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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升沉——落淮(16)

    年却升摇摇头,还要再讲话,姜冬沉忙捂住他的嘴:够了,够了,阿升,我真的很困,让我睡一会好不好?
    年却升被捂着点点头,依旧笑得春光灿烂,一只手伸到姜冬沉脑袋下面,另一只手从上面过去,在他脖子上环了一个圈,腿也搭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姜冬沉松开手,拍拍自己枕着的那条手臂,无奈道:拿出来吧,要不然一会要发麻了。
    年却升没有动作,须臾,睁眼问道:哥哥到底在枕梦山上做了什么梦?
    这一招果然管用,姜冬沉立刻合上眼,嗓音沉沉道:不拿就不拿,你抱松一点,乖乖睡觉,明日见。
    窗外万物俱寂,打钟人已报了三更。年却升与姜冬沉早已入眠,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明月朗朗,风声萧萧,这时从街角转出一个少年,向客栈北面的一条小巷跑去,正是星汐。
    星汐正追逐一道白影,那白影在巷中一闪而过,星汐上前去追,却忽地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披着一件黑袍,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小截刺刺的胡子,沉着嗓子道:打劫。
    星汐手上升出灵力,抬头欲待讲话,忽然辨出这人是谁,好笑地抬手撕下那假胡子,低头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那人摘下斗笠,乌黑的眼睛里藏了些许笑意,和声道:这是不是叫逢郎欲语低头笑?不过你逢的不是情郎,还是浔郎。
    星汐只笑不语,笑够了,将假胡子拍在他胸口:你有病啊,大半夜的,玩什么打劫啊。
    浔郎反问:你不也是?小孩儿,大半夜的,和谁玩捉迷藏?
    滚,上次都告诉你我叫星汐了,再叫我小孩儿,胳膊给你打断。
    浔郎啧了一声:还是真凶。
    星汐四下望了一眼,一记灵力拍他心口:都怪你拦我,这下可好了,我跟丢了。
    这一记灵力并不用力,浔郎笑着接住,问道:已是子时了,你个半大孩子,不回家好好睡觉,出来跟踪谁?
    能不能换个词,我没有跟踪好吗,我这是光明磊落地跟着他。星汐仍在张望,也不忘腾出一只手指着浔郎的鼻子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睡觉和跟踪。白天跟着我也就算了,我权当没看见,晚上还跟我到梦里去,我可真谢谢你。
    闲来无事,瞧你每日忙碌得很,就跟着你四处走走。
    这就是你坏我事的理由?
    浔郎一笑:不,他刚才从我身边过去,我觉察他品级极高才拦住你,你还是别去了,危险。
    你是不是有点小看我,刚才在客栈门口我跟他都交过手了,这不我还好好的。你这人,成天大惊小怪,娘们唧唧的。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浔郎失声笑道,你跟他交过手,看出什么了没有?
    是个品级很高的妖,在妖里的地位估摸着跟你在梦灵里的地位差不多。本来这事我不想管的,方才瞧他在客栈前徘徊许久,觉得可疑,上前试探一番,不想如此了得。过了两招,他身手极其不凡,怨气重的很,却无杀气。黑气覆面,望不清相貌,只挡了我两招就闪避逃走了。全怪你,要不这会我早追上他了。
    好,怪我怪我。那你现在打算如何,继续追还是回去休息?浔郎抱着手,靠在墙上,笑得极其和煦。
    休息什么休息,这样厉害一个妖,明天年却升碰见他打不过怎么办,我不得先摸清楚了,好给他们铺个后路不是?
    小孩儿,这有什么好操心的,枕梦山上死过多少人,他们都能靠自己下来,修为已是相当了得了。
    星汐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见浔郎这样讲,更像是服了一记定心丸,放下心来。嘴上还是不饶人的语气,命令道:怎么你也算半个妖,明日同我一起跟着那俩人,出了什么事照应我一下,听见没。
    我同你一起去?浔郎故作不乐意道。
    星汐抬头瞥他一眼:不愿意?平日里我不说你还巴巴跟着,好不容易用到你,还委屈了是不是?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就和吃了枪药似的。去就去了,你别这么凶啊。
    星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望着巷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再讲话。
    浔郎拍拍他的肩,问道:年却升知不知道有个你这样的人,处处暗中保护他?
    也没有处处好吧,偶尔为之,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出手,玄门这地方鱼龙混杂,品级高者大有其载,我才跟来看看。再说他们又不是傻子,修为又那么高,不过是涉世未深,我引导引导罢了。
    听见一个十四岁模样的少年说别人涉世未深,浔郎心觉好笑,不动声色道:我问你他是否认得你,你给我扯了一堆什么。
    不认得,他压根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那他可否见过你?
    见过一面,送花神那日,在原城城外。
    浔郎笑得很温和,嘴上却在嘲笑他:你倒伟大的很,就打算一直这样瞒下去?
    你这人真是烦死了,问题怎么这么多。星汐不耐烦道。
    你看,你又把我的问题扯远了。
    星汐愤愤瞪了浔郎一眼,别开目光道:最好他还是不要知道,人情欠来欠去的最麻烦了,要不我对他的恩情怕是他下辈子都还不完,所以干脆别让他知道,利索。再说,我总不能突然跑到他跟前告诉他来来来你看看我我告诉你你每次遇到特别棘手的问题都是我在保护你,跟小孩子邀功似的,太傻了,而且还会平添他们的烦恼。还是不提,等他和姜冬沉过的差不多了,我就到我想去的地方去,要不回家,再议。
    你还有家?我一直以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儿。
    星汐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失望,失声笑道:我没有家你很开心吗?
    这倒不是,我本以为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看来,或许还是不一样的。
    你那枕梦山,不就是你家?
    那是我平日里住的地方,况且,枕梦山是抚花的。
    闻言,星汐沉默片刻,浔郎以为星汐就要安慰自己一番了,不想他道:你有博取同情的嫌疑,滚,不吃你这一套。
    浔郎无奈,摸摸星汐的头,闷闷不乐道:好吧,是我高估你了,你这孩子,真不会讲话。
    星汐抬手刚要打掉浔郎的手,浔郎便自己主动退开了,改为拍拍星汐的肩头,道:走吧,再过不到三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我去给你要间房,你小睡一会。
    你
    我你就不用管了,我去替你寻查一下方才与你交手的那只妖。不过你如果愿意留我跟你一起睡,我自然也不介意。
    滚
    我就知道你要说滚,我会滚的,不过不是现在,先带你去要了房再滚,好不好?
    星汐眨眨眼,低下头去。
    嗯。
    第17章 安知慕俦侣
    卯时,年却升轻手轻脚地把手从姜冬沉脑袋下面拿出来,披上外衣,翻身下床。
    他将窗户开了一个小缝,日光未明,清晨尚还冰冷的风偷偷溜进一两分。年却升甩甩确已发麻的胳膊,转过身动作轻柔地为姜冬沉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地要往屋门走去。
    姜冬沉一向睡得很轻,这会微眯着眼,含糊问道:去哪?
    年却升细声道:不去哪,哥哥,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吧。
    姜冬沉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平躺过来,闭上双眼。
    年却升伫立片刻,估摸着他已经睡着了,才悄无声息地打开门,下楼去问早饭。
    时辰尚早,店中并没有什么人,年却升坐在一条长椅上,不动声色地望向店门外的一方小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一两马车经过,三四农人戴笠而归。这时星汐从二楼下来,望见年却升正背对着他,忙脚步一转拐了回去,年却升没有察觉,星汐到吓了一跳,心道好险好险差点被他发现。呼一口气,探头向楼下望去,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思忖片刻,转回自己的客房,一跃从窗户跳了下去。
    这一跳落在一个人身旁,那人正靠在墙上,合着眼睛,一动不动。星汐无奈,拍拍他道:您这是站着睡着了?
    浔郎睁开眼,望见来人是星汐,笑了一笑,竟略显疲惫,不知是不是错觉:想去你梦里找你的,不想这么早你就醒了。
    就知道你得这么干,不早点起来,还等着你计谋得逞?
    浔郎抬头望见那一方窗户,皱眉道:不好好走正门,跳什么窗户?
    你怎么知道我从窗户跳下来的?我落地没有声音吧。
    没有声音,但是有风。
    星汐扬起声调道:谁让年却升这么早起来坐在门口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年却升都知道心疼他哥哥了,我为你奔波一夜,你竟也不心疼我?
    滚,是我要你寻查那只妖的吗?你自己闲着没事干,还要我心疼心疼你是不是。星汐抬脚就走。
    那这么说,你是不想知道我查到什么了?
    星汐猛地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查到了?
    浔郎抱手一笑,学着星汐方才的语气扬起声调道:嗯。
    星汐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昨天晚上为我奔波了一夜,冷不冷啊。
    星汐把为我这两个字咬的很重,浔郎见他妥协,点头道:冷啊。
    累不累啊,困不困啊,我真是太心疼你了。你要是好好跟我说一下你查到点什么,我更心疼你,心情好了以后跟你多加联系,但你要是还不识趣星汐哼笑一声,你不滚,我滚。
    浔郎从墙上直起身来,冲星汐招手笑道:小孩儿,过来,告诉你。
    星汐被迫低头,十分不爽,但还是走过去,听浔郎在自己身边耳语一番,神色一惊,问道:有这种事?
    浔郎点头:所以,你的打算?
    不插手,看戏。你跟我一块去。
    年却升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将粥放在桌上,姜冬沉仍安静睡着,年却升坐在他身边,静望不语。
    这时姜冬沉翻了个身,一缕长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年却升怕他会痒,伸手把这缕长发撩起,别在他耳后,不想这一撩姜冬沉却醒了,微睁双目,望见年却升正温柔冲他笑着。
    醒了?不好意思,我本不想弄醒你的。
    姜冬沉缓缓坐起身,嗓音沉沉道:无妨,方才你出去我就醒了,只是这些天总觉得累,越发懒了,总不愿早起。
    是啊,怎么可能不累。这些天日日都要御扇向北前行,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大小事宜,全被姜冬沉揽在身上。偶尔年却升还要拉着他胡闹一番,衣服上沾了什么泥点子,也全是姜冬沉来洗。年却升每次上前帮忙,都被姜冬沉赶了回来,说年却升不会分忧,惯会添乱。年却升心知确实如此,只好缩手闭口不语,默默替他分担点自己能做的事,整个人勤快许多。
    年却升甚至有点想让姜冬沉多休息一会,告诉他不差这一上午,又怕俦侣听了难过,还是选择闭嘴。年却升自知相思辛苦,有时姜冬沉前脚刚去买什么东西,后脚年却升就盼他赶紧回来。那日枕梦山一梦,醒来更是想他想念的紧。所以,年却升并不愿让俦侣为他们再多等半日。毕竟分离数年,安知就近在咫尺。
    为了安抚姜冬沉,年却升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哥哥辛苦啦,起来喝点粥吧,这儿的红枣银耳粥虽不如你们姜家的好喝,但我方才尝过,还是可以的。哥哥先穿衣,我去叫俦侣。
    大约过了一炷香,三人都聚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往下的规划,这时俦侣忽然问道:年公子,姜公子,萍水相逢,为何如此出手相助?
    本是问句,却填了十三分无处安放的感激,年却升不太会讲话,不知如何回答才算得体,只好再把目光投向姜冬沉。姜冬沉温和笑笑:素闻从前你与安知四处平乱,分文不取,救人无数。你们所救之人,是否也曾问过你相似的问题?
    俦侣会意,点头笑道:明白了,姜公子。
    年却升在一旁补充道:况且,我们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哥哥,是不是?
    姜冬沉点头:是。
    年却升满意一笑,转头问向俦侣:俦侣,一会儿你要和我们一起走走吗?还是在袋中再休息一会?
    还是养精蓄锐,留在袋中吧。我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俦侣并没有年却升想象中那么虚弱,只是俦侣觉得,自己在年却升和姜冬沉之间隐隐有些无地自容。二来俦侣想养足气神,再见安知之时可以从容不迫,安生地笑,一如从前在安知身边活蹦乱跳的他的小妖精,而不是被怨灵操控杀人无数的一方恶魔,恢复神智以后灵力已被吸食无几,病恹恹的落魄俦侣。
    年却升从不勉强他,只道:那也好,我还是那句,有事叫我们。或者我教你那个诀,你念了也可以自己出来。
    俦侣点头,回到袋里,年却升与姜冬沉也各自准备完毕,走下楼去。
    还不到正午,年却升与姜冬沉渐渐离了城区,到了一片连绵的山前,这地方灵力极其馥郁,以致初冬时节山清水秀,白云悠悠,只是风还一如既往地冷。刚到玄门这个地方的时候,罗盘就已因指针转动过快而损坏了。年却升辨不清南北,也不知身在何处,只好向锦囊袋中的俦侣问道:俦侣,你可知这儿是什么地方?
    良久,无人回应,年却升无奈:又睡着了啊。
    姜冬沉道:他毕竟被怨灵寄身多年,心魄多少有损,底子较弱,嗜睡也无可厚非,不要叫他了,我们自己探探路吧。
    哥哥不觉得这儿很奇怪?灵力虽盛,但似乎不为人所用,这个时节仍然鸿雁在云鱼在水,恬静的有些不像话了,和原城枕梦山多少有些相像,那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其他相似之处。年却升拈起一块小石子,向面前的一泓江水投去,溅起一朵澄澈的水花,你看,玄门好些地方都有怨气,独这一片山清水秀,毫不沾染污浊之气,不成这儿是个世外桃源?就算是个世外桃源,也不能全无人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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