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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楚云声的脑袋砰一下砸在车门上,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有短暂的震荡和眩晕。
    他闭了闭眼,低低咳嗽了两声,用力踹开微微变形的后车门,走下车来。
    然而,也就在他下车的这一刻,熟悉的冰冷金属触感就毫无预兆地再次抵住了后背。
    他慢慢回过身,尘土四起的阴暗棚子里,从暗处走出两名持枪而来的洋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场一环扣一环的绑架中,真正的绑匪终于到了。
    两分钟后。
    追击过来的保护楚云声的汽车闯过了那两艘货轮的阻击,抵达棚子旁,却发现除了跳车摔晕的司机和副驾驶上已死的绑匪,江边再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糟了!
    楚先生不见了,还有其他势力参与!
    是那两艘货轮!
    有人反应过来,疾步奔向码头,然而刚才横插一脚参与枪战的货轮却早有预料般,快速驶出了码头,去往汪洋大海,轮船上油漆的标志赫然是一串简短的英文。
    又过了二十分钟,郁镜之抵达了江边码头。
    他脸色冰冷,眼珠沉黑,一边听着手下人的汇报,一边摸出一把军刀,从那名已死的绑匪身上挑出了一颗子弹,放在风灯下仔细看了看。
    刘二道:先生,这是洋货,在您拿下巡捕房前,公共租界英吉利人的巡捕房多用这种子弹。还有码头开走的那两艘货轮,也是英吉利人的船,我们无权扣留检查,已经出海了。
    和英吉利人勾结会不会是天明会那帮孙子?有人低声道,但若是这样,未免也太明显了些,有恃无恐?
    又有人摇头:不见得。
    郁镜之将手里带血的子弹随手扔给刘二,又拉开车门,来到后座,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熟练地在一些缝隙角落按压抚过。
    几秒后,他从后座的座椅缝隙间抽出了一张纸条。
    纸上一行风骨遒劲的字迹,写着英吉利、德意志、东洋三个名词。看字迹和纸条的磨损,这像是早就写好的,只是比起刚写的时候,英吉利和东洋这两个名词上,多出了两点遮盖否定的血迹。
    就好似在做排除法,只有留到最后的答案清晰无比。
    亚当斯!
    郁镜之盯着那两点血迹,一身杀气凝而不发,暴烈地涌动在眉宇间。
    其实,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绑架,楚云声和他早就有了各种准备和预设。从楚云声展露出他的价值开始,从中成药和抗生素出现开始,他们就知道,或早或晚,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任何欺瞒都无法瞒过无数双越来越多的眼睛。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当他坐在郁府听到楚云声被劫的消息、来到这里看到空无一人的汽车时,莫大的恐慌还是在刹那间,如海啸般将他一切的情绪吞没。
    他在无可遏制地担忧与恐惧。
    这种感觉太似曾相识了。
    手指一点一点攥起那张纸条,郁镜之紧拧的眉慢慢松开。
    他抬起眼,瞳孔中有漩涡般的暗光一闪即逝,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连通起了另一半沉睡的灵魂。
    去法租界。
    他砰的一声摔上车门,冰冷道。
    法租界靠近公共租界的边缘,临江有一栋通体雪白的洋房。
    洋房四面的高墙垂落着大片的蔷薇花藤,因时常有仆人照料,郁郁葱葱的苍绿便无趋势地肆意蔓延着,藤蔓缕缕,搭向四面的建筑,仿佛要将周围全部侵吞干净。
    这栋房屋的二楼,一条被深褐色墙面夹出的走廊中,楚云声在枪口押解下,来到了一扇欧式雕花的房门前。
    亚当斯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一名洋人姿态恭敬地叩门道。
    里面无人应答,但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很快,房门打开,一名身穿西装马甲的洋人走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其他人按住楚云声的手臂:我们首先要保证亚当斯先生的安全,尽管这是一名柔弱无害的医生。
    是的,路易先生。敲门的洋人脸上浮起了一丝谄媚的笑,靠近楚云声,反剪住他的双手。
    楚云声以一种非常柔弱无害的姿态站立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路易从楚云声的裤兜里摸出了一把枪,脸色微沉:看看,这是什么?亚当斯先生说得对,那位郁先生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无毒的。没有提前搜身,这是你们的失误。
    押着楚云声的洋人立刻一慌,想要辩解什么:路易先生
    路易摆了下手,制止了这名洋人下面的话语,然后反手推开了身后的门,对楚云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着用流利的中文道:楚医生,请进。
    亚当斯先生仰慕您的风采,特意邀请您过府一叙。
    说着,他的双眼也在不住地打量着这名被邀请过来的客人。
    出乎意料的平静的神色,毫无波澜的冷淡的眼神路易感觉,这是一个和过往许多被迫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不太相同的人,他镇定得过头了,就好像即将踏入的不是狼窟虎穴,而是路边的餐馆。
    路易先生,我知道你。
    楚云声看了路易一眼,低声用德文说道。
    很奇怪的眼神
    路易微微皱眉。
    但不等他多探究,楚云声就已同他擦肩而过,走进了门内。
    这是一间书房。
    暗红的旧地毯铺满了整片地板,踩下去却并不柔软,透着一股冰冷的硬。深色的绒幔挂起,幔角拖在地上,显露出里面半边靠墙的柜子,上头摆着一些欧式花纹的古董,柜门的边角包着铜片,已有磨损。
    电灯悬在柜子上方,照亮旁边一张宽大的沙发椅,和沙发椅上一名面容冷硬、嘴角却挂着狡诈笑容的男人。
    你好,楚医生。很抱歉用这样不礼貌的方式邀请你过来做客,可你要相信,虽然这种方式不够礼貌,但我对待每一位客人的诚意都是完全一致的。
    亚当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探身去倒酒,笑着道:请坐。我想你会愿意一边品尝美酒,一边和我聊一聊的。
    不需要抱歉,亚当斯先生。我很满意你的邀请方式,也很乐意和你聊聊。
    楚云声淡淡道:但我希望我们可以换一种交谈方式。
    亚当斯笑容一僵,倒酒的动作停滞。
    他缓慢抬眼,正对上细窄漆黑的枪口刚刚还在几米之外的楚云声竟眨眼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抬起的右手掌心里,正握着一把方才不知藏在何处的袖珍手枪。
    枪栓锵的一声拉开,硝烟味淡淡散出。
    亚当斯双眼一眯,紧紧盯着楚云声的动作,寻找着破绽,正要发出指令,就见楚云声忽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手腕一甩,水果刀如飞镖般射出,直插那片半挂起来的深色绒幔。
    绒幔泛起微小的涟漪。
    一声短促的闷哼,绒幔上扑倒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他拉扯着绒幔一同栽倒在地,声息全无,露出的脑袋上,只有太阳穴侧面汩汩流着鲜血,插了一把银刀,光芒森寒。
    亚当斯先生?
    门外似乎听到了动静,传来询问的声音。
    亚当斯慢慢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道:没什么,路易。一只路过的老鼠。
    第179章 穿到《民国梨园》 23 即使这里无
    你的形容可以不需要这么谨慎,亚当斯先生。如果你不介意这间书房再多出一具尸体,那我同样不介意我们的谈话有其他旁观者。
    楚云声道。
    亚当斯的回话中极可能含有带着言外之意的暗语,但他并不在意。这个房间的格局和有亚当斯作为人质在手,就足以让他无须去畏惧可能存在的火力压制。
    没有人敢用亚当斯的命去赌,是他们的子弹快,还是他的子弹快。
    见到绒幔后倒下的那名保镖,或许连亚当斯本人也不太敢赌了。
    你很自信,楚医生。但这里是法租界。
    亚当斯沉声道。
    在欧洲的战场上,德意志好像并没有因为那片地域属于法兰西,就撤离军队,放弃侵略。
    楚云声边说,边走到亚当斯的身侧,手指探出,早有预知般直奔从亚当斯的腋下枪袋,从中取出了一把枪。
    这是亚当斯的配枪。
    一把产自德意志工厂的新式武器,体积小,稳定性强,杀伤力很强,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枪支了,看其保养,足见亚当斯的珍惜。
    欧洲的战争已经结束。
    亚当斯的眼珠转动,目光定在楚云声熟练检查枪支的双手上,浓密的眉毛微微一抖。
    他头一次觉着德意志驯养出的网布小半个华夏的绿鹰,或许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些不靠谱了。这样一个身手不凡、阴险狡猾的危险人物,最终探知的情报结果竟然只是一个拥有一些小秘密的医生。
    这简直是滑稽!
    双枪在手,楚云声又重新坐回了亚当斯对面的沙发椅上。
    他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姿态轻松,真如来拜访的客人一般从容自在。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即使微垂,也始终对着亚当斯的枪口。
    压在亚当斯心头的危机,并没有因为楚云声的远离而减弱丝毫,反之,他这种绝非故意假装的闲在放松,令亚当斯更加谨慎戒备。
    黄昏已从阳台的门上玻璃沉落干净,花园的景物被一一掩埋入黑暗中,忽有一道闪电亮起,为街角的路灯披上陆离森蓝的色彩。
    天空隐隐传来闷雷声,淅沥的雨落下。
    书房内,红酒的醇香徐徐溢散。
    楚云声与亚当斯相对而坐,白森森的电光勾出他骨线冷峭的侧脸,覆上了层清濛的光,衬得他的眉目冰冷,如寂静的雪山。
    他身上并不见什么杀机,似好友交谈般,淡淡地说着话。
    战争已经结束,但伤害与耻辱永久存在。即使欧洲的会议上,法兰西已经获得了表面的和平和巨大的利益,但如果拥有这样一个机会,我相信他们还是愿意让你将尸骸留在华国的土地,而不是活着返回欧洲。
    你的死亡只会是匪徒猖狂,只会是巡捕房反应过慢造成的失误,而并非是法租界的过错。
    楚云声看向亚当斯,以德文道:你惧怕这一点,亚当斯先生。这会让你准备好的船票成为一张废纸。
    作为绿鹰的领导者,你很清楚这一点。但你同样也清楚,德意志愿意保护你回归,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愿意为你同法兰西翻脸。他们已经没有战争中的力量,你的价值不足以再次打破和平。
    不加掩饰地,亚当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知道楚云声的猜测完全正确。他目前的处境看似风光依旧,但却在欧洲战败的消息传来时,就已注定。
    剑门的情报触角,已经伸入绿鹰了吗?
    亚当斯看着楚云声的目光微微发生了改变。
    或许这并不是绿鹰的情报泄露,而是法兰西的不够严谨呢?楚云声平静注视着亚当斯,抬手倒好了那杯亚当斯只倒了一半的红酒。
    亚当斯眼神微动。
    法兰西的不够严谨?这几乎是相当明显的暗示了。
    亚当斯沉默片刻,俯身接过了那杯酒,阴沉的脸上慢慢带出一丝温和的笑: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华夏人之一,楚。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在你们的情报系统里,你至少拥有A级。
    我想,你亲自来到这里见我,并不是单纯为了威胁我,或是告诉我我的底牌已经被那帮法兰西的孬种摸了个一干二净。
    我希望知道你的来意,并愿意为你提供一些帮助,我的朋友。
    亚当斯让自己完全忽略掉了那处冰冷危险的枪口,充满善意友好地举起了酒杯。
    他认为自己已经大致洞悉了楚云声的目的。而楚云声,他并不介意给亚当斯这种错觉。
    叮一声清越的脆响。
    两人举杯相碰。
    感受着酒液的浓香一点一点扩散在口齿舌间,楚云声微垂的枪口在膝上轻轻敲了敲,抛弃了虚与委蛇的弯弯绕绕,直接道:我很喜欢交朋友,亚当斯先生。但作为朋友,你还欠缺一点坦诚。
    至少,这种邀请朋友做客的方式,并不礼貌。
    亚当斯瞟了眼楚云声的双手,很想反驳也没有哪个朋友是用枪来请人喝酒的。
    但他没有愚蠢到在此时将这句话说出来。
    我相信你清楚,那是东洋人的骗局。
    亚当斯说:或者说,这是一个误会。
    对于这敷衍的诡辩,楚云声置若罔闻,只是道:绿鹰知道盛玥的身份。
    盛玥这个名字让亚当斯嘴角裱画一般弧度完美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他的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唏嘘:当然,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了。在绿鹰选中她成为正式的情报人员时,我们并不清楚她是东洋人派来的特务。
    你不得不承认,东洋人是一群相当狡猾的人。
    他们为盛玥准备了完美的身世来历,在她进入绿鹰后,又非常小心地把控着她的任务速度,让她不至于晋升A级,面临更加严格的审查,也不至于长期沦落于C级的底层,接触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如果不是在接到你的任务后,她主动和东洋联系了几次,就算是机警的绿鹰也不一定能够抓到她的尾巴。
    方才的追逐战中,楚云声在看到那两艘英轮上的成片的枪口时就已经肯定,盛玥这个自以为隐藏极好的双面间谍,恐怕早就已经暴露在了亚当斯的视野里。
    他慢慢回忆着这些天来身边来来往往势力与谍子,道:东洋人比你们最先察觉我身上的异常。
    亚当斯的嘴唇碰在杯沿,只眉头微微动了动。
    这来源于他们的某项情报,但我身上的破绽并不多。我倾向于是某次无意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又或者是因为那些效果不凡的中成药的出现,那归属于镜之,当这个消息暴露时,作为他身边的医生挚友,我理当会受到怀疑。
    楚云声道。
    但那时,不论是你们,还是他们,都对我并没有太多重视。怀疑与重视并不能划上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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