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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40节

    冲进屋子,眼见着贾琏腰上的荷包同裹发的头巾连同一只袜子还散落在炕间地上。凤姐气得胸口起伏,只狠狠盯着多姑娘,咬了牙令一句:“砸!”早有一帮粗使婆子上来拿了大木棒子横扫竖捣一通,多姑娘眼见着拦不住,心下一横骂道:“什么主子奶奶!青天白日地跑到人屋里来又砸又闹的,让老太太太太们都来看看,真是没有做奴才的活路了!”边骂边扯了嗓子嚎啕大哭。

    凤姐把贾琏那荷包拈起来摔她脸上:“娼妇!这是什么?!你还说嘴来!”

    要说起来那多姑娘也是一个奇才,但凡有两分常人廉耻好些事儿也做不出来了。见到了这地步,混是混不过去了,索性哭骂:“难道是我跑去院子里强的爷们?还不是爷们非要了我,咱们做奴才的推不过?如今奶奶倒怪起我们来!只怪我们长了个屄勾引了爷?只难道奶奶是没长的?!”一众来站阵的婆子们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惊惧,都插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凤姐从来没受过今日这般的气,一时脸都黄了,却不能同这样人开腔对骂。伸了手指点着她道:“好,好!你还真是个不要脸不要皮没人伦廉耻的活畜生娼妇!你既好这个,也罢,我便成全了你。”回头问道,“把后街上那‘黑牙婆’给我叫来!把这娼妇交予她,只告诉她,我们一文银子也不要她的,这人就白送了她!只千万要往那能遂了她心思的地方卖去才好!若是有违,往后她那生意也别想做了!”

    那媳妇子这时候才醒悟到凤姐的厉害,竟不管不顾想往外逃去。自然被几个婆子给摁住了。凤姐气得不成,又有心寻贾琏算账,留下张材家的盯着,又带人急匆匆往里头去了。

    那黑牙婆能有此称谓,便是因其手里总做些煤窑、矿井、黑窑子私娼的黑心生意,往常少有同贾府打交道的时候。这回巴巴的来了,见着多姑娘这般人才,心下大喜,又听说不收她银子,越发感恩戴德了。张材家的便道:“你不是鼎鼎大名的?只把这娼妇往顶低贱下作的地方卖了去!也好让她的本事多展扬展扬。”黑婆子自是满口答应着,又偷偷给张材家的塞荷包,张材家的一笑接过,顾自去了。

    这家里闹得这般田地,多浑虫却是寸毛不见。你道为何?却是他一早听得链二奶奶打上家去了这话,就心下大慌,没了主意。既心里发慌,便要喝酒。越喝越慌,越慌越喝,值他发妻被卖去私窑的时候,他正大醉在地不知今夕何夕哩。待得月余后有人在后头廊下的渠里见着他尸首,指头上还系着个酒葫芦的绳儿,倒也算有始有终。

    且说凤姐气汹汹往自家院子里去了,自然没见着贾琏。又让人拿兴儿和旺儿,也不见人影。半日后有个小子来回话,道是自家二爷得了大老爷的吩咐往平安州去了,来回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功夫。倒让凤姐一口气闷在胸口不得泄处,连着那几日面色都青黄了几分。

    这样趣事,自然又遍传府里。王夫人心里一叹,往年里也说过凤姐几次,只是她又听不进去,闹到如今这样丑态百出的,难道就好听了?却到底不是自己女儿,也只在心上转过一回罢了。

    贾琏既不在跟前,凤姐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就把林之孝家的叫来问她道:“你们素日里也看管着园子里的人,咱们家里的体统,想来姑娘哥儿们也得敬着你们几分的。我倒有件事要问问你。”林之孝家的自没有不应的,凤姐便道:“你看晴雯那丫头可怎么样呢?往年里我看着宝玉也很得意她,这会子忽剌巴地就给撵了出去。他那性子,你们也尽知的,不晓得转头想起来又怎么样呢。还有太太那里,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

    林之孝家的笑笑道:“既是宝二爷亲自发话赶了出去的,听着里头还有冲撞林姑娘的事。若回头又让进来了,往后的奴才们可更心大胆大,越发不好管了。太太那里,若是当日有这么个打算,也不会连身契都给了出去。难道到时候让人抓住这个把柄,说咱们家逼买良家?再不会有的事。”

    凤姐听了心头大定,笑道:“我也说呢。那晴雯如今在哪儿住着呢?”

    林之孝家的道:“刚出去时住到白家去了,后来被赖嬷嬷接了回去,听说还住着原先在赖家时住的屋子。”

    凤姐点点头,沉思一刻,才又问:“白家?金钏儿?”

    林之孝家的点头:“可不就是她们家。”

    凤姐又点点头,倒不言语了。

    林之孝家的却道:“要说府里还真没这么着撵过太太哥儿身边的大丫头,看来太太是立了心的。我们是说不上话,照理也很该紧紧皮子了。往常在这里住着还有些不肯消停的,如今住到园子里,越发远了,那身边日夜伺候的人的人性实在要紧要紧。若有一个不好,那些丫头们年纪都比姑娘哥儿们大,知事也早,私底下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等外头知道了也晚了。细想想不是可怕?这回晴雯能得着点好儿,也是太太让嬷嬷看过,知她还是闺女身份,才饶了一遭儿。往常只说看她长得好,难免轻佻,如今看来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又闲话两句,外头事情多,才去了。待她走了,凤姐对平儿道:“往常总说他们家夫妇一对儿都是天聋地哑的,今儿说到宝玉,她话倒多了。我还真不信这宝玉就真的是块天生的宝玉了?连个他最看不上的‘死鱼眼子’妈妈都待他另眼相看些儿!”

    平儿笑道:“奶奶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且想想小红的身份,和从前的来处。”

    凤姐也点头笑道:“是了。想来是当日小红在怡红院里时没少受那些人挤兑,如今落到她们口里,自然一句好的没有。也是早作的因缘,能怪谁来?反正如今看来,那晴雯是再不要想进来伺候了。就是仍攀着赖家那棵大树也不顶事。旁的几个,只愿宝玉能一力护个周全吧,若有个好歹,哪日天不开眼落到那帮管事媳妇妈子的手里,可有她们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我来了,来了一只大青蛙~~~~

    ☆、218峰回路转

    宝玉挨了这一顿揍,贾母便让说出一番话来,只让他过了这年八月方能出二门,正是合了他心意。闲时只在园子里歇着,又把平日里取中的大小丫鬟们叫了来玩笑说话。光莺儿就帮他打了几日的络子,却是不敢要黛玉的人,一想到妫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觉着心里发毛,实在不愿招惹。

    辛嬷嬷心里另有计较,头一个黛玉心软,怕她因着宝玉负伤在身起了同情,岂不另生亲近?另一个怕宝玉行事不着调,前二日忽地遣了个丫头给黛玉拿两块旧手帕子来,这里头的说道那真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实在让人心惊。只是宝玉这么伤着,另一个湘云也难得来住几日,黛玉要这么开口说家去了,也不合适。但凡一个围圈里构架相结,不得动弹时,就得靠着外力引动了。

    这日林府来人,送了个帖子过来,道是戴家小姐约了后日来府上拜访。这下黛玉想不走都不行了,贾母也只好应允。湘云便道:“如今林姐姐有了旁的人一处玩了,倒把我们舍在一旁。”黛玉笑道:“你们一同在外饮宴作乐时候,可曾想过我来?各家有各家的交际,难不成咱们还就这几个人厮守着不动了不成?”

    王夫人问道:“大姑娘,那戴家小姐,可是吏部侍郎戴家?”

    黛玉点头道:“正是他家。”

    贾母便问:“怎么,可有何说道?”

    王夫人道:“倒没有,只听得人提过一句,这戴家也素来少同人来往的,没成想今日主动登门拜访。”

    贾母道:“那戴侍郎同姑老爷原是同年,自不比寻常。”又道,“怎么前日听着外头又有什么稀奇事?什么女儿国的事情。”

    王夫人笑道:“说是茜香国女王想嫁南诏王,愿以国陪嫁,结果南诏王仍是不肯。”

    贾母亦笑道:“这茜香国也是死心眼,三番两次提这事,这代女王还是王女时就由先代女王提了,那南诏国就不答应。如今居然要把个国家也赔上了,她们的百姓就能同意?”

    王夫人亦摇头笑道:“蛮夷番国,不晓得行事的章法。”

    姐妹几个听了都十分好奇,却不好多问,待回到园子里,便悄悄议论起来。湘云道:“那茜香国女王是有多丑多吓人?连赔上整个江山人家都不肯要她。”

    宝钗笑道:“这样的嫁娶哪里就同寻常一般了?茜香国同南诏国力有别,说是婚嫁,实质上不过是联盟之意罢了。我们用常理推之,自然诸多不通之处。”

    墨鸽儿听了在一旁抿了嘴笑,黛玉看她一眼道:“你定又知道些事,何不说来我们听听?”

    墨鸽儿便笑道:“我只是听宝姑娘说得有理。先时云姑娘说茜香国女王不知如何丑陋,却不知她早有南国第一美人之称,虽多少仗其身份,也不会很差的。哪里能说丑了?只是如今的南诏国主也是不世之雄才,早在极年幼时候已辅佐其父一统南边十数个部落小国,国土比之先前大了一倍不止。茜香国屡次示意,确有依附之心。只是这大树也不是他们想抱就抱得上的。再一个嘛……”

    湘云几个早听住了,见她卖关子,忙催她。墨鸽儿却笑道:“却是不该在姑娘跟前说这话。据说……那南诏王不仅雄才大略,其样貌风姿也堪比嵇康卫玠,是以外间对茜香国女王此举猜测的自然也多了。”

    这话却不好接了,虽还想问,到底不像,各人都只行路不语。

    到了怡红院里,宝玉如今已能侧身躺着了,只是有些气闷,幸好见姐妹们过来,忙让袭人几个好生招待着。湘云喝了茶,转转眼珠子,笑问宝玉:“二哥哥,你可听说过南诏国?”

    宝玉便道:“这如何能不知道的?云妹妹近日又看什么地方志异了?”

    湘云一摇头,只问他:“那南诏国主是何模样人物?”

    宝玉一拍床笑道:“你这话还真问着人了。前些日子在北静王那里闲话,说起如今风流人物,便提到了这位。我原只当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哪知道北静王府里一位清客门人曾远游南蛮诸国,却道那南诏王风姿之美为其平生仅见。只是其行事诡秘又不好声言,虽生了副好样貌,却实在有些阴沉怕人的。”

    一时便说起了茜香国同这南诏国里的稀奇传闻来,袭人在一旁听了两耳朵,感慨着拦道:“快别说那个晦气国了吧!若不是她们弄的什么茜香罗,也引不来这一场风波!二爷倒很爱说这些个,才真是‘才挨了打,就忘了疼’!”

    众人想起宝玉这回挨揍,就有忠顺王府优伶的事情在里头,他腰上的那带血滴子样汗巾子恰好是“明证”。都相视一笑,把话揭了过去,却是免了宝玉一场尴尬。

    黛玉稍坐了一会儿就回潇湘馆去了,赶着收拾了东西,待得太阳西斜,去辞了贾母王夫人就往家去。

    晚间贾政回来,王夫人便说起戴家的事来,她道:“早先听老爷说起过一回,今日一听就想起来了,倒没料到姑老爷人都不在了,那戴侍郎家还很是殷勤。”

    贾政拈须摇头道:“林家妹夫的话你往后也休要胡说,虽然如今还无消息,只是那南边多少人都恨不得他去了,但凡有丁点可证也早给翻出来,如今却这般悄无声息的,里头的事不简单。再有上头也只将盐政批了个暂代,可见也不是定论的意思。”

    王夫人点头:“是妾身失言了。我看大姑娘平日里也未见露出分毫哀伤之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数,还是强作欢颜。”

    贾政道:“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哪个会轻易在人前露了声色?倒是你说戴侍郎,如今吏部尚书之位空悬许久,把一群子人都吊了起来,你争我抢好不热闹。哪想到到了到了却便宜了个默不作声的。今早下了旨意,戴侍郎擢升吏部尚书了。”

    王夫人却从中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只干巴巴说两句,贾政也知她各样都无长才,倒不至于心生不满,只是也没了再说的趣味。略坐了会子,还往姨娘们院子里去了。

    这日晴雯正在自己屋子里坐着绣方帕子,赖家大儿媳过来了,忙起身让座倒茶,也唤一声大奶奶。赖家大媳妇笑道:“可不敢让姑娘这么喊,不过是家里奴才没规矩瞎捧着我们呢。”又低头去瞧晴雯的绣活,夸赞道:“姑娘真是手巧,满府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了。”

    晴雯自不免谦让几句,那媳妇微微一笑道:“说起绣活来,有个事儿不知道姑娘听说没有?”晴雯忙问是什么,那媳妇又道:“就是之前闹得不得了的那个什么书院,不是说宰相王府的小姐们都想去的?这会子正在外头寻巧手的绣娘呢。”晴雯不知那媳妇到底要说什么,只好笑而不语。

    那媳妇见她不接话,便笑着道:“原来是那书院里教刺绣的先生上了年纪,目力不行了,只有个意思,需得心灵手又巧的能将那意思做出来。以往在南边,她们自己就有绣娘,只是没能带来京里。京里大户人家又多,但凡有几分手艺的都早被人囊了去,哪里还容她在外头闲着?

    那书院要寻绣工的话一传出来,倒是有不少家往里献了人,却没留下一个,道是什么匠气太重。好不容易取中一个,竟然还是个府尹家的小姐!喔哟哟,真是了不得。竟寻千金小姐做起绣工来!后来才知道,原来还不是绣工,唤作副教授,也不知什么说道。”

    晴雯一行听着,心里想着,“这话这么说来,想是许久的事了,在府里时竟一声不得听闻。可见那里头真的是别个世界。往常热闹也只听着宝玉说哪家的戏好,哪家的花珍罕这样的话。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却听那媳妇子话音一转道:“我看着,姑娘的绣活就同旁人不同,多出股子说不出的灵性儿来。如今那书院正收绣品呢,只要写了年龄姓名出身所在、附上绣品,往书院里一送就成了。若被取中,自会有人寻来。这又不费什么大事,却有个大好前程可谋,才想着来同姑娘说一声儿。姑娘要有意,不如就张罗起来,若真有幸得中,可就同那些官家小姐们一般无二了!”

    晴雯听了心里一动,她倒不在意同那些官家小姐如何。只是如今既然已被放了出来,且自己也无再回去的意思,总要有个出路才是。虽得赖嬷嬷看重,到底非亲非故的,这么住着时候长了也不好。素来丫头们说前程,不过是拉了出去配个管事或小厮,要么就索性跟了哪个爷,还能有什么?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自由身,再不想走那路的。这书院里既要这般郑重的寻人,若能被挑上,旁的不说,想来谋个安身之处当是无碍的。岂不是另一重天地?!

    当下便思忖着道:“奶奶说得容易,我一小在那里头呆着,外间如何从来不知的。便是要往出投递,连个门路也不识得呢。”

    那媳妇满面上堆了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我们这些人难不成是死的?!还让姑娘跑去!只要姑娘有意,只挑个好绣品,旁的有我呢。保准不给姑娘误事。”说了一把抓了旁边的绣帕道,“我看这个就极好。”

    晴雯笑道:“奶奶比我还急呢。这个还没完活,倒有之前做得的,奶奶帮我挑拣挑拣。”说了从一边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包袱来,里头都是些绢帕荷包扇袋之属,那媳妇子一行看一行赞。到了道:“还是姑娘自己拣一样儿吧,我看着样样都是顶尖儿的好!”

    晴雯翻了翻,挑了一方绢帕出来——上头一枝桑叶,底下灰石山子上坐着个小丫头,正捧了书读。那桑叶绿意明灭,只从叶子上就看见了那日的阳光一般。小丫头不过寥寥几笔,着彩的不过丫髻上一对儿黄花,却满溢了娇憨灵动。赖家大媳妇看她挑了这样,便问:“姑娘不捡那方玉堂富贵?那玉兰绣的,像闻着了香味似的。”

    晴雯轻轻摇摇头,又把那媳妇子说的那方帕子也捡了,连着手里那方一同递过去道:“那就烦劳奶奶了。这帕子奶奶看着好,就收下吧。一直叨扰,正不晓得怎么谢谢奶奶呢。”

    那媳妇子拿了那帕儿在手,翻过来看了又看,笑道:“这得费不少功夫吧?生受姑娘的了!我也实在喜欢,就不推拒了。姑娘只管安心,就等着信儿吧。”晴雯又再三谢了,那媳妇子拿了方干净帕子出来把两样都包在里头往怀里揣了,才辞了出去。

    过了几日金钏儿来串门,说起这事,晴雯叹道:“寻常都听人说这赖大奶奶如何精明,如今看来,竟是个十分热心的。”

    金钏儿看看她,嗤的笑出声来:“要不怎么说你就是块爆炭呢?!脾气一点就着,没成炭前也不过是块木头罢了!真真的,十个绑一处也抵不过一个袭人。要说你们也都是外头来的,怎么也能差了这许多?可见你素日行事不用心揣摩的,才落得今日地步。”

    晴雯看她:“好好的,你扯这些作甚么。”

    金钏儿笑道:“我不说破你还蒙在鼓里呢!你也不想想,那大媳妇在府里也是个管事不说,外头他们自己家里也多半要她管。她哪里来那个闲工夫跑你这里闲打牙来?有这功夫,往里头奉承奉承琏二奶奶,好多着呢!

    你只想,以你的绣功,这递上去了,十有八九是要被取中的。这若被取中了,自然得离了这里不是?若没有被取中,赖嬷嬷知道你往出递过东西,眼见着是不想在这里常住的意思,恐怕也有想法吧?要知道,林姑娘还是府里的表小姐呢,早两年在这里住着还多少说嘴的,何况你这样的?”

    晴雯叹息一声道:“我哪里会不知道?你不晓得我如今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都要想了又想,真是从没过过这么累的日子了!”

    金钏儿笑着拍手道:“可不是报应!当日里你在那里头时何等嚣张?哪个都知道你是老太太与了宝玉的,你又生得好、性子伶俐、又得宝玉喜欢,谁都得让着你三分。袭人那样,麝月秋纹她们没有不服的,也只你敢当着面同她嗙嗙的。如今也知道小心做人的滋味了?阿弥陀佛,可见报应不爽的!”

    晴雯白她一眼:“我不痛快,你就这般高兴了?”

    金钏儿歇了笑,捋捋头发道:“我也不是高兴你受难,只是这眼见着有因果报应的现在眼前,可见哪个也逃不过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痛痛快快的,有什么不高兴的?”

    晴雯听她话里颇有怨气,却不敢深问,两人便都住了话头,只默默的。忽尔金钏儿又笑了:“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若只为了多你一个闲人吃饭,倒也不至于让这家大媳妇这般用心。照我看着……”说了看着晴雯笑,“照我看着,恐怕赖嬷嬷很中意你,很有让你常住下来的意思呢!哎呀!往常见你这张脸我就不得劲,怎么就生的那么好?!如今我也气平了,你这长相,若到个平民百姓家里,想要过安宁日子都难!寻常戏文里、说书的,那招灾惹祸的娘子媳妇,就是你的照样儿了。不信你往街上走走去?保管三两趟后就得有人惦记上了!”

    晴雯被说的面上通红,扔了手里东西就要上来拧她,金钏儿一行躲,一行笑:“你别、别、别……唉哟,别,你听我说,我看,多半这赖大家大儿子惦记上你了!偏赖嬷嬷又看重你,他大媳妇不好明说,又不能坐以待毙,才行出这样招数。你若去了,还是个极好的出路,赖嬷嬷便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便深责她。你细想想,你说了要往外去的意思,她是不是都对你好了几分?我再不说胡话的,你自己想去!”

    晴雯想到那日之后,赖家媳妇确实让人给自己送过几回时令的鲜果,见了面说话也是和颜悦色满面春风的样儿,一直愣了就缓了手。金钏儿赶紧从魔爪里逃出来,倚在一旁摩挲胸口喘气,见晴雯面上神色,眼见着是被自己说中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过了两日,赖嬷嬷忽同晴雯说起此事,晴雯便道:“里头姐妹听姑娘们说起,想着我如今也没有着落,特传了话与我。我才求了嫂子帮我带出去,这样事儿再往里头绕一圈让人知道了反没意思。幸好嫂子帮我这忙,只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中呢。”

    赖嬷嬷听不是自家孙媳妇打的主意,又见晴雯如此,知道她性子刚强,如今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到底女儿家,待其碰两回头,知道外头的艰难了,再同她提也不迟。赖家大媳妇听说了这事前后,越发同晴雯亲近,还真生出两分真心相交之意,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成一周一更,一次更五章,怎么样?

    ☆、219清欢

    宝玉棒疮结痂后便不用整日躺着了,只是整块皮肉绷紧,也不宜大动,总算能翻身坐卧。袭人早几日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还不敢当他面露出分毫,只想着往后要如何劝解方能常保平安。

    这日湘云同宝钗携手一同来看望,探春随后也到了,正逢着邢夫人使人送些新鲜果子来。宝玉便让洗了来吃。大家坐一处闲话两句,湘云想起黛玉来,道:“林姐姐也真是的,我好容易来了,她倒一去不回了。”

    宝钗忙拿眼看宝玉,果然见他皱了眉,口里嚷嚷道:“就是,赶紧让老太太派人接去,这都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林妹妹在家得不得好生睡觉,如今天热了,到底潇湘馆那里凉快。”

    探春一笑道:“二哥哥你这可是‘替古人担忧’了。你也是去过林府的,虽未进内院,外头如何景象你没经眼看?倒说出这样话来,传出去未免让人可笑。”

    宝钗也道:“老太太早遣人去过,只连着几日都有客在,林府又没旁的主子,全凭林妹妹一人操持。咱们帮不上忙就罢了,若再有什么话,却是不该了,倒像咱们不懂事似的。”

    湘云不信道:“早先也没听说啊,怎么如今就那么些客人要相待了?我看是嫌我们的意思吧。”

    探春摇头道:“那却不是的。原先有林姑父在扬州,要有来往,也只有往那边去的。如今又不同了。这一遭儿有人上了门,后头的自然是都随进了,只有越来越多的。且我还听她们说,那戴夫人见了林姐姐几次,极为夸赞,是以也很有几家家眷欲见见林姐姐呢。”

    湘云便问:“你又听哪个说的?”

    探春道:“前些日子同太太往舅老爷家去,听提督夫人说的。如今那戴侍郎已升作戴尚书了,他家家眷的话自然更有人信实了几分。”

    宝玉听了叹道:“难道林妹妹也要同凤姐姐一般,整日不歇地应付那些俗人陋客?想来她也该难受极了,很该让老太太接了来,也省得那些人寻上门!”

    湘云笑道:“二哥哥,你这才真真是‘以己度人’了。常人要求一个‘交游广阔’‘声名显达’尚不能够呢!何况你方才没听真?那不是尚书太太就是提督夫人的,与这些人相交,难不成还辱没了你的林妹妹不成?!”

    宝玉正色道:“云妹妹你好好一个清白女儿,怎么也学起那些禄蠹愚夫来专以官位权势为论?这可说不到一处去了!”

    湘云才要反驳,袭人在旁劝道:“姑娘们都不消与我们爷说这个,但凡哪个提一句,都要遭他一通儿话。横竖要同他较真也难,要顺了他话也不对,更难相应了。”又转头对宝玉道,“二爷,要我说,你再这么着,到时候惹得姑娘们不快,往后都不乐意理你,你就合了心意了。赶明儿后儿的姑娘们寻了地方设宴作耍,你如今可连赶都赶不上的。”

    说得宝玉讪讪的,宝钗几个都抿了嘴笑,探春道:“可好,可好,这才是太阳在屋子里呢!”

    正说着,琥珀拎了一篮子鲜果进来,见过众人,才笑道:“刚才赖嬷嬷过来同老太太几个斗牌,孝敬了老太太一些新鲜果子,老太太让我捡了一篮子送来。姑娘们也都有,刚都送去各人院子了。”众人忙起身道谢。麝月秋纹上来拉了琥珀说话。

    湘云见提赖嬷嬷,倒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对了,还没问过二哥哥,怎么好好地就把晴雯给撵出去了?往常看你最纵着她不过的,如今倒翻脸了?”

    宝玉当日一时气冲行了这事,转日就有些后悔,遣了袭人去问,却说太太连身契都还给人了,再难进来的。因这个,心里不爽快了好些时候。如今听湘云又提起来,越发没了劲头,只哼哼两声嘟囔了几句。

    袭人知道他心里的病,便笑着对湘云道:“姑娘快别提这个了。二爷哪里是安心要撵人呢,不过是话赶话地说到那儿了。第二天就让我往太太处求情去,哪想到太太那日却是念着晴雯伺候二爷这几年也没犯过大错,且她一手好针线也是尽知的,只说一场主仆,不止赏了她银两,还连身契都还了她。这不是好事?哪里能再说要她进来的话儿!为了这个,我们爷好几天没露笑面儿,心里不得劲得很呢。”

    湘云听了便看着宝玉笑,那边琥珀却开腔搭话道:“宝二爷再不用担心她的,她如今好着呢。方才赖嬷嬷还同老太太说起,说是前日她的一方绣品让凤起书院给相中了,特派了车来接了去了。说不得过些日子还来磕头呢。”

    宝钗先反应过来:“凤起书院?这如何连上的?”

    琥珀也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呢,只听赖嬷嬷说,那边的绣工师父要招两个随侍的副教头,却是要求极高的。京里好几家都送了自家府里的绣娘去,都没有取中。听说先前取中了一个官家小姐,这回不知道又取中了几个。反正晴雯是被挑上了,前两日一辆车来,就给接进去了。到底后头怎么样,还不晓得呢。”

    宝钗听了缓缓点头道:“她倒是造化了。那样地方,若是能留下来,岂不是比我们几个还强些?”

    湘云不解道:“姐姐也说得忒过了,哪里就那么好了。”

    宝钗笑道:“你长年在北边,不晓得那个书院的事。在江南可是鼎鼎大名的,只是她们挑学生,一要性情,二要门第,三要才学。就是江南那样士族林立的地方,一年顶多也不过十来人得中。如今在京里开了一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始招生员呢。晴雯若能留了下来,当个讲师的随侍,那也很是了得的。不说身份改换,只说在那里能学着的东西,见着的人,便不是寻常可比了。那不是大造化?反正要说起来,南边那个书院,我是不够格儿的,想进去看一看,都没戏。”

    几人都听得咋舌,湘云有心要问一句黛玉又如何,到底没问出口。

    旁人听了还罢了,袭人袖在里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又偷眼看宝玉。她自然知道宝玉对晴雯的不同,私下也料得两分晴雯的心思。原以为这下出去了,也算大家安生,哪想到却有这么一出。若是真如姑娘们所言,她那里得了身份了,只要这两人的心思不歇,府里老太太连带着那赖家恐怕都是乐见其成的。这一来一回,那良妾身份可不是她们这样的通房姑娘能比得了的了。不由心里一阵憋闷,忙悄悄深吸了口气。

    耳边又听得探春道:“我们空口白话说说容易,哪里这么着就成了的?不说旁的,就说如今让晴雯来教你们,你们哪个能服?何况照着宝姐姐的说法,咱们也不够那个儿呢!那那些能进得去书院的千金小姐们就能比咱们更好伺候了?晴雯也不过是手上功夫巧些,要说作副教授的话,却扯得太远了。”

    众人听了也都点头,只是到底这机会也难得,少不得还夸赞两句。袭人心里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却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了,一笑放下了心思。

    入夜,京城林府,黛玉刚梳洗了,正斜倚着个竹丝凉玉靠枕听一屋子人说话。辛嬷嬷道:“贾府老太太又遣了人来问了,前两回正好都有客上门,虽不用姑娘出面相待,也有句话好说。如今可怎么办呢,恐怕过不得几日还真就得回去了。”

    黛玉轻轻摇着手里扇子,悠悠道:“如今宝玉挨了打养伤呢,为着他,肯定是什么乐子也不好找的。我们若兴起个什么来,他那里动弹不得,不是心里着急?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未免要嫌我们不知事。一日日闷着,可有什么趣儿呢。”

    墨鸽儿笑道:“话是这么说,姑娘嫌那里憋闷,我看史大姑娘倒是极喜欢在那府里呆着的。”

    辛嬷嬷斥她:“那如何能一样?史大姑娘家去更辛苦,倒是在这里,有老太太护着,一众姐妹相伴,整日里说说笑笑的,自然好过。她在史家也不得做主的,还不如在那府里自在呢。如何能比咱们?”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良久,方叹息道:“嬷嬷这话很是,我竟也是入了窠臼了。这在家一日日乐悠悠过惯了,竟生了贪恋了。再若因此惹得老祖宗挂心,实在是大大不孝。”说着轻轻伸了个懒腰,“唔,要不明日后日的,咱们就去一趟吧。过些日子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众人自然都以她为尊的,各自下去商议这回去要带去的东西。

    黛玉躺下了,想着这几日在家过的日子,心念着:若是爹爹在家就好了。

    往常在贾府,深恐自己有行差踏错的惹了人笑话,但凡有一丝自觉时都小心翼翼的,哪里得一日半日的舒心?寻常人一句话,或者就记在了心里,翻来覆去琢磨,或者因此自伤,或者因此郁愤,总难以释怀,因而也常不得安眠。

    这回回了家里,一早醒了,后窗山林鸟鸣啁啾,眼前百年古藤一木成林,凉风夹着馨香气透窗而入,吹得四下绡帘轻舞。洗漱了,坐着梳头的时候,辛嬷嬷一早备好的晨汤就端了上来。饮过汤,换了衣裳,携了或书或琴就往庭前半榭里去。

    丫头们得了消息,她前脚刚坐定,后脚就端来七八样十来种精细小点,或粥或茶,伺候早点。随意拣几样,没有不适口的。食毕漱口盥洗,自有清茶小点后续。度其心音,好静时,自有擅香的在一旁焚点“幽泉”、“浮叶水上”之类香品;喜动了,她这里抚琴,便有清笛沉箫乃至玉磬相和;若有心嬉闹,皮影小戏、笑话、戏法也是各有绝活。如此半日,早饭多半也摆在了这里。

    用完早饭,日头渐渐着力,常往后院走走散散。午歇也不回屋里,只在绣楼东边水榭里的古藤床上。那水榭三面透风,上有高槐密柳,下有清波盈盈,丁点炎热不见,点上一支莳萝沉甜,余烬寸断,银灰点点,倒似住了流年。

    午睡醒了,有时就往屋后山子背阴的九曲花廊里行散,或者拣个花荫竹下坐了看书,叫了妫柳来对弈,甚或跟悦岚几个分了帮伍斗起茶来。先时悦岚几个手艺高超,轻叩茶碗,成画成诗都不在话下,黛玉这边自然是兵败如山倒。幸好有个妫柳,不知她怎么弄的,不止面上茶沫可成图,还能引了袅袅茶烟在半空里聚成楼阁山水,让悦岚几个自叹弗如。虽叹不如,亦不可气馁,少不得要另辟蹊径再寻了场子来。

    如此莹莹碧廊,沉沉秾荫,时时传出阵阵女儿娇笑轻呼。盛夏风流,莫越其事。

    及至日脚西行,绣楼两边亭台上一早撑起来的绿障纷纷撤开,这一日遮挡下来,地上所铺青石木台都无丝毫暑气。只是风里仍有股热意,早有熟于风水的丫头管事们指点了地方,远远错落点放冰釜凉盆,待得黛玉等人上得亭台时,自然清风送爽。

    亭台远对湖面,风自水上来,恰如莲绽目前。漫天霞色,沉天如碧,四周栏杆上嵌着的石灯烁烁点点,向着两头沿去。黛玉贪恋这外间风露,长让人把晚饭摆在亭台上。于高处临水当风,总让人易起兴头。少不得多开两桌,拉辛嬷嬷容掌事等与自己同坐了,悦岚彦月等自也作陪。饮酒说笑,诸般喧闹。又是个个技艺在身的,或丝竹,或曲韵,皆信手拈来。甚或有能作剑舞口技的,总引满堂喝彩。

    这样的日子过过来,哪里还能想往别处去?

    又有一回几人说起来,有一个道:“只容掌事尚未展露过,听说掌事技艺非凡,不是我们这样雕虫小技可比。只是掌事积威在此,我们也不敢造次。”说了直眼巴巴看着黛玉,黛玉自然也心动得很。

    便偷偷去问辛嬷嬷,辛嬷嬷暗笑:“别说姑娘,我也想看呢。早年大家年轻时,她才是头一个轻狂的!如今掌事多年,外头都尊称一声大祭酒。倒把她叫住了!只是要她动手,没有点像样的彩头怕是难。”

    黛玉忙问要什么才好,辛嬷嬷低了声道:“她这人,再看不出来的!金银财宝,珠环首饰样样不放在眼里。只见不得宝剑同佳酿!”

    黛玉听得合不拢嘴,半晌方噗嗤笑道:“幸好我知道是容掌事,若不然,还当嬷嬷说的哪个江湖豪侠呢!”

    既得了线报,就要商议如何动作。妫柳听说要佳酿,笑道:“那还不容易?咱们府里多少酒,挑顶好的给掌事送去不就成了。”

    墨鸽儿冷哼一声撇嘴道:“你当容掌事同你一样是哪个不知道的旮旯儿里出来的?实话告诉你吧!容掌事的师父就是咱们那里出了名的‘仙酿手’,什么好酒没见过,是你这样随便拿两坛来就能打发得了的?”

    妫柳听了感慨道:“可惜可惜,我师父不知道人在哪里呢!若是能从浮尘集市里弄两坛来,想来定是此处未曾有过的。”墨鸽儿翻个白眼,也是惯了妫柳那满嘴跑马的“浮尘集市”。

    哪知道这妫柳还就上了心了,这日定了黛玉往贾府去的日子,她想着若能临行前热闹一番也是个意思,便暗下了决断。当日晚间,一溜烟去了稻香村。李纨见了大吃一惊:“你们姑娘回来了?怎么没听说啊?难不成是出什么事儿了?”

    妫柳摇头:“没呢,没回来。我来寻奶奶求个事儿。”

    李纨松口气,白她一眼:“说吧,你那袋石子儿用完了?”

    妫柳摇头,又加力摇头叹息:“奶奶,你怎么能说那个是石子儿呢?那可是中品灵石啊!奶奶你晓不晓得十块中品灵石,都能在临风阁尽兴住半个多月了!那是多少钱你知道不?你……”

    李纨挥挥手:“停,停!给我讲浮尘集市里的故事来了?”

    妫柳醒过神来,摇头,赶紧道:“奶奶别打岔!我是来寻你要酒来了!我没寻着我师父,就来问问奶奶。我想寻两坛好酒,我们姑娘有用。”

    李纨又白她一眼:“谁给谁打岔了?好了,我先不同你计较!唉,我就是油脂蒙了心的,怎么弄了你这么个东西来!唉!”

    妫柳也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急的摇她胳膊,李纨赶紧夺了手:“成了成了,骨头都给我摇散了!我问问你,你说要好酒,是想要什么样的?是要神酿的?”

    妫柳把嘴张得能吞进个鹅蛋去,又赶紧抿上了,咽口口水,眨眨眼睛道:“奶奶,你连神酿都晓得?!我就说你肯定同那里的人有来往嘛!哪里用得着神酿,再说神酿的酒哪儿那么好到手了。我想着,集市里‘会仙楼’和‘奉仙山亭’里的就顶好了。那也不用最好的那些。最好的里头蕴灵充沛,凡人又吸纳不了,白白过一遍五谷轮回,暴殄天物。只要那里的‘冰花露’、‘滴风’这样的就足够了。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我这儿的灵石还是奶奶给的呢,那酒钱……嘿嘿,嘿嘿……”

    李纨心里就奇了怪了,这些侍奉傀儡没引灵的时候不是一个个干活做事都踏实妥当得很么,话也不多,怎么引了灵了就成了这么个无赖玩意儿?!闭了眼摇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两样倒不难得。对了,你方才说什么凡人不能吸纳灵气?怎么我又听说有些丸药吃了会爆体的?”

    妫柳两手胡乱比划着:“我看了,这边的凡人吸了灵气只能在经络里走,可是这里经络尽通的我也只见过兰哥儿一个呢。都没通,怎么能吸纳?自然没用。我们姑娘是个别,仙灵用在神魂的,她这样的我也只见过她这一个。余者人等,吃了那灵药就同吃了石头一般,什么样进去,什么样出来,一点用没有的。

    那丹药嘛,又得分说了。那是一瞬将灵气逼入体内的,经脉淤阻厉害的,丹药性猛的,两相不谐,可不就炸了?若是和缓润泽的,像上回奶奶给姑娘的小还丹那样的,就无妨。只是若不能炼融,也多半散失掉,仍是平白浪费。有几样能转丹渐溶的,凡人也可用,花它百八十年自然慢慢炼化了。只是这样的都极少,咱们那里的修体与这边的人身大不相同,饮食丹药乃至修炼法诀若直接移用过来,多半是牛头不对把嘴的。”

    李纨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倒没往这上头想去。原是肉身就不同的!是了是了!”握了拳团团转了一圈,才直起身斜眼看看妫柳道:“好小子!今儿算是承了你的情了,也罢。”说了从袖里扔出一个小荷包来。

    妫柳赶紧上前接过,神识一探,里头恰是几坛浮尘集市里的灵酒,忙喜得接过,拱手行礼道:“奶奶真是大手笔,小的谢过奶奶!”李纨挥挥手:“走吧走吧,我还得想想你方才说的话。”妫柳全不以为意,又行一礼,施施然往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事多了,这写字的闲工夫就少了,顺其自然吧

    ☆、220盛夏花火

    这妫柳打一来回,从林府到贾家,也只李纨一人知道罢了。

    第二日,辛嬷嬷去寻了容掌事,她道:“那头老太太遣了好几遭人来,眼看着姑娘也不得不去了。我们便商议着今晚上大家热闹热闹,特让我来请你这尊大佛呢。如何?未知大人可赏脸啊?”

    容掌事掀掀嘴角:“这府里动静想瞒过我可不容易呢。你一早让人把几面大鼓弄进来,打的什么主意,还当我不知道?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是要拿姑娘压我呢?”

    辛嬷嬷鼻子里一哼:“你就是个小人之心!我也不同你计较!老实告诉你,姑娘特让人寻了不知什么深山里的修道人家采了两坛子酒来。我们姑娘什么人,你自然知道,再不是那起子轻嘴薄舌的。她既这么说了,想来那酒是真有几分来头的。我早早让人备下,若不然,到时候你饮酒上头了,没了鼓,你就不折腾了?还不如准备了家伙什,你也面上好看点。说起来总是趁了酒兴,也比发酒疯好听些儿!”

    容掌事管后头那一截子冷嘲热讽全未曾入耳,只闻她:“果然有好酒?”

    辛嬷嬷点点头:“保管你从未见过的。”

    容掌事一甩脑袋:“成!我让尹婆子帮彦月那几个丫头去!”

    辛嬷嬷连着啧啧道:“看看,看看,一听说有酒,连尹姐姐你都算计上了!”

    容掌事一脸坦然:“既有好酒,怎么无好菜?再说了,我喝得了一坛子?到时候让她知道了,你能落着好?真是。对了,何不把编钟也备上?”

    辛嬷嬷一惊,缩了脖子扭着脑袋道:“你想作甚么?”

    容掌事上下打量她一通,笑道:“瞧你那小家子劲儿!你不喝两盅?到时候我都用上鼓了,你不露点真材实料出来?整日里用几句酸曲儿打发丫头们玩,你也真够有脸的。”

    辛嬷嬷气哼哼道:“不消你管!”说了扭身走了。容掌事站桌边看她走远,才踅着步子走到一边几上端起茶壶啜了一口,哼着小曲儿看账本去了。

    果然到了晚间,亭台上摆开桌席,黛玉上来了,便看着东边亭台上摆了一大三小的坐鼓并三个身量依次的立鼓;西边亭台上一整套编钟,不由拍了手对墨鸽儿道:“今儿咱们可开开眼了!”墨鸽儿亦兴奋不已,忙着点头道:“托姑娘福了,平日里哪里能够呢!话说今儿的菜色还有尹管事出手呢,论起来,彦月听蓉那样的,给她老人家打下手都是福分了。姑娘今儿大可宽量饮上几杯。”说得黛玉心动不已。

    当前临湖一席为尊,其后雁行两桌,再后是一排长案。四周又点着些素馨、茉莉、暑月兰。临晚一池荷莲皆睡,有了这些倒也颇不寂寞。黛玉笑着冲几位掌事、嬷嬷们福了福,又笑道:“晚辈小子,原不敢求同众位先生同席,只今日恐逢盛事,正该我们开眼,若无通晓的前辈引领却是难得其中真味了。因此还望先生们勿嫌粗陋,收容则个。”掌事们闻言笑倒,只连说不敢,又让墨鸽儿伺候黛玉入席。

    如此,黛玉同容掌事、辛嬷嬷并尹掌事几个坐了一桌,其余人等分坐后头席面,只妫柳各色,非要站在黛玉身边伺候。她道:“我是修行人,烟火食与我无可无不可,倒是跟着姑娘听掌事们论道还更得益些儿。”黛玉知道她素来没有空话,便也由她去了。

    那边容掌事轻轻一抚掌,自有人端上菜来。黛玉细看,见先上来一道攒盘,人前一份,里头青的碧青,红的水红,夹起吃时,各样清甜脆美,不由赞上一声。尹管事便笑道:“姑娘,如今天儿热,先上些鲜素,才好清口开胃。”

    之后又来一人一小盅清汤,咸鲜微暖,也不过四五勺的事儿。那边容掌事已埋怨开了:“我说小尹子,你长久未沾烟火了,只一下庖厨仍旧这般琐碎!我们哪里就弱得要到先用汤养胃的地步了?你这一盅水儿下去,我待会子要少喝一碗酒!”尹掌事冲黛玉笑笑,轻声道:“姑娘请看,饮食之道以道为尊,便是食客粗鄙不堪,也不好敷衍对之,这才是养气功夫了。”听得黛玉直乐。

    其后又上糟香冷荤、干煸热烤、香蒸清炖,中杂各色咸酸提味,真是样样精美,饶是黛玉这般娇养之人,都要生叹,心里却又可惜“不知道若是让四妹妹吃着了,该当是何情景”。

    她这里正想着,那边容掌事已笑道:“姑娘可知道为何这样身手人在,咱们却不敢常劳动她么?”

    黛玉正疑惑这个呢,自然摇头。容掌事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出手下厨,做出来的是好吃了,那糟践的却可气得神佛跳脚。”

    说了往每人跟前的冷荤盘里一指道:“姑娘可见这味白水羊头?姑娘尝了如何?”

    黛玉笑道:“刚同嬷嬷说呢,怎么别处的羊肉就没有这个味道?也不见杂了旁的香料味,却是本真适口的鲜脆。”

    尹管事听了冲黛玉举杯为敬,容掌事一拍手道:“哈哈!姑娘果然是知味之人!告诉姑娘吧,咱们这一桌子人,光这一道菜,怕不得用上几十个羊头。”

    黛玉瞠目,容掌事接着道:“她做这道菜,只剔羊脸上勺子大小两块巴掌肉,这能多少?配伍更是琐碎,只说里头用的葱,想必姑娘也吃出不寻常来了。那葱只用葱白不说,还得剥到尽里头跟韭黄模样那点子葱芯儿,再拿去浸在放了些许细盐的淡酒里渍过,这才能用。

    若是不知道这个,便是取了那羊脸肉来,也难引出滋味。且这葱选材时就另有讲究,要星岩那里的才好,道是那个葱味儿最近胶东葱。那还不算,还得新鲜,干放两日就不得用了,非说那葱芯儿会失了心气!这说的还只是个葱呢,姑娘想想,就这样人物,谁敢整日劳烦她?!”

    黛玉只顾着眨眼了,容掌事笑道:“这还是因姑娘口轻,又值这个时候,那些重荤大菜不得上席呢。要不然,更折腾了。她有一道醒酒汤,就是剔了青鱼的尾丝来做,那得多大头青鱼才成?论其滋味确是酒后至味,只是喝时爽快,待我看账时又要肝疼。”说得一席上都笑得心有戚戚。

    辛嬷嬷见黛玉讶异,便笑道:“姑娘不知,南边自来豪富极多,却又好风雅。如此两相一碰,就出了所谓‘清贵士林菜’。说是清贵,却得拿豪富打底,不止菜色,连着饮宴的周遭摆设都大有讲究。一席下来,费多者可至数万之数。论起来却也是走了邪道了,并不是饮膳正宗。咱们这里也不至于如此的,虽是偶尔为之,那些余料也要她给了个像样的用途才罢。若不然,你看这一桌上坐的各样账目上人,哪里就能轻饶了她去?”

    尹掌事冲黛玉点头道:“我这是要管新娘子上妆上轿,回头还要管送完亲扫尘扫土,幸好也只这一回吧。”众人又笑,那边容掌事早催上酒了。

    黛玉赶紧给妫柳使眼色,妫柳便往那边长条案下搬了个大木桶出来。只见那桶里满堆着碎冰,中间埋着个青瓷坛子。容掌事目光闪闪:“哟?好阵势!”

    妫柳将那坛子捧出来拭干净了,放到一边几上道:“众位先生,这酒已经冻过了,若再用小杯小盅就发不出香气来,却是要用大碗才好。”

    容掌事连连点头,那边就有人给各人都上了青瓷笠形碗。妫柳也点头:“这个碗好。”说了也不知道她如何出手,那上头原本严丝合缝的瓷坛盖儿就被她拧了下来,又拍开一层蜡封,容掌事眼睛不错地盯着她手看。

    妫柳知趣,一抖手腕,先给她满上一碗。只见那酒色映着碗上釉色,恰似月堕深潭水映天,只眼见就有股子清凌凌的气韵。容掌事二话不说,端起来饮上一口,鼓唇弄舌吸气洗酒,霎时只觉整个口里鼻中都是凉丝丝的冷香酒气,再缓缓咽下,更是连五脏六腑都要被熨平了。闭目品味良久,方叹道:“也值得搬一回鼓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大喜。

    妫柳又转着圈给众人都满上,黛玉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却是认出这里头同那灵茶一般的同源滋味来。那边两桌上彦月悦岚等人干看着又如何肯罢休,便过来歪缠,黛玉笑着对妫柳道:“你那里可还有?不如给她们些尝尝。”

    容掌事却回头训斥众人道:“闹什么?又不会喝酒,瞎起什么哄!”

    她们本不是寻常人家主仆管事,哪里会惧了?墨鸽儿头一个不肯:“掌事只管自己喝了不足,恐怕还打着再从鬼头柳这边掇弄两坛子出去呢!咱们不过一人来上一碗,怕什么的!”

    妫柳本还有心藏私,这一听原来怎么也保不住的,不如大家痛快了。便索性将三坛冰花露都取了出来,豪气道:“反正都在这里了,我是不管,你们有本事自己分去!”话未完,那边两桌已拢了一坛过去,这边的除了开了的一坛,另一坛自然落到了容掌事手里。她见一桌子人盯着她,便索性道:“待过些日子我去瞧瞧我师父去,正愁没东西孝敬呢,这下可好了。”众人见她提了长辈了,倒不好跟她为难,且她们本也不是好酒之人,笑话两句便丢开了。

    一时酒酣,正笑闹间,就见容掌事又尽了一碗,一个飞身就上了东边亭台,黛玉此时方知这容掌事竟也是身怀功夫的,且看着十分不弱。只见她略转了转头,便又一点地腾身上了最大那个坐鼓的鼓面,却是音声未闻。随即长立鼓面如玉树临风,忽地起脚轻点,声声鼓点传来。咚咚咚数下后,动作愈快,身影翩然,也不见她手里有何器具,只举手投足间便有鼓声大作。

    那坐鼓声雄浑,立鼓声激越,两下相和错落,亭台上一圈石灯映着她身形举动,早看花了人眼去。黛玉听那鼓乐,初时恰如大雨堕地,俄尔豪雨倾盆,渐渐中又起铁马金戈之声,上有电闪雷鸣,下有浴血厮杀,只听得人热血沸腾。

    忽而其声渐急,眼见着是战至□□,听的人都拎了心到嗓子眼,正这时候,一声清啸忽入,好似乱军中见其主帅。霎时一方士气大振,鼓点渐强渐弱,终归于一处。眼见着是成王败寇见了分晓,俾睨天下间又有萧索寥落之意。啸声渐远,鼓声随歇,坐对平湖明月,此情此景,又让人忽生江山千古之叹。

    众人尚未得回神,西边叮咚渐起,恰如一滴清雨滴落听者心泉,弹破方才一派苍茫意。却是辛嬷嬷、尹管事同另两位掌事嬷嬷正合奏编钟。其中默契和谐,耳闻即知。又无丝竹相和,只清越钟鸣声声,倒似自方才的白骨血尘里另开出一朵花来,好比鸿蒙初开,天地乍见。万物方欲起作,寸心犹自懵懂。眼前月映水中水连天,越发如置时光尽头,坐看生机初萌时候。

    彦月青霄等后辈小子,眼见着前人先生们修为若此,又是敬佩又是自惭,更生了一份定心,要在各自道艺路上谋求精进。便是黛玉也从中获益良多——原来这人生境界却不止是在一事一物上,却是以心为炉的一大圆融。

    只妫柳从几人所展中感知道心,好似他乡遇了知音,兴奋异常。待得嬷嬷们一曲终了,连同容掌事一起回了席上,众人上前举杯敬贺时,她倒发了疯:“这可如何是好,我虽不济,也该展露一两手才算上道。”说了嘻嘻笑着,不待众人反应,就忽地凌空掠往湖中那痕长堤。容掌事见了惊叹一声:“不得了,好俊功夫!”

    几句惊叹尚未落下,却听半空中声如霹雳,一道火光冲天而上,嚯啦啦爆出偌大个烟花来。映着底下湖水,一花两开,恰如彼岸。

    一时众人都弃了桌席,往楼台栏杆上倚去,仰了脖颈看她放花。忽若金蜂成群,又似花绽百蕊。那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各样纯明鲜亮到十足十,哪是寻常见惯的样子?正看得过瘾,却忽的没了声息,都屏息等着,好一晌,全无踪影。正要埋怨疑惑时,忽听毕波声连连,眼见着沿那长堤上由远及近绽出无数花火来,一朵连着一朵,前者尚未熄,后者又已盛,直在天上拉出一路繁花来,连着湖里又是一道,足停了有寸香工夫。终落尽,却余了一片幽兰光晕在那前后,好似余韵未消。一时都看呆了去。

    容掌事先声长叹,各人才渐渐回了神,又兴奋地哑了嗓子七嘴八舌说开了。辛嬷嬷亦点头道:“从未见过如此手段,哪里能想到是她一个小丫头所为?是在神乎其神。”容掌事也笑道:“学无止境,我辈果当铭记。”两人相视而笑。

    妫柳一跃回楼台,则早被一群丫头们围了个结结实实,一兜头就是百八十个问句,哪里接得过来?黛玉只在乌压压人群里听得她不时得意笑声,也不由莞尔。

    是夜各人尽兴而散,黛玉犹自心潮难平,还让妫柳陪着在东边书房里坐看了半日月亮,自难免吟咏题句,却也不消多记。

    因前一日都乐疯了,便在家多歇了一日,又往贾府送信,转天下晌收拾了东西带了人才往荣国府去。临上车前,雪雁自言自语嘟囔:“什么时候能踏实住自己家啊!”黛玉听着了,伸手抚抚她头顶,也不言语。

    倒是妫柳临走前往尹管事那里去了一趟,却是送去一坛子石竹酿。不错,正是用了李纨拿来烧炭的空芯石竹的竹沥入酒酿制的,一坛子里也不知轮不轮得上三滴五滴。所谓宝材多来当劈柴,我们也就空此一叹。

    妫柳送这坛子酒,是因那回饮宴时听尹管事说起自己有个嫡亲侄儿也甚好杯中之物,想从容掌事手里匀一壶出来。谈何容易?妫柳就私下接了这茬儿。反正这些酒于她也无所用,她又不好这口,也无据此悟道的天赋,不如拿去做人情。

    到了贾府,见过贾母王夫人等人,却没给贾母抱怨的时机,黛玉便自说起府务来:“听说因今春开春晚了,江河里水流与往年不同,好几处看着已有旱情的苗头。我们家里几处庄子也都说不大好呢。若真大热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好了。”贾母一语被带了过去,倒怜惜起黛玉幼年掌家的辛苦起来,也感慨道:“你这丫头倒有两分警醒,这话还真该早做打算。”说了又让人把凤姐几个都叫来,问起自家庄子上的事来。

    凤姐一桩桩说的清楚,只道并未见有甚异常。王夫人也笑道:“咱们国朝地方大,一年到头,要说通天下没灾没害的年头还真是难寻。或者是大姑娘整好问到几家不顺的也是有的。”

    贾母点点头:“但愿如此吧。你们年纪小,不晓得。有一年热得狠了,好些山上都枯成个半秃。多少郡县绝收,好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倒下就死了。听说光京城就死了有好几万人,你们想想,这还是天子脚下。去年冬天那般冷,时日明明已经开春,却迟迟不得回暖。这风水相连,绝不是一时一刻的事,还真该多留心才好。”

    王夫人听了也心中一凛,如今府里花销日大,就靠那些庄子养着呢。若真逢了灾年,可真是叫天天难应,叫地地不灵了。一头应承着贾母的话,一头想着要往各处庵庙道观里多添些香油钱才好。

    独凤姐虽口里附和,却分毫未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着,如今海货买卖那般兴盛,成船的番银往里流,便是遇上些灾害,还能缺了买粮的钱?再说了,要多大灾害能波及到府里这样人家?如今分毫未见就担心起来,未免杞人忧天了些。

    迎春在一旁张了张嘴,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未曾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跟着黛玉消暑纳凉

    ☆、221纨绔愁

    黛玉回到潇湘馆,略收拾了下,就让人打点了些消暑小玩意四处送去,自己先带了妫柳墨鸽儿往稻香村去了。

    李纨见她来,笑道:“刚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怎么就过来了?没好好歇歇?想着这几日在家里玩得挺累吧?”

    迎春也在,听了这话忍不住乐开了。黛玉不以为忤,笑笑道:“让嫂子说着了,前天晚上说要给我送行,大家乐了一夜,本来昨儿要来的,这不,实在乏了,就在家多歇了一日。”又四下看看,问道,“怎么不见四妹妹?”

    李纨一摇头:“兰儿不在她才懒得过来,嫌我们说话没趣儿,行事也少些名仕之风。”

    几人说着话坐下,又说些黛玉在家里的事,李纨还罢了,迎春听了难免心向往之。李纨便打趣她道:“之前听说云丫头都说人家了,你想来也留不了太久了。等嫁了出去,自己当家作主了,想怎么来怎么来。”

    迎春面上一红,啐李纨一口不再多话。只妫柳抬头看看她,又垂了头不语,李纨却看着了她拿手指头拈衣裳袖子的动作,记在了心下。

    正说着,听得外头嬉笑声,还当又来了哪个,却是贾兰跟着惜春进来了。樱草青葙两个忙迎上去伺候,李纨也站了起来道:“怎么今儿个回来了?眼见着是同你姑姑亲,这家都没来得及回,先寻你姑姑去了。”

    贾兰笑着往里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才道:“拿两样东西给姑姑们,索性先送过去,也少爬回山。”

    黛玉见贾兰这些日子不见就好似张开了些一般,便笑道:“兰儿真是难得的,又聪慧又懂事还极有孝心,且有允文允武……”

    她话未完,惜春那里早一脸与有荣焉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儿!”

    贾兰见素来亲近的几位姑姑都在,且他自知道自家姑姑的才学恐不比外头那些声名高远的才子们差,便引了话头道:“姑姑们快别夸我了,我先生同师伯正嫌弃我呢。我被烦的不成,才偷空跑回来的。”

    众人忙问为何,贾兰便道:“还不是那个‘立志’的事。先生说了,人无志如矢无的,总要有个方向高下,才好说从今后的奋发谋划。”

    黛玉迎春几个听了都点头道:“有理。”

    贾兰苦笑:“有理又有何用?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欲何为。要我说一通家国天下的话,我也能说得,却是骗人的。因我心里实在不晓得什么家国天下的事情。”

    黛玉亦点头道:“这样才好,既要立志,自然要问及本心。你才几岁年纪,见识过多少事情,哪里就说得上这些了。”

    贾兰又道:“我这些日子,特往师兄弟里混去,旁敲侧击以言相探,才发觉,凭我生在府里,就失了大半的立志先机了。”

    众人不解,他才接着道:“我看好些人,一心奋发,后来虽不好说,起先却都是因着自身境遇而起的。或者欲得丰裕生活,或者欲得旁人高看,再有为了家人能享清福的,为了光耀门楣的,如此等等。姑姑们再看我,是不是一概没了?就一个光耀门楣,我就不信我还能超过老太爷他们去。再说如今咱们还有娘娘呢,更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又看外头那些子弟们,嗐!也没见几个立志高远的。细细探看着,总有七八成是因了所欲从无所缺,生不来那个斗志血性。还有因优渥日子过惯了,吃不得苦,自然也下不得力气。另有两个也有一试之心的,只是大家族里,一举一动牵扯甚大,若是作出一副奋发的样儿却未能得什么结果,反倒成了圈子里的笑话。如此一来,倒歇了心思。

    我与他们不同。一则我是不怕那些所谓吃苦的,咱们什么没经过。二来我也不怕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事儿,是以也无所惧。思来想去,我实在是无所欲,这平常事体,提不起兴致来。举业考试,谋个官做?做它作甚?!钻到书堆里做学问?学来何用!都没甚意思。”

    迎春从头听了,这会儿才开口道:“你先前不是帮着你们书院里弄些作物?那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既能做这样的事,以此为志也未为不可啊。”

    贾兰摇头:“那不过是师伯起兴,我跟着忙活罢了。不过是个事情,要以此为志却难。我想了,一样事情要立成了志,总得是我本身喜欢这事才好。利国利民,这样的事,我也生不出什么喜欢来。姑姑把事儿想简单了,哪里是我们弄出些高产的作物来就能让人得着好了?比方说,原先只能养活十个人,这十个人不是吃米饭就是吃蒸糕的,如今倒是能养活二十个了,却是个个都只能吃糙米黑面土芋番薯。果真就是好事了?我看也未必。哎呀,这阵子我整日里脑子都转这些,发现好些事儿经不得追究,往里一追就变了味儿了!”

    众人听得结舌,妫柳忽然说道:“哥儿这不是明明白白立了志了,怎么又说没有?”

    贾兰摸不着头脑:“我哪里立志了?我还想不清楚要做什么好呢。”

    妫柳道:“哥儿这样凡事直问本心,不就是‘志于道’?道心既起,怎能说无志?”

    贾兰大喜:“这样也成?”

    黛玉笑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人,游于艺’,这话倒是有典,只怕解法同你如今的本意却又不同。”

    妫柳道:“后头的仍是俗世事,哥儿既无意于此,就只‘志于道’,于寻常人生况味中问道于心,直至归心得道。这不是大志向?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志向了。”

    迎春看李纨:“嫂子怎么说呢?”

    李纨摇着头道:“庄子有言‘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让我说什么来!你先生要你立志,也是这世间立身于世的常法,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要我来说,这何为志?你果然今日立了志明日就不更改了?或是往后哪日你要改了志向,又有哪个真能阻了你去?……如此说来,这立志与否,也不过一时之嬉也,保不得长远,更何况到底该以何为志又是一笔糊涂账。既如此 ,有什么要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黛玉点头:“我知道兰儿如何能长成如今这性子了,却是因有这么个娘亲。嫂子你若一早立心要兰儿求个功名、显耀门庭的,以兰儿的资质,只怕如今也很能下场一试,说不得就能仿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呢。”

    李纨又摇头:“世人多说甘罗十二岁拜相,却不说他十二即亡。人大凡如此,好事仿佛是该着自己的,坏的沾点上身都是老天不公。若说我于兰儿身上的心愿,在他幼时,因他体弱,我实是下了功夫的,只盼着他能转康健,平安到老。如今你们看他,可还能想到当日发热发得昏沉,不省人事的样儿?我那愿心就算是了了,旁的却再没了。

    倒是如今因他又是导引炼体,又是逢了明师,我倒担心他从今跋扈起来,变得沾不得惹不起的混世魔王。如今看来倒还好,到底是先生们教得好,看来还算像样。至于说功名富贵,有道是‘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世上的东西不过那么些,若要富贵显达,眼见着是多吃多占了的,又有何可羡处?

    寻常做人都同做买卖一般,盼的总是少出多入,才谓盈余。若单以人论,我等于这世上又有何好处了?倒是粗使婆子们整日忙碌,打扫清洁,却是我们享福。是谓富贵。既看到这里,我又哪里有这个心要驱策了他再去谋求这样的高人一等?人账人算,天账天算,我们只看到眼前的繁华尊贵是赚了,谁知道根底里算起来又是如何呢?我正是也想不明白这些,是以便不知道该往哪里推他去。索性由了他也罢。”

    一席话说得迎春几个都凝了神细思,黛玉亦心有所感道:“那日我还同云儿说起,她羡我身边颇多能人,却不知我自惭之心。眼见着她们各有所长,且能专于一道。我呢?莫不是就生来享用那些成物的?往日里也不曾细想过,如今思来,那求道于艺中的点滴精进或者方是至味吧。我只呆然受用,同那挂首饰的细格挑儿、晾衣裳的衣架子又有何不同了?”

    迎春听了倒对黛玉另眼相看了,低声问着:“林妹妹就没有一心沉浸去的东西?”

    黛玉想了想:“我倒是好诗文,那也不算什么,要说于艺求道的,却真是没有。”又问,“我知道了,二姐姐可是有的?”

    迎春点点头,惜春插话道:“二姐爱阵法,我好符画,只是寻常不说罢了,省的看人那惊疑的面孔!”

    李纨听了也哈哈笑起来,黛玉却叹息:“如此说来,就我同兰儿是真需要‘立志’的了。”

    贾兰见她们都这么说了,便也豁出去道:“要这般说来,那我也有的。只是我同先生们说了,先生们却道做不得数!”

    几人问着,他便道:“我就想着要练好本事,就能降妖伏魔,除暴安良!”

    迎春同黛玉相视无语,李纨叹气,惜春却拍了手道:“这个好!这个好!”

    贾兰心道“果然还是四姑姑知道我!”两人遂到一旁唧唧哝哝详叙去了,只不时听惜春在那里拍着胸脯保证:“兰儿别怕,到时候姑姑给你画俩灵符,管教那些泼仙毛神无处可逃!”

    闲话时长,待几人从稻香村散了,黛玉回到潇湘馆。正坐了擦脸,紫鹃在旁问道:“姑娘好容易回来了,不看看宝二爷去?这阵子养伤,也把他闷苦了。”黛玉胡乱摇摇头:“哪个说起养伤都说静养,咱们倒一回回闹他去,反倒不该的。何况今日又晚了,不如明儿一同过去罢。”紫鹃无话可答。

    墨鸽儿却笑道:“姑娘这话旁人听了如何不知道,袭人听了定是高兴的。说不定心里就认姑娘是真知事,真体贴呢。”说完了自己咕咕乐。

    紫鹃从镜子里看黛玉一眼,笑着道:“说起袭人,咱们很该去贺她一贺呢。前日太太做主,把她的名字从老太太那里除了去,另给老太太挑了人。又从太太份例里每月匀出一吊钱二两银子来给她,还说往后但凡周姨娘、赵姨娘有的,就有袭人的。姑娘说,可不是该贺?”

    黛玉抿嘴一笑:“这也是早晚的事。”

    辛嬷嬷也道:“不过是循了个姨娘的例,连正名儿都没得呢,你们私底下要好的闹闹也罢,哪有姑娘去贺的道理?哪家未出门子的姑娘去恭喜自家表哥添了通房的?说出去不好听。”紫鹃忙低头应是。

    黛玉倒不以为意:“嬷嬷在这园子里讲规矩,可就弄错地方儿了。何况袭人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我们也得叫声姐姐呢。只是这往后莫不是要改叫嫂子了?”说了呵呵乐。

    辛嬷嬷啐一口:“姑娘莫开这样玩笑!小心往后让姑娘本尊二嫂子听着了,难保她记仇为难你这小姑子呢!”

    黛玉咯咯乐起来,又说:“那还不知道多早晚的事,若真事发,定是你们哪个走露的风声!”

    紫鹃不时扫看黛玉,早时提起袭人,还当黛玉会如何不舒服,倒只打趣两句,那也罢了。怎么这会子倒说起什么二嫂子来,这哪里是黛玉寻常口吻?!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黛玉如今到底是何心思了。

    直至这一日尽了,黛玉也没去怡红院一趟。晚间辛嬷嬷便问起来,黛玉想了想道:“嬷嬷不是同我说过,‘这一日十二个时辰,高兴的时候多些,不高兴的时候就少些’?我也不知怎么的,见了宝玉三两句总要起龃龉,就是口上不争,也多有闲气。如今想来又是何必?索性少见他,还大家高兴些儿。”

    辛嬷嬷温言笑道:“姑娘不知道,你这行事还正是我们滋养身心的一个路子,便叫做‘趋吉避凶’。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同人之间,因缘各异。有些人,你近着她你就心底宁和舒爽,连着寻常过日子做事都顺利些儿;有的人你若近了,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恰,连着行事都多触霉头。只是常人多半陷于自心喜恶,难以察觉罢了。若能觉察了,这趋吉避凶,不是该当之事?”

    黛玉连连点头:“嬷嬷所言甚是。我倒觉着,自墨鸽儿同嬷嬷来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呢。”

    妫柳在一旁抽空捏黛玉袖子:“姑娘,姑娘,我呢?我呢?”

    黛玉刮她鼻头:“自你来了,那才叫‘鸡犬不宁’、‘鸡飞狗跳’!”墨鸽儿连道姑娘评得有理。

    第二日,众人在贾母处用了饭,才约着一同去看宝玉。宝玉昨日就知道黛玉回来了,却未见着人,心里正百般计较到底哪里得罪了林妹妹,今日见了,却言笑如常并无分毫不谐,心下诧异。有心问一问,奈何宝钗、湘云等人都在,倒不好开口。

    坐着说会子话,眼看要走,宝玉便开口唤道:“林妹妹!”黛玉还未如何,却见一旁妫柳回了头盯着他看,面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儿。看得宝玉心里一激灵,忙改了口道:“妹妹上年答应给我做个香囊呢……”

    黛玉回身摇摇头道:“二哥哥你可不能浑赖人,你是求我了,我可没答应呢。难不成二哥哥素来行事都是这般自说自话的?那可让我难做了。”

    宝玉口里攒着千百局央告的话,一回神看到湘云,想到袭人前两日还求了她给自己做东西,这时候若对黛玉太过低声下气只怕后事不好交代。只好硬梗了道:“那就等妹妹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吧。”

    探春便道:“二哥哥你也真是的,那香囊又是个什么要紧东西了?!便是你这里走了晴雯,我就不信没有旁的会针线的。巴巴地求到林姐姐跟前去,林姐姐如今要掌家管事的,一日不知道多少事呢,哪有精神理会你这个。”

    黛玉笑道:“还是三妹妹体贴人。”

    宝玉听了便不好再多话,只能眼看着众人又约着走了。

    袭人看宝玉蔫蔫的,却不知从何开解,且如今她身份也不同往日了,更不好说。正这时候,贾兰来探看他二叔,便迎了进来。

    宝玉本也没心思应付他,却不知贾兰早把他当了另一个“探问志向”的范例,三两句话就把话头引了过去。他又说一通如何难做的话,正是到了宝玉的心坎里。连连道:“兰儿你这话再对没有的!正是无事可做的可怜处。偏外头人看不明白,还当我们如何呢。”

    贾兰想起宝玉是府里头一个“无事忙”,心道真是问错人了。宝玉那里却打开了话匣子:“咱们又不用忧心衣食,好好的日子过着,偏要做什么发愤图强,不是可笑?这人生当中,最可宝贵的难道不是时光岁月?恰该及时行乐才不辜负了流年!若同那些俗人一般,满心都是来日荣光,倒把当下抛却了,这来日可真如他意想的来日?多半是没有的,世人却只把这样的呆子当成模范了!更别提那些,嘴上仁义道德,实则拿了圣人书做个敲门砖,专心靠那几句话图谋富贵之徒,我说他们乃是禄蠹,再对没有的!尸位素餐者还是好的,为非作歹的大有人在。那里头腌臜,我想一想都觉得恶心难过了,还如何能同他们为伍?!”

    贾兰眼看着宝玉说个没完,却全不是自己想问的,便想个法子道:“宝二叔,这禄蠹的话你可曾当着林姑姑面说过?”

    宝玉道:“林妹妹最是知我的,向来不说那些经济学问的事,只是这话她也该听过。”

    贾兰便摇头道:“宝二叔差矣。你只一味以那些仕途经济为嘲,却忘了姑老爷却是个大官哩!你说得爽快,却不知林姑姑听了心里怎么想呢。”

    宝玉一时怔了,又忙道:“那、那如何能一样?那自然不同的……”这话却难圆了,且他还满脑子盘算着是不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眼看着林妹妹如今待自己疏远了许多。真是该死,该死!

    贾兰见他慌了神,心里嘿嘿一笑,便趁机辞了出来了。一路走着一路还想:“果然我等膏粱纨袴也很不好当的,不过是寻常人样儿,只因多了可操摆的钱财仆役,生把一点子喜好厌憎都放大了数倍。因着此处有利可图,更有大波别有用心者劝诱借力,若没点子清楚脑筋,还真是容易让人拐了去。”却不知是不是天下纨绔的心声了。

    ☆、222青云路

    话说袭人自得了晴雯被凤起书院接去的信儿,就放在了心上,隔三差五地寻了话打探。虽没得到底成不成事的说法,那人却是不回来了——前次书院还遣了丫头嬷嬷来把她素日的行礼也都取了去。赖家大儿媳妇自是头一个高兴的,赖嬷嬷原本还有两分不乐,那日得了贾母一句“出去养养越发出息了,再回来只有更好的”,又换了心思,也一团高兴了。只是这话连着眼前情形传到了袭人耳里,更增她两分焦躁,偏人又不在跟前,多少手段也使不上,只闲了想起来就越发心里不舒泰。

    这日听说金钏儿又进来伺候了,她们自小一处的,素来走得近,又听说她在外头时与晴雯也常有来往,便想过去寻她说话。宝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悄声吩咐麝月秋纹两句,抽身往王夫人院子去。

    刚答了王夫人两句宝玉饮食歇息的话,外头就报老爷回来了,便同金钏儿、玉钏儿几个避了出来,在外头廊下立着。

    贾政进了屋,见只彩霞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着,便开口问道:“怎么听说你前次撵走的丫头又回来了?不是说了去凤起书院了吗?”

    王夫人接过茶盏递放到贾政跟前,笑着道:“老爷听岔了。金钏儿是之前太过惫懒,也是我纵着的缘故,才让她娘来领回去好好教两天。到底打小在我跟前长起来的,过这几日,气也没了,本想叫进来说说话先。她倒好,先跪着哭起来了。我看着心里也难受,索性让她还来伺候着。好不好的,还是我自己看吧。老爷说的去了书院的那个,是原先宝玉房里的晴雯,做了一手好针线。是给了身契赏钱放出去的,有那样前程等着,咱们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贾政听了拈须沉吟,这回痛打宝玉,顶头上自然是他同忠顺王府戏子纠缠不清的事,点火的却是有人道他“淫辱母婢”。如今听王夫人一说,眼见着是被人点的灯,不由得面上有些发紧,心里另生了恼意。便道:“我看环儿也很该好好教导教导了,你素来心慈手软,使不得手腕,却对付不得他那性情。听我的,给他寻两个厉害嬷嬷来,过两日另给他置个院子吧。”

    王夫人便道:“另寻个院子倒好说,只是在内院好外院好?”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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