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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鼎——尺水(49)

    元景呀了一声,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他在楚驭身上看见的狰狞伤口, 艰难地伸手过去,欲抚摸一下。楚驭捉住了他的手, 以免他乱动:心疼我了?没事的,现在已经好了。替元景调整了一下姿势,缓声继续道:幸而天不绝我。当时我一箭射杀了他们的头领, 趁着敌人阵脚大乱之时,夺马而去。那日是个阴天,星月无光, 追兵虽多,于沙漠之中夜行,亦非易事。只是回大燕的路已被他们的万余铁骑切断,我只得匆忙北逃。沙漠夜风极冷,我一人一骑奔波两日,水米未进,力气也快要耗光,连手中长刀何时掉落也不知晓。铁骑追击之声始终未断,我心知一旦停歇,便会被他们追上,片刻不敢松懈。
    他语气淡然,元景听在耳中,心头却是一揪,不自觉搂住他健硕的腰身,微弱地安慰道:你当时很害怕吧?
    楚驭摸了摸他的脸,哂笑道:怕什么,大丈夫何惧一死,不过要是放到现在,我的确是要舍不得死了。
    元景眼眶一热,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那后来呢?
    楚驭道:到了第三日,忽来一场狂沙,吹得战马迷途,待风沙落尽,我已身在一片绿洲之中。当时在我眼前,出现了一眼无垠的泉水,如宝石化成,日光照耀之下,璀璨的不可直视。有个身着白纱的娴静少女坐在水边,手中提了只装着鲜花的竹篮,她回头时,眼睛湛蓝亦如泉水。那场面我至今想起,都觉是在梦中。我当时力气耗尽,且耳边听不见追兵铁蹄踏地之声,心下一松,便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朦胧之间,只觉被人扶入水中,通体清凉舒畅,就此昏睡过去。醒来时,已躺在一张木床上,救我的人,便是岸边的那个少女。她父母早故,家中只得她一人,我的伤养了大半月才好清,她为我端茶倒水,无一事疏忽。其间还有数名族人来探望我,我见他们衣饰习俗皆与外界不同,一问才知,他们是商人后裔,昔年诸侯纷争之时,他们为避战火,举族逃难至此,至今已有数百年,名为朝月,便是取自思念故国之意。
    元景惊奇道: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们么?
    楚驭道:你可知他们居于何地?见元景困惑地摇了摇头,即道:凫水而下数丈,有一水洞,狭小幽长,等闲难以察觉。自水洞游出,方可至其族地。这般隐匿的藏法,要不是我被他们救走,也是找不到的。
    我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他们对我很是照顾。水下舒适宜人,长风一起,谷中便闻清音幽鸣。我站在竹楼窗边,望向水洞,那里漆黑安静,全无洞外景致。我却觉得轻松安心之极,我一生之中最为怀念的日子,便是在那里。
    元景听他话语中充满温情,心头不禁暖洋洋的,一时间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勾着他的手指玩,低低道:我看你是喜欢上救了你的姐姐才对
    楚驭未曾察觉他话里的深意,随口道:她的确是对我呵护备至,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听元景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即笑道: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我喜欢你一个就够操心的了,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存感激,难道不应该么?
    元景也不是真要吃这个醋,闻言,很是通情达理道:好吧,那你有好好谢谢他们么?
    楚驭道:嗯,我伤好之后,便离开了他们族地,自领一队人马,前去将当日伏击我的敌军尽数歼杀,战事平定后,我带人回到朝月,打算将他们请出来,带回府中,妥善安置。
    元景楞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带人去干什么?
    他说的太快,以至于气力不支,连连咳嗽。楚驭忙给他揉了揉胸口: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去自然是要请他们出来,带在身边。
    元景才生出来的暖意一时间消散无踪,片刻,才艰难道:可是他们都在那里住了数百年了,早已习惯这样避世而居的生活,怎么肯跟你走?
    楚驭不以为意道:他们一族不过数百人,日子过得向来清苦,虽有地利庇佑,但难保以后不被别人发现,若是旁人有心伤害他们,凭他们是抵挡不住的,倒不如我来安置他们,也可保他们一生无忧。
    元景听了此言,心中阵阵发凉,半晌,才低声道:那他们都愿意跟你走了么?
    楚驭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没有,他们执意住在那里,我便留了一队兵马守在泉水边,随他们去了。
    元景听到这里,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一股极大的不安之感忽然涌了出来,但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担心什么。他沉默的时间久了,楚驭有些担忧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又要睡了?元景摇摇头。楚驭见他低迷的有点奇怪,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道:以后带你去看看?
    果然引的元景偏了偏头:可以么?
    楚驭笑了一下,温声道:有什么不可以的?那里我说了算。元景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那句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咽下去了,他虽被楚驭握着手,但掌心里却禁不住阵阵发冷。
    此时至城门已行过半,元景听了这个故事,稍稍精神了些,让楚驭扶着自己坐了起来,掀开帘子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忽道:我的令牌还在客栈里。
    现下城门已关,若无令牌,想要进城少不得有些麻烦,楚驭还当是什么大事,安慰道:不妨事的,到时我们言明身份,还怕守城官兵不放行么?就算他们真不放,还怕我没办法带你进去么?
    元景皱着眉头,喘息道:那样我受伤的事就瞒不住了,父皇一定会重重罚你的,没准会杀了你你还是回去,帮我拿回来我们偷偷进去
    楚驭没料到他这种时候还念着自己,只恨自己一时大意,叫他受这等重伤,此时就是想抱抱他,都怕把他弄疼了。当下只得在他头顶一吻,语气愈发温柔:你的伤要紧,只要你能好好的,随他罚便是。
    元景一听就急了,话还没说,先咳了几声:我不想你被罚,你快去
    楚驭温声道:听话,没事的。
    不想元景却是格外固执,拽着他道:大哥心念急转,一手握住匕首刀柄,作势要拔:让我看你被罚,还不如死了。
    楚驭额边青筋重重一跳,声音也严厉了些: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敢死,看我不话说到一半,看到他眼中的泪光,生生止住了,片刻后,将车中薄毯盖在他膝上:那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下车之时,又叮嘱方青:好生照看太子,若是再出纰漏,老子砍了你!
    方青纵然陪了他这么多年,对这句威胁也是深信不疑,当下道:公子放心,我必定寸步不离,若有敢伤太子的,就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楚驭得了这句保证,方才拔足疾奔,转眼便不见踪影。元景透过车窗,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掀开帘子,将一枚令牌丢了过去:快走,走小路!
    方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握着令牌愣愣地看着他,元景伤口又涌出些许鲜血,他忍着痛道:入城之后,你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自己回去,到时我会告诉父皇,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偷跑出来玩儿,结果遇到了渠犁的刺客说到这里,已是语不成句,有些着急道:快走!
    方青这才明白他支走自家公子的用意,朝楚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咬牙,道:请您坐好。
    帘门一放,元景疲倦地闭上眼睛,连坐在座上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半躺在地上,倚着车壁,艰难地呼吸着。他心中忍不住想着楚驭刚才所说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无人抱着自己,他只觉手足冰凉。在辚辚的车马声中,他低声问道:方青,大哥他以前还喜欢过什么么?
    小路颠簸,车马行路之声极大,问题一出,旋即被这声音淹没。元景本来没有期待听到答案。不过方青耳力过人,却是听见了,迟疑了许久,他轻轻道:没有了,公子他只喜欢您一个。
    元景嗯了一声,怵冷般攥紧了绒毯。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元景就开始发现,自己老攻面对喜欢的东西,心理上有点毛病
    第67章 朝月(三)
    山林寂静, 云从手里拿着从刺客尸体上搜刮来的机枢暗器,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看见什么飞鸟走兽就懒洋洋地给它们一下子,只可惜他准头不佳, 一路行来毫无所获。百无聊赖之时, 他听见远方传来猎猎风声。入秋之后, 天气就变得很冷, 可这股风声涌来,却带了一股灼热之意。
    云从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飞快地将手中暗器丢到旁边草丛中,蹬蹬地迎了几步:主君。楚驭神色未变, 对着云从一点头,足步不停, 仍往山上去。他身形极快,云从不得不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您怎么又回来了?
    楚驭道:太子的令牌落在上面,我来取。
    云从捋了一下汗湿的头发, 回忆道:房中我都搜罗过了,没什么令牌啊。
    楚驭步伐倏然一停, 身后如长帆般的披风缓缓落下:此话当真?
    云从不假思索地一点头:自然!
    楚驭眉心微蹙,想起刚才元景的异于常态的表现,心中有些不安, 只是他从未对自己耍过手段伎俩,以至楚驭一时思量不出缘由。云从在一旁若有所思道:太子殿下故意把您支开了?
    楚驭心头重重一跳,不及多想, 转身便往回赶。此时云从倒是反应过来了,对太子这么做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一晚上都在担心太子受伤而归之后的事,如今见楚驭有机会撇清干系,心中甚慰,也懒得拿兔子黄雀撒气,高高兴兴地下山了。
    夜半又起薄雨,楚驭赶到地方时,果然人去楼空,连地上车辙印也模糊的难以寻觅。暗骂了一声,只得先回太子府,不想却有人先到一步。
    本来他听说太子尚未回来,脸色已是沉的紧。在看见元惜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厅之中,脚下跪了许多太子府宫人时,眼神顿时变得更加阴森难明。元惜看见他独自归来,倒是真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往他背后扫了一眼:世子这么晚过来做什么?莫非也是听到太子走失的消息,过来找人的么?散漫之中又带了几分严厉,匐在他脚下的宫人们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楚驭身影一晃,已来到元惜面前,他神色淡漠,语气亦不起波澜:顺安侯,还请借一步说话。
    厅中宝珠高悬,本是亮如白昼,可他高大的身躯一近前来,元惜便觉眼前一暗,迟疑了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楚驭在一旁补道:关上门。
    小柳离得最近,此刻感觉两人气氛有些古怪,偷偷一瞧,只觉楚驭现在的样子,比之从前对太子发火时,还要可怕得多,当下不敢多看,飞快地退下了。
    虎门一阖,楚驭的目光重新落了下来。元惜看清了他的样子,指尖一颤,强自镇定道:世子有什么话要对话音未落,已被他掐着脖颈,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元惜未料他竟敢在这里行凶,连挣扎都慢了几分,待要去掰他的手时,已被这只硬茧虬结的手掐得面色发白,连呼吸都困难了。
    楚驭铁钳似的手不断收紧,眼神森冷如冰:太子在哪里?
    元惜双手死死地扒着他的胳膊,艰声道:我怎么会知道楚驭,你胆敢杀我,父皇不会放过你!
    楚驭毫无笑意地冷笑一声,乌云覆顶般逼视着他:我这人脾气不好,凭你是什么皇子贵胄,在我眼中也一文不值,杀就杀了!顺安侯,自你入京起,我就知你心怀不轨,你眼中有的,我心中都看得到。也就是太子敬你信你,才会被你蒙骗。擒拿渠犁叛党的是你,对有人逃脱之事藏而不报的也是你。今日之事,你我心照不宣,如果太子出了什么意外,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就算我不动手,皇上也不会饶了你!
    元惜面如死色,冷哼一声:你胡说什么没准是你把景弟拐走害他出了事反来诬陷我说到最末几个字,只觉掐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颈骨作响,他心中大骇,知道楚驭这下是来真的,嘶声喊道:来人只可惜气若游丝,全然传不出去。
    楚驭冷冷道:太子有事,便是我少了一个靠山,你少了一个劲敌,你自己想想,皇上会信谁!
    元惜眼前阵阵发黑,已是无法思考,情急之下,脱口道:他没有别的儿子了只能信我
    楚驭神色愈发憎恶,只消再一用力,便能掐断他的脖颈:好极!你算盘打得不错,若是有这么一日,皇上的确没有别的选择。但我没他这份气度,我只知道,谁若敢伤害元景,我便要叫他不得好死!手臂一抬,将他提得足不沾地,元惜闷哼了几声,气息出多进少,脸憋得发紫,身体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千钧一发之时,却听见小柳在门外喊:世子!侯爷!殿下回来了!
    楚驭掌心一松,丢什么似的将元惜摔到地上,转身朝外走去。此时元景已被人抬到寝殿,他脸色苍白,身上衣服已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医官们纷纷赶来,或剪开衣服,或为他止血。他隔着人群竭力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楚驭的身影出现,这才如释重负,轻轻对他笑了一下,就此昏迷不醒。
    此番太子受伤,连燕帝也被惊动了。这一日连朝都不上了,天色初明,便匆匆赶来。太医忙了一夜,总算替他捡了一条命回来。那把沾满血的短刀也被拔出,置于一旁。燕帝一看这凶器,立刻就明白行凶者是何人,一道圣谕即出,命神武将军把送过去的渠犁乱党全部凌迟处死。
    目光落到床榻上,看到元景虚弱苍白的睡容,这几个月强装出来的严父做派,顷刻不复存在。他心疼的仿佛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对守在旁边的楚驭挥了挥手,便坐到元景床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他的伤处,重重地叹了口气。
    楚驭心知呆在这里有些不便,无声地离开了。回到府中,便看见方青手持宝剑,跪在他房门前请罪。赤珠神色不安地站在他旁边,时不时就摸一下酒葫芦,只可惜酒已喝光,他不敢走开,只好强忍着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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