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方寸存天地 > 方寸存天地
错误举报

正文 第12节

    方寸存天地 作者:玄玄于书

    第12节

    阙祤顺手将那包糖放在楼梯扶手边上,“走吧。”

    郁子珩很开心,坚信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就可以将阙祤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地攻克下来了。

    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下头一桌接着一桌排出老远,天还没黑,前前后后几百盏灯笼已经都亮了起来。

    阙祤看到了他到寻教后就只见过一面的刘长老和王长老,觉得挺稀罕。

    郁子珩拉着他走过去跟那两位以及同桌的林当打招呼,客气道:“三位长老怎么不坐首桌,我也好和三位痛饮几杯。”

    “痛饮几杯哪儿都不耽误,教主要喝老头子现在也能陪!”刘长老大笑道。

    王长老点点头,“你们年轻人说的东西我们都跟不上了,也不去扫你们的兴,反正年年如此,教主也不用劝了。”

    林当只扫了阙祤一眼,却不说话。

    “那好,晚些时候我再来给几位敬酒。”郁子珩说完,直接带着阙祤坐上了首桌。

    阙祤不大自在,他是个什么身份自己一直都记得,在这种场合坐在郁子珩身边,实在是不妥。

    见他左顾右盼地想要站起来,郁子珩抓住他的手腕,“去哪儿?”

    “我不便坐这里……”阙祤压低了声音道。

    郁子珩使个巧劲儿又把他按了回去,“有什么不便的?你是执令使,理当与我同席。”

    “那也不该是你身边的位子,”阙祤道,“不是还有二位护法么?”

    郁子珩放开他,不咸不淡地道:“按规矩清儿还不能坐在阿梵身边呢。”

    阙祤:“……”就不能跟这人讲规矩。

    瞥见他肯老老实实地坐下不乱动了,郁子珩压了压想要往上翘的嘴角,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戏,可以点。”

    阙祤对那些东西半点兴趣也无,“他们唱什么我听什么。”

    说话间尹梵和云清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祝文杰也从另一个方向来到桌前,坐下道:“教主,这大过年的,也不叫外边的人回来吃顿团圆饭么?”

    郁子珩靠在椅背上,闲闲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叫谁回来?”

    祝文杰的身体僵了一下,向来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不知所措的表情,但也仅仅是一瞬,一瞬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笑笑,“当然是宇威了,还能有谁?”

    各色菜肴茶点瓜果陆续被摆了上来,炮竹声又猛猛地响过一阵后,郁子珩先提了一杯酒,随后大家便都放开了喝了起来。戏班子紧接着登上台,一出接一出地开了唱。

    喝得正起劲,桌边突然多出个人来。

    冯宇威夺过阙祤正往唇边送的酒杯,便想自己喝干杯里的酒,“这么多人喝酒不喊我一声,可不厚……”

    他话未说完,手上陡然一空,那酒杯又不见了。

    郁子珩笑吟吟地将杯子还给阙祤,“他的东西,你不许动。”

    冯宇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阙祤,没说什么,又对郁子珩道:“许久未见教主,教主的功力更胜从前了,不知可否单独指点属下一二?”

    郁子珩眼睑微抬,转了两下手上的酒杯,站起身道:“好,我就陪你过上几招。”

    ☆、暗潮汹涌

    一听说这两人要切磋武艺,其余几人也有些技痒,都想跟上去。

    “教主,”尹梵道,“我们也想……”

    云清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待他看过来时摇了下头。

    尹梵怔了怔,随即会意,后头的话没说出来,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祝文杰道:“来,跟兄弟喝一杯。”

    想起云清对寻教消息的掌握,阙祤便对冯宇威的那句话有了新的理解,不过不管那两个人是不是真地要比武过招,他都不关心。

    郁子珩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微弯了身体,凑到他耳边道:“你多吃点东西,如果这些不合口味,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弄。至于酒,就别喝太多了,当心胃痛。”

    阙祤躲了躲,扫了一圈都在朝这边看的人,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郁子珩笑了笑,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我去去便回。”

    远离了喧闹之地,二人找了个巡视弟子都极少路过的凉亭走了进去。

    “有什么发现?”郁子珩面对着戏台的方向,问道。

    冯宇威站在他身后,道:“属下这段时间一直在迎君客栈周围查看,还扮作普通行路之人到客栈里头住过一晚,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十几日前,属下无意间留意到,有三名年轻男子趁夜从后门进了客栈。”

    郁子珩转过身,“有什么不妥?”

    “那三个人属下有印象,先前也见他们入住过客栈,”冯宇威顿了顿,道,“可没见他们出来过。”

    郁子珩眯了眯眼睛。

    冯宇威又道:“属下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先前不以为意,所以疏忽了没看到,这一次特别警醒了些,可连着五日,那三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属下夜里潜入客栈,一个房间也没漏地找了一遍,没找见那三个人。然而就在三日前,属下又看到他们从后门进了客栈。”

    郁子珩沉吟片刻,问道:“那三人有没有什么特征?”

    “一身的黑衣,”冯宇威道,“领口处好像有什么,但每次遇上他们都是在夜里,看不真切。”

    多半又是那兰花印记,那这客栈里有什么名堂也就不言而喻了。冯宇威的轻功郁子珩是清楚的,也不担心他会打草惊蛇,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暂且没什么事,你留在总坛好好过个年,等到……”

    他话未说完,忽见远处有个黑影一闪而逝,片刻的诧异后,又好笑地摇摇头,“去喝酒吧,我还有点事,过会儿再回去。”

    冯宇威不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也没再问。他一路赶回来,不光是馋酒,肚子也早就饿了,当下颔了颔首,道:“那我就不跟教主你客气了,教主早些回来,今晚这么好的日子,不醉不归吧?”

    “行,等着我吧。”郁子珩出了凉亭,朝黑影掠过的方向走去。

    “好像又瘦了,孟尧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说不定是相思成疾。”

    “别急,要是我预测得不错,教主三年内必能灭了长宁宫,说不准还会更短。到时候你就能回来了,我再把你养胖些。”

    “文杰,你想我么?”

    “嗯……你觉得呢?”

    “别让我猜,我要听你说!”

    郁子珩在外边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觉得有点牙疼。

    但他转念又想到阙祤,里头那两个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都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安排妥当了,自己看上的这位怎么就那么难?想着想着,郁子珩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人?”祝文杰从窗口飞身而出,朝着郁子珩所站的地方连发了两掌。

    殷海黎则隐去了声息,房间里立刻便似空了一般,仿佛适才只是祝文杰一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郁子珩闪身躲过祝文杰袭来的第一掌,抬臂接下他第二掌,道:“是我。”

    “教主?”祝文杰吃惊,向后退开,“怎么……”

    郁子珩示意他不要声张,朝房里走去,“我看到海黎了,所以就跟过来瞧瞧。”

    殷海黎从房间的角落里走出来,道:“我该想到的,除了教主,还有谁有能耐在窗外偷听我们两个说话还可以完全不被察觉到的?”

    祝文杰跟进来,想起他们两个都在说什么,面色顿时变得格外精彩。

    郁子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文杰,我一直当你面皮蛮厚的,怎么一遇上和海黎相关的事,你就紧张了?”

    殷海黎闻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不是自然么,他身份特殊,一旦暴露会有危险,我肯定要小心着些。”祝文杰笑笑,“再说他是我的人,我不疼谁疼呢?”

    殷海黎品味着他这两句话,听着挺顺耳的,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呢?

    郁子珩找地方坐下,“行了,你们两个见一面不容易,我不耽搁你们的时间,只问几句话就走。”

    祝文杰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属下到外头去守着。”

    等他出去了,殷海黎道:“教主,那迎君客栈可能真有些问题。”

    “怎么说?”

    “前几次我去送东西也没太在意,都是送完了就走,”殷海黎眉头微拧着,“上次见了教主后,我便想试着看看能不能从这里入手,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和那掌柜的套话,可那逢人便笑比谁都能说的老家伙对我却三缄其口,接了东西就急着打发我走人。”

    郁子珩稍作沉默,问道:“孟尧都叫你送什么?”

    “琉璃、玛瑙、宝玉……”殷海黎一样一样数着,“还有两次送的是夜明珠,都是孟尧叫下头弟子四处搜集来的,不知为何要送到那里去。”

    郁子珩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击着。

    “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都识得属下,属下不能到里头去查探……”以为郁子珩对自己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探来的这么点消息不满意,殷海黎说话也恭谨了不少。

    郁子珩摆了下手,“已经很好了,那些事不用你做,你别让孟尧怀疑到你头上就好。”

    “是。”

    郁子珩重新站起来,“什么时候回去?”

    “天亮之前。”

    “不打扰你们两个了。”郁子珩往外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过了年我说不定会到迎君客栈看看,你留心着些,不要和我撞上。”

    殷海黎低应了一声。

    郁子珩又和祝文杰打了声招呼,便又朝着酒席那边去了。

    回到席间,却没看到阙祤,问了云清才知道,他离开没一会儿,阙祤便也走了。郁子珩本想去找,奈何被冯宇威给拖住了,呼喊了一群兄弟扑上前来敬酒,弄得他脱不开身,只好决定先将这群人应对好了再去陪阙祤守岁。

    却说阙祤那边,郁子珩走后,这一桌之上,他也就能和祝文杰说上几句话。可没一会儿,祝文杰托词说想起有事没处理好,竟也走了。阙祤又喝了两杯酒,觉得无趣,便和尹梵云清简短打了个招呼,回听雨阁去了。

    甫一上得楼来,他便听到了一个刻意被放轻却仍掩不住沉重的呼吸声。

    会是谁?

    热闹的大年夜里,整个寻教总坛的弟子都在外边推杯换盏,什么人会悄无声息地跑到自己房中来?

    阙祤第一个想到的是郁子珩,又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他知道里头的人不是郁子珩,若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发觉。

    那么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长宁宫的探子了。

    阙祤听得出,里头的人功力不浅,应该不是长宁宫随便打发来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难道是郑耀扬?

    想到此处,阙祤脚步停了下来。

    里头的人却有了反应,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过后,朝他这边走来。

    是掉头回去,还是和他周旋周旋?

    如今内力恢复了不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顾忌了。他正想着,却听里头的人道:“这是你的房间,怎么不进来,你在怕什么?”

    阙祤双眼不由睁大了些,怎么会是他?

    林当从里头转出来,沉着脸看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林长老说笑了,”阙祤绕过他走进去,“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看这里视野不错,赏赏风景。倒是林长老,您不在席上喝酒,怎么到属下这里来了?”

    林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明是你不请自来,怎么反倒质问起我来了?低低咳了两声跟进来,林当将脸上那些有些凶狠的逼问意都收了起来,放缓了声音道:“岁数大了,听他们吵吵闹闹的头疼,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阙祤:“……”安静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

    林当虽然走得早,酒却没少喝,这会儿说起话来已不是字字清晰。他见阙祤倒了两杯茶,站在桌边看着自己,便走过去坐下来,指着身旁的椅子道:“茶凉了,不好喝了。你坐,我就和你说说话。”

    阙祤极不甘愿地坐了下来。

    林当迟疑了片刻,伸手过去抓住了阙祤的手,含糊道:“阙祤,你很好,很好……”

    ☆、霄壤之别

    今夜里整个寻教没有一处不是灯火通明,这听雨阁上也是一样。

    阙祤清清楚楚地看到林当脸上那条条道道因为他的笑而更显深刻的纹痕和他那泛着些许浑浊的黄的一双眼睛,无端地烦躁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林当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开始有意无意地捏着阙祤的指骨,“但你注定不能真正成为寻教的人,阙祤,要是没个靠山,你在寻教迟早要混不下去的。”

    阙祤试着抽了下手,没抽出来,有些不悦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在寻教混下去了?”再说若真需要靠山,不是还有个比你更靠得住的么?

    林当呵呵地笑了几声,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阙祤的背,“这话可千万别让教主听见了,你和他相处时间不算短,该知道他脾气不好。”

    阙祤心道我不说他也都有数。

    林当的手在他背上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一下一下摸着他垂在背后的长发,表情竟有几分诡异的餍足,“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保你无虞。”

    阙祤背脊登时绷紧了,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林长老此言何意?”

    林当用手指卷起他一缕墨发,递到鼻间嗅了嗅,“你说呢?”

    阙祤猛地站起来,椅子都被他的动作带得倒在了地上,“林长老请自重。”

    “阙祤,你可要想清楚了,”林当抬头斜视着他,“该怎样做才是对你有好处,还用我教你么?”

    血液里潜伏了许久的杀意竟在此时蠢蠢欲动了起来,从前邪门的功夫已经弃了不知多少时日,阙祤却在这一刻怀念起了杀人的快感来。

    林当全然不知他已起了杀心,缓缓地站起身,一把钳住阙祤的手臂,“你当我是在问你意见么,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

    不等他说完,阙祤另一只手忽然扣上他脉门,内劲半分不迟地送了进去。

    林当猝不及防,被他震脱了手,半边小臂都麻了起来。阙祤的内劲走的是狠戾阴柔一路,打进体内便让人觉得透出寒凉气来,上了头的酒似乎都因为他这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顿时怒不可遏。他双臂一抖,左手成掌右手成指,分取阙祤面门和胸腹处几大要穴,口中骂道:“不识好歹的小崽子!”

    阙祤胸中怒火盛极,脑中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想,或许那时而涌上来的想要杀人的冲动,并不能归咎于自己少年时起便练的那门邪功,功夫乱人心智不过只是个借口,没准儿自己本来就是个嗜血的凶徒。然而现在却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杀不杀得了林当暂且不论,自己的深浅却是绝不能透给他们知晓的。

    林当本拟两三招内便将阙祤制住,却不想竟被他轻轻巧巧地躲过去了。他不知是自己喝多了速度和力道跟不上了,还是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对方,皱了皱眉,招式使得更沉了。

    阙祤却不想和他缠斗,躲了几步绕到他身后,虚晃了两掌,借着他闪避的空当身体疾速后掠,从三层直接翻了下去。

    离开听雨阁,阙祤找了个无人的所在隐去身形,连呼吸都放轻到近乎无声,入定似地站了小半个时辰,除了两拨较之平日显得散漫的巡夜弟子外,没听到旁人路过,这才又走出来。

    一时却不知要去哪儿了。

    他便又朝着摆酒席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暗骂林当那个装得比谁都要正经的老东西,却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没走多远,阙祤听到了微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郁子珩一个人往这边来了。

    郁子珩也看到了他,也不知是高兴了还是怎么着,脚底下踉跄了两步,眼看着要摔,却又晃晃荡荡地站直了。然后他就不走了,冲着阙祤咧嘴一笑,招了招手。

    阙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走过去。

    待他一走到近前,郁子珩便朝他身上靠去,“你怎么走了?留我一个人应付那一大群人,太不够意思了。”

    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阙祤下意识地向旁闪了闪,却见郁子珩身体已经栽了过来,忙又伸手将他接住,“怎么喝这么多?”

    郁子珩立刻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缠,“不多,也就七八坛子。”

    阙祤:“……”

    “阙祤,我想和你一起守岁。”郁子珩下颌抵在阙祤肩窝,咬字不清地道。

    阙祤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行,一起守岁。你站好了,我们到你那里去。”

    “不去我那儿,去你那儿,你那儿近。”郁子珩被他推开了,两只手还抓着他一个腕子,眼神开始变得委屈。

    这人明明就喝醉了,头脑怎么还这么清楚?不知林当是不是还在听雨阁里,阙祤一时半刻不太想回去,正想哄了郁子珩听话,手却忽然被他丢开了。

    郁子珩扁着嘴,鼻子里轻轻哼了声,“你就那么烦我么?”

    孩子气又犯了。

    阙祤无奈,“我不烦你,不烦你,行不行?”

    郁子珩歪了歪头,慢慢消化了他这句话后,又露出点笑容来。他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碰了下阙祤的手,道:“我有点难受,就到你那里躺一会儿,好不好?”

    阙祤怔了下,反抓住他的手,将人扶住了便往听雨阁的方向走,“哪里难受?”

    “没吃多少东西,酒喝多了,”郁子珩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贴,“哪里都难受。”

    叮嘱别人的时候还挺是那么回事,到他自己那儿就没个轻重了。阙祤将他下坠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心里没来由地暖了起来。

    路上又碰到了一拨巡夜的弟子,阙祤叫住了打头的那个,让他通知厨房煮一碗醒酒汤送到听雨阁去。

    眼看着到了听雨阁楼下,阙祤侧耳听着里头是否有动静。

    如果林当没走要怎么办?不过有郁子珩在这里,想来他也不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有什么不雅的举动。这般想着,阙祤便也不在意了,只是一想到往后自己还有被这老东西纠缠上的可能,他那还没完全服帖下去的杀意便又有躁动的意思。

    郁子珩突然不走了。

    “怎么了?”阙祤跟着停下来。

    郁子珩极慢极慢地眨了下眼睛,“你不开心么?”

    阙祤失神片刻,摇头道:“没有。”林当的事,他没打算和别人说。

    “那笑一个吧。”

    阙祤:“……”

    郁子珩没追究他的不配合,自己站直了,左看看又看看,像是在找什么。

    “想要什么?”阙祤看他一直在打晃,抬起一只手臂护着他,问道。

    郁子珩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地道:“想要解手。”

    阙祤:“……”

    等拖着个处理完问题的醉鬼上楼,阙祤又听了听,确定了林当已经离去,这才稍显轻松了些。

    可进了卧房一看,却见桌子被人掀翻了,上头的东西滚了一地,还有两个杯子摔碎了,碎瓷片散得到处都是。

    “当心。”他拉住半闭着眼不管不顾就要往前走的郁子珩。

    郁子珩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眉头就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阙祤想起了放在楼下的那包糖,随口胡诌道:“可能是什么缺心少肝的畜生,被你买的糖吸引了来,到我这里胡闹了一场。”

    郁子珩就又笑了,“它们也过年。”

    阙祤扶着他躲开碎瓷片走到床边,“对,它们也过年。”

    被阙祤按倒在床上歇息,郁子珩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缠着阙祤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天南说到海北。说了一阵,他渐渐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抱着被子哼哼唧唧。

    想是难受得厉害了,阙祤将团成一团的被子从他手底下拽出来,展开了给他盖好,“是不是想吐?”

    郁子珩眼皮颤了两下,“吐……多丢人……”

    阙祤被他弄得想笑,“你倒好面子。”

    脚步声响起。

    是两个婢子将醒酒汤送了来,还有一壶新沏的茶。待阙祤应了声,二人走进来一瞧,被这一地的混乱吓了一跳。

    “教主喝多了,不小心弄翻了桌子,你们收拾了吧。”阙祤道。

    郁子珩迷茫地朝他看来,表情认真得很,好想真在回想闯祸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那馋了糖的小畜生。

    阙祤就真地被他逗笑了,将人扶了起来,端着醒酒汤坐到他对面,舀起一勺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命令道:“张嘴。”

    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下了肚,郁子珩舒服了不少,就有些昏昏欲睡。可他始终惦记着守岁的事,盘膝坐在床上,小鸡啄米似地点着脑袋,但只要身体稍稍歪了一些,他便又立刻打起精神坐正。

    远处又传来了伴着欢呼声的爆竹声响,久久不歇。

    阙祤侧过头看了半天没动静的郁子珩一眼,这才发现他竟也在看自己,目光深沉而专注。漆黑的双眸那样明亮,盖过了今晚彻夜不熄的万家灯火。

    心不知怎地就漏跳了一拍。

    ☆、争风吃醋

    “唔……哼……嗯……”

    听到卧房里的声音,阙祤放下手上的书,朝里头走去。

    郁子珩动了动,抱着脑袋弓起身体,又发出两声轻吟。

    “醒了?”阙祤伸手在床柱上敲了两下。

    郁子珩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哑着声音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阙祤道,“头疼?”

    “嗯。”郁子珩又平躺了一阵,朝他伸出手去,“都这时候了啊,我怎么还不清醒?”

    阙祤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了片刻,才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将他拉了起来,“你问谁?不过你醒得还算早,这会儿外头还静着,全教上下大概也没几个起床的。”

    郁子珩抱着被子在床上盘膝坐着,左右看了一圈,道:“我怎么在你这里睡了?”

    阙祤无语地看着他。

    “那你昨夜和我一起睡的么?”郁子珩立时有了精神,连背脊都挺得笔直。

    阙祤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不可能。”郁子珩的背又弓了回去,“那你昨夜在哪里睡的?该不是又随随便便找个椅子窝了一整夜吧?”

    阙祤倒了杯水塞给郁子珩,“你睡在了我房里,不自然就有一间房空着么?”

    郁子珩捧着温热的水杯,酒后变得迟钝的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你你……你昨夜在我房里睡的?”

    阙祤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郁子珩懊悔不已,人家好不容易肯到自己床上睡觉了,可自己却不在那张床上,这叫什么事!

    阙祤好笑地看着他那一脸的纠结,道:“我叫人烧了水,你去沐浴更衣吧。云清姑娘适才来过了,说给你煮好了粥,就在灶上温着,你什么时候醒了就可以着人去取。”

    郁子珩点点头,却没挪地方。他歪着头托着腮也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一对眼珠上下左右地乱滚着。

    “我说……”

    “阙祤,”郁子珩打断阙祤就要催促的话,问道,“昨夜我睡着之前,是不是问你什么话了?”

    问了,问我可不可以往后每一个年都这样和你一起过。阙祤背过身,向外间走去,“问我要不要跟你再喝两坛子酒。”

    郁子珩终于不继续赖在床上了,丢开被子踩着鞋追上来,“真的?我怎么记得是个挺重要的问题呢?”

    “你记错了,喝得人事不省,能记住什么?”

    “你没骗我?”郁子珩还有些头重脚轻,“我隐约还记得你对我笑了。”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那个问题,才用个笑把你哄睡着了。阙祤不耐烦他再提这事,脚步不停地下了楼,“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你不跟我一起洗……”郁子珩话说一半,在接收到阙祤一记眼刀后,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你不和我一起吃点东西么?”

    阙祤边走边道:“我吃过了。我要去陈叔那里瞧瞧,昨晚酒席上没见他,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叔不喝酒,也不喜欢凑那份热闹。”郁子珩依旧不放弃,“你等等我吧,等会儿我也去给他拜个年。”

    “行。”

    郁子珩正要高兴,便听阙祤又道:“我到他那儿等你。”

    “……”郁子珩充满怨念地,“你一定是惦记罗小川那个该死的小胖子。”

    陈叔这儿比往常热闹了些,四五个少年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不见了平日里对着药材的那一股严谨劲儿。陈叔也没忙,正摆了个躺椅在院子当中晒太阳。

    见到阙祤进来,几名少年立刻收了笑容,恭恭敬敬向他行礼,“执令使。”

    只有罗小川一个人不见外地凑上前抱住他手臂,“阙大哥你来了!昨日我在圣女那里领了好些糖,剩得不多了,你要不要?”

    听他说圣女,阙祤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云清,还真不太习惯这个称谓。他揉了揉罗小川的脑袋,道:“我不要,你留着吃吧。”又走到陈叔那边,在他对面的小石凳上坐下,笑了笑,“陈叔,我这双手空空地来给您拜年,您可别把我给赶出去啊。”

    陈叔没起身,窝在躺椅里晃了晃,“我用你拿什么?我要是缺什么自会去向教主张嘴,可不用你借花献佛。”

    阙祤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我也不是只能拿他的东西送礼,也有点积蓄的……”

    “你的积蓄又是打哪儿来的?”陈叔很不给面子地道。

    阙祤:“……”

    陈叔笑了,“行了,年前教主就往我这儿送了不少好东西,你就不用另给了。我们两个就都盼着你身上的内伤早日好了,那可比什么礼都来得让人开心。”

    阙祤:“……”总觉得陈叔知道些什么,是不是错觉?

    “阙大哥,你知不知道,等过完了年,咱们寻教每年的第一件大事就要来了?”罗小川从屋子里端出一盘蜜饯,抱在怀里挤到阙祤身边坐下。

    阙祤很配合地问道:“是什么大事?”

    罗小川舔舔嘴上沾着的糖粉,“寻教要招收新的弟子,会有很多很多人来。听说还有学医的,阙大哥,我终于要有师弟了!”

    他说着,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脸颊上的肉好像都在颤,模样着实有趣。他的师父和几个师兄便也跟着笑起来,小院子里一派和乐。

    “瞧把你给得意的。”阙祤捏了下他的脸颊,手还没收回来,余光却瞟见了郁子珩正抱臂站在院门口,表情简直像是在捉奸。

    阙祤:“……”

    郁子珩迈步进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罗小川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蜜饯盘子都差点扔出去,“教教教……教主……”

    陈叔的其他几名弟子也紧张地站好,低头不敢言声。

    “这是怎么了,”郁子珩语气凉凉的,“本来不是挺高兴么的,我一来怎么就这样了?这大过年的,可别让我坏了你们的好兴致。”

    先前还好好的,这才多大的工夫就变得这么阴阳怪气的?阙祤也站起来,见他虽换了身衣衫,长发却像是匆匆束起的,发梢还滴着水,便道:“你出来这么急做什么?吃过东西了么?”

    郁子珩愣了下,脸上那么点尖酸意立刻不见了,微笑道:“吃了,两碗粥。吃得太急还烫了,你看看……”他说着话,几乎要把舌头都伸出来了。

    阙祤白了他一眼,“粥是温的,不烫。”

    郁子珩遗憾扁嘴。

    陈叔坐直了身体,哼了一声道:“教主,你跑到我这里跟个孩子争风吃醋,这可真是过了年后的一大长进啊。”

    郁子珩:“……”

    阙祤:“……”果然是知道什么!

    罗小川呆呆地看着陈叔,“师父,您说什么?”

    “你师父叫你要有长进,只吃这么一盘子哪能够呢,去再拿两盘来。”郁子珩在罗小川头上摸了一把,面不改色地胡扯。

    这胡扯却颇合罗小川的心意,应了一声好,又跑进去盛蜜饯去了。

    聊了没一阵,便有人送了午膳过来,阙祤就和陈叔他们一道吃了。郁子珩为了快些来找阙祤,本也没吃多少,也跟着又蹭了一顿。

    吃饱了一餐饭,喝干了一壶茶,郁子珩借口陈叔要午睡,拽着阙祤跑了出来。

    出了门,阙祤挣回自己的手,“教主慢走。”

    郁子珩有些失望地将手握成拳背到身后,“你去哪儿?”

    “回去午睡。”

    “一起吧”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郁子珩抿了抿双唇,决定不去惹他不快。他唤来个路过的弟子,吩咐道:“传我命令,就说申时前不准放炮。”

    阙祤侧头看了他一眼。

    “省得他们打扰你休息。”郁子珩很直白地解释道。

    阙祤没应声,继续往前走。

    “陈叔说再行个三四次针,你的内伤便可痊愈了。”郁子珩跟上。

    阙祤不知他要说什么,静静听着。

    “我知道你早就待得闷了,等你都好了,我们出去玩几日如何?”

    “去哪儿?”这件事的确勾起了阙祤的兴趣。

    “梅阳城吧。”郁子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抚平了阙祤肩头的褶皱,“过个两三个月,正好是梅阳城名产酸梅酿味道最浓的时候,我们去尝尝。”

    阙祤倒也不是真地关心去哪里,他只是如郁子珩所说,待得有些闷了,听他说要出去,自是愿意。又想起罗小川说的招收新弟子的事,便问道:“那时新弟子都能安排妥了?”

    “差不多,不过后头的事也不用我操心了。”郁子珩歪了歪身子,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嗯……难道我看起来不如那个小胖子顺眼么?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阙祤:“……”

    “真不顺眼?”郁子珩简直不能接受。

    阙祤哭笑不得,“顺不顺眼的,你觉得我和小川……”后头的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郁子珩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确是离谱了那么一点,“还不都怪你对我太不好了么。”

    阙祤:“……”

    ☆、不期而会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三五个凑成一堆说喝醉就喝醉的好日子转眼就到了头,寻教开始从散漫的状态中恢复,精神十足地迎接崭新的一年。

    正月十八。

    今日的议事却没在议事厅里进行,而是挪到了寻教总坛的入口处。以郁子珩为首,众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站了,对面则跪了前后十几排,差不多有二三百个生人。

    那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年纪大的不过也只有十六七岁,小一点的看上去连十岁都不到,大部分都是十一二的年纪。少年居多,也有零星几个少女掺在里头,都不说话,却总有人要偷偷抬起脸来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大教主。

    阙祤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孩子虽瞧着对郁子珩颇为忌惮,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没有畏惧、恐怖这样的情绪,反而还有点懵懂的期待。他想,郁子珩的能耐大概还远不止自己看得到的这些,然而仅仅是这些,和他相比,也是自愧弗如。

    正暗自感叹,忽觉有人在看自己,阙祤循着感觉望过去,却是林当站在另一边,双目如刀地剜了自己一眼,又看向了别处。除夕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他们两人还没有碰过面,没想到今日不可避免地见了,自己还没如何,他倒先不满了。阙祤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手摸在自己手上背上的感觉,差点在阳光底下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祝文杰走到跪在最前头的那一排面前,左右踱了一圈,轻笑道:“还不参见教主?”

    少年少女们便都将身子伏得低低的,齐声道:“参见教主!”

    声音虽然仍稚嫩了些,可倒还真喊出了几分气势。郁子珩满意地笑了笑,道:“都起来吧,抬起头给我瞧瞧。”

    众人纷纷站起来,动作算不上整齐,却也瞧得出是经过一番训练的了。

    “教主,”他一个个看过去时,尹梵在一旁道,“这些便是今年经过挑选后最终剩下来准许入教的,共有二百七十三名。”

    郁子珩道:“老规矩,挑出三十个资质最好的留在总坛,其余的分到各分坛去。”

    “属下和右护法已经斟酌出了一些在不同方面有天赋的孩子,”尹梵将自己手上的一本小册子向他那边递了递,“教主可要过目?”

    郁子珩摇了下头,“不必,直接念出来就好。”

    尹梵应了,唤过一名弟子,将册子交给他,让他念出来。

    祝文杰走回来,指着入口外头的那块巨石道:“听到自己名字的,到那下头排成两队站好,听懂了么?”

    “是!”少年少女们大声应着,眼里更加雀跃。

    被尹梵唤来的那名弟子开始一个个地念出册子上写着的名字来。

    “吴长河。”

    “姜严。”

    “方虹馨。”

    ……

    阙祤干站在那里,闲来无事,目光便一直在下头的那群孩子里懒散地游荡。突然,对面也有两道目光射过来,和他的撞在了一处,那目光的主人又像被他吓到了一样,战战兢兢地将头埋了下去,肩头竟轻颤了起来。阙祤怔了怔,不由向前踏出了一步。

    “怎么了?”郁子珩侧头问了他一句,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阙祤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三十个人的名字看看念到了最后。

    “慢。”郁子珩抬手阻止了那弟子继续念下去,往前走了几步,指着站在倒数第三排居中的一个少年道,“你过来。”

    一群人先是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前后左右,都在找他叫的那个人。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