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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孙海将药碗放在一旁,轻声说:陛下,该喝药了。
    放着吧,承德帝虚弱道:你去将朕的玉玺取来。
    陛下可想好了?孙海有些犹豫,还是未忍住出了声劝阻,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江山社稷,还望陛下多加深思。
    孙海,承德帝停了笔,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人,语气淡淡地问:你跟着朕也有些年头了。
    却是有些年头了,孙海笑着应答,陛下还是太子时老奴便伺候陛下了,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三十几载了,承德帝有些眷恋的回忆往昔,足以让你猜透朕的心思,同样的
    他停顿下来,直直望着孙海,压低着声音将后面那句话说完,朕也能猜出你的心思。
    孙海脸色骤然一变,笑意僵在脸上,语气有些慌乱,陛陛下
    承德帝咳嗽起来,端过药碗仰头饮尽,口中的苦涩久久不散,他捂着心口坐回椅子上,像是随口一问般出声,朕记得宛妃身边那个宫女是叫月芽没错吧。
    闻言,孙海猛地一下抬眸,瞳孔如地震般震动,浑身止不住的战栗,急忙跪地求饶,陛下,老奴知错了,求陛下饶命啊!
    此事你是否知晓?
    老奴老奴孙海本欲多加辩解,可余光瞥见承德帝扔在桌面上的一块月芽形状得玉佩,这玉佩他眼熟的紧,无数个日夜都会拿出来看上一看,甚至连边缘缺损的一角都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明白再多的解释如今也是无计于补,整个人僵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好大的胆子啊!承德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含着森森怒意,瞒着朕这么多年,朕就觉得奇怪,何人有这般能耐能将一个未到出宫年岁的内侍,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宫去,却独独忘了你!
    陛下孙海出了一声冷汗,连说话声都带着不自觉的颤音,老奴只是一时糊涂,老奴本想同月芽结成对食,还未来得及同陛下说,宛妃便出了事,老奴只是帮她将那人送出宫,其余之事一概不知,也是近日才知晓五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陛下,老奴所说句句属实,还望念在老奴伺候陛下多年,饶了老奴一命。
    承德帝将喉咙腥甜的铁锈味咽了下去,声音低沉粗粝,像是含着一块咽不下去的浓痰一般,若不是知晓你对朕未有二心,你当真以为朕容得下你吗!还不滚过来!
    谢陛下,谢陛下,孙海长长舒了口气,也顾不上磕头磕出来的伤痕,慌里慌张爬了起来,捻着袖子拭去满头的薄汗,转身将玉玺取了过来,躬着身将其双手奉上。
    将这人神色看在眼中,承德帝面色阴沉,眼中闪过几丝寒意,凛声而言,孙海,朕待你不薄,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赐予你的,平日里你有些小动作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一旦做了那便是要掉脑袋的,宁愿杀错不可放过,只是将一点可能扼杀住,才能确保稳妥,此次朕暂且饶你一命,再有下次可不是这般容易了,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孙海心头一慌,知晓承德帝话外之意指的是不单单是自己,却也明白不该多问,只是连忙应了声。
    承德帝接过玉玺,看着面前笔墨未干的圣旨,陷入沉思,没人知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瞧了许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玉玺落下印了章。
    宣旨吧。
    孙海捧着圣旨领着一群内侍同侍卫到冷宫时,曹玉菡一身素衣脸上未施粉黛,没有精致的妆容和繁冗的宫裙,瞧着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是较普通百姓而言保养得体了些,虽有岁月痕迹,却瑕不掩瑜。
    当日在朝堂之上,随着一桩桩旧事被揭开,她像是认命了一般,诉说了不少罪责,无论是残害宫人,还是陷害梁王,都板上钉钉,甚至有心之人再次将秦王夫人中毒小产一事翻了出来,可曹玉菡对此却是不认,旁人只当她毒蝎心肠并非放在心上,有的没的罪名尽数都认为是她所为。
    呈上去的折子写的清楚明白,这所犯罪责罄竹难书,实在令人发指,引起了轩然大波,纷纷递上不少折子,好似这般才能同皇后党派划清界限。
    都说落魄凤凰不如鸡,曹玉菡对此不予置否,无论什么罪名她都认下,却一口咬定同李弘炀没有干系,再加之她从未让李弘炀介入其中,哪怕别有用心之人也找不出一丝问题所在。
    从她杀了第一个意欲爬上龙床的宫女开始,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听见脚步声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眸扫向来人,许是在梦中设想过这个场景,恍惚之间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直到孙海开了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老奴见过娘娘。
    孙公公这大忙人怎的有空来这冷宫?
    二人心中明白,面上却一派祥和,好似那些个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儿也不是什么凄清荒芜的冷宫,依旧是象征一国之母的栖凤宫。
    孙海脸上挂着笑,微微颔首,奴婢是奉陛下之命来宣旨的。
    哦,是吗。曹玉菡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后低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事,并没有要起身接旨的打算。
    好在孙海也不在意这些,自顾自摊开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不长,不过短短数语,不过是说皇后德行有失心思歹毒,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念在操持后宫多年,免了其余刑罚赐死,也算是顾全夫妻情分,彰显皇上天威。
    宣读期间,曹玉菡双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尖锐的针尖刺破指腹,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细眉颦蹙,却只是用拇指将血珠抹开,任由血渍干涸,在白嫩的手上显得格外惹眼。
    娘娘,孙海合上圣旨轻轻唤了句,陛下念着娘娘这些年的情分,娘娘若是去了也是入皇室陵寝,至于王爷,娘娘莫要担心,王爷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自是不会迁怒王爷的,娘娘该上路了。
    闻言,曹玉菡依旧未出声,只是继续将手中的最后一针缝完,这才掀起眼帘望着孙海,放下东西起身,从端着匕首和白绫的内侍身前有过,捻起那块白布用指腹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质感,勒在人脖颈之上时,定会留下道道红痕。
    她将白布放回托盘之中,勾唇笑了笑,陛下呢?
    陛下孙海有些支吾,陛下龙体不适,实在不宜送娘娘最后一程。
    是不宜还是不愿她并未追问,而是放低了语气轻声道:不知,我可能见一见延安?
    这孙海有些犹豫,此事虽是情理之中,可却并非他能决定的。
    见状,曹玉菡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满是无奈和难过,我若是去了,延安在这世上便没什么亲人呢,我虽千错万错,可延安却是无辜的,孙公公,你也是看着延安长大的,请你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我见一见延安吧,算我求求你
    说罢,曹玉菡作势便要下跪,这可惊住了孙海,神色满是慌张连忙搀住人双臂将人扶起来,使不得,娘娘这是做甚,老奴这等身份怎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孙公公,求你可怜可怜一个母亲想见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此次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曹玉菡泪眼婆娑,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人眼中好生可怜。
    罢了罢了,孙海叹了口气,老奴去帮娘娘通传一声,见得见不得还得由陛下说了算。
    有劳孙公公,曹玉菡连忙俯身答谢,无人知晓她低下头时唇角扬起的笑。
    宫里的消息传到齐王府之前,李弘炀正同晏怀峥在吃茶,以往静不下心来细品的茶,如今再饮,却是不同的滋味,茶未变,变得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
    晏怀峥放下茶杯,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眼前有些飘忽的人,沉声问,王爷往后有何打算?
    李弘炀动作一顿,抿紧唇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争了多年谋划了多年,一朝辛苦,如今瞧来却是两手空空,经此一事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少,也许那个位置于我而言也并非想的这么重要,不过是我执念过深不愿落于人后,想要的不过是证明自己不比何人差,与其求那些得不到的,我只盼着往后能安生些。
    他停了下来,又提起了一人,前几日季思来寻过我。
    季思?晏怀峥重复了一遍,他同王爷说了什么?
    说
    话还未出口,府中下人急匆匆跑来,说是宫里来人传话,唤王爷速速进宫。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涌起了不安。
    许是母子连心,李弘炀似有所感,一路上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的,唯恐听到或是见到什么噩耗,直到踏进冷宫瞧见坐在桌前低头缝制衣衫的曹玉菡,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双腿一软被绊了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听见声响曹玉菡抬起眼眸,一如往常的训斥,连神情都未有丝毫不同,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教你的规矩莫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李弘炀喘着粗气,双目泛红,步履沉重的走近,余光瞥见内侍托盘中的东西,像是要哭了出来,愣愣望着盛装打扮的曹玉菡,自从吃斋念佛以后,已经极少能见到她这般打扮,今日更是美艳夺目,好似整个人都美的教人移不开视线。
    可这副打扮落在李弘炀眼中,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阵绝望,整个人战栗不止,嘴唇翕动,哑着声念叨,我去求父皇,我去求求父皇,定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说罢,他转身便要往外而奔去,却被人唤住。
    胡闹,曹玉菡低声斥责,皇上是金口玉言,这圣旨已下又岂能随随便便反悔?也不怕传出去教天下人嗤笑。
    你便这般狠心,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死在眼前吗?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李弘炀猛地回头,通红的双眼让曹玉菡心头一颤。
    她心中何尝不难过,可一生好强,越是难过越不想在旁人面前示弱。
    这世道弱肉强食,一旦你有了软肋,一旦你比旁人低上一等,那是人是鬼便都能踩上一脚,只有权势和地位才是你手中的不败的武器,这是在曹家学到的道理。
    一个庶出的女儿,若非她处处算计,事事谋划,又怎可能又如今地位,从一个不起眼的妾室走到一国之母。
    哪怕落得如今地步,曹玉菡也从未觉得后悔过,那些宫人该死,徐令仪该死,包括那个孩子也该死!
    她悔便悔在心肠还不够恨,没有将曹为远除掉,以至于落得满盘皆输。
    天下人都说她曹玉菡坏事做尽,是蛇蝎心肠的毒妇,可却不知面对自己儿子时依旧会有担忧,担忧自己若是去了,延安可会受人欺辱;新帝可会容得下他;可会过的孤苦无依。
    思及至此,曹玉菡将口中酸涩咽了下去,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孙海,语气温和道:可否有劳孙公公在外稍等片刻,我同延安说几句贴心话,孙公公若是觉得不妥,也可在一旁听着。
    娘娘言重了,有什么话儿可得抓紧些了,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孙海脸上挂着笑,能在宫中多年便是因为知情识趣,也乐意卖个面子搏个好,事宜端着托盘的内侍跟着他走了出去。
    待人脚步声走远,曹玉菡这才放轻了声音,难得带了点笑意,听闻今年寒冬难熬,天冷的紧,你整日在外忙碌怕是会受寒,这件冬衣母妃做了许久,你来试试可还合身?
    母妃,李弘炀哑着声开口,你同我去求求父皇,求求父皇收回成命,流放也行收押也可,只要你我在一块儿便什么都不重要,咱们不要了,什么皇后之位太子之位了,都不要了,事已至此错了便是错了,所有什么责罚儿臣一人承担,只要母妃好生好生活着,好生活着便成。
    未曾想曹玉菡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厉声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好不容易将你摘的干净,你莫要胡来,这般没有出息,我又未必为你筹谋多年,若不是我你能当上东宫太子,能受万众瞩目?如今再说错与对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没有错,我何错之有?
    她怒不可遏的将手中衣衫重重扔回桌上,冷笑了几声,旁人能争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她徐令仪能当皇后我也可以,我要所有人知晓哪怕我曹玉菡只是曹家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也能压了她们一头,我儿子要做也只能做人上人。
    延安,她缓缓起身,动作轻柔的将李弘炀额前有些杂乱的碎发拨至耳后,整理着衣襟,温声而言,母妃不怕死,母妃也不后悔,母妃唤你来只是想让你记住,母妃是为何而死,将那些仇人一个个记在心中,有朝一日要记得替母妃报仇,教那些人付出代价,将今日所受苦楚悉数讨回来,你可记住了。
    李弘炀双手握拳,无力的垂在身侧,语气中满是疲惫和自嘲的笑意,母妃眼中,只看得见大业,看得见仇恨,看得见其他人,独独看不见儿臣。
    闻言,曹玉菡皱了皱眉,却是不语。
    自幼儿臣便不讨父皇喜欢,可实际上儿臣也不在意,父皇有这么多的孩子,每人能从他那儿分到的疼爱少之又少,每到这时儿臣便会安慰自己,没事的我还有母妃,说到这儿,他缓了缓,待情绪平复下来方才继续道:儿臣将母亲当成至亲,可母亲当成什么?不过是一个争权夺利同人攀比的工具罢了,用来满足母妃自己心中私欲,同李汜比,同李弘煊比,同所有人比,母妃心目中的儿子太过完美,无论儿臣怎么做也永远无法得到母妃的认可,既如此,母妃又何必生下我
    啪!
    话音未落,便被一巴掌打断。
    曹玉菡浑身颤抖,双目泛红的望着眼前偏着头的李弘炀,瞧见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痕迹,刚刚打了一巴掌的那只手还残留着疼痛,有些战栗,她只得将手握紧拳头放在身后,沉声说:也许你说得对,当年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那样我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一句话摧垮了李弘炀所有的坚持,他瞪大着眼睛,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爱比恨长久,延安,曹玉菡轻轻唤了一声,你要记住这种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切能成为你软肋的人与物都应该除掉,这盘棋并不是输赢已定,只要储君一日未定你还有机会,即便只有一点筹码,一旦压对了宝依旧能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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