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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29节

    雨大风急,三人顾不得说话,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忽然,向在肩舆旁的中官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正要起身,忽感地面震动,扛着肩舆的中官同时脚下不稳,一人忽然叫道:“地动!”

    声音出口,众人皆是悚然变色。

    一名中官当即掀起油绢和轿衣,道:“陛下,此番恐是地动。未知强弱,也不知有多久。为保万全,请陛下暂且离舆。”

    正统到弘治年间,京师屡有地动。

    凡是年纪大些的中官宫人,都曾亲身经历过,自然晓得该如何应对。但自己躲灾和护卫天子避险,完全是两码事。

    故此,张永谷大用之外,都有些不知所措,神情间难掩惶然。

    寻到宫道最空旷处,数名中官取下肩舆上的油绢,以人为杆,撑起四方状的筒帐,请朱厚照移至油绢下。另有数人肩挨着肩,再撑起一层油布,挡住四面卷来的冰雹和雨水。

    “杨先生快来!”

    衣袍被雨水打湿,朱厚照冷得牙齿打颤,仍不忘杨瓒。

    暴雨倾盆,地面晃动。

    油绢之下,硬生生被中官隔出另一片天地。

    杨瓒拧干衣袍,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暗道:不怪天子多信任宦官。比起朝堂上的文武,的确是陪在天子身边的这些人更显忠心。

    “韦伴伴。”

    “奴婢在。”

    “你观如何?”

    “回陛下,奴婢瞧着,确是地龙返身,不像在皇城之内,更像是京城外动了。”

    “果真?”

    “陛下,奴婢只是猜测。”韦敏小心回道,“要是伺候先帝的宁大伴,八成能有个准话。”

    朱厚照点点头,尽量站稳些,没有再问。

    杨瓒擦干雨水,再次刷新对中官的认识。

    震动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众人所在之地,再感觉不到半点震感。

    张永等仍十分小心,不敢抬起肩舆,只能委屈朱厚照步行,从思善门走回乾清宫。

    刚过乾清门,朱厚照忽然打了个喷嚏。

    张永几个脸色大变。

    “陛下!”

    “朕无事。”朱厚照揉揉鼻子,“就是鼻子有些痒……阿嚏!”

    话没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在场中官都吓坏了,不敢再让朱厚照走路,干脆两人抱腿,两人撑背,余下在周围护着,抬起朱厚照就跑。

    不只杨瓒,同行的禁军也有片刻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不待想明,又见谷大用冒雨飞奔而过,袍角塞到腰间,冠帽歪在一侧,完全不顾形象。

    “谷公公?”

    “咱家去请御医!”

    声音入耳,早不见谷大用的背影。

    静默两秒,杨瓒咋舌。

    这速度,这爆发力,放到后世,绝对百米飞人。

    回到乾清宫,朱厚照立即被中官伺候着换衣脱靴。

    “杨先生也……阿嚏!换上干……阿嚏!”

    朱厚照坐在榻上,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脸有些发红,精神尚好。

    见状,杨瓒禁不住有些担心。

    看样子,是真着凉了。

    很快,外殿传来人声,不是御医,而是仁寿宫和清宁宫遣来女官,询问天子可安。

    “天子……”

    丘聚和高凤翔守在殿门前,湿透的圆领衫都没换,发梢和袖口都在滴水。

    “陛下移驾时,恰好地动。”丘聚道,“太皇太后的话,韦敏已告诉咱家。请两位回去禀报,乾清宫这边刚遣人请御医,陛下此时不便移驾。”

    “什么?”

    两名女官吃了一惊。隔着殿门,听到内殿传出的喷嚏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御医可来了?”

    “就这一两刻。”丘聚估算一下时间,看到有中官从内殿走出,手里捧着湿透的龙袍,道,“两位随咱家来 。”

    殿中,朱厚照围着被子,坐在榻上喝着姜汤,仍是喷嚏不断,脸色越来越红。

    杨瓒坐在下首,正讲北疆趣事,间或劝他多喝两口。

    见殿中坐着个青袍文官,女官虽有几分奇怪,却牢记宫规,没有多看一眼。

    “奴婢拜见陛下!”

    “起来……阿嚏!”

    话没说完,朱厚照又开始打喷嚏。

    这时,外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闻中官通报,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照儿!”

    穿着深青褙子,绿缘罗裙的张太后快步走进殿中。

    不看他人,张太后径直冲到榻边,见到朱厚照的样子,顿时大怒,喝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中官和宫人俱不敢应声,齐齐跪倒在地。

    张太后犹不解恨,指着张永,怒道:“哀家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先帝隆恩,许你伺候照儿,你就是这么伺候的?竟让天子淋雨受凉,安的是什么心?!”

    见张太后是真怒,张永不禁额头冒汗,磕头道:“娘娘,奴婢该死!”

    “此等惫懒奸猾的奴婢,留之何用!给哀家拖下去!”

    朱厚照皱眉,开口道:“母后,事发仓促,张伴伴何罪?朕不过淋了些雨,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太宗皇帝纵马草原,冒雨雪夜袭北元王帐,朕身为太宗皇帝血脉,岂会这般羸弱。”

    无奈,张太后压根不听,仍叫着将张永拖下去。

    “母后!”

    亲娘在气头上,又是为了自己,朱厚照见说不通,只得令人先将张永带下去,安抚下张太后再说。

    怎料,饶是顺了意,张太后仍不解气,在殿内扫视一周,目光倏地定在杨瓒身上。

    后者顿感不妙。

    太后进殿时,杨瓒便预感不好。奈何宫人堵在门口,偷溜根本是奢望。何况,天子太后之前,一声不出抬脚就走,严重点说,可是大不敬。

    “你……”张太后蹙眉,因没见过杨瓒,并不晓得他是哪一个。

    “臣翰林院侍读杨瓒,见过太后。”

    “是你?!”

    听到杨瓒的名字,猛然想起弘治帝大行前的种种,回忆起早前侯府递送的消息,张太后不禁产生联想,怒火更炽。

    “就是你在先帝面前进谗,害了哀家的两个弟弟?!”

    杨瓒傻眼。

    这是哪跟哪?他何时向天子进谗了?

    寿宁侯和建昌侯嚣张跋扈,多行不义,被天子所恶,同他有什么关系?

    外臣同太后当面,已不合规矩。再和太后争辩,是嫌被弹劾的不够多,鼓舞六科给事中再接再厉,继续上言不成?

    杨瓒不能开口,不代表朱厚照会保持沉默。

    以为母后担心自己,本有几分心软。哪料想,几句话不到,又提起两个舅舅。

    “母后,”朱厚照放下姜汤,沉声道,“寿宁侯和建昌侯守泰陵,是父皇之意,更是臣子孝心!母后三番两次提起,是对父皇旨意不满?”

    “照儿!”

    朱厚照的神情愈发严厉。

    “若是无事,母后便回清宁宫吧。父皇有遗命,母后当在太皇太后和太妃跟前尽孝,无事便少出清宁宫。朕身体不适,不送母后了。”

    “照儿,你……”

    “高伴伴,送太后回清宁宫。向太皇太后和太妃回话,朕偶感不适,并无大碍。明日便到仁寿宫请安。”

    “奴婢遵命。”

    高凤翔躬身应诺,张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想继续同朱厚照说话,儿子压根不看她。只能狠狠的剜了杨瓒一眼,转身离开。

    杨瓒顿感冤枉。

    满殿之中,大概只有张太后不明白,天子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不明白不说,更要迁怒他人。这个倒霉的,偏巧还是自己!

    难不成,之前觉得脖子凉,非是内阁之故,实是应在这里?

    张太后离开不久,太医院的院正和院判接连赶到。

    地动之后,乾清宫便急召御医,消息自然瞒不住。见到一身狼狈的谷大用,太医院上下都是紧张到极点。

    在见到朱厚照,诊脉之后,院正和院判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陛下偶染微恙,并无大碍。”

    喝两副药,少四处走动,最好捂出一身热汗,很快就能大好。

    不过,在朱厚照面前自然不能这么说。一番引经据典,云山雾绕,不只朱厚照听得不明不白,杨瓒都些头晕。

    院正不只开出药方,还留下膳食单子。

    “油腻不可用,过甜不可用,每餐需适量。”

    总之,病好之前,不可大鱼大肉,更不能敞开肚量,必须清粥小菜!

    朱厚照一边打喷嚏,一边皱紧五官。

    生病不怕,不过多喝几副苦药。

    不让吃饱,还让不让人活?

    有院正之命,中官“拼命”送到乾清宫的膳食,自然不能用。

    天子需休养,杨瓒没有留膳,同院正院判一起离宫。

    因弘治帝药不对症,太医院接连换了两个院判,三四名御医。

    杨瓒同锦衣卫一并查案,在朝中已不是秘密。

    院正面上淡淡,和杨瓒并无话说。两名替补缺位的院判颇为亲切,一路之上,和杨瓒寒暄不断。出宫之后,不忘叮嘱杨瓒注意天凉,多用些热汤。

    “多谢。”

    杨瓒拱手同三人告辞,独自行往城东。

    彼时,雨仍未停,夹杂的冰粒滚落一地,不小心踩到,定会摔得不轻。

    擎着雨帽,看着满地的冰粒,杨瓒不禁有些发愁。

    这可如何是好?

    正心焦时,一辆马车从对面行来,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闪动橘色火光,格外的醒目。

    “马长史?”

    见到驾车之人,杨瓒颇有些吃惊。

    “杨侍读快上车!”

    冰雹稀稀落落,雨水打在身上依旧难受。未及多谢,杨瓒撑着羽帽,小跑到车厢后。

    车厢门打开,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惊讶道:“顾千户?”

    意外的,顾卿未着千户服,而是穿着白泽补服,腰束玉带,金缘纱帽放在一旁,鸦青的长发只以玉簪挽起,几缕散落在肩上,端得是鬓若刀裁,目朗眉清。

    “千户为何在此?”

    话出口,杨瓒就晓得不对。然出言如泼水,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家父寿宴。”

    顾卿侧头,眼尾晕上淡红,唇角带笑,不似往日端正严肃。单膝支起,修长的手指敲在膝头,竟有几分名士的狂态。

    飘如游云,桃浓李艳。

    矛盾到极致,却又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杨瓒坐进车厢,目光不自觉定住。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才倏然回神。

    咳嗽一声,转过头,尴尬两秒,又不自觉的移动视线。

    几次三番,对上顾卿弯起的双眸,心头忽然一动,也忍不住笑了。

    “杨侍读为何笑?”

    “顾千户又是为何?”

    “在下未笑。”

    “那下官也没有。”

    顾卿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融入眼底。

    “在下不胜酒力。”

    靠向车壁,顾卿微仰起下巴,闭上双眼。

    “千户醉了?”

    “并未。”

    杨瓒正思量如何接话,车厢忽然一阵颠簸,本该在对面的顾卿,倏尔倾身,单手撑在杨瓒颈旁,呼吸擦过耳垂,睫毛轻颤,然后……滑倒在杨瓒身侧。

    足足五秒,杨瓒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差点魂飞天外。

    回神之后,看向枕在自己腿上,不知真睡假睡的顾千户,仍有些搞不清状况。

    推开?还是不推开?

    犹豫片刻,终于x心占据上风,理智被大力甩飞。

    美人当前,便宜送上门,不占白不占。

    杨瓒微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调整呼吸,熟悉的沉香沁入鼻端,不自觉的闭上双眼。

    顾卿微侧头,掀起长睫,眸光轻闪,一抹微芒流逝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消失。

    马车停在长安伯府前,马长史跃下车辕,上前叩响门环。随行的护卫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听到门轴的吱嘎声,杨瓒正想叫醒顾卿,未料腿上一轻,顾千户已自行起身,目光明亮,哪有半点酒醉的样子。

    杨瓒眨眼,再眨眼。

    意外的,没有耳根发热。

    “千户睡得可好?”

    “好。”顾卿弯腰,推开一扇车门,侧首笑道:“多谢杨侍读。”

    话落,跃下马车,行动之间,袍角翻飞,腰间金牌玉环轻撞,风流恣意尽显。

    杨瓒沉默。

    占便宜?

    捏捏额角,抹两把脸,杨侍读不得不承认,和古人玩心眼,果真还是太嫩。

    府门开启,马车径直驶入。

    顾卿没有进府,接过校尉递上的缰绳,跃身上马。

    见杨瓒面现疑惑,马长史上前道:“伯爷还要去北镇抚司。北边有消息,鞑靼退兵时出了些事。”

    “鞑靼退兵了?”

    杨瓒惊讶,此事并未闻于朝堂,连兵部都没得知消息。

    “是万全右卫镇抚使密报。”马长史道。

    “事情牵涉朵颜三卫和宣府大同的羁縻卫所,恐怕朝中也有干系。”

    “镇守太监身边的番子死的死伤的伤,多不顶用。只得借锦衣卫的快马,先一步报送京城。免得京中有人得到消息,先一步毁灭证据。”

    “牵涉朝中?”

    杨瓒还想再问,马长史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行过前厅和中厅,杨瓒本想直接回客厢,却被马长史拦住,将他引到后堂。

    “方才来不及说,北镇抚司百户钱宁送来三人,言是杨侍读的族人,从涿鹿县前来,现正安置在后堂。”

    族中来人?

    谢过马长史,杨瓒独自行到廊下,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终推开半掩的房门。

    第五十八章 祸端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灯光摇曳,杨瓒立在堂中,深深揖礼。

    “见过六叔。”

    中年汉子同杨瓒不是一支,论血脉,已出了五服。因长居里中,彼此常常走动,倒也十分亲近。

    按照辈份,杨瓒当称一声“族叔”。

    “四郎!”

    中年汉子扶起杨瓒,搓着一双蒲扇大手,满脸激动,眼圈有些发红。

    “这些时日,可算是见着了!这是山娃和岗娃,这次和我一起进京,长长见识。”

    杨山和杨岗一同起身见礼。

    他们祖上是杨氏旁枝,比杨庆的血脉更远,同杨瓒并不熟悉。因读过两年书,能识文断字,族长做主,杨庆进京时便带上两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瓒搜寻记忆,发现对这两人十分陌生。

    “四郎不识得他们?”杨庆道。

    杨瓒点头。

    “四郎没进学时,还和他们一起放过爆竹。”杨庆笑道,“后来四郎进了儒学,他们又住得远,平日里少走动,有四五年没见,现下才瞧着面生。”

    听过杨庆的话,杨瓒再仔细打量,对两人仍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得轻笑,暂时丢开。

    四人坐下后,杨瓒亲自执壶,为三人添上温茶。

    杨庆同杨瓒熟悉,又是长辈,还算随意。杨山和杨岗则十分拘谨,说话时磕磕巴巴,满脸通红,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摆。

    听族人说,四郎是文曲星下凡。只没想过,会长得这么好,比画里的人还好。

    见状,杨瓒下意识想摸摸脑袋,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变了模样,或是突然长了角,否则,怎么会将对方“吓”成这个样子。

    “没出息!”杨庆知晓根由,用力拍了两个少年的后背,道,“来之前都说什么来着?拍着胸脯,头都快点掉。到了四郎跟前支支吾吾,胆子哪去了?”

    “六叔……”杨岗脸色更红。

    杨山用力捏一把大腿,勉强镇定下来,道:“六叔,不是我们怂,实是许久没见,没想过四郎会是这个样,就、就……那个……”还是怂了。

    这个样?

    什么样?

    杨瓒挑眉。

    “会不会说话?”杨庆瞪眼,又要挥巴掌。

    杨瓒连忙拦下。

    这里可是长安伯府,从长史到门房,十个里有九个是行伍出身,连厨下火夫和柴夫都能耍两下大刀。哪怕再小声,堂内四人在做些什么,怕都是一清二楚。

    “六叔,先喝杯茶。”

    拦住杨庆,杨瓒暗舒口气,对杨山和杨岗笑道:“从涿鹿过来,一路上可安稳?”

    “安稳。”杨土道,“就是赶车的把式不好说话。”

    “对!”杨岗接道,“硬说六叔比他赶的骡子都壮,非要多收五个钱。”

    “咳!”

    杨庆咳嗽一声,险些呛到喉咙。

    这什么话,都在四郎跟前说!

    杨瓒态度温和,捡着不紧要的事,闲叙两句。

    说话间,杨山和杨岗渐渐消去紧张,话匣子打开,将一路上的见闻,乃至遇到钱宁的过程,一股脑倒了出来。

    “四郎,那个钱百户人可真好,又和气。”

    “对,不是钱百户,咱们还不晓得四郎住在这。”

    “不是长住,只是暂居。”

    想到留在长安伯府的缘由,杨瓒缓缓收起笑容,看得杨山和杨岗都是一愣。

    “四郎?”可是他们说错了话?

    “前些时日,京城起了大火。”杨瓒道,“置办下的宅子毁在火中。”

    “人无事就好。”

    杨庆叹息一声,道:“听祖辈说,成化年间,族中也遭过大火,房子烧了,心疼也有限。几个能读书的后生都伤得不轻,断了前程不说,后半辈子都得躺在榻上。”

    “火烧了整夜,毁掉半座祠堂。有老人证言,看到有人纵火。捕快循着线索查到闫家,偏偏找不到证据,还被闫家反咬一口……遭雷劈的闫家!”

    说到这里,杨庆一拳砸在桌上,整张圆桌都颤了两颤。

    “亏得老天有眼,让他们遭了报应!”

    稳住茶盏,杨瓒不得不感叹,自己这位族叔,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古人的话:真猛士也!

    “四郎在京城,没见到闫家的情形,见了必要拍手称快!”杨山道。

    “对!”

    杨岗接过话头,继续道:“仗着有族人在京城做官,闫家在涿鹿没少糟践人。不只咱们族里,还有几家都遭过闫家的祸害,一家被逼得成了乞丐,两家的闺女被害得跳河。”

    “家里人上告,都被县衙的刘典史暗中瞒下,没能治罪。闫家人充军时,都被揭出了出来!”

    “那一桩桩一件件,足够闫家再死上十回!”

    杨瓒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杨山和杨岗说话时的样子,让他想起杨土。

    “四郎,土娃在哪?先前你不在,我没敢问。”杨庆突然道,“这回来,他娘特意做了两双鞋,托我一并带来。”

    “六叔,”杨瓒顿了顿,喉咙发干,艰难道,“杨土……不在了。”

    “不在?”杨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奇怪道,“去哪了?为何不在四郎身边?这娃也不省心。族长早说,该让个年长的跟在四郎身边,十二三的娃子,能顶什么事……”

    “六叔。”打断杨庆的话,杨瓒道,“那场大火,杨土,没了。”

    不到十个字,杨瓒说得无比费力。

    终于理解话中含义,杨庆当即愣住,刚从包袱里取出的布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没了?”

    杨瓒用力咬着腮帮,点点头。

    杨庆没说话,好半晌,才滑下圆凳,蹲在地上,捡起布鞋,发出一声哀叹。

    “这、这让我怎么和他爹娘说啊!”

    “六叔,杨土是为了救我,才没能出来,都是我的过错。”

    “四郎别胡说!”杨庆抬起头,揉揉眼眶,“要怪也是老天无情!可查出是怎么起的火?”

    杨瓒摇头,想起锦衣卫查明的消息,压在心底的痛楚又将上涌。只得用力握拳,死死咬住嘴唇。

    还不是时候。

    杨土的仇,终究要报。但不能告诉六叔,至少现在不能。

    乍闻杨土的死讯,堂内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杨山和杨岗又成了锯嘴葫芦,杨庆蹲在地上好一会,才搓搓脸,重新站起身,坐回桌旁。

    庄户人心思淳朴。

    名为杨瓒的书童,实际上,杨土多被当做族里后生看。猛然听到人没了,杨庆很是难受。

    “人葬在哪?”

    “在城西郊外。”杨瓒道,“我本想着,等回乡省亲时,将他一起带回去。没想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拖到现在。”

    将包袱放到一边,杨庆叹息一声,道:“四郎几次送回书信,族里都晓得你有难处。不提在朝廷当官,就是到店铺做个伙计,也得小心再小心。再者说,不是四郎考中进士,族里的冤情也不会昭雪。”

    “六叔,我有今日,都是仰赖族中。”

    “四郎性子仁厚,族里都晓得。”杨庆的语调终于有了几分轻松,“四郎还不晓得,报喜的差官到了涿鹿,县衙里的二尹亲自到里中道贺。”

    “县衙二尹?”

    “可不是。大令忙着审案,脱不开身,也派人送来贺仪。”

    想起当时的情形,杨庆和杨山兄弟都是与有荣焉。

    虽在孝中,且族长不许没有张扬,但族人的喜意却是遮掩不住。里中老人都同意,在杨氏祠堂前为立一座功名坊,世代传续,激励后代子孙。

    “功名坊?”

    杨瓒吃惊不小,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已报知县中,族里出钱出人丁,地基打好,这月就能造好。”

    “这……合适吗?”

    对于牌坊,杨瓒的了解不多,仅止于表彰忠义节孝。他从来不晓得,考中进士也能立牌坊。

    “四郎考中探花,别说涿鹿,宣府都是凤毛麟角。”杨庆说着,又搓了搓手,“话是二尹说的。当时,里中老人都在。若是不合适,老人也不会提,二尹当场就会否了。”

    “已经开始动工?”

    杨瓒仍是担心,总觉得这事有些突然,心里不踏实。

    “为何信中未说?”

    “是族长的意思。先瞒着四郎,等建好了,再给四郎准信。”杨庆道,“四郎不必担忧,族长特地让人打听过,造在祠堂前不犯忌讳。前朝,临县有个二甲传胪,就在祠堂前立过功名坊。”

    杨瓒点点头,又听杨庆道:“另有一件事,族长和三叔都惦记着,让我问问四郎。”

    “何事?”

    “四郎的亲事。”

    “亲事?”杨瓒猛的蹙眉,“可是先时来过京城的商家?”

    “当然不是。”杨庆连连摇头,“那家的闺女不好。为这事臊脸,十叔一家出门都抬不起头。”

    杨瓒不解。

    “可是出了变故?”

    “岂止!”杨庆道,“当初分明说好,先不过礼,也不声张,等着除服再商议。四郎可都晓得?”

    杨瓒点点头。

    当初,天子诏令各地,举送美人入京。

    这门亲多是权宜之计。他本以为风头过去,事情就能了结,莫非这里面还有缘故?

    “这是口头约定,族里知道的不多,我也是事情闹起来,才听族长说起。”

    杨庆脸色变得难看,又是一捶桌子。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同意!那商人看着不错,谁知心却是黑的!更有个省事的婆娘!那闺女也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行,别说给四郎做妾,端茶倒水都要脏地!”

    “六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庆道,“事情说定后,那商人是不是来京城见过四郎?”

    “的确到过福来楼。”杨瓒道,“留下两只箱子,言为表礼,并未照面。”

    “那就对了!”杨庆怒道,“商人在外边走货,家里的婆娘不知怎么得到消息,逢人便说,四郎定下家中闺女,明年就要八抬大轿娶进门,做诰命。还说家里男人给四郎送了两箱金银,四郎在京城花用的都是妻家的钱财!”

    杨瓒瞪大双眼,一时之间,竟忘记如何接话。

    世上竟有这样人?

    “十婶见过那闺女,说模样不错,性格也好,结果却是看走了眼!”

    显然是想到什么,杨庆咬牙,黑红的脸膛涌上一层厌恶。

    “黑灯瞎火,被人撞见和外八道的表哥在后院鬼祟。要是知道羞耻,就该悄无声息退了亲,也好保住脸面。偏做了不承认,还要哭天抹泪,说什么杨氏嫌弃商户,要毁亲另结官家,设套陷害!”

    “都是黑了心的,自己做下腌臜事,还要带累四郎的名声!”

    “就是!”杨岗道,“十爷爷当时就摔了拐杖,十奶奶领着几个婶子找上门,抓着那母女要里正做主。”

    “里中的老人都是见证,不是那家的当家男人在外,必是要浸猪笼!”

    事发之时,杨氏族里炸了锅。

    说和此事的杨材一家,因和商户有亲,被全族人戳脊梁骨。

    “后来怎么样?”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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