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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在临终前的四个月,世庙趁着枢机处调兵换防之际,将黎州、崇州的守备将军刚刚换成襄国公的旧部心腹。

    这八个州的地方兵力加起来计有六万,人数不算太多,然而,他们将京师团团围拢。

    这是世庙花费了十数年,在朝廷慢慢布局,逐渐替襄国公铸成的一道铜墙铁壁。

    襄国公在京中执掌宫禁三十年,掌管着京城中最精锐的羽林卫兵马。京畿外围更有八州守备拱卫协防,不管是外州作乱还是京城告急,八州守备都能充当救援和防线。

    通常,这样的布置,核心只能在皇帝身上。世庙却把这一道铜墙铁壁铸在了襄国公身周。

    襄国公轻易不说话。

    然而,似他这样手握兵权的重臣,一言九鼎。

    阿兄就这样被软禁在太极殿内,老老实实不见天日地替世庙服斩衰二十七个月,母亲则奉遗命行至台前,坐在玉门殿的垂帘之后,捧着皇帝之宝,口含天子之宪,主宰着整个天下。

    足足二十七个月。

    二十七个月,能够改变很多事。

    ※

    那时候,母亲也没有想过称帝。

    做母亲的,总不好跟儿子抢皇位,既然有了皇帝之实,又何必非要皇帝之名?

    随着阿兄除服的日子越来越近,母亲忙碌政务之余,剩下的时间就很细心地替阿兄挑选皇后。

    因阿兄自幼身体孱弱,当年听政劳累病倒之后,挨在东宫养了几年,选太孙妃之事就耽误了。如今是挑选皇后,规制还要更高一筹,门第也要往上选,是以母亲看得十分仔细。

    待选了皇后,挑上几个妃子,只等龙裔出生,母亲再挑选合适的皇孙养大,年纪也差不多了。

    朕也没想过皇位的事。

    八竿子打不着呢,哪儿就轮得着朕了?

    母亲看中的是沛阁老家中的小女儿,沛氏与阿兄年龄相当,熟读诗书,最重要的是,沛家家风极其开明,家中出了五个女进士,沛氏的两个姐姐、三位嫂嫂,当时都在朝中做官。

    沛阁老本身也是母亲在朝中最倚重的文臣之一。

    诚然母亲挑了沛氏做皇后,有几分往阿兄身边搁钉子的意味,可退一步想,能把沛氏这样聪颖能干的女孩儿配给阿兄,足见母亲一片慈心。

    换了朕,弄上一个门第好看、古板木讷到愚蠢的妇人,单给阿兄扯后腿也烦死他了。

    快要除服出孝的那一段时日,宫中风声略紧张。

    朕几次进宫,都看见母亲坐在长信宫中,看着满屋子鲜花,垂头叹息。

    倒不是因为天子要除服上朝问政了,彼时阿兄困在深宫臂膀全失,除了名分一无所有。有世庙临终遗旨镇压着,他那一点儿名分也不大好使。

    母亲紧张的是,那些日子里,襄国公往旗山陵跑得越来越频密了。

    天子殡葬,三年合陵。

    皇帝除服之日渐近,大行皇帝合陵之日也一天天地近了。

    襄国公没有做权臣的念头,母亲临朝之后,他几次召旧部进京,亲自带着向母亲引荐。

    母亲对此甚为感激。

    父亲是襄国公的亲弟弟,他完全可以把旧部引荐给父亲,这对衣家而言,更加稳妥。

    可是,襄国公没有这么做。朕想,或许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对衣家,对母亲,对信任襄国公的旧部,都最稳妥。

    襄国公引荐旧部,向母亲举荐后起之秀,种种作为都被朝野赞扬,皆认为他准备交回兵权,急流勇退。只有母亲很忧虑。随着襄国公一次次往旗山陵跑,她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点在变成现实。

    襄国公萌生的不是退意,而是随葬帝陵的死志。

    朕和襄国公不大熟悉。

    印象中,他是位不算和蔼也绝不严厉的长辈。所有人都喜欢他,大概是因为有求必应?

    他总是会答应后辈们的恳求。哪怕他老人家总是面上淡淡的,好似根本没听见你说了什么,可对他哀求过的大事小事,最终都会被办妥。朕也曾经向他索求过一套奇珍避水珠,下午就有两个箱子抬到了朕的宫中,还附赠了一个专门打理箱子的小宫奴,真是贴心极了。

    至于他在朝堂上的种种厉害之处,朕当时离得太远了,无缘得窥其风采。

    朕只知道,合陵之前,母亲痛哭了一场,襄国公就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承天三年,秋天。

    那个秋天热得很反常,东边十一个州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旱灾,母亲忙得几日几夜没合眼。

    朕在宫中亦热得奄奄一息,只有凉国公世子才能让朕安下心来。襄国公离开之后,羽林卫是朕的从祖父兄弟衣长宁掌管,朕正想托他想个辙,把凉国公世子孔彰约入宫中饮茶,遍寻不着。

    朕在兰林宫门下见到了父亲,父亲说,他要去凉宫准备夜宴。

    那时候,朕并不知道在兰林宫遇见的父亲,其实,并不是父亲,而是朕的小叔。

    朕在宫中转了两圈,没能找到衣长宁,打算退而求其次,去找朕的侄儿衣明聪。虽然是侄儿,聪儿年纪比朕还大好几岁,有事儿找他也很便宜长宁阿兄性子硬,聪儿就软多了。

    意外的是,在寻找聪儿的途中,朕又在披香宫门下遇见了父亲。

    阿父?朕惊呆了,您不是在兰林宫么?

    兰林宫往凉宫的方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朕相向对着,再从披香宫走来。

    父亲心不在焉地命朕赶紧回宫不许乱跑,朕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嗅见了风中传来的未央宫中第一缕不祥的味道。

    当天晚上,聪儿红着眼睛,亲自抬着长宁阿兄的尸身,从兴庆门离开了皇城。

    朕在长信宫门前,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凉国公府世子。他抱着剑守在丹陛之下,目光冰冷锐利。

    许久。

    许久之后。

    母亲一身素服从长信宫大步走出,乌黑的长发上仅佩着一枚白玉环。

    朕从未见过她那样冰冷的神情。就像是一柄被拔出了鞘的利剑,哪怕多看她一眼,目之所及都要流出鲜血,疼得嘶嘶作疼。现在想起来,那或许就是杀气,或者说,绝望吧。

    十五娘。母亲看着站在长信宫门外的朕,点名要朕随侍,你来。

    朕匆匆地跟在母亲的身后。

    没有仪仗,也没有步辇,甚至没有宫奴追随。

    母亲出现之后,孔彰就不再抱着剑,他将剑佩于腰下,一只手轻轻按着,低头跟在朕的身后。

    朕跟在母亲身边。

    他不能僭越公主之前,想要追随母亲,就只能跟在朕的身后。

    自从看见他抱着剑守在长信宫丹陛之下,对所有人露出戒备的目光之后,朕就明白了,他的忠诚属于母亲,不属于朕。属于太后,不属于公主。可是,他那样近在咫尺地跟在朕的身边,朕听着他的脚步声,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仿佛能碰触到他浴血的体温,朕还是充满了激动。

    朕心悦他。

    将满十岁的那一个春天,梨花树下,朕怦然心动,爱慕的就是他。

    那时候的朕多年轻啊。

    乌黑的夜空坠着新月,淡淡的云纱覆着杀气。

    未央宫里杀机四伏,朕跟在母亲的背后,却在想心爱的郎君。

    朕跟着母亲带着兵马来到了太极殿前,白玉石铺成的广场只剩下鲜血,朕踩着一块被砸松的地砖,渗透入泥的鲜血咕噜一声,飞溅出一团污渍落在朕的裙摆上。

    朕惊呆了。

    这该是留下了多少鲜血?才能将这一片暴雨不浸的大地染成这样?

    母亲的脚步却稳如泰山。

    朕不得已扶住身边的宫监,尽力跟着母亲的步伐。

    太极殿前的白玉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大片粘稠的鲜红沾染着,几十个宫监飞快地上来擦地,勉强擦出一片玉色,母亲稳稳地踏了上去。

    她踏上了紫微台。穿过廊殿。一路走向正殿。

    守在太极殿的是羽林卫,父亲满身是血站在殿前,看着母亲匆匆行来,上前施礼:谢谢他叫母亲谢谢。那是他们的昵称。

    母亲脸色似是松动了一些,低声道:辛苦了。

    父亲看向朕身边的孔彰。

    孔彰是凉国公府世子,他的母亲真淳郡主是母亲闺中姊妹,按道理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母亲往太极殿里走。

    朕略犹豫。太极殿是皇帝寝起日用之所,世庙在位时,常年居住于此不幸后宫,各位大臣也经常在这里出入。阿兄即位之后,也在此长居。

    这时候母亲往里走,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朕当时区区一介公主,任谁也得罪不起。

    孰料朕犹豫,父亲犹豫,跟在背后的孔彰半点不犹豫。母亲往里走,他就跟着往里走。

    为了不让他显得太过扎眼,朕只得赶忙往前一步,紧紧缀住了母亲的脚步。

    娘娘!

    父亲在背后喊了一句。

    母亲停住脚步。

    三思。父亲劝说。

    母亲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父亲从背后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他是他的孩子。

    那时候的朕,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明白,父亲明白,连朕身边的孔彰都明白,唯有朕不明白。

    如今想起来,那时候的父亲,确实是想救阿兄一命吧?

    他自认对不起小叔,所以,他不想让阿兄折在他和母亲的眼前。

    可惜,那一场宫变断送了长宁阿兄的性命,让衣家折了两个小辈睿儿、哲儿,都被阿兄和小叔哄骗蛊惑,父子、叔侄,骨肉相残。

    倘若没有孔彰及时赶到,血流成河的就不是太极殿,而是母亲所在的长信宫了。

    他对不起公爷。母亲说。

    我们先对不起他。父亲说。

    母亲笑了:血流成河的宫室之上,谈论对错亏心有何必要?对得起就能理直气壮地杀人?对不起就要心甘情愿地匍匐刀下?世上若都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哪里还有纷争?

    衣飞琥,你莫要忘了,公爷临走之前,遗命长宁守护于我。

    如今衣长宁护我而死,我得替他要个公道。

    父亲哑口无言。

    朕则目瞪口呆。衣飞琥?被出继多年的三叔?

    十五娘。

    母亲唤朕。

    朕呆呆地看着她,再看看父亲。

    她不许父亲进殿,亦不许孔彰进殿,只把朕带进了太极殿的内殿之中。

    殿内站满了羽林卫,地上倒着一个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不一样的衣裳,正是朕在兰林宫中见过的那人。他舌头被剪断,奄奄一息。

    朕的阿兄则瘫软在御座之上,乌黑的淤血吐了一榻,看着母亲的眼睛亮得瘆人。

    朕以为母亲该说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轻轻地将榻上的凌乱整理一番,安安静静地坐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阿兄突然尖笑起来,你要做什么?你要废了朕?朕是皇爷爷亲封的皇太孙,朕是皇爷爷遗诏的嗣位皇帝,你敢废了朕?谢团儿,你不敢。没有朕,你这个太后算什么?你拿什么称制?

    朕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阿兄是世庙所立皇太孙,是世庙所立皇帝,哪怕母亲如今掌权,想要废帝也绝不容易。

    可母亲根本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从她带着兵马从长信宫出来的时候,她就想好要怎么做了。

    她坐在站满了羽林卫的宫室中,不在乎满屋子的郁气血腥,安安稳稳地吃了一盏茶,看着阿兄癫狂做作一番,最后才说:你我母子缘分尽了。

    阿兄愣住。

    满屋子羽林卫在母亲示意下,鱼贯退出。

    朕觉得有些冷。外边天已经黑透了,暑气消退。

    阿兄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母亲厉声呵斥:十五娘!

    那一个瞬间,朕明白了母亲的打算。

    她要杀子。

    她是废不了皇帝,可是,一向体弱的皇帝死了呢?死了的皇帝还需要废黜么?

    她不让父亲进门,不让孔彰进门,只带着朕进门,因为,她只信任朕,也必要捆绑朕。她要朕做她杀子的见证,也要朕做她杀子的帮凶。甚至在朕诞下长子之时,都会瞬间想起那个炎热又彻骨冰凉的秋夜,想起皇权带来的杀戮与冷漠。

    阿兄身体很弱,不必朕帮忙,他自己就倒在了地上。

    母亲将发髻上的白玉环摘下,旋开镶上的金片,里边藏着一点点致命的药粉。

    躺在地上的小叔失去了舌头,嗬嗬嘶吼着,似乎想要救下阿兄。朕也一度想要求母亲罢手。然而,一路从长信宫行来,朕踏过的那一片血海,让年轻的朕褪去了天真。倘若今日输的是母亲,阿兄会放过母亲吗?断掉舌头躺在地上的人会是父亲吗?朕又将如何?

    天家无父子。

    母子亦然。

    阿兄挣扎着吞下了母亲给的毒药,母亲就拉着他的手,看着他一点点面容扭曲,狰狞死去。

    那一夜,朕目睹了一生中最初的人伦惨剧。掐飞了两根指甲,血迹斑斑却丝毫没觉得疼痛。

    朕的母亲亲手杀死了朕的阿兄,因为,他们都想要坐在玉门殿的九龙宝座上,俯视着群臣,执掌天下太平。

    朕曾经伏在母亲的膝上,让她抚摸朕的脸颊,从那以后,再没有了。

    朕很明白,倘若有一日朕也成了母亲的绊脚石,今日阿兄的下场,正是前车之鉴。

    ※

    阿兄驾崩了,谥号悯怀皇帝。

    宗室大臣里吵着要过继皇嗣,扶立新君。

    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朕的四叔谢泽上书陈情,自言是世庙独子,要求继承大统。

    他这样知情识趣,母亲非常满意。恰好相王府一系获罪绝嗣,母亲登基之后,就将四叔继入老相王谢涂却、谢璐一支,承袭一等王爵,三世不降。

    四叔当时上书要求继承大统,左都御史龙幼株立刻上奏,言母亲亦是世庙皇嗣,太平礼修成之后,皇女亦有承嗣之权。世庙以皇女之血贵皇太孙,如今悯怀皇帝驾崩,正该太后登基,父女母子相承,维护昭穆之序。

    若是阿兄还活着,朝中多少还有几个死心塌地敢跟母亲对着干的大臣。阿兄死了,宗室中近枝掌权的王府如纯王府、义王府都不大吭声,反倒是黎王府闹了一场朕的舅舅,黎王府世子谢圆,也对玉门殿的那把椅子挺感兴趣,他是不大争,他就是想把儿子送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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