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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的碎片——栀栀仔(66)

    没关系。林听雨低声说,我的丑态你不也看过么。
    陈澍闭上眼,没说话。
    林听雨的温度隔着衣服,渡到他身上。
    你妈妈怎么办?林听雨开口,她情绪很差。
    没事儿。陈澍淡淡地,她每年都这样。离婚就会自动好了。
    离婚林听雨叹了口气,又说,对不起。
    嗯?听到这句抱歉,陈澍回过头,去看林听雨。
    小叶紫檀。林听雨的脸仍然贴着陈澍的后背,声音闷闷的,我不戴过来就好了。我怕弄丢,所以
    没事。陈澍拍了拍林听雨紧紧勒在他腹部的手,送给你本来就是想让你一直戴着,别人都知道那是我的。
    就像男生手上戴着女朋友的橡皮筋那样?听到这句话,林听雨笑了,宣示主权?
    是啊。陈澍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宝贝,你可不能离开我。
    啧。林听雨用额头抵着陈澍的背后,会说话就多说点,我爱听。
    陈澍没说话,任由林听雨从身后抱着他。
    陈澍也喜欢这个姿势。
    好像这样被林听雨抱着,陈澍整个人就完全属于他。
    很有安全感。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
    你爸他可能,半晌,林听雨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已经发现了。
    嗯。陈澍应。
    你妈妈她林听雨接着说,可能,也反应过来了吧。
    嗯。陈澍还是一个字。
    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也没有畏惧。
    怎么办?林听雨问,像是在问陈澍,又像是在问自己,该怎么办呢?
    你当初,陈澍开口了,是怎么跟你妈出柜的?
    林听雨松开手,抬起头看陈澍。
    陈澍也回头看他。
    我林听雨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陈澍转过身来,和林听雨面对面坐着。
    他牵起林听雨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中。
    他看着林听雨那双漂亮的眼睛,声音很淡,却很认真:
    说给我听。
    林听雨很早以前就出柜了。
    那会儿是初中,有一天晚上,吴女士在工作上不顺心,被同事用林凯的事情嘲讽。
    下班回家后,她坐在客厅里,喝醉了酒,又哭又闹,拿着林凯留下来的皮带把正在弯腰收拾酒瓶的林听雨抽了一顿。
    林听雨咬着牙承受完一顿毒打,一声不吭。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被一群同龄的糖厂孩子堵住,拎到居民楼天台给围殴了一顿,腰上被撞了一大块淤青。
    回家还得装作没事人,收拾被吴女士扔了一地的酒瓶,当她的撒气筒。
    吴女士累了,把皮带扔到一旁,整个人披头散发地往沙发上一倒,像一具直挺挺的尸体。
    林听雨跪在地上,光着上身,整个后背都是交错的抽痕。
    沉默半晌。
    妈。林听雨突然开口。
    声音很沙哑。
    躺在沙发上的吴女士转过头,木然地看了他一眼。
    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也没有犹豫,林听雨盯着面前一个倒在地上的绿色酒瓶,说:我喜欢男的。
    屋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吴女士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她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林听雨抬眼看她,表情很冷静,声音也是,我喜欢男的。
    吴女士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是同性恋?
    林听雨抬起头去看吴女士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在吴女士脸上出现过很多次。
    眉头深锁,眼睑眯合,唇部肌肉上提,整个面部肌肉绷着。
    林听雨知道,这个表情叫厌恶。
    但现在,她的眼神里多了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林听雨分不出来。
    可能是震惊,可能是恶心,或者别的什么。
    也可能都有。
    我是啊。他笑了笑,唇角上勾的弧度带着点无所谓的轻松情绪,先告诉你了,要打今晚就一块打吧,省得以后还得挨。
    吴女士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僵直地站在林听雨面前。
    林听雨看着她,没说话。
    僵持须臾。
    吴女士弯下腰,捡起林听雨面前的那个玻璃酒瓶,对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我跟我妈出柜那天,我差点被她打死。林听雨说,后来动静太大,邻居过来砸门,看到我满头是血地躺在地上,才打了120。
    陈澍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他把林听雨抱进怀里。
    陈澍一点都不想听林听雨说过去的事情。
    这会让他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天林听雨从走廊边上跳下去的噩梦。
    后来呢?静默一会儿,陈澍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后来,我妈说我是变态,说我恶心。她给沈青梅打电话,让沈青梅给我洗脑,还说要送我去看心理医生。林听雨被他搂在怀里,声音有点闷,沈青梅来了以后,反而把她骂了一顿,把我接到她家里住了两个星期,让我养伤。
    陈澍垂下眼,盯着林听雨浅色的发梢,手臂微微发抖。
    再后来,我妈就不管我了。林听雨接着说,她说她就当我死了。
    为什么,陈澍低声问,她打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
    怎么反抗呢?林听雨叹了口气,她一开始不是那样的。
    陈澍沉默地聆听。
    我爸跑的头几年,我们俩每天都被人堵在家门口。糖厂门口挂满了带着我爸大名的横幅,每次路过,我们都低着头加快脚步。
    有人往我们家门口扔垃圾,扔大便,扔死耗子,在我们家大门上用油漆写还钱,还有人把我妈电瓶车的的电瓶偷了,换一次偷一次。
    后来我妈干脆换了自行车,可只要在楼下停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去一看,车轮都不见了。后来只能每天把自行车扛到六楼,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再扛下去。
    她去上班,也被同事欺负,回来就酗酒,又哭又闹。找亲戚求助,可亲戚连电话都不接。以前那些人变着法子来我家送礼,后来巴不得没有我们这号亲戚。
    后来我妈就崩溃了。我长得太像我爸了,越长大越像。她看见我,就想到我爸,想到我爸,她就恨不得杀了我。
    陈澍,你说,我怎么反抗呢?
    说到这里,林听雨笑了笑。
    老公卷款跑了,丢下一堆债务给她,儿子又是个同性恋。厂长夫人多风光得意啊,怎么就落魄成这样了呢?别人怎么看她?你说她不疯谁疯?
    要是拿我撒气能让她觉得好受,那就随她开心吧。我这条命是她给的,就当还她的。
    陈澍没回答。
    他把林听雨搂得更紧了,恨不得把他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陈澍。林听雨抱着陈澍,叫他的名字。
    嗯?
    你说,我们俩在一块,是不是个错误?林听雨问。
    陈澍顿时松开怀抱,低头盯着林听雨看。
    林听雨也抬头看他。
    我觉得对,那就是对的。陈澍蹙眉,我喜欢你,我偏要跟你在一起,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林听雨顿时笑了:你这人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陈澍站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看了一眼。
    然后回过头,对林听雨说:他回来了。
    谁?林听雨问,随即反应过来,你爸?
    嗯。陈澍推了推眼镜,一分钟后他可能回来敲门。你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林听雨说。
    陈澍看着他。
    林听雨坐在地上,抬眼回望陈澍。
    两人沉默地对视。
    陈澍先动了。
    他走过来,俯下身,搂住林听雨,用力地收紧胳膊。
    陈澍低声,在林听雨的耳边说:我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听雨,相信我。
    嗯。林听雨笑了,也抱住陈澍,我相信你。哥,我也会保护你的。
    接下来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场面,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陈澍会被迫出柜。
    百分之五的可能,他们安然无恙。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林听雨松开陈澍:来了。
    陈澍低下头,往林听雨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他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林听雨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用右手摸了摸,也站起身。
    陈澍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人果然是陈胜华。
    陈澍。看到陈澍开门,陈胜华开口,单刀直入,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谈谈。
    嗯。陈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陈胜华转过视线,看向站在屋里的林听雨,说:林同学,不好意思啊,叔叔有些事情要跟陈澍说,麻烦你回避一下好吗?
    林听雨正要开口,陈澍却先一步回头对他说:听雨,你先回酒店等我,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林听雨顿了顿,看了陈胜华一眼。
    听到陈澍叫林听雨听雨,陈胜华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两个男生之间,过于亲昵了。
    陈胜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今天在餐桌上,儿子看林听雨的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但陈澍的眼神很坚定。
    他看着林听雨,目光里没有一丝畏惧。
    那双浅色的眼眸里,剩下的,都是坦然。
    我会处理好的。
    相信我。
    陈澍用眼神告诉林听雨。
    好。林听雨顿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什么也没说,那么叔叔,我先回去了。
    陈胜华对他笑了笑。
    林听雨走出陈澍房间的时候,陈胜华侧身给他让了让。
    林听雨下了楼,孙兰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保姆阿姨把一楼打扫得干净整洁,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走出陈澍家门口,林听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澍家的联排别墅从外观看上去又高大又气魄,连屋内的装饰、家具甚至是墙上的雕花都是偏向复古的巴洛克风格。
    看得出来,这家人品味很高,很有审美趣味。
    高贵,华丽,浮夸,散发着资产阶级谨慎的魅力。
    但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一家三口,却连叫出彼此名字的时候,语气都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们始终无法坐下来,平静地共享一顿简单的晚餐。
    陈澍。
    林听雨在心里叫着这个名字。
    他相信他。
    陈澍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
    陈胜华把陈澍叫到了他的书房里。
    坐。他坐在书桌前,用下巴点了点自己对面的单人沙发。
    陈澍很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下。
    如此一来,父子俩人之间构成了一个微妙的视角。
    陈胜华坐在更高一些的办公椅上,俯视着陈澍。
    或许是因为角度的问题,他连目光都带上了审视的的意味。
    是一种基于父亲身份的男性话语权的压迫。
    而坐在矮一些的沙发上的陈澍,虽然仰着脸看他,但背脊笔挺,目光坦荡清明。
    并非臣服,而是对抗。
    父子俩对视了一会儿。
    陈澍的的表情太过镇定,连一丁点儿的胆怯都不见踪影,陈胜华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最终,陈胜华先开了口:那个男孩,是你的
    是我的男朋友。话没说完,陈澍却开了口,帮他确认了剩下的话。
    没想到陈澍会这么坦率。
    陈胜华皱起眉看他,表情看起来有点恼,却又有点无可奈何:你怎么会
    怎么和你一样是不是?陈澍对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你亲生的啊。
    陈胜华哑口无言。
    确实,他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来教训陈澍。
    半晌,陈胜华只能讪讪道:你觉得,你这样子,对我和你妈公平吗?
    公平?陈澍盯着陈胜华看了一会儿,一声极冷的哼笑从鼻腔滑出来,陈胜华,你现在来跟我说公平?你们把我生出来的时候想过这对我来说公平吗?你们把我生成这样,对我公平吗?你现在,居然来找我要公平?
    陈胜华没说话。
    陈澍笑了笑:我是你的儿子,你造的孽我来偿,你欠的债我来还。我都没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怎么你反倒先来质问我?
    把你生下来怎么对你不公平了?陈胜华反问,我供你吃,供你穿,给你最优越的物质条件,别人一出生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为了上一个重点小学挤破了脑袋,而你却搭乘着陈家的私人飞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情感方面我承认我没尽到一个父亲该尽到的义务,但物质方面,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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