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诛妖帝(NPH) > 诛妖帝(NPH)
错误举报

争风吃醋

    兰泽是不喜饮茶汤的,此刻更需要的是歇息。
    然而当她仰首迎上王群生的目光,见他只是柔和地凝视着自己。
    这般滋味又浮上心头,仿佛永远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束缚。她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只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白瓷,暖意顺着杯壁蔓延,周身竟也暖和了些许。
    “暂且不提甄修证的事。”她引着王群生走向御案,那处奏折堆积如山,“户部去年的账目至今尚未理清,转眼就要到四月初旬。母后那边我也派人问过,只说换了户部尚书,加之朝廷用度本就繁杂,名目众多,这般繁冗的账册,纵使请来精通数术的能人,怕也要不眠不休地查上数月,亦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说罢,她凝视王群生片刻:“你先前在宴席上高谈阔论,提及泥瓦、金玉之说,可你当真知晓朝廷的财政实情?若果真国库充盈到容得下这般议论,我也不会动怒。”
    王群生离得近,能看见兰泽轻颤的羽睫——这是她心神不宁时的模样。这时他才注意到御案旁还搁着一碗浓褐色的汤药,想来放置已久,连药气都失了温热。
    兰泽这身衣裳更衬得她面色苍白。她似乎浑然未觉,仍絮絮说着朝中诸事:“燕王有来信过,说是四月初旬便要回京,少不得要设宴接风,可他此番回朝会带来什么消息,你心里亦该有数。”
    她虽在与王群生交谈,目光却已飘向窗外,王群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来是兰泽在看邀月宫外来来往往的宫人,如游鱼般穿梭着。
    “陛下太过辛劳了。”
    “若真觉得我辛苦,便替我想个法子,或是看看如何处置这些事罢。”兰泽叹息道,“我私下揣度过,无人敢接手户部的账。即便我处在任何一位朝臣的位置上,也没有把握去查这个账目——纵使查出了问题,又该如何承受这后果。”
    她以手支额,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朱砂随着动作沾染在腕间,感受到那湿漉漉的触感,她从御案后起身,向女官要了帕子,轻轻揉搓着腕上红痕。
    “嗯……比起户部的事,陛下服药才是眼前要紧罢?”王群生端起药碗,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容微臣命人换一碗来。”
    “若我真想服药,方才早就喝了,那么多神医圣手都诊过脉,至今连个确切的病症都说不出……先前让你寻访的江湖游医,如今可有着落吗?”
    “陛下动气了?”
    “……不曾。若我真的动气,早将你逐出邀月宫了。”兰泽泄了气般靠在椅背里,看着王群生忙前忙后。
    宫人重新奉上汤药,这次温度正好,但浓郁的药气只让兰泽感到无限倦意。
    前些时日京师连绵阴雨,近日才放晴,坐在这还能闻到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湿润的风穿过雕花木窗,将翻动奏疏哗啦作响,亦驱散了殿内萦绕不去的药味。
    兰泽缓缓抬头,再次对上王群生的眼睛。这个看似平常的男子,唯独双目格外有神。因常年与文书打交道,周身皆浸着书卷气。看不出丝毫年老目昏的迹象,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沉静。
    譬如此刻,兰泽原本因朝政焦头烂额,同他说了几句话后,心绪竟也渐渐平和下来。在他的注视——或者说别样的关切下,兰泽终究将药饮尽了。
    “陛下觉得药苦么?”
    “世上哪有不苦的药?”兰泽忍不住轻笑。沉默片刻,忽然说道:“若我说不想当这个皇帝,想出宫云游四海,你会应允么?我这话不敢对母后说,她断不会明白。”
    “……”王群生对她的剖白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他怀着心事,显出异样的平静,“不会,不过依陛下的性子,亦不会突然说要出家,或是云游四海罢,陛下定会将诸事处置妥当,待到尘埃落定之时,才会离开。”
    “是啊,若我再自私些,原可设法离开这里的。”
    二人叙话间,光阴悄然流转。兰泽服过药后困意渐浓,便邀王群生同去散步。说是散步,也不过在邀月宫内外走动。她走在四月初炽烈的日头下,身后随行的宫人如流水般迤逦,仿佛她曳地的衣裾。日光太盛,行至宫门外时,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甄晓晴给的束缚强烈而紧绷,王群生给的束缚却压抑而平和,都让兰泽喘不过气,可他们给予的情意,似乎又并非虚假。
    与王群生并肩站在参天古树的浓荫下,兰泽在斑驳日影中极目远眺,不知不觉间,只觉阵阵眩晕,近来她清醒的时候愈来愈少,决断也愈发迟缓,甚至做出将姬绥禁在宫中的举动——虽然她很少去见,只当姬绥是个件器物般摆在那里。
    日上三竿之时,王群生的身影已然远去,兰泽方才折返邀月宫。一侧的余千趁此机会,小步疾趋上前,向兰泽低声禀报了两件事。
    一是焚毁的宝观殿已修缮完毕,二是姬绥绝食两日,高热不退,执意要见兰泽。
    “他不肯进食,你们难道不会灌下去……罢了,待燕王回宫,便迁回宝观殿罢,顺道在宝观殿中备宴。”
    余千面露难色,低声向兰泽解释道:“周公子染了严重风寒,浑身滚烫,已是奄奄一息,奴才们即便强灌汤药,可周公子不过片刻便会呕吐而出。”
    兰泽一面听着,一面步入邀月宫外殿。殿内纱幔轻摇,暗香浮动,仍是熟悉的果木气息。只是今日殿中多了数人侍立,却不见姬绥踪影。
    依照兰泽先前吩咐,他被铁链锁在外殿的晦暗角落,颈间那段不足三尺的锁链已深深嵌入皮肉,随着挣扎而磨出累累伤痕,一些旧血凝成紫黑之色,新血又洇湿衣襟,在他的胸前绽出斑驳的痕迹。
    连日咒骂令姬绥嗓音嘶哑,几乎失声。
    兰泽缓步走近,见他果然满面潮红,呼吸间尽是灼热气息。在姬绥怒视中,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抚他滚烫的面颊。
    感受到身下之人剧烈的战栗,兰泽又拍了拍他泛红的脸颊,听着他愈发粗重的喘息,她转首询问余千:“你们又给他喝了合欢酒?”
    “未有陛下吩咐,奴才们岂敢……”
    “姬玦!你这不得好死的——”姬绥话音未落,兰泽反手一记耳光,将他打得偏过头去,面上迅速浮起鲜红指印。
    “还以为你又饮了酒呢。”兰泽俯身端详着他扭曲的神情,“你未饮合欢酒,我不过轻轻一触,便这般情动……你很享受这般滋味?”
    姬绥险些将牙关咬碎,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仰视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正是这具纤细的身躯,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痛楚与欢愉。当兰泽的容颜映入眼帘,浑身灼痛之中,竟奇异地化作难言的安宁。
    唯有她在眼前,才觉着自己还活着。
    这念头令他惊惧。
    定是高烧产生的错觉,可忆起兰泽冰冷指尖抚过面颊的触感,却让姬绥在昏沉中,下身再度硬热,甚至硬热到发痛。他渴望那双手更深的抚慰,无论是掌掴还是酷刑,只要能解脱这焚身的煎熬——
    “既然周公子在发热,便让太医院开方,你们来给他灌药。”兰泽的声音打断他的迷思。
    “……呵!”姬绥突然大笑,“事到如今,你还唱什么戏?你岂会在意我的死活?留下我,不过是要满足你下作之念,你我又有何分别!”
    “说得挺好的。”兰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但你方才抖得那样厉害,可是还想再挨我一记耳光,重温极乐呢?”
    这话刺得姬绥浑身剧颤。高热灼得他神智昏蒙,如堕沸鼎,好似要烧化浑身的骨骼。这些时日里,他始终如兰泽口中的“猪犬”般匍匐在地,被宫内乐伎肆意欺辱,困在这晦暗角落。来来往往的宫人都见证了他的狼狈与不堪,让他陷入撕心裂肺的痛楚。
    然而,当他望向兰泽的面容,这一切痛苦仿佛都有了归宿。就是这个女子给了他无尽的快慰、痛苦、屈辱与恨意。在这刻骨铭心的记忆里,他从未想过会被女子如此折辱……究竟何处出了差错?
    殿中侍立的乐伎有二人,其中萧亥桐见姬绥久久不语,乱发又遮住了面容,只当他高烧昏迷,便不会揭发自己这些时日的行径,于是,他大着胆子跪在兰泽面前。
    “小人愿照料这位公子,必当尽心喂药,助公子康复。”
    本似昏厥的姬绥猛然睁眼,看着萧亥桐那副虚伪嘴脸,只觉天旋地转,又呕出几口鲜血。唇上溃烂的伤口混着脓血,疼得姬绥浑身痉挛,他却不愿将乐伎欺辱之事告知兰泽,不愿让兰泽将他视作那些争风吃醋的乐伎,昔日的傲骨在提醒他,他终有一日要亲手斩杀萧亥桐,而非倚仗兰泽主持公道。
    “便交给你们罢。”兰泽意兴阑珊地转身,她朝着内殿走去,语声渐渐缥缈,“待周公子好些,替他沐浴更衣,送来俸君。他总这般郁郁寡欢,朕倒怕他总会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