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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0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90节

    “陛下不在乾清宫。”

    不在?

    “坤宁宫宣太医,陛下方才移驾。”

    谢迁李东阳很是为难。

    情况紧急,不容延误。但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属内宫。两人都是外臣,如何能入?

    “丘公公,可否行个方便,遣人禀报天子,我等实有军情要事。”

    “这……”丘聚有些犹豫。见两人焦急不似作伪,左右衡量,终咬牙点头,道,“咱家去试一试。如果不成,还请两位相公见谅。”

    “多谢!”

    李东阳和谢迁都松了口气。

    如果丘聚摇头,他们也没办法。

    杨瓒有内府造的腰牌,随时可以觐见。朝中文武却没这份优待,阁老也是一样。

    应下此事,丘聚不唤旁人,亲自带着小黄门,匆匆赶往坤宁宫。

    既然要卖好,不如彻底些。

    就算不能让内阁刮目相看,好歹让对方知道,公公也不全是胡搅蛮缠,也会关心社稷安危,疆域安稳。

    坤宁宫内,李院判为皇后诊过脉,表情稍现缓和。

    中官送上笔墨,李院判摇摇头,并未开出药方。

    “禀陛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需注意膳食,少食热燥油腻,每餐不可过饱。”

    李院判说得相当委婉。

    夏皇后健康得很,身体倍棒,吃饭倍香。腹中胎儿也很健康,足月临盆,当可大安。唯一的问题,虽然皇后娘娘严格按照医嘱,用膳忌口,但胃口太好,吃得的确有些多。

    以李院判的经验,夏皇后当在明年五、六月间临盆,以寻常孕期,肚子似乎有些大。

    琢磨半晌,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不成……双胎?

    自圣祖高皇帝至今,皇家从未有过先例。如能知晓夏家情况,便有七成把握。

    可惜……

    李院判拽掉几根胡子,到底没将话说出口。月份未到,华佗再世也诊不出来。还是小心看着,备好医案应对。以防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仅是这样?”

    坐在榻旁,朱厚照不忌讳旁人,握着夏皇后的手,面带忧心。

    “朕听说有安胎药,皇后不用?”

    “回陛下,皇后娘娘康健,无需用药。”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朱厚照点头,表示明白。

    稳妥起见,李院判提笔,对照脉案,仔细填补注意事项。重点叮嘱,膳食定时,糕点适量。皇后年轻,又可能是双胎,必须注意。

    “本宫知道了。”

    夏福坐起身,接过纸,仔细看过,交给贴身宫人。

    “劳烦院判。”

    李院判告退,宫人中官退到殿门旁。

    朱厚照忽然咧嘴,道:“梓童,朕听说,这个月份的孩儿已经会动。”

    “陛下听谁说的?”夏皇后双眼圆睁,低下头,白玉似的一双手,轻轻覆上腰间,乌发垂落,面颊丰盈,肤白娇嫩,愈发显得吹弹可破。

    “张伴伴说的。”

    “张……”

    夏皇后眼睛瞪得更大,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太医也就罢了,中官说这话,能信吗?

    “刘伴伴也这么说。”

    盯着夏皇后的肚子,朱厚照道:“梓童察觉没有?朕想摸摸看。”

    夏皇后无语。

    仔细想想,好似真有轻动。只不过年纪轻,又是初次怀胎,没能马上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犹豫两秒,到底牵起朱厚照的手,轻轻覆在身上。

    朱厚照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什么,刹那愣住。

    “陛下?”

    “在动!”少年天子兴奋得双颊泛红,“朕的小公主在动!”

    夏福先是脸颊晕红,继而现出几许诧异。

    公主?

    “陛下为何说妾怀的是公主?”

    “朕喜欢。”朱厚照小心移开手,将头贴在夏皇后身前,双眼晶亮,“福儿,为朕生个公主,可好?”

    “好。”夏福颔首,笑容绽放,如含苞多时,即将盛放的牡丹。

    “有了公主,福儿再为朕生个皇子。”

    “好。”

    “然后再生一个公主。”

    “……好。”

    “再是皇子。”

    “……”

    “不能像圣祖高皇帝,也要像太宗皇帝一样。”朱厚照掰着指头,笑得十足傻气,“朕要五个公主,都像福儿。珍珠宝石,绫罗绸缎,朕给她们最好的一切。谁敢欺负朕的公主,让朕的儿子揍他!”

    朱厚照说得兴起,夏皇后很是无语。

    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手一捞,提着天子的领口,直接按在榻上。

    “陛下,妾有些乏。”

    朱厚照眨眨眼,“朕为福儿捏捏?谷伴伴手艺不错,朕也学了些。”

    “陛下……”

    小夫妻正说话,坤宁宫管事太监在门外禀报,乾清宫中官丘聚求见天子。

    “丘伴伴?”

    朱厚照坐起身,整了整衣领,道:“福儿先歇着,朕去看看。”

    “妾送陛下。”

    “不用。”

    朱厚照很想大丈夫一回,将皇后按回榻上。

    结果发现,力气不够,按不住。

    摸摸鼻子,免去皇后礼,大步走出殿外。

    “丘伴伴何事?”

    “回陛下,是李阁老和谢阁老……”

    丘聚没有啰嗦,三言两语将事情禀明。

    朱厚照立时变了神情。

    “两位先生真这么说?”

    “回陛下,句句属实。”

    “摆驾,回乾清宫。”迈出两步,朱厚照忽然停住,对坤宁宫管事太监道,“好好伺候皇后。”

    “是!”

    众人恭送,朱厚照不乘车舆,直接步行。

    天子长腿迈开,丘聚等人都是一路小跑。

    李东阳和谢迁候在西暖阁前,见到天子,拱手行礼。

    “免礼。”朱厚照当先走进暖阁,道,“两位先生进内说话。”

    “臣遵旨。”

    正德元年,十二月辛未,内阁觐见天子。

    翌日,天子病愈,升殿早朝。

    “升赏庆平侯世子顾鼎,长安伯顾卿,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兵部武库司郎中谢丕,国子监司业顾晣臣,锦衣卫南镇抚司佥事赵榆等十六人,录其镇虏营御敌有功。”

    “营州左屯卫指挥使才方,忠烈有功,进阶右军都督府佥事,追赠太子少保。子三人,御敌有功,升一级,赏银五十两,布帛十匹。”

    “营州左屯卫同知孙连,失于戒谕,懈于设备,怀私挟怨,外不能御虏边塞,内不能保聚人畜,逮治锦衣狱。罪证确实,于阙下杖三十,重枷长安左门外。除一幼子,儿孙发北疆戍卫,五代不赦。”

    群臣都没料到,升殿当日,天子不问诸事,先下敕令。

    唯内阁三人表情平静,似早有预料。

    “敕升英国公世子张铭锦衣卫佥事,为副总兵官,率京卫两千驰援镇虏营。命会昌侯孙铭领奋武营,设防牛栏山。”

    “下章程兵、户两部,诸事俱备,不得延误!”

    敕命下得太急,群臣未有准备。有兵部官员想要出列,立即被同僚拉住。

    后者摇头,示意三位阁老。

    前者蹙眉,正自不解,忽见李东阳出列,平举笏板,朗声道:“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户部两次地震,尚书韩文之下,侍郎仅存一人,办事官员少去大半。不及填补缺额,遇京卫北上,忙得脚不沾地,生生累病。

    此时,韩尚书告病未朝,李东阳挂户部尚书衔,出列领旨,部中上下谁敢反对?

    阁老率先表态,别说户部,兵部也不敢有二言。

    本该商讨几日的敕令,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当殿敲定。

    惊讶过甚,群臣尚未回神,刑科、兵科先后有给事中出列,以灾异劾南京六部及都察院官员。

    “孝陵遇雷,水旱地动连月不绝,礼部条奏灾异。”

    “臣等窃观,灾异之相,皆有微意。”

    “北者,夷狄为患,虏贼叩边,百姓涂炭。将兵死战,粮饷难济,边患至今未解。南者,盐法败坏,南京六部留中不报。将老之臣不安其位,索贿弄权,颠倒是非,指贤为佞,引天示警,落雷焚木。”

    “今以灾异劾南京吏部尚书林翰,户部右侍郎陈金,太常寺卿吕等,国子监祭酒章懋不职,请俱罢黜。”

    “劾南京工部侍郎叶贽,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史雍不法;南京光禄寺卿胡谅,浙江按察使李善,参政李文安,唐锦舟侵克灾银,请移文巡抚官核实其罪,下有司逮问,俱罢官追银,依律惩治!”

    阁老要收拾一个人,无需亲自动手,自有学生部科官甘为马前卒。

    六科弹劾,不过是开胃菜。

    纵能定罪,依律严惩,也不过是罢官去职。

    戴铣递送的奏疏,才真是要命。其中例举南京六部及三法司种种不法,皆查有实据,尤以都察院为最。

    不知晓内情者,都会以为戴给谏刚正不阿,身染诬名,历经起伏,愈发嫉恶如仇。

    唯有戴铣自己清楚,旁人都是幌子,史都宪才是最终目标。

    经历前事,戴给谏轻易轻易不信同僚。从写好奏疏到递送入京,未经南京衙门,只请南京守备太监傅容相助。

    反正要得罪人,不如得罪个遍。将六部三法司一起拉上,人数多了,彼此猜疑牵制,反倒更加安全。

    就算要报复,也要等风头过去。届时,他是否留在南京,早成未知数。

    况且,弹劾范围越大,呈至御前,才会更有说服力。不至被他事压下,留在文渊阁落灰。

    只不过,戴铣万万没有想到,这封奏疏,远比想象中力度更足,掀起的风浪更大。

    阴差阳错,藩王安插在金陵的钉子,都被连根拔起。

    历史上,戴给谏死在刘瑾之手,廷杖之下。这一回,弹劾奏疏递到京城,刘瑾奉天子之命,亲自安排番役南下,护卫戴铣北上。

    该说是历史惯性,有关联之人总会“走”到一起,还是老天恶作剧,开出这样的玩笑?

    无论哪一个,弹劾递至御前,天子震怒,风浪骤起。

    朔风吹至金陵,今岁冬日,将比往年更冷。

    蓟州

    杨瓒率领五百人,继续在城头堆雪筑墙,令役夫拆毁城内废屋,削减木桩,在城外地堡布防。

    黍谷山战况不停传回,才氏兄弟阵亡其二,赵榆谷大用带伤御敌,顾卿顾鼎分领一队骑兵,在鞑靼侧翼骚扰,意图拖延时间。

    谢丕顾晣臣几日未眠,领伤兵全力建造投石机,运上城头,预备一场大战。

    李大夫主动找上杨瓒,令徒弟抬出两箱药粉。

    “入师门时,曾立誓救死扶伤。现如今,贼虏肆虐,害我百姓,老夫几次破誓,死后被祖师斥责,亦无悔无憾。”

    疲累交加,杨瓒双眼布满血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收下药粉,拱手向李大夫致谢。

    待师徒几人走下城头,一名力士来报,入城避难的百姓中,发现可疑。

    “里中村民证实,此人来历不明,且非蓟州口音。标下怀疑,其为鞑靼奸细。”

    鞑靼奸细?

    杨瓒用力搓脸,捏了捏额心。

    “鞑靼万户可醒了?”

    力士点头。

    “带他和降兵去认,再来报知本官。”

    “遵命!”

    力士退下,杨瓒猛的咳嗽两声,自城头眺望,见远处掀起一片灰雾,心陡然一沉。

    与此同时,锦衣卫缇骑分三路疾驰,顶风冒雪,日夜兼程。最快者,已抵达太原。

    为首一名千户,持圣旨入府。

    待王府设好香案,一众人跪在厅前,方展开黄绢,朗声道:“天子敕,赐晋王食盐岁三十引。”

    赐给盐引?

    晋王愣住。

    本以为是兴师问罪,没想到竟是赏赐。

    可赏赐也该有个说法。

    接过圣旨,确认之后,晋王更是满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险

    圣旨送到,锦衣卫未做停留,当天启程前往大同。

    捧着突然到手的“赏赐”,晋王未见欣喜,反而心怀忐忑,满脸凝色。待锦衣卫离开,当即关起府门,召长史司属官及幕僚至承运殿。

    屏退左右,商讨许久,始终无一人能猜出,天子究竟何意。

    “莫非南边事发?”

    此言既出,室内骤然寂静。多人面现惶恐,愈发显得气氛凝重。

    晋王府地处北疆,圣祖高皇帝时,肩负戍卫边塞之责,掌晋地兵事,领上千护卫,权柄不下当时燕王。

    皇太孙在位时,削藩之意昭然。晋王府亦在名单之内。

    可惜,没来得及动手,燕王便起兵靖难。宫中一场大火,尸身面目全非。皇太孙究竟是生是死,民间多有传言,莫衷一是。

    无论真相为何,江山终究易主,皇位为太宗所得。

    其后,太宗皇帝貌似优容,未明令削藩,藩王们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封地仍存,权利却不断被削减。最显著标志,护卫先减后夺。

    卫所官军,无圣旨虎符不得轻易调动,藩王更不可能插手。王府护卫,是唯一直属藩王的武装力量。

    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夺取江山,主力便是燕山卫。永乐朝的功臣勋贵,一半以上都曾在燕山卫任职。

    经验在前,为保江山,自要掐死他人仿效的可能。

    故而,自永乐朝至今,各地藩王,无论是穷是富,是才高八斗还是庸碌纨绔,是胸无大志还是心怀天下,都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鸟,一举一动都被朝廷监视。

    太宗和宣宗皇帝在位时,稍微动一动翅膀,厂卫都会第一时间禀报。

    晋王府在北疆,为安全考量,许保留一支护卫。后被朝廷陆续削减,几代过去,已不足百人。

    凭这点人,保卫王府绰绰有余,想再做点别的,无疑是痴人说梦。

    晋王不甘心,明着不行,暗中发展壮大,除要躲开厂卫耳目,更需大量金银。

    前者不容易,后者更难。

    正统之后,英宗还朝,经夺门之变,神京城一直不“太平”。

    后经成化、弘治两朝,朝廷对王府的监视一度松懈,藩王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如宁王之流,得陇望蜀,几次策划上表,请恢复王府护卫。

    至今上登基,藩王本以为天子年少,会更加放松。没料想,朱厚照的性格完全不似孝宗,更类太宗。

    厂卫的动作骤然频繁,封地内,明里暗里被埋下不少钉子。

    有的摆在明面,有的则深藏背后。经验再老道的护卫,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样一来,就像有一柄弯刀悬在头上,各地藩王再难睡个好觉。

    为养护卫,前代晋王起,王府长史司便同江南豪商暗中联络,进行交易。

    王府为豪商北行大开方便之门,作为回报,后者走私市货,无论海陆,必有分润。少则一成,多则三四成。

    别看份额不多,基数却是相当大。

    成化末年至弘治十六年,靠同商人勾结,晋王府累积下惊人的财富,暗中豢养护卫千人。

    期间发现,宁王府和商人联络更密,所得好处更多!

    去岁,钦差南下,剿灭双屿等海盗窝点,抓获谢十六等悍匪,许多假倭走私商也陆续落网。

    消息传到太原,晋王立即知晓不好。

    果然,很快又有探子回报,表面为商,背地为匪的徐船主,举族被抓,或斩首示众,或流放发配,或卖做官奴。

    巨万豪商,门楣倒塌,一夕覆灭,震动江南。

    得知消息,晋王当机立断,派出暗藏的护卫,沿商路北行,沿途搜索拦截北归的徐氏商队。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必须将其劫住,斩草除根。

    王府同徐氏的交易,始终在暗中进行。

    徐船主身死,族人多被蒙在鼓里。只有借晋地市货草原的商队,才知晓内情。

    可惜,消息走漏,对方有了防备,王府护卫在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苦等数日,未见有人经过。沿路追寻,竟中途失去踪迹。

    晋王提心吊胆,唯恐对方落进朝廷手里,破罐子破摔,咬出王府。

    几月过去,没得来商队落网,却等来鞑靼叩边。

    蓟州升起狼烟,同草原相邻的晋地也不太平。

    起初,不过是十余游骑骚扰,引起边卫警戒。

    很快,队伍扩大到百余人,每行都能绕过边塞堡垒,避开边军主力。来去如风,杀人放火,抢夺金银,掳掠丁口牲畜,如入无人之境。

    一次两次尚罢,次数多了,边镇武将不得不开始怀疑,晋地有鞑靼探子混入。要不然,就是有熟悉边镇之人,背叛国朝,投靠鞑靼。

    晋王听闻回报,当场冒出冷汗。

    为助商队躲开边卫,长史司特遣文吏随行。徐氏商队不见,文吏也随之消失。

    如果真是徐氏卖国,有文吏在侧,晋王府绝脱不开关系!

    随蓟州战事愈急,晋王愈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唯恐哪日事发,朝廷派人包围王府。

    午夜辗转,常被噩梦惊醒。

    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囫囵个躺在寝宫,没有被厂卫抓去,贬为庶人。也没有被带进宗人府,由宗正历数罪状,跪在囚禁处,面王陵方向忏悔。

    坐起身,擦掉冷汗,晋王终于明白,亏心是什么滋味。

    他不像宁王,有怀抱天下、垂统万民之志,即便有,也在今上登基后被磋磨殆尽。现如今,他只想多赚银子,多些护卫,日子过得好些。

    可惜,唯一的愿望,也将成镜花水月,触之即碎。

    捧着圣旨,晋王满面愁容。

    想起离开不久的宁王信使,更是翻肠搅肚,心中忐忑。

    换成五年前,哪怕是两年前,他都会被说动。如今,半点可能都没有。

    把柄被天子抓在手中,还有什么可蹦跶?

    清君侧?

    清个xx!

    到头来,君侧未清,造反的大帽子压下,世人唾弃,祖坟都进不去。

    想起宁王在江南的动作,晋王不禁叹气。

    换成早年,朝廷八成会手忙脚乱。现下,就算天子不知应对,内阁站出来,都够他们喝一壶。

    晋王冷笑。

    如果没有谢丕,事情还能转圜。拉上阁老的亲儿子,还是最得意那个,不是自己树敌,还能是什么?

    宁王不笨,可惜在封地日久,目光终有局限。

    借蓟州危急向朝廷发难,是聪明人该做的?

    即使能算计成功,也会被百姓戳脊梁骨,到头来,十有八九被自己坑死。

    躲在后边不会被发现?

    想得美!

    朝廷正等着抓把柄,自己送上前,还想全身而退?

    承运殿内,王府属官仍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晋王靠在椅背,单手捏着额际,神情倦怠,颇有几分心灰意懒。

    无论对大位有没有念想,不管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他终究是圣祖高皇帝子孙。同神京城的少年天子一样姓朱。

    是不是清君侧,能不能脱开罪名,都是以后的事。

    鞑靼铁蹄已深入蓟州,假如占据密云,攻破营州,即将威逼京城。

    正统之祸,恐将重演。

    局势危急,不可终日。

    北虏南侵,身为高皇帝子孙,当真能够坐视?怕他日到了地下,没等阎王审讯,先被祖宗抽上一顿。

    想到这里,晋王脑中忽然闪过灵光。

    难不成,宁王选择此时发难,既为“借势”?

    以为弹劾监军,搅乱朝堂,延迟增援,使鞑靼威逼城下,便可浑水摸鱼?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异想天开,更是万民的罪人!

    议论声不绝,晋王愈发烦躁。猛地握拳,捶在桌上,大声道:“行了!”

    “王爷?”众人骤惊,不明白王爷为何发火。

    “此事再议,尔等暂且退下。”

    “是。”

    面面相觑之后,属官幕僚陆续起身,行礼退出正殿。

    “钱长史。”

    坐在椅上,晋王表情严肃,眉间皱出川痕。叫住王府长史,沉声道:“你且留下,本王有事同你商量。”

    “是。”

    钱长史回到原位,待殿门合拢,开口道:“未知王爷有何吩咐?”

    “蓟州之危,尔观如何?”晋王眉间皱得更深。

    “难。”钱长史没有犹豫,直接道,“如不能立即增援,恐密云不保,营州将危。”

    “是啊。”晋王点点头,“营州旦破,京师危急,本王该当如何?”

    “王爷,”观察晋王表情,钱长史面上闪过疑色,“王爷有意相助?”

    “的确。”

    “王爷三思。”

    “有何可思?”晋王摇头,道,“我知你忧何事。如果没有圣旨,本王尚有退路。圣旨当前,本王再无选择。”

    把柄被抓在手里,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王爷是说,江南之事,天子已经知晓?”

    晋王点头。

    “先时,本王尚有疑惑,想到蓟州,豁然明朗。神京那位明摆着告诉本王,王府缺钱,他知道。”

    勾结商人走私,一样不会是秘密。

    “这……”钱长史惊出一身冷汗。

    同商贾联系,均是他出面。如果朝廷追究,难保不会成为弃子。

    “你放心。”晋王道,“这是警告,也是拉拢。蓟州危急,太原是为要地,朝廷不会这时办我。如能当机立断,说不定,往日之事也可勾销。”

    “王爷,此事需从长计议。以属下之见,当派护卫往南昌宁夏,看一看……”

    没等长史说完,晋王便摇头。

    “来不及。”

    “王爷,事情非同小可,当需深思。”

    深思?

    晋王忽然笑了。

    朱宸濠处心积虑想造反,他都知道,皇帝会不晓得?

    明知是找死,还要跟着一起?

    退后几年,情况或许不同。现如今,想得越多,越是错。

    朱厚照是圣祖高皇帝子孙,他也一样!

    同为圣祖血脉,不意味着能坐上皇位,但享世代恩荣,卫土守疆,责无旁贷。

    “不必多言。”

    钱长史几番劝阻,反坚定晋王决心。

    “本王要上表朝廷,调王府护卫往偏头关。运粮万石,银万两往万全都司,助边卫御敌。”

    “王爷……”钱长史似想再劝,见晋王态度坚决,到底将话咽了回去,深深揖礼,退下安排。

    王府的动作,很快被锦衣卫得知。

    两名校尉立即出城,放飞鹰隼,回报消息。

    于此同时,携同样旨意的厂卫,先后抵达宁夏、南昌,安化王和宁王的反应,同晋王截然不同。

    前者接下圣旨,没有出钱出粮,也没调出护卫,只上表谢恩。

    后者回到存心殿,冷笑一声,将圣旨丢在一旁,当日便秘遣护卫,往金陵传递消息。

    三人的动作,俱传至北镇抚司,报送乾清宫。

    看完牟斌递上的条子,朱厚照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心情貌似不错。

    “和朕预料得差不多。”

    腮帮鼓起,朱厚照放下苹果,擦擦手,提笔写下三份手谕,交张永带出宫中,分别交往北镇抚司,东厂和西厂。

    一张黄绢,三十余字,盖上宝印,眨眼之间,决定三位藩王后半生的命运。

    无论是好是坏,是继续享受恩荣,还是一朝跌落尘埃,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正德二年,正月癸丑,天子下旨,赏晋王食盐岁五十引,并赏晋王妃绸缎宝钞。

    同日,各王府在京长史得旨,可启程归藩。独宁王府长史被扣押,有民告其强良家女为妾,证据确凿,经顺天府询问,交刑部发落。

    不等消息传回南昌,酝酿多时,憋了一肚子气的皇帝,终于爆发。

    早朝之上,抛出戴铣奏疏及厂卫送回实据,令张永刘瑾宣读。

    群臣垂首,殿前默然,无一为史雍等辩白。

    宣读完毕,朱厚照冷笑数声,当殿下旨,差锦衣卫往南京械犯官。

    “贪赃枉法,构陷同僚,具法司提审,拟罪勿纵。”

    “林翰陈金停半禄闲住,吕等、叶贽、章懋降三级留用,胡谅降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

    “杖史雍,李善等五人,抄没其家,追夺官银。旨到,即南京阙下行刑。不解至京,即发南疆。三代不归,遇赦不赦,子孙五代不许科举。”

    “敕令抄录三都,与闻百姓!”

    张永宣读圣旨,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

    百官齐身下拜,万岁之声山响。

    非常时,行非常手段。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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