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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颠倒——谦少(28)

    旁边都是节目组人员,想必也见过黎商挑衅Rita的时候,一个个当作什么没看见,各忙各的,但苏容的态度出乎他们意料的好。
    他有点无奈地笑了,道:能出去说吗?
    然后所有人跌破眼镜地看着黎商乖乖跟他出去了。
    两人经过酒店走廊的时候,苏容本能地往走廊尽头看娱乐圈上一件大事,某已婚男星的出轨视频,就是从走廊的视角拍摄的。业内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狗仔工作室的手笔。
    放心,我约人都很注意,不会让你花钱买新闻的。黎商在旁边不冷不热地道。
    苏容也知道他是故意气自己,仍然撑着笑道:你今天拍摄这么不开心吗?
    他这话切中关键,黎商不是没有情绪,事实上,他对于和黎蕊一起拍摄这件事,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只是把账都记在了经纪人头上,所以才会故意来欺负他。
    世界上最疏远的态度,不是动辄发脾气,而是彻底的漠然,像黎商现在这样对黎蕊的态度,全然不给一点机会,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客气。人和人之间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了,就算是争吵,至少也有情感交流,有给出信息,有指责就有改正的机会,最残忍是连指责也懒得指责,只是漠然。
    黎商没回答,只是抿着唇,他唇比一般人薄,只要神色一冷,满满的都是距离感。
    其实,你妈妈她
    苏容才开了这个头,就被他打断。
    哦?所以还是要我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尹总说自己像猫,那黎商是什么呢,一定是某种有着锋利盔甲的动物,只要碰到逆鳞,他当场翻脸,字字诛心。苏容满怀柔情那一番话,他也许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但他至少没离开。
    我从来不是要你演。苏容以最大的诚恳说出这番话:也从来没有劝你去原谅去和好的意思。我只要你做自己,不要在镜头前压抑自己,你想怎么都可以,你只要像没有镜头一样表现就行了
    没有镜头我根本不会在这酒店。黎商说得直接:我现在已经在阿尔卑斯山了。
    你现在去阿尔卑斯山也没关系。我说了,我不是为了拍这节目,而是为了拍你。
    第46章 解释
    黎商从来不是虚张声势的人,苏容那句话一说, 第二天一大早, 和黎蕊打个照面, 他直接人间蒸发。
    当时节目组人都没反应过来, 跟拍的几台摄像机全部被甩丢,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苏容收到消息,是陈姝打来的:我跟上了,他现在在个私人岛屿上玩游艇,我被甩在码头上了。
    知道了。苏容平静答。
    你们要赶快过来,我根本靠不近他身边,只有一个远景。
    没事,你拍就行了。
    黎商在岛屿上玩了一上午, 他完全把节目组那点资金甩到一边,自己刷卡点一桌法餐, 戴着墨镜在沙滩上晒太阳, 旁边服务生端着冰桶站着等。
    黎蕊到中午,终于忍不住问节目组:埃迪去哪了?
    节目组人员不敢说话,打来电话给苏容,苏容十分淡定:如实告诉她。
    黎蕊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这消息, 让所有人都意外, 她一个人在那酒店吃完了预算有限的午餐,到下午时,节目组又打来电话, 苏容以为是有什么事,接起来,那边声音平静:是苏先生吗?
    这是他第一次跟黎蕊对话,他在一瞬间明白佟晓佳为什么被嘲笑也要挤进来当主持人这女人是黎商的母亲,无论承不承认,她塑造了黎商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直接改变了黎商的人生。
    是我。他也平静道。
    黎蕊的国语带着点侨居多年的生涩,仍然字正腔圆,是那一代艺人共同的特色。从来言如其人,这一代人很难想象那一代人面对的世界,那是风云际会,江流潮涌的时代,经过那个时代的女人,也许会虚荣,但绝不会肤浅到只是Rita呈现的那个一身华丽珠宝的富太太。
    她问:粉红沙滩也不用打卡了,是吗?
    是的。黎商现在在一个私人岛屿上,大概不准备回来了。
    可以把那岛屿名字发给我吗?
    好。
    苏容挂掉电话,告诉副导:把岛屿名字给她,摄像机全部跟上。如果黎商不配合,就只拍远景就好了。
    黎蕊到那岛屿上时,天已经快黑了。
    黎商从来很会花钱,包岛屿是小事,这次节目拍摄处处经济受限,快把他逼得发飙了,他身上有很多像他父亲的部分,其实黎蕊也看过网上的猜测,里面名字太多,唯独没有他父亲的。
    天黑下来的海滩有种让人心安的平静感,因为除了海就是天,仿佛世界只有这一块地方。黎蕊找遍整个海滩,在码头附近找到了他,黎商也隔大老远就发现了她她身后拖着一大票摄影机,很难不注意到。
    他很快站了起来,高大身影站在暮色中,是一个拒绝的姿势。
    黎蕊站在湿润的沙滩上,海浪带着泡沫一层层涌上来,淹没她的脚面。
    然后她忽然伸手开始解麦,这动作让她想起古时候的信使,去觐见首领前要解去全部武器,真是好笑。
    麦被扔在沙滩上,很快进了水,耳机里传来杂音,陈姝取下耳机,询问地看着苏容。他们一堆人全部站在码头上,面面相觑。
    行业里有句话,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真人秀。Rita说得更绝,说真人秀本身就是个悖论,只要镜头介入,就已经没有了真实。观众的应对态度也简单好可以是演出来的,坏就是真的坏。在镜头前都这么坏了,镜头后一定更严重。
    这一条规则导致明星参加起真人秀更加噤若寒蝉,一个个只差演成圣母圣父,偶尔有人野心大,试着展现真人性格,也是场豪赌,赌好了的一夜爆红,赌差了就永无翻身之地。成败标准只在于营销给力,和观众买不买账,两者缺一不可。
    但黎商这样行径,黎蕊这样扔麦,真实又如何呢?给空气看?再好的真人秀,没法通过视频和音频播出来,观众看不到,就等于不存在。然而镜头前没有真实,所以Rita那句话几乎无解,真人秀就是悖论。
    没事。苏容十分淡定:黎商的麦还在。
    怎么可能。陈姝惊讶得不行,然而旁边的人很快确认,并且连耳机都递了过来,她几乎有点不敢接:黎商怎么可能,他当了那么多年明星,怎么会不记得摘麦?
    他不是不记得。苏容平静道。
    他就是故意不摘。
    陈姝听了两句,面上露出求助神色,苏容明白地笑起来。
    不敢听吗?给我吧。
    Rita已经走了,但是下面的人都记得黎商跟Rita这些年的刀光剑影,Rita尚且降服不了,他们更不敢轻易捋虎须,虽然黎商的隐私充满诱惑力,但终归饭碗要紧。当初大讲黎蕊花园草坪的女孩子,至今仍然没法在娱乐圈找到工作。
    耳机里的声音十分清晰,其实早在陈姝一路报告黎商玩的项目时苏容就猜到,他虽然游艇大餐玩得开心,但没下水,显然就是为了这一刻。
    Rita走的时候,苏容问她为什么要走,她沉默吸完一支烟,然后反问他:妹妹,你打过拳没有?
    没有。
    那真可惜,你该去打一打的。她笑着问道:你知道专业拳手和普通人的区别在哪吗?
    苏容摇头。
    Rita抬手一拳挥了过来,苏容想躲,没躲过,一拳打在颧骨上,痛得他眼泪都快涌出来。Rita笑起来,伸手摸他头发,苏容本能地闪躲,Rita顿时笑了起来。
    你看,你是没有挨惯打的人,挨了打,第一反应是怕,而专业拳击手,第一反应是反击。你如果被暴打过,一定知道人被暴打的时候,思绪完全是停止的,只有恐惧,你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别人什么时候停止的都不知道。
    我曾经是个很好的拳击手,再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放弃,永远是反击,反击,我一直以为再大的困难也打不倒我,直到遇到黎商。Rita弹了弹烟灰,淡淡道:黎商是个怪物。
    他像个为拳击而生的机器,你知道吗?不管你如何惩罚他,报复他,也不管你如何拉拢他,驯化他,他永远不会害怕,也绝不会心软。你一拳下去,他必定有一拳回来,刚开始你觉得很有意思,渐渐地你开始觉得累,你开始被打痛了,你每次出拳都觉得胳膊很重,你几乎开始不敢出拳了,因为你知道你永远占不到便宜,他永远会反击,他永远不会被打倒。他不计后果,不计代价,永远不会停下来,除非你认输。到最后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认输。
    苏容揉着颧骨,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的不是真正的打拳,对吗?他这样问。
    傻子。Rita狠狠揉他头发:我说的当然不是真正的打拳啊。
    我说的,是这三年,我给黎商当经纪人的生涯。
    黎蕊和黎商的交谈并不长,最开始离开的是黎蕊,带走了一部分机器,黎商仍坐在沙滩上,摄制组的人陪着他呆了一会儿,陈姝大概是被后面的灌木丛里的虫子咬得实在受不了,过来问苏容:他要在这坐一晚上吗?
    他们把苏容当成黎商的发言人了。
    不知道。苏容本能地回答,然后意识到她的意思,连忙抱歉地笑了:让机器都回酒店吧,今天的拍摄结束了。
    留一台吧,总要有始有终。
    不用了,我留下来就好了。
    人都坐着船离开了,苏容跳下码头,沙子很湿润,海风里有微微的咸味,这场景让他想起那天在意大利的岛上,那次他没有走过去。
    黎商仍然安静坐在沙滩上,好像并没有虫子咬他。刚刚苏容在手机上看到陈姝在群里抱怨,开玩笑,说虫子可能不咬冷血动物。
    他们当他是冷血动物,只不过这冷血动物如此貌美,才有今天的地位。
    他们不敢听的那个耳机里,黎蕊对黎商说:你小时候老喜欢跑到马里布去玩水,阿妈很担心,又不懂英文,只好拜托管家拣了小孩在自家泳池溺水的报纸放在早餐桌上,把我吓一跳。
    想拉近距离的家长常用聊童年这一招,可惜黎商并不买账。
    是吗?他语气平静:我只记得那时候玩到天黑,都是阿妈拜托人来找我。
    他们说的阿妈是黎蕊用的一个老女佣,去年去世,自那之后黎商从未回过洛杉矶,苏容听Rita说起过这事。
    我记得那时候你有个玩得好的小朋友
    我和很多人玩得好,直到上了七年级。
    苏容知道他十四岁被送去上那私立学校,Rita只知道宣扬那学校在全美排名,不知道那小镇上白种人占比百分九十七,而黎商在那学校最好的朋友,是个非裔美国人。
    那天在百里传媒的九楼,黎商来看发烧的他,说了许多话,他迟迟想不起来最重要的那句,直到在纽约见到George,像有什么埋藏在淤泥中的东西从水中渐渐浮起来,他终于想了起来。
    那天电影看到最后,他问黎商,如果你这么讨厌文艺片,你为什么要去电影学院。黎商笑了,他说:既然你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
    那时候他烧得面如桃花,只知道点头。
    黎商说: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我的同学。他们不是去了斯坦福,就是去了哈佛学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因为高烧,苏容脑中逻辑全无,只剩一片混沌,他无法思考这是不是黎商难得地暴露软肋,或者是第一次用示弱的语气说话,他只记得黎商当时笑得那样温和,那么他一定说的是非常重要的话,怎么也不该忘掉。
    喜欢一个人,就想了解他的全部,想去他读过书的学校看一看,想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因为是那一切造就了今天的他,让你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
    黎商的冷漠,黎商的攻击性,那种拳击手般还击的毅力,和报复的残忍,黎商不爱看文艺片,黎商不信爱情这种东西
    所有的答案,要往前找,要早到七年级他离开马里布海滩的那一天,甚至更早,早到许多许多年前,一切的起心动念,缘起缘生。
    而黎蕊给出了答案。
    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黎商语气仍然平静。
    你父亲
    我知道。黎商平静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他今年多少岁,我也知道他叫什么,我知道他住在那里。不需要你补充什么。
    不,你不知道。黎蕊的声音有难得一见的虚弱:你出生之前,一切都很好。你是我们都想要的孩子,我们当时正在计划婚礼,我们也给你起好了名字。但是你的祖父,他
    我知道,船王嘛。
    他当时,病重了。黎蕊几乎有点艰难地往外吐字:我和你父亲,感情发生得非常快,我以为是缘分,是真爱,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医生说你祖父,还有六个月的生命。你父亲的继承权并不靠前,而继承的财产,是按人头来分的。
    黎商笑了一声。
    他向来是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的。
    所以这就是我出生的原因?他问黎蕊:为了多少钱来着?
    五亿三千万,这是男丁的价格,他们是传统华侨家庭。这是你祖父遗嘱里的规矩。
    挺好。他还在笑:挺多的了,你全花光了?
    黎蕊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艰难地道:但是你祖父后来换了个医生,病情又有了起色。
    黎商大笑起来。
    他难得这样笑,不像是受了侮辱,倒像是发自内心地开心,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再难以启齿的往事,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真的谢谢你。他甚至跟黎蕊道起谢来:我长这么大,听过的所有笑话里,这是最好笑的一个。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那些偏执的,非要把他送进一个保守的学校的决心,那些冷待和漠视,那些尴尬的距离感,都有了解释。甚至连黎蕊时好时坏的经济状况都有了解释,她是在黎商出生几年之后,忽然阔起来的,也许那时候才是船王去世的确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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