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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冰冻玫瑰

    幻灭未尝不是加深理解的一种方式。经此一事,她们的感情出奇地变好了。
    当天晚上,绍钤推掉原定的饭局在家陪她,第二天又带小钟坐游艇出海,买了新的花。
    元旦假期的后两天都在海上度过。可惜冬天毕竟不是适合出海的季节,天气太冷,几乎没法站在外面。窗里映出的海景冷冷清清。天光惨淡,深碧色的水环抱兽骨般嶙峋的山脉,与沿岸的建筑一并泡在灰白的雾里。
    两个人蜗在船内,时常感觉到无聊。游艇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度假别墅,什么都不缺,却也嗅不出烟火气。底层中央有一方温泉水池,刚来时泡过一会就没了新意。上一层的沙龙有各种娱乐设备,但她们都不是爱闹的性格,只是在大屏幕面前安静地看电影,他想看古代东亚的政治历史片,她觉得压抑,就想看点柯学、《碟中谍》。达不成一致,生闷气,最后谁也别争了,一起看泰坦尼克号沉没。等天暗下来,船驶离海港,就躺在顶层的玻璃篷里数星星。她第一次用肉眼看到银河,尽管只有很淡的一道,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云。
    她以为他带她过来,会悄悄准备更有仪式感的惊喜,至少该有一段郑重其事的深情告白。结果什么都没有,跑过来当真是一时兴起。
    绍钤说,这艘游艇买来不久。船东是他的二伯,除了偶尔用来商务宴请,一年到头大多是闲置,只有他拿来试验,加装各种智能设备。他小时候憧憬住在船上的生活,以为很浪漫,来过几次就觉得自己是叶公好龙。
    因为太枯燥?小钟问。
    在家无聊,尚且可以出门散心。海上的无事可做,就是真真切切的无事可做,总不可能因为太闷跳进海里。
    他说:在船上,总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人会变得多愁善感。
    小钟暂时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久违地意识到此刻的他只属于她。谁都无处可逃,不得不以最纯粹的面目正视彼此。
    孤立的空间也适合做比平日更荒淫的事。
    玻璃罩里的睡眠很浅。天自水际转明,小钟也朦朦胧胧地做清醒梦。不同时候的记忆毫无秩序地映过四周的罩面,因为堆积太多而挤压她。绍钤站在近光的那一侧,抓拍她凌乱的睡相。突然照下来的闪光刺痛敏感的神经。
    你干什么?
    她扑过去抓绍钤,他却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茫茫然愣了一会,她又钻回被子里,像害怕的仓鼠裹成团。
    天变成漂亮的粉蓝色,水面倒映碎金或淡紫的波光。穿单薄的睡衣待在空调房,像另一场遗忘冬天的梦。她想起昨晚睡前和他约好要看日出,现在好像已经错过。
    绍钤说刚才的照片氛围很好,递给她看。
    五彩色的光晕像一朵玫瑰在右上角绽开,为整张相片染上梦幻的光彩。尤是小钟的发色极黑极浓,在这样的光下也照出半透明的闪光。他说这是飞近蛾绿,那人正睡里。
    才不是这么回事,你少欺负我读不懂典故。这句是说绿色的梅花掉下来。
    他反问:没有吗?
    海上哪来梅花?
    老流氓说不过就开始耍赖,轻啄她的唇又问:现在有了吗?
    小钟掩着唇碎步退开,而他又举起相机,收下这一刻不假雕饰的娇痴之态。
    她在他的镜头下似比平常更性感。斜照的光恰到好处勾勒出乳房的沟壑,淡影却似轻纱迷离,教真实的规模仍不分明。人像周遭萦绕着诱人采撷的温软,整个世界都退化成印象画里被情绪掌控的色彩。想来是清晨自带滤镜的缘故。但他又拍同个角度的空镜,同样的玫瑰色日光,色情的感觉消失了。
    意识到他常是以这样的目光凝视自己,她或许在不经意间做过很多在他看来完全是勾引的动作,小钟几乎羞愧得想死。但这种性感又不得不令她好奇。明明出镜的人是她,性感却是属于他的。她很少想得到用类似的笔触去画画,但现在很想去改变,想去尝试。
    结果,最后这个大胆的提议竟然由她提出。
    ——你能给我拍照吗?我是说……那种。
    只是想做和做到毕竟是两回事。在镜头底下半裸或全裸需要很强的信念,小钟一下子很难放得开。
    这跟做爱的时候不一样。无论怎样耐心或温柔的劝导,举着相机的他都像一个冷酷的暴君。他让她脱,命令她摆出各种糟糕的姿势,全无抵抗的余地。
    她没法忘记相机是个非人的机械怪兽,横亘在她们之间。镜头侵得太近,一再冒犯她感到安全的界限。他却要她笑,要她放下戒备,对着冰冷之物违心地讨好。真正的残忍是他想将十八岁的少女的她,那种他所钟爱的灵韵,不管不顾塞进相片里。这欲望似所有后现代的艺术,带着一点点故弄玄虚的倒影,细看却只是一片玻璃,透明如洗。他专注于拍摄,对她爱理不理。残忍的纯粹更迷人了,但也构筑起一道屏障,将她们分隔在梦里梦外的两端,带来错乱。有时她觉得他反复摆弄相机的姿态像是自慰,冷脸、死不承认、很像他的自渎。
    隔膜的僵硬让拍摄进展困难。他不得不停下来摸她,亲吻她,讲浪荡的情话,再是操她。这些又变成他擅长的,只是不能操之过急。做得太快会让情绪太快溜走,断断续续,又变成另一种折磨。
    不知有多久,她维持着神智恍惚的状态,像在快要中暑的天气里低烧,也像某种古老而禁忌的魔法。原来她的身体有自己没法掌控的部分,竟然很愿意听他。他把她变成一具空洞而驯服的容器,任意塞上他想赋予的意义。她为他口,残妆像蛾翼的鳞粉散落在男人身上,本不该涉足的禁区。磨红的嘴唇一遍遍重描,唇膏的颜色也愈发近似于本色。
    原以为多而无用的几套内衣、泳装、情趣服根本不够用。喜欢或没那么喜欢的,最后都被折腾得没法上镜,要么被撕开,要么沾染上淫靡的体液,无一幸免。他把目光转向作为静物点缀的花束,折断枝叶,摆在身体的各处,用另一种方式完成她最初的画作。
    少女的爱欲和孤独。
    她想要配合他。但隐忍到失控的感觉就像麻醉药在某个瞬间忽然失效,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并不是死了,而是被活体解剖。
    痛——
    她崩溃大哭,抢过相机,把他按在身下暴操。
    说到底,再怎么努力模仿,她都学不会像他那样悠长绵密地思考,像套娃一样把欲望装饰成完全不像是欲望的模样。发泄只有最本能的反应,她想操他,发疯地想操他。如果她的青春只够做一件事,那就是操他。
    也是在那时,她暗暗萌生离开的念头。离开正是因为意识到她离不开他。也许是暂时出去散心,也许会悄悄地流浪很久,去很多不同的地方。她不该刻意忽视自己也会长大,没法永远做他的小女孩。他的羽翼足够庇护她,也是束缚的牢笼。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好烦恼。在他身边的最后半个月,小钟过得很开心,每天凌晨四点爬起来画画,到点给他做早饭,从容不迫地去上学,逼自己读些有益的书,晚上回来不做别的,就操他,然后累到睡着。日复一日。
    这段时间,她精力旺盛得几乎吓到他。可她就是没有理由地开心,一刻不停地做各种事,也把他哄好。男人,一个爱她的男人很容易哄。她想让他相信的,他都不假思索接受。只要是她给的,他都不挑。她主动,他比平常更容易害羞。许多习惯成自然的情态是装不出来的,她又几乎忘记这是个坏男人,可怜他马上要被抛下。
    她犹豫过,离开毕竟不是小事,是不是该郑重其事地跟他商量?
    但她知道一旦开口,或许就再也走不成。她只说期末考完,她想一个人出去旅游。春运期间,回程的票不太好买,能买到什么时候的票,就什么时候回来。她有很多想走的地方,可能会在外面待得久一点,可能。
    绍钤问:会在外面过年?
    应该是过完年回来。反正你过年的时候忙,到处有应酬,顾不及我。小钟道。
    他道:早些回来吧。过年商店都关门了,一个人在外也不方便。
    出门那天,小钟提前换上原定在新年穿的裙子——大半是一个人在外面,也无所谓年不年的了。她终于觉出即将逃跑的紧张感,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带。可她本就没有多少行李,太多属于故往的东西她不想带走。缺的都可以再买,哪还有什么可忘的?
    绍钤在学校改考卷。傍晚的飞机,收拾好东西,她无所事事地坐着,等他回来见最后一面,揣起一粒青枣,没有吃,又放下,放下又揣起。
    他两点半到家,问需不需要送她去飞机场。
    她说已经和妈妈约好一起过去。
    时间还早。他走上来,缘着青枣吻过她的掌心。略带伤感的沉默又像潮水一样,带来想做爱的心情,他埋首在她的胸前,恋恋不舍地吻了很久。
    直到敬亭打来电话。
    小钟极力控制着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敬亭好像仍觉出微妙,有些着急地挂掉电话。
    心跳呼之欲出,他就着微烫的皮肤吮咬上来。
    她常以为自己的生命充满空洞,像风一样的他在里面轻盈地流转,不到被狠狠扼住,就感知不到其中的实在。此刻,生命的重压却教她绞痛,痛得没法思考,颤抖呻吟。
    他妖魅地仰着眼,教她想起古典小说中偷心而食的精怪。他偷走一颗心,像偷走一段人生。被他偷空的人时间冻结,而他化形出崭新的皮囊。不老不死。
    但哪有生灵没有终结,永世长存?
    妖的终末是爱上本不该爱的人。
    他说,她曾说过无数遍恨他,却未曾心甘情愿道一声爱。一次都没有。
    她也颇觉讶异,说恨他,的确比说爱更自然容易。
    ——我爱你。
    她该对他说的,尤其是在别离之际,或许这将变成一生的遗憾。
    迟来的愧疚感溢满心头,她酸涩地忍泪开口,他却放弃了。
    去机场吧。
    与敬亭见面,母女不过寻常闲谈。
    一个月前,她还在与敬亭做未来去学画的美梦,今日却已恍如隔世。
    还不知道怎么跟敬亭解释,最后尘埃落定,她的决心是放弃学业。
    她旁敲侧击地暗示,“我不小心看过档案袋了。绍钤也坦白是他做的。”
    敬亭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怎么突然想出去旅游。又像以前一样,接受不了,然后就逃走?真像小钟会做的事。”
    “不是逃走,而是去找寻。”小钟坚定道。
    敬亭微笑着劝慰,“出去玩就好好玩,别想太多。”
    跟绍钤说时,他一下就知道她或许会离开很久,敬亭反应不过来,就是反应不过来。
    她还以为年少的小钟还在为绍钤隐瞒的事耿耿于怀,“你只是缺乏一个时常关怀你、会纵容你、哄你开心、最好是异性的长辈,他趁虚而入了。以后再看吧,你会遇到真正的爱人。”
    “他对我来说是不可取代的。”
    “毕竟是初恋嘛。”
    敬亭退让了,但依旧在用自己的逻辑解构她们的感情。
    两人走到安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钟才发现自己对这座城市还有很多的眷恋。她回首与敬亭又道了一次别,却望见远处有个散发着怨气的人影急匆匆地靠近。
    是绍钤。她老远就一眼认出他。
    他还是发觉她要逃,追过来了。
    追来又怎样?事已至此,她肯定要走。
    小钟站在刚通过的闸门后面,等他走到面前。
    绍钤凝望她许久,转头对敬亭道:“她要逃走。跟我说目的地是秦城,真的吗?我也过去,一定会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但敬亭冷着脸制止,“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不放她走?你是她的监护人?小钟已经成年了,智力正常,身体没有残疾,不会轻易被人骗,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绍钤道:“她想抛弃我们,这里的生活,她都不想要了。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家人都不在身边,小女孩这样走出去怎么不受人欺负?”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向来体面的绍钤露出前所未有的失态,又将现实戳得破破烂烂。
    她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敬亭很久才从绍钤的话里明白,小钟不是出去旅游,一走就要走很久。
    绍钤重新走向她。眼眶微红,眼睛泪汪汪的。
    为什么抛弃他?
    眼泪无声地淌下,小钟哽咽道:“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猫猫了,要好好的,别再晚睡,按时吃饭,有病治病。”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他的语气隐忍、卑微又委屈,像是许愿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实际上,只要她多看他一眼,他就满足了。
    小钟踮起脚揉他的头,抚过他干净的眉毛,“我又不是要死掉了,需要我就来找我。”
    但敬亭揪住他,“你不许去,不许再蛊惑她。她的人生让她自己决定。想回来,她也会自己回来。”
    小钟若有所思地转向绍钤,绍钤也是同样地看着她。
    眼中万千情绪,却没有一句话。
    小钟在酝酿那句本该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
    最后竟是他先说了,“从第一眼看见就想靠近你,忘不了你,想把你据为己有。知道你是我学生的一瞬间,我好痛苦。看你跟同龄人玩,我就吃醋。我要是也能变得年轻就好了,才不想被当成长辈,刻意生分。你靠在怀里的那晚,我的心都要化了。就算被笑话喜欢十八岁的小女孩,我还是喜欢你。”
    嘴唇咿咿呀呀地比划半天,道出口的却只有一声:“谢谢。”
    她深吸一口气,以为自己能鼓起勇气回应他的告白,走得不留遗憾。
    结果口型擅自做出的叁个字是:
    坏男人。
    恨的感觉比温柔的爱更鲜活,也更能支撑她往前走,而不是优柔寡断地频频回望。
    小钟下了飞机,重新给手机连网,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机场巴士,来到市区的酒店歇脚。
    繁荣的闹市大抵是相似,小钟疲倦得有些恍然,没法相信自己这就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当然,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在这里的街头巷尾不会听见熟悉的方言。她会很快厌倦豪放的肉食,想念海鲈鱼和梅干菜。
    此刻她想的事情只有冲个澡,大睡一觉。
    在浴室脱掉衣服,她发现下午他在心口咬的吻痕还留着,只是从深红转成深紫色,触上去还有淡淡的余温,像是淤青,也像刺青。她站在镜子前愣愣地盯了很久,发现那像是一片玫瑰花瓣,正渐渐败坏,凋零中的。
    她又想到游艇上与世隔绝的两天一夜。琥珀色浓烈的夕阳,她们做到精疲力竭,裸身睡在满室狼藉的残花里。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有兴趣读徐志摩的诗集,从偶然,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读到沙扬娜拉的十八种诀别,再到你那生命的瓶子里的鲜花也变了样;艳丽的尸体,谁给收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