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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13)

    对不起,我总是冒冒失失的。郁弭自顾自地圆说,在曾砚昭的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
    总是吗?曾砚昭突然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郁弭抿紧了嘴唇,有意要解释并非如此,又不敢,只好低下头。
    手机的屏幕灯灭了。
    光线消失的前一刻,郁弭脸上的黯然让曾砚昭的心里掠过一丝失落。他撇撇嘴,拿出手机道:我给郭青娜发个消息,叫她想办法拿到钥匙,过来把我们放出去。
    闻言,郁弭吃惊地抬起头,正巧看见曾砚昭被屏幕光照亮的脸。
    窥见曾砚昭似乎有些不耐烦,郁弭的心砰砰直跳。忽而,曾砚昭抬眼冷冷地看向他,那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的心登时又漏了一拍似的。他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再度低头。
    不知道曾砚昭发的消息里怎么说,为什么郭青娜可以拿到殿门的钥匙呢?郁弭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却是有些郁郁的。
    说不定巡更僧进来以前,曾砚昭已经做好了全套的打算,只有他一直在担惊受怕,还烦恼要怎么出去。思及此,郁弭自嘲地笑笑,胸口不知怎的,总像是被闷住了。
    过了一会儿,郁弭的余光瞄见手机的光线消失了。
    他问:现在几点了?
    还早,不到十点。巡更僧从九点半开始巡更,他才走没多久,时间自然也没过多久。
    郁弭撇嘴道:哪里早?换平时这会儿,我已经睡着了。
    曾砚昭听出他的计较,刚才没得到答案的不快暂时消失了。他好笑道:那你现在要睡觉吗?
    不知是不是确定巡更僧不会再过来的缘故,他现在居然大大方方地说话了?郁弭听完喉咙发紧,半晌道:不要。
    这语气犟得像孩子发脾气似的,曾砚昭听完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郁弭在这时发现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对劲了,恨不得找针线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曾砚昭半天没听见他再吭声,淡淡笑了一笑,说:等一等吧。她偷钥匙,来不了那么快。
    闻言,郁弭惊愕不已,迟疑道:偷?难以置信,这是一名居士说出口的话。
    嗯,小的时候,我们常偷钥匙出去。曾砚昭回想道,夏天,后山有很多萤火虫。她很喜欢。
    说这些,是默认他知道他们俩从小认识吗?又或是,趁着等人,和别人分享他们之间的往事呢?郁弭不愿意接这话,怕又说错什么,闭着嘴巴。
    曾砚昭注视着前方的黑暗,料想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便没有往下说。
    郁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见曾砚昭继续回顾往事。他大概还是愿意保留。郁弭低着头,忍不住说出心里一直以来的想法:我总是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您对她好像也比对其他两个女学生好。这种就叫做青梅竹马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好在曾砚昭能听清每一个字。
    总是吗?曾砚昭再一次问同样的问题。
    郁弭愕然,心里打着鼓,想了想,问:或者您喜欢她?
    曾砚昭不由得笑了,说:我如果喜欢她,你怎么会发现鸡蛋在兜里?
    郁弭听完忽然觉得脑子里好像翻起了火一般的浪涌,烧得厉害,可与此同时,胸腔的郁结消失以后,感觉竟是空荡荡的。
    他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是倒灌在心头的酸涩实在太难熬了。他来这里快两个月了,周围全是不喜不悲、无欲无求。他拜忏时心中所想从来不敢说出口,更不敢从师父那里询问解答。
    而现在,置身于黑暗中的曾砚昭像是具象化的光明。郁弭趋着光想要抓,但他怎么确定这不仅仅是暗示呢?
    曾老师郁弭深吸一口气,今天下午,我跟着师父去后山拜忏了。因为昨晚做了不该做的梦。
    曾砚昭没有想到郁弭的反应会这么难受,怜惜道:拜忏过后,就会好了。佛
    没有。没有好。郁弭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再听见类似的说辞了。
    他真的认为什么事佛都能够解决吗?郁弭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却得到这种回答,忍不住气愤,更后悔自己居然决定开口了。
    我还是很寂寞。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做的是那种梦。那种梦,您知道吗?我已经离开他很久了,可三不五时的还是会我觉得自己好无耻。我是不是应该去夜店或者别的地方呢?来寺里当志工,是侮辱佛门净地吧?其实我去过一两回,但还是好寂寞啊我以为来这里会变好的。
    他说着说着,脑袋开始疼了,身子好像被挖空了似的。那种冷飕飕的感觉,迅速地包裹了他的心脏。
    他不得不抱住脑袋,把自己缩成一团,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其实我从看见您的第一眼就知道您是同性恋了。我想我是太寂寞了吧,所以总是看着您。但是您过得很好,对吗?如果我因为寂寞就我太愚蠢了,是个大傻瓜。
    曾砚昭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他来常觉寺当志工的真正理由。而之前他的一些接近和示好,曾砚昭现在看来,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可笑。
    他看不见黑暗中的郁弭,却从他越来越颤抖的声音里感觉到他的无助。曾砚昭从来不曾面对这种无助,这份不切实的痛苦无人倾述,似乎才是最让郁弭苦不堪言的。
    悲悯自曾砚昭的心头油然而生,他道:我没有谈过恋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自己都还说不清。
    闻言,郁弭打了一个颤,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尽管看不见,不过曾砚昭感觉此刻郁弭应该正看着自己。
    你要和我谈恋爱吗?曾砚昭问,说不定,就不会再寂寞了。
    第20章 一雨惬群情11
    曾砚昭的语气平静,郁弭听不出他对答案有任何期盼,而他说话的节奏是低缓而克制的,郁弭觉得比起激动得几乎要泪崩的自己,曾砚昭像是置之度外的圣人。
    可是,这位圣人却说着几近世俗的话,让郁弭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垂怜。
    郁弭怔怔地望着曾砚昭所在的方向,想象后者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充满了同情。
    他苦笑了一下,说:下午,我们去后山拜忏的时候,智性师父给我们说了摩诃萨埵王子舍身饲虎的故事。
    曾砚昭听了,不禁愣住。
    师父说,《贤愚经》上写,印度古国从前有三个王子,有一天,他们一起去山里打猎,看见一只母老虎带着几只小老虎,母老虎太饿了,要把小老虎吃掉。小王子见了,把两个哥哥支走,自己回到山里,躺在母老虎的面前让它吃。可是,老虎太饿,已经没有力气吃肉。小王子又用锋利的树枝把自己划伤,让老虎喝自己的血。等到母老虎喝了血,有了力气,它就和小老虎们把小王子身上的肉吃掉了。郁弭目光呆滞地诉说着这个下午听见的本生故事。
    摩诃萨埵王子就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前世。信众们听完故事,无不为佛祖前生累世忍辱牺牲的故事所感动。郁弭却想: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老虎饿了尚且要吃自己的孩子,摩诃萨埵王子能做到舍身饲虎,这是何等的善行呢?有这样的善行,难怪后世成佛了。至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是绝对做不到的。
    当一个偶像永远遥不可及的时候,追随的意义是什么?
    郁弭彼时想不明白,而现在听曾砚昭居然说要和他谈恋爱,他忽然理解真正的信众在听见这个故事以后,是怎么想的。
    曾老师,我觉得您有点儿像摩诃萨埵王子。郁弭感激地笑了笑,如果真的有来世,您应该能去往极乐世界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精打采。头一回向别人发出恋爱的邀请,却被这么敷衍,曾砚昭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他沉下一口气,想了想,说:如果,那时老虎没有吃摩诃萨埵,你说他后世能成佛吗?
    郁弭诧异。
    人们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常常能想到的,是佛在前生的牺牲。但是在我看来,正是因为老虎给了摩诃萨埵牺牲的机会,他才能完成自己的修行,累世成佛。曾砚昭早已从郁弭声音的区域判断他的具体位置,他起身走到郁弭的面前,蹲下来,郁弭。
    郁弭能听见他走过来的声音,等他开口说话,才发现他已经到了面前。
    很近,郁弭确定现在的他们面对面。他不禁肃然起敬,虽是抱膝坐着,也挺直了腰杆。
    我叫曾砚昭。等你下次喊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算作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了。说完这话,他忽地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补充道,可以吗?
    您把恋爱当做修行吗?郁弭怔怔地问。
    曾砚昭轻微地叹了口气,说:人的一生中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修行。其实你这么想,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自然会想办法的。这种方法不行,就找别的方法,总有办法让自己脱离苦海。佛不渡人,全是人要自渡。
    他把这话说完,殿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郁弭正想着他说的话,闻声顿时警惕。他立刻起身望向殿外,隔着玻璃窗认出是一个女生的身影。
    不多时,郭青娜在外面小声地问:曾师兄,你在里面吗?我拿钥匙来了。
    好。曾砚昭应完,摸索中迅速拉到了郁弭的手。
    郁弭懵了,一时想不起挣脱,而曾砚昭往外走的步伐又快又稳,分明对殿内的环境熟记于心,就算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来去自如。
    没走多几步,他们就走到门内了。
    曾砚昭适时松开了他的手,应说:我在,麻烦开一下门吧。
    郭青娜应了,接着外面传来开锁声。
    他和郭青娜很有默契,门上的锁才打开,他就往里拉门,与此同时郭青娜也往内推门。
    殿外的灯光从逐渐敞开的门照入殿内,郁弭站在他的身旁,看见光照亮了曾砚昭的脸。
    第21章 欲是深渊1
    雨停了。
    从罗汉殿往回走的路上,地面还是湿润的,石板路倒映着路灯的光,路旁的青草沾满雨露,散发着泥土粗糙而青涩的香味。
    三人一同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郁弭发现曾砚昭和郭青娜并肩走在一起。
    他有意识地在后面慢半步,比起同行,更像是跟随在曾砚昭身边的某个佣人。
    曾砚昭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郁弭有时会立即跟上去,有时不会。
    我向巡更的师兄说有重要的笔记找不着了,可能是白天落在罗汉殿,所以他把钥匙借给我。郭青娜的声音又轻又细,像是轻易就会断开的蚕丝般。
    而此时她说话的语气却是轻快的,她问:您在罗汉殿,有确认什么吗?我和您说过的那根柱子。
    傍晚,郭青娜从长秋寺回来后去找过曾砚昭,那时她说到常觉寺罗汉殿内的柱式为梭柱,而且是上下两段都做梭杀的上下梭。
    梭柱是比较早期的柱式,宋代以后就很少见到了,但罗汉殿初建应该是在明清时候,她为此特意向曾砚昭报告这一发现。
    嗯,它的柱础也是比较低的覆盆。我明天会去图书馆查一下寺中的记录。曾砚昭说完这话不久,三人就来到了居士楼的楼外。
    郁弭跟随他们停下脚步,想到这一路走来全是他们二人在交谈,顿时感到有些可惜。
    接下来,就该是郁弭和郭青娜一起回宿舍。
    郭青娜看看二人,问郁弭:莫师兄应该知道你还没回去吧?
    嗯,应该是的。莫舒云误会他喜欢曾砚昭带来的女学生,如果被发现他是和郭青娜一起回的宿舍,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郁弭难免郁闷。要知道,莫舒云虽然没有出家,倒是比不少出家人还要看重清规戒律。
    见郁弭面露苦恼,曾砚昭说:你直说去罗汉殿给我送药,不小心被巡更僧反锁在殿里就行。倒也不用遮遮掩掩的。
    他说得这么坦坦荡荡,真是让郁弭觉得自己是做贼心虚了。
    郁弭点点头。
    您明天去长秋寺吗?身体怎么样?郭青娜看向曾砚昭。
    他点了点头,说:我明天先去图书馆,过后再去长秋寺找你们。
    好。她再度看了看二人,仿佛在犹豫是不是该先走一步,留他们说几句话。
    见状,郁弭立即说了道别的话:曾老师,晚安。
    曾砚昭惊讶地挑眉,答说:晚安。
    与曾砚昭分别以后,郁弭和郭青娜一同往义工宿舍走。
    认识郭青娜这么多天以来,郁弭知道她和不熟悉的人都甚少交流,所以她始终沉默着,他不以为奇。
    在楼梯间分别之前,她也只是稍稍看了郁弭一眼,就往宿舍的方向走了。
    郁弭放轻回宿舍的脚步,临要开门的时候,猛地想起那只保温壶留在了罗汉殿,他们走的时候谁都没有拿。
    但这么一来,倒是可以证明他确实给曾砚昭送药去了。
    向谁证明呢?郁弭看着面前紧闭的宿舍门,不禁想:就算证明了,又如何呢?
    郁弭开门和进门的动作都很轻,他用手机的屏幕光照明,时不时瞄一眼躺在床上的莫舒云。
    光线太暗,莫舒云究竟有没有睡着,他无法确认。
    可久而久之,郁弭觉得自己这样鬼鬼祟祟实在是可笑,已经有了欲盖弥彰的嫌疑。
    他很快在自己的床铺躺下了。
    一时却没有睡着,郁弭拿起手机看,十一点。
    他想起在罗汉殿里自己曾说过换做是平时,十点已经睡着了。
    仔细回想,除了初来乍到的那几天以外,他的生活一直保持着规律,早就养成了像寺中僧人那样的作息习惯。
    而自从曾砚昭他们来了以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因为曾砚昭的缘故,这么晚才回到宿舍里了。
    郁弭打开手机的通讯录,翻到末尾见到曾砚昭的名字。
    曾砚昭,是这三个字。郁弭平时虽然习惯以身份称呼他人,保存手机通讯录的时候,却都是写着全名,再在备注填写对方是什么人。
    曾砚昭。对着手机屏幕,郁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从没有自别人的口中完整地听过这个名字被读出来,或许有,但由于次数太少,他全然忘记了。
    应该有人这么叫过他吧?是谁呢?郁弭绞尽脑汁地回想,怎么都没有办法从记忆里找到相符的答案。
    一个毫不紧要的问题竟然使得郁弭纠结得睡不着,他每回想着再不睡就要起床上早课了,又忍不住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回想出答案。
    这种纠结感压在他的心底,十分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太累昏睡过去的。
    果不其然,早晨莫舒云见他从床上起来,便问他晚上去了哪里,怎么过了休息的时间还在外面。
    郁弭因睡得少,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直打哈欠。
    他说了禅修快结束的时候,苏春媚让他去给曾砚昭送药,并说了之后再去罗汉殿找曾砚昭,反而被巡更僧反锁在殿内的事。
    这遭遇离奇得很,莫舒云半信半疑,好奇问道:后来呢?你们怎么出来的?
    曾老师给他的学生发了微信,郭师兄去借了钥匙,开门把我们救出来的。郁弭如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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