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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6)

    曾砚昭到底是不是孤儿,他的母亲是谁,他是为什么来到常觉寺关于这些,在这抹郁弭无法确认的微笑之后,变成了一张张能抓在手里的信笺。郁弭握着这些疑问,明知与自己无关,却依然有了些许确定
    他感觉说不定自己有机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哪怕他对答案的渴求并不迫切。
    放在后排的雨伞在空调的热风中,把水蒸气扩散在车厢里。
    留在车窗上的缝,似是开得不足,又有些闷了。
    确认车外的雨不大,郁弭把窗开得大一些,夹杂在风中的除了潮湿以外,还有些微春日泥土的香气。
    他饿得很,逐渐觉得身子是凉的,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道:这是我第一次去长秋寺。原本是想去那里当志工的,可他们没收,学历不够。说完,他忍不住笑了。
    曾砚昭听不出这有趣,问:怎么?
    你听说过网上的一种说法吗?佛门不渡本科生及以下。他又笑了。
    听罢,曾砚昭笑了一声。
    笑容在他的脸上纵然是稍纵即逝的,郁弭却肯定自己这回看见了。他想了想,问:昨天在山门前,听说您在析津的时候,常去一间寺院挂单,那里全是硕士博士?
    他神态轻松地说起这些,和之前给曾砚昭留下的印象判若两人。
    郁弭瞄见他不回答,而是看着自己,顿时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见他试图将敛容做得自然一些,而后又变成了初次相遇时的模样,曾砚昭道:你很细心,昨天几乎没说话,旁人说什么,却都听进心里了。
    郁弭听罢面上顿时红透了。他不知这是不是暧昧或挑逗,二者自然和曾砚昭都是不相干的。偏偏,郁弭因为见得太多,反而不能分清了。
    您不也发现我昨天几乎没说话吗?郁弭说着,抓紧手中的方向盘,目视前方。
    他能感觉到曾砚昭诧异的目光,又忍不住怀疑是错觉。他抵抗不了关于事实的诱惑,扭头看向副驾驶座。
    曾砚昭看他的眼神带着思虑,在面对他时,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条流了很久的河。前者微乎其微地笑了一笑。
    郁弭顿时心生挫败,因为猜不出曾砚昭在笑什么。
    大殿里的菩萨在笑什么,他也猜不出。
    第9章 山寺与斋9
    长秋寺的黄墙翠竹是当地有名的景观之一,寺院周围遍植楠竹,寺中的菩提树更是年代久远,就算是在平日,游客也不曾断绝。
    郁弭和曾砚昭抵达长秋寺的时候,正遇上一位年轻的导游带着一众约莫二十几人的旅游团队聚集在寺院门外。导游举着伞,腰间背着一个扩音器,正扶着耳麦向团里的游客介绍长秋寺的历史。
    这座始建于南唐时代的寺院复建于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在中间一千多年间,因战乱、灭佛等缘故,经历过多次损毁,又再度重建。现在寺中天王殿的基石是宋初复建时的基石,也是整座庙宇年代最久远的建筑部分。
    长秋寺的中轴线上,除了有我们天王殿、大雄宝殿、菩萨殿等殿宇以外呢,还有一座千叶戒坛碑亭。根据碑上的文字记载啊,长秋寺在南唐保大四年初建的时候,曾有千叶戒坛,为天下僧人受戒。戒坛的位置呢,就在大雄宝殿的后方。导游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介绍,近两年,经过专家们的勘察和研究,确认了当时千叶戒坛的确切位置,并且邀请了著名的古建筑设计师、建筑学家结合历史文献和寺院特点,对千叶戒坛进行重建。相信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够在长秋寺重见千年前众僧众受戒皈依的场面了。
    导游的话音刚落,旅游团中就有一名游客不小心踢到了台阶,趔趄得险些跌倒。
    其他人纷纷朝他望去。
    导游也吃了一惊,笑道:下雨天,石阶滑,要小心一点。
    导游小姐,这个台阶有多少年历史了?一个大伯问,是宋代还是唐代的?
    呃导游答道,现在山门前石阶的部分呢,是明代崇祯年间复建时留下的遗物。
    长秋寺的山门与天王殿合二为一。
    遇到阴雨的天气,殿内光线昏暗,金身的弥勒佛虽笑口常开,在晦暗当中笑容也显得僵硬,而两侧的彩像天王,面部表情更显狰狞。
    眼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涌进寺内,郁弭和曾砚昭都加快了脚步。
    待走进寺内,到了宽敞的地方,郁弭回头看了看停留在天王殿后听讲解的旅游团,问曾砚昭:曾老师,那个导游说的建筑学家,是您吗?
    曾砚昭以为他已经饿得慌了,没想到刚才匆匆走过,也认真听了导游的讲解。他微微努了一下嘴巴,说:确实是我做设计工作。
    啊刚才听导游侃侃而谈,将设计戒坛的人形容得十分了得,但是现在看站在面前的人,他了得吗?郁弭不确定。曾砚昭看着没有那种大人物的气派,似是大人物不足以形容他,那太世俗了。
    为了不耽误吃饭,郁弭跟着曾砚昭往斋堂的方向走,说:希望等会儿吃完午斋,还能见到他们。这样顺便可以了解一下长秋寺的历史。
    她说的不尽然对,当趣闻听一听就好了。曾砚昭说。
    这样吗?郁弭看向他,尴尬地笑笑,我还以为导游都是专业的。不过也是,您要在这里修戒坛的话,应该对这里更了解,能听出她是瞎编吧。
    曾砚昭望着面前的路,道:设计前的调查工作还没有正式展开,对这里不是很了解。不过,辽宋以前极少见天王殿的设置,所以天王殿的地基应该是后世建的。
    闻言,郁弭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没多久,曾砚昭发现他没有跟上,停步回头看他。
    他追上来,笑道:您刚才说我留意听别人说话,其实您不也是吗?
    曾砚昭没料到他记着刚才的话,还留着在这时调侃,仿佛那个导游说的是真是假、他说的对或不对,都不重要似的。
    诧异从曾砚昭的心头一闪而过,面对他闪现出些许得意的目光时,曾砚昭扭头避开了和他的对视。
    郁弭困窘地低下头,俄顷,忍不住再看向曾砚昭时,惊讶地发现曾砚昭的耳朵似是红了。可他打着黑色的伞,光线暗得很,郁弭也不知道看的是不是真的。
    斋堂的斋饭尽管供应至下午三点,但到得晚的,菜式自然没有刚供应时丰盛。
    五元的斋饭能做到随意挑选,可惜的是,能供郁弭他们挑选的已经不多。
    郁弭饿过了头,只怕低血糖让自己撑不到药石的时候,所以拿了三个白菜包子和两个粉丝包子,外加一碗芥菜粥和几样凉拌小菜。等他把餐盘装满,发现曾砚昭居然只装了一碗芥菜粥,顿时汗颜不已。
    您是喂猫呢。落座后,郁弭只能用打趣化解自己的尴尬。
    曾砚昭端起盛满粥的碗,闻言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包子和粥,说:我不饿,食量原本也不大。
    可您却能长得那么高。郁弭拿起包子,吃了一口。
    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曾砚昭在吃饭时是不说话的。郁弭在寺院里当志工,每日在斋堂吃斋,应该也有这样的习惯才对。但或许他到寺院里的时间短,离了众人一起过堂的环境,就没有那样的自觉了。
    郁弭见曾砚昭垂眸喝粥,没有回答,想了想,小声试探道:是家里的基因好,爸爸妈妈长得高?
    闻言,曾砚昭手中的竹筷险些敲到碗上,发出声响。他仍端着碗筷,看向郁弭,说:我没有你高。
    郁弭听得心头似是梗了一下,节奏莫名就跳乱了几拍。这自然不是责备的话,只是答非所问而已,郁弭却为此抱歉地笑了一笑,希望曾砚昭能够理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刚才那个问题。
    曾砚昭没有回以笑容,目光倒是变得柔和了一些。
    见他低头继续喝粥,郁弭的心跳也渐渐恢复平常。然而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他现在只要稍稍回味,好像还是能重新感受。
    曾砚昭选择用这句话答非所问,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包子里的白菜馅有点甜,郁弭嚼着嚼着,心里的不确定却慢慢变成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二人在斋堂里吃完午饭,雨已停了。
    原本清净的寺院渐渐变得热闹,石塔旁有不少信众跟着师父绕塔,大雄宝殿前有拜忏的修行者,雕栏畔、菩提树下,也可见经行的僧人。
    那个郁弭他们进山门前偶遇的旅游团还在寺院中,此时导游正在石碑亭前,再次向游客们解说千叶戒坛。
    郁弭想去看看戒坛以后要建在什么地方,又恐耽误了曾砚昭的时间,问:曾老师,您先前说下午原本打算来长秋寺?是有什么正事要办吗?您先去办,我四处走走,到时候您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回去。
    曾砚昭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办,只不过下午有些时间,想着到长秋寺来仔细看看建筑群的特点,简单记在心里,下次带学生来的时候好布置工作。这样的行为,多带有游览的性质,和郁弭口中的四处走走差不多。
    现在听完郁弭说的,曾砚昭少有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合适。
    我没有什么正事要办。曾砚昭如实说道。
    他应该不会说谎,思及此,郁弭的心头不由得有些乱了。
    见他不知所措,曾砚昭补充说:我只是想来随便走走看看而已,明天会带郭青娜她们过来。
    啊。郁弭犹豫了一下,问,那我能跟着您四处看看吗?光我自己看,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我觉得您肯定比那个导游强
    话音未落,郁弭的身后便传来哗啦一声响。
    他惊得缩了缩脖子,回头一看,是廊下卷起的竹帘被风吹落了。
    这忽如其来的风虽不大,却吹得廊外的竹林沙沙作响。竹叶颤动的声音是风的声音,而廊下的光随着竹帘的摇摆明暗不定,便是风的颜色。
    被风吹落的竹帘只有一席,可能是帘钩松动了才被吹落的。
    垂下的竹帘随风摇动,帘外的芭蕉树和菩提树郁郁葱葱,隔着帘子,看得人分不轻虚实。
    曾砚昭上前抓住竹帘底部,把帘子向上卷起,原本虚化的景色慢慢变成一幅写实的画卷,而郁弭看景的目光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曾砚昭卷帘的侧影。
    他腕上的佛珠借着天光泛着温柔的光泽,风将他的额发吹开了,露出俊朗的眉和干净的额。
    忽而,本应用帘钩固定卷帘的曾砚昭转头看了过来。郁弭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
    曾砚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把卷帘固定好。
    郁弭离屋檐远,有一侧的身影是暗的。曾砚昭再度看他,后者拘谨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走到曾砚昭的近旁。
    那边大殿,屋顶上有好多动物的雕刻,顶上最大的好像是龙。郁弭指着大雄宝殿的正脊,仔细看了看,笑说,戗角上也有小兽。
    不需要多看,曾砚昭已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看着因为往外站而全然站在光里的郁弭,说:那是脊兽。正脊两侧的是鸱吻,龙头鱼身。
    郁弭定睛眺望,道:还真是!
    鸱吻是龙的第九个孩子,会吞火,张嘴可以喷水降雨。古建筑多是木结构,为了避免火灾,把它放在房顶镇宅。曾砚昭说。
    大殿上的小兽或大或小,成对分布在屋顶的两侧。屋下有铃,铃声随风动。
    郁弭好奇地看了半天,回头笑道:跟着您真的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是不是站在光里的缘故,曾砚昭觉得他此刻的笑容也格外明朗。
    跟着我吗?曾砚昭问。
    听罢,郁弭一怔,抿起唇,赧然望向了帘外。
    风在这时停了。
    第10章 一雨惬群情1
    想来曾砚昭要在长秋寺中随意走走,多有经行之意。又或者,他生性寡言,哪怕是和别人结伴同行,如果同伴不开口,他也是不出声的。
    郁弭跟随他的脚步在寺院中闲逛,起初遇到自己好奇的、认为曾砚昭知道的,会开口问一问,但后来察觉了曾砚昭的沉默,就算后者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郁弭也不问了。
    曾砚昭果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郁弭一度为彼此之间的不语感到困窘,可渐渐地,心境像是平静了下来。
    曾砚昭的身上有一抹淡淡的香味,郁弭平时在禅堂里会闻到。所以即使只是这样结伴走一走,郁弭也能感受到像是坐在禅堂中那般清净。
    二人沿着寺院的中轴线将整座庙宇走了一遍,除了寮房、居士楼这些地方没去外,基本都看过了。
    曾砚昭在碑亭停留的时间最久,郁弭猜测他是在为设计千叶戒坛做准备,而他究竟想些什么,郁弭不得而知。
    碑亭中的石碑,郁弭仔细看了,上面雕刻的字迹早已模糊,加之全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和繁体字,他几乎认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天色有了变暗的征兆,郁弭就开车和曾砚昭一起回常觉寺。
    这段山路因泥石堆积,在雨后变得泥泞不堪。
    郁弭小心谨慎地开着车,光是听见车轮的声响就预感走过这一段后轮胎和挡板肯定惨不忍睹,明天无论是不是下雨,都得把车洗一洗了。
    二人回到常觉寺,郁弭照旧把曾砚昭在第一道山门前放下,自己去停车场停车。独自停好车后,郁弭总算可以好好地看看这辆车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四个轮胎和挡泥板上全是黄泥,后面的车牌也沾满污泥,连字都看不清了。
    他打算找纸巾把车牌上的泥擦一擦,打开车门却先看见了曾砚昭的雨伞。
    怕是因为没下雨,曾砚昭下车时就忘记了。
    郁弭拿出伞,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天光,也不知是天黑了还是快要下雨了。
    他关上门,给车上了锁,拿着伞匆匆往山门赶去。
    这时正值晚课,师父们念诵着《慈云忏主净土文》,诵经的声音在寺院中回荡着。
    既然已经念诵至《慈云忏主净土文》,郁弭猜测曾砚昭应该不可能赶往禅堂,中途加入晚课了。
    他往居士楼的方向走,果然在罗汉殿外看见了曾砚昭和他的同伴们在一起。
    曾砚昭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学生和他站在一起,两人与方训文说着话,不知正在讨论什么事,其他人则在罗汉殿旁做测绘。
    曾砚昭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使得郁弭在不远处看了,不由得停下脚步,犹豫着是不是该走上前去。
    正巧曾砚昭发现了他,虽然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继续和方训文说话,郁弭也因此决定把伞送过去。
    做不来七开间,周围的建筑限制住了。曾砚昭说完这句话,瞄见郁弭朝他们走来。
    郁弭上前说:曾老师,您的伞,刚才落在车上了。
    哦好,谢谢。他接过雨伞。
    他笑了笑,看他们没有继续交谈,自己便没有马上走。
    没有想到,方训文却说:找了个小跟班?
    闻言,郁弭险些被唾液呛到,喉咙哽了一哽,脸上就被气堵得有点发烫了。
    曾砚昭解释说:今天去市里开会,拜托他送我去的。后来一起回来,我要去长秋寺,就一起去了。
    哦方训文对郁弭笑道,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
    郁弭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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