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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朗照(10)

    谢长钧摆手:无妨,去通传你们镇长。
    沈玥瞥了一眼。
    他这副模样,倒还真的像回事。
    现任的赭镇长听到皇子到来的消息,连官帽都没戴稳就连忙跑出来迎接,生怕怠慢了这位位爷。
    见到谢长钧后,他虽然面子上陪着笑,但背地里已经快抖成筛子了,还以为是泗水镇命案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圣上,要怪罪到他头上。
    谢长钧知道他心里那点小算盘,也不愿让他受惊,简单说了自己在天门学宫的时间,又扯了一点家国责任。
    泗水镇多年来平安无事,不用入帝都述职,横竖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而有了殿下的身份,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现任的赭镇长听到谢长钧的来意之后,松了口气,立刻将两人带入卷宗室,让两人翻查。
    沈玥作为他的小丫鬟,只能协助他翻阅,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把事情经过了解的差不多了。
    半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
    皆是因为女子白日里放河灯而造成失足落水的记录。
    卷宗里面记载的很清楚,三个女子都已嫁为人妇,分别于六日前、三日前以及当日落水,巧的是,三人落水的时间虽然都在白日,但是又不是每日的同一时间,又分别差了三个时辰。
    沈玥发现了这个问题,抬头问了一句赭镇长:在你们这儿,三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镇长摇摇头:民间百姓大多忌讳四七这两个数字,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忌讳三的。
    谢长钧仔细看完卷宗,问道:近日可曾查出过什么线索?
    赭镇长立刻朝谢长钧拜了又拜,语气里带着一丝惶恐:四殿下,不是卑职疏职,在前两位娘子发生意外之后,卑职早已案衙里命案的流程走了一遍了,得知这几位娘子平日里都是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无多夙怨,更遑论仇人了。再说现场人证物证均在,没有任何能查出来有凶手的线索,因此只能将其定为自戕。
    谢长钧:尸体可曾打捞上来?
    赭镇长:前两具已经打捞过了,已由亲属带回去葬了,仵作出示的尸检报告证明,除了溺水而亡,并没有其余的伤痕。
    谢长钧:那几个河灯可以打捞上来?
    赭镇长:殿下不知,那泗水河虽然看上去平静,但是平静之下却有诸多暗涌,民间都流传那些暗涌是河神归家之路,因此放的河灯一般漂不了不远,就被暗涌卷入水底,百姓们也不在意,都只当这是祥兆,点燃的河灯沉入水底,就意味着自己的心愿能被河神听到。我们接到报告到的时候,那三盏河灯已经不见了踪迹,估计是已经卷入河底了。
    谢长钧虽知不是他的过错,但为官治事,总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怒自威:案件有异是事实,但是身为百姓官,自己管辖之地出了如此多的命案,怎么无端静坐于高堂之上?
    赭镇长听到后,立刻跪了下来: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谢长钧:自此往后,你定要加强泗水河的巡查,一有异样,即刻来报。
    赭镇长又连忙磕头道:属下定竭尽全力。
    再之后,谢长钧又询问了一番府内管杂物的小厮,当他把想了解的了解了之后,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赭镇长几番挽留,要给两人准备房间休息,被谢长钧以天门门规森严拒绝了。
    两人走出衙署时,墨蓝色的夜空中,星辰点点,银河一泻千里,给整个夜空无端平添了几分温柔。
    沈玥仰头看星星,没来由地来了一句:女子们七夕时向牛郎织女星祈愿,邻近新年又向河神祈愿,还有向月老祈愿的,也不知道天上到底谁管这些事?
    听到这,谢长钧无声笑了一下。
    凡人的命格都是司命写好了的,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情,自有定数,哪有什么月老织女河神?他只知道按照天律天规,上神不能擅自修改凡人命途,这是明面上的规定,但私下里有什么勾当,他就不清楚了。
    泗水镇没有宵禁,此刻入了夜,长街上一盏盏明灯点亮,映在青石板上,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流如织,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断。
    以前长仙门规矩严,出门都有时间限制,她没逛过几次这样的夜市,加上临近年关,各商家都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了出来,各种商品年货,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沈玥的目光当即被一个卖彩灯的铺子吸引了过去,小贩看到了她目光里的热切,立刻热情招呼道:姑娘来看看,咱这儿有荷花灯、羊角灯、八角宫灯,都是些最时性的样子。
    沈玥拿起一盏七瓣荷花灯,那小贩立刻道:这七瓣河灯祈求姻缘最是灵验,姑娘要来一盏吗?如今夜色正好,正是放河灯的好时间。
    这小贩显然不知道那些个女子都是因为放这河灯而殒命,还在卖力地向沈玥推销。
    沈玥不知道要不要买,她心中还有疑惑要验证,没想到刚好碰到卖这河灯的小贩,就是不知道谢长钧是怎么想的。
    她拿起河灯,仰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极了,像是急切觅食的小鹿,巴巴地看着他。
    本以为谢长钧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异常开明地来了一句:想放就买一盏吧。
    听到这,沈玥高兴的不行,立刻挑了一盏粉色的荷花灯,付好钱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小贩拦住。
    只见对方递过来纸墨,笑道:姑娘怕是忘记写心愿了吧?
    沈玥愣了一下,有些迷茫道:还要写心愿?
    小贩笑意更浓:心愿要写在这簪花纸笺上才灵验。
    沈玥:
    写就写吧。
    重点是要写点什么?
    她咬着笔头想了一会,才轻轻落笔。
    写完之后她很快塞进了灯里,生怕这点少女心思被谢长钧看到,谁知道此时他正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疏离淡然的样子,像是和整个世界都划出了距离。
    写完之后,两人行至泗水边。
    水面无风,泗水河像润玉般缓缓流淌,皎月破云,寒星数点,湖面粼粼,似清辉散落。
    沈玥将点燃的荷花灯放入水中,轻轻撩拨了一下水面,那荷花灯便随着水面荡荡悠悠的远去了。
    趁着这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出自己的写的纸笺。
    山高水长,当似今年,长似今年。
    念叨完了,她下意识地转身看了谢长钧一眼。
    和她想象的无异,他只是注意着荷花灯的去向,对于她写了什么,她念叨了什么,并没有兴趣。
    她放河灯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按照她之前地推测,现在据那个女子放河灯的时间也相差了将近三个时辰。
    沈玥也赶紧盯着那盏荷花灯,但只见荷花灯顺水漂流,灯中烛火随风摇曳,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但是正如赭镇长说的那样,泗水河中有诸多暗涌,荷花灯只漂了一会便开始摇摇晃晃,但是依然顺水漂流着,并没有那么快的就沉入水底。
    终于,当荷花灯漂离两人一段距离之后,一阵风吹来,荷花灯中的烛火被吹灭,沈玥看到烛火熄灭,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哎呀。
    引得谢长钧侧目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终于漂到了暗涌处,烛火熄灭之后,荷花灯像打着旋一样,慢慢沉入了水底。
    沈玥:赭镇长说的没错,泗水河中果然有诸多暗涌。
    谢长钧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忽然问了个毫无相关的问题:你看到烛火熄灭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沈玥一怔:自然是觉得有些遗憾。
    谢长钧:你没有想过去把它继续点亮吗?
    沈玥:淌进河里点灯?
    不会吧不会吧,竟然还有人为了心愿卷到这种程度?
    谢长钧:赭镇长说过,点燃的河灯沉入水底,愿望便能被河神听到,可是你刚刚放的那盏河灯,还没有沉入水底,烛火就已经熄灭了。
    沈玥:所以你猜测那些女子都是因为烛火熄灭去点灯,所以才被暗涌卷下水的吗?
    谢长钧:我仔细问过府里的小厮,这泗水旁长大的居民,就算是女子,也都极善水性,在他们自己的认知里,就算是去点灯,对于她们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为。
    沈玥:就算是极善水性的人,对于暗涌也无能为力吗?
    谢长钧:善水性的人对于暗涌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暗涌绝不是致命的伤害,致命的是,她们在沿着河,逆流而上。
    沈玥:???
    看到谢长钧那淡然的目光,沈玥就知道自己近乎不可能的猜想又成真了。
    荷花灯在逆着水流往上走
    这便意味着,那一段时间,河水,在倒流。
    16. 第 16 章 怂了。
    沈玥沉默了一会,接着从嘴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是说这泗水河,有一段时间在倒流?
    谢长钧:这只是一个猜想。
    沈玥:有什么力量,能让河水倒流?
    谢长钧低头不语,似乎在斟酌字句。
    沈玥只能自己默默思考推测。
    这泗水河是四条河交汇的地方,虽然因为季节、汛期的原因,四条水的水量常年不同,在水量相差较大的时候,四水交汇处像翻滚的波浪一样汹涌,但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时候河水倒流过的。
    难道是哪一条的源头出现了问题?
    突然,身边的树突然哗哗作响,远处闪过一个黑色身影,沈玥还没有反应过来,谢长钧倏忽一下闪到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沈玥刚准备问发生什么了,谢长钧便抽出她身边的溪棠剑,先回天门。
    说罢,一把将沈玥拉到身后,准备御剑飞行。
    沈玥惊道:你会御剑?
    谢长钧:不太会。
    沈玥:???
    他一出生就是仙身,在上界那么多年,凭虚御风,根本不需要外物加持。
    但没有御过剑不代表他不会御剑,在天门的这些天,他看到过那些弟子御剑的姿态和手势,此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剑身操控了起来。
    沈玥站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问: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御剑吧?
    谢长钧淡淡道:嗯。
    沈玥一惊一乍:不愧是我师父!第一次御剑就能飞起来!
    谢长钧:
    语气未免太夸张了些。
    沈玥会御剑,只不过因为她失了灵丹,内力空虚,就算在溪棠里淬炼了自己的剑意,短时间内想要御剑还是不太可能的。但御剑那一套术法在她心里早已经滚瓜烂熟,因此她只一眼就能看到谢长钧御剑动作中的生疏。
    明明一点基础也没有,他却能在那一套术法既定的框框里,提炼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正确理论,就像此刻,用他总结的那套理论,成功将剑身操控了起来。
    泗水镇到天门的路径并不远,只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回到谢长钧住所的院子里了。
    沈玥没想到他第一次御剑就这么稳,到了之后,她从溪棠上跳下来,问道: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呀?
    谢长钧丝毫不回避:刚刚那个黑影,是追我的人。
    沈玥吓了一跳。
    虽然他早已经告诉过自己,他是仙界追捕的三界重犯,仙界自会派人追杀他,但两人自来到天门之后,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让她都差点忘了他的这个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天门弟子了。
    沈玥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立刻写满了担忧,抿了抿唇问道:那人会追到天门来吗?
    谢长钧:天门有结界庇护,进出多有不便,一时半会他不会找到这里。
    沈玥:那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谢长钧便不回答了,只嘱咐她好好休息,第二日寅时三刻还要来炼剑。
    听到这,沈玥蔫了一下。
    对于他自己身世的秘密,他总是三缄其口,一点儿也不愿意多透露给她。
    明明他们,是师徒呀。
    沈玥耷拉着脑袋走了。
    夜色里,穿着白色裙袍的小姑娘低头走路的样子,显得好乖好小。
    谢长钧淡淡看了她一眼,心里像是一片羽毛淡淡扫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刻漫上心头。
    他其实没有必要内疚的。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早就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当他的徒弟,除了危险,什么也没有。
    就像这日追到这里来的那些个神影,便是神兵的化身,这些神影无身有形,身如鬼魅,来去如风,若是再晚那么一步,他的行踪怕是要就此暴露了。
    若是他被抓了还好说,若是连累到了沈玥,就她现在的修为,怕是还没有被拖到天刑司,小命就已经没有了。
    就是到了上界,怕是还会给她定一个徇私枉法的罪名,直接打入畜生道轮回了。
    毕竟,有一半的天刑,都是他定的。
    谢长钧揉了揉眉心,他当时为了下界,从诛仙台上破了九天玄雷,那一瞬间几近天崩地裂,没有人能探知到他的任何踪迹,加上下界后他只剩一成灵力,和凡人无异,来探灵的仙兵自然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现如今,他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将近四成,虽然有天门结界的庇护作用,但上界怕是有见微知著的嫌疑,不然怎会派神影来泗水镇附近?
    如此一来,天门也不是长久之地,要尽快做别的打算才可以。
    但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那件事情的线索,似乎在一点点出现,到底还是需要多留几日把事情理顺。
    沈玥回到住所,自然也是睡不着。
    除了灵丹被剥之后,她灵力外泄,每天困得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天门之后,每天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比如今天,在泗水镇跑了一天,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原地再做两个后空翻。
    寅时三刻,她背着自己的剑,准时到了谢长钧那里。
    小姑娘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她情绪还要低沉一会,但没想到,只这么几个时辰,她那低沉的情绪好像早已经一扫而空,面上只带着即将学剑的兴奋和激动,眼睛里好像有光。
    她好像有种常人没有的自愈能力,像是某种开在荆棘上的花,只要有朝阳,便能冲破那深邃的迷雾,再次生机勃勃。
    走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这日的杯子倒是奇特,像是竹藤编出来的。
    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唇边不经意地挽起一个笑,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谢长钧只淡淡看了一眼那水,道:你已经有了溪棠,可以开始淬炼自己的剑意了。
    沈玥看他没有要喝的意思,眼睛里的光顿时暗淡了不少,她没有按照他的指示直接出门,而是抿了抿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了几个字:师父。
    谢长钧:嗯?
    沈玥:明天我还需要拿水过来吗?
    她没有等谢长钧回话,鼓足勇气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白瓷杯里的水不行,竹藤杯里的水也不行,漂着腊梅花瓣的水还是不行
    听到这,谢长钧听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沈玥: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水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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