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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33)

    第58章
    像是荡在水里。
    幼小的鱼苗啄食最脆弱的地方,堪比在啄食心脏。
    海底最深处有浪潮吗?
    有的,还是风暴呢。
    被风暴席卷的美人鱼经历一场筋疲力尽,带着余韵趴在岸边,海水在她的身下,海水在她的眼中。
    她被一位姐姐救起来,抱在怀里,亲吻她覆水难收的薄汗,亲吻她湿润的睫毛。
    晁新看着向挽,紧张大概放大了她的感官,让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动,嘴唇干了,喘息着就更干,眼睛有点失神,最诱人的是她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边,像扰乱了她曾在深深庭院里苦心经营的矜持。
    好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尤其是知道没有任何人看过。晁新是第一个,也想要做唯一一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几次之后,向挽好像急切了许多,不是因为生理,是被身下人最弱势的一面激发出了掌控欲。
    向挽的声音也变了,弱不禁风地,只留在晁新锁骨旁边。
    她问:怎么不用手呢?
    不舒服吗?
    用嘴,不舒服吗?
    很舒服。向挽的周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很明显,晁新抚了抚她的胳膊。
    但向挽总觉得不大够。
    哪怕她此刻耳垂已经红透了。
    她曾经和晁新说,自己又开明、又封建,是真的。
    因为在刚才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把自己交给晁新了,所以她不大能肆无忌惮地说一些话了,她藏了很久的小女儿心态,被抛弃在一千多年前一起埋了的小女儿心态,被晁新三两下激发出来了。
    她想抱着她,像抱着能够托付终身的意中人。
    她知道在现代社会,用托付两个字,很不恰当,因着所有姑娘都在追逐独立、自主。
    但她偶然也想托付,不是旁的,而是她老旧的、古板的一腔衷情。
    像写一封书信,像盖一枚印章。
    但向挽又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和晁新完成想象中的过程。
    因为她曾经主动过,知道进入一个人的动作,十分能释放占有欲。人说十指连心,当指尖被她最温热的地方包裹、挤压、容纳,好似真的在描绘她的心脏,好似真的能感应她最隐秘的形状。
    她的心潮便会澎湃起来。
    但晁新没有,也没有这个打算。
    于是向挽又在她怀里问她:怎么不进来呢?
    不一定要进去的,晁新摸摸她的脸,外面其实比里面舒服一些。
    里面是什么感觉?向挽好奇。
    有点胀。
    那么我也想试一试。
    晁新嗓子有点哑:我怕你疼,我觉得一开始还挺不适应的。
    向挽也不是脸皮十分厚,因此便不强求了。但她的心悠悠动了一下,想到从前自己想要做什么,晁新就让她做什么。
    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向挽又问:要我帮你么?
    她感到晁新的手指在自己后腰画圈,是一个有点难耐的动作。
    晁新摇头:我要去接牌牌了。
    闭眼在向挽的颈间蹭蹭,把难得的撒娇不着痕迹地蹭掉,然后她起身,在主卧的浴室洗了个澡。
    一边抹上护肤品一边跟向挽说:你睡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饭。
    我做吧,你想吃什么?我给牌牌蒸个鸡蛋羹?向挽坐起来。
    她不吃,补课的时候学校有饭。
    看向挽要穿鞋下床,晁新顿了顿:不累吗?
    向挽摇头,漆黑的长发柔顺地动了动。
    她安静时,显得侧脸像瓷器一样,很单薄,很脆弱。
    总是让人想要吻她。
    但晁新克制住了:那你煮个面,好不好?简单一些就好。
    中午吃得有点油腻,她觉得向挽应该也没什么胃口。
    好,我再卧两个鸡蛋。向挽穿着睡裙走过来,手架在晁新的脖子上,晁新亲了亲她的脸。
    向挽抿嘴笑了,有点痒,有点喜欢。
    向挽打开冰箱,发现竟然有剩的鸡汤,揭开保鲜膜闻了闻,还能吃,于是她把鸡汤热了,煮鸡汤面。
    等热气腾腾的挂面端上桌,晁新和牌牌正好回来,晁新拿着牌牌的书包,牌牌叽叽喳喳地汇报晚上吃了什么。
    嗝。她还在打嗝,总之我觉得学校的饭还挺难吃的。
    一抬头看见向挽在摆筷子,牌牌有点尴尬,因为昨天闹脾气的事,觉得丢脸,于是声如蚊蝇地叫她:向老师,嗝。
    向挽一下就笑了:怎么一直打嗝啊?
    我也,嗝,不知道啊,嗝。
    进去,喝七口水。晁新给她把书包挂上。
    哦。
    心无旁骛地数着喝了七口,果然不打了,牌牌一直觉得很神奇,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可能叫做大人的魔法吧。
    作业在等着上奥数课的时候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她和晁新商量过了,打算周日晚上再做,于是她就要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刚提步,脚下拐了个弯儿,依在饭桌边,眼巴巴地跟晁新说:好香啊。
    十岁的姑娘学会了含蓄,想吃不直说,而且不对做饭的向挽说,只望着晁新。
    你不是吃过了吗?晁新坐在向挽对面,拌面。
    我也觉得我可以喝口汤。牌牌鼓着腮帮子,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晁新吃一口面,吃完才慢悠悠地说:但不是我做的,你要问做的人可不可以。
    做的人别了别头发,安静地吃,仿佛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牌牌咬了咬手,问:向老师。
    嗯?向挽抬脸,很温柔地对着她。
    可以吗?说得很含糊,牌牌的手指在撕自己嘴上的死皮。
    向挽噙笑站起身来:只喝汤,还是要一点面?
    牌牌看了下,如果要面,估计得重新下,于是她说:喝半碗汤就可以了。
    四分之一碗。又精确了一下,用了高级的分数。
    我不太知道四分之一碗是多少,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盛吗?
    好呀。牌牌有点不好意思,跟着向挽走进去。
    她望着向挽盛汤的动作,突然发现,要是向老师不躺在晁新的大腿上,也不强迫自己背《师说》,那也没有很像狐狸精。
    有点雀跃地端着鸡汤,坐回餐桌上喝,但她并没有被一碗鸡汤收买,因为这鸡汤是晁新熬的,向挽不过是热了一下子。
    她就只谢谢向老师热的一下子,和盛的一下子。
    吃完饭,牌牌知恩图报地去洗碗,也是因为明天要出去玩,表现一下。
    这样晁新就会同意带上她的粉红色蓝牙话筒了。
    晁新和向挽靠在沙发上,看水镇的攻略,等牌牌出来,晁新抽了纸巾给她擦手,然后示意她自己调电视看。
    向挽低头玩了会儿手机,忽然想起要紧的:我要给自个儿订酒店么?我还不晓得你们订的哪一家。
    不用,晁新说,我定的套房,两个房间,你一个,我和牌牌一个。
    她自然而然地说她和牌牌一个房间,向挽咬了咬下唇。
    那若是我不去呢,两个房间岂不浪费?
    如果你不去,我一个房间,牌牌一个房间。晁新说。
    向挽垂下眼帘,没说话。
    原来她有另一个计划,连假若自个儿不去,她都想好如何住宿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做过,自己格外矫情些。
    牌牌的大眼珠子左右转,支起耳朵听,她发现向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了,晁新也发现了,因为她用眼角看了向挽两次。
    但可能是碍于牌牌在场,她不好搂着抱着向老师哄。
    牌牌只想了一下子搂着抱着这个词,就浑身打了个寒战。
    又看一眼她俩,晁新好像是恪守对自己的承诺,她俩现在沙发都各坐一边,跟中间划了道银河似的。
    突然就有点愧疚,一丢丢。
    于是她用力擦着自己额角上一小块灰,讷讷说:小姨。
    嗯?
    要不,我自己睡。挠挠腮边。
    你不是一直自己睡吗?晁新陡然没转过弯来。
    我说出去呀。牌牌收着小下巴。
    你确定可以?
    牌牌把嘴往右边努了努,绷着,晁新一副当她是三岁小孩的样子,她有点生气。
    晁新笑一声,往沙发左边坐了坐,翘起的二郎腿脚尖轻轻碰一碰向挽的小腿。
    向挽抬头看她。
    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向挽低下头,划着玩了会手机,直到晁新又碰了碰她,才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第59章
    水镇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江南水乡一样的地方,天蓝得像上了滤镜,墨瓦白墙,鳞次栉比,柳树拂动堤岸,一条绿色的小溪蜿蜒穿过,乌篷船晃晃悠悠,偶然碰在石板上,惊起几只偷憩的雀鸟。
    好美,不止是美,还很熟悉。
    比镜面光滑的高楼矗立,比高矮不一的汽大小车辆,比机油味,电铃声,都要亲切很多的那种熟悉。
    怎的建成这样呢?向挽拉了拉晁新的袖子,眼里有波光潋滟。
    这本来就是一个古镇,后来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很多建筑都修复了,你看,那边还有穿汉服的。
    你想要穿吗?我给你买一套。晁新很温和。
    旁边跳起来一个小萝卜:我要。
    你太小了,没有那么小的汉服。晁新瞥她一眼。
    牌牌举着粉红话筒,气得鼻孔都扩张了。
    向挽莞尔一笑,和晁新一起推着行李进入景区,事先在服务处检票入内,然后在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将行李放入摆渡车托送到房间,然后三人一身轻地从小镇西边开始逛。
    行人不多,但石板路上已经足够热闹,两边的屋檐下是各类摊贩,有模拟旧时打酒的,有晒玉米和割猪肉的,还有做灯笼的、制秤杆的。
    向挽看得应接不暇,走到一个卖风筝的店里,眯眼在阳光底下仔细看。
    晁新在她身后站定:喜欢吗?
    好生精致。向挽说。
    从前我们也做纸鸢,我会做飞燕,还会画仙人逐月。她抿着嘴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你家这么穷啊?牌牌举着变声话筒说,这个还要自己做呀?
    她和晁新以前也很穷,但春游的风筝也是用买的。
    向挽一愣,晁新一拍牌牌的头:把话筒关了。
    在车上唱了一路,怎么还没玩儿够呢。
    哦。牌牌关掉话筒。
    向挽低头笑了笑,晁新说:要进去看看吗?
    不了,向挽侧过脸,现在也不玩那个了。
    她好像有一点落寞,晁新没说什么,跟着她往柳荫深处走去。穿过一座石拱桥,三人在桥上看了看水里的鸳鸯,一弯墨船从桥洞里钻出来,晃晃悠悠,荡起阵阵涟漪。
    船家。向挽又柔柔笑了。
    对,船家。
    你晓得吗?从前我们家在奉陵,城南有码头,码头上总是停着船家,有船夫、有船娘,有一回我和拢翠撑着伞打岸边过,见到有船家将蔫儿的菜扔到岸上,也不晓得什么鸟便围过来啄食了。
    向挽转过身,手撑着石墩子:我那时很好奇,想遣拢翠去问问,那是什么鸟,可奶娘催了,我便让轿夫又紧着走了。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晁新在心里轻轻重重地描着。
    很神奇,像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但故事的主角,是站在她身边的向挽。
    我没有什么遗憾,过来时总惦记的,也就是这一样,想晓得,那究竟是什么鸟呢?可是现今依然没有了。我再也找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灭绝了,或许是吧,那么那么多年了,和向挽的往事一样,也早该灭绝了。
    她从未对人说过这些,连于舟也没有。
    有些东西,是揣在胸骨里的一团线头,你若不当心扯一小下,便轱辘轱辘拆起来了,拆得昏天黑地,拆到所剩无几。
    因此向挽总是很小心,要绕过这一根线头。尽管它很碍眼,总是支楞着。
    来到此处两年多,她没怎么纯粹地旅游过,更没有人带她来这样江南古韵的小镇,她有一点难以招架,回忆就不大听话了。
    晁新叹一口气,揽住她的肩,向挽握住她的手,俩人和云里雾里的牌牌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家排着长队的糖葫芦店,牌牌吵着要吃,于是三人一起排队。
    不大一会儿就排到了,晁新给牌牌买了一个山楂的,然后问向挽要什么。
    向挽摇头:不吃,酸。
    还没忘记上次彭姠之买的那一个。
    有不酸的,有草莓的、板栗糯米的、葡萄的,都很甜。店员很热心。
    向挽一看,六十八一个,于是说:不要了,很贵。
    没见过她这样直接在柜台上说贵的,晁新笑了,说:不贵,排这么长队肯定很好吃,挑一个吧。
    对嘛,姐姐请客,妹妹挑一个嘛。真的好吃的。店员也笑了。
    姐姐?向挽看一眼晁新,然后低头指了指草莓的。
    晁新看着橱窗拎了拎嘴角,拿起手机扫码付款。
    带着牌牌走出人流,到广场边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吃,糖衣晶莹剔透的,像材质顶好的琉璃,发出引诱般的香气。向挽吃得很认真,像是被甜到了,睫毛闪了闪。
    晁新撩一把头发:不给姐姐吃一个吗?
    六十多呢。
    向挽望她一眼,递过去,晁新就着她的手咬一口,的确好吃。
    牌牌拽拽她的手:尝尝我的。
    不了。晁新嚼着草莓,婉拒。
    为什么?牌牌委屈。
    山楂酸,我年纪大了,吃了牙齿会掉。
    真哒?牌牌张大嘴,望着她的牙,有点恐惧。
    嗯。晁新点头,往前走。
    再深了去,是染布区,各色染坊在院子里架起竹竿,上头搭着印花布料,多半是天青色的,染着白色、浅蓝色的小花,临近中午,终于有些微风,染布款款摇曳,配着江南水乡,传送出浆洗的皂角味。
    染布坊区没什么玩乐,行人少,太容易给人一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几个染坊都大同小异,唯独尽头处有一家制衣店,遥遥立在清净的石板深处,门板只开了一半。
    所有的摆布陈设都和旧时一样,绫罗绸缎卷成一卷,次第安放在摊位上,花样精巧绣工了得,几面双面绣的蚕丝扇立在店前,向挽目不转睛地看,像极了从前在府里惯用的那一把。
    她有点激动,像回到了初一十五上完香同姊妹逛缎子铺的时候,那时她总要挑几匹的,一面摸着绣面一面想,双蝠的样子稳重,又是鸦青色,适合给爹爹做外袍。牡丹富贵,水檀色的底面又不大张扬,做成裙子母亲一定喜欢。
    上回二哥从边关归来,说是缺个剑穗儿,不晓得能不能找着丝棉。
    小妹想要个棉手闷子,要毛茸茸喜庆些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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