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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44)

    萧景衍神色一冷。
    小言知道顾忌东宫的。
    那你我到底是谁在操纵言君玉呢?郦道永反问:他天性如此,在东宫反而是压抑,不是吗?
    太子殿下并没有接他这话,只是站了起来。
    这事结束后,六年前欠你的,我还给你了。
    要你还的不是我,是洛衡。言君玉传那句诗来我就知道了。他一直想像他祖父一样,为了天下社稷做点什么。他写躔孛给我,就是让我以东宫为重。我一直觉得他心里还在为那件事而愧疚,但这次他大局也不顾了,什么也不要了,他只要我活着。那我想,我就为他活下来吧。
    决定要用言君玉来布局的,是洛衡。他用了一句诗,让言君玉不惜冒用令牌,也要赶出宫去,阻止他的殉情。也许是因为见到了言君玉,猜到他在东宫的身份,想起当年的事,所以后悔了。
    太子许久没说话。
    小言要是知道这些,一定很伤心。
    他怀着少年的一腔热血,给人当了一颗棋子。
    殿下错了。言君玉并不傻,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骗入局中的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有点像我以前在东宫见过的一个人,他就心乱了。有人在他心里留下空隙,来给人钻。所以他也许会难过,但不会伤心。
    郦道永平静看着萧景衍。
    因为我们伤不了他的心。
    第97章 伤口淡定得让人手心发痒
    萧景衍从囚室出来时,净卫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等在外面,连重伤的庞景也不例外,这胖太监脸色苍白,肿得像浮尸,衣服裹得严实,看来在钟老将军那伤得不轻。朱雀跪在地上,金绣辉煌的朱红锦衣脊背上血肉模糊,手指扣着地砖,苍白而修长。
    萧景衍停下来,扫了一眼他的背。
    段长福连忙上来行礼,赔笑道:殿下,朱雀这小奴才做事浮躁,奴婢已经教训过他了,求殿下饶他一命。
    这是因为萧景衍命朱雀对言君玉用了刑,在他们看来,这是对朱雀动了杀心了。段长福干儿子多,也像寻常人家父母一样,偏疼最小的那个。否则不会上来求这个情,庞景跪在旁边,苍白面孔上闪过一丝恨意。
    要说他们不怕东宫,其实真正碰见东宫的主人也是要低头的,趁着这时敷衍一下,对双方都有好处。但萧景衍连步也没停,只皱了皱眉头,径直往前走,段长福御前伺候惯了,如何不懂这神色是不耐烦的意思,连忙知趣地退下来,后面一叠声地响起恭送殿下。
    太子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云岚神色才放松下来,发狠道:殿下太仁慈了,要是让我来处置,他有本事设计言君玉,我有本事捆了那琴师和他儿子,只要让我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言字,我就当着他的面碎剐了他们。
    她说的是郦道永。
    她连郦道永的面也没见,就猜到那间囚室里说的是什么,确实是东宫掌宫女官的心计。想出来的方法,也确实是东宫掌宫女官的手腕。
    萧景衍只垂着眼睛,淡淡道:仁慈不是什么坏事,你有时候也得学着仁慈一点。
    东宫已经有个容皓了,我还是阴狠着吧。
    你不是阴狠,而是心里有太多愤怒。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可以保持愤怒,但不要让它吞噬你。
    萧景衍极少评价手下人,当初容皓自搬石头自砸脚,他也没批评一句。云岚行事是最稳的一个,却只因一个建议忽然被说了这两句,不由得惊愕起来,再者也难免委屈,只得垂下眼睛,道:是。
    萧景衍知道她不服。
    你用你的方式去做吧,做了之后来告诉我。
    云岚没料到他竟然改了主意,试探道:那我真让人去找那琴师了。
    去吧。
    她瞥了萧景衍一眼,恰好被抓个正着,问她:怎么了?
    云岚笑起来。
    我在想,殿下一定是急着回去看小言,所以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言君玉趴在床上,半睡半醒地休息着。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挨打,太疼了,那个叫朱雀的太监亲自行刑,朱红色的廷杖第一下打下来,他就感觉自己皮开肉绽,本能地惨叫起来。还好被布条塞住了嘴,他当时还以为塞嘴是怕自己叫喊,挨了十下明白过来,是怕自己太痛了,咬断了舌头。
    二十下脊杖打完,他脸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微弱起来。背上疼得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了,全身都是冷汗,想说话,这才觉得满嘴的牙都在疼,是咬得太用力了,牙根只怕都松动了。
    容皓和羽燕然在旁边看着,先还开玩笑,两三下之后,脸都沉了下来,都白着脸都不说话了,倒像挨打的是他们一样。羽燕然聪明点,找个长凳来,把他放着,让小太监们抬回去。言君玉本来已经几乎昏迷了,抬到思鸿堂门口,忽然挣扎起来,容皓聪明:送到他自己房里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生太子的气。
    而太子殿下偏偏人影都不见一个,据说是去见了太子妃,只怕现在就宿在他的后宫都不一定。
    言君玉想到这里,恨不得立马养好了,飞奔出宫去,一辈子都不回来。背上疼得火烧火燎,他额角的血管也跟着一跳一跳,所有的词句一过脑子都被搅成碎片,只是没尽头地疼、疼、疼!御医是早就等着的,带了许多药来,羽燕然只说不好,让去太医院找一味极偏门的药膏,专门治棒疮的。言君玉听他们在外面说话,所有的话只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完全听不懂意思,背上的伤口疼得他意识都迷乱起来,几乎就这样睡过去。
    他醒过来是听见了门口传来某个声音。
    怎么样了?上药了没?
    生气呢,不肯上药,也不肯哭,现在不知道睡着没有,刚想进去趁他把药上了
    双方都是压低了声音,但是掩耳盗铃,一下子就听得出其中一个是容皓。
    有人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安静得很,身量高,像一棵树,换了衣服,显然是出去过一趟了。房间里暗,他衣服上银绣的龙纹在黑暗中闪着低迷的光。
    他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端着灯,走了过来。
    言君玉睡意一瞬间没了,所有的血都全往头上冲,恨不能跳下地就走,然而灯还是渐渐近了,云纱灯罩把光变得很温柔,他的脸在光里像神像一般,淡定得让人手心发痒。
    他先举着灯查看了一下言君玉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伸出手来,像是要碰一碰伤口的边缘,又像是只想摸摸言君玉的头。
    言君玉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第98章 原谅那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萧景衍对于这一下也并不意外。只是安静收回手,打开了装药膏的罐子,用玉挑子往言君玉背上涂,药膏清凉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言君玉本来就趴着,背上又痛,如同背了个龟壳般笨拙,躲了两下,没躲开,干脆伸手抓过那个罐子,直接往远处一摔。
    罐子落地就摔成了几瓣,外面也听见声响,有人低声问道:殿下?
    再拿一罐药来。萧景衍淡淡道:我失手打碎了。
    屋里暗,他在灯下垂着眼睛,也看不见神色,只觉得声音极疲惫,更显得温柔。言君玉心中告诉自己这温柔都是假象,他叫人打自己的时候,可一点也不犹豫。
    外面的人连忙应声,很快递了药进来,不敢看里面的景象,又低着头退下去了。太子殿下却叫住他:太医院还配了多少,都拿来吧。
    他是预备让言君玉尽情摔了。
    那太医模样的人真就恭敬答应着,连声让人去搬。言君玉听了,心中更气,握紧了拳头,他天生一股犟脾气,铁了心不让他涂药,连疼也不怕了,就是要挣扎,萧景衍伸手按住他,他手下力度看似温柔,其实全是巧劲,制住言君玉关节,让他动弹不得。
    小言再动,我就要人送绳子进来了。他轻声道。
    言君玉经过今晚,已经知道他说到做到,整个人被按得动弹不得,只狠狠地盯着面前枕头上的暗纹。
    萧景衍见他安分下来,于是继续涂药。
    我不会做事,下手没有轻重,弄痛你了就说。他的声音疲倦而温柔。
    他自幼就封了太子,自然是没伺候过人的,但意外地有耐心,动作竟然也轻柔得很。温凉的药膏在背上涂开来,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痛渐渐被压制下去,一路往血肉深处逃,郁结在了胸口,烧得人五内如沸,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言君玉的脸埋在枕头里,萧景衍只能看见他的头顶,他知道小言的头顶有两个旋,活脱脱是头小牛犊。
    等我好了,我就和别人玩去。药快涂完的时候,萧景衍听见他说道,少年的声音是气到了极致,几乎带着哭腔:我也要心里想着别人、和别人睡觉,再娶七八个老婆!
    这已经是他想出的最狠的报复方法了,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做好了萧景衍勃然大怒的打算。谁知道说了之后,给他涂药的人沉默了一下,站了起来,言君玉以为他要走,谁知道他从托盘里拿出一卷包扎用的药布,开始给言君玉包裹起伤口来。
    他的手指修长而温凉,力度十分温柔,仿佛他包裹的不是一个他下令去打的人,而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就在言君玉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却忽然垂着眼睛道:那我会很伤心的。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言君玉却觉得眼睛一热,顿时抬起头来,竭力凶狠地瞪着他。
    你又想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我并没有骗过小言。他淡淡道:我没有和别人睡觉,也没有七八个老婆,那些不过是父皇和母后指给东宫的姬妾而已,这道理我早给小言解释过了。
    你还在骗我,你拿我当别人的替身,她们都说我长得像他!言君玉咬牙瞪着他:等我查出他名字,我看你拿什么抵赖。
    萧景衍不说话了,药布卷到尽头,他垂着眼睛,慢腾腾地想要打一个结。
    言君玉觉得自己应该是问到了关键处,偏偏萧景衍不说话,他放出大话,其实心里知道查不出来连敖霁也不肯说,谁还敢说呢?所以气急地瞪着萧景衍。
    你心虚了是不是!他又气又急,心里如同刀割:你舍不得说他名字对不对!
    我说了也没用。
    为什么没用?
    小言不认得那个字。
    言君玉原本气势如虹的追问,被这么一拦,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着萧景衍,他眼睛黑得如同棋子一般,原本烧着火焰,忽然渐渐变得越来越亮,最后竟然积聚成了水光。
    他原本绷着的脸越来越垮,终于支撑不住地,大哭起来。
    混账太子,混账萧橒!我恨死你了!他哭得嚎啕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狠狠在枕头上胡乱擦着脸,然而从挨打时就憋着的眼泪,还是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一般寻常人哭了,也就软了,他却比没哭的时候还要凶起来。也顾不得伤口了,干脆爬起来,对着萧景衍拳打脚踢起来。好在他受了伤,打得倒不重,萧景衍脾气也好,生平第一遭挨打,也任由他捶着,偶尔打重了,也只皱一皱眉头。
    言君玉到底刚挨过打,虽然气势汹汹,实则后力不济,打了几下,牵扯着伤口痛起来,也就不打了,改而放狠话,哭得打着嗝道:混账萧橒!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你了!
    萧景衍只伸手揽着他的腰,平静问道:为什么呢?
    你嫌弃我不认字!你怪我闯祸!言君玉的眼泪又涌出来:你还叫人打我!
    所以你不肯涂药?萧景衍到了这时候,仍然逻辑清晰。
    我就不涂药!你打死我好了!等我死了,你去找你的白梅花吧!言君玉狠狠瞪他。
    萧景衍无奈笑了。
    原来是为这个。他笑着将言君玉揽进怀里来,叹息道:小言这爱听墙角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言君玉原本就梗着脖子,不肯被揽过去,听到他又数出自己一项罪状来,顿时更加挣扎起来。但他哪里是萧景衍的对手,还是被揽了过去,抱了个满怀,萧景衍倒像是真的疲惫极了,把头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摩挲着他脖颈。
    言君玉脾气像猫,连习性也像,生起气来,脖子一定梗着,什么时候脾气顺了,才会软和下来。
    是谁说小言像别人的?
    你想问清楚了,好去杀人灭口是不是!言君玉反正没一句好话。
    我只是觉得说这话的人眼神不太好。
    那你自己当初为什么找到我!言君玉凶他:为什么不是谌文,是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景衍无奈地笑起来。
    只有一双眼睛像一点。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言君玉的眼睛,笑道:不过生起气来,就一点都不像了,我很快就发现了。
    你说我脾气大是不是?
    是,小言不止脾气大,还不爱读书,喜欢偷懒,喜欢吃东西,还爱打人萧景衍看着言君玉的脸色越来越差:什么都是反的,你去问叶璇玑,她也会这样告诉你的。
    那我也不会原谅你的。言君玉恨恨道:我才不要像谁,只是眼睛像也不行。
    好。
    他答应得这么快,言君玉一时竟想不到别的话,他从挨打前就一直酝酿着怒火,谁知道真发作起来,被萧景衍云淡风轻就化解了,心中十分不甘,呆呆地怔着,还想再搜刮出一点火力来。
    萧景衍见他一张脸皱成团,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无奈地笑了。
    他拉着言君玉躺了下来,这张床其实不宽,对于他这身份来说更是狭窄,但他也只是安静躺在枕上,眼中带笑地看着言君玉。
    我想我应该是只喜欢少年。他看着言君玉的眼睛告诉他:我不想教小言权术,也不想让小言知道你为什么要挨打,因为我喜欢小言现在这样,半懂不懂,却比谁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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