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47)
久而久之，便也忘却了，只有方云时常会去竹林间看看墨菊。未曾料到，墨菊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竟是被做成糕点送到他的嘴边。
有那么一瞬间，莫净成觉得自己是在吃五百两银子，怎么嚼怎么艰难。
看到莫净成表情微变，方云担心地蹙着眉，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突然，莫净成想起方云似乎并不知道关于墨菊的定价，但一时又不太确定，便犹豫着看了一眼糕点，小心问道：云宝，语年和你说过墨菊的价钱吗？
哪知，方云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语年大哥没有和我说过呀，怎么了？不是和平常的花束一样的价钱吗？
莫净成再次噎住。
看来方云果真不知晓墨菊的价钱，只当它是极好瞧的花朵小心对待着，因而才用来做糕点。再者他见杏花村路边还有许多，便也没想到珍稀花朵那一方面去。
嗯，也不过和平常花束那般价钱，不用担心。莫净成轻轻一笑，决定撒个小慌，但我日后也想常看看墨菊，所以云宝先护着院中那几株墨菊好吗？
若是被知晓了墨菊的真实价值，按照方云的性格，估计又得好生自责一番。再者他作为一个智能机器人，什么花不能培养，何况是区区墨菊？
小夫郎在他心中才是第一。
虽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方云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并懵懵地答应取别的花汁来做星空糕点。
每个食客的口味不同，方云分别采用了桂花和杏花。桂花味甘色清，适合喜欢甜些的食客；而杏花味苦色红，放入其中的蜜枣正正中和了那份苦味，适合不太喜欢甜的食客。
除却星空糕点外，方云还推出了沙琪玛和蛋黄酥。这些没有听过的名字，自然是莫净成帮着取的，也是在他的指导之下做出来的。
这些糕点一如既往大受欢迎，只不过这次就连汉子也挤在食肆前要买上一些，相当于拓展了食客的范围，方云自是欢喜。
可突然，喧闹的人群之中传出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拼命想挤上前的食客立刻停了下来，循着声音往队伍的后边望去。
只见一位着装肃然的老先生站在后边，满脸愠怒地瞪着人群。若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老先生的束发有些凌乱，而严谨的衣物也有些皱。
那不是鹿台书院的院长杜遵素吗？听闻他脾气很是古怪，和那个什么顾神医一般！有人识得这老先生，开始窃窃私语，对了，他和那个顾神医不是死对头吗？
这倒是不太清楚，但听闻他素来也爱吃糕点，可是最是讨厌挤在人群中，他怎么会在这儿？
有人偷笑了一声，掩住嘴道：你没看到杜先生衣衫有些凌乱吗？许是方才也想挤上来，但无奈人老力小，挤不上来便生气罢！
声音不小，杜遵素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气得白眼一翻。他乃是书院院长，哪能容忍得了旁人这般议论？
可偏偏读书人的教养让他将怒火都憋了回去，转而将敌对的视线放在了食肆前的糕点摊上。
今日为了方便更多人能买上新鲜出炉的新糕点，莫净成特意在食肆前用桌子摆了一个小摊铺，上边放着不同种类的糕点任由挑选。
方才人太多，糕点基本都卖掉了，因此摊铺上也只剩下了桂花口味的星空糕和两三个蛋黄酥。
杜遵素就将矛头对准了这些剩下的糕点，气咻咻地走上前去。人群都知晓杜遵素不好惹，都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好好的一个糕点被做成这样，妖不妖，怪不怪，只知晓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成何体统！杜遵素瞥了一眼那些糕点，何不学学那尚食轩，卖的才是上等的糕点！
人群瞬间静默了下来。
也有人是刚买到热乎的就忍不住打开品尝的，只觉得口中的滋味令人流连忘返，全然没有他说得那般不行。
然而众人皆知那是鹿台书院的院长，自家孩子以后的道路都把握在了这个老先生手里，因而心中虽是有些不平，但也不敢支棱一声。
莫净成抬起眸子，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杜遵素，眼中丝毫没有惊慌。
当初帮方晓寻教书先生的时候，他便打听过杜遵素的名声。从他手中教出来的学生，五个有四个能考上状元，但教书的方式实在是令人胆颤。
若是用竹条抽打手心算是普通法子的话，那随随便便罚抄书抄个五十遍也是常事，经常有学生五更天还借着晨曦抄书的。
也有些家底殷实的学生很是不服，平日里爹娘不是哄着就是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因此而反抗的也不尽其数。
但偏偏人家杜遵素摆明了态度，镇上就一所书院，况且还以这种方式教出了近百个状元，名气早已远近闻名，对于这种反抗自然是爱答不理。
左右想读便留，不想读便滚出书院，免得丢人现眼。
先生何处此言？莫净成勾了唇角，并没有唇舌相击。
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平淡的态度，杜遵素反而愣了一下，但几十年的素养又让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终于意识到方才那样的举动未免有失身份。
你便是这食肆的掌柜？
他上下大量着眼前的汉子。只见这汉子虽是一介食肆掌柜，但气质很是不凡，倒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书生。但偏偏清冷的眉宇间像是藏着一把利剑，锋利无比，像是要将人的心硬生生剜下来。
那尚食轩的糕点浑身晶莹透亮，仿佛羽化而登仙①。更别说那滋味了，和茶一同品来更是超凡脱俗。反观你的？
杜遵素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如同莺燕一般，只不过会啼叫罢了。
许是因为教书已久，杜遵素说的话倒是文邹邹的，一旁的人鲜少有能听懂的，就算听得一些，但也是一知半解。
余光瞥了眼呆立住的人群，杜遵素暗生得意。
莫净成不紧不慢回道：老先生，糕点若是被当成江上之清风②，那又为何要沾染烟火气息，从炉灶中做出？
闻言，杜遵素一愣，全然没有想过这汉子竟会回得这样伶俐。
更何况，尚食轩的糕点有尚食轩的特点，魔方轩亦有自身的特点，又何必一概而论？再者教书有因材施教，食客也各有所好，先生不妨尝一尝，过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说着，便取了油纸将最后一块星空糕包好递过去，清淡的眸子含着不明的情绪。
看着面前毫不畏惧的汉子，杜遵素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不由地有些赞赏，这汉子竟如同饱读诗文一般，能和他对上对下。
可心中赞赏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因而看了眼那糕点，仍是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来。
刚想硬着心拒绝，可从油纸中飘出来的沁甜味却将他吸引了回去。
其实他方才也挤在人群中，只不过旁人一心只想挤上去，并没有注意到他也在其中。
最是喜好品尝糕点的杜遵素听闻魔方轩出了新糕点后，便迫不及待想买来尝一尝。但无奈平日里替他买糕点的书童又告假回家，他便只好腆着脸故作不经意间走过来。
但方才他被挤得恼火，又眼看着铺子上摆着的糕点被一扫而光，这才气得往反话里说，实则心中想得不得了。
一面是自己的面子，一面又是心心念念的糕点，杜遵素有些犹豫。
暗自纠结了一番后，杜遵素故作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一把将那油纸中的糕点抓了过去，嘴硬道：你既是如此说了，那老夫便尝一尝。
莫净成淡然一笑。
可那糕点刚要入口，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抓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杜遵素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将最后一口糕点吞进肚子里去,心疼得老泪都快掉了一把。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星空糕点！
顾承你个老东西杜遵素攥紧了拳头，气得花白的胡须都飞了起来。
可顾承才不在乎，抹掉了嘴角的碎渣,气定神闲睨了他一眼道：杜遵素,你可是教书知礼的好院长,怎么能因为一块糕点就骂人呢？
说罢，还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沉浸在糕点的清香滋味中。
好在他因着事情留在杏花镇子久了一些，这才能路过品尝到上好的糕点。虽说方才遇到了难缠的病人导致心情有些恶劣,但这几口糕点下去，只觉心情都畅快了许多。
被一语戳中命脉的杜遵素顿时收了手,可眼底的赤红却没减几分：你个老东西,为何次次都与老夫争锋相对？上回抢走老夫的花松糕还不够吗！
围观者皆讶然，纷纷在心中一乐，没想到杜遵素和顾承曾有这番关于糕点的恩怨。
不过,那花松糕不是只有魔方轩才有么？又有人小声议论道。
是呀，原来杜老先生也喜欢魔方轩里的糕点啊。
话一出，杜遵素便知晓自己气急了脑袋才什么都说了出来。抬头一瞧，对边的老东西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全然一副得逞了的狡诈模样。
正要骂出口,莫净成却及时阻止了他：先生，不妨进食肆内一坐,我们定当送上新的糕点，也是对鄙人方才失礼的赔罪。
方才他之所以回嘴,是因为看到这老先生当众诋毁方云做的糕点,他下意识护着。但这老先生毕竟还是书院的院长，日后方晓还要入书院,他并不想就此结下梁子。
再者他和方云虽在镇上开了间食肆，但他知晓这个世界的人还是会偏向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若是想在镇上过得好些，一时嘴上的得逞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要给夫郎一个安定的生活。
杜遵素一撇胡子，气咻咻地瞪了一眼面前谦逊的汉子，知晓对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因而也不拒绝，反而背过手故作大度的模样踏了进去。
看在你这么知礼的份上，老夫便去坐坐。
顾承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
食肆内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杜遵素和顾承两两相对而坐，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一个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一个白眼都翻了好几圈。
食肆的小厮们倚靠在柜台处，手边还有几把葵花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位先生吵嘴。
而不太知晓这些的方晓眨了眨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学了模样倚靠在柜台下瞅着那边。
小厮们素来喜欢听奇闻趣事，其中就不乏杜遵素和顾承的死对头乐事。传闻中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感情也是很好，儿时常在一块念书作伴，偶尔还会趴在墙头去偷摘邻家的果子。
但不知为何，年过二十，他们便形同陌路一般，一个开了医馆一个入了书院，互不搭理，见面都要扭头走。直到后来再遇见，竟开始一言不合便会吵起来。
特别是对于糕点之类的事情，两位老先生吵得更是厉害。素闻他们都口味刁钻，普通的糕点还不爱呢。一个小厮嗑了个瓜子。
另一个小厮接了话：两位老先生都是镇上德高望重的先生，因而吵起来更是人尽皆知。
语年也嗑起瓜子来，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怼了怼姜怀守的胳膊，姜怀守，你看那俩老头像不像我们日后的样子？
姜怀守看了语年捻住瓜子的手一眼，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没吭声。
可方晓听到了有些不解，便糯糯道：语年哥哥也要和姜哥哥一起白发么？
小团子不知晓斗嘴，只知晓自家哥哥和哥夫似乎曾说过一起白发的含义，因而看到两个老先生满头白发，便也懵懵懂懂地问了出来。
没有料到小团子会这么说，二人皆是一愣。
但语年很快就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蹲下去抱起小团子，解释道：不可以呀，姜□□后会娶个好姑娘或者好哥儿，哪能和我一个汉子一起白发呀。
语年哥哥不是好哥哥么？小团子只注意到了个好字。
语年默了许久，待小团子终于没耐心了将头转向另一边，他才苦笑一声，小声回答：不是好哥哥，更不是好弟弟。
姜怀守看了他一眼，握住剑鞘的手猛地抓紧。
但语年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情绪，兴冲冲又嗑起了瓜子，仿佛方才失落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在我们今日过来了，不然就错过老头吵架了。语年看得目不转睛，生怕自己漏过了一丝细节。
为了让方晓专心念书，语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魔方轩过了，而是独守在那一方小客栈间，勤勤恳恳地传授知识。
但好在客栈是上等客房，东西都一应俱全，倒也不亏待了自己和小团子。也好在方晓聪慧，识字识得快，念书也快，也不过一月的功夫，该诵的便都会诵了。
左右需要应付考核的都教了，语年又闲不住，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小团子回了食肆，正正迎上了两个死对头出现在这儿。
这个老东西为何还留在这里？杜遵素狠狠地瞪了顾承一眼。
只见对方仍是那副悠然的模样，尝一口蛋黄酥就看一眼他，竟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在。
杜遵素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心口。饶是他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好不容易养成的严谨气质才能让他不当众发作。
而他不知晓的是，他越是如此激动，顾承就看得越是欢喜，只不过明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暗中惹他恼怒。
想到这儿，顾承搁下了手中的木筷，和先前古怪的模样全然不同，嗤笑一声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食肆是你家小子开的，还是这食肆你承包了？
未了，又故作打断自己道：哎呀，我都忘了，某个老先生可是要瞧山间明月的啊，可看不起这小小的食肆。
众小厮噗嗤一乐，由于笑得太过放肆，被杜遵素狠狠地瞪了过来。
你们别说，唯有顾老先生才能治得了杜老头。一小厮压低声音道。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捂着肚子偷乐。
知晓自己落于下风，杜遵素也不再理会他。又感到被气得堵得慌，便打量起这间食肆来。
他们位于二楼的花艺食肆。因花圃里的花开得好，莫净成早早地就将新开的花放了过来，因而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但整日待在书卷之中的杜遵素很是唾弃这些，便没有多看，余光却瞥见了一旁亮着眼睛的小团子。
他虽是平日里对学生严格了些，但其实暗地里很爱护他们，若是看到有谁的衣物不够，尝尝会让自己的夫人做一套新的给贫寒学生。
只是他的古怪脾气名气远远大过这番好意，因而常被掩盖了过来，只知道鹿台书院的院长总是让学生抄书抄得苦不堪言。
而无一个儿女的他很是喜爱孩子，只是碍于面子和外边硬塞给他的板正形象，这才没有表露出来。但许是方才被气急了，这回他也在心中松弛了不少。
瞧见方晓长得很是乖巧，杜遵素冲他招了招手，板着脸道：你过来。
方晓眨了眨眼睛，但没过去，反而啪眼嗒啪嗒跑到了莫净成的身后，露出一双亮亮的睛偷看。
老东西，你这样会吓到方晓。顾承白了他一眼。
但杜遵素鲜少笑过，那副表情也只是习惯之下摆出的面孔。他自己也很是苦恼，似乎孩子们都很是害怕他。
晓儿，那是鹿台书院的院长，你还记得吗？哥夫曾说过的。莫净成蹲了下来，揉揉方晓的脑袋。
方晓乖乖地点点头。
当初哥夫说要送他去书院读书时，便和他说过关于书院的事情，他这么努力识字诵读，也是为了早早通过考核。
他并不想给哥哥和哥夫添太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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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莫净成觉得自己是在吃五百两银子，怎么嚼怎么艰难。
看到莫净成表情微变，方云担心地蹙着眉，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突然，莫净成想起方云似乎并不知道关于墨菊的定价，但一时又不太确定，便犹豫着看了一眼糕点，小心问道：云宝，语年和你说过墨菊的价钱吗？
哪知，方云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语年大哥没有和我说过呀，怎么了？不是和平常的花束一样的价钱吗？
莫净成再次噎住。
看来方云果真不知晓墨菊的价钱，只当它是极好瞧的花朵小心对待着，因而才用来做糕点。再者他见杏花村路边还有许多，便也没想到珍稀花朵那一方面去。
嗯，也不过和平常花束那般价钱，不用担心。莫净成轻轻一笑，决定撒个小慌，但我日后也想常看看墨菊，所以云宝先护着院中那几株墨菊好吗？
若是被知晓了墨菊的真实价值，按照方云的性格，估计又得好生自责一番。再者他作为一个智能机器人，什么花不能培养，何况是区区墨菊？
小夫郎在他心中才是第一。
虽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方云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并懵懵地答应取别的花汁来做星空糕点。
每个食客的口味不同，方云分别采用了桂花和杏花。桂花味甘色清，适合喜欢甜些的食客；而杏花味苦色红，放入其中的蜜枣正正中和了那份苦味，适合不太喜欢甜的食客。
除却星空糕点外，方云还推出了沙琪玛和蛋黄酥。这些没有听过的名字，自然是莫净成帮着取的，也是在他的指导之下做出来的。
这些糕点一如既往大受欢迎，只不过这次就连汉子也挤在食肆前要买上一些，相当于拓展了食客的范围，方云自是欢喜。
可突然，喧闹的人群之中传出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拼命想挤上前的食客立刻停了下来，循着声音往队伍的后边望去。
只见一位着装肃然的老先生站在后边，满脸愠怒地瞪着人群。若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老先生的束发有些凌乱，而严谨的衣物也有些皱。
那不是鹿台书院的院长杜遵素吗？听闻他脾气很是古怪，和那个什么顾神医一般！有人识得这老先生，开始窃窃私语，对了，他和那个顾神医不是死对头吗？
这倒是不太清楚，但听闻他素来也爱吃糕点，可是最是讨厌挤在人群中，他怎么会在这儿？
有人偷笑了一声，掩住嘴道：你没看到杜先生衣衫有些凌乱吗？许是方才也想挤上来，但无奈人老力小，挤不上来便生气罢！
声音不小，杜遵素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气得白眼一翻。他乃是书院院长，哪能容忍得了旁人这般议论？
可偏偏读书人的教养让他将怒火都憋了回去，转而将敌对的视线放在了食肆前的糕点摊上。
今日为了方便更多人能买上新鲜出炉的新糕点，莫净成特意在食肆前用桌子摆了一个小摊铺，上边放着不同种类的糕点任由挑选。
方才人太多，糕点基本都卖掉了，因此摊铺上也只剩下了桂花口味的星空糕和两三个蛋黄酥。
杜遵素就将矛头对准了这些剩下的糕点，气咻咻地走上前去。人群都知晓杜遵素不好惹，都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好好的一个糕点被做成这样，妖不妖，怪不怪，只知晓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成何体统！杜遵素瞥了一眼那些糕点，何不学学那尚食轩，卖的才是上等的糕点！
人群瞬间静默了下来。
也有人是刚买到热乎的就忍不住打开品尝的，只觉得口中的滋味令人流连忘返，全然没有他说得那般不行。
然而众人皆知那是鹿台书院的院长，自家孩子以后的道路都把握在了这个老先生手里，因而心中虽是有些不平，但也不敢支棱一声。
莫净成抬起眸子，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杜遵素，眼中丝毫没有惊慌。
当初帮方晓寻教书先生的时候，他便打听过杜遵素的名声。从他手中教出来的学生，五个有四个能考上状元，但教书的方式实在是令人胆颤。
若是用竹条抽打手心算是普通法子的话，那随随便便罚抄书抄个五十遍也是常事，经常有学生五更天还借着晨曦抄书的。
也有些家底殷实的学生很是不服，平日里爹娘不是哄着就是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因此而反抗的也不尽其数。
但偏偏人家杜遵素摆明了态度，镇上就一所书院，况且还以这种方式教出了近百个状元，名气早已远近闻名，对于这种反抗自然是爱答不理。
左右想读便留，不想读便滚出书院，免得丢人现眼。
先生何处此言？莫净成勾了唇角，并没有唇舌相击。
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平淡的态度，杜遵素反而愣了一下，但几十年的素养又让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终于意识到方才那样的举动未免有失身份。
你便是这食肆的掌柜？
他上下大量着眼前的汉子。只见这汉子虽是一介食肆掌柜，但气质很是不凡，倒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书生。但偏偏清冷的眉宇间像是藏着一把利剑，锋利无比，像是要将人的心硬生生剜下来。
那尚食轩的糕点浑身晶莹透亮，仿佛羽化而登仙①。更别说那滋味了，和茶一同品来更是超凡脱俗。反观你的？
杜遵素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道：如同莺燕一般，只不过会啼叫罢了。
许是因为教书已久，杜遵素说的话倒是文邹邹的，一旁的人鲜少有能听懂的，就算听得一些，但也是一知半解。
余光瞥了眼呆立住的人群，杜遵素暗生得意。
莫净成不紧不慢回道：老先生，糕点若是被当成江上之清风②，那又为何要沾染烟火气息，从炉灶中做出？
闻言，杜遵素一愣，全然没有想过这汉子竟会回得这样伶俐。
更何况，尚食轩的糕点有尚食轩的特点，魔方轩亦有自身的特点，又何必一概而论？再者教书有因材施教，食客也各有所好，先生不妨尝一尝，过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说着，便取了油纸将最后一块星空糕包好递过去，清淡的眸子含着不明的情绪。
看着面前毫不畏惧的汉子，杜遵素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不由地有些赞赏，这汉子竟如同饱读诗文一般，能和他对上对下。
可心中赞赏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因而看了眼那糕点，仍是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来。
刚想硬着心拒绝，可从油纸中飘出来的沁甜味却将他吸引了回去。
其实他方才也挤在人群中，只不过旁人一心只想挤上去，并没有注意到他也在其中。
最是喜好品尝糕点的杜遵素听闻魔方轩出了新糕点后，便迫不及待想买来尝一尝。但无奈平日里替他买糕点的书童又告假回家，他便只好腆着脸故作不经意间走过来。
但方才他被挤得恼火，又眼看着铺子上摆着的糕点被一扫而光，这才气得往反话里说，实则心中想得不得了。
一面是自己的面子，一面又是心心念念的糕点，杜遵素有些犹豫。
暗自纠结了一番后，杜遵素故作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一把将那油纸中的糕点抓了过去，嘴硬道：你既是如此说了，那老夫便尝一尝。
莫净成淡然一笑。
可那糕点刚要入口，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抓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杜遵素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将最后一口糕点吞进肚子里去,心疼得老泪都快掉了一把。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星空糕点！
顾承你个老东西杜遵素攥紧了拳头，气得花白的胡须都飞了起来。
可顾承才不在乎，抹掉了嘴角的碎渣,气定神闲睨了他一眼道：杜遵素,你可是教书知礼的好院长,怎么能因为一块糕点就骂人呢？
说罢，还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沉浸在糕点的清香滋味中。
好在他因着事情留在杏花镇子久了一些，这才能路过品尝到上好的糕点。虽说方才遇到了难缠的病人导致心情有些恶劣,但这几口糕点下去，只觉心情都畅快了许多。
被一语戳中命脉的杜遵素顿时收了手,可眼底的赤红却没减几分：你个老东西,为何次次都与老夫争锋相对？上回抢走老夫的花松糕还不够吗！
围观者皆讶然，纷纷在心中一乐，没想到杜遵素和顾承曾有这番关于糕点的恩怨。
不过,那花松糕不是只有魔方轩才有么？又有人小声议论道。
是呀，原来杜老先生也喜欢魔方轩里的糕点啊。
话一出，杜遵素便知晓自己气急了脑袋才什么都说了出来。抬头一瞧，对边的老东西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全然一副得逞了的狡诈模样。
正要骂出口,莫净成却及时阻止了他：先生，不妨进食肆内一坐,我们定当送上新的糕点，也是对鄙人方才失礼的赔罪。
方才他之所以回嘴,是因为看到这老先生当众诋毁方云做的糕点,他下意识护着。但这老先生毕竟还是书院的院长，日后方晓还要入书院,他并不想就此结下梁子。
再者他和方云虽在镇上开了间食肆，但他知晓这个世界的人还是会偏向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若是想在镇上过得好些，一时嘴上的得逞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要给夫郎一个安定的生活。
杜遵素一撇胡子，气咻咻地瞪了一眼面前谦逊的汉子，知晓对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因而也不拒绝，反而背过手故作大度的模样踏了进去。
看在你这么知礼的份上，老夫便去坐坐。
顾承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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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肆内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杜遵素和顾承两两相对而坐，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一个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一个白眼都翻了好几圈。
食肆的小厮们倚靠在柜台处，手边还有几把葵花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位先生吵嘴。
而不太知晓这些的方晓眨了眨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学了模样倚靠在柜台下瞅着那边。
小厮们素来喜欢听奇闻趣事，其中就不乏杜遵素和顾承的死对头乐事。传闻中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感情也是很好，儿时常在一块念书作伴，偶尔还会趴在墙头去偷摘邻家的果子。
但不知为何，年过二十，他们便形同陌路一般，一个开了医馆一个入了书院，互不搭理，见面都要扭头走。直到后来再遇见，竟开始一言不合便会吵起来。
特别是对于糕点之类的事情，两位老先生吵得更是厉害。素闻他们都口味刁钻，普通的糕点还不爱呢。一个小厮嗑了个瓜子。
另一个小厮接了话：两位老先生都是镇上德高望重的先生，因而吵起来更是人尽皆知。
语年也嗑起瓜子来，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怼了怼姜怀守的胳膊，姜怀守，你看那俩老头像不像我们日后的样子？
姜怀守看了语年捻住瓜子的手一眼，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没吭声。
可方晓听到了有些不解，便糯糯道：语年哥哥也要和姜哥哥一起白发么？
小团子不知晓斗嘴，只知晓自家哥哥和哥夫似乎曾说过一起白发的含义，因而看到两个老先生满头白发，便也懵懵懂懂地问了出来。
没有料到小团子会这么说，二人皆是一愣。
但语年很快就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蹲下去抱起小团子，解释道：不可以呀，姜□□后会娶个好姑娘或者好哥儿，哪能和我一个汉子一起白发呀。
语年哥哥不是好哥哥么？小团子只注意到了个好字。
语年默了许久，待小团子终于没耐心了将头转向另一边，他才苦笑一声，小声回答：不是好哥哥，更不是好弟弟。
姜怀守看了他一眼，握住剑鞘的手猛地抓紧。
但语年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情绪，兴冲冲又嗑起了瓜子，仿佛方才失落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在我们今日过来了，不然就错过老头吵架了。语年看得目不转睛，生怕自己漏过了一丝细节。
为了让方晓专心念书，语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魔方轩过了，而是独守在那一方小客栈间，勤勤恳恳地传授知识。
但好在客栈是上等客房，东西都一应俱全，倒也不亏待了自己和小团子。也好在方晓聪慧，识字识得快，念书也快，也不过一月的功夫，该诵的便都会诵了。
左右需要应付考核的都教了，语年又闲不住，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小团子回了食肆，正正迎上了两个死对头出现在这儿。
这个老东西为何还留在这里？杜遵素狠狠地瞪了顾承一眼。
只见对方仍是那副悠然的模样，尝一口蛋黄酥就看一眼他，竟有一丝挑衅的意味在。
杜遵素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心口。饶是他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好不容易养成的严谨气质才能让他不当众发作。
而他不知晓的是，他越是如此激动，顾承就看得越是欢喜，只不过明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暗中惹他恼怒。
想到这儿，顾承搁下了手中的木筷，和先前古怪的模样全然不同，嗤笑一声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食肆是你家小子开的，还是这食肆你承包了？
未了，又故作打断自己道：哎呀，我都忘了，某个老先生可是要瞧山间明月的啊，可看不起这小小的食肆。
众小厮噗嗤一乐，由于笑得太过放肆，被杜遵素狠狠地瞪了过来。
你们别说，唯有顾老先生才能治得了杜老头。一小厮压低声音道。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捂着肚子偷乐。
知晓自己落于下风，杜遵素也不再理会他。又感到被气得堵得慌，便打量起这间食肆来。
他们位于二楼的花艺食肆。因花圃里的花开得好，莫净成早早地就将新开的花放了过来，因而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但整日待在书卷之中的杜遵素很是唾弃这些，便没有多看，余光却瞥见了一旁亮着眼睛的小团子。
他虽是平日里对学生严格了些，但其实暗地里很爱护他们，若是看到有谁的衣物不够，尝尝会让自己的夫人做一套新的给贫寒学生。
只是他的古怪脾气名气远远大过这番好意，因而常被掩盖了过来，只知道鹿台书院的院长总是让学生抄书抄得苦不堪言。
而无一个儿女的他很是喜爱孩子，只是碍于面子和外边硬塞给他的板正形象，这才没有表露出来。但许是方才被气急了，这回他也在心中松弛了不少。
瞧见方晓长得很是乖巧，杜遵素冲他招了招手，板着脸道：你过来。
方晓眨了眨眼睛，但没过去，反而啪眼嗒啪嗒跑到了莫净成的身后，露出一双亮亮的睛偷看。
老东西，你这样会吓到方晓。顾承白了他一眼。
但杜遵素鲜少笑过，那副表情也只是习惯之下摆出的面孔。他自己也很是苦恼，似乎孩子们都很是害怕他。
晓儿，那是鹿台书院的院长，你还记得吗？哥夫曾说过的。莫净成蹲了下来，揉揉方晓的脑袋。
方晓乖乖地点点头。
当初哥夫说要送他去书院读书时，便和他说过关于书院的事情，他这么努力识字诵读，也是为了早早通过考核。
他并不想给哥哥和哥夫添太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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