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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亡国之君的寝殿后——鱼慕鱼(14)

    因为他们太清楚,历史的洪流是如何裹挟着一切滚滚向前,不容篡改。
    可当他不再是岸边一个驻足停留的行人,而是成为了那股洪流里哪怕最微末的一粒沙,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可以决定自己流向终点的方式。
    二十多年来形成的性格和思维模式就如同历史的行进方向,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白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直到在这一刻,鸥鸟仍然向往着宫外的天空;只是在这一刻,鸥鸟也想安慰眼前的少年
    哪怕只用一支歌。
    这就好像当初一对萍水相逢的老夫妻愿意不问前因地包庇他,好像他之前一直默默地帮苏嬷嬷推车上桥一样;没有太多的原因。
    这一直是白鸥心中很简单的行为准则,在不影响旁人的前提下,他只做当下想做的。
    或许只是最本真的善良。
    但甚少与人发生牵扯的白鸥不知道,当你想做的事情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李遇不出寝殿,一连好多天,他连跟小皇帝打个照面的机会也寻不着。
    冻雨过后,冬意渐浓;可延年殿上还是温暖如春。
    皇帝今日还是不朝吗?周哲翎穿着寝衣坐在铜镜前由周慕云服侍,一屋子侍婢捧着洗漱梳理的用具站在一边。
    是。周慕云为周哲翎梳髻,规规矩矩地答道,早上高內侍刚来传过话。
    周哲翎随意拣选着锦盒里的钗环,总闷在寝殿内也不行。
    昨儿个还出去来着。周慕云细致地为周哲翎将华发都梳进发髻里遮挡起来,陛下让人将广明宫里的凉亭用棉布帘子围了个严实,再燃上十来个炭盆,搁满暖棚里培出的绿植,弄得跟春日宴似的。是吗?周哲翎微哂,这才多久,皇帝已经玩腻味了寻常玩意儿,开始要折腾新花样了?
    陛下得趣,昨儿个一直玩到后半夜,夜里风大受不住了才回寝殿。周慕云的言语还是恭恭敬敬,听去收拾的內侍说,陛下很喜欢,命一应布置都留着,没他的吩咐谁人也不得靠近。
    周慕云梳好发髻,转身在铜盆中净手,准备替周哲翎更衣,背过身时补了一句:想是今儿个还得去。
    昨日休沐的白鸥错过了那一番盛大的春日奇景,一早进广明宫当值便瞧见了那个过于浮夸的凉亭。
    他远远地抄手瞧着,微微地锁着眉心。
    第23章 他太凉了。
    是夜,白鸥对溜进广明宫的路线驾轻就熟,没费什么功夫就摸到那个被夸张裹成粽子似的凉亭边。
    若不是那夜瞧见了一切,他大概也会和旁人一样砸吧砸吧嘴,感叹一句小皇帝真会玩;可他什么都看见了,这诡异的凉亭就更诡异了。
    夜半寅时,他猜小皇帝就在里面,或许已经歇下了。
    他掀起棉帘闪身钻进凉亭的时候连自己心里也不明白,他去找一个睡着的人要做什么;只是好像有些事,压在心里很久了。
    大冬天的凉亭哪里是睡人的地方,就当是瞧一眼罢。
    重新掖好被自己弄乱的棉布帘子,他转身时很随意地拍着身上因刚才翻墙沾到的些许灰尘,一抬头便整个人都愣住了。
    夜里太冷了,李遇俯身给炭盆里添上两块银骨炭,起身时撞上漫不经心转身,正拍着灰的白鸥。
    凉亭内的两人站得不远不近,真正撞在一起的只有眼神。
    好像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只有新加进炭盆里的银骨炭发出两声毕剥的轻响。
    而凉亭外的一切还在流动,譬如呼啸的北风。
    棉布帘子很厚,还扎着木条固定,但无论如何也不如寝殿的门窗严丝合缝,总还是又几缕凉风钻进凉亭,钻进了白鸥的后颈。
    他打了个寒噤,发现自己都出汗了。
    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发出声音。
    白鸥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在干什么呢?
    他深吸一口气抱了抱拳,白鸥见过陛下。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李遇点点头,在铺着毛裘的美人靠边坐下,你到底是谁?
    白鸥笑了笑,凉亭内方才的尴尬霎时间荡然无存。
    在他轻松的笑意里,李遇好像不再是那个被臣下撞破了秘密的皇帝,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的小禁卫。
    他们二人好像不再是一对格格不入的君臣,就像故友重逢,推杯换盏一样自然。
    陛下这次不问我是不是周哲翎的人了?白鸥笑道。
    你不是。李遇盯着白鸥。
    白鸥笑起来很好看。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笑得这么轻松自然,好像有化解一切的魔力,而这个人本身似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能找到这儿来,这事儿你应该已经知道很久了罢?他接着道:可是太皇太后还不知道。
    嗯白鸥托起上臂,撑着下颚,右手的大拇指无意中刮过下唇,是一个思考的姿势,若我说我只是散步路过,进来烤个火,会太离谱吗?
    李遇想说会,但他看着白鸥托着的右手就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就只想问问,伤好了吗?
    鲜血有一股难闻的铁锈腥气,近十年间萦绕在他的噩梦里。
    他想问问白鸥,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很疼?
    但他是皇帝,话到了嘴边,便也全都变了样子。
    冬夜寅时出门散步,散到了禁卫重重把手的广明宫来,进了朕吩咐过谁都不准靠近的凉亭,你觉得离谱吗?
    白鸥很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点头道:有点儿。
    对于白鸥的毫不掩饰,李遇也选择了开诚布公,他很直接地问道:你知道多少?
    小皇帝的样子又变得冷漠起来,白鸥几乎没有办法把面前的人和那夜缩在床脚发抖的少年联系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样不真实的李遇。
    于是他淡淡道:我都知道了。
    那你究竟是谁?
    白鸥。
    沉默再次拔地而起。
    李遇挪了挪身子,倚在身后的美人靠上,手边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迅速地拾起塞进了袖袋中,眸子也跟着暗了下来。
    白鸥余光瞧见了李遇的动作,看见他收起了一张不起眼的纸头,方才那身帝王的凌厉便散尽,倚在美人靠边,身被落寞。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干什么来的了。
    他想过要安慰那个榻间的少年,哪怕只用一直歌。
    李遇有花粉过敏,凉亭内摆满的是暖棚里培植出的各种绿植,他眼神巡觑一圈,找了盆最合适的,上前摘下片不嫩不老的绿叶。
    李遇在一旁疑惑地看着白鸥自顾自的动作,看着他把将那片叶子捏在手里做了个简单的折叠的动作,接着把叶子凑到嘴边
    不同于宫廷里丝竹管弦的庄重磅礴,也跟周哲翎送来那些女人们手中琵琶、古筝之类弦乐的柔软不一样,一片叶子发出的声音略显单薄,这种单薄带着点孤独的寂寞感,飘在这个很安静的夜里。
    是李遇从没有听过的调子,内里传达的东西似乎也是他不曾见过的。
    待一曲奏罢,他坐起身子问道:这是什么?
    叶子。白鸥两指夹着手中的树叶晃了晃。
    李遇盯着那片叶子,我说这首曲子。
    我家乡的白鸥思索着措辞,名曲,叫《鸽子》。
    鸽子?李遇小声地重复着。
    他的思绪完全被这首怪异的曲子带走了,似乎忘记了方才的尴尬紧张的氛围,在脑中搜索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乐理知识,无果。
    有词牌名吗?他接着问道。
    白鸥看着李遇,看着对方眼神里的好奇,那才是少年该有的东西。
    对这个世界新奇的东西充满求知的眼神。
    他眼神扫过李遇面前的小案,上面摆着纸笔,只可惜是毛笔。
    他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啧了一声,走到小案边,提笔写下了一段歌词
    亲爱的我愿同你一起去远洋
    象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飞翔
    跟你的船帆在海上乘风破浪
    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
    去向遥远的地方
    对于敲习惯键盘的人来说,毛笔太难用了,白鸥看着那张精致的烫金宣纸在自己的手下鬼画符的样子,啧了一声别过头去。
    实在没眼看。
    在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宣纸揉成团塞进肚子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李遇对着那张纸出神了好久好久。
    我李遇盯着面前的宣纸,小声道:能学吗?
    能啊
    白鸥的随意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转身为信手摘下一片叶子递到李遇面前。
    李遇却紧张地长吁一口气,他刚才不小心用了我字,好怕白鸥发现
    也好怕白鸥拒绝。
    他接过叶子的动作很小心,可叶子太小一片,他还是碰到了白鸥的指尖。
    暖暖的。
    他烫着似的弹开。
    白鸥也吓了一跳。
    太冰了。
    叶子掉在了地上。
    第24章 他委屈了?
    白鸥蹲下身,捡起那片叶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灰,起身顺带折好也叶子用来吹奏时需要的弧度,递到李遇跟前。
    李遇盯着白鸥的动作,表情有点呆呆的。
    他耳尖有点烫,大概是因为刚才白鸥指尖传来的温度;不过还好,有鬓发挡着。
    喏见小皇帝没有反应,白鸥又把叶子往对方跟前凑了凑。
    李遇回过神来,气息有些乱,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白鸥把叶子放在他的手心里。
    放在嘴边儿,紧贴着上唇的位子。白鸥拿起自己手中的叶子为李遇演示动作,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就好像在吹蜡烛。
    李遇认真地看着白鸥,一双眼睛瞪得大圆,被凉亭里的烛火照的亮亮的。
    没有一点杂质。
    这样的小皇帝,白鸥是第二次见。
    这次靠得很近,烛火通明,他瞧得很清楚。
    李遇模仿着白鸥的样子努力地吹着唇边的树叶子,只可惜,一点声响也发不出。
    白鸥在一旁瞧着小皇帝认真的样子有点想笑,他抬手掩住口鼻,憋着笑意,看着看着却突然
    李遇往日里冷白的小脸涨得通红,清瘦的两颊也被鼓足气的腮帮子填满,眼神认真又有点着急,看着还
    挺可爱的。
    真的,就一点点。
    但真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恶趣味,白鸥真的想戳一下小皇帝鼓得像充了气的小河豚似的小脸。
    他有些不自觉地上前,李遇却突然很懊恼地放下手中的叶子。
    好像小皇帝的眼神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不行
    方才他看着白鸥吹曲儿,明明那么轻松自在的样子,可他废了半天的劲儿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笨了
    白鸥会不会不愿意再教他了?
    这让他懊恼极了。
    他回头看着白鸥,眼神像是在求救,完全沉浸在自己沮丧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靠近。
    啊不对白鸥被这个突然的回头吓了一跳,嘴里随便地敷衍着,你这个不对
    那应该李遇把树叶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转也找不到玄机,只好又看向白鸥,委委屈屈的,怎么弄?
    初学的时候要抵着上唇。白鸥伸手指了指自己唇边相应的位置,会简单些。
    李遇学着白鸥的样子,把叶子放在唇边来回摆弄了好几趟,还是不得要领。
    有折痕的地方白鸥觉得自己拿出了当初在学校教学生那时候全部的耐心,继续演示着,对着这儿
    可小皇帝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委屈了?
    他蹙着眉头觉得不对劲,好像自己欺负人了似的
    可就算以前真欺负小皇帝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啊!
    以前的小皇帝,明明凶得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抬手搭上李遇的腕子,把树叶推到了正确的地方。
    感觉到小皇帝的身体轻微地滞了滞,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面前的少年再小也还是皇帝。
    他正准备撤开手行礼,赔个不是
    可是李遇的声音也有点抖,还是没有声音
    白鸥见李遇抬眼盯着自己,眼神有点怯怯的。
    李遇急得直冒汗。
    白鸥的手很暖,暖得他两颊发烫,他不想白鸥拿开。
    可他觉得自己太笨了,白鸥的手好像就要撤走,是不是在嫌弃自己?
    白鸥低头看着李遇,这眼神
    自己的手突然就挪不动了
    这边,再过去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另一只手从小皇帝的后背环过去,拉了拉叶子的另外一个角。
    李遇迅速地低下头,耷拉着眼睑,只死死地盯着唇边的叶子,但很快,叶子旁边出现了另一只手。
    再试试。
    白鸥的声音好像也变得很温柔,是他没有听过的那一种。
    和苏嬷嬷慈爱的温柔不一样,和小姚恭谨的温柔也不一样,和那些周哲翎送来的女人们娇媚里的温柔更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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