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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阅读-笔趣阁无删减-云上浅酌(103)

    吃得差不多了,手脚虚软的滋味褪了下去。桑洱擦了擦嘴,爬起来,提出了新的要求:小道长,你能不能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还不能恢复人形,但我想沐浴。还有,能不能给我准备几套衣服和一双鞋,我没有衣鞋可穿了。
    俨然是一副旧主人没了,讹上了新主人的样子。
    这么小的一只,恐怕得坐在瓷碗里沐浴吧。
    江折容默默地想。
    他觉得,如果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小妖怪恐怕要又生气。且他又素来好脾气,就点头应了一声:好。
    桑洱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小板牙。
    忽然想起了什么,江折容低头,看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桑,桑叶的桑。
    桑桑江折容低声重复了一次:知道了,你等着吧。
    桑洱看着他离去,因为已经吃饱了肉,她也有闲心吃零嘴了,随手抓起了一颗瓜子,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忽然,她听见窗外传来了哗哗的声音,扭头看去。
    外面下雨了。
    .
    八月夏季,一场大雨,将黄昏开始就在人间肆虐的闷热气息,一扫而空。
    雨水像银亮的丝线,斜打下来,在青石砖上砸开了一朵朵小水花。
    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走。湿润的水雾被风吹入屋内,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衣、关窗,有淘气的小孩嬉笑着将手从窗户里伸出来,去接雨水,也被父母抱了进去。
    伶舟回到客栈的时候,房间里黑乎乎的,静得落针可闻。他微一皱眉,有短暂一刹的不习惯。
    桑洱那种小妖怪,一般都是住在树下的小洞里的,巢穴的环境阴暗逼仄。但她却像是同族里的异类,喜欢温暖光明的地方。当初,她才来了短短几天,就把伶舟的宫殿库房里的各种烛台都找了出来,天一黑便燃起它们。
    伶舟可以在夜间视物。但是,潜移默化地受到她的影响,他也有点喜欢上火的光芒了。
    袖风一甩,房间门砰地关上了。伶舟点上烛台,一转眼,就看见了窗台下方的那张长木凳。
    这几天夜晚,桑洱要么就化成原形,在伶舟的枕边睡。要么就以人形睡在这张长椅上。她身形娇小,睡得又熟,陷在被子里,许久都不会动一动。
    今天早上,她还没来得及把睡乱的被子叠好,就跟着伶舟出去了。
    如今,凌乱的被子被雨珠打湿了一角。
    这就是那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伶舟走了过去,坐在上面。
    也不知道,那只小耗子被关在笼子里,因为不晓得他打算抢她回去,自顾自地和他作最后的道别时,会是什么表情。
    也许,他当时应该回头看看她最后的表情的。
    坐了一会儿,伶舟有点口渴了。因为桑洱总是给他泡茶,他如今也喜欢上了热茶的滋味。但手摸到茶杯,却已没有了那一道抱着茶壶,摇摇晃晃地靠近,给他倒茶,讨好地说主人慢点喝的身影了。
    晃了晃茶壶,却发现里面还有满满的一壶放冷了的茶。
    伶舟想起来,今天他们出门太急,桑洱泡好了茶,他却没来得及喝一口。
    就是眼前这一壶。
    伶舟目光慢慢定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拿起了它,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味冷而苦涩。
    伶舟的眉头拧得死紧,没有将就,直接将茶吐了出来,杯子也放到了一旁。
    明明是同一双手泡出来的茶。热的时候和冷了以后,味道的差别居然会这么大吗?
    太难喝了。
    伶舟有点儿烦躁,抬手,解开了乾坤袋,抖了抖,倒出了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妖怪。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过妖丹了。今天出了一趟沙丘城,随便抓了一只顺眼的妖怪回来。此时,这妖怪被五花大绑着,抖抖索索,不住求饶,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但它的求饶声是不可能穿过房间的结界,抵达外界的。
    在烛光下,它露出的原形,毛发微微泛黄,耳朵是圆形的,倒有几分像桑洱。
    伶舟支着腮,审视了它片刻,冷不丁地,以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会不会泡茶?
    求饶了半天的妖怪呆了呆。妖怪大多数都是茹毛饮血的,根本就没几个妖怪有泡茶这样风雅的兴趣。但眼见生存的机会似乎来了,妖怪连忙点头道:会会会!小的当然会了!
    伶舟弹了弹手指。妖怪被松了绑,但它知道,自己没法在伶舟的眼皮子底下逃出这里,并未轻举妄动,老实地冲了一壶茶,递上来时,模样很谄媚:大人,您尝一尝。
    这回是热茶,温度有了。
    但伶舟喝了一口,脸色却难看了几分。
    不是这个味道。
    妖怪感觉到杀气,心中惊恐,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一股黑烟冲过了腹部,妖丹一空,被掏了出来,飘在半空。
    它瞪大了两只血红的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开始化成烟气。手中的茶壶也落到了地上,滚向了伶舟的靴子。
    伶舟吃下了它的妖丹,垂目,看到地上那茶壶,冷哼一声。
    冷了的茶很难喝。
    别人泡的茶不是他要的味道,更加难喝。
    算了,大不了以后都不喝了。
    第89章
    跟在江折容身边,桑洱过了几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舒服日子,慢慢地养好了精神。
    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不能擅自离开房间这一点,让桑洱有点憋闷。
    桑洱让江折容给她准备衣服和鞋子,以防哪天她突然要变成人形时没衣服穿。江折容还挺信守承诺的。第二天,他就独自外出了一趟。
    暮色四起时,江折容带回了一个箱子。
    木箱里装满了姑娘的衣裙。桑洱蹦了上去,在衣服堆里钻来钻去,粉爪子一左一右地拎起了两件不同颜色的衣裳,疑惑地问:这不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吗?你怎么买了两个颜色?
    江折容垂首,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没有给姑娘挑过衣服,不知道怎么选,就都买回来了。
    长这么大,江折容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女孩子家那些软绵绵、香喷喷的细软之物,更别说挑选了。沙丘城的民风颇为热情彪悍,与他生长之地的婉约人情是两个极端。那裁缝铺的老板娘看见江折容站在店铺里,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还咯咯笑着走了过来,打趣他是不是要给新婚妻子买衣服。
    吓得江折容不敢久留,付了钱,就夹着箱子落荒而逃了。
    桑洱:
    桑洱看了看这满满的一箱衣服,再看了看江折容,眼神变得有点儿一言难尽。
    因为,据她猜测,江折容的家族最迟在年底就要因为某些变故而败落了。现在的江折容是手头阔绰的公子少爷。几个月后,可未必还有这样的富贵日子享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以后变穷了,他可怎么办哦?
    桑洱正在腹诽,忽然听见江折容犹豫了下,问她:你要不要变回人形,试一下这些衣服合不合身?
    先不了。桑洱想了想,回绝道:我变人后,你这房间藏不住我。之后再说吧。
    经过了这几天的休养,桑洱估摸了一下妖力,其实她已经可以化成人形了,只是不太稳定。
    而且,这座府邸也不是只有江折容一人住,一个大活人和一只拳头大小的动物相比,无疑是后者更容易藏身。
    万一被人发现了,她肯定就乘不上江折容的便车去观宁宗了。桑洱才不会自找麻烦。
    江折容轻轻点了点头:也是。
    只是,说不清为何心底会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狭窄昏暗的一隅,趴在地上的少女,和垂落的乌发后,那双狡黠潋滟的小挑眼。
    .
    江折容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床铺。离床不远处,倒是有一张柔软宽大的贵妃椅。
    伶舟只当桑洱是跟班,没有把她当女人看待过,睡觉时,哪怕桑洱躺在他胸口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江折容显然与伶舟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即使桑洱是原形,男女授受不亲的铁律在他这里依然不可逾越。这几天夜晚,桑洱都睡在贵妃椅的一角,肚子上盖着手帕,当是被子。
    这天午夜,桑洱被一阵异响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慢慢睁了眼。
    屋外狂风大作,枝叶摇晃,黑影在窗纸上不住晃动。倾盆暴雨的水珠连成了密集的银线,直坠而下。
    好大的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但吵醒桑洱的并不是这场暴雨,而是来自于床铺那边的响动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要将这一阵阵痛苦的闷哼盖住。若非耳力好,还真听不见。
    江折容怎么了?
    桑洱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跳了下地,飞快地跑了过去,跃上了床旁脚踏,爬到了江折容的被子上。
    床帏中垂着明珠,隔了绸缎,洒下了一片暗青的光。江折容的睡相非常规矩,双手置于腹上,但他的面容却不如姿态那么安然。眉心紧皱,额上凝着薄汗,一副痛苦又醒不过来的模样。
    这个样子,不像是做噩梦,倒像生了急病。
    喂,江折容,你没事吧?桑洱两只后腿站起,双手缩在护心毛处。
    喊完了,看他没反应,桑洱继续往前爬,忽然,感觉到自己踩着的地方很烫。
    桑洱愣住了,低头。
    她现在踩着的地方,是江折容的胸口,与和她的粉爪爪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
    不太对劲。他的心口怎么会这么热?
    妖怪的身体手短腿短,太麻烦了。桑洱当机立断,下了地,变回人形,从箱子里抽出一件衣服披上,束好衣带,快步回到床边。
    一扯开江折容的衣服,桑洱就吃了一惊。
    少年那略微单薄的白皙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肌肤上竟浮现出了血红色的纹路。仿佛冒着火焰的熔浆,不属于他的身体的、瑰丽而骇人的东西,在肌肤表面窜动、燃烧。
    这是什么东西
    桑洱傻眼了,手停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应该不是病吧?她可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现象。
    就在这时,这些肆虐的火红纹路,仿佛已燃烧到了极致,盛极必衰,竟慢慢开始收回、消失,肌肤恢复了白皙。
    仿佛紧绷的琴弦松弛了,江折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若不是他额上还残余着汗水,且胸口还很烫,桑洱都要怀疑自己看到幻觉了。
    就在这时,仿佛感觉到压在自己腹上的重量,江折容眼皮一动,幽幽醒来。
    一睁眼,他便与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对上了目光,大眼瞪小眼:
    此刻,桑洱的右手正揪着他的衣襟,扯得他衣裳凌乱,胸膛大露;左手则大剌剌地按在了他胸口的皮肤处。知情者知道她在探温度,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她是登徒子。
    江折容的模样有些僵硬。
    空气凝固了两秒,桑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将他的衣服盖了回去,面上摆出一副关心情切的表情:江折容,你还好吧?我刚才睡觉的时候被你吵醒了,看你好像很难受,我就打开你的衣服看了一眼。
    没事。江折容摇了摇头,撑着手肘,似乎想坐起来。目光无意间在桑洱的身上掠过,他的脸就是一红: 你的衣服
    没说完,他就紧紧地抿着唇,别开了头。
    桑洱顺着他视线低头,原来,刚才在情急之下,她只穿了一件外衣,腰带束得不太紧,领口滑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也没必要维持人形了。桑洱咻一声缩小了,衣服软塌了下去。她钻啊钻,从衣服里拱了出来,看到床铺空了。江折容掀开被子,下了地,去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地,几口就灌完了一杯水。
    也是。刚才她摸到他的心口都觉得很烫手。当事人肯定口渴了。
    桑洱爬到了他的枕头上,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你刚才是怎么了?心脏这附近不但很热,还爬满了血红色的纹路。
    江折容喝完水,似乎平复了一点儿,苦笑了下,回头,轻轻说: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旧疾发作了吧。
    桑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什么旧疾啊?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病症。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病得稀里糊涂的,差点就死了。后来病好了,却多了这样的后遗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江折容皱眉,按了按心口:病发时,我会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兄长倒是给我描述过我发病时的样子,就和你说的一样。
    江折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桑洱自然问不出答案。再加上已经很晚了,桑洱就安慰了江折容两句,打了个呵欠,爬回了贵妃椅上。
    江折容躺回了床上,正要拉上被子,就见到床铺一角,搭着一件揉皱了的少女外衣。
    在黑暗里,他的耳根无声地烧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旁边,长吁了一口气,才躺了下去。
    .
    第二天,桑洱睡醒才想起,江折容昨晚主动提到了他的哥哥,她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于是,在吃饭时,桑洱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昨天不是提起你哥哥了吗?这次怎么没见到他来?
    江折容不疑有他,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说:兄长有事在身,迟来一步。算算时间,大概是这一两天就会到了。
    哦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江折夜。
    桑洱心脏微动。
    果然,他的哥哥就是
    说来也是巧,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修士在门外高兴地道:二公子,你在里面吗?大公子已经到了,正在往这边来。
    桑洱:!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一说就来啊!
    江折容并没有将自己收留了一只妖怪的事告诉任何人,闻言,也有点紧张,低声道:你先躲一躲。
    桑洱连忙点头,放开了鸡腿,跳到了他的膝上。
    江折容吃饭的这张桌子底下不是全空的。有雕花木饰遮挡,还有一个类似于抽屉的平台。桑洱才躲进去,门外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迎着来人,江折容站了起来。
    看到哥哥,他显然是很高兴的,但声线里也泄出了一丝紧绷:兄长。
    桑洱屏息凝神,隔着雕花木板,望见来人正朝这边走来,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比预计来晚了一些。这几天,你这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点好奇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模样,桑洱蹑手蹑脚地又靠近了雕花木板几分,透过空隙往外看。却因位置的局限,只看得见对方平整的衣襟,和一截白皙的脖子。
    当然没有了,一切都很顺利。对了,兄长,你吃了东西没有,我叫厨房去做点吧?
    不用了,我路上已经用过膳。你吃你的吧。江折夜的目光掠过房间一角,忽然看见,在一个小柜子的缝隙中,夹着一片淡粉色的衣角,显然不是江折容的衣服。
    可他什么也没说,顿了顿,就问起了别的事。
    桑洱猫在了桌子里,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
    江折夜看似性子冷淡,但听起来,他对江折容这个弟弟,还挺上心和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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