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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张姿肯定道:进来哪个出去就是哪个。不可能在值房眼皮底下换人,谁也换不了!

    那送杀手进宫的事就是个幌子。杀谢洀的高手,一开始就在宫里!也就不存在什么远遁而去的事了。谢范没有质疑张姿的保证。

    这时候跟张姿犟嘴没什么意义,除非他打算把谢洀遇害当日轮值的羽林卫都送进慎刑司拷问。

    那一定是凶手在杀谢洀的时候出意外了。谢范拍案而起。

    他突然留意到张姿似是动了动嘴角,却没听见声音,疑问道:香狗子,你说什么?

    我说。张姿看着他,一字一字说,艹、他、娘、的、远、遁、而、去。

    张姿想骂人很久了,从谢范和龙幼株问出谢泓、谢汶的口供,长阳王下的那俩小崽子言之凿凿地给他扣了一个私通杀手的黑锅之后,他就一直想骂人。

    倒是没人怀疑羽林卫的战力,不过,全都怀疑那杀手是被羽林卫给放出去的!

    讲道理,阁臣在皇庄遇刺时,统管羽林卫的是余贤从那个不接地气的憨板。不是他张姿!

    结果呢?余贤从管制下羽林卫出了纰漏,留下来的黑锅全要他来背!

    谢范对此只能深表同情。

    在谢范协调之下,羽林内卫主导,赵从贵、龙幼株协力,宫内重新开始新一轮排查。

    前一次搜宫主要查问诸皇子相关的宫婢宫监,这一次则主要搜寻宫内少人关注的荒僻处与存在感稀少的人群。彻查之下,竟然从宫中各荒井、游池里翻出陈腐尸体近百具,新尸也有七条。谢范从刑部借了经验丰富的仵作来验尸,从中确认了其中一具中年宫监的尸体,比较符合杀手的身份。

    据仵作推论,此人生前指力甚强,这里谢范举起自己的手示范了一下,跟常人生得不太一致,大约还练了指掌上的功夫。

    其余步态、体能,都与常人无异,单单手上力气大。这样的人,隐藏在宫中,反而不容易被发现。

    羽林卫与御前侍卫中都有眼力极好的高手,可是,这些高手也只能注意到明显有习武痕迹的人。

    像这个中年宫监因只锻炼了手力,其他地方都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只要袖手一站,就是个毫无破绽的普通人,极其难以被辨认。

    当然,这种人是方便潜伏了,真正到了办事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

    辨认尸体后,陆续有宫婢指认出此人身份。他乃是咸宁二年进宫,自谓家贫遭灾,被老父卖入宫中为奴,净身后改名秦福,与人争执后被烛火烫伤了脸,此后就一直在积薪司烧炭。

    谢范说到这里,谢茂基本上就已经明白谢范的意思了。

    那日衣飞石曾对他说过,陈朝奸细里曾有一个能用铜钱击碎太平缸的高手,可见在陈朝诸色府中,确有一门指尖功夫的传承。这秦福,就很可能出身诸色府。想来是身份不高,也可能是故意为之,所以他的身手不如用铜钱击碎太平缸的梁青霜好。

    在谢朝做太监也是要查上下三代的,陈朝奸细想进宫,就得顶替一个合适的身份。

    秦福用烛火烧脸,一是降低被拆穿身份的危险,二是远离扎眼的监司,选择深藏,这是个深间。

    积薪司其实是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哪宫哪院不烧柴用炭?没有柴炭,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尤其是京城冬天滴水成冰,积薪司拉出来的银丝炭、银霜炭、红萝炭、紫木炭就紧俏得很,除了得势得宠的几位之外,其余人等想要用上好炭、用足了炭,都得额外使点银子打点。

    这秦福只是个烧炭的太监。品级不高,烧伤的脸又丑,赏钱轮不着他,到冬天就忙得不停。

    据臣推测,秦福夜里趁空出来,摸进藏珑宫,捏断了谢洀的脖子。

    羽林卫夜巡,他从积薪司出来之后就回不去了。所以,他跳进荒井,又捏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才是真正在用生命栽赃啊。为了营造一个杀手在未央宫来去自如的假相,这拨人先用原进原出的教习当幌子,再派出原本在宫中潜伏多年的死间做杀手,刻意加深皇帝对羽林卫的不信任度。

    原计划本该是凶手杀人后回到积薪司继续潜伏,然而,羽林卫自皇庄遇刺之后那根弦就绷得死紧,这半年才开始施行的夜巡路线打乱了秦福的计划,使他不得已选择消失。

    皇宫里总会有人神神秘秘地消失,此次搜宫找出来的近百具尸体就是实证。

    如秦福这样没什么存在感的烧炭丑太监,除了抓他干活儿的上级太监,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消失了这么多天,连积薪司的司监都没有察觉自己部门少了个人。

    一直到第二次搜宫,赵从贵叫人去认尸,认出秦福的却是几个曾被他丑脸吓坏的宫婢。

    谢范提及羽林卫功能夜巡,就是隐隐代张姿替皇帝表功了。

    若不是羽林卫夜巡,阻断了秦福回积薪司的途径,让这个杀手远遁的假相出现了破绽,这案子查起来还真是颇费劲了。

    哪晓得他不表功还好,这一表功,给张姿又惹了一团祸事。

    谢茂冷笑道:既然安排了夜巡,为何还让积薪司的太监溜进藏珑宫杀了洀儿?那积薪司离着藏珑宫足有大半个未央宫,夜巡的羽林卫就没发现?可见玩忽职守!

    这一句问得谢范瞠目结舌。说到底,不管是哪方算计,哪方离间,谢洀死在未央宫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负责宫禁的羽林卫和卫戍军都逃不脱罪责。这其中固然也有羽林卫、卫戍军协同宫禁,以至于权责不明的情况,可差事没办好就是没办好,哪有那么多理由可找补?

    谢范不敢再替张姿邀功,谢茂挥挥手让他去结案:无论这杀手背后是不是陈朝诸色府,谢泓勾结谢汶谋害谢洀一事总不是假的。先把这案子结了,顺江王妃天天在长信宫哭,娘娘跟着流泪,朕也伤心。

    谢范灰溜溜地领命走了,谢茂旋即招来了龙幼株,吩咐道:继续查。

    案子查到这里,谢范也只拿出一具尸体来替羽林卫洗冤。

    他所陈述的所有案情,都是据仵作验尸结果、据臣推测。

    非要说秦福是陈朝奸细,证据呢?就因为秦福死在了荒井里?就因为验尸的仵作说秦福生前掌力甚于常人?死人又不会说话。而根绝谢茂得到的消息,在秦福生前的居所里,并没有找出任何可以证明他奸细身份的线索。

    谢茂之所以选择相信谢范的说辞,一是因为信任谢范、信任太后的识人之明,二则是综合了从前见闻与目前局势的判断。毕竟,若那杀手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未央宫里大摇大摆来去自如,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杀个谢洀?杀了皇帝岂不是更刺激?

    谢茂如今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太极殿里,没有抱着脑袋去系统虚境,就证明对方的势力没那么玄乎。

    很可能是故弄玄虚。

    衣飞石写信说西北可能有动作,谢茂这时候不想节外生枝,谢范给了说辞,他也懒得问谢范要证据,先把宫禁稳住了再说。至于其他的细节,他就交给龙幼株来查。

    朕给你调个人。谢茂也看得出来龙幼株撑着听事司颇为辛苦,和他一样,根基太浅。

    当天下午,在街面上跑了快两年的黎顺,接到了皇帝亲笔的调任手谕,正式从羽林卫卸职,前往锦衣卫听事司担任指挥副使。

    ※

    谢洀被杀案结得很快,这回连三法司的程序都没走,谢范拿着谢泓、谢汶的口供,去宗正府找了义老王爷,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不管杀手是哪边派来的,是否为了离间皇帝与羽林卫,谢汶勾结谢泓谋害谢洀,板上钉钉。

    顺江王夫妇在义王府跪着不走,咬死了残害皇子就该夷三族。

    义老王爷无奈极了,所谓三族,乃是父族、母族、妻族。这谢泓、谢汶的母族妻族株连就株连了,那父族哪有办法?

    谢泓的亲爹是文帝皇子,谢汶名义上的父亲干脆就是皇帝了。夷三族,你这是想灭了谁?

    顺江王妃不甘心,又去长信宫哭,哀戚不绝:娘娘,洀儿是您孙儿呀

    太后陪着她掉了泪,转头就给义王府透风,说既然父族不能冒犯,就从谢泓的母外祖或妻外祖中挑一门砍了,给顺江王夫妇平气吧。至于为什么不提谢汶,那是因为谢汶此时还未娶妻,并无妻族。

    消息传到太极殿,把谢茂都惊得愣住了。

    太后一向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她是偶然会教训谢茂,试图左右谢茂的行事,可是,除了那一次把林附殷踹出朝堂,她没有任何一次主动向朝野放话。

    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她直接向皇帝施加影响力,而不是越过谢茂去抓朝廷的影响力。

    若她次次都直接向朝野放话,母子二人只怕早就开撕了。

    而前一次太后收拾林附殷回家,一串连环招,连消带打干净漂亮,今天放的这是什么昏话?

    谢茂也杀人株连,不过,他杀每一家人都有明确的目的,多半是因为对方家族势力太大,不株连殆尽很容易留下祸根,反扑起来更耗人命。而他杀人看似没有证据理由,其实也都是因为他有重生外挂!

    太后这杀人满门就跟儿戏似的,纯粹是杀来出气?

    谢泓、谢汶的母族卢王妃一家已经逃不掉了,还要把卢王妃的母族也牵扯进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谢泓妻族世子妃孙氏的外祖家!孙氏全家已经在被株连之列。

    气得有点懵逼的谢茂掐着指头,算了算卢王妃的外祖家,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问赵从贵:这卢王妃的外祖家是姓齐?

    赵从贵小心翼翼地说:卢王妃母齐氏,是咸宁年间齐首辅家的二小姐。

    卢王妃是齐首辅的外孙女。

    谢泓妻族孙氏的外祖是姓什么来着?谢茂勉强能记得卢王妃的外祖家,那是因为卢王妃的外祖家确实曾经显赫一时,卢王妃自己也算得上皇室近支。到了谢泓这一辈儿,他就真记不得了。

    赵从贵就变得更小心,声音都微微地发紧:回圣人,长阳王世子妃孙氏之母郑氏,是前詹事府少詹事郑叠兰长女。

    这就有猫腻了。谢茂抬眼瞥了赵从贵一眼,不必说话,这战战兢兢的大太监就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磨了一会儿,才说道:咱们、咱们娘娘吧和这个齐家,有点不对付。

    郑叠兰是孝帝龙潜时的少詹事?谢茂问。

    詹事府是专为东宫太子服务的机构,詹事府的主官就叫太子詹事,少詹事是其辅官。

    莫不是这个郑叠兰曾经帮着大哥欺负太后,所以太后逮着机会就要杀他全家?谢茂若有所思。

    若真是当年欺负了太后的狗东西,谢茂肯定帮太后把人杀了。反正他登基这两年杀了不少人,昏聩暴戾的名声是好不了了,何必让太后也污了名声?

    赵从贵含含糊糊地想要混过去,谢茂踹他一脚,骂道:嘿你个老阉奴,跟朕耍滑头?

    哎哟奴婢哪里敢?赵从贵屁股一歪,没让这一脚踹实了,无奈地说,想来陛下还记得,咸宁帝前头还有个长皇子,恭哀娘娘所出

    谢茂当然知道,文帝的皇长子谢芳,恭哀文皇后所出,死在诸秋大战的那个。

    太后若是要杀谢芝东宫的少詹事,谢茂还能理解。那谢芳东宫的少詹事是何等久远的事了?郑叠兰当官的时候,只怕太后还没有入宫吧?谢茂想了片刻想不明白,突然间,他想起了卢王妃的外祖父齐首辅。

    齐建云当时是内阁首辅,势力极大。如今的内阁大臣黎洵,当年就是齐党。

    谢茂才看过黎洵的履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年黎洵丁忧起复之时,恰好碰见齐建云死了长子,一病不起直接死了,所以黎洵才没能顺利入阁齐建云死了长子!

    当时他还觉得这齐建云还真是挺疼儿子,大约也是年纪大了,受不了打击,所以伤心死了。

    现在细细一品,这里面味道不对啊。

    还要朕踹你一脚你才肯说一句?谢茂问道。赵从贵如此心虚的模样,必然知道一些内情。

    赵从贵赶忙跪下磕头,说道:奴婢也是瞎猜的,未必都是真。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不敢乱说!

    赵从贵也是太后入宫之后才跟在太后身边,若真是涉及到谢芳东宫时的事,太后那时候还未出阁,赵从贵说他不知道才是真话。

    谢茂没有再逼问他,挥手示意不问了。

    赵从贵爬起来给他添茶。

    谢茂用朱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齐字,再写一个郑字,多看两遍,朱红色的字迹宛如鲜血。

    赵从贵端茶的手很稳,眼皮却微微地跳。

    谢茂又在纸上写下一个芳字,紧跟着,写出一个范字。

    这其中的门道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谢范当年就是死忠的皇长子党,他的母妃康妃也是死忠的元后党。恭哀文皇后与康妃,景宪文皇后与太后。她们原本就是斗得你死我活的政敌。现在太后得势了,对她的姐姐景宪文皇后大林氏言辞间毫无怀念追思,反而对政敌康妃之子谢范如此亲厚宠爱,这还不能说明其中的问题吗?

    谢茂是一叶障目。他一度以为太后和谢范有思慕之情,后来误会虽解开了,可是他自己重用谢范,就以为太后是看在自己的情面上,为了自己在笼络谢范。

    前些时候,谢范和王妃闹别扭,天天去长信宫求太后想辙,龙幼株就曾打趣地说,谢范牵着太后的裙角,可怜巴巴地叫太后湛姐姐连龙幼株都看出了太后和谢范的关系,试探着提醒谢茂。

    他却一直都没有去细想。

    想要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靠近真相,办法很简单。

    当天晚上,听说顺江王妃出宫回府去了,谢茂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顺便蹭饭。

    御辇停在长信宫前,小雪玉屑般挥洒而下,沾在宫人提起的宫灯上,美得分不清天上人间。谢茂裹着貂裘在殿前略站了站,想起那年与衣飞石在寒风中的别离,再想起自己的那一个猜测,竟有些心疼。

    大宫女已捧着手炉迎了出来,盈盈下拜:拜见陛下。天儿冷,娘娘命奴婢来接驾。

    当妈的心疼儿子在外边挨冻了。

    谢茂手里本拿着手炉,不过,大宫女拿出来的是太后叮嘱的,这不一样。

    谢茂换了手炉进殿,太后已经踏上毛鞋子出来了,烛光映照在她明净娇媚的脸庞上,哪怕带了一些岁月的风霜,依然好看得让人心折。她很惊讶,眼底还带一丝喜色:这么晚了,还下着雪,怎么过来了?快,冻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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