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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13节

    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官员剑拔弩张,翰林院的庶吉士顾不得吵架,都出来看起了热闹。

    杨瓒左右瞅瞅,突然生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念头:这是水表大叔和快递小哥同时上门?接下来,会不会有人邀他上楼顶一叙?

    摇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涿鹿县的状纸?

    沉吟两秒,杨瓒心头微沉。

    第三十章 好人缘的杨编修

    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对峙,以扶安的到来而宣告结束。

    “天子宣杨编修乾清宫觐见。”

    天子宣召,自然要让路。

    庶吉士们无热闹可看,陆续返回值房,重拾之前话题,继续争执不休。

    头上仍有些红肿的严嵩立在原地,目送杨瓒行远,表情很有些复杂。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同为今科进士,彼此间的差距却已是天地之遥。

    杨瓒离开翰林院,心有疑问也不好开口,只能一路沉默,随扶安行至乾清宫。

    刚到殿前,杨瓒眉间便是一皱。比起之前,乾清宫的氛围愈发肃然,药味也愈发重。行动间,宫人中官均是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尖。

    天子旧病难愈,太医院先时开的方子都不顶用。

    眼见天子逐日消瘦,水浆不入,每天只能靠丹药撑着,譬如饮鸩止渴,自院判之下都是眉头深锁,心焦如火,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

    杨瓒走进殿内,候中官通禀。

    等了足有盏茶时间,才见扶安从内殿行出,眼圈似有些红。

    “杨编修随咱家来。”转身时,扶安不忘低声叮嘱,“陛下问什么,杨编修照实说。但回话时千万小心,莫要引得陛下动怒。”

    “谢公公提点。”

    杨瓒知道,扶安未必是想结好自己,但情总是要领。

    扶安点点,先行两步,道:“陛下,翰林院编修杨瓒请见。”

    龙榻前,宁瑾小心伺候,说话都不敢大声。

    见到杨瓒,弘治帝勉强靠坐起身,眉发稀疏,面色青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龙袍空荡荡的披在肩上,已有几分大渐弥留之态。

    杨瓒不敢多看,跪地行礼,口称:“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弘治帝虚抬起手,嘴里像含着核桃,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谢陛下。”

    “可知朕为何召你?”

    “回陛下,臣不知。”

    “真不知?”

    虽然病势尪羸,弘治帝仍是目光锐利,威严仍不减半分。

    杨瓒胸中发紧,道:“陛下,臣当真不知。”

    “大理寺寺丞为何寻你,涿鹿县的状纸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

    沉默两秒,杨瓒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

    “何罪?”

    “臣于斩衰殿试,面君不言,故而有罪。”

    “哦。”

    弘治帝声音愈发含糊,宁瑾忙碰上温水,小声道:“陛下,您润润喉咙。”

    “不必。”

    推开茶盏,弘治帝按了按额心,也不避开杨瓒,让宁瑾取来丹药,连服三丸。两息过后,脸颊涌上一抹诡异的潮红,精神略微好了些,说话也清楚许多。

    杨瓒依旧跪在地上,头微垂,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明知故犯,当罪加一等。”

    见杨瓒直挺挺的跪着,未见惊慌之色,弘治帝微微点头,道:“然朕观你素行端良,操履严明,非是贪图权势荣华之徒,更非杀妻求将之辈。”

    “陛下之言,臣不敢当。臣请陛下责罚!”

    “不必急着请罪,只向朕明言,此事背后可有隐情?”

    “回陛下,臣……”

    “起来说话。”

    “是。”

    杨瓒站起身,梳理杨小举人的记忆,直接道出杨、闫两家宿怨,又将家信及快脚陈述之语禀明。

    “陛下,臣自家书察觉蹊跷,逼问快脚方才得知,闫家同县衙主簿沆瀣一气,擅改正役,又向酷吏使银,不过一月,臣族中累死十余人,家家举白,人人麻衣,却是求告无门!”

    弘治帝没有出声,许久方道:“既已知晓,为何不禀明朝廷?”

    “陛下,出事之时,臣身在京城,手中并未有实据。”

    “殿试之时为何不言?”

    “陛下取才之日,臣不敢妄言。”

    “如今事发,不怕朕治你不孝不亲之罪?”

    “陛下,”杨瓒行礼,沉声道,“臣甘冒不韪,只为求得洗雪逋负,以慰族人之魂。纵被朝廷问罪,臣亦心甘。”

    能活,没人想死。

    但他穿越一遭,顶了杨小举人的身份,家人和族人就是他的责任。他可以在弘治帝面前说谎,仍选择说实话,赌的是弘治的仁厚,赌的是天子亦有慈父之心。

    杨父连丧两子,仍在信中隐瞒实情,述说平安。弘治帝病入膏肓,在太子面前亦要强撑不倒。

    由此及彼,杨瓒斩衰殿试,于理当责,于情有原。端看天子之意。

    药香渺渺,殿内陷入沉寂。

    杨瓒双目低垂,背脊愈发挺直。

    “夺去功名,充军流放,你也不悔?”

    “回陛下,臣不悔。”

    “古有言,十年生聚。”弘治帝道,“朕观尔素日沉稳,为何行此鲁莽之事?”

    “陛下,古人亦有言,潜遁幽岩,沉冤莫雪。”杨瓒坚定道,“臣若后退一步,一族沉冤永难昭雪。以闫氏之恶行,必将步步紧逼,杨氏一族危如累卵,恐将门殚户尽。”

    殿试得中,尚可为族人寻一条生路。如他不考,闫氏必更加肆无忌惮,杨氏一族都有性命之虞。

    寝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扶安急得额头冒汗,不是叮嘱过杨编修,莫要引陛下生怒!这位怎么还顶上嘴了?

    未料,弘治帝并未发怒,反而缓缓笑了。

    “好。”

    一个好字,便如云开雾散,压在杨瓒肩上的巨石,瞬间被移开。

    “扶老伴。”

    “奴婢在。”

    “大理寺既接了状子,不能不问。你和杨爱卿走一趟吧。”

    “奴婢遵命。”

    扶安擦擦汗,看向杨瓒的目光,已同之前大为不同。

    这位当真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天子最重孝亲,杨瓒斩衰殿试,非但没有被问责,轻飘飘几句话就被夸了“好”字。

    让他到大理寺一趟,分明是天子要给杨编修撑腰。明着告诉大理寺上下:天子要护杨编修,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杨瓒再拜,起身之后,随扶安离开。

    殿门关上,弘治帝再撑不住,滑倒在榻上。

    “陛下,可要唤太医?”

    “不必。”

    弘治帝闭上眼,声音现出疲惫,“宁老伴可是不解,朕为何要护着杨瓒?”

    “奴婢愚钝,陛下行事必有深意。”

    “牟斌查宣府,杨氏的事,朕早已知晓。”

    “那……”

    “恩荣宴上,太子若是多问一句,今天这状子也不会递到大理寺。”弘治帝无奈叹息,“终是太过年少。”

    年少?

    是说杨瓒,还是太子?

    宁瑾不敢回话,更不敢细想,小心为弘治帝搭上锦被。

    “涿鹿,京城。”弘治帝像在自言自语,“闫氏,又是闫氏!一个佥都御使,果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

    “息怒?”弘治帝反而更怒气,语气渐急,“朕钦点的今科探花不孝不亲,朕亲选入弘文馆之人丧德败行,朕赐字之人乃奸猾谄媚之徒,这是状告杨瓒?这是在寻朕的不是!”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保重?朕还能活几天,这些跳梁小丑就迫不及待!”弘治帝连连咳嗽,“这是盼着朕早点死!”

    宁瑾忙着递上温水,见帕子溅上点点血腥,骇得瞪大眼睛。

    “陛下!”

    “太妃送到司礼监的那本经书,就是在给朕提醒,有藩王不老实!朕还不能死,没把后事安排妥当,太子登上大位,也会……”

    余下的话,弘治帝没能说完。

    握在帷帐上的手指乍然松脱,山岳崩倒,人事不省。

    “陛下!”

    宁瑾不敢碰弘治帝,忙奔出内殿,惊慌道:“快,宣太医院院判!”

    少见宁公公如此慌乱,乾清宫内众人顿感不妙。顾不得宫规,两个宦官飞奔往太医院。

    待太医院院判赶到,为弘治帝施针,才险险将人救了回来。

    收起金针,院判与同行的两名太医都是心焦如焚,只不敢漏出半分。

    今番天子能够醒转,已是万中之幸。若是再来一次,怕是……

    弘治帝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询问病情,而是令人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君臣二人独在内殿,连宁瑾都退出殿外。

    近半个时辰,牟斌才从殿内走出,脚步声渐重,刚正的面容上隐现几分杀机。

    此时,杨瓒已被扶安一路“护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杨守随亲自坐堂,左右少卿同列下首。

    邓寺丞位在三人之下,眉间紧蹙,对杨瓒很是不喜。联系到涿鹿县递送的状子,虽未将杨瓒归入奸佞一流,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差。

    扶安同杨寺卿见礼,口称奉天子之命,送杨瓒到大理寺复问。

    “咱家只在一旁听着,待回宫后向天子禀明。对堂上之事绝不干涉,请杨寺卿秉公执断。”

    杨守随顿感牙疼。

    不干涉?

    这位明晃晃的戳在堂上,口称奉天子之命,真能当做没看见?

    杨寺卿牙疼,头更疼。

    早知道,今日就该告假!

    左右少卿面面相觑,对杨寺卿的处境颇为同情。看来,部分时候,做二把手也没什么不好。

    邓寺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忽见有书吏在堂下报,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送来名刺,点名交给杨瓒。

    “戴御史?”

    杨寺卿微愣,这个时候送名帖?

    不等众人想明白,又有书吏来报,继左都御史之后,右都御史史琳送来名刺,依旧是给杨瓒。

    堂上官员同时默然,齐刷刷看向杨编修。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杨瓒很无辜,同样不解。

    他和这二位实在不熟,只在殿试有过一面之缘。为何会送来名帖,当真是一头雾水。

    “杨编修不知?”

    “下官委实不知。”

    两位都御史的名刺只是开头,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又有两张名帖送到。

    “户部尚书韩文遣人送来名刺,请杨编修择日过府。”

    “吏部尚书马文升遣人送来名帖,下月寿宴,请杨编修过府。”

    如果这还不够刺激,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三张名帖送进大理寺,差点将大理寺上下官员砸趴下。

    大理寺卿沉默。

    左右少卿无语。

    连刚正不阿,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的邓寺丞也是默然。

    蒙天子回护,一干重臣折节下士的今科探花,翰林院编修,会是不亲不孝,丧德败行之人?

    这状纸还怎么复问?案子还怎么复审?

    杨寺卿猛然想起,杨编修不只是今科探花,更得天子赐字,赞其有君子之德。

    多方联系起来,告状之人哪里是要拉杨瓒下马,分明是想扇整个朝廷巴掌,甚至是和天子过不去!

    越想越是心惊,杨寺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心中发誓:如果涿鹿县令当面,他绝对会把这张状子团成团,塞进对方嘴里。

    让你自作聪明,让你祸水东移,给本官吞下去!

    吞不下去?

    硬塞也要塞进去!

    见到堂上一摞帖子,扶安也很是惊讶。仔细一想,又瞬间恍悟。

    杨瓒被召乾清宫觐见,内阁六部必已得到消息。如刘阁老和马尚书等,都是历经宦海的人精,无需细想都能明白天子的意思。

    原本,杨瓒这事便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斩衰殿试,甚至可言欺君。

    往小了讲,杨瓒身在京中,距涿鹿县百里之遥,消息难通。族中殿试之后方才发丧,稍微含糊一些,自可从容脱身。

    既然天子不欲问责,何妨做个顺水人情。

    相对的,状告杨瓒之人却要倒大霉。

    大理寺不能重判杨瓒,否则就是和天子,和内阁过不去。

    一口气憋在心里,向哪里发?

    涿鹿县衙按规章办事,不能大动干戈。想出气,只能寻那“无事生非”的源头!

    杨寺卿坐在堂上,咳嗽一声。

    杨瓒立在堂下,正要行礼,却被止住。

    “涿鹿县衙递送文书著明,杨氏族中之事,杨编修并不知情。且于殿试后发丧,亦无斩衰面君之过。”

    这张状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涿鹿县衙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原样又扔了回去。

    不知者不罪。

    天子都不问责,阁老尚书也摆明态度,他又何必在这讨人厌烦?

    再者言,杨瓒被选弘文馆为太子讲习,若是判其不亲不孝,实乃无德之人,天子和太子都将颜面无存。

    久经官场沉浮,杨寺卿知晓一个道理,该糊涂的时候绝不能精明过头。

    按照涿鹿县递送的文书,杨瓒实无大过。若要追究,口头斥责一番即可。能将这个烫手山芋囫囵个礼送出大理寺,简直是求之不得。

    于是乎,杨寺卿手一挥,杨编修实为被人诬陷,诬告之人着实可恨,大理寺必下令明察!

    潜台词:不死也要脱层皮!再不解恨,骨头敲碎!

    扶安笑着同杨瓒告辞,回宫禀报天子。

    杨瓒在大理寺门口站了一会,忽然回过神,对送他离开的寺正道:“敢问刘寺正,可知北镇抚司怎么走?”

    刘寺正看着杨瓒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疯子。

    这位杨编修到底在想什么,大理寺走一趟不算,还要到北镇抚司一游?

    第三十一章 找上锦衣卫的杨编修

    锦衣卫属上十二卫,下设南北镇抚司,同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同为天子亲军,拱卫京师重地。

    南镇抚司掌锦衣卫内部事务,专辖本卫法纪。

    北镇抚司掌诏狱,奉天子钦命,可不经刑部大理寺对犯罪官员进行追查、逮捕、审讯乃至处刑。

    南北两镇抚司各掌所司,各辖卫所。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常在北镇抚司,顾卿以功臣之后,领承天门指挥千户所,主管诏狱,权柄不在同知佥事之下。

    杨瓒向刘寺正一番打听,确定自己不会走错,方才告辞离开。

    目送杨编修的背影远去,刘寺正再次确定,这位杨小探花着实有胆,非一般人可比。

    弘治朝的厂卫少动刑罚,称得上遵纪守法,指挥使牟斌亦是十分正直,有个不错的名声。但也没见哪个朝官闲着没事干,主动找上锦衣卫。

    南镇抚司也就算了,偏偏是北镇抚司,还是主管诏狱的那一位!

    吃饱了撑的吗?

    “果真是年头不对?”

    刘寺正一边嘀咕,一边望向天空。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下已是阴云密布,又有一场暴雨将临。

    按照刘寺正的指引,杨瓒穿过两条长街,问过三名路人,才寻到锦衣卫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单看建筑外观,实在很难同“天子亲军”联系起来。

    明朝官员不修衙,文武通用。锦衣卫负责稽查百官,更要以身作则。抓别人贪污犯罪,自己总不好大张旗鼓的砌墙修房子。

    只不过……

    杨瓒抬头,视线溜过墙头,半晌无语。

    墙面斑驳尚可以理解。大门破损,门轴轻微断裂,也不是问题。就算门板不翼而飞,也没谁脑子发抽,敢闯锦衣卫的空门。

    问题是,墙头的草长到两掌长,随风摇摆,那叫一个婀娜多姿。

    不能拔一拔?

    毕竟身在皇城,好歹注意一下形象?

    杨瓒在门前站了好一会,两三队校尉力士打眼前走过,时不时都要看他一眼,目光很是奇怪。

    青色官服,打鸂鶒补,束乌角带,应该是个七品文官。悬着出入禁门的朝参牙牌,有极大可能是个翰林编修。

    一名在宫门前见过杨瓒的校尉立即想起,先时顾千户至翰林院办事,就是为了这个杨编修!

    “可是杨编修当前?”

    “正是。”

    “杨编修稍待。”

    校尉得了准信,当即前往内堂禀报。

    不过几息时间,杨瓒就被请进千户所。带路的校尉很是客气,杨瓒心里有了底。看来,之前锦衣卫上门,应该不是自己犯事。

    同斑驳的外墙不同,千户所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绕过虎啸影壁,地面均铺着条石。

    五间厅堂,梁栋檐桷均有青碧绘饰。屋脊蹲伏瓦兽,不见半分安详,倒如凶兽般狰狞。

    正堂门大开,顾卿却不在堂内。

    “杨编修,这边请。”

    校尉在二堂前止步,另有一名佩素银牙牌的锦衣百户引路。

    “劳烦。”

    杨瓒拱手,很是客气。

    百户笑得亲切,“杨编修客气。”

    比起沉默不言的校尉,这名百户很是健谈。

    “在下钱宁,早闻得杨探花大名,今日能得一见,实是有幸。”

    “岂敢,杨某不才,钱百户谬赞。”

    杨瓒笑笑,不得罪他,也不想同他过于亲近。

    身为天子仪卫,锦衣卫的相貌身材都不错。但钱宁此人,总给杨瓒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太子身边的刘瑾,一样不得杨小探花的眼缘。

    下意识的,杨瓒想避开此人,越远越好,脸熟都没有必要。

    钱宁仍在滔滔不绝,半点未察觉杨瓒的敷衍。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演武场,行至二堂。

    堂门依旧大开,数名校尉力士分列两旁。

    见到钱宁,一名校尉上前,抱拳行礼,道:“钱百户请止步,指挥使亦在堂上。”

    杨瓒发现,提到指挥使三个字,钱百户不自觉的压下唇角,惧意之下,似藏有一丝恨意。

    “杨编修,有缘改日再叙。”

    百户是正六品,编修则是正七品。文武有别,锦衣卫的地位却更加超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宁对杨瓒过于客气,更让后者下定决心:日后遇到这个钱百户,必须绕道走。

    “杨编修请。”

    校尉手按刀柄,请杨瓒进堂。

    不知为何,杨瓒心中突生一丝紧张。借着宽袖遮掩,握了两下拳头,深吸一口气,总算将突起的烦躁压了下去。

    与设想不同,室内并非只有牟斌和顾卿。

    地上跪着四个人,两侧各有百户校尉分立,气氛委实有些压抑。

    杨瓒停下脚步,有些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形。

    锦衣卫审案?

    看着不像。

    目光扫过,于跪在最左侧之人身上稍作停留。虽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五官相貌确有几分眼熟。

    “杨编修。”

    牟斌开口,打断了杨瓒的思绪。

    想起自己站在那里,杨瓒忙收回心神。

    “下官杨瓒,见过牟指挥使。”

    “杨编修多礼。”

    意外的,牟斌很是客气。

    顾卿立在牟斌右侧,仍是一身大红锦衣,腰束金带。侧首看过来,貌似……笑了一下?

    杨编修以为自己眼花。

    再看,顾千户风仪严峻,束带矜庄,哪有半分笑意?

    一定是眼花了。

    没出息。

    暗自嘀咕一句,杨瓒整肃心神,专心同牟斌应对。

    “先时贸然至翰林院寻杨编修,险生误会,万请见谅。”

    “指挥使言重。”

    寒暄之后,牟斌话锋一转,道:“本官是个直性子,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请杨编修来,不为其他,实是为了认人。”

    “认人?”杨瓒有些片刻的不解。

    “顾卿。”

    “属下在。”

    “内中缘由,你解释与杨编修。”

    “是。”

    顾卿应诺,上前两步,对杨瓒道:“先时京城有流言,隐指科场舞弊,杨编修可知?”

    杨瓒点头。

    祸起飞语,众议成林。曾参杀人的典故,古已有之。

    流言直指谢丕,更牵涉到谢阁老。甚者,自己也脱不开干系。杨瓒曾担心过几日,但在殿试之后,所有的流言似一夜消失。

    难道就是锦衣卫的关系?

    “此四人即是源头。”

    示意杨瓒近前,顾卿道:“闻其中一人曾对杨编修有毁谤之言。请杨编修来,即为当面确认。”

    至此,杨瓒方才了悟,牟斌口中的“认人”是怎么回事。

    “下官尽力。”

    认就认,没什么大不了。

    视线扫过四人,最终仍落在左侧一人身上。

    春闱放榜之后,福来楼内曾生出一场口角,牵涉到杨瓒和王忠等人,此人和闫大郎都在场。当然,还有闫璟。

    只不过,在认出这人之后,杨瓒又有些为难。

    “杨编修可有为难之处?”

    “这……”迟疑片刻,杨瓒终选择实话实说,“若下官没有记错,此人姓王,单名炳,乃今科贡士。当日在福来楼内,确对下官及同年口出莠言。”

    “杨编修可认准了?”

    “是,下官确认。”

    之所以犹豫,盖因王炳与王忠同乡同姓。那日之后,隐约听王忠提起,两人似还有宗族瓜葛。

    王炳犯事,会不会波及到王忠,杨瓒心中实在没底。

    王忠以二甲靠后选中庶吉士,早惹了不少人眼。如果王炳被定罪,难免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翰林清贵不假,但在发迹之前,名声更显得重要。哪怕沾上一星半点干系,都会惹来上官不喜,官途不顺。最糟糕的,一辈子呆在翰林院,做个七品编修,八品典籍,终生别想出头。

    现下,牟斌和顾卿没问,他不可能贸然帮王忠撇清。

    那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正为难时,安静跪在地上的王炳骤然暴起,似疯魔一般扑向杨瓒。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我必不与你干休!”

    杨瓒不提防,没来得及闪躲,被王炳结结实实撞在腰上。劲道驱使,不由得后退两大步,眼见要撞到圈椅,突被一条手臂擎住。

    淡淡的沉香味传入鼻端,杨瓒瞬间愣了一下,背部似火燎过一般。

    “杨编修可无事?”

    “无事。”

    杨瓒侧身让开一步。

    顾卿收回手,转向被校尉压制的王炳,道:“带下去。”

    声音没有起伏,却让王炳硬生生从疯狂中转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刹那间面如土色。

    在被校尉拖出门之前,王炳突然大声呼喊:“闫璟害我!我愿指认!”

    话出口,校尉当即停住。

    顾卿并未理会,仍道:“押下去。”

    闫家父子已被打上“藩王同党”烙印,早晚都要处置。王炳的指认,对天子无足轻重,倒是能给李阁老送个人情。

    显然,牟斌也想到这点。

    “遣人给李阁老府上递个信,别用本官的名义。”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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