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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快乐——年终(105)

    夜色越发浓稠,大量灰白色的烟雾从大大小小的烟囱中涌出。积满雪的钢架中露出橙黄的光晕,那些光仿佛带有温度,仅仅注视着它们,人都会感到一点虚幻的温暖。
    洛剑带他们停在这座幽灵城市的外围,随意找了家黑乎乎的店面。他在店外的毯子上搓搓鞋底的雪,越过店门口那棵枯树,轻轻拉开了门。
    老洛。柜台后的人冲他点头示意。
    三杯热水,加点盐。洛剑把脖子上带着冰碴的围巾朝下扯了扯,它看上去僵硬得活像石膏模型。
    阮闲最后一个进门,他小心地把门关上。没了凛冽的风,屋内暖和了不少,被冻得毫无知觉的手指开始微微刺痛。
    柜台后的女人叼着个粗糙的手工烟斗,眼袋很重,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手腕上没有病人标记。
    可能是活在洛剑记忆里的人。
    三个人,哈。她磕磕烟斗,怎么连小孩都带来了?
    烟姨,三杯热水。洛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的那杯加点酒,给小涵加点果汁粉,剩下那个小子的什么都不用加。
    女人不会喜欢对小孩太苛刻的男人。上了年纪的妇人从柜台下面掏出三个脏兮兮的杯子,老洛,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不是小孩子。洛剑接过冒着热气的水,又强调了一遍。
    啧。那女人多瞧了阮闲两眼。可惜了,我刚刚还在想呢,你这种人能从哪里拐到这么好看的娃儿。敢情是个假的,怎么,他?
    别管那么多,你这还有床位吗?
    有咯。晚饭也有咯,要不要?女人笑笑,露出被烟薰黄的牙齿。
    洛剑点点头:我们估计要在这里待上两天,如果别的地方来了客人
    没。你清楚这是什么地儿。我有几个月没见着新面孔啦,也就你愿意过来捧捧场。
    狼袭呢?
    还是老样子,定期走那么一波。哦哦,最近一次是在不到一周前,估计这两天还得来一回。你要暂时不打算进城,可得注意着点。女人吐出一口烟,要进城吗?我明天要去城里趟,你要缺啥我可以帮你捎着。萝卜、洋葱还是土豆?最近有一批货刚上。
    我就来这换换心情,暂时没别的计划。你看着随便弄点就成。洛剑耸耸肩膀。
    看着弄弄啊。女人语调里流出一丝失望,行吧,那就先让小马照顾你们。
    一位矮个子青年应声从店后探了个头,他目光在室内走了圈儿,最后定格在阮闲身上,露出个亲切的笑。洛剑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再去解释的样子。
    小马长相普通,一张标准的大众脸,耳根有块不扎眼的伤疤,被黑灰遮了大半。他把毛巾打在脖子上,脑门上带着罕见的汗。不知为何,小马整个人透出一股奇妙的违和感,像是一块放错盒子的拼图。
    阮闲多扫了他两眼,却没能发现异常之处,只得暂时作罢。
    晚餐是简单的咸肉土豆汤,为御寒加了大量的辣椒。整锅汤都是红色的,黎涵咽了一小口,眼泪当场给辣下来了。阮闲用干硬的面饼蘸上汤,慢条斯理地咀嚼。
    终归是幻象,他想。入口的食物虽然有滋味,却欠缺了不少细节,区别如同现场聆听一首歌和脑内复现旋律那样微妙。好在饱腹感还是有的,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挑剔太多。
    柜台后的女人在夜里出了门,小马在店里忙东忙西地打扫。屋里没有电灯,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怪味,不知道来自于燃烧的油灯还是屋外树林似的烟囱。
    洛剑的安排比他想象的还要单调洛剑本人吃完晚饭,直接在墙角拉了铺盖,倒头就睡,没有半点和人交流的意愿。黎涵向小满讨了块粉笔似的白石块,在粗糙的石板上随便画着画。
    阮闲在屋内唯一的窗户旁坐好。
    窗户上横着钉了不少木条,把视野遮得七七八八,只能勉强看到个大概。夜幕彻底降临,窗外除了点点模糊的灯光,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他注视了会儿那片黑暗,垂下目光,看向自己被血液包裹的左腕。
    那些伤口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皮肉外翻,缓缓渗着血。流淌的血同样没有滴在桌子上,活物似的在他的手腕上爬行。
    小马正用一块抹布擦拭他所在的桌子,像是看不见那些血似的。
    阮闲用袖子遮住伤口,眼下它只能带出点麻痹似的痛,也不影响动作灵活度,这就足够了。他吸了口气,抬起手肘,好让小马擦得更方便些。
    可他手肘刚抬到一半,动作陡然凝固。
    小马耳根那块疤不见了。
    阮闲眯起眼,仔细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察觉了这股视线,小马转过头来,又冲他笑了笑。
    这次阮闲发现了违和感所在。
    在他的仔细凝视下,小马的五官在轻微地移动,并且开始变得模糊,像是五官没有固定好的蜡像。而当自己转开视线,只是随便扫视过去时,小马看起来又和正常人无异了。
    怎么了,小朋友?小马本人似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我这还有点烤苹果片,想吃吗?
    阮闲思索片刻,瞄了几眼睡下的洛剑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黎涵,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谢谢。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羞涩的孩子,抑或是格外寡言的成人。
    联合治疗所制造的人工梦境外。
    唐亦步留出半分精力倾听面前两人的对话,余乐和洛非的交流很简单,这半分足够用。至于剩下九分半,唐亦步拿了九分去思考自己所处的奇妙状况,半分专门用来为约会紧张。
    他忍不住再次抬起头,看向巷子外灿烂的灯光。
    圆滚滚的巡逻电子眼在街道上漂浮,宵禁后除了做监督工作的人员,只有达到一定公民等级的人才能上街。城市比白天时空荡了些,显得越发井然有序。人们在漂浮的光中有说有笑地前行,空气干净清新,湿润得恰到好处。
    不到三十秒前,刚刚有一只电子眼从他们身边飘过,挨个扫描他们的瞳孔,其中一个还对正在阅读薄册子的洛非提出了心跳过速、体温异常升高的警示。它检查了每一面漂浮在空中的光屏,同时彻底忽视了洛非手中的手写书册。
    光屏上放着风景优美的野生动物纪录片,洛非正接着光屏发出的光,一点点阅读唐亦步的大作,脸红得仿佛要滴血。
    余乐脸上没有丁点意外的情绪,他负责小声回答洛非的疑问,并且趁对方倒抽冷气时来个突然袭击,比如现在。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跟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似的。余乐叉起胳膊,假装自己从未被那本册子吸引过。这都能镇住你,我看你们的藏品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只是完全没看过这种。洛非听起来有些心惊胆战,人真的能做出这种我的天,这种事情连战争纪录片里都不会出现。
    哦,这我倒是知道。闲得无聊时,余乐自己也找了些纪录片打发时间。然而太过残酷和血腥的片段全都被修饰一空,只剩下干巴巴的文字概括。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和平的假象,不少矛盾甚至被刻意淡化,一笔带过。
    时间久了,记得它们的人越来越少,没人记得的事情和没发生过区别不大。
    太野蛮了。洛非喃喃道,手一边哆嗦一边翻页。实在是太野蛮了,老天爷。
    余乐开始还觉得好笑,时不时瞥两眼光明正大发呆的唐亦步。可随着洛非口气里的惊叹气息越来越浓,他开始笑不出来了。
    洛非没有夸张,他是真的难以理解唐亦步所写的内容。作为一个成年人,洛非毫无疑问露出了受到冲击的表情,活像只第一次见到猫的老鼠他还没搞清楚自己正在看什么,就已经被吓坏了。
    可那惊恐里夹杂了不少微妙的情绪,它们混合成了某种余乐不太喜欢的表情。于是他故意打了个喷嚏,将洛非的注意力从书中拉开。
    一株雪不和其他地方的人交流吗?对方的层次有点低,余乐又开始觉得索然无味。那我得考虑考虑要不要和你们接触了,你上次给我带的那本真的没啥意思。我还指望着能换点刺激的新鲜货呢。
    这是您写的?洛非的语调格外严肃。
    余乐斜了一眼仍在发呆的唐亦步,那仿生人连眼珠都不动弹一下,没有丁点想要参与对话的反应。于是他只得挠挠头:算是吧。
    洛非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余乐,余乐被盯得有点烦躁,立刻夺回话题方面的主动:我说,这里又不是没有带血的东西。仿生人秀场没玩完,那玩意儿不也挺刺激的吗?
    您知道,仿生人秀场的观众需要经过严格筛选,算是站在这个社会上层,犯罪可能性基本是零的那种。更别说看秀本身要花不少钱,至少我是出不起。
    洛非摸了摸手上的册子,表情复杂。
    主脑认为这个社会足够完美。赚不到钱,被安排在中下层的人大多算智能或人格有欠缺的次品我们不会有太高的分辨能力,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东西只会徒生事端。
    仿生人秀场的资讯是被严格控制的,我们不可能接触得到,那些有能力看秀场的人也不需要一株雪。但看您的作品您是看过秀场的吗?可您现在的工作
    你也见着我的年纪了。之前管制没这么严,好说歹说看过点。那会儿你毛都没长齐呢,没印象也不奇怪。余乐打了个哈哈,随意带过这个话题。
    洛非兀自思索了会儿,没有对这个说法提出质疑。那么我就直接问了,余先生,您需要什么?
    没看到你们的存货,我怎么知道。老子连真本事都给你瞧了,要个菜谱看不过分吧?余乐故意让态度显得恶劣些。
    在做恶人方面,余乐有着十足的经验。监狱就像猎物和饮水贫瘠的草原,人得靠举手投足的无声恐吓才能过得安宁点。他曾经能凭借那份戾气骇住罪犯,更别提面前这个连看个文字都要冒汗的年轻人。
    洛非表情凝固片刻,半天才开口: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过我可以帮您推荐一下您把您那个女性仿生人叫过来吧。
    余乐咧咧嘴,权当答应。让对方一次性露出底牌自然是痴人说梦,他们只需要一个突破口。
    结果他连步子都没迈开,唐亦步便向店的方向果断前进,健步如飞。余乐悻悻收回伸出的脚,借机调整了下站姿。不多时,面无表情的季小满跟着唐亦步一路走过来,她把两只手插在宽外套的口袋里,看起来严肃得不像话。
    外套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余乐意味深长地瞄了季小满一眼,后者脸绷得格外僵硬。目光紧接着扫过唐亦步嘴角的点心渣,有那么一瞬间,余乐有点羡慕被关在预防收容所里阮同志。
    余乐随手划过光屏,自己账户里的钱果然又少了一点。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只需要操心如何靠惩戒稳定人心,以及怎么把樊白雁打得头破血流,这些保姆似的零碎活计全由副手涂锐搞定。
    老涂啊,我错怪你了,照顾小孩儿真他妈费心。余乐好笑地抹了把鼻子。
    我们走吧。他收回目光。
    我和唐亦步想弄点武器。在璀璨的灯光中穿行时,季小满走在余乐右手边,声音仍然小小的。买了一杯记忆鸡尾酒,做了简单改装。为了凑优惠,买的是带点心的套餐这样更省钱。没忍住又黑了你的账户,抱歉。
    余乐扬起眉毛,没忍住笑了起来明明猎杀机械生命时果断无比,也对他人的生死略显冷淡,这妮子似乎对黑自己的账户抱有莫大的罪恶感。要交换立场,他怕是立刻要把所有钱都偷到手里。
    比起某个嘴都没擦干净还一脸正直的家伙,季小满性格怪归怪,人还挺老实。
    知道这钱没全被那个仿生人吃掉就好。余乐小声回应。别在意,你觉得合理就花。我就一要求,就算换了吃的,你也别让那小子捞到大头。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路表情恍惚的唐亦步使劲咳嗽了几声。而季小满安静片刻,突然伸出手,悄悄地往余乐手里塞了块点心。
    我给你留了一块。她的语调有点僵硬。
    哟,奸商开窍了。
    莽子还是莽子。季小满嗖地把点心抽了回去。
    这里。走在前面的洛非停住脚步,指了指面前的店铺。
    这是一个更小的酒吧,比起洛非第一次推荐给他们的那家,面前这间更有点复古的味道。偏黯淡的装潢在一众鲜亮的店面中格外不显眼,像是一块空洞的缺口,客人非常少。
    店前唯一算显眼的是株梨花树,正盛开着,树枝上仿佛积了厚厚的雪。
    废墟海留下的习惯很是顽固,余乐第一时间在心里估出了面前建筑的结构。他将关键细节记在心里,下意识在脑子里过了遍撤退方式,这才踏进门。
    这里的桌椅全是木制的,有罕见的手工痕迹,不知道粗犷的造型是技术不到还是刻意为之这里的木桌上甚至还燃着油灯,灯火活物般晃动,连带万物的影子在墙面上颤抖。
    柜台后站着个漂亮的女人,一头顺滑黑亮的直发,顺着肩膀垂到丰满的胸脯上。她手里拿着支飘出香气的精致烟斗,可惜它更像是某种装饰品。她一口都没抽,只是冲他们灿烂地笑,笑容里带着不少心不在焉的味道。
    哎呀,非非。她朝着洛非眨眨眼。
    我带客人来了。被美丽的女人亲昵问候,洛非没有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色,他的口气很是恭敬。就是我上次提到的那个人,烟姨。
    哦,哦。女人一副没睡醒的慵懒腔调。你这就把他带来了?东西给我看看。
    洛非双手送上册子:他说这是他自己写的。
    女人随便翻看几页,翻起眼皮瞄了眼余乐,反应比洛非小得多:知道得不少啊非非,这人的底儿查过了吗?
    查过了,暂时没问题。
    唔,那老规矩。女人微笑地抬抬手,给这位先生准备点能上头的东西。
    余先生,这边请。洛非指了指唯一有客人的桌子。
    接近躺椅的座位上倚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灰白色的头发被简单打理过,眼袋像是贴上去的那样扎眼。她手里也有支烟斗,不过风格和这家店本身一样粗糙。除了品味记忆鸡尾酒所常用的太阳穴贴片,眼下她还带着呼吸罩似的额外装备,干瘪的胸口舒缓地起伏,一副沉睡的模样。
    余乐的视线沿着呼吸罩的管道连接移动,停在桌子正中的大号玻璃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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