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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56)

    舅舅再一次望了一眼穗儿和白玉吟,起身道了句:
    晴儿,暧儿,还有子央,你们都跟我来。
    孟旷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舅舅恐怕是要说些很难听的话了,为了给穗儿和白玉吟留些面子,舅舅才不打算当着她们的面发作。她攥紧了双拳,暗自给自己鼓劲,不论舅舅如何反对,她都要据理力争。不论是穗儿还是白玉吟,她都要保住,她要安全把她们护出城外,度过当下的难关。哪怕舅舅不帮忙,她也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
    赵云安将三个小辈一路带离了中堂,入了不远处的书房。掩上房门,他的身形与动作突然迟缓了下来。他缓缓地往桌案后的椅子走去,赵子央想去扶他,却被他挥手让开。他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道了句;
    你们都给我跪下。
    孟旷与妹妹和表哥相视一眼,老老实实打算跪地,赵云安摆了摆手道:
    不是跪我,跪那幅画像!他指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画像,其上画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金甲将军,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
    三个小辈不明所以,但也不愿在这个档口忤逆赵云安,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于是三人齐刷刷跪在了那幅画像前,就听赵云安道:
    你们可知画像上是谁?
    孟旷与孟暧一起摇头,她们从没进过舅舅的书房。而赵子央则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是知道的,但此时他不打算回答。
    那是我大明的太/祖皇帝!赵云安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跪他吗?
    三人还是不答,赵云安提高了声线斥道:因为我赵家先祖深受太/祖皇帝恩德,才能传家九代,两百年来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你们可知祖宗业绩是如何的得来不易?又明不明白眼下你们在做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晴儿,暧儿,你们孟家与赵家是一样的。孟家早年间追随太/祖皇帝起兵,从西南大山中走出来,一直传到你们的父辈,代代武功传家。你们的父亲是抗击倭寇的英雄,是锦衣卫中的翘楚,蒙受皇恩,难道你们忘了吗?如今,你们的父兄长辈都不在了,旷儿一人在外,我就是你们的家长,就得我来管教你们!年轻人不怕犯错,但要知错能改。那两个女子,都不能留在家中,择日,便将她们送往官府罢。
    舅舅!白玉吟乃是二哥赎出的,她千里迢迢从南京寻二哥入京,苦苦寻了他七年!她是要过门的!孟旷急了,当即出声道。
    放肆!一个娼妓!如何能成你二哥的正妻?哪怕是做妾,我也不会允许她进门!
    舅舅!您说这话太过分了!孟旷当即站起身来,吓得赵子央与孟暧忙去拉她。
    你!你这逆女,你跪下!赵云安抖着手指着孟旷,道,我今天必须要替你娘教训你!
    我娘才不会似您这般迂腐,傲慢,蔑视他人!
    啪,赵云安一巴掌掴在了孟旷左脸之上,气得眼前发黑,站立不稳。赵子央忙扶着他,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孟暧心都揪了起来,她本脾气温和,与世无争,如今却也被舅舅的话气到浑身发抖,双目通红,她不禁抱住姐姐捂住她的面颊,带着哭腔道:
    舅舅,姐姐没有做错,您凭什么打她!我们孟家儿女没了父母,就这样任人欺辱吗?
    赵云安面色发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本无意打孟晴,可是在气头上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孟暧的话似一把利剑,扎进他心里,刺得他血淋淋生疼。他有多疼孟晴孟暧,此刻就有多伤心。他只知道孩子做错了,他要纠正这个错误。这些孩子为何这般不听劝呢?!
    孟旷红肿着面庞,跪了下来,声线已冷:舅舅,我意已决。您要保赵家富贵平安,我能理解。但白玉吟与我二哥情深意长,七年万里情牵。李穗儿与我九年离散,因缘再会,情根深种,已决意结为伴侣,生死与共。她们是何等的好女子,除了我们孟家人,她们在此世间已然无依无靠,怎可辜负!我们孟家人都是孤狼,有什么事我们自己扛,不牵累他人。当年父兄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我孟家与赵家,就此断
    孟晴!够了!不要说了。她那绝字未出口,就被赵子央打断,今天大家情绪都太过激动,说什么话都不作数。孟暧,带你姐姐出去,先去客房休息去。
    彼时的赵云安已经被孟旷离经叛道的话惊得双目泛白,眼看着就要闭过气去。孟暧忙拉起姐姐,带着她出了书房,独留赵子央在书房内安抚赵云安。
    二人一路走到客院里,孟旷突然顿住脚步,孟暧抬首望她,就见她那坚强到从不流泪的姐姐已然泪流满面。
    第71章 大索(三)
    三月初六,辰初。又是一夜未曾合眼的郭大友,顶着一双黑眼圈立在一片焦土废墟之中,他身边站着北司巡堪所千户罗洵,面色凝肃。郭大友望着烧焦的梁柱散发着青烟,吸了吸鼻子,眉目间显出疲累之相。
    他身边站着几名一身狼狈的官员。首先是昨夜就在这指挥救火的户部仓场侍郎葛侍郎,今晨匆匆赶来的户部尚书杨俊民。其次负责南新仓治安的巡捕营的李参将,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安成建全都到场了。
    郭大友是与罗洵一起来的,路上恰好碰上了户部尚书杨俊民。三人在半路上简短地交流了片刻,便迅速赶到现场查看损失情况。
    杨俊民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葛侍郎是否有人员伤亡,损失情况如何。葛侍郎汇报说,爆炸炸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个人,都是南新仓的看守。拢共烧掉了三个仓廒,爆炸虽然猛烈,但救火及时,损失不算非常大。杨俊民阴沉着脸,炸掉三个仓廒对军饷捉襟见肘的现况来说,已然是非常严重的损失了。
    南新仓八个仓廒,均是卫仓,分供府军卫、燕山左卫、彭城卫、龙骥卫、龙虎卫、永清卫、今吾左卫、济州卫。烧掉的是济州卫、燕山左卫和府军卫的卫仓。仓是总称,廒是贮粮库房。以廒为贮藏单位,每五间为一廒,廒门之上挂匾额,标明某卫某号。爆炸是从济州卫仓爆出来的,波及了附近的燕山左卫和府军卫仓。
    唯一的好消息是,巡捕营的李参将昨夜表现神勇,当场抓捕了引发爆炸的元凶共计五人。眼下这五个人都被绑缚在爆炸现场。一行人随着李参将去看了五个凶犯,一个个都是鞑子的面孔,中原官话也不会说,满口的蒙古语,破口大骂,凶神恶煞,成了阶下囚也不老实。却不知他们用以炸仓的火/药是从何而来的了。
    郭大友随在罗洵身侧,轻声道:
    大哥,这事儿您怎么看啊?
    声东击西,顺道也给朝廷添添麻烦。主要的目的是把官府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来,他们好在别处干活。罗洵淡淡道。
    可是九指王的手笔?
    十有八/九。
    这火/药从哪儿来的?还有昨夜我与四爷在添香馆搜出来的军火,我觉着神机营有很大的问题啊。昨夜郭大友从添香馆内搜出的军火,已经全部运到北司扣押了。
    这早有先兆了,你不是与我说过,早些日子灵济堂就收治了一个小男孩,是被一个神秘人物推到跑马道上,惊了神机营宋提督的马。当时我就道不寻常。
    可是为了什么?郭大友有些想不通了,为了解灵济堂的围困之局?为了引宋提督注意到灵济堂?
    你且细想一下这两者的目的。解围困之局,是为了能更清晰地监视灵济堂内部的状况,也保住灵济堂内的李惠儿不被人发现。引宋提督注意到灵济堂,则是为了让宋发现灵济堂内的李惠儿。这两者目的南辕北辙,是前者就不会是后者,倒推也会推出截然不同的势力。我认为不会是前者,但也不是后者。宋提督牵涉到的是军火贩卖的通倭势力,这个势力恐怕根本就不知道灵济堂有个李惠儿。把小孩丢到跑马道上,并不是为了引宋提督注意到灵济堂,而是一种警告。至于这个警告的含义是什么,就只有宋才知晓了。也许是宋想要收手,对方却要求继续交易,双方沟通出现了问题,于是这个神秘势力采取了这种极端手段去警告威吓宋。罗洵分析道。
    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如今看来,神机营宋提督与添香馆老板吴永背后的势力牵扯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些鸟铳、火雷,只有神机营有能力制造并提供。可以排除的是,九指王势力和吴永背后的势力不是一伙的。四爷说,昨夜添香馆之乱,乃是被南新仓爆炸点了堂子,他们自个儿因为不信而炸了。
    九指王是最单纯的一个势力,就是鞑子想在京中搞事儿,他们盯着的应当是春祭,妄图刺杀某些重要人物。杀不了圣上,就找几个重要的大臣杀,要给朝中以威慑。顺便再把军粮也烧了,让咱们自乱阵脚,无粮打仗。说白了,九指王就是宁夏作乱的哱拜的党羽。火/药这玩意儿并不是甚么稀缺物,鞑子也有,只是不怎么用。但是提供给九指王一党作乱是足够了。罗洵非常明确地指出道。
    郭大友点了点头,这点他与罗洵的想法一致。罗洵继续道:
    再排除一个,就是那个老洛背后的势力。他们应当是当下城中最薄弱的一股势力了,人数最少,资源最少,原本寄生在陈炬和方铭势力的身上,独立出来后更是势单力薄。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掳走李惠儿。这伙人和女真人有不浅的关系,和眼下身在京中的舒尔哈齐是一伙的,但也不完全是舒尔哈齐的人,他们很独立,有自己的盘算。
    郭大友道:确实如此,我们逮住的那个胡记脂粉铺的老板胡福来和伙计东子,都还没来得及审问,现下还临时关在北司呢。我昨夜离开添香馆前,特意把整个添香馆搜了一遍,没有找到舒尔哈齐,柳焉芷倒是还在,看上去吓坏了。添香馆老板吴永死了,几个主事和一帮打手都跑了,不见人影,眼下是没个主心骨。四爷派了他的副手在那儿坐镇,先把局面按了下来,柳焉芷也控制住了。
    当然孟旷、白玉吟和穗儿也都不在了,添香馆几个龟公被砍翻在大门前,看刀伤是孟旷的螣刀留下的,白宅内也是人去楼空。不过郭大友眼下没提这一茬,他估摸着这会儿孟旷恐怕把人带回家中了,如今封城大索,他不着急去寻孟旷。
    老四没说他查的情况?他应该清楚吴永背后的人是谁吧。罗洵问。
    没来得及,而且您是知道四爷的,他辛辛苦苦查出来的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就吐出来让我给夺了食,我知道规矩,没多问。郭大友道。
    罗洵点了点头,随即捻了捻胡须,道:
    接下来,应该还能排除两大势力,就是司礼监的内斗。一个是张诚、刘九势力,一个是陈炬、方铭势力,李惠儿偷逃出宫的事儿是陈炬撺掇起来的,不想消息中途泄露,让张诚知道了。但这两拨人与通倭卖军火应当没关系,张诚出手是为了与陈炬斗,压制住陈炬。陈炬则是为了帮助郑氏补上军饷的窟窿。
    郭大友点头。
    那就剩下一个可能了,通倭的另有其人,此人手眼通天,而且还想把屎盆子扣在潞王头上,唯恐天下不乱。
    大哥,我就是这点想不通,会是谁呢?
    倭寇会从哪里上岸,哪里的人就有最有嫌疑。
    无非是东南沿海,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四地,按照倭寇惯于登陆的路线,就是浙江和福建的嫌疑最大了。只是,自先帝起海禁已经解除,如今东南沿海贸易繁盛,倭乱已不可见了。这个节骨眼上通倭,给倭人提供武器,是为了什么?郭大友道。
    罗洵突然道:这两年可有人去管张鲸在做什么?
    郭大友眸光一凛,忙道:大哥的意思是通倭的是张鲸?吴永背后的人是他?
    浙江福建一带潜伏着的手眼通天之人,还能影响到京中局势,恐怕就只有他了。他对朝中心怀愤恨,对报复皇室、挑拨朝局都是很正常的事。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还需核实。罗洵淡笑,话锋一转,拍了拍郭大友道:
    老八啊,关于十三的事,你只需明白一点。他是个很有价值的人,他的父兄当年做的事我们都还没查明白,没了他可不行。我们的利益与他的目的并不矛盾,他想保住李惠儿,还想要白玉吟,想来个娥皇女英,都依着他。我们本也没打算把李惠儿送回宫中,白玉吟既然脱离了潞王的控制,潞王的把柄也算是落在了咱们手里,这都是好事。
    大哥说的是,昨儿十三杀了几个龟公,恐怕是因为这些龟公想要把白玉吟抢走转移,撞在了十三手里。这白玉吟也是不易,能在潞王身边隐忍这许多年,一直牵制着潞王,让潞王不敢动她。若不是昨晚四爷与我说起白玉吟的身世,我还真以为是潞王不行,所以没要她呢。
    呵,那个荒淫的王爷,哪有他看中的女人不要的道理。白玉吟能在他手底下冰清玉洁地活到现在,自然是一直握着潞王的把柄。昨天你与我说潞王的八卦,我就说你还嫩啊,关键的地方理不清。罗洵嗤道。
    这话听在郭大友耳朵里有点事后诸葛亮的味道,他笑了,也没拆自家大哥的台。
    眼下,白玉吟和李惠儿都不能继续藏在京中了,等此间事毕,你且与我去见指挥使吧,我给你和十三申请外派任务,你们把李惠儿和白玉吟带出城去。
    去哪儿?郭大友问。
    杭州,军火盗卖不是小事,何况还涉及通倭。你们去查明白倭寇的来路,搞明白到底是不是和张鲸有关。朝中这个烂摊子还有西北的鞑子,我来对付。罗洵道。
    是。
    三月初六,申末,赵子央阴沉着面色从户部出来,一路归家。今日他一大清早被紧急召回户部处理昨夜的南新仓爆炸案,统计损失,组织后续补救。一整天,处理繁忙的公务之外,漫天的惊人消息雪片般传来,挤满了他的脑子。到现在他已然有些神志恍惚了。
    封城大索第一日,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已在城中逮捕了数百名鞑靼人和瓦剌人,但其中有嫌疑者大约只有十几人。中城兵马司指挥詹宇表现最为突出,他在搜捕过程中正面遭遇了九指王本人,却不慎让九指王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九指王身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他被委以重任,成了兵马司搜捕九指王残党最倚重的中坚力量。
    圣上对昨夜南新仓爆炸一事和鞑子潜入京中的消息非常震怒,御命城中全力缉捕,并且发动了在京的锦衣卫一半力量。骆思恭领命,亲自指挥这次的行动。
    对几名昨夜参与爆炸焚烧南新仓被当场逮捕的鞑子的审讯过程很不顺,他们口中一直骂着脏话,什么也不肯说。目前这几个人已经被转入锦衣卫诏狱,由锦衣卫接管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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