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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慕容府白幡猎猎,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气息。
    染娘挺着孕肚,在丫鬟的搀扶下踏进慕容府。她握住楚玉锦冰凉的手,未语泪先流:“阿锦……你……你可要撑住啊。”
    楚玉锦反手轻轻回握,脸上竟能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她从枕边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小巧锦盒,塞到染娘手中。
    “给孩子准备的,”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一枚平安锁,不论男女,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那金锁样式古朴,寓意深重。染娘握着盒子,只觉得那一点金器的凉意直透心底。她看着楚玉锦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近乎认命的枯槁。她心头大恸,却知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第二日,楚母强忍着丧婿之痛,陪着女儿去了西郊粥铺。老周与一众伙计见她们来了,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面露悲戚与担忧。
    楚玉锦当着母亲的面,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囊交给老周,里面是她这些年在眠香阁积攒下的所有银钱。
    “老周,”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粥铺,往后就多劳你费心了。”
    老周双手微颤地接过。他看得明白,这不仅是托付,更是……交代后事。他握紧布囊,老泪纵横:“少夫人!您……您要保重啊!慕容公子在天之灵,也定盼着您好好活着啊!”
    楚母在一旁闻言,死死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随女婿而去。
    楚玉锦只是淡淡一笑,笑意苍白。
    最后一日,她陪着四位老人。府中一片素白,她或在厅中静坐,或在庭前看那株梅树。她不哭,也不多言,只是那份过分的平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慌。
    气氛沉滞得令人窒息。午后,八岁的慕容汐被接了过来。小丫头穿着一身素服,懵懂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慕容轩和柳芊雨夫妇惊闻噩耗,还在从京师赶回来的路上。小姑娘挣脱乳母的手,跑到楚玉锦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袖。
    “小婶婶,”慕容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小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是真的吗?”
    楚玉锦心中一痛,伸手将小女孩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幼小身体的温暖和依赖。
    慕容汐仰起头,泪珠滚落:“汐儿会乖乖的,汐儿陪你一起等小叔叔回来,好不好?”
    她难以回答。
    慕容健红着眼眶,哑声道:“锦儿,这个家……不能再少了你了。”
    她的父亲背过身,用袖子重重抹了下眼睛:“爹娘老了,经不起了……”
    她看着汐儿稚嫩眉眼,看着周围父母公婆那强忍悲痛、写满担忧的脸庞,她那颗因慕容庭之死而冰封绝望的心,轰然裂开。
    一股强烈的不舍与不甘,混着为人子女、为人长辈的责任,如同初春的冻土下挣扎出的嫩芽,开始疯狂滋生。
    她不能死。慕容庭走了,她若再跟着去,留下这四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留下这个依赖她的侄女,他们该如何自处?楚家和慕容家,又该如何?
    第三日子时,魔尊如期而至。
    他立于她床前,玄衣如墨,与这满室悲凄格格不入。
    眼前的女子,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三日前在景山时的死寂,也不再是随后几日强撑的平静,而是燃着一种近乎灼人的、顽强的亮光。
    “时辰已至,”他声音冰冷,“你还未死。”
    楚玉锦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不想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我要活下去。为了容容,为了我们的爹娘,为了汐儿,为了这个家。”
    那求生的意志如此磅礴,如此纯粹。
    魔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旋即化为不耐。
    “由不得你。”
    他袖袍一卷,不容抗拒的力量裹挟住楚玉锦,瞬间消失在慕容府的卧房之中。
    在旁人眼中,慕容家刚刚丧夫不久的少夫人,就此离奇失踪,给两家再添一重痛楚。
    景山焦土,明月凄冷。
    楚玉锦被重重摔在冰冷的土地上,她立刻挣扎着站起,毫不畏惧地看向魔尊。
    “我不会让渡这具躯体。”
    魔尊冷笑,“狂妄。看你能撑到何时。”
    他话音落下,漠然一拂袖,那座曾为楚玉锦幻化出的虚假院落,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垒,悄无声息地瓦解、消散,重新露出其后焦黑的山体。
    焦土之上,再无片瓦遮身,只剩那株枯死的梅树,与她一同立在旷野之中,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死寂。
    他没有给她食水,也不再理会她,仿佛她只是这景山随处可见的一块焦石。
    两日,整整两日。
    白昼,烈日将焦土烤得滚烫,空气扭曲;夜晚,寒气深入骨髓,呵气成霜。干渴与饥饿如附骨之疽,一点点蚕食着她的体力,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胃腹因空匮而灼痛。
    这个凡人女子,竟真如石缝间的韧草,看似下一刻就要折断,却始终顽强地立着。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是靠着那株枯梅,或是起身望着人间方向,眼神里的光时明时暗,却从未真正熄灭。
    魔尊只是远远立着,玄黑的身影仿佛与焦山融为一体。他冷眼旁观,看着那渺小的凡人在最原始的干渴与饥饿中逐渐虚弱。
    意识在身体的极限下开始模糊。焦灼的日光与刺骨的寒意交替侵袭,楚玉锦的视线渐渐涣散。恍惚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眉眼温柔含笑,正是她刻入骨髓的容颜。
    “容容……”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朝思暮想的脸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手腕被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攥住,剧痛让她涣散的神志骤然惊醒。
    眼前哪里有什么慕容庭,只有魔尊魔尊那张冰冷萧杀的脸,他玄色的衣袖如同死亡的阴影。
    “看清楚,”他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后退,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我不是他。”
    紧接着,他袖袍一挥,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笼罩楚玉锦。喉间的灼烧感、胃腹的空匮感顷刻消失,身体的虚弱乏力也一扫而空,神志变得异常清醒,仿佛刚才的濒临崩溃只是一场幻梦。
    楚玉锦站稳身形,抚过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抬眼直视他,目光变得清亮而锐利:“我知道。”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又理所当然:“可你这副身躯是他的,而他的身体是我的。我摸我容容的身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可笑!”他冷然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躁意,“你的爱皆是虚妄,慕容庭此人,不过梦幻泡影。”
    楚玉锦却笑了,转头看向那株枯梅,又仿佛透过焦土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一字一句,掷地千钧:“你说他不存在?可院中我们亲手种下的梅树还在,书房里我们一同画的兰草图还在。只要我还记着他,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丝痕迹因他而存在,他就在,永远都在。”
    他倏地伸手,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扼住了楚玉锦纤细的脖颈。
    指尖触及她温热的肌肤,感受到其下脆弱却顽强的脉搏。
    “楚玉锦,让你多活两日,已是本座宽限。”
    但她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既不退缩,也不求饶。
    那样倔强无畏的眼神,他曾无比熟悉。
    他能轻易地折断她的颈骨,只是……他想到了更有兴味的玩法。
    他收回手,冷眼看着因窒息而微微喘息,眼神却依旧不屈的楚玉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家,慕容家,上下亲族仆役,共计三十六口。”他的声音如九幽寒冰:“本座给你三日,若拂宜不归来,我便一个时辰杀一人。”
    他微微俯身,冰冷气息压迫着她每一个毛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就从你母亲开始。你觉得如何?”
    楚玉锦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比景山焦土上惨白的月光更甚。那双刚刚还愤怒不屈、似燃火焰的眸子,瞬间如浇透冰水。
    她明白他绝非虚言恫吓。
    她可以为自己争一个生死,但她不能拿三十六条至亲的性命,去赌魔尊那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怜悯。
    即使再为挣扎、不甘、愤怒、绝望……最终,也只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她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只说了一个字,虚无缥缈,更是死寂如灰:“好。”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视线重新聚焦到他那张与慕容庭一般无二,却冰冷无情的脸上。
    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眷恋与痛楚,终究是抑制不住地漫了上来,“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好吗……”
    她望着他,目中有泪却被强行压下,眼神哀戚恳求,脸色已是苍白如死。
    魔尊微微蹙眉,对于这等无谓的要求本能地感到不耐。凡人的执着,总是体现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虚假之物上。
    然而,看着她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让他莫名烦躁的东西。他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拒绝。
    他冷哼一声,施舍般阖上了那双洞彻万物、却唯独映不出人间温情的冷厉双眸。
    就在他眼帘垂下的刹那,那张脸似乎也褪去了魔尊独有的冰冷与肃杀,眉眼轮廓在惨淡月光下,竟真的与记忆中温柔的慕容庭有了瞬间的重合。
    楚玉锦痴痴地望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向他的脸颊探去。
    就在她那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指尖触上他脸颊肌肤的一瞬——
    手腕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猛地攥住!
    魔尊倏然睁眼,眸中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深寒。
    他松开她的手,力道并不大,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终究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春风拂过柳梢,擦过了他的下颌。
    那触感一掠而过,轻得几乎不存在。
    她凝望着他,唇边逸出一缕极淡、极缥缈的叹息,散落在景山猎猎风声中:“容容……”
    就在她气息断绝的霎那之间——
    她周身泛起柔和而磅礴的白色光晕,焦土之上,竟有点点灵蕴如萤火般凭空而生,环绕飞舞。
    光芒渐敛,原本属于楚玉锦的那张脸上,哀戚与柔弱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万载、洞悉世情的平静与高华。她缓缓睁开双眼,眸子清澈明净,却隐隐含怒。
    “你不该这样逼她。”
    魔尊嘴角弯起了一个极为冰冷的笑:“明明是仙子失期。何况若非你当断不断,她又怎会反受其害?”
    拂宜不答,魔尊诡辩之术,她早已领教过。
    “再给我一天时间,为玉锦收拾后事。”
    “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