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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37节

    族长叹了口气,道:“孙家的事闹出来,未必全是祸事。有了这场风波,知道好坏的都得仔细想想。”

    就算不吃教训,有他和族里老人压着,也不敢乱生心思。

    杨枞点点头,“大哥想的周到。”

    “说到底,是我为保存十弟的颜面,没早点处置,委屈了四郎。”

    这次过后,一族之内,再不会有人揣着私心给杨瓒保媒。外人敢打主意,也会被族人举着扫把扫出去。

    就此而言,杨瓒也算因祸得福,了却“半桩”心事。

    至于拆牌坊,建族学,族长有九分赞成,余下还要询问族中老人意见。

    “的确是晦气。”

    要是旁的地方,还要多思量。偏在祠堂前,进出都要经过,留着这块牌坊,当真是让人心里膈应。

    “这事说明白,老人们多会点头。”族长道。

    “再有,办族学是好事,该族里出钱。建在哪,收多少人,都由老人商量。和里长说好,有亲戚邻里寻上门,好说便罢,胡搅蛮缠,自有处说理。”

    “大哥,这办学的银两,还是……”

    “不必多说。”

    打断杨枞的话,族长道:“这不是一家的事,关乎全族,你得听我的。回去同四郎说,他有心,做伯父的很是欣慰。等族学建好,延请有真才实学的儒师,才是紧要。这是都得仰赖他,族人可没那个本事。”

    杨枞无奈,只能点头。

    “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这就对了。”族长话锋一转,又道,“常日里不见廉娃,就算带着孝,也不能不出门。五岁大的娃子,又没个兄弟,当心拘坏了。”

    “大郎没了,我又一直病着,有心无力。”

    “这可不成。”族长皱眉,道,“长成立不起来的性子,没得后悔。”

    “这事我也想过。”杨枞道,“好在四郎记着兄弟,和我说,翻年就给廉娃启蒙。”

    “四郎给廉娃启蒙?”

    “对。”

    “这是要把廉娃带去京城?”

    杨枞顿时一愣。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去京城也好。”

    “四郎孝顺。”族长笑道,“廉娃带去,八成也要接你去享福。将来,咱们这些乡下泥腿子,见着了都要叫声老太爷。”

    杨枞张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年轻时,大哥就是喜好说笑的性子。近些年扳正不少,没料想,今日又拿兄弟取笑。

    族长几个儿子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族长媳妇和几个儿媳都在隔屋。听到杨枞的话,三个儿媳抱着孩子,齐齐看向婆婆。

    “都看我作甚?”

    “娘,”小儿媳最是泼辣,也投婆婆的缘,大胆开口道,“四郎是文曲星下凡,能给娃儿启蒙,可是天大的福运。”

    “娘,不求和廉娃一样,哪怕教给孩子几个字,也是好的。”

    “娘,您和爹说说?”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有爹开口,四郎总该点头。”

    三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族长媳妇被说动七分。

    “容我想想,再和你爹商量。”

    “哎,都听娘的。”

    三个儿媳互相看看,都是满怀期待,盼望事情能成。

    事情谈完,族长让长子杨珁送杨枞归家。

    “天黑路滑,好生扶着你三叔。”

    “是。”

    族长的几个儿子,只有老六杨玘继承他早年的性子,能说会道。余下都是闷葫芦,心思不缺,嘴却不怎么利落。

    值得安慰的是,手脚勤快,都能吃苦。甭管什么年头,家里从不缺粮食。

    送走杨枞,族长坐在榻上,思量该怎么和老人开口。

    族长媳妇走进来,拨亮烛火,将几个儿媳的心思道出。

    “你瞧着这事怎么样?”

    族长揉了揉眼皮,道:“廉娃是他亲兄弟的骨血,又聪明伶俐,四郎自会带在身边。咱家这几个孩子,未必是那块料子,等族学办起来再启蒙不迟。”

    “可是……”

    “你就没想想,咱们开口,四郎抹不开答应了,旁人听说也求上门,四郎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是累了自己,不答应必要得罪族人。

    左右都是为难。

    “是我想差了。这事的确不妥当。”

    “咱们杨氏,苦了几代,好容易翻身,有了盼头。”族长道,“没有四郎,闫家把咱们害得绝户,都没处伸冤。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能忘了前头的教训。你和几个媳妇都说说,也和族里媳妇、外嫁的闺女讲明,凡是敢起私心,给四郎找麻烦,别怪我这做长辈的不讲情面!”

    族长媳妇点头答应,再不提让杨瓒为孙子启蒙一事。

    杨枞回到家中,将族长的态度告知杨瓒。

    “得族里老人点头,才能决定。”

    “劳烦爹爹,是儿之过。”

    杨枞摇头,道:“大事上我帮不得你,族里这些事,好歹还能说上几句话。”

    “爹,儿惭愧。”

    “你孝顺,我知道。”杨枞道,“你杨叔家的事,我有个念头,你看是妥当……”

    要说的事情太多,父子俩都没有睡意。临到子时,方才各自歇息。

    翌日,鸡鸣三声,院门便被敲响,族长家的两个儿子亲自来请。

    “三叔,四郎,可起身了?”

    临到正月,开祠堂不是小事。需得早作准备,才不会出岔子。

    “起来了。”

    杨瓒早早醒来,整备妥当,亲自奉水伺候杨枞洗漱。杨玘兄弟来时,两人已用过米粥。

    “三叔起得早。”

    见杨瓒穿着儒衫,杨玘不由道:“四郎为何不着官服?也好让祖宗看看。”

    杨瓒摇头苦笑。

    在大明朝,事事有讲究,车轿不能随便坐,衣服同样不能乱穿。

    朝服,公服,乃至常服,凡是朝廷发下,穿着都有严格规定。天子赏赐的麒麟服更不能随便穿,连腰带都不能随便系。

    敢不守规矩,言官的口水能淹死他。

    “官服岂是能随便穿的?”

    瞪了弟弟一眼,杨珁和杨瓒说起祭祀安排,巨细靡遗,不漏一句。

    “家父正同老人商量,开祠堂之前先拆牌坊。”

    牌坊建在祠堂正面,不想穿行,只能绕路。多少代人,向来没有这个规矩。

    “先拆牌坊?”

    “对。”杨玘逮住机会,插嘴道,“两块石基都是我和大哥打下,要拆,也得咱们兄弟动手。”

    杨瓒转头看向杨枞,见后者点头,才同杨珁兄弟道:“一切听族中安排。”

    天尚未大亮,杨枞父子已随杨珁兄弟动身,先往族长家,再往祠堂。

    彼时,族中老人多已聚到一处,商议拆掉牌坊,开办族学之事。

    多数人同意杨瓒的提议。只是今后是否再建,还要另论。

    “事情不好耽搁,等四郎一到,就去祠堂。”

    “好。”

    京城

    临近岁尾,神京城内愈发热闹。街市喧嚣,百姓面上带笑,喜迎爆竹声声。

    朝堂之上,却是风声鹤唳,没有半分喜气。

    天子和朝臣的矛盾愈发尖锐,每日早朝,都有一番唇枪舌剑,如雷声滚滚,八方雨来。

    继言官之后,六部侍郎接连上疏,请天子革武职冗员,召回镇守太监,严束厂卫,移审诏狱人犯。

    “地动未赈,暴雪为灾,妖星鼓动,尤示大变。”

    “陛下践祚至今,虏寇猖獗,土官跳梁,京畿犹现匪患。五月霪雨不绝,六月至八月亢旱蝗灾,九月十月地动不歇,十一月至今,暴雪连连,灾民上千,均不得赈济。”

    “灾患异频,实天之戒。”

    “武职冗员,耗费靡甚;盐法坏于戚里,千万引被占;镇守太监贪婪无度,欺夺民利;厂卫无视法度,滥造冤狱。”

    “内廷坏于中官,朝中乱于奸佞,刚正毁于厂卫。”

    “百官上疏,天子不查,仍任以私近,亲近群小,实被蒙蔽正听。”

    “天子不用老成,不修寔德,专好骑射,实莽夫所为。”

    “纵厂卫乱罚,由镇守太监诬告,抄忠诚之家,屏逐刚正之士,上干天戒,下失民心。长此以往,必圣名不存,祸患丛生。”

    “伏望陛下仰观俯察,兴革弊端,驱逐奸邪,正玑明德;宣化仁政,操持正法,膏泽万民。应天之道,则灾异可息,仁德可以保全。”

    洋洋洒洒几百字,可谓呕心沥血,煞费苦心。

    字字句句,染血含泪,听之落泪,观之惊心。

    奏疏送上,本以为能打动天子。不立即处置内官,好歹将诏狱中的人放出几个。多数虽然可恶,总也有真心为朝廷着想,可办实事之人。

    查证贪墨,当交刑部大理寺法办。关在诏狱里,音讯不闻,生死不知,才真是令人焦心。

    朱厚照的反应十分迅速,动作也相当快。

    奏疏递送隔日,天子即下敕令,一巴掌扇在群臣脸上。

    “命太监韦兴镇守湖广,太监石岩镇守四川,加各镇守太监禄米岁十二石。”

    “令太监陈宽清查训练腾骧四卫,裁汰老弱,选补新丁。”

    “太监韦敏调耀武营,太监张永调显武营,太监丘聚调敢勇营。”

    “太监谷大用升司礼监少监,调神机营任监枪官。太监刘瑾升司礼监监丞,同调神机营。”

    “着锦衣卫严查贪墨,涉银五两,即下诏狱!”

    连串命令下达,群臣眼花缭乱。待理清思绪,猜透敕令真意,均无比惊心。

    天子半点不服软,置上请于不顾,是要和满朝文武硬扛到底?

    朱厚照遣张永等至各处宣旨,自己坐在乾清宫,对着案上一叠奏疏,鼻孔喷气。

    说朕不讲道理,任人唯亲?

    好,朕就“任人唯亲”给你们看!

    说朕不知法,不守法?

    好,朕守法。

    圣祖高皇帝年间的律条,全都翻出来,一条条对照,大家一起守,看看谁先受不了!

    接到敕令的中官,多数都是喜上眉梢。唯有刘瑾,捧着敕令欲哭无泪。

    分哪不好,偏分到司礼监!

    想起司礼监两座大佛,刘公公就双腿打颤。躲尚且来不及,到了眼皮子底下,还能得好?

    早知道,他绝不往天子跟前凑。

    前头走路发飘,后头就掉坑里,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第七十章 誓言

    天子连发几道敕令,任命亲信中官,驳回六部六科及都察院上请,自然引来文武群议。

    每日早朝,奉天殿中都充斥着火药味,君臣针锋相对,火气十足,矛盾愈发尖锐,渐有不可调解之势。

    群臣不肯罢休,天子不愿回头。

    临近正月,天子更下令,仿效洪武朝旧例,免朝贺,赐宴从简,休沐都要缩减。

    “溯源法度,当以圣祖高皇帝为先。”

    如此忧国忧民,关心国事,还休假做什么,纯粹是浪费生命。

    说朕习武是莽夫之举,不勤政?

    朕勤给你们看!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照常上朝。上元节十日休假全部取消。谁敢不从,上东厂喝茶,到北镇抚司谈心,关进诏狱吟诗作对,不过正月不许出来。

    请天子三思?

    思什么,既要守法,自当从严。

    朱厚照手一挥,很是干脆。

    不思了,就这么办!

    发下敕令之后,朱厚照宣召锦衣卫,密令把请假在外的官员全部召回,无论因由为何,全部一视同仁。杨瓒归乡省亲,自在其中。

    对天子所行,刘健谢迁亦有所不满。看着乾清宫送来的敕令,连连皱眉。

    李东阳劝说二人,无论如何,皇命既下,不可轻易违背。

    腾骧四卫初创即为内宦掌事,外臣不好置喙。神机营五军营听命天子,非五军都督府所辖,武官不出面,文臣吵翻天也是无用。

    在京武官,多以英国公、保国公、武定侯等为首。这几位不示意,没有一个武臣会擅自出声。

    “中官监枪,永乐年间即成法,至今已是旧例,非轻易可改。”

    李东阳推开言官的谏书,无需逐篇翻阅,也能晓得九成内容。

    “天子之命虽有不妥,大体并无过错。”

    在李东阳看来,朱厚照折腾的算不上出格。群臣反应过度,只能将天子越推越远。

    为免情况继续恶化,李阁老曾多次请见,期望能当面劝说天子,不回心转意,也稍微软化一下态度,别继续和朝臣对着干。

    奈何朱厚照打定主意,避而不见,几番将李东阳拒之门外。

    纵是阁老,也没有闯宫的权利。

    面对犯熊的天子,李东阳束手无策,只能望乾清宫而兴叹。

    “我所忧者,实是天子有意复圣祖之法。”

    洪武帝立朝,法度何等严酷。

    凡贪墨者,皆剥皮充草。民有怨愤,可入府衙,直解官员入京。

    其间种种,不胜枚举。

    时至今日,各地县衙俱存有充草的皮人,以警醒后继官员。

    现下的情形,天子只是赌气,尚有可转圜的御敌。如被群臣彻底惹恼,一意孤行,谁又敢言圣祖之法不对?

    届时,两班文武都将进退不能。与其剥皮充草,不如自己结绳,套上脖子一了百了。

    “圣祖高皇帝之法?”

    闻言,刘健谢迁都是一惊。

    天子任用宦官,引来朝臣不满,他们亦焦心于此,以致忽略最紧要的一条敕令:“凡贪墨五两,俱下诏狱!”

    此时想起,不免心生寒意。

    “天子当真会如此?”

    李东阳摇摇头,表情有几分凝重。

    比起做太子时,天子变化不小,心思愈发难猜。纵然是做过天子老师,也不敢断言,这位爱玩好动的少年,每日坐在龙椅上,俯视朝堂百官,脑中都在想些什么。

    先帝仁厚,天子纯孝。

    忆起弘治帝临终遗命,李东阳不禁叹息,生出一丝苍凉之感。

    今上不比孝宗皇帝慈爱,反倒如太宗皇帝习武好斗,杀伐果断。

    群臣上疏越频,回应愈是超出预料。长此以往,朝堂纷扰传闻民间,百姓当如何议论?事入奸细之耳,草原得悉,兵祸恐将再起。

    自先秦先汉历唐宋至今,前朝后代,千百年间,凡君臣不睦,都将风波乍起,生出乱局。

    轻者朝堂震荡,君臣离心,小人当道。重者……

    李东阳蹙紧眉心,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为今之计,乃是尽量劝说天子,按下朝臣,无论如何,不能让君臣矛盾进一步激化。

    可惜,受条件所限,见不到天子,胸有良策也无法施展。

    当此紧要关头,唯一能无召入宫的杨瓒,竟是归乡省亲,半月不在朝中。

    抚过长须,李东阳眯起双眼。

    早知如此,应提醒吏部的马负图,压下杨瓒归乡省亲的批文。延迟两日,也不会生出这般局面。

    随手翻开一封谏书,见有“近臣”“奸佞”“翰林侍读学士”等字眼,李东阳眉心皱得更深。

    不明是非,乱咬一气,当真是不够添乱!

    保安州,涿鹿县

    站在祠堂前,杨瓒忽有被人算计之感,不禁汗毛倒竖。

    下意识左右看看,确定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牌坊之上,小心按了按后颈,暗道:紧张过度,以致产生错觉?

    “四郎,且上前来。”

    族长身着绢布袍,脚蹬牛皮直缝靴。衣摆距地五寸,恰好盖过靴筒边缘。白发束成髻,以木簪固定,戴无顶香木帽。

    此刻正手持长香,腰背挺直,肃然立在牌坊下。

    “族长。”

    杨瓒未穿官服,蓝袍方巾,唯腰间束黑乌角带,挂天子亲赐牙牌。

    “持香。”

    族中老人点头,同意拆毁牌坊,族人自不会提出异议。只在动手之前,需祭以长香。

    一为惊动祖先,当以正心告罪;二为悬在牌坊上的两具尸身。死于非命,恐有怨气不散。祭上长香,当可送其归入地府,重新投胎。

    无论生前有什么恩怨,人既已往生,都可烟消云散。

    杨氏开祠堂,全族聚于此,外姓本不应在场。

    然推溯前由,查究因果,杨氏老人合议,请孙氏族人前来,同为往生人上香。

    行商不知生死,出族之事自然不可行。现下,死去的行商之女仍是孙氏族人,按规矩,需得如此。

    念杨氏仗义,孙氏族长满口答应。但终未亲自前来,只遣两子代为上香。

    原本,行商的妇人也该前来。怎知族人前去告知,那妇人竟按着胸口坐地大哭,旋即昏倒,人事不省,至今未能下榻。

    真也好,假也罢。

    父亲不知行踪,母亲不愿前来。依照老人的说法,孙氏女不成单鬼也是孤魂。

    同死的表兄尚有一个老仆捻香,而她,却连亲娘都不愿来见。

    “可怜啊。”

    古人重身后事,重孝道亲情。这般狠心的亲娘,实是少见。

    上香之后,族长交给杨瓒一柄铜锤。

    立牌坊不是小事,拆牌坊更有规矩。

    功名坊是为杨瓒所立,又在祠堂前,今要拆毁,必须杨瓒敲下第一块石砖。

    郑重接过铜锤,杨瓒行到牌坊正面。

    自两根石柱上望,扫过刻有探花字样的石牌,凝视精心雕凿的花板,知晓这座牌坊耗费族人多少心血,难免生出几许愧意。

    然而,为全族安稳,也为今后考虑,这座牌坊不能留,必须拆掉!

    “四郎?”

    杨瓒凝望花板,迟迟不动。族长不得不出声提醒:“时辰要过了。”

    族里老人请阴阳生看过,这个时辰最适拆坊,再迟恐不合宜。

    “是。”

    压下骤起的情绪,按照族长指点,杨瓒用足力气,挥舞起铜锤,对准一根石柱狠狠敲下。

    钝声回想,仿似钟声。

    再看石柱,别说砖块,连搓石粉都没刮下来。

    族长皱眉。

    “再敲。”

    杨瓒点头,抡锤。

    当!

    钝声之后,石柱岿然不动。

    “再敲!”

    当当!

    “继续敲!”

    当当当!

    几次之后,族长嗓子冒烟,杨瓒双臂酸软,总算从柱上砸下巴掌大的一片。

    杨瓒呼呼喘气的当,族中选出的几个壮丁上前,搓搓双手,抡起铜锤铁铲,叮叮当当凿了起来。

    片刻间,石粉飞扬,石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倾斜。

    “让伯父见笑了。”退后几步,擦去额上汗水,杨瓒笑得无比干戈。

    丢人,两辈子从没这么丢人!

    “四郎读书做官,不用下田,没把子力气也算不得什么。”

    族长收回铜锤,单手提着,无比轻松。时而还挥动两下,似对杨瓒的费力感到奇怪。

    杨瓒抖着胳膊,颤着双手,默默转头,无语泪流。

    自今起,五碗增至六碗,可能多几分希望?

    眨眼间,两根石柱俱被砸倒,花板石匾都没留下。

    “吊过往生人的绳子,不能留!”

    族中老人发话,壮丁再次挥舞铜锤,肌肉隆隆鼓起,将雕凿有花鸟的石板砸成碎块,装入藤筐,盖上粗布,只等运入山中深埋。

    “时辰到,开祠堂!”

    牌坊清理干净,石基都被挖出运走,半块不留。

    祠堂前留下两个深坑,族人排成列,穿过坑间窄路,入祠堂跪拜。

    族长和老人在前,杨枞杨瓒父子在后。

    族中男丁依辈分年纪分离,在祠堂内跪拜。族中女子孩童候在祠堂外,未有特例,不可越过半步。

    杨廉被母亲带来,本该随同辈兄弟跪在最末。未等分香,却被族长遣人领至最前。

    未知内中缘故,杨严氏望着儿子,心头发紧。惊疑不定之下,险些起身冲入祠堂。幸亏被族长家的儿媳拦住,才没破了族中规矩。

    “莫要担心。”杨刘氏按着杨严氏,压低声音道,“你公公和小叔都在前面,还能害廉娃不成?你要是坏了规矩,犯了忌讳,才会让廉娃在长辈前落不是。”

    “可……”

    “听我的劝,千万别犯糊涂!”

    杨刘氏不松手,连声叮嘱。杨严氏面上被劝住,退后两步,望着黑黝黝的门内,仍是心焦。

    先祖牌位前,杨瓒依照老人吩咐,跪在蒲团上,先上香后磕头。

    礼毕,族人带过杨廉。

    “瓒有言告于祖宗,还清诸位长辈做个见证。”

    牵过杨廉,握着冰凉的小手,杨瓒深吸一口,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男瓒于堂前立誓,今生不娶,不续子嗣!”

    “四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呼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兄长之死,瓒难辞其咎。”

    杨瓒端正神情,声音愈发坚定。

    “瓒今在列祖列宗前立誓,长兄之子既瓒之子,瓒必当视如己出,抚其成人,育其成才。欲考功名,瓒定倾囊相授,助其科举。欲为闲翁,必为其择良妇,置田产,传续家业,绵延血脉。”

    “四郎!”

    杨瓒声音一顿,急着道:“族人之恩,瓒永铭于心,绝不敢忘!”

    “自今之后,凡族中驱策,置祭田,办族学,孝老人,爱孤独,力所能及,绝无推脱。然族人如有违法,行仗势凌人之举,瓒亦将秉公论断,交有司严惩,绝不徇私情!”

    “祖先当前,瓒立此言,诸位长辈可证。有违此誓,必应天责!”

    誓言道完,杨瓒重重叩头。

    在场之人皆被誓言震撼,久久未能作出反应。

    杨枞颤抖着嘴唇,想说儿子傻,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四郎,”族长哑着嗓子,用力按住杨瓒的肩膀,“你这是何必!”

    世人重诺,在祖宗牌位前立誓,断无反悔的余地。

    念兄弟之情,将长兄之子视如亲出,精心抚养,助其成才立家已是大善。因此而不娶妻不生子,又是何必。

    担忧爱亲子而疏侄儿?

    以四郎的品性,怎会如此!

    祠堂中的老人亦是摇头叹息。

    年少冲动,发下如此誓言,今后当真要孤独一生?

    杨瓒转向杨枞,再次跪倒。

    “父亲,儿意已决,请父亲应允。”

    杨枞没有说话,举起木杖,就要狠狠抽下。

    “三弟!”

    “老三!”

    “这里是祠堂!”

    族长和老人们忙要阻止,杨枞却已停下,木杖脱手,用力拍在杨瓒背上,哑声道:“四郎,你让为父如何,如何啊!”

    儿子重亲情,他喜。

    为养育兄长之子孤独终老,他又何尝忍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枞被族长拉住,浑身似没了力气,面向祖宗排位跪倒,痛哭失声。

    老妻离去,两个儿子被害,长媳拘着孙子,似要同夫家离心,现今四郎又发下此等重誓,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杨枞哭得伤心,老泪纵横。

    杨瓒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事难两全。

    原身已逝,他必代其侍奉尊长,全尽孝道。然而,有再多的愧疚,他都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做人当有底线。

    为了世人的目光,便违心娶妻,害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他做不到。

    伪善也好,伪君子也罢。

    前世今生,他真的做不到。

    牌位前,杨瓒不停的磕头。很快,额前一片青肿,地面染上血痕。

    杨廉年幼,不知小叔为何这般,又惊又吓,竟大哭起来。

    哭声传出祠堂,不知发生何事,杨严氏面色苍白,不是被杨刘氏死命拉住,早已冲进祠堂大门。

    “三弟,”族长劝慰杨枞,“四郎重情谊,记挂兄弟,爱护侄子,你当欣慰才是。”

    看着长跪不起的儿子,杨枞似瞬间苍老十岁,终究哑着声音道:“起来吧。”

    “爹?”

    “既在祖宗牌位前立誓,便要做到。”

    扣着族长前臂,杨枞费力站起身,面向祖宗牌位,重新跪倒,行大礼。

    “祖先在上,自今日起,枞之一脉传于四男瓒,后续于长孙廉。”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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