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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公路林子律(5)

    直到被某个声音催促着叫醒。
    喂,翟蓝,翟蓝!
    翻了个身面朝外,翟蓝没有丝毫被打断深度睡眠的难受,很容易地清醒了。
    然后发现游真攀着床边,近在咫尺。
    隔壁床传来大叔依旧荡气回肠的鼾声,翟蓝略一挑眉,用眼神询问游真是什么事。对方拽住他的被角,另一只手指向靠近走廊的那边车窗。
    醒了吗,快起来看。游真故弄玄虚。
    好奇心战胜了疲倦,翟蓝只挣扎了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坐起身。
    他披着冲锋衣爬下床,凑到窗边。
    天蒙蒙亮,连绵的山线下,戈壁滩的岩石像大地裸露的骨骼,比天黑前所见更加荒芜,水流残痕纵横交错。远方伫立着一座信号塔,钢筋搭建,顶天立地竖在那儿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有种外星文明的壮丽。
    绿皮火车穿过这片骨骼,直达世界心脏。
    翟蓝来不及感慨,游真往斜前方示意,声音小却压抑不住的惊喜:你看那儿。
    藏北经年干燥,少雨,这时竟然在雪后迎来了一道彩虹。
    不是横跨整个天空的巨大弧形,不仔细看就会错过,和所有形容的赤橙黄绿青颜色分明相差甚远。很短的一条连接天地,青空和山的色彩把它涂抹得更加模糊,破晓时分,还不如一颗启明星耀眼。
    但那的确是彩虹,如同从云端坠落到大地。
    很漂亮翟蓝几乎贴在车窗上,温热呼吸吹得起了一层雾。
    在川西看过一次,不久后这儿估计会下冰雹,或者大雪。游真轻声说,不过也很难得诶翟蓝。
    怎么?
    你要不许个愿?游真说,语气像逗小孩儿,见到自然奇观抓紧时间。
    翟蓝想反驳他,又觉得他的话多少带点道理。没睡醒时脑子是钝的,翟蓝真就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放在面前,也不管这和宗教、自然到底有什么联系。
    许愿都是求心安,他太久没有妄想从虚拟中得到安慰了。
    但他有什么愿望呢?
    最大的愿望是光阴回溯,他能倒退到那个晚上给老爸打个电话,阻止他出差。
    翟蓝知道实现不了。
    姿势维持了一会儿,翟蓝放下手:算了,我好像没有特别想许的愿望。
    我教你啊。
    游真说完单膝压住贴墙的椅子,转动身体面朝彩虹方向,虔诚如同在佛前,闭上眼,唇角还有散不去的笑意。
    嗯希望翟蓝健康,开心。
    话音刚落,绿皮火车前方一声悠长的鸣笛。
    就这样很简单啊。游真重新坐好,侧脸笼罩在一片熹微中,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朝翟蓝飞快地一眨右眼,不对,这边已经是藏地了,普通话也不知道神仙能不能听懂啊刚刚好像应该说,扎西德勒?
    乌云不多时全部散去了,冰雹没有如期而至,翟蓝坐在窗边,晨光在他手背跳动着。他低下头,没敢回应游真。
    他听见心跳剧烈,扑通扑通,像那道彩虹突然有了温度,把他点燃。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周末快乐噢~
    第7章
    停靠过那曲站后离拉萨就只剩最后一段距离,黎明的彩虹也成为过去式,游真打着哈欠下车抽根烟提神,然后买了点吃的。
    抱着两碗酸奶重新上车,热热闹闹的,游真带着疑惑走近,没先吭声。
    隔间两边一共是六个铺位,除了一直没人的翟蓝上铺,隔壁那三人算是从兰州开始就打成一片,唠嗑,打扑克,分享零食,建立了途中的革命友谊。但眼见扑克瘾被勾起来,昨晚偃旗息鼓后,眼镜男却提前一步在格尔木下了车。
    年轻学生和大叔没看到游真,又见翟蓝经过一夜休息脸色有所缓和了,赶紧怂恿他加入牌局,继续斗地主大业。
    很简单的啦!年轻人铆足了劲儿劝他,我们先教你几局,包会!
    大叔也帮腔:就是,又不打钱的就图一开心,打发时间嘛!
    哎呀弟弟你帮帮忙,实在不行我帮你看牌你凑个数
    小伙子,这,到拉萨都得吃晚饭了,你这还剩几个小时,一路不无聊啊?大家玩一玩、聊一聊,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
    翟蓝看着内向,到底不是真的生人勿进,禁不住他俩轮番轰炸,只好从窗边的位置回到下铺,硬着头皮拿起了扑克。
    大叔指挥:你坐那帅哥的床尾,哎,没事儿!
    游真就是在这时走过去的。
    目光接触,翟蓝赶紧站起了身,游真示意没关系:你坐吧,在干什么?打牌?
    我不会打。
    翟蓝的语气还算正常,落进游真耳中,不知怎么的就带上一点委屈一点无助。他让翟蓝去里头,睡过一晚,用被子垫着坐,然后自己坐在了外侧。
    大叔已经开始洗牌,年轻人跃跃欲试:没事儿,不会就学嘛,真的特简单!
    我帮你看着。游真也说。
    翟蓝眼睛亮了亮,好像突然找到了安全感:哦,行啊。
    大叔应该是个资深牌友,洗牌时简单给翟蓝介绍了下他们玩斗地主的规则。游真注意翟蓝的表情,眉头微蹙,做题似的那么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背书,他忍俊不禁,拆开一盒牦牛酸奶自顾自地开始吃了。
    这样就算赢了,明白了吧?说完,大叔殷切地看向翟蓝。
    少年沉默片刻,点头:懂了。
    小伙子学东西很快的啦,大叔放宽心,来,我们先打两局,你试试水。
    第一局,翟蓝飞快地输了个精光,和他一队的年轻人捶胸顿足脸色难看,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当场发难。
    可罪魁祸首的表情却反而不以为意,从后背紧绷到微微含胸,坐姿开始放松了。
    第二局翟蓝依然拿的农民牌,出牌速度明显变慢。游真的酸奶吃到一半,感觉这事好像和自己预料的局面不太一样,翟蓝眼神专注,嘴唇抿着,不是紧张的微表情反而更接近他聚精会神时下意识动作。
    游真探头,看了眼翟蓝手里的牌,眉梢不禁一挑:哟。
    少年闻声转向他,眼角不动声色地下垂,有点像在笑,然后转过头又摸了张牌。
    他的确不会玩,连抓扑克的动作都过于笨拙了,用两只手捧着,牌比面前两个人看着都多。确认过新的花色,翟蓝一直抿着的唇放开,眉心却皱得更深。
    与他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年轻的大学生,手舞足蹈,几乎提前预判胜利:嘿嘿,这一套,我赢定啦!
    甩出一套单顺子,8到K,他摸着手里最后的两张牌喜不自胜。
    哎!要不起!大叔愁眉苦脸。
    翟蓝:9,10,J,Q,K,A。
    年轻人:啊?
    翟蓝:三带一。
    年轻人:
    翟蓝:3,4,5,6,7。
    年轻:喂,弟弟
    翟蓝还在出牌。
    四个连对,三张同号,这时他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了。
    翟蓝:单张7,我赢了。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看翟蓝转瞬间堆满桌面的牌,再看看自己手里剩的两张对5,张了张嘴,一时间竟除了卧槽什么都说不出。
    大叔也目瞪口呆:我去,小伙子,你在这儿等着他呢
    厉害。游真感慨,我也来玩一把?
    不失时机地推过去剩下那盒酸奶,游真顺手撕开包装,把勺子和湿纸巾一起塞给翟蓝。偃旗息鼓的姿态,翟蓝就干脆暂时挂了免战牌,把位置让给游真,自己坐到一边乖乖地咬着勺子尝酸奶。
    牦牛的是特产,但味道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翟蓝一口下去五官皱成一团,样子比刚才打牌时看着还要惨烈,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过了那阵奶腥味,甘甜占据舌根,翟蓝慢半拍地回过味,有点上头。
    另一边,大叔乐呵呵地开始洗牌第二把,问年轻人:小蓝要休息了,你还来吗?
    来!年轻人崩溃完,撸起袖子,赢不了弟弟我还赢不了哥哥吗,游真哥,昨天都逮不着你,今天必须试试你的深浅。
    好啊。游真笑得意味深长。
    年轻人抽了牌,也没放过在旁边吃酸奶的翟蓝,问:弟弟,你刚是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甩光了,你会算牌?
    呃,可能?翟蓝嘴角挂着一点奶皮,说话也黏糊,小王你出过了,大王之前在我这儿,就炸了一下没留。打到最后估计你最大的牌不是A就是K,单顺子出了我确定你没有比方块K更大的牌,有可能你剩的两张都是纯数字,而且应该比7小,不然出顺子的时候肯定会一起带出去的。
    年轻人:啊。
    如果你的牌是对子,那大叔手里剩了个对A;不过万一你不出对子就不好办了。翟蓝最后说,幸好我剩了一张7。
    这不是幸好的问题吧!年轻人夸张地往后倒,不对,你肯定是个学霸!
    没有
    我不信!你高考数学多少分?
    翟蓝搅着酸奶,满脸难为情地说:140。
    年轻人:
    翟蓝:我是数学系的。
    年轻人遥遥地做了个拜服的手势,接着毫不犹豫把翟蓝开除牌局。
    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翟蓝对斗地主提不起兴趣,现在乐得他不肯跟自己打,索性坐在旁边当个看客。新换的游真不能说赌神,也可以算是个非酋,第一把满手牌抽了个错落有致,直到大结局都没打几张。
    可能刚才翟蓝出牌的后遗症还在,年轻人狐疑地皱起眉:游真哥,你不会也在欲擒故纵吧?你们俩,逗我玩呢?
    没有。游真坦然地说,我牌技臭得不行。
    翟蓝听到这句,笑得差点被酸奶呛到。
    看他们打了两局牌,游真如他自己所言的牌技聊胜于无,再加上运气不行,几乎次次都输,还有一把直接春天了。
    纵然这样,他都没什么情绪,下一次依然淡定地握着牌说要不起。
    翟蓝看到最后实在不忍直视了,躲到旁边看书。专业书,随手塞进包里,火车环境不太适合阅读,翟蓝随手翻两页就再次欣赏窗外风景。
    很多年没坐过绿皮火车,窗户宽敞是翟蓝最满意的地方。
    晴天,阳光毫无顾忌地铺洒入内,念青唐古拉山的巍峨雪峰渐行渐远。偶尔路过咸水湖,名字是闻所未闻的,但碧蓝如洗,要不是云层聚集沉甸甸地往下压,水与天连成了一片,成为褐黄中令人耳目一新的靓丽。
    跨越可可西里后往南方,冻土越来越少,旷野的积雪融化,蜿蜿蜒蜒地漫开了。
    烈风吹散了雾,流云也销声匿迹。经过又一汪纯净澄澈的高原湖泊,水色如白练,翟蓝看见有几只藏野驴出现在地平线上,好奇地朝火车竖起耳朵。
    岩滩变成连绵草甸,铁路桥,信号塔,发电风车,都昭示着他们离聚居区更近。
    翟蓝定定地坐着,不时举起手机拍点什么。他其实没主意能发给谁,但这些一生都不一定见几次的风景,错过了光靠记忆铭刻好像又不足够。
    记忆有时是最无情的,套不了公式,无法用数字计算,不给回收站暂时保存的反悔余地。某一天开始,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甚至不能自知到底记忆的消失以哪一秒钟为起点,从此再找不回,除非再次出现类似的场景。
    但似曾相识的暧昧永远比不了第一眼震撼。
    翟蓝害怕遗忘,又抗拒不了,自从老爸走后他就养成记录的习惯。他疑神疑鬼,觉得哪天自己说不定会早衰,然后忘记一切。
    到时候还能翻一翻相册,重新认识自己路过的每一个脚印。
    有点出神,他没有察觉身边突然有谁靠近,肩膀被轻轻一拍时翟蓝像只受惊的猫,猛地亮出爪子:啊!
    学霸,想什么呢?游真把他条件反射举起的手按回去。
    就乱想。翟蓝搓了搓手腕,别叫我学霸了。
    在我的眼里呢,高考数学140分肯定算学霸,你不能强迫其他人改变标准。游真振振有词,却还站着,横在走廊中间挡路。
    不过左右都没人路过,翟蓝和他说话时不得不仰起头:你们打完牌了?
    游真嗯了声:幸亏没打钱,输得我脑袋都麻了。
    你运气真的有点不太好。翟蓝说,斟酌着用词避免尴尬。
    游真并不在意:是吧,你也发现了。我就是那种套环套不中,抽签永远是大凶,超市刮刮乐除了谢谢惠顾没别的,玩游戏连保底都会歪的超级非酋。
    他语气太逗,翟蓝侧过脸憋笑。
    行啦,该笑就笑呗,我又不在意。游真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不也还活得好好的么?而且
    嗯?
    倒霉惯了,就想从生活里发现一些幸运,做自我慰籍。
    翟蓝表情懵着,若有所思。
    最开始的小哑炮、小刺猬仿佛终于收起了棱角,他坐在凳子上,背对白昼,半晌后不自觉地笑了笑,睫毛覆盖着,游真没看到他眼角有水光闪烁。
    我突然有点想通了。翟蓝突然说。
    什么?
    每个好天气都可遇不可求,所以把它们当做礼物吧。
    黄昏,瑰丽晚霞占据整个天空时,他们乘坐的Z字头火车穿过一个隧道,窗外河流奔涌,裹挟残雪与碎冰,银白水波被染成透明的紫色。
    城市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拉萨到了。
    作者有话说:
    lzl不会打斗地主所以写这段请了场外求助没有明显bug就行,其他不要深究谢谢谢谢
    明天有更(伸手要海星(真好意思啊
    第8章
    走出火车站时晚霞漫天,颜色由浓转淡,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坳中,隐约可见金乌西坠。面朝西的建筑墙面像被刷满了暖橙油漆,整齐又鲜艳,是自然精心设计后的奇观。
    翟蓝背着背包贴墙站,面无表情地听电话那头的人对他解释。
    所以就这么个情况,我昨晚折腾到四五点才睡。李非木的声音很虚弱,确实精神不济,本来要接你的那个司机现在这样也来不成了。
    翟蓝:啊。
    就,你身上还有钱吗?要不先在拉萨找个酒店住?他越说越小声,难免愧疚,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李非木是翟蓝的亲表哥,又是最初劝翟蓝来西藏的人,不可能扔下他不管。最初他给翟蓝安排了两个方案,满以为万无一失了,却没预料到临到关键时刻统统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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