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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雀——寒潭鸦(122)

    那么大一摞东西光一个文件袋怎么可能装得下?你到底是怎么交给他的?范围有哪些?还有,你俩具体是什么时候交接的?
    你容我先想想!容我先想想!
    杨晓松焦急的直搓脑壳,干脆又一屁股坐回茶几后面的三座沙发上,倾身架腿支棱起两胳膊肘,两手交叠撑住脑门一劲儿揪头发。
    那会儿穿春秋执勤服薄毛衣,入秋是9、10月份,档案检查工作是一波一波的来,不可能一次全弄完。而且即使是复印件,那些东西我也只是借给三两参考,所以他搞清楚一份档案模板就把我借他的材料复印件还给我一份,再遇上啥不明白的又再来借。唯独有一样有一样,他说人员排查起来有点费劲,要多借两天,结果直到他家出事他都好像没还给我
    囔囔自语到这里,杨晓松煞白了整张脸,猛地一抬头看向黑明辉
    是辖区控访人员名单和查访记录。
    控访?黑明辉惊叫起来,一把拽住杨晓松的胳膊,往前一拉扯恶狠狠的问
    你们辖区的控访名单?跟剑潭冶炼厂有关?
    肯定是剑潭厂啊!杨晓松嫌他说废话的横他一眼,
    我记得那两年有一段时间里,你和老姜不也经常到所里来么,我还带着你俩去查访了剑潭乡好几户在厂子里工作的群众,后来不就没什么消息了
    知道我们一直盯着剑潭厂,你为什么不说?黑明辉气的双眼通红,口不择言的质问
    杨晓松也火了,回呛:
    林三两跟我要档案那会儿,剑潭厂早倒闭了!何况老姜也来问过上访人的情况,不也照样啥都没查着吗?
    那三两收着剑潭派出所控访记录复印件这事,你为什么不说?
    我!
    杨晓松焦急的我了一声,仔细一想,又有些没底气的降了个音调,
    三两来借了那么多次,各种名目都有,借来借去我早就弄糊涂了,况且他借到后面几次,我就没再经手,而是让他直接找剑潭所治安队管档案的内勤要。再说,他家丢了什么东西你们不也是最近才查清楚的吗?
    你!黑明辉恶狠狠的掐他胳膊,往前一拖,又无力的问,那原件呢?你个糊涂蛋还能找着吗?
    你不是说废话嘛!杨晓松一抬手扒开黑明辉的钢爪,站起来掏手机。
    等等!霍雷局长突然出声,三人一愣,不解的看向满脸阴郁的霍局长。
    刚刚三人光顾着向杨晓松逼问原由,没留神他们稳坐在办公桌后面宽大的沙发椅内,低头竖耳心内打着算盘的霍雷霍局长,在听见剑潭厂几个字时,浑身偾起藏都不藏不住的阴沉复杂和不自在。
    八年前的控访明细,主要是些什么内容?
    上访人员的活动轨迹,查访记录,还有最近的心理、生活状况,反正就是事无巨细啥都要跟他们聊啥都要管,再登记到档案里怕她又跑到省里去闹事。霍局你稍等,我现在就给剑潭派出所打电话,找找那档案原件。
    黑明辉、张程勉盯住杨晓松拿手机拨电话的手,恨不得替他拨号,离真相一步之遥,仅一步之遥时,临潭县公安局长霍雷却再次喝止:
    不用了!
    啥?!
    杨晓松捏着手机僵在桌前,张程勉和黑明辉同样惊愕的瞪着眼睛俯身转向办公桌,不解的看着霍局
    霍雷没理他俩,直接向杨晓松下命令:
    杨管教,这事我会交给剑潭派出所的去查证,你不用再管,要严格遵守保密工作规定,不能向无关人员多透露一句,明白么?
    反应了一会儿,杨晓松犹疑不定的回答:明白。收了手机。
    霍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沉声说,辛苦你了,先回拘留所吧。等他满是疑惑和不解的走出办公室并从外面关上门,霍雷才往后靠了靠椅背,用劲揉捏额角,直到鬓边粗糙的皮肤被刮出两道红印,才说:
    黑队长,张队长,这事交给我来处理,等我安排剑潭所把杨管教说的原件材料都调出来,咱们在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你俩也先回去吧。
    张程勉和黑明辉信他才见鬼了,一个也没动。
    僵坐在桌前与局长对峙,黑明辉脑海里突然闪过老姜那张精神萎靡、颓然失意的脸,禁闭室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自己却从没听见他抱怨过半句。
    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明白过来,老姜为什么会帮魏源烧掉那张质证明确几乎能把魏源钉进大牢的照片,为什么在魏源间接造成徐老六畏罪自杀之后,仍然承认是自己安排魏源参与了押解工作,那晚他明明因为揍了徐老六被隔离审查了一夜,押解任务安排情况他根本毫不知情。
    他把魏源和自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不单单只是因为魏源是他反向征用的情报人员和线索来源,更因为,林三两也一直相信魏源。
    可他为了能找到林家放火案的幕后真凶,他连腿都废了
    想到这,黑明辉突然抬头,先看了一眼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皴裂眼底浓黑的张程勉,再悄摸算了一下自己还能再干上几年大队长?还能再干上几年警察?便看向霍雷。
    霍局,您是想再拖一拖?拖到省里有动静把那余知检弄走,是吧?
    霍雷一愣,控制不住不耐烦起来。这一次,他没再顾忌张程勉,侧身掏出烟盒点烟,深深的吞吐了一口才向办公桌前胆敢撕破脸质问他的刑侦队大队长道:
    这事我可以查,你俩不能查。
    黑明辉捏着拳头再往前,为什么?
    牵连太深,就算真让你们查出了疑点和问题,也是让人攻讦的把柄,证据站不住脚。而且,你俩考虑事情太狭窄太局限,他林边疆和姜明远是临潭缉毒大英雄的看法,在你俩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万一哪一天,你们查出来的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你俩真的能公正无私的处理这事儿?
    !?
    黑明辉一愣,他还真没有想到他们霍局长居然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次追查活动,反应过来后,又怒不可遏!心里大骂他一外来和尚才坐了几年禅就敢往显圣脚下泼脏水!
    这么想着,光心里骂不解恨,黑明辉已经撸了撸袖子准备骂给他们局长听,结果刚张口却让张程勉抢了个先。
    霍局长,您能少在这放屁么?
    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霍雷再拍桌子,怒其不争的大声质问:
    你们临潭的脏事,在我调任前就听过不少!那林边疆是怎么端掉王保昌贩毒集团的?他自己就没少在毒窝里混吧?你俩能保证他毒窝里出来干干净净一点灰也没沾上?
    还有那姜明远,在我看来,蓄意包庇纵容与毒贩一直有联系的魏源长达10多年,不相信上级,擅自甚至是私自暗自开展调查工作,本身就很有问题。这一次你们搞许久湖线索查证工作,初查就能给他自己查出一个督察禁闭,你俩就不怕再查直接把他查到牢里去?
    霍雷,别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
    张程勉咬着牙怒目圆睁拍案而起,急声大喝:
    你在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涛,我咬牙忍着还当你是领导,不了解情况。现在你居然还敢把林大哥和姜队拉低到你这种档次,林大哥舍身忘我调查贩毒线索的行为,凭什么到了你嘴里就被曲解得腌脏不堪。你有什么资格?
    张程勉连珠炮一样简直让黑明辉没地儿发挥,又着急又窝火,更听见说小涛这几个字,黑明辉脑袋一懵直接冲到办公桌后头,半点顾忌没有抬手就去拎霍雷的白衬衣衣领,俯身贴脸高声质问
    你他妈骂小涛什么啦?
    张程勉补刀:说小涛社会渣滓,说小涛作风不正罪大恶极,还说小涛同性恋羞于启齿,给咱们临潭公安抹黑。
    鼻尖正对鼻尖,黑明辉整张脸都快压到自己天灵盖上了,离得太近他脑门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翻出来,怒火喷着自己的脸。霍雷禁不住腿软了一软,自己穿上白衬以来,准确地说是参加公安工作以来,就没碰见过这么混不吝的主,可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他妈一公安局长,居然被手下揪着衣领威胁,跌不跌份?
    想到这霍雷也愤力一顶站起来,抬手想用小臂桡骨推开黑明辉的手腕,结果太沉了没推动,只得硬着头皮往前站一步。
    黑明辉!你要造反吗?你是不是也想陪姜明远一起关禁闭。
    道歉!黑明辉龇着牙也迎头往前站一步,逼迫霍雷,
    小涛他是个好孩子,他想和谁处对象就和谁处对象,轮得着你来管?我告诉你霍雷,等这事查完,你他妈必须给老姜道歉,给林三两和小涛道歉!
    你!
    你俩别吵!
    突然被高声喝止,惊得两人一愣,通通住嘴再回头,便看见张程勉不知何时又坐回办公椅内,正抬手边接电话边恼怒的瞪着自己和霍雷。
    结果眼见他只听了一会儿,便惊愕住了,一瞬间瞳孔收缩,脸色苍白嘴角发抖,立马蹿起来奔向墙边,仿佛察觉不到肩膀伤处已经撕裂般大力一推窗户,探出身去,穿过花坛绿植和高大的景观树木,看向公安局前院外挡墙大门侧边的值班室。
    局长办公室位于局机关四楼正中央,推开窗户,整座前院景观走廊、停车场和前大门尽收眼底,大门到机关楼门口前后进深不过40多米,面积不大,只准停放值班出警用的警车和公务用车,人也不算多,如果目力不错又熟悉被观察人的身形,很容易就能发现目标。
    果然,大门口外有一个身影只停顿了几秒,便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张程勉总觉得他也一定看见自己了。
    紧接着,局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铃声大作,惊醒了霍雷。他立即使劲搡开还在木楞的黑明辉,边恶狠狠的看着胆大包天的黑大队和张大队,边整了整衣领,转身扶住办公桌桌面,绷直手臂撑住身躯,深深的吐纳了一口,才抬手接电话。
    结果听筒还没放到耳边,他便听见张程勉向他汇报
    霍局长,你狗嘴里那社会渣滓同性恋,把徐兴荣扔在咱们局大门口了。.
    第125章 回忆
    张程勉看见我了。
    拉开车门跳进副驾驶, 还没坐稳, 林逆涛就来了这么一句。
    林都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放手刹踩离合挂挡,边猛踩油门边瞄后视镜, 直到面包车走村舍小路避过街道边和十字路卡口的监控探头, 一气儿跑了5、6公里进入城郊,见屁股后头一直没什么异样的动静,才嗔怪
    谁让你非要跳下车去看一眼的,万一被抓回去,那公安局大门还不够你看的啊?
    林逆涛不置可否的笑笑,专心拨动警用对讲机调频旋钮,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收听县公安局向各勤务点通报对自己的搜捕情况。再打开地图, 对照昨天夜里突审徐兴荣后标注出的点、线和红圈,凭记忆画出一条只绕开检查站但没法躲开监控摄像头的路线,递到林都面前。
    林都边开车边瞄,既惊疑又好笑:
    走这几条路?大白天?你一逃犯连跑路都跑得这么光明正大?警察肯定以为你在耍着他们玩。
    等林都瞄了一会儿记清楚路线, 林逆涛合上地图, 也阖住眼睛,轻声说:
    徐兴荣在他们手里,我躲也没用, 何况我也不想躲。
    那你干脆和徐兴荣一起公安局下车得了, 还跑什么跑?
    林都鄙夷的瞅他哥一眼,只敢暗讽不敢说出口。其实他心里太清楚他哥这么不管不顾的当逃犯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姜晓堂。
    这么想着, 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拨动左转向灯, 一抹方向盘驶进环城路与国道交界路段,再大摇大摆的往出城卡口一长排即使在大白天闪起来也很显眼的监控摄像头底下穿过去。
    车辆飞驰,乌云翻滚,四周是阴沉沉的灰白色。
    林逆涛仰头眯缝了一下眼睛,又闭回去,刚好瞅见道路边安装各种功能的监控摄像头掠过车顶,再蜷进窄小漏棉满是怪味的面包车副驾驶座椅上,屏息凝神。
    临潭警令室的专网预警平台这会儿该亮起红灯了吧林逆涛在心底盘算,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手里的地图被揉出数道褶皱纵做一团,心内沉静,却满是黑雾。
    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骆驼也在争分夺秒。
    今天早晨,自己悄悄闯进半山旅游集团行政楼疗养区,一路搏杀,把躺在医疗床上浑身是伤包裹断手并且麻醉未退的徐兴荣拖出来,塞进结实的帆布口袋再扔上车时,正巧余知检那边传来消息,熊忠已经被收押进周箐县看守所。
    这也就意味着,新一轮力度更大、程度更深、范围更广的侦讯、指认、辨别和实地查证工作即将开始,某些一直躲在深处撑伞数钱布迷魂阵的,马上就会被揪出一双腥臭肮脏的手。
    所有的事情进展的飞快,仿佛从自己一踏上源州地界开始,无论是骆驼还是他余知检,立即提速被迫提前。
    包括一直环绕在姜晓堂脖颈周围伺机窥探的那根绳索,也收得越来越紧、舞得越来越猖狂。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你都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心内深沉,周身立起一道屏障,林逆涛没吭声闭眼装聋,他觉得他已经睡够了。
    八年前,一觉醒来浑浑噩噩,之后大半年更是紧挨着床板动弹不得,睁眼数罂粟,闭眼烧罂粟。
    和死有什么区别?
    对于自己来说,家里出事那晚上睡着前的日子才是活着的日子。那会儿自己还有家,家不是一捧灰一座坟;那会儿也还有姜晓堂,一脚踢开他也不生气,还会癞皮狗一样笑着黏过来,让自己转身抬抬手就能紧紧抱住他,咬他的脖子。
    可现在,摊开手掌到眼前,掌面磨得像砂纸伤痕累累满是硬茧,粗粝包覆柔软,却什么也握不紧,什么也抓不住。
    想到这,林逆涛用力闭眼,额边鬓角到眉目四周全都拢起老态龙钟的沟壑,把呛白的光线挡在脑海外面,任由思绪和回忆倾泻。
    其实刚刚把徐兴荣扔下车时,靠近临潭县公安局机关楼的院墙大门,自己的腿就是不是自己的了。
    他特别想走进去。
    日子再往前,明明自己特别小特别小的时候,县局机关楼就已经和自己家的后院游乐场差不多。
    记忆里的那时候总是深秋,天蓝的像油彩涂出来的一样,大风天,连云彩都看不见,满天湛蓝,草叶金黄。新学期的家长会就安排在国庆节收假后的几天,学校提前放学,百无聊赖的姜晓堂正陪自己枯坐在操场边,数着一个又一个爹妈牵着同学走进教室,就是等不来自己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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