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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56节

    “是,是!”

    “小的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番商连连点头,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杨瓒走出房门,背影消失,都没能放回腔子。

    正德元年,二月戊戌

    早朝之后,杨瓒入东暖阁觐见。

    关上殿门,君臣进行一番详谈。临到日暮,宫门将落,杨瓒方才出宫。

    春寒料峭,风过鬓边,仍余一丝朔北寒意。

    绯袍金带,目秀眉清,行动间,衣摆轻动,尽显雍容尔雅。

    夕阳映红琉璃瓦,廊柱宫墙,艳烈犹如朱砂。

    停下脚步,杨瓒回过头,遥望笼罩半圈光晕的屋脊坐兽,嘴角轻勾。

    王守仁,刘瑾,钱宁。

    此三人一同南下,未知后世史书将如何记载。

    天子敕令已传送出京,由快马报至各州府。南直隶及江浙官员将作何反应,他很是期待。

    两位牵涉进来的藩王,不是他该关心。涉及宗室皇族,哪怕是锦衣卫和东厂,都要万分小心。

    但是,若半路截杀之人真为藩王所派,江南事了,说不得,他还要北上西行。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圣人都说,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一个凡夫俗子,还有什么可犹豫。

    粉身碎骨,自断前程?

    杨瓒摇摇头,事到如今,考虑再多都没用,顾忌越多越是凶险。

    为保自身,必须一门心思向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魔挡灭魔!

    正德元年,二月己亥,杨瓒启程离京。

    一行三辆马车,由三十余骑兵、百余步卒护卫,出皇城之后,先往通州,后一路南下,经香河、武清等地,入天津三卫,停留三日,过河间府进入山东。

    沿途之上,各府州县衙得到消息,大小官员纷纷前来拜见,送上金银表礼。

    杨瓒烦不胜烦,全推给刘瑾。

    刘公公奉行一个准则:钱收下,人不见。

    心情好,遣伺候的小黄门递两句话,心情不好,直接撵走。

    人情面子?

    宦官和文官势不两立,讲什么面子!

    再者言,随同南下,立功的机会有,风险同样不小。被杨瓒各种威胁欺压,刘公公憋了一肚子火气,不能冲杨瓒喷,只能找旁人撒气。

    干不过姓杨的,还欺负不了几个地方官?

    笑话!

    于是乎,随钦差队伍南下,刘公公威名远扬。

    队伍尚未进入山东,三司衙门皆已得知,钦差队伍里有个贪财跋扈的中官,今上未践祚时,已在东宫伺候,很有资历,连钦差杨瓒都要让他几分。

    “每有官员递上名帖,不到钦差手中,必被此阉截去。送银不达百两,必命长随当面喝斥。其飞扬跋扈,弁髦法纪,公然索取贿赂,肆虐逞凶,罪大恶极,实当诛戮!”

    每过一县,刘瑾的恶名便增加一分。

    每过一州,想抽刘公公鞋底的官员豪绅就翻上两番。

    刘瑾背负上贪婪的罪名,经手的银子,却是一分没落入口袋。

    送礼之人离开后,都详实记录在册子上,清点装箱,贴上封条。积累到一定数目,便由同行的京卫护送回京。

    作为随员,王守仁还曾奇怪,钦差出勘,何须百人护送。这般大的声势,难免扰民。

    得知内情,对杨瓒的为人,顿时有了新的认识。然这般行事,必会为百官诟病,引来口诛笔伐。

    “杨佥宪不担心?”

    “有何担心?”

    杨瓒端着茶杯,扫一眼坐立不安的刘瑾,笑道:“此番奉旨南下,本官早立下宏愿,为报偿君恩,肃清乌流,铲除奸恶,碎首糜躯在所不惜!”

    话落,杨瓒放下茶盏,翻开新送上的簿册,看到日渐增多的官员名录,对比附在其后的金银数目,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刘公公,过了河间府,本官欲横穿济南,过青州、莱州两府,东行登州府,由登州卫登船,改行水路。”

    行水路?

    王守仁不知内情,微微蹙眉。想起天子调武学训导入登州卫的敕令,不免有些出神。

    刘瑾眼珠子转转,赫然明白,走不走水路,不是自己说得算,这个时候提出来,八成是让他在登船之前,多见几个地方官,狠狠下手,多搜刮些银两。

    过了这村没这店,到了海上,除沿海州府,没哪个内陆的官员会千里迢迢,坐船送钱。

    咂咂嘴,刘公公不禁暗道:黑啊,真心黑!

    难怪咱家不是这姓杨的对手,比起坑人,着实差了几个段数。

    银子刮来不算,记录下的册子,都是铁铮铮的证据。

    一个正七品知县,每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永乐朝后,部分禄米折换宝钞,随宝钞贬值,所得不停缩水,别说积攒下余银,吃顿肉都要举债。

    现下,册子上动辄百千两,更有古画字玩,都是哪里来的?

    翻过两页,杨瓒提起笔,重点划出两个人名。

    刘瑾收钱,锦衣卫暗访。

    不是太过分,杨瓒不会真置人于死地。毕竟,明朝的薪水制度的确有些变态,上百年不变,更是不增反减。

    家资富裕尚好,寒门出身,人情往来不说,生计都成问题。

    杨瓒在京期间,领过五回禄米,加起来,不足伯府半月消耗。

    火耗冰敬摆上台面,各种贪污屡禁不绝,杀都杀不怕,当真不是没有原因。

    水至清则无鱼,但也不能浑得太过分。

    杨瓒划出这两位,吃相实在太难看,几要激起民乱。完全是伸出脖子,等着挨宰。

    “不砍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愧负君恩。”

    合上册子,递给刘瑾,杨瓒笑道:“一切有劳刘公公了。”

    刘瑾扭曲着表情,想到册子里这些人的下场,诡异的生出几分欣慰。

    幸福需要对比,痛苦也是一样。

    自己落到姓杨的手里,日子过得凄惨,时刻为小命担忧。这些不干人事、欺压百姓的,凭什么安居地方,吃得脑满肠肥,心宽体胖!

    越想越不平衡,刘公公彻底愤怒,誓要同贪官污吏斗争到底!

    简单说来,只两句话:我不好过,你更别想好过!你不好过,我才能开心一下。

    拿起册子,刘瑾起身告辞,回到房间,唤来长随,道:“打明儿个开始,少于三百两的帖子都给咱家撕了,当面扔回去!”

    “是。”

    长随应诺,忠实执行刘公公的计划。

    离开天津三卫时,刘公公的威名更上一层楼,提起刘瑾,当地文武俱是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见过黑的,没见过黑成这副德性的!

    当地镇守太监特地送来拜帖,附上五百两白银,另有一双玉器。

    刘瑾收下东西,连帖子一起,送到杨瓒跟前。

    杨瓒看过帖子,没多说,让刘公公自己看着办。

    “咱家办?”刘瑾愕然。

    “自然。”杨瓒颔首,道,“镇守太监乃宫中委派,本官如何能处置?”

    石化半晌,刘瑾回过味来,险些当场喷泪。

    谁说他黑的?给咱家出来!看看这位,才知道什么叫黑!

    无奈,小命握在杨瓒手里,更要靠着对方立功,刘公公只能咬牙,遣人将当地镇守太监请来官驿,话不多说,抡起膀子就抽。

    “咱家抽你个不知好歹的!”

    “天子令你镇守此地,是为百姓黎庶谋福祉!你个没xx的,竟然搜刮百姓?!”

    “贪钱不说,还敢送到咱家跟前,以为咱家跟你一样?!”

    “抽你个没良心的!”

    “揍你个胆肥的!”

    “踹你个忘本的!”

    “xx的!敢还手?”

    “哎呦!你还真敢?!”

    镇守太监也不是吃素的,京里来的怎么样?咱家好歹也是司礼监出身,不差你什么!

    刘公公怒气爆表,随手抄起一样东西,差点给对方开瓢。

    两个加起来超过百岁的中官,你踹我掐,你挠我抓,发挥出最高的战斗力,从客房战斗到大厅,从二楼战斗到一楼,动静大到引来众人围观,下巴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打起来了?

    驿丞哭丧着脸,差点跪地上。

    我的个天老爷,这两个都不好惹,谁出了事,他这不入流的小官都得吃挂落。

    听到动静,杨瓒走出客房,见到现场混乱,嘴角抖动,一言不发,又转身走了回去。

    捂着嘴,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刘公公是为大义而斗殴,该赞扬才是。

    过了半晌,仍不见消停。

    杨瓒再次推开房门,两位公公正扯着头发互扇,长随拉不开,都挨了几巴掌。

    隔壁,王守仁也站在门边,表情很难以形容。

    杨瓒表示理解。

    遇到这样的情形,阳明先生也会傻眼。

    见打得差不多了,杨瓒咳嗽一声,亲自劝架。

    两位公公打得火热,正在紧要关头,谁也不听。

    钱宁眯眼,就要上前。

    杨瓒摆摆手,抽出金尺,走近强弩之末的两位公公。

    金光闪过,刘公公惨叫一声,驴打滚,直接滚到墙角。

    镇守太监没见识过杨瓒厉害,动作慢了一拍,啪啪两声,被抽得晕倒,不省人事。

    刘瑾也是双手捂脸,心有余悸。

    “刘公公忠义,嫉恶如仇,本官必如实报知圣上。”

    “……咱家谢过。”

    不谢还能如何?

    刘瑾已然明白,跟着杨瓒南下,不只要和文官掐,和武官斗,好不好,还要和同僚打上一架。

    摸摸裂开的嘴角,一声冷嘶。

    被长随扶着起身,刘公公望着杨瓒的笑脸,泪水横流。

    “刘公公可是感动?无需如此,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感动你个球!

    刘瑾瞪眼,视线扫过金尺,到底没敢当场爆发。只能咽下苦水,回房偷偷抹眼泪。

    咱家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不过,打了这一架,心里着实松快不少。如此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知不觉中,刘公公的人生道路开始九十度转弯,骂名更甚以往,斗争的功力却是不断增强。

    遇到这样的刘瑾,江南的大小官员,只能自求多福。

    第九十五章 不作不死

    时进三月,杨瓒一行过济南府。

    在天津三卫一场战斗,刘公公光荣负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横过两道抓痕,差点破相。

    在济南期间,杨瓒特遣护卫,寻来当地最好的大夫,并送出随身的伤药,很是让刘公公“感动”了一回。

    趁机说,今后下尺的时候,能否轻点?另外,分清人再抽,成不?

    “咱家知道,杨佥宪必是心善之人。”

    刘公公泪眼汪汪,满怀期待。

    杨御史下意识搓搓胳膊。

    能否别这样?

    头皮发麻,想抽人啊!

    为免刘公公伤上加伤,杨瓒留下伤药,匆忙告辞。

    “杨佥宪?”

    碰巧,王守仁推开房门,见到杨瓒的表情,颇有些奇怪。

    “佥宪可是去见刘公公?”

    “正是。”

    杨瓒点点头。

    近段时间,刘瑾都不能见人,自己也不耐烦应付地方官员,但有的人递帖子,例如三司衙门大佬,总不好不给面子。

    让钱宁接待,明摆着得罪人。

    思来想去,唯有请王主事出面。

    “王主事,本官有事相托。”

    “佥宪吩咐即可,下官必竭尽所能。”王守仁拱手道。

    “甚好!”

    杨瓒颔首,笑眯了双眼。

    王守仁微微蹙眉,想起临行前谢郎中所言,不觉心头一动。旋即摇头,杨佥宪乃是忠君为民之人,纵用些冒险之法,也是为国考量。

    遇有难事,自己如能帮忙,固不可辞。

    何况,不过是同地方衙门交涉,算不得为难,可以解决。

    “佥宪放心,下官定不负重托。”

    “有劳王主事了!”

    谢郎中的提醒被抛到脑后,尚未体会到杨瓒挖坑水平的阳明先生,怀揣着一腔热情,大踏步向前迈进,主动踩进深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瑾养伤,不能见人。杨瓒假托水土不服,每到驿馆必关门谢客。

    当地府州县衙递送的拜帖,都经王守仁过目,分门别类做出整理,录成三本名册。

    官职名字之后,除呈送的金银字玩,多添加政绩官声,甚至连为官期间的冤假错案都没落下。

    册子送上,杨瓒翻过一遍,不由得啧啧称奇。

    “王主事果真大才!”

    “杨佥宪过奖。”王守仁道,“下官只是记录,有功者当是钱百户。”

    简言之,他只是动动笔杆,做出整理。真正出力的,是早出晚归探访民情,护送钦差南下的锦衣卫。

    “本官不露面,当地官员可有不满?”

    “佥宪放心,下官已向诸人解释,非是佥宪怠慢,实是事出有因。”

    “哦?”杨瓒很是好奇。

    “一则,佥宪旅途疲惫,水土不服,不好打扰;二则,刘公公正怨气满腹,无事莫要近前为好。”

    恩?

    杨瓒眨眼,这两件事,可以联系到一起?

    王守仁点头,自然可以。

    “在河间府时,拜帖均送到刘公公面前,今番改成下官,不知情者必有猜测。”

    是刘公公真伤得见不了人,还是钦差终于雄起,顶住压力,给这恶阉好看?

    如是前者,足以拍手称快。

    如是后者,钦差避而不见,必是怕拖累众人。

    恶阉在天子身边伺候,在外尚罢,回京之后,寻机进谗,钦差吃挂落,前途黯淡,当面拜见的地方官员多会被划归“同党”,落不到好。

    金银表礼照收……必是奸宦逼迫,钦差无法阻拦。

    如此看来,钦差定是心怀愧疚,兼水土不服,才会染上重病,不得面见。

    聪明人喜欢脑补。

    无需王守仁更多解释,杨瓒便头顶光环,成为忍辱负重,敢同奸宦斗争的英雄。而刘公公,很不幸,继嚣张贪婪之外,又添一层恶名。

    杨瓒是温其如玉,休休有容;刘瑾即为谗慝巨滑,大奸之辈。

    作为双方桥梁,接下拜帖,传递消息的王主事,根本不用多说,只需在对方面露疑色时,摇摇头,叹两口气,便可坐实猜测。

    不得不承认,是金子早晚会放光。

    刘公公如此,王主事亦然。

    只不过,前者是背着黑锅,越背越勇,拼搏向前。后者则是长袖一挥,谈笑间,牵着地方官的鼻子,把人卖掉,对方还会为他数钱。

    “王主事大才,本官佩服。”

    “杨佥宪过奖。下官悉心毕力,实不及佥宪三分。”

    杨瓒摇摇头。

    他会挖坑,也挖得足够深。

    换成旁人,掉进去,一时半会出不来。

    但王主事身强体健,跳跃能力非凡。主动跳进坑里,根本用不着借力,双腿一蹬,弹簧一样,眨眼就能跳上来。

    这且不算,立定之后,更使出连环踢,把围观的都踹下去,挥舞起铁锹,潇洒填土。

    果然,猛人就是猛人,不服不行。

    既知难题能被轻易解决,杨瓒干脆撒开手,诸事托于王主事,继续装病。得空唤来番商,铺开海图,专心研究海盗藏宝地点。

    “此番南下,肃清江浙是其一,寻得藏宝是其二。两者均不可轻忽。”

    藏宝之事,王守仁尚被蒙在鼓里,刘瑾却是知道不少。

    遇杨瓒铺开海图,撑着来见,当面道明,宁波府有司礼监埋下的钉子,应能派上用场。

    “刘玉?”

    杨瓒挑眉,似有些印象。

    “此人弹劾北直隶选婚太监,后被夺取去职,携家人返乡,现居宁波府象山。”

    “原来是他!”

    杨瓒不得不感叹,世界真小。

    说起来,刘玉丢官,和他有不小的关系。毕竟是他给天子出计,严查各地选婚太监,卷进地方官衙,推动整个事情发展。

    最后,刘给谏成为替罪羊,被整个文官集团抛弃,丢官罢职,回家种田。

    出乎预料的是,司礼监竟会向他抛出橄榄枝。

    “杨佥宪想不到的事可多着呐。”

    难得见杨瓒吃瘪,刘公公笑得有几分得意。但见金光闪过,笑脸立即收了回去。

    记吃不记打,嘴贱干嘛!

    好在杨瓒没打算抽人,记下此人,继续钻研海图。

    两个番商低着头,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一路之上,几番见识到杨御史的手段,两人彻底歇了旁的心思,只望寻到藏宝,杨瓒会兑现承诺,饶自己一命。

    至于升官发财,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可惜,他们仍低估了杨瓒。

    带他们南下,不只为寻宝。不然,两人引路足够,何必还要带上海匪。

    只因时机没到,一切需要保密。

    等到江浙,才是这四人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两日后,杨瓒一行从济南出发,经青州府,过莱州府境内,在掖县稍事休息,其后日夜兼程,直奔登州府。

    此时,已近三月末。

    刘瑾伤势养好,再次生龙活虎,战斗力飙升,和登州府镇守太监一顿狠掐,大获全胜。

    送往神京的金银铜钱、字画古玩,全部折算成官银,将近十万两。

    看到簿册,朱厚照犹不敢相信。

    待银箱运进宫中,封条开启,满室金光闪烁,珠光宝气,少年天子当场石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骤然惊喜,随之而来的便是暴怒。

    杨瓒能想到金银来路,朱厚照更不会忽略。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字,朱厚照一脚踹在银箱上,恨不能将簿册上的官员全部抓来,有一个算一个,砍头凌迟,剥皮充草!

    “这便是朕之股肱,国之柱石?!”

    越想越气,朱厚照又狠狠踹了两脚。过膝高的银箱,被踹得砰砰作响。

    “陛下,当心脚疼。”

    “朕不……”

    刚想说不疼,暖阁外忽传脚步声,丘聚来报,皇后娘娘做了糖饼,呈送皇帝陛下。

    “皇后来了?”

    “回陛下,娘娘已在暖阁外。”

    顾不得继续踹箱子,朱厚照匆忙回到御案后,拿起一本奏疏,道:“说朕正忙。”

    “奴婢遵命。”

    丘聚正要退下,朱厚照犹豫了一下,从奏疏后探头,问道:“你方才说,皇后做了糖饼?”

    “回陛下,奴婢听得真切,是娘娘亲手做的。”

    “哦。”朱厚照抽抽鼻子,“皇后一片心意,朕万不能辜负,请皇后进来。”

    “是。”

    丘聚退下,张永指挥着殿内中官,抬起银箱,古玩字画暂归置到一旁,稍后送回承运库。

    “见过陛下。”

    夏福走进暖阁,金绣凤纹裙,真红大袖霞帔,嵌玉金带缠过纤纤楚腰,乌发梳成宫髻,未戴冠,仅六只金钗斜簪髻后,最末一对,凤口垂下流苏,均指甲盖大小,以翠玉串成,莹润光滑,摇动间,轻轻撞击,脆声可闻。

    “梓潼无需多礼。”

    朱厚照绕过御案,亲自扶起皇后。

    夏福没有顺势起来,而是行过福礼,方才笑道:“妾做了糖饼,陛下尝尝?”

    “好。”

    “妾还会几个家乡小菜,晚膳时做了,陛下可赏脸?”

    “好……吔,朕想想。”

    朱厚照正要点头,忽又顿住。想起几日来,在皇后寝宫中的情形,糖饼咬在嘴里,半晌没敢往下咽。

    皇后知晓航海事,喜欢吃甜食,说话有趣,相处起来,朱厚照很是自在。

    但有一点,每到熄灯后,皇后就会“性情大变”。

    一次两次,不是问题。

    夜夜如此,青葱少年有些扛不住,压力山大。

    明明他是天子,明明他力气比较大,明明……不能想,一想都是辛酸泪。

    黑灯瞎火,被娇滴滴的皇后一把按倒,能说吗?

    偏偏管不住自己,每日处理完政事,抬脚就往坤宁宫走。

    海图,美食,下西洋的故事,甚至是重装过的福船,都吸引着朱厚照。后悔几次,也是不长记性,一个劲往皇后身边跑。

    相比之下,万春、长春两宫的美人自然被冷落。

    张太后想说,被太皇太后和太妃压了下去。

    “年少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况且,帝后琴瑟相调,有益正嗣绵延,乃国朝之福。”

    从大明门抬进宫的夏福,是元后,是帝妻。

    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包括沈寒梅三人,说白了,都是“妾”。哪怕有“妃”的名头,诞下皇子也是庶子。

    如帝后不谐,倒还罢了。

    帝后恩爱,何必横插一脚,说什么雨露均沾。万一再出个万氏,哭都没地哭去。

    今上还有几个美人,先帝可只守着皇后一人。朝臣上疏时,太皇太后可说过什么?

    太皇太后和太妃都是厚道,没用太硬的话刺人,只略微提点两句。张太后心下品味,以己推人,终究息了心思。

    三位长辈撒手不管,年轻的小夫妻琴瑟和鸣,比翼并蒂,恩爱非常。

    唯一的问题是,小皇后的扑倒计划很成功,或许是太成功,年轻的正德皇帝渐有“夫纲不振”的苗头。

    宫里的说法总是文雅些。

    换成民间俗语,三个字:怕老婆。

    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发话,朝中大臣也没立场发言。有几个不开眼的想蹦跶,被内阁一巴掌拍下去。

    天子的家务事,用得着旁人操心?

    什么怕老婆,此乃凤凰于飞,帝后恩爱!

    再蹦跶,是不是想去朔北喝风?

    内阁下狠手抽嘴巴子,众人立即偃旗息鼓,再不敢出声。

    所谓怕老婆的传统,古已有之。武将不论,文人之中着实是不少。

    六部九卿,三四位都是同道。

    见天子也是如此,难免生出戚戚之感,从某个奇怪的角度,开始君臣相得,互相理解。

    每日上朝,面对群臣目光,朱厚照稍感奇怪,却没往心里去。

    内阁三人嘴角抽抽,也不会提醒。

    谢丕顾晣臣即将出使,对朝中的变化并未深思。唯有严嵩,一边为出行做准备,一边感叹,身为一国之君,也是不容易啊!

    “老爷将行,妾赶制了一件夹袄,望老爷带上。”

    欧阳孺人刚过花信之年,粉黛桃腮,纤巧袅娜,说话时未语先笑,着实可亲。

    见妻子过来,严嵩忙放下文书,接过夹袄,道:“累娘子操劳。”

    “老爷说哪里话。”

    欧阳孺人粉面微红,见桌上摆放一叠文书,知晓丈夫正忙,便不再打扰,东西送到,即要离开。

    “厨下正炖汤,我去看着,稍后给老爷送来。”

    “多谢娘子。”

    严嵩想想,干脆丢开文书,和妻子一起出门。

    京城的三月,寒意未消。

    七品的京官,俸禄寥寥,全靠家中接济,才置办下这栋宅院。家中仅有老仆一人,家计膳食都需孺人操持打点。

    严嵩感念妻子辛劳,更多几分敬爱。

    妻子下厨为他熬汤,帮不上忙,总能添几根柴。

    “老爷,圣人言,君子远庖厨。”

    “娘子此言差矣。”严嵩轻托妻子手臂,笑道,“圣人不忍杀生,方有此言。娘子贤良,操持家务,终日劳累。为夫不过出些力,添几根柴,又算得上什么。”

    行到后院,见到堆在院中的断木,严嵩跃跃欲试,打算执斧。

    “为夫先劈柴。”

    欧阳孺人吓了一跳,忙道:“老爷,当心!”

    出言稍慢,严嵩抡起斧头,差点闪腰。

    实在看不过去,欧阳孺人一把抢过斧头,随便朝身后一扔,仿佛扔出一方绢帕,看得严嵩双眼圆睁。

    “老爷,可无事?这斧子重,莫要再动。”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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