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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42节

    李纨这里如今也甚是清静,连着八月节礼都是照旧送去外头花园子里,如今那里越发热闹了。贾兰身边常带着的只两个小厮,余下六个平日里就在那里呆着。贾兰还给那园子取了个名儿——“澄墨堂”,让人写了镌在石头上横卧在门口。

    这日众人都在贾母处闲话,王夫人带着凤姐来了,贾母便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王夫人道:“刚得的信儿,老爷已经到了地方与前任学差交了印,各样都安顿好了,让老太太不用挂心。”说了又把贾政给贾母的请安折奉了上去。贾母心知不止此事,便示意王夫人接着说。

    果然王夫人叹道:“只是周姨娘身子不好,路上着了些风寒便沉得起不得身,老爷深恐误了行程,便留下一个小丫头并两个家人伺候,自先带了人赶赴任上。哪知道老爷这里刚安顿好了,那两个家人也回来了,却道周姨娘风寒转重,连着请医问药,却咳得越发厉害,到后来连药也灌不进去。小丫头整日夜伺候着,不知怎的也害起咳嗽来。

    原先住着的客栈怕她们得的是痨病,凭是多少钱也不肯再收留了,只把房钱结了,将剩余银子还了她们,直让搬走。二人无法,在偏僻处租了个小院安置她们,又请了街上的医婆子照料,也只多撑了几日功夫,就都去了。当地医馆拿了衙门的政令,道是痨病死者三日内需得火化。二人拗不过,只好依了他们。又将二人的骨灰坛子寄存在了义庄女庙里,赶去会合了老爷,问该如何处置。”

    贾母闻言叹道:“她也是个没福气的。既如此,你看着办吧。”

    王夫人答应着,又道:“周姨娘虽无子,也伺候了老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就打发人去把她二人迎了回来,一个送去家庙,那小丫头也算尽心有功了,把她放去家庙偏院的奉佛塔罢。”

    贾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也不知因了什么话触动心思,一时没了玩笑的心肠,众人略说开去两句也就散了。

    晚间歇息了,半夜里贾母忽地唤起鸳鸯道:“你替我记着些,待周姨娘的骨灰取回来,让家庙里念一日佛。再取个冥白童子同她放在一处。”

    鸳鸯大半夜里听说这样的话,背上汗毛直竖,到底沉声答应了,又服侍贾母饮了两口安神汤,各自歇下不提。

    大观园里也在说这事。妫柳对黛玉道:“姑娘,这事蹊跷,那日姑娘去送行时,我也见着周姨娘同那两个丫头的。周姨娘面色看着虽弱些,却不是骨子里的病症,倒像是修饰遮掩的意思。且二人面上都是生机大旺之象,哪有这么块就病死的道理?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黛玉听了也觉得一阵阵发寒,忙道:“好了好了,大晚上你说这个干么,怪渗人的。且你果然能看面相的话,给府里一众人等都看看,倒说个准不准呢!”

    妫柳摇头:“你们这里的人同我们那里不一样,我可不敢说能看相这样的话。只这生机总没有错的。要我说来,这二人当是被人害死的。生机无恙,人却死了,定是横死了。”

    黛玉吓得麻爪,越想越不能安心,便骂一声道:“柳儿你这臭丫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妫柳在她床跟前的毡子上盘腿坐着,听黛玉这么说,还仰了脖子瞧黛玉:“姑娘,怎么了?干么不睡觉?”

    黛玉欲哭无泪:“大晚上的你老说些渗人的事,教人怎么睡!”

    妫柳无辜:“我没说妖魔入侵的事啊……”

    黛玉道:“你老说这个死啊那个活的,还不够吓人的?!”

    妫柳道:“啊呀,姑娘,我不过说个死,有什么好怕处?这人从生出来,就该着死了。生死一体,就同一朵花儿打开出来就该谢的一般。这有什么好怕处?怕的话,不是该怕些可能有可能没有,或者来或者不来的东西,这份不安定,才可怕吗?比方说,今年到底是海妖来还是天妖来,是地级妖兽来,还是天级妖兽来……啊呀,想想都胆颤了……”说完还抱着自己肩膀抖一抖。

    黛玉早被气得不怕了,随手抓了个杨花玫瑰瓣儿的枕头一下下往妫柳砸去:“让你天妖!让你地妖!让你胆颤……”

    妫柳笑倒在地:“姑娘……唉哟……不成了不成了,乐死我了……姑娘你怎么还这样呢……唉哟,姑娘,我、我这下真胆寒了啊……”

    黛玉连着砸了几下,扔了枕头,出了一头汗,也撑不住笑倒了。

    妫柳躺在地上嘴上还不安生:“姑娘,我话可没说错啊。你桌上那书上不是还说了?‘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咱们都没死过,哪里知道死后的事,就那么怕了他!或者等死了之后才知道真逍遥呢,那时候就该后悔多活了这许多年岁!”

    黛玉听了忍不住又笑,想想,又笑,到了长叹一声道:“我同你说,你说的是有道理,我如今想了也竟觉得有理。只是我仍是听那些话害怕,你若再说,就让墨鸽儿换了你去!”

    妫柳立时住了嘴,临黛玉躺下前,没憋住蹦出来一句:“姑娘,你方才说的那样,其实是‘口说心不知’,仍是不知,正是该修处。”

    黛玉一通闹下来真困了,迷迷糊糊地哼哼回她话:“明日再学,好柳儿,莫闹了,我要睡了。”

    妫柳看看她睡颜,把一床鹅黄满绣大朵白海棠的纱被抖开给她盖上,嘴里犹自叨咕:“如今天凉了,晚边光盖那毯子可不成,姑娘再盖上这个……哎?象由心生呢,或者就是我们相信非得盖被子才不会感冒所以才会着凉生了风寒……唔唔,还是先盖上……”

    黛玉听着耳边软软嘟囔声早黑甜一觉入梦乡深处去了。

    过了些时日,周姨娘同小丫头蕊儿的骨灰坛子迎了回来,王夫人听说老太太的话,让在家庙里念一天佛,还烧了些小小儿衣裳一同。另要个冥童子一起供着。只好让众人依言办事,回来就病倒了。连着姐妹几个去看望也没让见面,只说身上不好,懒怠见人。

    贾母听说这话,让人带了话去让王夫人好生歇着,旁的一句也无。众人底下猜测纷纷,却到底不明所以。

    这日许嬷嬷来府里报庄上的事,又说起来,许嬷嬷笑道:“这事府里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少,只是老人们口紧罢。周姨娘原是该养个孩儿的,那时候她还没这个身份,只她怀上的日子同太太怀上宝二爷相差没几个月。太太便说待她生了孩儿,升就她做姨娘。

    怀宝二爷时,太太已上了年纪,府里日日都请着太医。到了后来,月份大了,更是吃力。几回见了红,后来寻了几处庙里的人测算,都说是同周姨娘肚里的有冲撞的缘故。照着老太太的意思,原是要把人迁去庄子上的。太太怜惜周姨娘,道是庄子上太过清苦,又问过水月庵里的老尼,只让周姨娘跪几日经解了冲撞就是。

    哪知道却是冤家聚头,周姨娘在那家庙里待了几日,就出了事,肚子里七个多月的娃儿就那么流掉了。听说还是个哥儿!府里顾忌着太太这头,那时候太太也快到日子了,怕她听了心里害怕倒生出不好来,故此便瞒着太太。却是赵姨娘在太太跟前说漏了嘴,招得太太惊痛,只说‘是我误了她’,动了胎气当晚就发作起来。这生出来的就是宝二爷了。

    宝二爷衔玉而诞,整府整族的人心思都给引过来了,自然也没人想得起周姨娘来。之后又有老太太要把宝二爷抱到身边养着,也是几头的事。待得想起来,让人把周姨娘接回来时,都是多半年之后了。

    听说周姨娘原先也是极伶俐的,自那事之后,就木呆呆的了。且她那回伤了身子,往后再难有的。倒是太太同老太太都怜惜她,仍是升了姨娘,老爷也善待她。只没想到仍是这么个了局,倒让人叹息。”

    几人听完了都感慨,常嬷嬷又道:“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那时候咱们可还没过来呢。”

    许嬷嬷笑道:“家里老太太让人打听这府里的事,大概知道些。这顶头的婆婆是什么样的人,实在太过要紧。故此,我们来了后,我也私底下多听那些婆子们闲话。零零碎碎拼起来,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

    常嬷嬷笑:“怪道那时候你总是散钱请人吃酒喝茶的,原来是为着这个。”

    许嬷嬷道:“却是那时候傻,要看人性子,怎能看她如何侍奉势大的婆婆?该看她如何相待根弱的媳妇才对。”说了众人都笑。笑中又有多少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比工作日还忙也是奇了怪了。

    再说这天儿!大太阳晒着的时候要晒出人油来,突然就下雨了,一下下一天一夜,完了又来个大太阳烤着……

    这一阵油煎一瓢高汤的,敢是焖酥鱼的意思?……

    ☆、227粗疏日子

    又说草田庄上,如今也不像个庄子了。两条对街旁都满建着房屋,卖布的卖花的卖油盐酱醋南北干货的,又有补锅的打铁的箍桶的磨菜刀剪刀的,各样小买卖人占全了。又有在后街上租买了院子,不出铺的,这群人单从庄上作坊里拿了货,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自往四里八乡叫卖去。这些地本是庄上的,房子还是那会儿修庄上小院时顺手盖的,也都没多大,只好在结实。许嬷嬷几个得了李纨的意思,那租钱收的比镇上便宜一半,这里又靠着技师府,又有好些个新奇作坊出货,自然引了人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模样。

    这日庄子上格外热闹,却是庄头娶亲。原是这草田庄上庄头早两年没了媳妇,如今定了庄户人家的闺女,唤作郑窈娘的,今天恰是正日子。

    许嬷嬷早不在庄头大院里住了,连墨雨、蕴秋两家也都搬去了庄上新建的小院子。因那院子各个都不大,携家带口尚可,三代同堂就有些难处。因此墨雨、蕴秋两个也趁机带了相公娃儿住出来,少多少纷争。婆媳姑嫂关系反倒好上不少,果然是远香近臭。

    这会子许嬷嬷的院子里从来没有过的热闹,闫嬷嬷是正经婆婆,自然要到的,常嬷嬷也来了。李纨虽不能亲至,却指了素云跟来。要不是几人都劝着,怕是连碧月也让她支使来了。

    这会子正一团高兴,闫嬷嬷多持重的人,红了眼圈:“早先造孽,都到了后来的后来,奶奶才同我说了实话。亏我整日里给人讲规矩呢,哪想到自己家里才出了最没规矩的人!只当钧小子这辈子非给耽误了不可,却还有今日!不瞒老姐姐几个,我打得了信儿,晚上总是想着想着又哭又笑的,嗐!”

    许嬷嬷上来劝慰:“老话怎么说的来,‘无路前头还有路’,这不是好日子来了?还哭什么!那闺女好着呢!早先在作坊里,就她同巧娘子两个手快,是个踏实人儿。又孝顺,家里一个老娘,一个幺弟,都靠着她。这里忙着,家里也安排得妥当。她那弟弟也是个懂事招人疼的,你放心,一百个好的亲事!”

    素云从来没到过庄上人家,这会子看什么都稀罕。还抽空对常嬷嬷道:“嬷嬷你看,也怪不得许嬷嬷看不上咱们那里呢,果然如宝二爷说的,无根无脉的假村子一个。你看看这里,那檐下挂的什么?一溜溜的,真有趣儿。”

    常嬷嬷不忿道:“没经见的小蹄子,连碧月都不如了!一帮泥腿子好什么了?看看看,再看就把你嫁过来,让你尝尝种地的辛苦,才后悔今日这轻狂话儿呢!”

    许嬷嬷听了过来笑道:“你又酸个什么?我们是泥腿子,那也是真有泥。哪像有的人,在个锦绣园子里,生捞的泥往身上涂抹装个乡人范儿,那才好笑呢!”又对素云道,“你来,别理他。你这娃子我看着甚好,就嫁到咱们庄子上来。庄头儿虽有主了,好男儿多着呢。跟着嬷嬷,到时候嬷嬷给你提溜一排来,你可着意挑!”

    素云早绯红了脸:“许嬷嬷在外头呆多了,果然村气粗语多了,我回头告诉奶奶去!”一拐身跑了,“不同你们说,我寻蕴秋同墨雨姐姐去!”

    许嬷嬷在后头龇牙:“嘿!你当那两个还是同你一样的娇花骨朵儿呢!别更吓着了你!”

    素云往后拐去寻蕴秋,她在贾府园子里待惯了,又见这里几处屋舍精致,还当同大观园里一样呢。哪知道刚进蕴秋家门,就见个少年儿郎担了一副极大的担子走了出来,一抬头时,整一个照面。

    那少年不意在此间遇着个素云这般的人物,一时心也慌了,手也抖了,咕咚一声把担子撂在了当地。上头一个笼盖震斜了,两个喜馒头跳出来滚到地上咕噜噜到了素云脚边。素云也不知如何是好,红了张脸瞪那少年一眼,又想着如此怯手怯脚真丢了大丫头这身份,遂鼓起气道:“瞎跑什么,看把东西都洒了!想是外头等着用的吧?还不快送去!”

    少年老实人,听素云这般说了,赶紧道:“不、不是、外、外头的,是……是给、街坊们……散、散喜的……弄脏了的……就、就先分去我家好了……”虽想赶紧回话,奈何当面这样人物,不由得有些儿结巴。

    蕴秋同墨雨正同苏大夫一起出来,见了院子里样子,笑道:“素云你瞎跑什么!这里可不是咱们府里,仔细让人冲撞了,回去寻奶奶哭我们可不理的。”

    素云耳听着自己方才说那少年的话又给还回来了,面上更红了,紧着几步走到墨雨身边,往她身后藏了。墨雨笑着把她拉出来道:“躲什么!这是哥儿的师叔公,大辈儿,还不见礼?”

    素云听说着话,赶紧敛衽给苏大夫行礼,苏大夫笑道:“这里庄户人家,没有大家子那些讲究,小姑娘不要害臊,老夫这就把那愣小子带走。”说了笑着下去,同那少年耳语两句,带了一同往外头去了。

    出得门来,那少年犹自怔忪,苏大夫捋捋胡须,笑道:“怎么?傻小子,看上人家了?怪道小七总说你不肯给他娶嫂子呢,原来眼光这样高!我劝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瞧见没,就那小姑娘头上一根簪子,就够你们家吃上十年八年的。你哪里惦记得起?”

    原来这少年正是孙家大儿小名儿大牛的,他听苏大夫这般说了,也不回嘴,闷头走了半日。忽开口道:“苏爷爷,你先前不是说庄头儿一辈子没媳妇了?这回还不是娶了!可见你说的话也不一定都准的。”说了行了一礼,顾自挑了担子去了。留苏大夫一个在后头吹胡子瞪眼。

    到了行礼时,贾兰也跟着他先生师伯来凑热闹。小小子手松,还随了十两的份子,坐账桌的不敢领,他还笑了:“余先生,给我写上吧。这份子钱又不是只出不进的,有来有往,待我娶媳妇了,钧大哥还得添了还我呢。”说得众人都笑,余先生也只好替他写了喜账。

    庄上路远,嬷嬷几个都住了一日才回去。闫嬷嬷对新媳妇是左看左边满意,右看右边满意,要不是常嬷嬷提醒她还有闫铭没说人呢,她恐怕要把老底都往媳妇身上戴了。回了园子,给李纨磕头谢赏,李纨忙让人搀起,笑道:“嬷嬷免了这些吧。庄子上都靠闫钧几个操持才有今日境况,这些哪里就多了,还要这么来谢。”

    闫嬷嬷道:“奶奶哪里的话。奴才无私产,什么都是主子给的。他们做事不是应当的?赚出多少来也都该是主子的,若是眼红心黑了,那才是失了德错了规矩。哪有奶奶这般算法的。”

    常嬷嬷也道:“照着奶奶这么算来,官老爷们见着老农都该行礼才对。若不是他们种出来,哪里来的赋税养他们这么些大小官儿!奶奶且细想想,可没有这样的世道呢!”

    李纨轻笑点头:“你们说的都在理。只是我每常无事了也想,这世上因果流转果然就是我们能看着摸着的这几样?功名富贵,不晓得背后头还有什么账呢。”

    又说起贾兰随礼的事来,李纨笑道:“他倒好算盘!不说好好地备份礼送了去,竟还打着让人再给他回礼的主意呢!只是这主意也打得太长远些,这就论上媳妇了,也不知道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媳妇。”

    常嬷嬷几个都笑了,“怎么不懂?蕴秋几个逗哥儿,就这么问的,哥儿说了‘横竖就是娶回来伺候娘的’。奶奶可疼哥儿些吧,多么孝顺!”

    说了几个人都打趣贾兰,贾兰浑不在意,只嘿嘿乱笑。李纨心中暗自品评:“这两年旁的本事如何进益倒不确知,这脸皮之厚简直是日进千里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些喧哗,便让人去看问。回来道:“今日梨香院的小戏子们歇假,都往园子里玩来,正同几个婆子们吵嚷。我们说了两句,已分劝开了。”

    李纨点点头不置可否,常嬷嬷便道:“一说来呢,也是可怜人。小小儿年纪,六亲无靠的,卖了去学这劳什子。起早贪黑地不说,不下点功夫还真练不出来。只是那样地方养出来的,性子有几个好的?眼睛也只能看见鼻头,一日两日地为块糕儿果儿都能挣出闲气来。还不知道往后怎么个了局呢。”

    众人都点头称是,闫嬷嬷也道:“那教习不是现成的例子?她们那时候的风光可不是眼前这些能比的。便是如此,风华过了,又如何?要配小厮,世仆家里都不爱要这样出身的,嫌事多不好过日子。往前凑的多是些轻浮浪荡儿,真是一个得着好的都没见着。也不知她们素日里教习,说不说些古话旧事来听,也好多长点心,知道些规矩,往后就见着好处了。”

    常嬷嬷指着她笑:“果然是三句离不了本行,总要想你自己那一套。那些人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一团糟,还能给旁人说出什么好的来?”

    闫嬷嬷道:“你这话却也没理,照你说来,帝师也没得请了,大人们学问再大也没有做过皇帝,如何能去做帝师。”

    常嬷嬷摇头:“这却是你放赖。帝师教的是为帝之道,恰是人臣们希求的有道之君所行耳。你又听那个帝师最擅教授帝王心术的?”

    两人你来我往,素云便看李纨,李纨在一旁点头:“两位嬷嬷越发厉害了,如今口舌都能争到这样大事上去,咱们在一旁听听都十分体面。”

    常嬷嬷忙住了嘴:“好嘛,如今奶奶的嘴才是越发厉害了。打住打住,咱们这才叫‘黑猫挠瞎影儿’呢!这辈子也没见过个活的帝师皇帝,还真说得挺热闹。才是自打自嘴了。”

    正这时候,黛玉同迎春来了。上了茶,坐下说话。李纨前两日又从珠界里弄出些书来,因对二人道:“我这里又有些新得的书,你们自捡了回去解闷。”迎春一笑便起身去挑拣自己爱看的,黛玉只坐在那里摇头:“不看了,我如今看《集语》呢!”

    李纨失笑:“那是摘抄了各家各门的零散好词句,原是初读书的娃子们入门背诵使的,你倒越长越回去了?”

    黛玉叹一声:“大嫂子,你说说看,什么叫‘身外之物’?”

    李纨随口道:“于身无用无碍者,可谓身外之物。”

    黛玉便摇头又叹:“既有身外之物,那又有哪个是‘身内之物’?心肝肚肠同这身到底相关多少,那断了胳膊少了腿的人,便不成个人了?”

    迎春也不挑书了,回来坐一边看着她。

    黛玉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妫柳那丫头说的。她说啊,素日里处处皆有道,问我上回说‘无事可沉溺’是不是太懒的缘故!我让她打个比方,她就说了那个‘身外之物’。我细想来,果然字句常日里只在舌尖翻滚,好似真没有怎么咂摸过这个滋味。”

    李纨笑:“你这就看起《集语》来了?”

    黛玉点头:“一词一句都有其道,好不容易呢。”

    迎春细想着,片刻忽道:“果然是个妙法!”

    黛玉回身看她,迎春仰了头自言自语:“原来这一词一句中也有不同意味,这各中所得,却又要因人而异了……因人而异……”

    贾兰便在一旁插话:“姑姑说的这个,我先生也讲过呢。叫做‘同口异心’,是以言语文字所能传达者不过是个模糊的东西,言者所言与听者所得,相差十万八千里者亦有之。更别说,一样话说出来,其所根植之心境更可差十万八千里的十万八千里了。”

    迎春同黛玉都看着贾兰,贾兰哈哈一乐,晃着脑袋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也。姑姑们请看,我也能说这话。只是我心里感知到的,同老子写那句时的心境,说是查了十万八千里大约还是往我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华章妙句,读来时到底得着些什么却是得看个人的心境的。是以先生说许多人读书,那都不过是死读书,读死书。任是读个汗牛充栋,也仍是个书呆子。就如同书蠹一般,倒是字字句句都吃进肚子里去了,最后还是变成泡……嗯、嗯。”忽而觉过来是在同自家姑姑说话呢,赶紧把后头的话掩过去。

    他娘却笑:“嘻嘻,你怎么把后头的给咽了?”

    嬷嬷们都掌不住笑起来,指着李纨不晓得说她什么好,还有这么欺负儿子的。

    黛玉迎春也笑得难停,却又都道贾兰这话十分有理,都道回去要细细琢磨琢磨。

    待送走了客人,众人闲坐又说家务。琐碎不必细表,只碧月却偷偷蹭到贾兰身边,悄了声儿问道:“哥儿,你说舅老爷家铺子里头,可有吃了能通人聪明管子的药丸?”

    贾兰笑:“你嫌哪个笨了?要去通人家聪明管儿?”

    碧月摇头:“哪里有旁人,我是嫌我自己笨!嬷嬷都说懒得再教我了。我倒是铁了心跟定了素云,只是怕往后自己太笨,还连累了她。像方才哥儿说那样一通话来,姑娘奶奶们人人点头,我是分开来字字听得分明,连一处却真不晓得哥儿说的是什么呢!”

    贾兰又笑:“我说的那些个不过是转述我先生说的话,连我自己也不过是囫囵吞枣呢。哪里就能因这个断人贤愚了。我同你说,这人若是总做些笨事,多半是心里有什么隐约的惧怕。这惧怕她还说不出来,故此总有些意外的行事。你倒是想想,你究竟在怕什么。”

    碧月看着贾兰,心里摸不清这哥儿是不是故意逗她的,半晌,才道:“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贾兰看着她点点头:“你就安生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任是再笨,我娘也不会嫌弃你的。往后也总给你好好安排个日子过,莫要枉费心机了。”

    碧月眼见着贾兰晃着脑袋走了,嘟了嘴叹气道:“果然,哥儿也嫌我笨!”

    ☆、228起社

    转日李纨正同嬷嬷几个布置院中秋栽,便见秋爽斋的一个小丫头送了个帖子来。素云自拿了百十个钱赏她,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去了。

    李纨也不进屋,就在光天下展开看,看完笑道:“可是巧了,昨儿个刚说字句滋味,今儿个就要认真‘推敲’起来。”嬷嬷们听说是探春要起诗社,都赞新雅,又道:“早先林姑娘同宝姑娘作的诗,连宫里娘娘都赞。园子里的题匾,更是用了一大半林姑娘题的,还是老爷亲下的令呢。如今做起这个来,想必定是极热闹的。”

    闫嬷嬷却想到另一重:“这要起诗社,难免多了宗儿花销。奶奶是带着姑娘们的,这费用怕不得该奶奶出?”

    常嬷嬷摇头:“你看看你!咱们刚满口的诗书风流,多少清雅,偏你一口铜钿银子话儿砸下来,唉哟,这叫一个俗!”

    闫嬷嬷不以为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样的事你要风雅得起来,自然得先有银钱打底才好。不信你喝两日西北风再唱个《春江花月夜》试试。”

    李纨也笑:“总之你们都有理。这一时半刻还论不到这里呢。既是三丫头起的兴,她大小也有个打算。就算是挨着人来,薛林二位妹妹是不用说,宝玉也不怕这么个小东道,二丫头同四丫头如今按着算来也颇有些收益的。成不了尴尬,嬷嬷放心吧。”

    闫嬷嬷点点头:“这么一算,大半还是得从奶奶这里出去。”

    李纨笑道:“嬷嬷担什么心呢,吃不穷我去!”

    常嬷嬷也笑:“闫嬷嬷这是看如今往奶奶这里送东西的少了,心里着急呢。却不知‘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奶奶哪里花用得尽,让姑娘们帮着散些儿图个高兴热闹,不好?”

    闫嬷嬷犹自同常嬷嬷分辨着“当例与不当例”的话,李纨已带了素云往秋爽斋去了。

    到时,众人都在了,便笑道:“常说‘跟下帖子请来似的’,今日可是应了这话儿了。”探春也笑:“我不过一试,没想到竟都来了。”李纨点头:“可见都是风雅人物儿。”

    说笑已毕,众人议着又该起了名号才对。宝钗便定了“蘅芜君”,探春便是“蕉下客”,又笑言黛玉该当“潇湘妃子”。黛玉听了眉头微皱,李纨便笑道:“要说爱掉眼泪的话儿,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了。你们一个个的,小时候哪个不哭不闹?要单说这个,我能单起个‘儿啼社’了!拿这个做典取号可有些牵强。”

    迎春也道:“且号里用上‘妃子’二字,也欠妥。”

    众人点头,黛玉便笑对探春道:“我倒中意你那个‘客’字,只怕你不肯。且你都已自封为‘鹿’,我也不同你缠。潇湘亦有水清深之意,倒暗合了我在家的居处。如此,我便简单了,只叫‘潇湘子’吧。”

    迎春点头:“这个字去得好。”

    探春便问迎春:“二姐姐你说旁人说的热闹,到底自己该什么号呢?”

    迎春笑道:“我又不作诗,要取什么号。”

    众人便道仍是该有一个才好,迎春便随手从探春笔架上取下笔来,蘸了墨,在底下纸上写了:“数问洲”两个字。

    探春讶然道:“这叫个什么?”

    迎春笑道:“号既是自号,又有何不可?”

    惜春也笑:“既如此,那我也有了。”取过迎春手里的笔,写下:“墨榭”

    余者几个皆笑:“就依你们吧,总算没叫朱砂黄纸!”

    李纨自号老农,这个再无不妥,倒是宝玉因名号太多,到底也没定得下来,只说随他们叫着也罢。

    因说捡日不如撞日,当下就借了宝玉“口说无凭”的两盆白海棠花做起诗来。迎春限韵,惜春监场,这都是空话。迎春更是个不好揽事在身的,连让定个韵,都使的抓阄的法子。惜春专心坐在一旁挑拣探春这里的果子吃,随是哪样都能点评一二。说是监场,倒是不管作诗,专管的厨上。李纨一旁看着人人行事各异,心里不禁发笑。

    到底看过,潇湘不敌蘅芜君,屈居第二。敬陪末坐的宝玉不惦记自己的词句,倒一心要衡量潇、蘅两位的位次,招得一通围攻,这才罢了。李纨看着几人诗作,所谓“言为心声”,心下感慨。忽起了玩心,又笑道:“这回也未见着真的花,只得了宝玉嘴里的‘白海棠’一个名儿。你们就做起诗来。如今我想着,不如再各来一画?也不用如何巧功细琢,只把你听得这个名儿后生出的意象描出来即可。如何?可有愿意附议的?”

    众人都无不可,只惜春招呼入画给她打水洗手来,嘴里抱怨着:“嫂子这话一出,我不就不得闲了?我若再推脱,少不得这丫头的名儿就得改了呢。”

    宝玉不解:“改做什么?”

    惜春一行洗手,一行淡定回曰:“便只好改唤作‘入厨’。”

    宝玉笑得打跌,探春亦笑道:“你莫要作怪,论起画技来,咱们姐妹中或者天赋都不及你,只潇蘅两位却都是丹青妙手呢,你也不可拿大。”

    惜春擦了手,随手掷了巾子,仰了脖子道:“谁怕?!”

    众人又乐,好容易另换了纸笔上来,惜春又在那里挑拣画纸,探春便推她:“消停些儿吧,知道你们圣手怪癖多,该忍时也当忍忍。”说了自捡了根白圭描画枝叶。

    少时,都搁了笔,齐拿到当间大案上展开了看。宝钗笑道:“也还好是在你这里,别处哪里有这许多地方来铺纸挥毫的。”

    惜春又接话:“宝姐姐你很该往我那里瞧瞧去的。”

    迎春不由抚额:“你那个黄白纸翻飞的地界儿,平常人见了都得吓一跳。我劝你收拾着些儿,哪回你嫂子来看你撞见了,真得吓出个好歹来!”

    惜春一哼:“你看她们素日行事像那么胆小的样子?!”

    宝玉早忍不住,先把薛林两位的画并排放了看,众人都围了上去。见宝钗画上,长条石盆苔痕点点,连丛海棠正盛放,雪玉也似花瓣,分明不见颜色却令人别生清艳之感。后景远垣疏木,显见着是在庭院深深处。

    黛玉画上只伶仃一枝海棠,一边底上一勾晓月,另一头却犹照余晖。上头零星数朵花开,或背或俯,连一个正脸也无。且枝叶倾摇,眼见有风吹拂,映着远处衰草静湖,寥落清幽,引人要问句今夕何夕。

    宝玉看着,满嘴:“眼见着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了!”;“果然是衰草黄昏时候!”;“这却如何想来?!”“大妙!大妙!”

    探春指了他的那画儿拍拍他道:“二哥哥,罢哟,罢哟!瞧瞧你这个!潇湘蘅芜二位,连着画一同拿出来,方才哪首诗是哪个作的,观画即知。可谓诗画一体,这才是通才的道理!你再看看你这个!”说了索性捧在手上让与众人眼前,笑道,“这是个什么?!你莫要告诉我,方才你得的竟是两盆这样的海棠!”

    众人再看,却是宝玉画上两树婷婷,一者贴梗,一者垂丝,正是海棠春睡模样,不由都噗的笑出声来。李纨摇头:“若非我方才分明眼见着人抬进去的,这会子怕也要自省是否‘自说自话’、‘少见多怪’了!这个时候说的海棠,你倒弄出个‘太皇真富贵’来!还是说我们果然会错了意,你方才说的赏白海棠,竟是‘忆春’的意思?”

    宝玉方才醒悟过来,一拍巴掌笑道:“也不知怎么的,一说要作画,就随手画出这个来。倒把方才作诗的事给忘了。”

    探春摇头:“好,好,原听人说有个‘撂爪就忘’的,只二哥哥你又不属鼠,怎也有这样毛病?!”

    众人听了这话越想越对景,笑得住不得。只黛玉却忽而忆起辛嬷嬷曾说过宝玉的话——“孩子心性,对着这个是满心满眼都是他,一回头便忘了干净。要说多情也真多情,要说无情也真无情。”不由得嘴角溢出丝苦笑来。

    回神时,那里早又丢开宝玉,在看迎春同惜春的了。模样倒也平常,只中规中矩,黛玉细看一回,指着惜春海棠画儿那叶子道:“这个古怪。”又一指迎春画儿上的茎干枝叶:“这些个……交错地也好生古怪。”

    宝钗同探春也细看了,只缓缓摇头——不过是平常画作,实在难有评语。探春还指了惜春笑:“你看看今儿画的这个!再如此下去,你那丫头还真得改名儿了!”惜春摇头笑道:“俗人岂知高妙?你们能看懂我这画才算厉害呢。”大家都只当她耍赖之言,皆一笑放过。

    只李纨看了心里雪亮,又道:“既是我出的主意,你们这都是好画儿,莫若都赠与我可好?放心,我也不白要你们的东西。方才四丫头不还说纸好不好的话来?我那里恰有些仿澄心堂制的,留给兰儿也是糟践了,不如就赠与各路诗翁丹青手,如何?”

    惜春初听时还想拿乔,耳听得后头的,立时转身,往桌上收拾起来。也不管到底是谁的,只一路卷了往李纨那里塞:“嫂子什么话!自然是肯的,都送于你,拿去,拿去!”

    黛玉同迎春携了手笑倒。李纨一行让素云上来捧着,一行道:“你们两个笑什么!我这功夫可不正是为了你们?昨儿说什么心境字义的。今儿可见着了吧?不过白海棠三个字,就引出多少东西来?连着节气都不一准是一样的呢!”

    宝玉见人又要笑他,赶紧扯了个话头,把李纨那画抽了出来,一看之下哈哈大笑道:“我晓得为何大嫂子总说不擅作诗了!这诗情画意总有个牵丝拌恼的衍生才成的,大嫂子也只好做了绣工吧。”

    众人听了他所说都过来看,却见正正一张纸上,端端正正一朵海棠花样,既无枝叶亦无袅态,只满打满算活脱脱的“白海棠花”。一时哄堂大笑,黛玉擦着眼泪道:“嫂子自管学丑,我就不信你是这样作画的。上回见你画的小丫头读书,那桑枝子上都看出日头来。怎么到这里就这样了?可见是哄我们玩的。”

    李纨摇头:“哪里哪里,这可不是一样的事儿。那是实景原样照着画的,这回又不得实景,只好画了朵方才一眼瞥见的花样儿了!”

    宝钗忍了笑道:“如此说来,还是大嫂子这画同原物最贴了,到底这朵花是大嫂子方才眼见过的呢。”

    众人听了越发笑个不住,李纨摇摇头道:“只这一句话,就画出多少不同来。你们笑我不通,却不知道我这样的也在世上占着个数儿呢!却不是论个高低就能给抹去的。”

    迎春早回过味来了,接了话道:“连这样实物可见、人人皆知的白海棠都各有解法,何况‘仁义礼智信’、‘贪嗔痴慢疑’这样的话来?!算来我们往常读书大约都读粗了。”

    黛玉道:“一人一境,就是现在拿来让我再读,也未必就能读细了去。实在是功夫在书外。”

    说完两人对着点头。李纨看看这两位,又看看正说笑的探春宝玉同宝钗,心道:“这境却也有相通的。所谓同气相求,我看莫不是同境相求!”自感也有所悟,大觉今日诗社结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了,码字的也没空,看字的也没空,这才叫做放假!

    ☆、229东道

    众人遂约定此后每月初二、十六在李纨处聚首开社作诗,余者应节应令,随缘增减都不在定例。从此姑娘哥儿们就多了一回“正事”,每每可听人道“明儿是会社的日子呢,可不得空做那些闲事!”这世上究竟哪个是忙哪个是闲,哪个该忙哪个该闲,却又有谁来定论呢?

    诗社散了,秋爽斋里奴才主子还得忙上一通。都收拾得了,探春便问侍书:“好半日玩闹了,可有什么事来过?”

    侍书摇头,翠墨回道:“没什么事,方才姨奶奶那里遣人来看姑娘,我说正同姑娘们说话呢,就走了,也没说什么。倒是秋纹方才过来一趟,来取上回宝二爷让装了荔枝送来的碟子。我们早都收拾干净放着呢。我看姑娘们忙,再一个宝二爷也在,就没来回禀,只给了她让她拿去罢。”

    探春点点头:“宝玉房里的事向来也不是宝玉做主的,不晓得是哪位贤惠人想起这茬儿来了,交割清楚了就好。”又对侍书道,“你再遣个小丫头去趟姨娘那里,问问究竟什么事。”侍书忙答应着去了。

    李纨回到稻香村,就说起诗社此后的安排来。笑道:“我都想好了。咱们这园子里,四景皆备,随令就候地到处转着来。又容易起诗兴,又热闹,再好没有的。”

    常嬷嬷笑道:“难得奶奶寻着高兴的事情来耍,也好过整日里听我们说些田里如何地里如何的话来。”

    闫嬷嬷却问:“也不知道那东道做一回该当多少银钱。”

    常嬷嬷摇头:“又来了!”笑了笑接着道,“无非是些茶水果子,能要几个钱?且也丰俭由人的。姑娘们是作诗来的,又不是吃席来的,谁还指着这一趟管饱不成?你实在是瞎操心。”

    闫嬷嬷摇头:“你是事不关己高挂起,说得容易。姑娘们要写诗,得有纸,得有笔墨吧?还让人来的时候把自己那份带来?茶水点心,能拿府里众人的例用凑合?或者还得焚些香,点些露的,奶奶是不怕,姑娘们一月就二两银子月钱,还得顾着常日里赏人,添买些官中不合用的东西。这横出来一宗儿,哪里就容易了。”

    碧月从外头进来,站着听嬷嬷们说这事,插话道:“上回还听说三姑娘攒了一吊钱让宝二爷从外头带些有趣的玩意,结果宝二爷带了人前街后市地买了一整箱的东西。看门的小厮们全用上了,才抬到里头。”

    李纨长久未在烟火铜钿里打转,一时回不过神来,闫嬷嬷叹道:“奶奶是忘了当年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时候了!没有大赏赐,就靠那点月钱,哪里能有余?幸亏奶奶们是有年例的,姑娘哥儿们可没有那个。”

    李纨便道:“嬷嬷说的是,我实在是长久未想起那时候来了。如今兰儿在外头,我都把他的月钱足数给了他的,倒没听说不够花用。”

    闫嬷嬷道:“哥儿才多大,尚不用应酬。且一样东西在外头的价儿如何能同咱们里头的比?外头十文钱能买来的糕儿,在里头花上一百文不晓得到不到得手。一路要赏过去,承了事的还得吃回扣。这都是有祖宗定例的。”

    常嬷嬷却问:“奶奶,你说的足数是多少?”

    李纨道:“我同他两个人是二十两,我便给他一半。”

    闫嬷嬷回头看着李纨,见李纨神色如常,只好叹气道:“奶奶,你也不怕把哥儿惯坏了。姑娘们一年才二十几两月钱,哥儿一个月倒拿姑姑们半年的了。”

    李纨笑笑:“穷家富路嘛。”众人皆无语。

    那头宝玉忙忙回了怡红院,先让人把白海棠搬来赏了一回。又笑:“可见我方才那画儿是真负了你了。怎么一时就没想起你来呢?不过那春海棠论起名儿来可算你姐妹,想来你也不会怨我‘提笔绘她影’吧?”说一回,又笑一回。

    碧痕给秋纹使眼色,两人埋了头笑。袭人瞪两人一眼,也掌不住笑开了。麝月道:“你们有什么可乐的,今儿头一回见我们二爷不成?”几人听了这话,想起来更可乐了。

    宝玉见她们这里热闹,放下花走过来,把今日的事情说了。又道:“过些日子,待那槭枫黄栌都红透了,我也起一社。要仿着上回林妹妹办的茶席那样儿来!”

    见他正兴头,如今晴雯不在,自不会有人刺他,只跟着胡乱应了。宝玉越发上了心,当下就各样盘算起来,又让人给他记着。

    说得半日,袭人打发往史侯家送东西的婆子回来了,便出去说话。宝玉这才想起湘云来,连连道可惜。那婆子却是对答时早把他们作诗的事情说了出去,宝玉知道湘云的性子,忙去寻贾母要接人去。听贾母只答应明日早上去接,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一时也不说起社的事了,只闷闷地坐着。袭人几个早惯了他如此性子,各自行事,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贾母这边细问了人,才知道他们在办这样“大事”,笑道:“往年咱们年轻时,也曾兴过这个。那时候可不止是诗了,画也可、丝竹也可,尽是年轻姑娘们赶在一处取乐。也不光自己家里姐妹几个,都是几个府里要好的轮流做东耍子。

    为着这一次东道,恨不得早半个月就哩哩啦啦地准备起来。平日里,各家太太要给讲家务管事的时候,个个不爱听。到这会儿倒不嫌繁琐了,样样都要自己问到才放心。太太们一看还有这个好处,都放了手让折腾去。想想都在眼前一样,如今老了,别说画画儿,就是看画儿都得拿个镜子才成。真是岁月不饶人。”

    薛姨妈听了笑道:“老太太这话也勾起我们的事来,那时候我同我姐姐就盼着哪家亲戚姑娘起社,好一处散散,省的在家里整日做针线。”

    探春便笑:“我们一共才几个人,还有要躲懒的。看在老太太、姨妈太太们眼里,实在是小打小闹了。”

    宝钗也道:“是以方才想起云妹妹来,这个果然也要人多了才热闹。”

    贾母点头:“宝玉火烧屁股地寻来要我立时接了人来,实在是孩子气!若这会子让那头知道了你们作诗呢,只怕那猴儿也一样火烧屁股地坐不住了。”

    薛姨妈笑道:“果然云姐儿同宝玉两个性子相合,确是投契。”

    转日一早宝玉又来缠闹此事,贾母只好应允了,又让人给史家几个姑娘都备了些节令玩意,遣了妥当的婆子去接。

    到了史侯府上,见了史家太太禀明事由,不免问两句府里人等可好的话来。史侯夫人又打发人告诉湘云去,让妥当收拾着。这边又留了饭,待到下晌日头不着力时才得出门。

    跟车到了贾府再回来的婆子正同史侯夫人禀事时候,史侯夫人跟前养着的二姑娘、三姑娘过来了。听那婆子说那头作诗的话来,便道:“她又往那边去了,到底是姓史还是姓贾?我倒是不信,凭别人家家里再怎么千般的好,能比自家里自在?”另一个便道:“怕是不耐烦做活计,躲懒罢了。”

    打发走禀事的婆子,史侯夫人叹道:“有什么法子,那头的老太太最看重她。我们又不是亲生的娘老子,若是拦着,倒像真亏待了怕人知道似的。”

    二姑娘便道:“算了,不过那么些活计,她不爱干,咱们几个匀匀,各自多做些儿也罢。”

    三姑娘道:“这些倒好说,只如今她都说人家了,难不成往后的嫁妆也要我们做?她只一天天往外头疯去!”

    史侯夫人拦着到:“罢哟,罢哟。她跟你们不同,莫要图个嘴上痛快,倒让人看窄了你们去!横竖这两年紧一紧,待还完了库里的欠银,自然就好了。这针黹也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多做些不亏!”

    三姑娘却道:“刚听那婆子说她们府里轮流做东道起社呢,她这去了,倒是请好还是不请的好?不请未免不合群,请时又拿什么请?咱们都删这减那地省俭着,她倒好,往这样没要紧的地方抛费去!”

    二姑娘听不过了:“你也管太宽些儿。她自去了那府里,自有那府里的管看她,还用你操心?再一个,凭她怎么花用,也不过是她自己的体己钱,又碍着你什么了?平常娘总说了,咱们不过是为了还那欠银要节省些,却别真把这计较带到自己性子里去了,那才叫完。”

    史侯夫人也道:“就是这个话儿了!到底咱们这样人家,艰难能艰难到哪里去?真同市井村妇一般锱铢必较起来,性子也歪了,还剩个什么!”

    三姑娘听了这话面上挂不住,往史侯夫人怀里躲了歪缠起来。母女几个说笑着把事混了过去,史侯夫人却因自己姑娘的一句闲话上了心,也怕有不妥,又打发了人带了些现钱往贾府去。只说“若真要用时你就给她,千万别在外头失了体面”云云。

    果然那头湘云到了就比得上多出十个人的热闹来,她又素有捷才,转眼作出两首来,个个都赞。她趁了兴头,便要做东道先请一社,众人都在兴头上,自然都肯的。如此便算议定了此事。

    只袭人听了这话就要多打算打算——宝玉那性子,素来听风就是雨的,看湘云今日乘兴起社,谁知道宝玉明儿个后儿个也起了意呢?想了想,就往潇湘馆去了。

    因黛玉带了妫柳同墨鸽儿出去,雪雁又帮着辛嬷嬷看黛玉晚间的汤水去了,紫鹃独个儿在家。见袭人进来,便放下手里的活儿,笑道:“这是要借喷壶还是笤帚?”

    袭人上来携了手,“哪里为着这些呢,实在是有点事要问你。”便把宝玉昨日说的要仿着黛玉茶席起社的话说了,又道,“我来取取经,这样事体我们可没操办过。可我们那爷说了,若只管交予厨上茶房,则处处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趣儿,也显不出是他的东道来。我只好过来问问你。”

    紫鹃苦笑:“这你可是‘问道于盲’了!我哪里知道那些事?这都是姑娘家里的大丫头们操办的。那日的茶叶点心,桌椅板凳都是从家里运来的,连那泡茶的水都是车里装了来的。我只在这里替姑娘收了几件家里做来的衣裳,旁的恐怕还不如你们清楚呢。”

    袭人一摊手:“这可怎么好?难不成二爷还要问林姑娘借人马不成?”

    紫鹃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们这里有辛嬷嬷总掌调度,那府里又有一群厉害的掌事嬷嬷,几句话就都定得了,我都没听明白呢。”

    袭人叹息:“都说‘家有一姥如有一宝’呢,可你看看我们那里。除了来屋里点东拿西的,就是抽冷子排揎我们的,哪有一个指得上!”

    紫鹃却道:“宝二爷也真是的,干么要同我们姑娘学?看昨日三姑娘那么一办,也不抛费什么,也都挺高兴的。不是说是作诗?像茶席那样铺排起来,哪里还得空作诗呢?”

    袭人道:“这我哪儿管得了呢。”

    紫鹃道:“我看你还是劝劝宝二爷,把这心思换换吧。我们姑娘那里不同,整个府里就围着她一个主子打转。不说别的,单‘闺间应酬’这一项,在林府里是单列一笔账的。也有年例,不老少呢。咱们家的姑娘哥儿们就指着几个月钱活络,那能一样?若是宝二爷为着破了例,或者老太太就管了。只是这么一来,后头的姑娘们怎么样呢?事儿都牵着事儿呢。”

    袭人事先哪里知道如此,这下也晃了心思,只好道:“刚听她们说云姑娘明儿要做一回东道呢,我们先看看样儿,再做打算。昨儿三姑娘那里是个别,做不得数的。”

    紫鹃道:“也只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日更三千神附身,阿弥陀佛……

    ☆、230风雅背身

    袭人在这里,湘云同探春宝钗却往怡红院里去了。宝玉让人捡了园里新下的果子来让几人,湘云四下寻不见袭人,便笑问道:“二哥哥,昨儿给我送的果子,可真是你的主意?”

    宝玉倒有心冒领这个功,只是想到袭人同湘云素来交好,只怕转眼就被戳穿。又想,她们两个亲近不是比同我亲近更让人高兴?遂笑道:“我哪里能想到那样细处,是袭人想着你打发人送去的。”

    湘云笑道:“果然!我一看那盛果子的玛瑙碟儿,又听那婆子说‘姑娘上回说这碟子好看,就留下玩吧’这样的话,我就知道必不是你的主意。你哪里能记得我们说过的话?但凡我说两句,你都往外轰我呢!”

    宝玉笑指着她道:“你便是歪派我吧!哪回你正经说话时我轰过你?”

    湘云同宝钗笑倒:“原来这样的翻是正经话!”

    却不见探春轻轻转头,同侍书对看了一眼,嘴角一笑。

    坐了片刻,湘云仍跟了宝钗往蘅芜苑里住去,探春自回秋爽斋,各自散了。秋纹才上来拉了宝玉道:“方才很不该说那碟子的事儿。”

    宝玉不解,秋纹便把那日自去取碟子的事说了,又道:“三姑娘听了,难道不会想‘巴巴地从我那里取来,却是送于旁人玩耍’的?倒生了嫌隙。”

    宝玉笑道:“那是你们才这么想!三妹妹那里什么没有?便是我这里没有的,太太还往三妹妹那里送呢,只说给我倒糟践了。那碟子云妹妹上回说了喜欢,三妹妹却未必中意。再说了,这东西给谁送谁,旁人哪里会来管?还不是谁的东西谁说了算!”

    秋纹几个初时有些担心,这会儿听宝玉这么一说也觉有理,便也丢开了。

    探春回到自己屋里,侍书伺候洗漱了,临睡靠在床上看书,侍书便把方才的事同翠墨说了。翠墨嗤笑道:“她倒是能做得主子的主!主子让送来的,她要做人情就拿去了,也只宝二爷这样的主子养得住这样的奴才!”

    探春不语,侍书也道:“实在是个知道哪边热锅哪边添火的人。”又说探春,“姑娘,你就由她这样?!”

    探春从书里探出脸来,无奈道:“怎么,还要我去同个奴才较真置气不成?你们也说了,宝玉那样的主子养出那样奴才来,这不是天该地当的事?她能做得主的事情,便如此做主了,不是通得很?要我说什么!若是她今日是把我送去怡红院的东西转手给了人,那或者该你们两个管管,如今她‘自卖自货’,你们两个便是衙门捕快,也管不着呢。”

    翠墨犹自愤愤:“那碟子是宝二爷说配上荔枝好看,亲让人那么搭了送来的。宝二爷还没说什么呢,她一个奴才忙忙要了去。要了去也没什么不对,咱们还私没了不成?却是为了给旁人送礼去的,还是‘姑娘留着玩吧’。奇了怪了,主子倒不知道这样事呢!她倒轻松,也不知道她那身价钱儿抵不抵得那碟儿一个角儿!就这样大胆起来。”

    探春好笑不已,遂放了书道:“我问你,袭人家现在作何营生?”

    侍书道:“这倒不知道,好似听说他哥做了什么营生。先时不是还说要赎她回去的话来?”

    探春摇头道:“她家当日要卖儿卖女度日,如今也很有营生了,靠的难道是她的哥哥?还不是靠着她这个宝玉跟前的得意人儿?往常不过因她是老太太给的人,有些脸面,如今连太太也看重,那二两银子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的。这样身份,她自认可以当半个家了,有何不可?

    何况那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的,人家爱给谁给谁,你们起什么急,真是。且若是她私自往出拿的都要一样样按章计较起来,怕你们算不完呢!或者说,你们是都爱那碟子爱得不成?是以怨恨她给了旁人却没给我们?若真如此,明儿我问太太要两个来也罢。”

    侍书同翠墨紧着摇头:“我们有什么爱不爱的,也不是我们该用的东西。只是看着这人人口里的贤惠人儿却是这般行事的,看不过眼罢了。”

    探春又捡了书起来:“看不过就不看罢。她主子都不嫌她,关我们什么事?做人行事总要‘名副其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少操些闲心吧。”

    主仆闲话着,眼看夜深,便各自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日,众人都等着湘云请东道作诗,哪知却听她来请老太太太太并薛姨妈等吃蟹赏桂花去。黛玉听了便笑:“这绝不是云丫头的主意,她古怪点子尽有,却难有如此周全的。听着倒像是宝丫头的手笔,果然一作两便,大家都热闹了。”

    辛嬷嬷得了消息早没了人影,却是往家里递消息要东西去了。紫鹃道:“嬷嬷这是做什么,有人请东道了,咱们倒要给她添东西不成?”

    墨鸽儿便笑着说道:“因听说是吃螃蟹,那东西性冷,怕姑娘用不得。恰府里一早就备着要做持螯赏菊宴的,不晓得备了多少东西,当有几样弄得了的,拿来给姑娘们凑趣也好。旁的我不知道,有一样紫苏姜芽酿儿,光那姜就看听蓉几个折腾半拉月,这会儿也该能尝尝了。”

    紫鹃抿了抿嘴,点头道:“如此姑娘若喝点,也防吃蟹多了肚子疼。”

    墨鸽儿笑道:“不晓得这回备了多少样儿螃蟹,先看看,若有新奇的就告诉听蓉彦月她们,再让她们寻去。”

    紫鹃斜她一眼道:“你少轻狂些儿吧!偏在我跟前说这个,是气我去不得呢。”又对黛玉道,“姑娘,我不管,这回我定要同你回去的。”

    黛玉随口答应着:“都去,都去,那么些螃蟹呢,吃得你们都横着走才好。”

    怡红院里也一早得了消息,众人听说请吃螃蟹,都道“今日可有口福了”。只袭人心里不乐——这眼见着又是当不得例的,总不能往后起一回社就搭上一回席吧。如此,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宝玉说的事了。

    宝玉见她似无甚兴致,便悄悄儿靠近了问她:“今儿身子不舒服?”袭人一听红了脸,嗔着看了宝玉一眼,急道:“瞎说什么!”

    宝玉也红了面色,低笑道:“眼见着云妹妹在兴头上,连老太太都说了必去的,你看他们一个个乐的,只你不自在似的。怎能怨我瞎想?”

    袭人索性吐了口道:“还不是你说的,要做东道还要又体面又别致又新雅……我几处想法子呢。原想着三姑娘那回是起头的一日,做不得数,今儿既是云姑娘做东,倒能参详参详。哪知道云姑娘这么大手笔,想来也做不得常例的。可不就犯愁?”

    宝玉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也太多虑了些儿!我心里惦记着呢,说出来与你们听听不过是热闹热闹的,还能指着你们来办不成?这样的事,自然我有道理,你且不用操心许多,今日同去热闹热闹才是眼前正事。”

    袭人听宝玉如此说了,方松了口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唉哟,你不知道,这几天把我给愁的!”

    宝玉摇头:“你们哪里会弄这些个!你们要连这事都料理停当了,竟也不用伺候我,我也不敢再唤姐姐,只以知己相待罢了。”说着摇摇头,笑嘻嘻顾自去了。

    这日天也作美,宝钗的主意,选了藕香榭摆席,坡下金桂栏外茶酒,贾母等人都赞这地方安排得妥当。因这螃蟹茶果都借了宝钗的力,湘云总想着要操持周全才不枉担了“东道”的名儿,故此,便是凤姐要来替她张罗,她也仍尽了力周旋调停不肯轻歇安享。她又向来同丫头们亲近,连她们的席面也设想周到,宝钗在一旁看了也暗赞她细心处。

    贾母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湘云兴头,也凑一回趣。饮了几杯酒,又有凤姐剥了螃蟹在旁伺候说笑。一时食毕,王夫人见贾母略有困意,且这地方又临水风大,便劝贾母回去歇歇。贾母一听,正合己意,又叮嘱宝黛等人几句,就同王夫人等一起先出来了。

    这头湘云就安排人撤席,又另安排了席面给其他几个方才在各位姑娘身边伺候未得入席的丫头们。另在树底花下铺毡设宴,招待小丫头婆子们,也让他们只管吃喝,待有使唤处再来。一时众人称颂,都道今日好运道。

    湘云让了一圈,见妫柳同墨鸽儿还在黛玉身边立着,便过去道:“怎么你们不去?今儿高兴,你们就去喝上两盅,林姐姐还能怪你们不成?”

    妫柳摇头:“人间烟火于我可有可无,不如跟我我们姑娘高兴些儿。”

    墨鸽儿也摇头:“这东西这么吃起来太过麻烦,我耐不得那个繁琐。”

    湘云跟着摇头道:“往常总听说哪个人做活儿懒,像你这般在吃上头懒成这样的,我也算开眼了。”

    黛玉一笑,墨鸽儿见她回头寻看,便从身后一石台上取一把青玉银托自斟壶来,问道:“姑娘可要饮酒?”

    黛玉点头:“这地方坐着,风儿这么一吹,好似就闻着秋意一般。很好,该当浮一大白!”

    墨鸽儿笑开了:“姑娘都被掌事同嬷嬷们带歪了,说话这样口气来。”又看那石台上为难,“姑娘,这回我们只备了蕉叶杯同梨花杯,这……怕是要妨碍姑娘这浮一大白的气势。”

    妫柳手掌一番,摸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五彩螺儿杯来,递到黛玉跟前道:“姑娘要不要试试这个?”又回头看那自斟壶,“杯子有了,那酒壶又太小,逼仄!窄气!这得多少壶才能满咱这一杯?!”

    墨鸽儿见妫柳编排她准备的酒壶,不乐意了,回嘴道:“你这螺壳子能有多厚?!倒了酒进去片刻就得凉透了,还让姑娘怎么喝!难不成你这一大海让姑娘一气儿干了去?”

    妫柳不解:“不是姑娘说要浮一大白的?”说了把那螺儿杯立在指头尖上滴溜溜转起来,嘴里散漫道:“你四下看看,今儿就我这杯子最合姑娘口气了,绝不输气势!”

    湘云已经笑得俯了身,黛玉执了跟钓竿在那里坐着钓鱼,待湘云喘回口气来,才对她道:“看着没?整日就这样儿。我哪里还用得着饮酒?单看看你们俩也够醉的了。”

    说了自取了个蕉叶杯,斟上酒,喝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就“咦”了一声,看墨鸽儿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对妫柳道:“这酒可助了兴了,柳儿姐姐,给我剥两个夹子来下酒吧。”

    妫柳哎了一声去了,一眨眼功夫回来了,手里端了个寸碟儿,上头整整齐齐两对大鳌净肉。也没拿筷子,只配了根青竹长叉儿。一边让黛玉,一边道:“这东西拿热炭略燎一下更得味儿,下回让彦月她们记着点。”墨鸽儿又道:“姑娘爱吃夹子肉,我让她们做些醉蟹钳、爆蟹钳去!”

    黛玉拈了一个慢慢嚼着,听二人叨咕也不搭话,专心看手里钓竿。湘云又往上头招呼人去了。恰宝玉过来听着这话,又见黛玉半杯酒还搁在跟前石栏上,就欲伸手去取。也不知怎么的,只觉手里一沉,偌大一个螺壳杯捧了个正着。宝钗正走到跟前,妫柳便指着宝玉道:“宝姑娘快劝劝二爷,酒好喝也不能这么喝,这一杯子怕不得够得上一斤半斤的?!”

    宝钗全不接头,还真要劝宝玉两句,直把宝玉闹个哭笑不得。黛玉仍是妙目紧锁在眼前钓竿上,竟无寸心旁骛。一时那头招呼看题作诗了,才都放下手里的事,一同往上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你们讲个悲伤的故事吧。

    有个厨子,这日他一大早去集市买小青菜,这个时候四月满正当时。好不容易得了一筐。

    回来剥洗了,反撕去掉粗筋。又把昨天泡上的花菇拿来,挤掉水,同鲜香菇一起焯水。

    小青菜也焯水,拿起来拨开了晾凉,挤水,剁细。

    把方才的两样香菇也剁细了,同小青菜拌在一处。加入烧锅熬熟的新菜籽油,并一勺麻油。

    细盐、绵糖、干贝粉调味,尝过。

    拿发过两回的面团来,再揉过,分剂,擀皮儿,包馅儿,成拳头大小一个个香菇菜包。

    烧开水,小火,把包子码放在篦子上,留足空隙,闷发一刻钟。

    不揭盖,再开大火直蒸二十分钟。

    关火,闷五分钟定型。

    揭盖儿,还呼呼的热气呢,拿个冰盘盛了,往桌子上一放。

    呼喇喇上来一群屁孩子,一人一个呼哧呼哧吃完了。

    都举了手嚷嚷:好吃,好吃!大大还要,还要!

    厨子腰都直不起来了呀!……

    ☆、231诗酒尘土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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