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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这个厂工又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屈从于玫瑰香水的成瘾性的时候,除了仪器,我们很难通过普通香水的试香纸去具体检测一款玫瑰香水的浓度和持香力。
    因为调香师这种已经高度成瘾的人群,是很难通过自己对香水的反应去甄别一款香水的好坏,大部分的调香师因为日夜使用高浓度的玫瑰香水,对香气已经麻木了。
    但你也看到了,仪器是很珍贵的,我们不能随时地启用仪器去检测香水。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可以抵抗玫瑰香水,对它更为敏感排斥的人群作为实验对象,通过这些人的痛苦反应推测出这款香水的效力我们将这类人群称为试香纸。
    厂工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白柳往更深的里面走去:刚刚你看到的都是快要报废的试香纸,他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是还能使用一到两次,不过我这次领你来走的是特殊通道,你使用的试香纸是我们工厂最老牌的试香纸之一。
    说着,这位厂工叹了一口气:这些老牌的试香纸也都快不行了,昨天据说为了五月玫瑰节,有个调香师试验了一瓶特级香水,又报废了一个,已经转到低级外围区去了,不过你这次用的这个是我们工厂质量最高的试香纸,他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反应也很稳定。
    说到这里,这个厂工不由得感叹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稳定排斥玫瑰香水的人,都已经那么痛苦了,还是从来不改变自己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心智之坚定让人敬佩。
    五月玫瑰节已经在他身上试验了好几瓶特级香水了,虽然他的身体出现了一定的中毒,器官衰竭的情况,虚弱了不少,但排斥反应十年如一日未曾变更过。
    我都怀疑这种人是不是真的人类了,也太固执了。
    白柳一言不发,他看着周围那些死刑犯,眸色越来越深,最终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太固执了。
    厂工没听清白柳的话,转过身来反问他:你说什么?
    这次白柳没有回答他。
    厂工领着他继续往里走,随着地道里越来越阴暗,地道左右的牢笼越来越大,里面生活的设施也越来越齐全,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临时生活的房间。
    最后,厂工停在一个独立的牢笼旁,这个牢笼较大,床放在最里面,里面的试香纸隐在黑暗里看不太见,只能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躯佝偻的人形黑色轮廓。
    这个牢笼相较于其他的牢笼整洁许多,栅栏上还挂着两件陈旧泛黄的旧衣物,里面的桌子上也规整地摆放了一些书本纸笔,和几个零散的烟盒,烟盒已经空了。
    那位带领白柳来到这里的厂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干净得不像地牢的牢笼:他又自己打扫过了真是一点都不像一个被试香这么久的人,还能维持这种理智。
    这就是你今天检测的试香纸。厂工掏出了钥匙,插入了锁孔。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条地道里,另一名厂工领着唐二打往里走,正喋喋不休地,骄傲地向他解释玫瑰工厂这个地牢。
    唐二打看着这些牢笼里的死刑犯,眉头锁到可以夹死苍蝇他在看到这些玫瑰流民状的死刑犯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拔出了枪,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这些死刑犯和玫瑰流民的不一样之处。
    但这个不一样之处让他眉头更为紧锁了。
    这些家伙,虽然已经被香水侵蚀污染到这个地步了,但居然全都是清醒的,他们在努力地和腐蚀他们意识的玫瑰香水做斗争。
    这个厂工走在唐二打的前面,一边敲了敲一个牢笼的铁门,一边语带羡慕地说:你小子运气不错,这是一个快报废的老牌试香纸,昨天被一个高级调香师的一瓶特级香水给试废了,现在看起来半死不活,正好可以用来给你做检测。
    唐二打转头看向这个阴沉黑朦的牢笼内。
    地牢里没有什么灯光,可见度极低,他只能大致地看到一个背靠在墙壁上的人形黑影,身躯随着呼吸在微弱地起伏着,一股近乎于腐烂的恶臭从这个人的身上弥漫开,让厂工厌恶地挥了挥鼻尖的空气。
    这人,或者说这张试香纸只有一只手臂和半张脸探出了阴影,露在微弱的光线里,大概能看到,于是唐二打抬头看向了对方的手和脸。
    手几乎已经全部皲裂开绽,漆黑的,血一般的纹路一直从虎口蔓延到手肘,露出来的半张脸更是面目全非,剥裂血腥,浅色的眼珠涣散开,一点都焦距都没有的和栅栏外的唐二打对视着。
    有一瞬间,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涌上了唐二打的心头这半张脸,这半张血肉模糊的脸,他好像在某个噩梦般的世界线里见过,这让唐二打握着枪的手就无法控制般地,痉挛般地颤抖起来。
    唐二打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宛如被冻僵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张脸。
    手枪从他的掌心滑落,化成光点跌落在地上。
    但厂工却没有察觉唐二打的异常,他把钥匙插入了转孔。
    布满灰尘和铁锈的门同时在白柳和唐二打面前缓缓打开。
    厂工让开道路,让他身后的白柳可以看到牢笼里面的情景,并且把手上的手电筒递给了他,偏了偏头示意白柳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并解释说:我们身上的玫瑰味道太浓了,会对试香纸有一定干扰,一般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进去之后,这个试香纸会教你怎么检验自己的天赋的,他很熟练了,脾气也很好,不会攻击你。这个厂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个试香纸有时候会对来测试的人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但总体还是很配合的。
    白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平静地接过厂工递给他的手电筒,调到了最大的亮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个牢笼。
    手电筒的光束随着白柳的走进,从地面缓慢地床边靠近,惨白的光晕里先是出现一只白柳有点眼熟的旧皮鞋,然后是一条洗得发白的制服裤子,再往上扫,能看到一个人举着没有点燃的烟屁股,低着头坐在床边。
    这人的脸部和手臂都已经完全变形了,手指的关节处都是裸露的,长满触须的骨头,呼吸声细微到近乎于无,脸色惨白,眼部凸显,原本方正英俊的脸颊两侧凹陷下去,就像几十年都没有吃过肉似的,瘦得几乎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白柳在他们过得最凄惨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这个人就算是在福利院的时候把食物让了很多给白柳吃,也从来没有饿到憔悴成这样。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是不变的温和坚定,里面一枝玫瑰都没有生长。
    白柳终于开口了,他用手电筒对着这个人的头,语调一点起伏都没有:陆驿站,你终于没钱买烟了吧?
    这人终于抬头了,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刘佳仪,然后怔愣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了一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傻般地自言自语:啊,我刚刚又看到幻觉了吗?
    这次是白柳的声音和刘佳仪那个小姑娘哇,这个刘佳仪的表情真的很像白柳啊。说着,陆驿站勉强地撑着双手往床边挪动了一点,他好奇地凑近打量了几下脸上毫无情绪的白柳。
    白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陆驿站忽然弯起眼角很温柔地笑了起来,向着白柳伸出了那只已经全是白骨的手:不过就算是幻觉,我还是蛮高兴的。
    因为就算在幻觉世界里,我们也已经很久没见了,白柳。
    第201章 玫瑰工厂(日+107)
    铁门摇摇晃晃地荡开, 站在门前的唐二打一动不动。
    他好像在一瞬间化成了一尊木雕,或者说,此刻他希望自己只是一尊木雕。
    厂工疑惑地推了他两下, 但唐二打人高马大他根本推不动,这个时候牢笼内的试香纸忽然挪动手指, 轻微地朝他动了一下。
    靠在墙上试香纸那只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唐二打, 他发出很微弱的,带着疑问的, 嘶哑的声音:队长?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声, 一直沉在原地的唐二打就像是被一枪狠狠击中了, 痛得他几乎要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唐二打眼睛猩红,扶着墙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正不错眼地看着牢笼里的人,或者是试香纸。
    有什么东西抽干了唐二打的力气,让他精疲力尽, 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让他只能依靠外物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进这个一直困住他, 困住苏恙的这个牢笼里。
    唐二打走到了试香纸的面前,在这一刻, 他才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全貌。
    苏恙整张脸都在绽放, 眼睛里的玫瑰花茂盛得就像是花田里的一样,脸上全是血肉外溢的纹路,身上穿着那件危险异端处理局的副队长制服, 就连工牌都还带着。
    工牌上的苏恙的工作照沾染了血迹,显得脏兮兮的。
    这张脸,和这个工作照,让唐二打想起了苏恙被小丑枪决的时候,那个时候队员们撕心裂肺的惨叫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而唐二打就像是灵魂出窍般,表情一片空白地望着那个记录了苏恙死亡的录像带,大脑就像是故障般,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要是我在苏恙旁边就好了。
    要是我和苏恙一起被抓就好了,要是我代替苏恙被抓就好了,要是我是苏恙就好了。
    要是被折磨的是我,痛的是我,死的是我就好了。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非得是苏恙?
    非得是他这个懦夫这么多时间线都不敢诉之于口,不敢正视的,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最重要的人?
    唐二打闭了闭眼睛,扶着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几乎要站立不稳
    苏恙眼里带着很微弱,很微弱的光,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痛苦,表皮参错不齐的脸上是纯然的,看到了唐二打这个队长的信任和喜悦,他似乎想笑。
    但割裂的皮肤和肌肉阻挡了苏恙微笑的动作。
    于是他的嘴角弯到一半,便无能为力地掉落下去,只有语气依旧是欣然的:真的是你,队长!
    苏恙想要提起手来够唐二打的衣角,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他的手因为用力过度颤抖起来。
    再又一次苏恙举起够他的手要掉下去的时候,唐二打终于沉默地半蹲下来,他很轻地用他发抖的手,轻微地,隔着一点距离,虚空地盖在了苏恙手背上。
    苏恙虚弱地喘了两下,靠在墙上奄奄一息地,半阖着眼笑着看他,忽地转过手来握住了唐二打的手。
    唐二打深吸一口气压制住那些翻涌的情绪,他在这条时间线第一次没有拒绝苏恙的亲近,而是回握了苏恙。嗓音沙哑艰涩:嗯,队长来了,来救你出去。
    不,不能救我出去!咳咳咳苏恙的脸上出现有些气恼,又无奈好笑的神色。
    他就像是以前每一次和唐二打合作那样,似乎为自己这个队长的粗莽的决议感到苦恼,但最终依旧耐下性子来劝解对方。
    苏恙的说话声因为急促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你救我出去,也没用的,我真的快不行了。
    苏恙的眼帘垂落,语气也低落了下去:我的家人,父母,队员都没有撑下去,都枯萎了,现在只剩我了,但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在这个东西面前什么都做不到,我太废物了。苏恙的语气很轻微恍惚,他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珠子里玫瑰格外清晰,他攥紧了唐二打想要抽走的手,但队长你是不一样的!你是被预言家选中的人!你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一刻,唐二打好像所有时间线里的记忆收束在这一句话上。
    【队长!你一定可以的!】
    【队长,我相信你!】
    【队长,咳咳,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无数的,所有的,不同的苏恙用带血的,破碎的,苍白的,布满伤痕的,又或者是血肉模糊的脸,都如出一辙地带着解脱和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神注视着他,喊他队长。
    然后下一刻笑着为他死去,灵魂都转瞬之间消弥在光里,不见任何踪迹。
    唐二打意识模糊地看着苏恙焦急地注视着他的脸,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接受的不再是苏恙的嘱托和信任,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诅咒和远离。
    苏恙艰难地前移身体,他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队长,听着,救我出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混到了这里,应该是已经要升厂工了,紧接着就是晋升调香师了,玫瑰香水是有解药的,但解药只有每一任的厂长才知道。
    只要你从调香师升为厂长,你就知道解药是什么了。说到这里,苏恙有点喘不上气,他靠在唐二打的肩头上仰着头休息,然后又快速地接着说了下去,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拯救这些被污染的人了。
    唐二打说不清自己到底静了多久,才嘶哑地开口:那你呢?
    苏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闭着眼胸膛轻微起伏。
    他们的默契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两个人都明白了苏恙做出什么样的了决定苏恙决定牺牲自己给唐二打做检测,让唐二打成功地晋升为厂工。
    这相当于是让唐二打亲手杀死苏恙,去拯救这个游戏里的其他人。
    哪怕这个苏恙也只是一个游戏里的人物,只是一个假的苏恙,但唐二打下不了手。
    但是队长苏恙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睁开了虚无的眼睛,好像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我已经不可能救回来了,我成瘾了。
    队长,做人要看开一点,死亡这种东西人类都是要死的。苏恙的语气里带着一点,随意的,无所谓的笑,他好像在哄唐二打一般,如果我非得要死的话,我希望我的死对你有意义。
    我其实真的很高兴,能在彻底枯萎前见到你,因为这至少代表我这么久好像是犯傻一样的挣扎痛苦,不愿意对玫瑰香水屈服的自我折磨是有意义的。苏恙在唐二打的肩膀上转过头,很温柔地注视着他,我的意义就是等到了你,队长。
    唐二打能看到苏恙脸上的裂纹在渐渐加深脱落,血液从边缘渗出,倒映在他的瞳孔里的苏恙变得越来越像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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