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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往日衣飞石绝不敢跑,这些日子被谢茂带坏了,居然真的悄悄踮着脚靠着墙壁,一溜烟往门外窜。他这身手,长公主不注意还真没留意。

    奈何长公主在门外塞了两个嬷嬷,恰好把衣飞石拦下,硬邦邦地送回来:殿下,仆在门外看见二公子。

    长公主霍地转身,指着衣飞石怒骂:你还敢跑?孽畜,你跪下!

    衣飞石低垂眼睑跪下,时隔多日再见长公主,他竟然有了一种也不过如此的感觉。从前极度渴慕长公主的关怀温柔,如今想起她近乎狰狞的模样,就觉得我从前祈求妄想的就是她么?她也不过就是这样啊。

    长公主制住了儿子,复又在丈夫跟前哭泣:老爷,你要救救万明。这孽畜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奸细,陷害他舅舅与陈朝勾结他是洗清罪名出来了,万明都被关了三个多月了

    妾在京中无依无靠,就指着这个孽畜,他竟数月不肯归家!何等不孝?老爷,今日不是妾容不下他,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儿子么?为娘的在家中哭瞎了眼睛,束手无策,做儿子的日夜逍遥,夜夜笙歌这还是人么?

    往日衣飞石无权无职,在家中也无足重轻,长公主心里不痛快要拿他出气,只要闹得不是特别厉害,衣尚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情势不同,皇帝要用衣飞石,眼看衣飞石就要去西北接掌衣家的兵权,他就再不是家中无足重轻的次子了。

    衣飞石既然身份不同了,衣尚予岂能再容许长公主随意欺辱?

    他反口问道:爱妻知道内弟因何坐罪入狱,审了三月不判不罪也不放归?

    长公主不解:何故?

    圣人爱重小石头,你当着圣人的面欺辱了他的心上人,他岂能放过你?衣尚予不过是借着儿子在马车里的谬言瞎扯一句,扯虎皮做大旗,却不想真正的理由确是如此。

    长公主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男人和男人之间岂有真心?

    皇帝不就是想玩玩么?皇帝怎么能为了一个娈嬖得罪衣大将军呢?她可是衣尚予不娶真公主也要保全的爱妻!此事朝野皆知!皇帝怎么会冒着得罪衣大将军的危险插手她的家事?

    你若不信,尽管再折磨虐待小石头!看看下一个倒霉的,是你在大理寺狱的弟弟,还是你的长子幼子,还是你丈夫我!衣尚予冷哼道。

    长公主自诩有见识,可她的见识实在不太多。平生又最信服丈夫的话。这会儿被吓得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说:不,不会吧?他连他还会降罪老爷?文帝和先帝都对老爷大肆笼络,这个小皇帝怎么这么厉害?

    衣尚予见她被镇住了,啪地抽出身上佩刀,放在桌上:不信你砍他一刀试试。

    长公主倒退一步。

    他挨一刀,万明即刻人头落地。

    长公主哭道:那可怎么办呢?老爷,你要救救万明,万明是无辜的啊

    她在宴会上本就喝了不少酒水,回府后又急着找数月不归的儿子算账,竟没顾得上打理自己。这时情急之下痛哭一声,尿液淅淅沥沥喷洒而出,顺着夹棉袄裙一路渗透,她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她恨衣飞石。这么多年恨意丝毫不减,就是因为生育衣飞石给她带来的伤痛,非但没有一天天消减好转,反而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严重。生育衣飞石时,她下边被撕得一塌糊涂,坐褥时几乎死去也罢,更让她羞耻痛苦的是,从那以后,她就常常失禁。

    打个喷嚏失禁,大笑失禁,哭泣失禁,哪怕是腰上使一把力,都会溪流潺潺!

    这让她如何承受?她的人生才刚刚好转,她才当上衣尚予各位同袍的大嫂,她还要周旋在各位军妇之间做领头人,听人家的奉承话却落下这么个难堪的毛病!

    就连衣尚予,与她闺房相处时,对她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

    她明白是因为什么。哪个男人会喜欢那皱巴巴像是一团烂肉的地方?哪个男人会喜欢激动时就骚气冲天的女人?衣尚予确实很给她体面,回家就宿在她房中,听说月子里坐下病,月子里就能养好,还又与她生育了一女二子。

    可是,长公主也很明白,衣尚予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名义上他宿在军中,其实,他是睡在两个外室那边。是,那两个外室都很干净守本分,那两个外室也都没有生育,那又说明什么呢?她和她的丈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啊!

    衣飞石的出生毁了她的健康,毁了她的尊严,也毁了令她骄傲的婚姻。

    她没本事恨衣尚予,她赖以存活的一切都来自于衣尚予,她只能恨衣飞石。

    胯下的热流羞得长公主几乎无力睁眼,她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动不动就往外渗漏的骚气,她在儿子的面前遮掩得很好,她就是要这个害了她的孽障害怕她,恐惧她,今天却在这个祸根面前丢了丑!

    你滚出去!长公主尖叫道,长长的指甲挥舞着划破了衣飞石的脸颊,你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滚!

    书房本为聚气之处,多半归置得空间不大,衣尚予多喝了两盅,弄得屋子里酒气熏天,衣飞石根本就没闻到长公主失禁的味道。此时腊月穿得又厚,衣飞石也不可能去盯着母亲的裙子看,怎么可能知道长公主的狼狈?

    他对长公主早已心灰意懒,脸上被拉开火辣辣一道伤口,长公主刺耳的声音叫得他皱眉,低声道:堂上两位大人恕罪,儿子先告退了。

    衣尚予知道长公主的旧患,理智上他知道应该体谅妻子的病痛,可是,仗着这点病患,她已经蛮横刁毒了十多年,儿子被她欺负得战战兢兢,家中亦是家宅不宁。更何况,他见了太多次马氏失禁的丑态,他记忆中那个泼辣美丽的少女,早已经不存在了。

    忍着心底淡淡的厌恶,衣尚予伸手将长公主抱起,低声道:好了,别哭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待会儿飞琥、飞珀都笑话你。

    出门时,寒风透入衣裳,长公主被热液浸湿的裙袄瞬间变得冰凉,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有残余的液体顺着衣襟一点点滑落,沾在书房干燥明亮的地板上。

    长公主羞耻至极悲从中来,她只能也只敢怨恨衣飞石,都是那孽障祸害我!

    迟早有一日,我要你也尝尝这一世羞耻的滋味!

    ※

    衣飞石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里,打水洗脸时,发现脸上火辣辣地生疼。

    往日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以功勋,长什么样子有何紧要?又不是入赘高门的小白脸。现在知道皇帝心悦自己,太后也总是笑眯眯地看他,他就觉得人长得体面一点,总比长得磕碜好。

    当即吩咐小厮多点两盏灯,取来伤药,对着铜镜细细敷好,正想散发休息时,小厮惊慌地来报:公、公子皇、皇上

    衣飞石心里一突,即刻披衣而起:陛下来了?

    不,不是!是皇上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小厮没见过这阵仗,惊得话都说不清楚。半夜送东西,皇帝跟我们二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真是那个那个吧?

    衣飞石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这么大晚上的,陛下怎么会出宫。

    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失落。这些日子他常常和皇帝坐卧同起,突然离开宫中,独自宿在长公主府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里,心中竟觉寂寞。明明从前十多年,他也都是这么没人关怀、没人喜欢地过来的。为什么从前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呢?

    送东西出来的是常清平。几个侍卫提着偌大三个食盒,底层烧着炭水,上边热着菜,一路从宫中带出来,打开来依旧是热腾腾的。全都是衣飞石最喜欢的菜色。

    陛下见侯爷在庆功宴上没吃上几口,怕侯爷在家中吃喝不便,特意让属下送些饮食,叮嘱侯爷随意用些。

    常清平指着其中几盘说:这是陛下赏的,又指另外两盘,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通常宫里赏下吃食,受赐者都要再三叩谢,再当着天使的面尽数吃光以示恭敬。有时候皇帝故意捉弄大臣,就赏些不怎么好克化或是与臣子口味相左的食物,大臣领了赐食哪怕不合口味,也非得吃完不可,十分促狭。

    谢茂刻意叮嘱了随意用些,那就是真的来送吃的,饿了就吃,不饿就搁着。

    看着常在宫中吃用的菜色,衣飞石心情好了许多,笑道:好。恰好饿了。说着还是朝着皇宫太极殿的方向跪下,磕头道,臣谢陛下、娘娘赐食。

    衣飞石一口气吃了大半个羊腿,一碗酸菜拌饭,一碟子山药木耳,连太后赐下来的一壶莲花水也喝得精光,小腹微微凸起。他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吸了吸肚子,干咳道:好了,常侍卫回宫复命吧。

    吃了宵夜的衣飞石也顾不上寂寞了,擦脸漱口烫脚,睡下之后又猛地弹起来。

    太后罚他旦夕开弓二百次,今夜还没做这功课!

    ※

    太极殿内。

    谢茂脸色阴沉如水:脸破了?

    灯火下清晰可见。据位置、伤痕走向判断,可能是指甲所伤。常清平没说死。不过,凭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定襄侯的脸是被指甲呼了。

    谢茂冷笑一声,道:赵从贵,记下来。明儿交代大理寺把马万明放出来,你再亲自带上十箱钱,和马万明一起送到长公主府。就说朝廷没审明白,委屈他在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朕亲自赏他马王爷银钱赔罪。

    从前谢茂不过想借马万明勾结奸细的罪名,削了长公主封号,现在他改主意了。

    不把马王爷骄纵得无法无天犯下九死之罪,他怎么好意思杀人?

    第59章 振衣飞石(59)

    谢茂本想留衣飞石在京中过了新年,待春光烂漫之时,再启程前往西北。

    哪晓得太后一反常态经常召梨馥长公主进宫说话,还专门把谢茂召去长信宫问:镇国公府上自有长公主照顾,定襄侯大好男儿,正是努力报国之时,因何闲赋在家袖手终日?宝剑蒙尘,此陛下之过!

    谢茂才意识到衣飞石在长公主府恐怕过得不太好。他紧忙召衣飞石进宫,问道:镇国公在家,朕不好常常留你,几次问你如何,都说安好。衣飞石,你还学会撒谎了?

    衣飞石是真没觉得最近日子不好过,被马氏苛待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他早就习惯了。何况,如今衣尚予知道他要去西北,对他更多照顾了不少,又有太后搁在长公主府的眼线明里暗里照顾,皇帝、太后更是常常垂问关心,他对马氏失了妄想,心里就更好过了。

    见谢茂不太高兴,衣飞石忙露出讨好的笑容,上前为谢茂奉茶:臣不敢。陛下怎么生气了?臣给您说个笑话?

    看着他满脸谄媚故作殷勤的样子,谢茂不禁笑了笑,又立刻沉下脸训斥他:放肆!朕问你话,哪个和你嬉皮笑脸?还敢上来歪缠你给朕老实跪下!今儿要说不明白,仔细要挨捶!

    衣飞石目光在他背后条案上的长条锦盒上转了一圈,那里边装着太后所赐的木头棒槌。

    谢茂都给他气乐了,怒道:怎么了?大步回头将锦盒拿出,掀开盖子,露出那个陈旧的木头棒槌,就拿这个捶你!

    衣飞石只得收了笑容在皇帝跟前跪下,耷拉着肩膀,道:陛下要臣说什么?臣在府中好吃好喝,隔三差五就有陛下与娘娘的赏赐下来,沐浴天恩,恩宠不尽

    从前还知道往宫里跑,这会儿不知道跑了?谢茂见他还敢犟嘴,气得拍桌子,在朕眼皮底下都敢睁眼说瞎话

    这话不能说。

    谢茂瞬间改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衣飞石本来含笑的表情僵住一瞬,再也不笑了,低声道:臣家中琐事,不敢上动天听。西北事关国体,臣绝不敢

    谢茂已蹲下身捏住他的两片嘴唇,不许他再说。

    朕就是着急了。这几日太后时常召你阿娘进宫,因你总说无碍安好,朕想此事也寻常,你父腿伤不便,太后代朕施恩关怀,多行医药,总也要派遣到长公主处。今日太后召朕至长信宫,训责朕为何让你闲赋在家宝剑蒙尘,朕才知道你恐怕是在家里受委屈了。

    他一边说一边揪衣飞石的衣襟,你解开来,朕要看看。

    衣飞石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侧身道:也没什么。臣父在家,长公主总不会太过分,不过是训斥几句,偶然罚跪罢了。没有打。

    衣飞石这会儿还跪着。

    谢茂连忙抱着他上榻,脱了靴子就要挽他的裤腿,看着衣飞石的穿戴都无语了。

    你一个武艺超群的将门虎子,至于这么怕冷吗?还穿棉裤?马车里是少了炭炉呢,还是家里少了火盆?修长的双腿裹着两管厚实的棉裤,怎么挽得起来?

    衣飞石也不是怕冷,他自幼习武气血旺健,冬天穿一层单衣也不觉得寒冷。

    之所以在下边穿这么多,全是因为这几天长公主动不动就罚跪。如今临近新年,再是高门世家,屋内温暖如春,门外还是冷得不行,跪着气血不畅,膝盖容易落下毛病。衣飞石还想着张弓策马驰骋天下,哪里愿意就这么受寒坐病?立马让下人缝好厚实的棉裤穿上了。

    这裤管挽是挽不起来了,谢茂脑子一抽,拍案道:拿剪子来!

    衣飞石很想说挽不起来我还可以脱,直接剪裤子我待会儿穿什么?见皇帝抿着嘴脸色不好,他就没敢吭声。

    赵从贵取来一把锋利的铜剪子,谢茂拿着亲自咔嚓咔擦给他剪裤管。

    从小腿处就有些许不起眼的青瘀冻伤痕迹露了出来。谢茂一边剪,一边用手心轻轻捂住那几点伤痕,仿佛这样就能抚平衣飞石所受的痛苦。他终于知道衣飞石为什么要穿棉裤了。

    这么冷的天气,罚跪可比直接动手抽更恶毒几分!

    一直剪到膝盖处,乌黑的瘀伤与点点冻疮交织在一处,就像是一颗陡然化冻的烂冻梨。

    谢茂捏着剪子的手停了停,声息很稳定:传太医来。

    衣飞石见他情绪不大好,小心翼翼地说:臣无碍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竟然霍地放下剪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他脸颊去了!

    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把衣飞石惊住了,然而他身手再好,皇帝要打,他难道还敢躲?只得呆呆地等着这一耳光在脸上抽实。他知道是自己膝上伤处吓着皇帝了,这是怪罪自己不曾早一点求救么?挨这一下,竟似受父兄管教,丝毫不敢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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