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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作者:书归

    第11节

    他脚下虚浮地一退,勉力吐出一口浊气来,握着桢楠匣子的双手慢慢收紧起来,此刻只想去问问坐在里面的人,昨夜那番亲近,凑在“不成”此言跟前,又算作什么?

    玩笑?游戏?

    他怅惘地笑了笑,舌尖浮起的苦意逐渐将心中那豁口淹埋,最终,他也并没有抬手去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他直直掉转过身,不发一言地走出了小院。

    屋内,龚致远坐在外间的圆桌旁,捧着脸支着脑袋,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温彦之:“当真?不成就算了?”那多可惜啊。

    “不算了,又能如何?”温彦之执着银匙挑动了香炉中的青檀,又将香炉重新关上,炉内升起的熏烟透着他脸上一道微红,在屋内徐徐萦绕。

    他接着方才说完那句话,像惯常那样肃容补道:“我不是个能看开的,若真有那时,寻个古刹青观,了一世便足,也不知这,叫不叫算了。”

    “总之,不跟他,我也断然不会跟别人。”

    第四十三章 【下官求见】

    露月逢霜,见了初冬,连着两日阴云。

    温彦之头疼稍济,想着已两日未见齐昱,便早起收拾了一番,抱着花笺要去书房录史。行在廊中他颇觉手冷,便扎回小院,换了个稍厚的乌青色外袍,穿上了,又觉颜色和里裳不合眼,遂在箱子里翻了另一件荀兰色的换过,临镜整了整,才觉妥当。

    他行到书房,正碰见李庚年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也没笑脸,只抬手招呼了声“温员外”,便又匆匆往暗室方向去了。自从日前吕二死讯传来,整个宅子都静下来似的,温彦之头前去花厅用膳时,所见也只龚致远一人,再无兵部亲随等。

    他瞧着李庚年背影,淡眉微蹙,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刘侍郎,下官求见。”

    过了好一阵,里面人才沉声道:“进来。”

    温彦之推门进去行了礼,见齐昱只是埋头御批,便径自抱着花笺坐在了圆桌旁。

    这一坐,竟是一个时辰,他将近日诸事一一记完,齐昱都没开口说一句话。他自然不可能出声打扰,但又没事做,只好搓了搓手,挺直背脊正襟坐着。间或没忍住,扭头去偷看齐昱,齐昱却好似有看不完的折子,头都不抬一下。

    温彦之目光落在他手上,就这么看了他半个时辰,却见齐昱手里折子不换,甚至翻都没翻一页,好一会儿,写下几个字。

    温彦之:“……?”

    这情状居然一直僵持到下人来请吃午膳的时候。

    齐昱搁下手里的折子,叹了口气:“那便进膳罢。”说罢站起身,当先走出去。

    温彦之一愣,连忙收拾桌上的花笺软碳装进布包里,匆匆跟在他身后。

    前面齐昱却突然止了脚步,温彦之差点撞在他身上。

    “温舍人回去罢,”齐昱微微侧过身来,却没看温彦之,“膳房每日专门备膳送你房中,你身体不适,下午便也回去休息,不必再来。”

    说罢,不等温彦之答话,他已带着下人转过回廊往前厅去了。

    温彦之站在廊下冷风里,愣愣望着齐昱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温舍人?

    黄昏时,厨房的婆子再次到温彦之院里收盘子时,见桌上的东西又是没怎么动过,不禁多了句嘴:“大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温彦之坐在桌边,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桌子菜,怔怔道:“并未。本官没什么胃口罢了。”

    那婆子一边收拾桌上,一边殷勤道:“主子吩咐了,定要好生照顾大人膳食,若是有不合心处,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温彦之应了,便看着她收拾了一干物件端出去,又听见外面又传来龚致远的声音,问那婆子:“温员外又没吃饭?”那婆子答了,龚致远就匆匆走进来:“温兄,中午我就瞧见你没怎么动筷子,这是怎的?身体不舒服?头又疼了?”

    温彦之站起身:“龚兄,无妨的,或然是我每日睡卧太久,吃不动那许多。”

    龚致远想想,这也有道理,于是问:“要不我陪温兄出去转转?来此处多日,也没出去看看,还不知胥州是哪般模样,此处百戏是有名的,若我们出去能撞上,看上一出也不错。”

    温彦之默了会儿,道:“也好。”

    龚致远观其神色,像是有心事,转念想自己每日都来温彦之这里看望,却一次不见刘侍郎,不定是二人闹了不痛快。可这类事情,温彦之不言,他也不好就地提起,只想待会儿出门转转,能有时机同温彦之谈谈。

    于是二人结伴出了宅子,也不乘轿辇,只捡了热闹的路走,顺着便走至河边。

    胥州依河而建,两岸正是最热闹的地方。温彦之由龚致远牵着袖子凑热闹,心里只来来回回想着早间齐昱的举止,没在意走到何处,此时冷不丁走了两步抬起头,却见头顶是满楼红袖,支挂起的幡子上都写着“春花”、“海棠”一类的,当即脸皮大红:“龚兄,这里去不得!朝廷命官不可光顾——”

    “哈哈,看来温兄倒知道这是何处,我还当你双眼只瞧圣贤、口鼻不染烟火。”龚致远走在前面笑,“我们不是留在此处啦,你瞧后面那条街。”他抬起手来指不远处的一幢两层小楼,“那上面不是写着‘百戏’二字么。”

    温彦之连忙抬眼去瞧,见果然如是,这才安下心来,便继续由着龚致远拉过去。进了那小楼,竟见其中甚为宽广,堂中已经演上了,两个票头立在门口收钱,只剩几个通位,一两银子一座,茶水小菜另结,只送盘瓜子。

    温彦之要拿钱,被龚致远给止了:“温兄逢难,容我请你听戏压压惊。”随即掏了二两银子,拉着温彦之进去,捡了个靠后的位置。

    温彦之指了指更靠中间的一处道:“龚兄,此屋楼乃歇山顶,想必中部回音更加,即是听戏,不如往前坐罢?”

    龚致远一愣,当即点头,惭愧道:“还是温兄渊博。”便又同温彦之挪过去坐下,想着温彦之果真是世家公子,定是听戏听惯了才知道那处位置好,不由心下叹了口气。

    店家小二将瓜子摆上,龚致远要了两盏茶,想着温彦之没吃晚饭,又多添了两份糕点。几个小盘不时便上了,做工甚是精致,仿若此处倒算是胥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地方,叫他们误打误撞。

    温彦之捧着茶盏,吃了两个糕点,眼睁睁看着堂上的戏子在演吞刀履火,堂下看客群情激动,却又自顾发起呆来。龚致远坐在旁边叫了几声好,见他确然一脸心事,只得将糕点往他面前又推了推:“温兄,你还是吃两块垫垫底,以免晚上饿了。”

    温彦之回过神来应了,可宗家有训,“君子在外,肴不过三,茶不过盏”,他也只能再吃最后一个糕,便说什么也不再动。

    周遭人声喧嚣,皆是为堂上叫好,龚致远面对着寡言的温彦之,此事是不得不叹了口气:“温兄,你同刘侍郎又怎么啦?”

    温彦之立马摇头:“没怎么。”

    “刘侍郎两天没来看你,为何?”龚致远拿了块糕吃,“今早你不是去书房了吗,难道吵架啦?”

    温彦之摇头,正要说话,肩膀却被人一拍,一个粘腻的声音道:“哎,这位公子,这儿是我们的座。”

    二人抬头,只见温彦之身后站着三个吊儿郎当的纨绔,此刻正气势凌人地瞅着他们。

    龚致远心中抚掌,原来不是温彦之会找好座,而是此处本乃好座,早已被人定了。他当即和温彦之一同站起来,让那三人坐了,未免惹事,且把另一盘没动过的糕点送了他们,道了对不住,正要换座,却见周遭又都坐满了,根本没地方落座。

    龚致远头疼地四下寻找,抬头看向二楼的时候却是一愣:“哎,哎,温兄,你看那个,不是李侍卫嘛!”

    温彦之一愣,望过去,只见二楼最好的几个位置当中,李庚年果真正抱着手里的剑,立在栏杆边上。此处望去是李庚年的侧面,对面竟坐着沈游方和另外两个陌生的中年人,顺其旁边看去,虽有一个人影被李庚年的身子挡住,却露出一方绛紫色的后背。

    温彦之心中漏跳一拍。

    龚致远“咦”了一声:“那么巧,刘侍郎也在!”

    温彦之捏着龚致远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可转身太急,没留神就踩到一只脚上。

    座中那个拍他肩膀的纨绔大叫一声,怒站起来一推温彦之:“你今日是专程来扫爷爷的兴是吧?”

    这下四周人都看了过来,龚致远连忙拦在温彦之跟前:“这位公子,有话好说,方才都是无心的,还请原谅则个。”

    温彦之红了脸,连忙向那纨绔拱手:“抱歉抱歉,是在下冲撞了公子。”他心想快点走掉,便随手掏了两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诸位喝茶,对不住。”然后拉着龚致远又要走。

    被踩的那个竟起身扯住温彦之的领口:“你当爷爷没钱?爷爷是什么人,喝茶要你这穷酸给银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小白脸德行!”

    “你说谁小白脸呢!”龚致远被此言激怒,勉力推了那纨绔一把——

    却,没推动。

    “哎哟,小公子力气挺大啊!哈哈哈哈!”那三人简直笑开了,羞得龚致远两颊赤红,周围也是哄然笑闹,尽也不看百戏了,全都瞧了过来。此时温彦之瞥了眼楼上,只见那绛紫的人影还坐在那里,背对着这方,竟似全然不知动静。

    面前那三人还在说着什么,竟也入不了温彦之的耳朵了,此时只板起脸来,沉声对揪着他衣领的那个说了句:“放手。”

    那纨绔见着温彦之是个清瘦的,长得又俊气,只当好欺负,便揪得更死了:“爷爷偏不放,嘿嘿,你若是恭敬求爷爷一句‘大爷开恩’,在爷爷跟前磕个头,爷爷就放你走。”

    龚致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身后温彦之竟然轻轻笑了一声,认真地问:“磕头?凭你都当得起?”

    “你说什么?”那纨绔怒容将温彦之又拉近了一步,掀开龚致远,“爷爷我当不起?笑话!你知不知道爷爷是谁?”

    温彦之由他拉着衣襟,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模样:“凭你是谁,都当不起。”

    此言一落,四周都吸了口冷气。那纨绔气得大喝一声,抓起旁边一个瓷盘就要摔过来,龚致远只来得及挡在中间,此时忽闻侧旁传来一声:“张公子且慢!”

    那纨绔顿了手,没耐烦地循声看过去,见了说话的人,登时面色变成恭敬,连忙放了温彦之的衣领:“哟,沈老板啊!您也在这儿听戏呢?巧巧巧!”

    龚致远回过头去,只见果真是沈游方快步走来了,正问温彦之:“温——公子无恙罢?”

    温彦之立在旁边掸衫,冷着脸道:“无恙。”

    沈游方向那张公子素淡地笑:“张公子,这温公子是在下的友人,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那张公子站在沈游方面前,就像是变了张脸,讪讪道:“好说好说,是在下冲动了,得罪得罪!还望沈老板,和这位……温公子,不要怪罪才好!”

    温彦之抱拳谢过沈游方:“劳烦沈公子解围,想来沈公子还有要事,温某不便打扰,改日再行谢过。”

    沈游方摆手:“举手之劳,无需挂怀。”

    龚致远便也妥善辞别,跟在温彦之后头速速冲出了戏楼。

    沈游方与那张公子两方言罢,拾级上了二楼雅座,向在座两个中年人抱拳:“对不住,方才是沈某的朋友。”

    他说了这句,目光淡淡从齐昱面上掠过,心奇道:明明那日温彦之失踪,这刘侍郎是比谁都着紧,今日温彦之在下面出事,早该下去揍人了,他竟又如此坐得住?

    ——吵架了?

    他用目光问旁边的李庚年。

    李庚年向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沈游方便就坐下,正要接着方才的河道改建一事说下去,却见坐在对面的齐昱,忽然把手里的茶盏咯哒一声放下了。

    “沈公子,”齐昱淡淡开口。

    沈游方:“哎,何事。”

    齐昱笑得很和煦,扬了扬下巴示意堂下:“方才那个叫张公子的,是何许人啊?”

    沈游方心里一凉,暗自给那张公子掬了尊佛。

    ——果然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发动技能 “帝王一怒”

    纨绔三人遭到一万点暴击,向下路逃跑。

    “黄桑 double kill!”

    “triple kill!”

    “killg spread!”

    “黄桑 全场最佳!”

    “敌方已尽数歼灭!”

    【聊天框】黄桑:竟敢碰朕的男人,找死!

    【聊天框】黄桑 指示了 李庚年 :再杀一轮。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脑补成游戏画面我竟觉得这章一点也不虐了。

    本身好像就不虐……

    超过十点了今天,明天小红包今晚评论的各位么么哒~~辛苦等候了。

    晚安~~~

    第四十四章 【钱财何止千千万】

    沈游方说,胥州城里,能自称“爷爷”的张公子,只有官道督造张林芳的儿子。

    齐昱听之了然,只道果真是此“张”。

    虽不知这张公子是何人,可齐昱对他爹张林芳,倒是有那么些印象。五六年前,尚是周林两家得势之时,张林芳也就是林家手下的一个七品参司,曾依着关系替吏部出了笔筹款,齐昱登基前,便由吏部念着好,轮到地方上来做了督造这么个肥差。

    官不大,只从六品,可过手钱财何止千千万?胥州乃南北交驿,周遭过往官道六条,每季朝廷下拨的修葺银钱,没有十车也有九车,全是雪花白银。

    此番周、林落马,林家反水免遭死劫,可家主林太傅被罢免、提讯,与案数人秋后处斩,到此也是元气大伤。这张林芳始终同林家打得火热,不仅没就此扯上干系搭进去,他儿子还如此跋扈放肆,也确然有些耐人寻味。

    想来想去,不外乎是张林芳早已四下打点好了。

    然这打点的银子,从何而来?

    齐昱笑了笑,不再作想,只又听回席间各人所说的河道改建一事。此事一直谈到戏楼快关门,各方告辞时,齐昱留了沈游方一步。

    沈游方愣了愣:“刘侍郎,还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齐昱同他边向外走,边道,“本官只想问沈公子,可有兴趣管管督造之事。”

    沈游方挑起眉头,默了半晌,笑道:“刘侍郎想让草民,如何管?”

    回到宅子已是二更时候,齐昱命人去知州府上取来两册账目,只喝了盏浓茶,便命人去把龚致远找来,自己也是一头扎进书房。

    龚致远同温彦之早早回来,已经洗漱干净睡下,正是迷蒙入梦之际,忽被叫醒了提到书房来,还怕是方才戏楼里的事情险些暴露南巡身份,要被钦差大人詈骂一顿,此时站在刘侍郎跟前,难免有些瑟缩。

    可他转念一想,明明是同僚为官,刘侍郎又与温彦之是那个那个,方才事出之时竟也没有前来解围,这也着实让人愤然。

    两相一冲,又不甚怕了,只梗了脖子道:“刘侍郎漏液叫下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齐昱烦闷数日,当然没忘记这猴子在温彦之房中多嘴之事,可此时正事顶在头上,见龚致远不甚恭敬的作态虽是不满,却也懒得发作了,只笑了声:“龚主事为朝廷做事,倒似极不情愿的模样。”然后手里将案上的两本账册向前一推,“本官不过是得了两本册子,欲劳龚主事过目罢了。”

    龚致远一听是正事,连忙打叠精神,将那两本册子接了过来:“……官道督造的账本?”

    齐昱靠在椅背上:“你瞧瞧这账本,同朝廷拨银对不对得上。”

    龚致远便立在案边,就地翻了半晌:“刘侍郎,都对得上。”

    齐昱皱起眉,正要问别的,却听龚致远又补了一句:“可是,又太对了。”

    “如何叫‘太对了’?”齐昱问道,“难道账本不该对?”

    龚致远随手给齐昱翻开两页,“大人容禀,就算是算师精良如九府者,统录国库进出,尚有未能言明出处之说,毕竟出账无整,加之各处度量称重有些微差别,白银斤两总不至完全相等,多少丝毫出入。可这账上,每一处的白银斤两,细至毫厘,都是一模一样,几乎像是……像是……”

    齐昱垂眼看着那两本账面上一模一样的数目,替龚致远讲完了整句话:“像是抄上去的?”

    龚致远缩回手,讷讷地点了点头,心想此言出口,无疑就是将这官道督造打上“贪墨公款”的钢印了。他不由问了句:“刘侍郎,这官道督造,是何人啊?”

    齐昱并没有回答他,手臂支在扶手上,状似沉思,只静静说了句:“龚主事不必多虑,先回去歇下罢。”

    龚致远一愣,“……哎,下官告辞。”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折回半步来:“刘侍郎,今日温——”

    “出去。”齐昱抬手合上案上的账册。

    龚致远只好收了声,“那,下官告辞。”说罢,便打书房出去了。

    齐昱看着房门关上,终究是怔忡了一会儿,唤道:“李庚年。”

    “臣在。”房梁上飘下来一声应答。

    齐昱拂开桌上的账册,又拿起手边一本折子,“你去后院瞧瞧,温彦之睡了没。”

    李庚年挂在房梁上愣了愣,“……?然后呢?”请过来吗?要和好了吗?

    齐昱抬头,赏了李庚年一个白眼:“然后回来。”

    李庚年失望:“哦,臣遵旨。”

    ——皇上想看,为何,要让臣去?臣,不是很懂。

    就在李庚年窜到后院窥了一阵,回去向齐昱报说温彦之屋里灯熄了想必睡了之后,温彦之小院的灯忽然又亮了一盏。

    一小会儿后,温彦之披着衣服捂着肚子,秉烛走出屋子。

    这便是白天不吃东西的报应,叫人晚上饿得睡不着,此时可不管人有没有胃口,身体是受不住了,腹中直叫唤。

    温彦之混混沌沌,绕了回廊要往厨房走,却在转过跨院时差点撞到一个人怀里。

    温彦之惊魂未定倒退两步:“谁!”拿起手里的烛灯一照,却是当场站定了愣住。

    面前之人竟是齐昱。

    想来是刚从书房处理完事情,要回屋睡了。可齐昱寝室在北院,千不该万不该走着处跨院回廊,毕竟此处回廊只能通向……温彦之的那个小院。

    ——皇上,要去看我?

    温彦之心里这么想着,竟尚有一丝雀跃,可即刻又想见方才在戏楼里的事情,这丝雀跃当即就被冷水浇熄了。实则他心知齐昱这两日是刻意回避他,又有了今早那公事公办的口气,和晚上戏楼里的不闻不问,同过去他姑母把姑父关在门外干站着时一模一样,便是冷战上了。可姑父当初尚且是因为纳妾之事才惹了姑母生气,温彦之想了整整一天,连饭都吃不下去,却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夜里……打挤时,没打上?

    温彦之抬头注视着齐昱的脸,在齐昱此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捕捉到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仿佛,好似,只能是,这个原因。

    ——毕竟,那就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讲话。

    齐昱此时被温彦之看得有些毛毛的,便沉了脸退开一步,转身要往回走。

    温彦之愈发肯定心中所想,可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反应,抬手就抓住了齐昱的袖子:“皇上。”

    齐昱几乎立马就扫开了他的手,冷了一张脸,转身又走。

    温彦之一愣:打挤没打上,至于那么生气?况且当时,还亲了我,为何翻脸不认账?

    ——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虽则皇上,实乃龙马精神,可打挤……之事,亦是来日方长,何必如此执拗?

    想到这里,着实叫他有些气闷了,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竟然扔了手里烛灯,两步跑上去死死拽住齐昱的右手往后拖。

    齐昱被拖得一愣,旋即怒挣了一把:“你这呆子做甚么!”

    谁知温彦之揪他衣裳揪得极紧,只肃了脸,边拖边道:“微臣现下,身体康健。”

    齐昱:“……甚么?”这和身体康健不康健有何关系?你不康健能有如此蛮力?此时齐昱已经被温彦之拖过了回廊的转角,愈发要朝温彦之小院去了,他想起温彦之那句“不成便不成”,更觉得温彦之这又是再耍鬼把戏,可又着实不忍心下实劲将人甩开,便又怒斥一声:“温彦之你要做甚么!你放开朕!”

    温彦之憋着一张涨红的脸,握着他的袖子调转头来,一字一顿,字正腔圆道:

    “微臣,要同皇上打挤。”

    齐昱完全愣住:“……啊?”

    ——甚?么?

    ——这呆子是不是脑子被摔出了甚么问题?

    他这一愣,又叫温彦之把他往前拖了好几步,终于恼怒极了,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不愿做的事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走在前面的温彦之一顿,双手失了力气,扭头问他:“……不愿?微臣不愿甚么?”

    齐昱抽回袖子:“自然是不愿同朕在一起。”

    温彦之两颊通红:“微臣何时不愿了!”

    “那你前日同龚致远说了甚么?”齐昱一言出口,陡然有些后悔——这岂非承认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窃人墙角之声了?

    温彦之也是一怔:“同龚兄?说了甚么?”他们俩一日要说那么多话,他哪里知道是哪一句。

    既事情已经如此,齐昱也拉下脸道:“你说,同朕之事,不成便不成好了,还说,这天底下,也没有哪般事情,是非成不可。”

    温彦之听了后,愣了好半晌,这才想起自己确然说过此话,“……可,皇上……”

    齐昱见他想起来了,却还想做辩驳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彦之愣愣看着齐昱,微微偏了偏头:“皇上,您……真没,听见微臣,说下一句?”

    齐昱一顿:“……下一句?”

    温彦之眨了眨眼,看着他。

    ——看来,是真的,没听见……

    ——然后,居然是因为这句话,生了三天的气?

    温彦之抬头望了眼月亮,觉得月亮真圆。

    齐昱还在紧张问:“下一句是甚么?是甚么?”

    温彦之如鲠在喉,艰难道:“……没什么。”他弯腰捡起了方才丢掉的那个烛灯,里面的灯芯早熄了。

    齐昱劈手夺过他手中烛灯,抓住他手臂厉声问:“到底是甚么?你快说!”

    温彦之眼睛像是盛着月下幽泉,可脸还是肃容,只一板一眼道:“那句么……皇上,还是没听见的好。”然后又执起齐昱的手,舔了舔嘴皮,讷讷道:“微臣斗胆,请皇上,先随微臣回房。”

    第四十五章 【你究竟说了甚么】

    待齐昱反应过来,人已被温彦之拖到小院门口。此时再要甩开,就有些晚了。

    “你究竟说了甚么?”脚都迈进了屋子,齐昱还是放不过此问。

    温彦之一张脸像是被刷了宫漆,红得好不像话,终于把屋门关上,道:“皇上,别问了。”

    ——出家入道云云,也确然,不是甚么好话,皇上听了,岂非更生气。

    齐昱就见不得他这吞吐模样,现下真着恼了,迎面就将温彦之双手剪到背后,人困在怀里:“你说不说?”

    温彦之被此举迫得只得仰起脸面对他,却还是不松口,雪容含绯,一字一顿道:“不说。”

    齐昱换做一手将他捆住,另一只手直接就去扯他腰带,温彦之连忙挣扎,但手被齐昱死死固在背后,根本也跑不脱,更慌道:“皇上,微臣——”

    “你不是不说么。”齐昱笑了一声,两下就把温彦之的腰带抛在地上,“是你把朕拉回来的,朕现在要看看你究竟说是不说。”

    温彦之动作一顿,目光落到齐昱背后敞开的窗扉上,眼神盈盈如水,严肃道:“皇上……微臣是说,得先把窗户关上。”

    齐昱:“……?”

    ——身子都要不保了,竟还有空管窗户?

    ——这呆子还挺冷静啊。

    温彦之趁他愣住,迅速抽出双手来,直挺挺走到墙边去把两扇窗户关了,插好,转过身来,却见齐昱又跟了过来,不由倒退一步,吞口水:“皇……上,安歇吧。”

    齐昱哪里还会放过他,一把就将人抓过来:“安歇?你不是说要打挤么?”

    温彦之腰带早落了,此时一番拉扯,外袍滑下了左肩,里裳领口微开,更可见是羞到脖子根都红了:“那是方才,微臣误会了……以为皇上,是因那夜打挤未成之事……”

    “那你不还是把朕拖回来了么?”他这模样太可爱,叫齐昱此时气也不是,几乎是忍着笑:“你赶紧告诉朕,你那日后一句话,究竟说的什么?”

    温彦之叹气,“微臣说了,皇上也是生气。”

    齐昱搂着他哄道:“朕许你说,朕不生气。”

    温彦之谨慎:“……真的?”

    齐昱认真点头:“真的。”

    温彦之垂头默了默,想起那日的话来,是真不大好意思开口,但又心想,此时君无戏言,况那事……也确然,可以当做个玩笑,说出来解了当下误会也好,便就松了口:“微臣……那日,后头说,若真到了不成的时候……微臣好赖,寻个古刹青观……了一世便足……”

    “什么?”齐昱揽在他腰间的手一颤,英眉骤聚,杏眸含怒看着温彦之,冷冷问:“你竟要出家?要入道?!”

    ——哎,怎还是气上了?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温彦之舔舔嘴,“那也是,到了……万没得以之时,微臣才……总之,不跟皇上,微臣也……”

    “也什么?”齐昱挑起眉来问。

    温彦之干脆把眼一闭,将话说完:“若不跟皇上,微臣也断然不会跟了别人。”

    下一瞬,他腰间一紧,双足顿空,竟是被人拦腰扛起来,他惊恐轻呼一声睁开眼睛,却已经被齐昱仰面扔到了床上。

    齐昱双手伏支在他两侧,垂首低眸看他的神情,几乎是雪豹见了白兔,或是饿狼见了肉糜,眼底浮起的炽烈,像是被熊熊烈火烧过,直望得他有些心慌:“皇上……”

    齐昱俯身便吻上他的唇,将这一声堵在他口中,须臾,略略移开,沉声道:“朕不准你去跟别人。你眼下是朕的,今生今世,亦都只能是朕的,管他神佛道宗,魑魅魍魉,统统都不行。”

    温彦之见他这依旧是怒,还想支起身子同他再劝两句,却不想刚起身两寸,就被齐昱又实实在在压回了床上,当下两人紧贴着胸口,双眼对着双眼,气氛更加暧昧。

    且在此时,温彦之还发觉,自己腿根处,像是抵着一根硬/棍,停停地立在那,竟还有丝丝跳动。顿时,邪/欲祟念从他尾椎炸开,直抵天灵,混沌迷惘之中,方觉自己也起了些反应。

    齐昱低声笑了,那笑带出缕缕热气喷拂在温彦之早就嫣红的耳垂上,更让他□□难耐:“彦之不是读书人么,即是君子,即是雅致,竟也知此雨魄云魂之事?”

    温彦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此刻虽则窘迫,却也架不住男子天性,只口干舌燥道:“这屋里,也并非皇上一个男人……微臣,也是男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叫周遭空气更带了份禁忌意味。齐昱一时间血脉若暴逆,心跳如鼓擂,猛抬一手卡住他腰侧,另手捧住他脸便亲下去,唇舌在他香腔中纠缠,既是深情如覆,亦是强取豪夺。

    温彦之艰难吐息,颤着手抓住齐昱的前襟,竟也不再勉力克制欲念,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仪或羞臊之心,只抬另手勾着齐昱脖颈,缠缠回应起来。

    屋内绢灯映帐,双影交叠,自是旖旎一夜。

    浮云沉尽,金筹初升。齐昱在窗纱透入的日光中沉沉醒转,不消睁眼,便知今日同往日是不一样的。

    丝缕清香往鼻尖钻来,道不清是梅,是杏,还是竹子兰草,亦或是各样也都有,只一齐拢在他怀中。其间含混了一缕男子情窦绽放后的气息,他不由揽紧了手,怀中乖顺的人微微一动,隐隐传来的呼吸声绵长,应在他胸膛的心跳,也是沉稳。

    此时便也就不用再睁眼,即使昨夜抵死痴缠好似梦一般,此时却可知道——一切,竟都是真的。

    他好生自在地多躺了一会儿,心中不无感慨:这尚是登基两年以来头一回懒觉。

    如斯舒爽,确确是此缘此乐真无比。

    他止不住又笑着垂首在温彦之头顶印下数吻,只觉一股甜意能从唇畔延滑到心底里去。

    温彦之受了一夜的累,此时是浑浊不醒,被他这一搅弄,像是撒气似的要把人推开,掉过身去继续睡。

    齐昱哪里会准,两下便将人又搂过来,然被衾晃动间,又露出温彦之春痕满满的肩颈,衬着斐然玉色,更显有些可怜。

    凭齐昱昨夜再是下了狠心攫取,现下终究熬不过心软,只想起身去找些药酒来替温彦之擦一擦。可要起来,又要把温彦之推攘开去,深怕将他弄醒。

    ——此时是真能体会到,为何断袖,要叫断袖。

    他此刻是果真想要断袖。

    一番轻推慢挪,齐昱总算起来,系上衣裳袍子便要推门叫人打水。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李庚年正捧着一盘瓶瓶罐罐立在门口,笑得牙床都要露出来,吓得他倒退两步:“……”

    ——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狗?

    李庚年温柔且殷切道:“皇上,早。臣,已为您备了金疮药、祛瘀膏、消痛粉——”

    “为朕备的?”齐昱一口血哽在喉头,抬起脚就踹在李庚年小腿上,“那朕是不是还要给你也备点儿?!是不是?!”

    李庚年双手捧着盘子嗷嗷叫,单脚在原地跳着躲:“那那那,臣,就是给温员外备的给温员外备的!”

    ——嘤嘤嘤,臣昨夜没捅成窗户纸,怎么能知道,究竟要给谁备。

    ——就这些,还是臣,一大早去药铺买的现成货。

    哎,为何皇上对臣,总如此凶,心塞塞。

    虽则在齐昱跟前碰了壁,也不影响李庚年乐得颠儿颠儿的,十分欢快跑去叫热水了。

    齐昱端着一盘叮铃哐啷的小瓶子又折回屋中,只见榻上的温彦之已经醒了,却无力坐起来,只趴在被衾里,一截皓臂搭在床畔,半睁着细翦明眸看着他,那神态妙,像是怪,像是气,却又含了丝缱绻情意,怠怠的,叫齐昱心里本就柔软之处,此时更软成一滩荷塘沉淤似的,几乎想把夜里种种再来一遍,才可消受。

    “醒了,难受么?”齐昱端着盘子坐在床边。

    “皇上……”温彦之眨了眨眼睛,有些呆呆的,“这些是何物?”

    齐昱拿了瓶祛瘀膏蘸在手指上,俯身抱过温彦之枕在自己膝盖上,下手轻轻为他揉起来:“金疮药,祛瘀膏——”

    “李侍卫知道了?!”温彦之猛地坐起来。

    齐昱忍着笑:“嗯,叫热水去了。”

    温彦之一脸绝望地又倒回齐昱膝上,乌黑发丝披散开去,煞是好看。

    齐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疼么?”

    温彦之倦倦地动了动身子,红着脸“嗯”了一声。

    ——像昨夜那么弄,换了谁能不疼?

    齐昱笑着低头亲了亲他额角,“谁叫你还想同朕争上下,原本朕还想轻些的。”都那样了,还能轻么?

    温彦之经他一言想起昨夜,又是羞得没头没脸,干脆扬起被衾将自己罩了进去:“皇上别说了……”

    “好,不说了。”齐昱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把药涂好,宠溺道:“你再睡一会儿,起来收拾了,朕带你去报仇。”

    温彦之趴在他膝上,愣道:“寻谁报仇?”

    齐昱抬指刮了刮他鼻头,笑道:“张公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整车还在谨慎驾驶,晚会儿见群,群号见文案。

    如是所见,我儿破瓜,嘤嘤嘤。身为亲妈给你掬把蜡烛,以后黄桑会好好对你哒。

    黄桑:你这样还亲妈?你有病是不是?

    归:你信不信下一章再让你漏听一句话?

    黄桑:……?我要放狗咬你了!

    李庚年:咬谁?咬谁?

    归:……

    ……你放狗咬我,我还要吃了饭给你开车?

    ……我……?

    ……我开车送你去月球算了。

    第四十六章 【孽子无德】

    在胥州城内手眼通天的人,还真不止沈游方。单说张林芳家里,算是已被人寻仇寻成了习惯,早就安布各方,一旦碰上张公子与人泼皮之事,立即就要报到老爷跟前。

    可今日,事情却颇为棘手。

    昨夜里,报到张林芳跟前的小厮说,张公子推搡了一个模样极为俊秀的公子,要人家跪下,人家不肯,公子就要砸人家,巧遇沈游方给止了。沈游方虽是个商贾,但依凭身家与各方关系,等闲的芝麻官吏尚不放在眼里,张林芳听罢此报,拈着胡子作想,若是惹到了沈游方的友人,许要天亮后登门给沈游方道个歉,不要招了什么麻烦才好。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直叹孽子无德,伤透脑筋。他好生摇了摇头,便去安歇了。

    可人睡到半夜里,知州府上忽来了个主簿,悄悄告知他,他治下官道的账册和九府文书,忽然被提走了两本。

    虽说事有无巧不成书,可何得如此赶趟似的?

    张林芳真乃寒夜梦中惊坐起,才知祸从天上来:京中林家落马不出一月,各方打点花了何止万儿八千两银子,到如今竟还是被人盯上了!可瞧他手上多的金银也不出一二万,此事过于突然,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又待如何安置?

    他急急问那主簿:“是何人提走了账册?”

    主簿答说:“提册的印信上,就瞧见‘钦差’二字。”

    ——钦差!竟然在胥州!

    此言犹如一盆凉水,打张林芳脑门兜头浇下,这光景还睡什么觉?他赶紧穿上衣服起了身,送走了主簿,当即随手抓起门边挑灯笼的杖杆就冲去了跨院:“孽子!给老子滚出来!”

    张公子同一干纨绔喝了花酒,唱着艳曲漏夜才归,此时脸尚洗了一半,还未困觉,忽而醒醒乎乎间,看见三个老爹摇摇晃晃,抓着三条长杆要奔来打他,吓得腿都软了,酒立时醒了一半:“爹爹们!有话好好讲!”

    “孽子!孽子!”张林芳不由分说,十多杆子打下去,气得肺都疼:“说!你今日在戏楼里究竟砸了谁!”

    张公子被打得满屋子嚎啕,捂着背大叫:“不就是个小白脸吗!碰巧认识沈游方罢了!”

    “能叫沈游方亲自解围的人能是普通人?你还叫人小白脸!”张林芳抖着胡子指着他脸骂道,“你这猪脑子,老子跟你讲了多少次!林家落马,周家轰塌,近年行事需低头!你是不是脖子大了学不会弯,非要遭人砍一刀才记事?!现下有人去知州府提老子的官道账册了!你这是要叫老子大祸临头!”

    “爹爹爹息怒!”张公子扑通跪在地上哭道:“那那那人确然就是个小白脸啊,他身边跟着的,也是个小白脸啊,两个文文弱弱的,推儿子都推不动,不过是说话硬气些,瞧着不像大官爷!许是巧合罢了,巧合罢了……”

    倒但愿是巧合。张林芳忍了口气问:“那人叫什么?”

    张公子糊里糊涂地回想,支吾道:“仿佛姓文,还是姓温?”

    “温?!”张林芳才吐出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到底姓什么?!”

    张公子定了定神:“温!沈游方叫他温公子。”

    ——我的老天爷啊,这就对上号了。

    张林芳手里的杖杆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扶着后脑差点晕过去,亏得小厮在后头扶了一把。张公子虽则混账,却最依赖他爹,此时也是惊得眼泪都没了,当即迎上去扶住老爹后仰的身子:“爹你没事罢!”

    “……没事你个娘西皮!”张林芳胡须颤巍巍,嘴唇都有些青紫了:“钦差刘炳荣南巡治水,身边跟着的工部员外郎,就姓温!他是鸿胪寺卿、太常寺少卿温久龄的幺儿子!兼领起居舍人之职御前录史!才华横溢!官跳三级!御笔钦点!你居然要人家给你跪!人家连他老爹都不见得跪,你说能让人家跪的是何人?!”

    张公子脸都吓白了:“……皇上?”怪道那人说自己当不起。

    ——何止是当不起?简直是大不敬!

    张林芳抖着手扬起个巴掌,“啪”地就扇在他脸上,此时是气得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小厮连忙将他扶去坐了,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向儿子道:“从前在京中就没少吃温久龄的亏,此番林家落马亦有他一份功劳,那刘炳荣不过是个西疆来的清流,就算身为钦差,亦不会无事献殷勤,不分皂白就查到我张林芳头上。此事关键在那个姓温的,定是他记了你的仇要折腾,这才引刘炳荣来查老子。待天一亮,你便去寻沈游方,求他领你去给那姓温的赔罪!若是不成,再说其他。”

    张公子“哎哎”地应了,经此一吓,是半分脾气主意都没有,喏喏站在堂中,只道听老爹的便是。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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