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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师尊,联姻吗? 作者:翻云袖

    第6节

    虞思萌这才闷闷不乐的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荆淼与虞思萌关系并不是十分亲密,也不会哄孩子,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多给虞思萌夹了几筷子菜。虞思萌扒了扒饭,吃得差不多了,便情绪低落的跳下了椅子,小声道:“萌萌吃饱了。”

    甘梧捧着自己的碗,坐在饭桌上,看也不看虞思萌一眼。

    荆淼便让虞思萌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等甘梧吃完饭再整理。

    之后几天,谢道依旧没有回来,虞思萌便连饭也无心吃了,每日三餐只带着饭碗跑去大门口仰头望着天,期盼着能见到谢道的身影。甘梧吃得肚皮圆滚,才懒得去理会,荆淼却看不过眼她这般模样,便搁下碗筷,温声道:“师妹,师兄出门一趟。”

    “出门……啊,师兄,你也要出门啊。”虞思萌的神色倏然黯淡了下来,“你不要出门好不好,峰上只有萌萌一个人,萌萌害怕。”

    荆淼道:“傻孩子,师兄出门去问问师尊的消息,也许师尊有事出去了,几天,几月后就回来了,也免得你这样傻等。”

    “那师兄一定要很快就回来。”虞思萌这才高兴了一些,伸出短胖的小手,瞧了又瞧,便握拳将小指伸出,“咱们拉勾勾。”

    荆淼心中好笑,却也弯下腰去,同她拉这个勾。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虞思萌这才恋恋不舍的看着荆淼的背影,生怕他一去就不回了,便又喊道:“师兄,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回来——”

    荆淼听见了却也不去搭理,只伸手招来镇阙,便御剑破空而去,向主峰昀庚殿行去。

    广场上素来只有练剑的弟子,这会儿却是人头攒动,比之那一日端静真人来访也毫不逊色,荆淼当是什么热闹,离近了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光芒在云海中乍现,许多人赶了过来,神色却是颇见悲戚的。

    “怎么了?”

    荆淼收剑落在人群之中,推了推身旁一位面生的弟子问道:“出什么大事了吗?”

    那估摸着是三代弟子,脸嫩年幼,还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听荆淼不知情况,不由诧异的打量了他几眼,却还是如实说道:“是风师伯带着秦师叔与凌师伯回来了。”

    他声音微微低了些,神情中也隐隐约约带了几分茫然与懵懂。

    “是嘛?他们三人一同回来了?”荆淼本是十分喜悦,但心中突觉不对,还未等他问出口,那三代弟子便又道,“是啊,师父说,师伯师叔终于可以得以安心,魂归故里了。”

    得以安心,魂归故里……

    “哎,你是哪一门的弟子,怎么连这事儿都不知——”

    荆淼木在原地,只觉得那弟子嘴巴阖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自己又重复了两句:“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倏然几声长长的钟鸣,荆淼抬头望向中间空出的场地,见着几个不认识弟子抬着两具棺木慢慢走过。他站在人群里,神情空白一片,一双眸子里只倒映出了那棺木的颜色,仿佛将什么都埋葬了。

    秦楼月与凌紫舒死了。

    过了许久,人群都散尽了,荆淼才突然如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心脏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又闷又疼,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几乎破胸而出。一口腥气猛然涌上了喉咙,他站在原地,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体在打晃,只觉得喉咙仿佛刀割一般,忍不住吸了口气,便随即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荆淼瞧了瞧地上的血迹,便伸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边,才知是自己吐得,神情怔忪无比。

    四周似乎有弟子围绕了过来,纷杂琐碎的声响没完没了的响着,叫荆淼耳朵嗡嗡作响。

    荆淼低头看着手上的血迹,却有点恍惚,他自知心中虽然十分悲痛,但还没到吐血的地步,还未来得及多想些什么,心头猛然翻起的剧烈疼痛叫荆淼打晃了一会儿,本就涣散的眼前突然一黑,顷刻软倒在地。

    “小淼!”

    谁也没瞧见谢道是何时来的,也没有人瞧见他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只是荆淼快倒下的那一瞬间,谢道便突然出现将他搂在了怀中,神情之中带了几分吓人的可怕。

    众弟子谁也没有见过谢道这样,只是围着,见谢道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来喂了荆淼一粒碧色的丹药后,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那原先与荆淼说过话的小弟子煞白了脸,倒退了两步,悄声道:“原来……原来他就是荆师叔!”

    想起平日里师姐妹们的那些闲言碎语,小弟子不由缩了缩脖子,欲哭无泪的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我这个破嘴,非要理什么人,搭什么话。”

    那可是荆师叔!

    “小师弟,你发什么呆?走了。”

    “哎!就来就来。”

    小弟子吸了口气,稳下惶惶不安,快步跟上师兄,决定不再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疾有话要说:

    心疾:哎嘿!大家好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ps:为了防止有人误会,最后的小弟子害怕不是因为师尊。

    第36章 亏欠

    荆淼的心疾已经有许多年了,即便这几年没有再复发过,但谢道从未忘记。

    秦楼月当年救过荆淼一命,带他上了天鉴宗,段春浮被逐出师门已令荆淼不甚开怀,秦楼月逝世一事,恐怕对他打击会更重。所以谢道才会不让任何弟子通报紫云峰,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荆淼会以这样的方式知道秦楼月跟凌紫舒的消息。

    “他这心疾已经是沉珂,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君无咎站在床边,看着低头握着荆淼手腕的谢道,“你待你这徒弟已是仁至义尽,不必多想。”

    几个师兄弟里头,君无咎排行最小,修为也不是最好,却是看得最透的:“师兄,你不觉得你对荆淼关注的太多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盘,你我都无法更改,你当年央我为了他推算命盘,我已告诫过你,他命途是死中返生,生死有定数,他命途逆转,你与他纠缠下去,并非好事。”

    “他是我的徒弟。”谢道伸手摸了摸荆淼苍白的脸颊,慢慢道,“我待他好,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怕还待他不够好。”

    君无咎本也不是多话的人,闻言便微微一叹,轻声道:“你为他去求天残老人的事,苍乌师兄已经知道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感激的。只是近来又发生了紫舒跟楼月一事……”

    “我知道。”谢道低声道,“没关系的,我本来做这件事也就只是想叫小淼开心。栾花还好吗?”

    “不大好。”君无咎道。

    谢道便应了声,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团被白色锦帕裹着的东西来,他将那团东西放在了荆淼的枕边,慢慢打了开来,露出里面裹着的一对造型奇特的琉璃镯。君无咎本还不以为意,等看清了那对琉璃镯后忽然按住了谢道的手,脸色大变。

    “你疯了吗?!将这魔物拿出来!他又怎么会肯将这物给你?你到底答应了什么!”

    谢道修为高过君无咎许多,只是不愿意与他动手,这才被轻而易举的按住,便低声道:“这本不是什么魔器,只不过是使用的人心术不正,才沾染了血腥气而已。”却是将后一个问题避而不答了。

    君无咎见他一脸的不为所动,不由心中焦急,便猛然揪住谢道的领子将他从床边提起来:“你疯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见谢道一脸漠然,脑中一转,便又斥道,“便是你没什么关系,你想想荆淼会怎么想,师兄他们怎么想!”

    “我问心无愧。”谢道轻声道,却的确没有了后续举动。

    当初谢道去求天残老人指点段春浮一二,天残老人自知即将尸解,便以要他收下虞思萌为条件,事后又转赠他这对琉璃镯,要他以后送给自己的道侣。

    这对镯子名唤“同生共死”,原是上古一位炼器大师的毕生心血,他娶了一个凡间女子,那女子后来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便被大师冰封起来。他本就在为爱妻研究如何转换寿命的法器,爱妻重伤后,更为痴狂起来。

    最后也不知花了多少的秘术,死伤了多少人,这位大师终于造出这对镯子来,分为阴阳双镯,阴镯整体如一只凤凰,凤头垂着,凤尾曲就,形成一个半圆环;阳镯似龙盘柱,较大些,可作臂钏佩戴。

    佩戴着阴镯的人只要未死,可将伤势传给阳镯佩戴者,也可以夺走对方的寿命。

    无奈后来他那爱妻虽然复生,却发现丈夫为了此镯作恶多端,犯下天理难容的过错,一心要为他赎罪,便自裁于天下人眼前。炼器大师未料爱妻这般坚决,心灰意冷,便当即随爱妻而去,一同殉情了。

    后来这对镯子落到了魔界手中,当时一员叫做“屠煞”的魔将以不死不伤出名,天残老人出手将其秒杀,才发现屠煞并没有什么非凡,只不过是利用这对镯子,将所有伤势转移到俘虏与一些小卒身上。

    魔界被封之后,这对镯子也传出了凶煞之名,辗转沦落,谁也不知去向,未料竟是在天残老人手中留存了千百年之久,最后转赠给了谢道。

    这镯子名叫同生共死,一旦配上,除非其中一方死去,否则是绝摘不下来的。

    也是讽刺,虽是同生,却并未共死。

    最终谢道还是将那阴镯给荆淼戴上了,君无咎紧紧盯着他,活像他这个天才了一百多年的二师兄下一刻就会发了疯一样,事实上君无咎觉得现在的谢道已经跟发疯差不多了。

    “待小淼以后有了意中人,我再将这阳镯送他。”听谢道的语气,仿佛荆淼以后的道侣少说该是元婴之体,好帮荆淼消受这心疾之苦。

    只不过到底跟谢道无关了,君无咎才不理那甚么心上人倒霉蛋呢,只顾自己松了口气,忍不住瞧了一眼荆淼,只见那青年面容苍白,长相虽称不上差,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性子沉静重情太过,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谢道的青眼,竟心甘情愿的做出这许多事情来。

    其实这对镯子,谢道早在与荆淼真正和解说开那一日就想给他了,但那一日荆淼说不愿意自己为难的时候,谢道实在是太欢喜了,欢喜的便不想拿出镯子来扫兴。

    因为以小淼的性子,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君无咎又叮嘱了两句,见事情已成定局,也知谢道性子贯来说一不二,便不再担心,只留下仙鹤大头守门,自己去给荆淼找丹煎药了。

    荆淼不太安稳的沉眠着,嘴角还有鲜血干涸的痕迹,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尤为明显。谢道便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入手粗糙,骨节分明,已是一双大人的手,不再像许多年前,师徒俩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小小软软的。

    所有人都觉着自己太过对小淼百依百顺,十分迁就,甚至连小淼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但谢道却总是想起虞思萌天真的大眼睛,她一语道破了谢道从未说过的念头:他真是太可怜了。

    这十余年来,谢道因闭关的原因,并未怎么陪伴过荆淼,人家师徒欢喜热闹,可荆淼却总是一人孤零零呆着,过年、生辰、佳节都是孑然一身,后来谢道以铸剑契机叫甘梧陪伴荆淼,却也一直是荆淼在照顾甘梧。

    是他亏欠小淼。

    谢道见着他从一个小童变作少年,又从一个少年变成青年,却连他第一个对自己的请求都没法答应。

    因而只想待小淼好些,更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  细节设定:

    同生共死镯:==因为感情拘束的法宝感觉起来很不靠谱,要是多巴胺没了怎么办【x】所以写了这种设定w

    第37章 苏醒了

    荆淼未能赶上凌秦夫妇俩的葬礼,他这次复发来得尤为严重,昏昏沉沉了数日,若不是君无咎时刻看着,几乎要死过去。

    他这伤势本就在体内十分严重,心绪一时又难以平定,因而反反复复,谢道总来守着,百花峰近日愁云惨淡,谢道也不是很敢劳烦师妹照顾虞思萌,便两峰之间来来回回,好在他已是半仙之体,才不致心力衰竭。

    不过谢道的确把厨房炸了……

    自打那之后,虞思萌总算吃上了美味可口的饭食——风静聆来帮了个忙。

    若不是君无咎强行拦着,这几日谢道差点便要将阳镯带上手了,好在荆淼的情况在慢慢平稳下来,才叫君无咎松了口气。他真不敢想荆淼要是还不好,他还拦不拦得住救徒心切的师兄。

    而且君无咎很相信,沉浸于丧徒之痛的白栾花跟苍乌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方。

    至于凌紫舒与秦楼月之事,风静聆当时只晚到了一步,秦楼月与凌紫舒的尸体尚还温热,两人尸体相隔百里,凌紫舒是被魔气一击毙命,秦楼月却是自我了断。就依情况来看,风静聆晚到一步,未免不是好事。

    而秦楼月腹部被剑刃剖开,孩子不见踪影,风静聆四下寻找了很久,都未找到,心中隐隐觉得,孩子恐怕未必是被野兽叼去,极有可能是被那魔者带走了。

    这件事并非只有天鉴宗遇上了,以蜀岭往来一带的不少散修与大门大派的弟子都遭了毒手,各大门派皆是震怒,连颛阳派的万世竭都出马了,但那魔者却倏然像是烟消云散了般,突然没了一点消息。

    而事后各门派去检查,魔界封印也并未松动,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鉴宗也未曾断过人手,一直追查着那魔者还有秦楼月孩子的下落。

    ……

    “醒了!师尊,师兄他醒了!”

    吵嚷的童音欢快雀跃的响起,夹杂着几声鹤鸣,荆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瞧见个胖乎乎的鹤头探过来,圆溜溜的黑豆小眼瞧了瞧他,突然“咕”了一声。

    大头?

    随即那大头仙鹤被拂了开来,一人跃入眼帘,正是谢道,他低着头,眼眸中满是荆淼,神情欢喜之中又带关切,只轻轻柔柔的说道:“小淼,你哪里不舒服吗?”

    哎呀。

    荆淼只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来。

    师尊比端静真人还要好看。

    “啊——”荆淼开口道,声音喑哑无比,虞思萌便捧来一杯茶水,递到谢道手中喂他喝下,这才叫荆淼干哑的嗓音好受了些,他便说道,“我胸口疼得厉害。”

    荆淼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君无咎也在屋内,如上次般抱着一只猫,只不过这次他身边还盘着那只高冷的白蟒,倒都是熟人(动物?)。

    “师弟。”谢道不容置否的唤了一声。

    君无咎这才走过来,漫不经心的瞧了瞧荆淼,捏着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冷冷道:“他这心疾是没药医了,但这次算是挺过去了。你放心吧。”这位师叔的性子就是这般,虞思萌被他的口气吓得往谢道身后躲了躲,荆淼却是习以为常,只是被手上的镯子吸引去了目光。

    “这是什么?”

    荆淼伸手握了握左腕上凤凰造型的镯子,神情迷茫,稍微使了使劲儿,却没能摘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事儿,君无咎突然就老大不高兴了起来,冷哼一声后又坐了回去。

    “对你的心疾有益的一样法器。”谢道出了声,轻轻道,“你以后若出了什么事,为师便一清二楚了。”

    荆淼便垂眸不语,看着那个镯子若有所思了一会,忽然道:“对师尊无碍吗?若是这东西要令师尊以身代受,徒儿实在不敢收下。”这虽只是个猜测,但荆淼却很有信心,倒不是说他自恋,而是参考过往,谢道实在是只可能做的更多,而不会做的更少。

    这话一出,君无咎忍不住多看了荆淼一眼,有些心惊肉跳对方的敏锐。却见着谢道脸不红心不跳道:“对我自是无碍的,若是有,你心疾也不至于还在了。”

    荆淼便看了谢道好一会儿,忽然羞涩的笑了笑,沉静道:“说得也是,是徒儿想多了,劳师尊挂心了。”

    猫咪小声的叫了叫,君无咎这才察觉自己捏了把汗,见着谢道却是一副毫不心虚的模样,君无咎不由想了想,惊觉师兄还真是未曾说谎,他的确还没将那阳镯戴上。

    大半月没有醒,师徒俩自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到秦楼月,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君无咎才懒得听他们师徒絮叨,便带了应当吃午饭的虞思萌出去。

    等到君无咎与虞思萌一同出去了,荆淼才忽然停下了话头,对谢道说道:“秦师姐与凌师兄葬在何处呢?”

    谢道轻轻叹了叹,知是避不过去,便道:“葬在冰冢第六层里。”

    冰冢是一座山,承载着昀庚大殿,山腹被刨空,足足有十三层,第十三层是历代掌门的棺冢,第十二层是历代长老峰主们……第六层则是精英弟子所在。

    “小淼,你……”

    谢道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温暖入怀,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将荆淼抱在了怀里。从未对自己命运有过只言片语的青年埋在他肩头,抓住了谢道的衣裳,没发出任何响动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道几乎以为自己的肩头感觉到了一点湿意,他便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荆淼的长发。他既不能分担荆淼的悲意,也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伤心似乎又不大对,便只是轻轻叹了叹,将怀里的荆淼又抱紧了一些。

    但许久之后,荆淼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却并未流下眼泪。

    “秦师姐是个很好的人。”

    谢道听见荆淼声音淡淡的,带着点悲凉。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道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抚了抚荆淼的脸,一滴泪溢出荆淼的眼眶,滴落在谢道的指尖。

    于是谢道便直起身,重新将荆淼抱在怀里,青年埋在他胸口,许久才听见一声低低的悲泣,谢道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38章 心甘情愿

    待过了些时日,荆淼身体好了许多,君无咎就开始赶人了。

    师徒三人便回了紫云峰,荆淼睡在自己屋里,谢道有时担心他复发,便同他睡在一起。

    虞思萌白日练了剑,累得厉害,洗漱过后便回去乖乖睡下了。

    夜间便又寂静了很多,谢道看顾了她,才回来照顾荆淼,荆淼屋里什么也没有,只空落落的一间屋子,除了桌椅床榻,还有一个牌位,便没有别的了,镇阙被搁在桌上,无人问津。

    房间里静悄悄的,倒不像住久了的房屋,一点杂物也没有,四处都干干净净的。

    谢道看了都觉僻静清寒,便走到床边坐下,将荆淼喊醒吃了几颗丹药,然后合衣卧在外头,同荆淼肩并着肩,却并无睡意。他伸手去握荆淼的手,只觉得冷冷的,不由传了些许灵力过去,荆淼便转过脸来看着谢道,神情有些苍白的笑了笑,低声道:“师尊费心了。”

    “若我早些发现你患有心疾,何致你受如此苦楚。”谢道轻轻一叹。

    荆淼疲倦的笑了笑,又再阖上眼,同谢道说道:“师尊待我,已是十分好了,我这生平来,还没有谁像你待我这么好过,这心疾是我自己未说,怪不得师尊不知。”

    他言语里已是十分满足,却叫谢道微感心酸,心道我若待你真心的好,又哪曾会数年连你患有心疾却都当做心肺虚弱。

    “小淼。”

    谢道见他又要睡去,忽然出声道。

    “徒儿在。”荆淼轻声道,“师尊想说些什么。”

    “我本应当与你说秦楼月的事情……”谢道低语道,“但你心疾许久未发了,我怕你知道心中悲痛,反而加重病情,此事论处起来,我确有不对的地方,如今想想,倒不如不要瞒你的好。”

    荆淼还当是什么事,听了便莞尔一笑,只道:“师尊也是为我好。”他这般说了,便没有下话了。

    有时谢道真觉荆淼是块冰,怎么捂也捂不热,仿佛这天下的人对他都是没有牵挂的,你待他好,便诚惶诚恐的受了,你若不理他,他也绝不提任何要求。哪怕是对他好的,他心中千恩万谢,感激无比,权把人当做外人,一一记着,丝毫不与任何人贴心。

    哪怕如今荆淼与他生气,他也远远觉得好过的多。

    我们是师徒呀,何以情薄至此。

    谢道偏过脸去看着荆淼的侧脸,青年闭着眼眸,神色淡淡的,不喜不怒,全然没有当日为段春浮一事置气时的生动。究竟是何等的孤寂,才叫一个人这般孤单惯了,连依赖他人哪怕一点儿,也不肯去做。

    “小淼,你心里是否对我失望了。”谢道柔声道,转过去便对着荆淼的脸。

    荆淼本要入眠了,岂料谢道又要与他说话,便哭笑不得的也转过身来,又要回他:“师尊为甚么这么想?”

    “你总说,我待你太好了,怕我为难……怎么从来不想想自己?”这时荆淼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谢道执着他的手念念叨叨,一时忘了松开,他秉性耿直,便尽数将心中疑惑都说了出来,“你但凡有何不满或是想法,尽管对为师说就是了。”

    “我本是个薄命之人,全赖秦师姐带我上山,我资质不佳,是师尊收我为徒。”荆淼道,“自幼便是师尊授我剑术,引我入仙途,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并没有什么不满。我心中明白的很,也并无什么好强求的,春浮与秦师姐的事,本就与你无干,半年前,是我自己心中不忿,师尊待我好,我是知的。”

    其实荆淼这会儿是想趁机提去祭拜一下秦楼月的,只是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能说出来。他枕着枕头,瞧着谢道模样,心中虽是温暖,却也不由唏嘘,自己身体这般不好,还是不要任性妄为,免得叫谢道担忧费心。

    谢道听他言语,却只觉得心中发寒,仿佛这半载之中,荆淼的感情又淡了许多,比起剑修,反而像个修无情道的。

    昔日老友所言,仿佛言犹在耳:若不是生来无情,便是对你毫无期许;他心里亲你爱你,才会觉得难受。

    荆淼并非是个天生无情之人。

    感情这事,说清楚就淡,分明白就薄,荆淼既清楚又明白,谁也不依赖,谁也不仰仗,因而淡薄。

    谢道一时之间便没了言语,他还握着荆淼的手,忽然低声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但要谢道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叫荆淼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却忽又说不出口来了。

    也不知道荆淼听见了没有,青年阖着眼,模样仿佛是睡下了。谢道便不好再打扰他,只掀了被褥来给荆淼盖上,瞧着他半张面孔埋在被褥里,不由伸出手去触了触那略见瘦削的脸颊,指尖只感觉到了柔软与凉意。

    谢道想了又想,便将手收了回来,可抓着荆淼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两人就此睡了一夜,也互不相扰,荆淼第二日醒来,谢道已经走了。桌上搁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药,他简单洗漱了下,便将药拿起来喝光了,药汁苦得像是足足加了三斤黄连熬出来的,荆淼几乎吐出来,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忍住了。

    本来吃丹药也就罢了,君无咎却说开炉炼丹要段时间,在炼丹这段时间里,煎药喝也是一样的。

    虽说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荆淼总觉得小师叔古井无波的表情里带了点恶意报复的愉悦。

    也许是错觉吧。

    荆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股味道来,他用手舒了舒胸口,见外头天气晴朗,便披着外衣准备要出门走走。岂料外袍一入手,便觉得一侧发沉的垂下去,荆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从袖中的暗袋里摸出一叠不大的纸包来。

    纸包有点淡淡的甜香,不浓,荆淼将外衣挂在手臂上,用手托着打开了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排着几个小盒,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样蜜饯,个头小些的有五六颗,个头大些的,便只有两颗。

    荆淼一一打开看了,便拿起一颗枣脯塞进嘴里,若是平时吃,怕是要甜腻了些,但这会儿却恰到好处,正好抑制住了那股子犯恶心的苦药味。

    这蜜饯不必说,荆淼也知是谁安排的,便微微笑着合上盖子,一一摆放平整,重新用油纸包了起来。

    第39章

    之后一个送一个吃,师徒俩心照不宣的过了几日,荆淼终于受不了了。

    谢道也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些蜜饯种类与数量每日都多过一日,等荆淼的衣服放不下了,便直接用一个漂亮食盒放在桌子上。

    荆淼本来就不嗜甜,也没有零嘴方面的偏好,蜜饯虽然不易坏,但搁在他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处,他这两天吃的都是前日的蜜饯,便将新的摆放在一起,简单整理分类了一下,便准备借借花献佛一番,让虞思萌开心开心。

    虽说谢道也许也为虞思萌准备了一份,但师尊的心意,与师兄的心意,终归是不同的。

    送过之后,等见到了谢道,再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荆淼想起谢道那种淡然出尘的面孔,就不由得头疼万分,师尊对他好他心中明白的很,但力气也不能使过头啊。且不说他喜不喜欢,再是喜欢,也没有每天变着花样吃的道理,不过谢道本就是如此不谙世事,荆淼心中也只是觉得好笑,并非抱怨什么。

    摇摇头不再去想,荆淼提起食盒就出了门。

    虞思萌与荆淼性子不同,她虽住得与荆淼相近,但平常玩耍却在紫云峰的一处林间,也就是那日甘梧夺走她小木剑的所在。因着谢道怜她年幼,便在林间简单做了个秋千供以玩乐,紫云峰僻静荒芜,那秋千也算是虞思萌除了修行以外唯一的乐趣了,所以很是喜爱。

    紫云峰虽大,但荆淼却还不至于走几步路便不成了,他提着一个食盒,天光明媚,青山鸣翠,只觉心情大好,胸中抑郁之情都散了不少。待穿过小径,来至林中,便听见一个男童的声音在树叶与风中飘荡,荆淼一听,心中便了然是神玖来了。

    神玖便是自打婴儿时便搅扰的天鉴宗不得安宁的那个小娃娃,他婴体时受过天劫淬炼,也不知怎得侥幸未死,便得一身筋骨刚硬,比起体修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资极为过人,是百花峰的心尖子。只是他脾性酷爱玩闹,白栾花又护短,天鉴宗上下,哪怕是掌门见着他,也是又头疼,又心爱。

    不过好在弟子们虽说对他头疼的厉害,但神玖性子到底是直爽可爱,行事也不会太过,又是这般小小年纪,也未曾有人往心里去过。

    荆淼虽不想避讳,但却见两个幼童气氛剑拔弩张,似是一言不合争执了起来,又听神玖提起自己,不由的闪身一避,躲在树后听了起来。

    “……这又不是我说的,我师姐她们都这么说。”神玖的声音听着似乎是有些心虚,颇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才跑来跟你说这些话的,你干嘛还要生气。”

    “不准你说我师兄的坏话!”

    树影重重,荆淼只朦胧瞧得虞思萌从秋千上跳下来,声音尖利之中又带了几分轻颤。

    “我师兄……我师兄是个好人。”虞思萌声音颤了颤,突然哽咽了起来,“不准你说他坏话,你是嫉妒!”

    “我呸!我嫉妒?我嫉妒什么,你师兄那么冷冰冰的,送给我我都不要!”神玖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只是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他给你一点好处,你就把什么都忘记了啊。难道我跟师姐们对你不好吗?再说了,这些事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难道咱们自家师兄弟,师侄的,会有人造谣吗?”

    “你还说!你还说!”虞思萌实在气不过,手便按在了小木剑上,荆淼瞧得心中一动,刚要拨开树叶出去喝止,却见虞思萌突然一弯腰,拾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向神玖,怒气冲冲道,“坏神玖!我不准你说话!”

    神玖冷不防被砸了一脑袋,他倒是没事,反将石头撞了个粉碎,只是不受伤不代表不痛,他一下子吃痛的狠了,脾气也见暴烈了起来,大声道:“我偏要说,我就要说!你师兄就是天煞孤星!”

    荆淼的手顿了顿,对这个外号倒是新鲜了起来。

    虞思萌眼中已经含泪了,只是咬着牙,强忍着不说话,神玖见她要哭,心中便立刻后悔了,却不是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是后悔自己惹哭了虞思萌。

    但他到底年幼,自尊心比天还高,倔着脾气不肯道歉,只是去拽了拽虞思萌的衣角,干巴巴道:“本来就是嘛!我听大家说,你师兄是秦师姐捡到的,他上山的时候就死了全村人,只剩他一个活着,后来跟他玩得好的段师兄也被逐出去了,现在秦师姐跟凌师兄也都死了。以前大家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你说是不是。”

    神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便想劝服虞思萌,他越说越觉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抬头一看,却见着虞思萌眼泪簌簌落下,一下子就慌了神:“哎呀!傻萌,你哭什么,我,我又没有说你!”

    神玖伸手去抹,只是他力道不知轻重,见虞思萌哭的更伤心了,不由心虚的厉害,但他极少与人低头,不由又重复了两遍:“我又没有说错话,叫你小心也有错吗。”他反复嘀咕了两遍,也不知是在跟虞思萌说话,还是跟自己说话。

    荆淼听了,也没有什么神情,只是站定在原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容易待虞思萌止住了哭,自己擦了擦脸,便立刻撇过头去与神玖冷战起来,神玖心中也不由来气,伸脚去碾地上的小石子,也高高仰着头,不去看虞思萌。

    两个幼童杵在原地,皆背过身去,谁也始终不肯瞧谁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神玖厌烦了,便飞起一脚踢飞起那颗石头,嘀咕道:“臭傻萌,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要生气,简直就是……就是……就是不知好歹!”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

    这石头踢得飞起,也不知到那去了,神玖刚要再找一颗,低垂的眼帘只晃进一片紫衣入目,忽然全身的毛发都仿佛立刻炸了起来,一抬头,果真是荆淼!

    他早在去后山被镇阙送下山后,就对荆淼一直留有阴影,现下刚刚说过他坏话,不由觉得浑身的毛都倒立了起来,心中慌乱无神,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荆淼听见了没有。

    其实神玖也并不心虚,若是荆淼真问起来,他自然也是原话照说的,只是他怕荆淼,仿佛天生俱来,自那日初见后被镇阙送下山起,对这个看起来仿佛是冰雕般的师兄,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与一份察觉自己畏怯的愤怒。

    人之爱憎,本出自身,他心中惧怕荆淼,亲爱师姐妹们,因而听信师姐妹之间的传闻,认为荆淼自然是个极坏的人;而虞思萌与荆淼呆得时间长些,自师尊口中得知师兄是个无欢无乐的可怜人,日常饮食习字,还有甘梧与小剑的事儿也都是荆淼帮她,心中虽然敬畏,却更为袒护些,自然不愿相信神玖的话。

    “神玖师弟。”荆淼淡淡招呼了一声,毫无热切可言,言语之中颇是淡漠。神玖素来与人相处,多是亲亲热热,长辈也颇见和颜悦色,见荆淼这般冷漠,加上心中本就有鬼,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句“荆师兄”。

    虞思萌听得荆淼声音,便飞奔而来,一下抱住荆淼的腿,抽泣不止,只连声道:“师兄——”

    “怎么了?”荆淼淡淡瞥了一眼神玖,将手中盒子放下,伸手又摸了摸虞思萌的头发,柔声道,“受委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神玖神情不由便有些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虞思萌是偏袒小伙伴,还是不愿意荆淼听见这件事受气,又或是二者皆有,便闷闷不乐的,抽着气,软软的说道:“不……都不是的,师兄。”她伸出短胖的小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睫毛,抹去泪珠,一抽一抽的哽咽道,“萌萌,萌萌只是有点想爷爷了。”

    荆淼单膝跪着看了看她红红的眼圈,便打开食盒,拿一块糖瓜哄她,虞思萌这才破涕为笑,小兔子般红着眼,乖乖接过那根糖瓜来吃了。荆淼便又不咸不淡的宽慰了她两句,叫他们俩将这些蜜饯分了,只是不能一下子吃得过多,若是神玖喜欢,多带些走也没事,全由着两童自己处理。

    他说罢了话,也就离开了,仿佛从未听到两童说过什么似的。

    神玖像是只小狼崽般警惕无比的看着荆淼一步步的走远了,待身影消失不见后这才回过头来,正瞧见虞思萌抱着食盒子警惕的看着自己,涨红了脸皮道:“我才不稀罕吃这个东西呢!”

    “哼,我也不给你。”

    虞思萌擦了擦脸,便甩给他一个后脑勺,故意吃得十分香甜。

    神玖便对她的后脑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生气的盘坐下来,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第40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淼才从寒风中回过神来,他坐在后山崖边,伸手摸了摸镇阙。

    镇阙微微震动了一二,它终究是凡铁,并非剑灵神物,半分也不晓得荆淼心中在想什么,只随灵力而动。

    荆淼又坐了一会儿,耳旁仿佛又回响起神玖稚嫩的童音:“以前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他其实心中也明白,介怀无忌童言实在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无论是秦楼月之死也好,亦或是段春浮被赶出师门也罢,皆与他毫无一丝瓜葛。

    他只是……不开心。

    这后山清寒,荆淼坐了又坐,突然觉得无甚滋味,并不是十分想回峰去,只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便是十分自在了。但荆淼也明白,他若是一夜不归,说不得谢道又要多心,虞思萌也说不准会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情的。

    人生于世,方方面面却总要为他人考虑,有时荆淼想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待日落西山,荆淼便不情不愿的御了剑回返紫云峰,他御行得不快不慢,只见着神玖自路上下来,被一个天仙般的女子牵着手,满面的不情不愿。他思量了一会儿,觉着总该下去道个别,便一挥袖刚要落下,却见神玖拽住那女子衣袖说道:“师姐,我觉得……荆淼师兄没有说的那么坏,他还让傻萌分蜜饯给我。”神玖道。

    “我瞧你这小白眼狼,吃人家两嘴就软了?萌萌于情于理护着她师兄,关你什么事,他待你很好吗?再说了,就算他人是不坏,但命这般不好,你也别多贴近,总之你以后少来紫云峰,若想跟萌萌玩,跟师姐说,咱们来接她就是了。”

    女子冷哼一声,但见神玖有些闷闷不乐,便又蹲下身去哄他:“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小九儿,师姐过两天要下山,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

    神玖便听得喜笑颜开,将荆淼一事尽数抛在了脑后。

    荆淼默默听了,便轻身一纵,隐没于高松青翠之中,只当自己谁也没有惊动,谁也不曾注意到他。

    他修为不高,女子早就发现了,不过女子未曾见过荆淼的面容,只当是夜巡的弟子,并不在意,便携着神玖往百花峰去了。

    待神玖师姐弟俩走了,荆淼才慢慢落了下来,他嘴唇微微动了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本来也都是些不该在意的事。

    最终荆淼只是看着日头落下去,见着流水青山,云烟渺渺,一派人间仙境最终落入黑夜的模样。

    他刚要起身回峰,忽听见一个陌生无比的稚嫩声音打背后传来:“这位同门,你是要往紫云峰上去吗?”

    荆淼便转过头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正气喘吁吁的跑来,还有点婴儿肥,瞧着模样有些熟悉。

    “荆师叔!”哪知那少年郎见了荆淼正面,竟大喜过望,声音都抬了个八调,似是察觉自己失礼,他小脸一红,咳嗽两声故作平常道,“荆师叔,我家师尊有请。”

    荆淼还未想起来,只疑惑道:“你师尊?”

    少年郎见荆淼一脸冷淡,急得脸都红了:“师叔,我是扶瑞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就是……就是段师叔喊我叫狐蕊的扶瑞。”最后这话绕口的很,小弟子差点咬到舌头,一脸沮丧的垂下头去。

    这才叫荆淼想了起来,是风静聆的徒弟,他平日里与风静聆虽有往来,但绝是及不上秦楼月与段春浮亲密的,加上心情不好,神情不由有些疏远客气,问道:“我想起来了,风师兄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是天色暗了,还是扶瑞的确是个傻白甜,半分也瞧不出荆淼的脸色不佳来,见荆淼想起来了,当即松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呢,师尊只说想跟师叔叙叙旧。”

    “那便前面带路吧。”荆淼听了,也只略微点了点头。

    风静聆是苏卿的首徒,颇得苏卿宠爱,居于翠羽峰下的一处小峰——唤作孤烟峰。他修得是无情道,性子向来不爱吵闹,几个徒弟也养得不是少言寡语,便是沉默腼腆,但却都是一等一的纯正良善。

    荆淼御剑到了孤烟峰,便见着两只孔雀正绕着峰峦飞,一黑一白,尾羽流光溢彩,在暗夜中微微发亮,皆是公的。白色那只年幼些,还飞不太稳,时常被黑孔雀拱托着,似是被惊吓着了,不时叫上两声,并不悦耳。

    身旁的扶瑞似是已经见惯了,只微微叹了口气道:“师祖又来了。”

    荆淼心中有些好奇,却并不询问,只见风静聆提着一盏灯笼,抬头望着那对黑白孔雀,待荆淼踏上了孤烟峰,才微微侧过头来,极冷淡的说道:“你来了。”扶瑞赶忙上前去,风静聆便将手中的灯笼给了他。

    “我来了。”荆淼道,风静聆便对他招了招手,待荆淼走近了,才携着他往前走去。

    风静聆的居所不像紫云峰那般荒僻,但却也未曾华美到哪里去,像个寻常富贵人的住处,只是修得极大。两人穿过拱门,漫步过小石碎路,荆淼瞧得里外两边都是房间,只剩下中间庭院,或有桥与小池,或是空荡一片,整座居所只是宽大壮阔,很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不过地方虽大,但荆淼一路行来,每处地方都点着灯烛,有些是在走道的木栏上,有些是挂在上头的灯笼,照得整个地方如同白昼。

    桌上放着不曾合上的书,满是笔迹;地上与两旁稀少的景木上也留有火烧水浇雷劈与剑的痕迹;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理得也算整齐干净,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师兄这儿好生热闹啊。”荆淼心中十分艳羡,不由出声道,本来寂静无比的庭院里突然一排整齐的开窗声,探出十数个青涩的面孔来,好奇的打量着荆淼,倒把荆淼吓了一跳。

    见着风静聆也在,那十余个孩子又整齐无比的道了声:“师尊,师叔夜安。”便将窗门再度关上了。

    “有时也麻烦的很。”风静聆这才开口,神色淡淡的,似是浑然不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

    荆淼便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话了,他与风静聆本也不是十分亲密的。

    正走着,风静聆忽然又道:“同门弟子乱讲话的事是常有的事。”

    荆淼停下了步子,低声道。

    “是吗?”

    “凡心妄念,七情作祟,惊惧、嫉妒、愤懑因而谣言,你不必在意。”

    风静聆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荆淼不肯走,也不阻拦,只是淡淡道:“命数伦理,早有天定,岂是一人能改的。你既不是大奸大恶,也非鬼神之体,天煞孤星一说,实属谬论。”

    “风师兄怎么……同我说这些呢。”

    荆淼听了,知风静聆这番话自然是劝慰自己放宽心怀的,不由十分酸涩与感动涌上心头,颤声道。

    “想说便说了。”

    风静聆声音清冷无比,荆淼虽有感动,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风静聆与当年相较,似是大有不同了。

    待两人进了书房,风静聆便从累满了书物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阵,也不知打哪儿抽出两张烫金的请帖来。那请帖也是有意思,帖面青山高耸,云雾缭绕,金纹似水纹,绕山流动,竟像是活得实景一般。

    “这是?”

    “这是青山君的帖子。”风静聆淡淡道,“十年花间宴,百年秀水席。掌门不接这些帖子,白师叔与青山君有些纠葛,百花峰也是不去的。这些年来,常是我们三峰弟子轮流,但谢师伯既收下了你,便合该是四峰了,上次是惊雷峰与潇湘峰,今年便轮到咱们两峰。”

    荆淼便点了点头道:“不知花间宴要做些什么?”

    风静聆细细想了想,略有些迟疑道:“倒也不必做什么,不过是个结交的所在,只是一些大能也会赴宴。年轻晚辈们有时棋逢敌手,遇上切磋比试,若能得青眼指点一二,便是受用无穷了。有些大能瞧得眼缘,还会赠予宝物。”

    “怎么还要切磋比试?”荆淼低声问道。

    “也不强制。”风静聆应了一声,见荆淼竟是完全不知,便与他解释起来。

    花间宴由秀水君与青山君创办,他们夫妻二人是个喜爱结交玩乐的性子,修为虽不高深,人缘却颇好,酷爱栽花种木,竟培植出不少天材地宝来。他们二人也不藏私,九轮花间宴为结交各大门派,一轮秀水席为散修而放,但凡宴中出现的各色奇珍,能者得之。

    而每样奇珍,也各由一位大能看守,人若想取,需得完成大能所提出的要求。

    但若对此一切毫无兴趣,也不愿参战的,吃吃喝喝,结交些许友人赏花观战,也是轻松自在。

    荆淼听风静聆说了一通,方才明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

    第41章

    风静聆性子淡漠,人却颇好,荆淼不知不觉便与他畅谈了一夜,其实回忆起来,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只觉得五花八门都是有涉及的,还有些修炼的心得,不由十分欢喜。

    等止住话题,天已经快亮了,荆淼这才回过神来,惊道:“坏了!我彻夜不归,还未……”

    “我早已让蕊珠去通报了。”风静聆自白瓷罐中夹出一枚香丸来,打开薰炉投了进去,没大一会儿,只闻得一股幽香袅袅,自薰炉盖顶的纹路空隙中溢出来,如丝如缕,一伸手便湮灭在掌心之中。

    荆淼略愣了愣,有些笨拙的应了,心中叹服风静聆当真是面面俱到。

    “你对这个好像很感兴趣?”风静聆瞧荆淼一动不动的看着香薰炉,忽然道。

    “那倒不是!”荆淼急忙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可不懂这种贵重风雅的东西,只是觉得好看,又很好闻罢了。”

    风静聆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来,自柜中翻找了会儿,一边找一边与荆淼道:“也不是什么贵重无比的东西,只不过是去尘味的香丸,每日焚一丸保得屋内不生浊气罢了。”

    荆淼听了,也只觉得风静聆讲究,并没有别的想法,要是换作他来,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繁琐了。

    “香气养神,你听过吗?”风静聆自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方的盒子来放在桌上,又打开来,荆淼定睛一瞧,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小勺、熏球、几味香料等物。风静聆一一拿出来,摆放齐整了,挨个用给荆淼瞧:“你心疾沉重,我知道的稍晚些,之后又发生了些事,不得空闲,这些东西本来就想送你的。”

    “这些香料是刻意寻了灵草制得,没有烟味,可燃许久,方子也都在盒子里,你若觉得有好处,自己做或是来我这要,都可以。”风静聆十指纤长,捏着那点了香粉的熏球,神色淡淡,对荆淼伸出手来,“将手给我。”

    荆淼实在被他这般讲究吓呆了,便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那熏球在他袖中往返了两回,又换了另一只手。荆淼低头去嗅,果然半分烟味也没有,只余下满袖清香,经久不散,确实沉心静气,提神醒脑,胸中闷气也舒缓了不少。

    “师兄挂心了。”荆淼不由十分尴尬,急忙收回两只手来,只觉浑身的别扭不自在,“这……实在是精致,我不敢收,怕糟践了东西。”

    风静聆轻轻瞥了他一眼,也不勉强,只道:“若此物能帮上忙,纵是过程麻烦些,到底物料方便,也省得师伯师叔四处奔走忙碌。”

    荆淼听闻不由一凛,立刻乖乖点头道:“那便多谢风师兄了。”

    熏香养神,荆淼以前也是听过的,不过他不是什么十分精致的人,对此事也没有什么想法,今天听风静聆一提,却恨不得熏香能将这心疾温养好,免得谢道再为他奔波。

    其实若这香料能养好伤势,谢道早就寻来法子了,荆淼自己哪能不知呢,但就像久病了的人,只要有一点起色,一点缓解,不至于给别人多添麻烦,那也是值得花精力功夫去做的。

    纵然作用微小,但说不准,被温养的久了,身体也会慢慢好转,不至于心中悲伤一会,便弄得要死要活,吐血不止的这般娇气,给人多添许多麻烦。

    之后荆淼又厚着脸皮跟风静聆讨了几本有关香道的书,风静聆也都给了,二人又说了会闲话,一同去拜祭了秦楼月与凌紫舒夫妇俩,时辰便差不多了。

    荆淼作别了风静聆,约好几日后一同出发,便抱着盒子凌空御剑而去。

    虽说荆淼日子过得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活像是什么绝症患者的第二春,每天就是喝药逗小姑娘家玩还养了只猴子,无波无澜,但他一直还是挺习惯这种气氛的。

    所以当他在紫云峰上听见男孩的抽泣声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穿到了西游记片场,正拍得一出红孩儿。

    荆淼走了两步,果真见得老树上吊着一个孩童,光着屁股,哭得两眼通红,满面泪痕,被捆得结结实实,连眼泪也抹不得。见着是荆淼来了,便把头一抬,撇过去,忍着泪咬着牙,不出一点声儿来。

    竟是神玖!

    荆淼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将他解绑了,神玖便趴在荆淼怀里,撅着小屁股,低低的喊疼。这般模样,荆淼便是傻子也猜出来他屁股怕被打的厉害,便小心翼翼的避过伤处,将外衣脱了披在他身上。

    神玖这才抬头看了他两眼,眼中噙着泪花,忽然垂泪下来,趴在荆淼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锤他:“不要你假惺惺!”

    “你怎么了?”

    荆淼这辈子都学不会哄孩子,神玖也不说话,只是哭得叫人心疼,丝毫不见平日里意气风发小霸王的模样。满打满算起来,荆淼也没有见过神玖几次,脑海里始终见他是得意洋洋,精神焕发的,这般哭得凄惨却是头一回。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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