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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GL]人臣 作者:千代的爸爸

    第6节

    “进来!!!”来得正好,这两根老油条根本就不接招!

    魏池缩了进来,拱了拱手:“王将军……早。”

    “早个屁!?雾大得迷了你的眼啦?”

    卯时……再早那就是半夜了,魏池看到徐樾做脸色,知道这是王允义在找茬,做将首的都多少有些怪脾气,没办法,给逼的……。

    看魏池垂着脑袋,王允义一口气把大军的粮草马匹军纪问了个遍,魏池稍有吱唔便一顿好训。

    果然还太年轻,我问什么就答什么……看到魏池慌慌张张的样子,王允义觉得解气了不少。

    “大军后边的那些不用的军甲是谁在守着?那些铅皮和铁链子还有多少?上个月杜琪焕给你看过的那些登粮的空白凭证还有多少?你手下管的那些军火官最近在搞啥?我怎么老看到他们四处闲逛?我早就说过要在中午以前把交给后方的军信交到我这里,叫你抄个信有这么难?我知道你在外面探路!又不是没有配文书给你!你就不知道早点抄好让他送过来!?你这种态度就注定要打败仗!我们打仗就是拼时间!你当我们王家军是怎么……”

    “王将军!!”魏池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大得连宁苑都抬了头。

    “……”王允义很惊讶,这臭小子居然敢打断自己:“说!什么事!”

    “王将军……”魏池脸色青了一下:“王将军……下官……想要小解……”

    “……”

    “……”

    徐樾偷看魏池的脸色,这样的理由都能找得出……越发有王家军的风范了。

    “混账!!”王允义一声大喝:“杜棋焕!你给老子进来!”

    在帐外偷笑的杜棋焕一下冷了脸,魏池一听这话,松了一口气,都一个时辰了,该换个人了。回头看到徐樾在挤眉弄眼,心中憋闷——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想小解……真的。徐樾继续挑眉毛——你小子还狡辩……

    王允义正准备开骂,突然看到这两个人私下打眼战,忍不住怒吼一声:“你们两个滚!!”

    魏池松了一口气,连拱都忘了做,赶紧滚了。

    “魏大人呢?”徐樾走出大帐,伸了伸懒腰,问帐前的侍卫。

    “喏……”侍卫正要指,却不知是雾太大还是魏大人溜得太快……早已没了踪影。

    “难不成真的是要小解?”徐樾嘀咕,末了又转身找了管军纪的主薄:“今天雾大,任何人都不准离营!!违令者,斩!”

    陈虎怀疑魏大人是不是有点闹肚子,怎么在屏风后头窝了那么久都还不出来。

    “大人是不是闹肚子啊?”陈虎最后还是决定问问。

    “没……没”魏池尴尬回话,是有点久了,先将就这样,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出去办点事。”魏池想了想,该解决的事儿还是别拖了。

    “刚才上面传令,说这雾大,所有人不得离营。”

    “我知道了,晚饭前我就回来。一会儿文书来了你把我桌上那沓信给他,以后叫他每天中午都来拿!”魏池边说边系上了披风。

    “大人等一下!”陈虎点了盏羊皮灯笼递了过来:“今天雾大得厉害,大人还是点盏灯,这灯虽说照不了路,但能防人撞上您。”说罢,又把魏池的披风紧了紧。

    “嗯。”魏池摸了摸怀里的火石,接过了灯。

    如果不是要打仗,这里还真是仙境,魏池望向大山深处,为了防止兵士走失,大营四周都点上了火把,那些昏黄温暖的光球将浓雾中的山脉装点得有点光怪陆离,就像是把萤火虫捉到了蚊帐里。这大雾天的没什么可逛,平日喜欢出来晒太阳唠嗑的士兵们宁愿躲在帐篷里休息,整个大营一下冷清了不少,只有按例巡营的还走在外面——他们手上也拿着羊皮灯笼,看来陈虎说得有理,这么浓的雾要是不点盏灯可真是撞着人都不知道。

    兜兜绕绕的走了一圈,魏池吹灭了手里的灯,偷偷摸回了宁苑的营帐,踌躇了片刻,还是弓起手指敲了敲那辆马车车厢上的小窗。

    “谁?”那个甜甜的声音。

    魏池深吸了一口气:“我是魏池。”

    车厢内沉默了许久,最终那人还是撩开了帘子跳下了车。魏池唯恐被人撞见,拉着那人的胳膊就跑。

    “不是不怕威胁?跑这么快做什么?”紫衣女子冷冷的揉着自己的胳膊。

    后军人太多,中军官太多,前军去不了,想来想去魏池选了马棚……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是句句记仇。既然我们两人各自有把柄在对方手上,不妨少绕些弯子,直接摆出条件,省些时间好回去睡觉。”魏池找到了花豹,假装拿起稻草给它刷背。

    “……你们是不是要去巴彦塔拉。”

    “这个不能说。”魏池又补充了一句:“和军务相关的我都不会说,你就别问了。”

    紫衣女子冷笑:“和军务的都不说……你还真是没诚意。”

    “不是没诚意,我不能拿这么多军士的命来换我一个人的命。”魏池说得很认真:“所以,军务相关的我不会说,这是原则。”

    “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毕竟是你的把柄在我手上。”紫衣女子靠着块石头坐了下来。

    “容我提醒姑娘一句,”魏池停下手上的动作:“如若不是那日我出手相助,您可能早就在山沟里喂蛆了。”

    “……”

    “我救过你,这就是交换的条件。还有,我那个把柄也未见得多大,你就算和王允义说了他也不见得就会随你的愿砍了我,这么多天你也能看出来了吧?那位王将军可不是什么呆子。”

    “你这算是反过来威胁我么?”紫衣女子掐断了手上的稻草。

    “这倒不是,我不过是为姑娘分析分析时局罢了,免得您一时心慌走错了棋……”

    紫衣女子不理魏池的讽刺:“您什么都不说,我要和您交还什么?本姑娘没时间和你闲耗。”

    “不妨提醒姑娘一下,如今我们之间相隔的不过是“立场”二字,如果我们能彼此交换一下立场,说不定便能有合作的可能,”魏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我是谁?你是谁?这很重要。”

    紫衣女子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其实我是谁,你怕是已经猜到了九分,你是谁我也猜到了九分。那一分虽让你我不安,但终究需要捅破才能进展,其实说也无妨。”

    “你是漠南的贵族,绝对!”魏池说“直接报上家门吧。”

    “漠南王室的长公主,索尔哈罕”紫衣女子淡淡的说:“你呢?大齐的探花郎,听说您可是怀才不遇才被扔到军队里的,有人说你是你们那个燕王的男宠,来和我说说你这个姑娘是怎么做成男宠的吧。”

    长公主!魏池偷偷回过头,原本以为不过是哪位城主的女儿…咽下嗓子眼儿的吐沫,这来头也太大了吧!

    “大齐的燕王知道我的身份,我的确是中过探花,原本准备在朝廷混两年就还乡的。但最后官迷了心窍,决定建点军功好升升官儿。”

    居然是真探花!索尔哈罕楞了一下,原本以为是大齐皇室的猫腻,被藩王派过来的奸细……居然是个真货。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个人想着个人的心事,至少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从彼此的态度来看,合作也并非不可能,虽然现在貌似站在对立的两面。

    “过两天我会来找你,你希望继续跟着宁苑还是换个看守你的人?”魏池眨巴着眼睛。

    “不必,那个呆子不错,最近忙得没空理会我……我最想要的你给不了,就不要用这些蝇头小利和我谈了。”

    被看穿了,魏池偷偷踢开了脚边的石头:“还有个事……”魏池脸红了:“我昨晚上来……月事了……”

    “月事???”索尔哈罕开始掩着嘴笑,蹲在地上笑,然后捂着肚子捶着身边的柱子笑。

    “小声些!”魏池惊恐的左右张望。

    “哈哈哈……你真的来月事了……哈哈哈,如果我把这事告诉王允义,不知道会怎样……哈哈哈!”所谓那两寸浮脉就是月事要来的征兆,这也是桩巧合,索尔哈罕就算再精通医术也难从脉象摸出男女,魏池虽说长得秀气,但说话做事却丝毫不显女态,索尔哈罕原本也没往那个方向想,但谁知到正遇上她初潮,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妇脉?

    “如果你敢那么做我现在就会杀了你!”当年魏池的老师在她面前唠叨医术药理的时候魏池全当做了耳旁风,几乎都是背了就忘,现在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哈哈哈,你不会。”索尔哈罕站起了身:“要能狠心动手你早动手了,你说是么?”

    魏池气憋。

    魏池的脸更红了:“笑够了么?……我还有事要问……”

    索尔哈罕看魏池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是还有重要的条件要摊,终于止住了笑,示意快讲,快讲。

    “那个东西……要怎么用……嗯,就是那个……”

    索尔哈罕一想,越发笑得站都站不起来,蹲在地上直揉肚子。

    魏池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便不和她说,原本以为她能帮点忙的……以前也知道点这事,可惜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几个都是男人,教导不了这些。前几天觉得不舒服还以为是病了,谁知昨晚起来却发现裤子里有些血迹,慌慌张张的应了下急,心里害怕又没人可说。

    看到面前的人真的要恼羞成怒,索尔哈罕勉强扶着柱子站了起来:“看你这副狼狈相,解了我一口恶气!”

    魏池看着这女人小人得志的样子心想:我怎么就想到来求她????!!!!

    “我就说……无论我怎么招惹你,你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原来你也是个女子。”索尔哈罕哼哼。

    “……”难道前几天你是在……勾引我?这次轮到魏池别过脸偷笑,哈哈哈……但是要憋着,此时还有事相求,不可以太嚣张。

    看到魏池别过头,索尔哈罕以为她害羞了,也是,小姑娘第一次来月事怎能不慌乱呢?也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世,竟要伪装成男子混迹人世,说他少年老成,但终究也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连个教导自己人情世故的女眷都没,也挺悲凉。看在以后还要共谋“大事”的份上,今天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教你一二吧……

    “哦……原来是这样”昨夜困扰了魏池许久的那几根绳子终于在脑海里打出了正确的结儿。感谢万事通的陈昂殿下,居然能往她的行李里塞进这样的东西,有空了得再仔细翻翻,说不定连有些自己不知道的 “东西”都能找出来……

    因为害羞加焦急,魏池的鼻尖冒出了点汗。索尔哈罕偏头看着她,嗯,此时此刻倒还真有点女子的样子。细看他的眉眼,真是比男人纤细许多,如果不是她那些男人的动作、风度,几乎不难看出这是位乔装的女子。

    “你怎么会想要做个男人?”索尔哈罕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哦?”魏池还在心中默默感谢陈昂:“你说什么?”

    “我说!”索尔哈罕顿了顿:“我说你怎么放着好好的女人不做,要做男人!”仔细看看,这人长得还不赖,如果换上他们大齐的襦衫罗裙,再挽一个凤螺如月髻,斜插一根金绞丝灯笼簪,配上那些叮叮当当的各色环坠,就是个顶秀美的仕女。

    “你看。”魏池一脚踩到石头上:“我不想裹脚,就这么简单。”

    师父坐化后,五岁的魏池便和老师下了山,因为一直在做小和尚,自然是没有裹足。老师看着魏池那双天足直摇头,按理说是得裹上,不裹上以后要怎么嫁人?魏池死活不肯,以前在村里见过那些裹脚的女孩儿,没有一个不是死去活来一场的,有些小女孩被疼得彻夜难眠,大人只得把孩子抱到井边坐着,让腿垂到井里,受些井水的寒气方能好过些。稍大了些,魏池仗着自己的一双大脚,满山乱钻,而那些女孩儿们的脚虽好看,却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

    老师说,不想裹脚便要读书,原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这丫头硬是做学生做上了瘾,愣是戴上了方儒巾当了秀才。

    你以后这不男不女的样子要如何处世做人啊?老师一声长叹……魏池却想,如果让你尝尝裹脚的滋味,怕是你也愿意不男不女过一辈子……

    索尔哈罕这才想到,大齐女子的三寸金莲可是要狠狠裹才能裹出来的:“你这人倒也真是挺简单……”

    “对,我这人很简单。简单是因为我有足够的自信应付一切危机,直言不讳的人往往不是因为有勇气,而是因为有实力。”魏池指指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现在确实是个小小的参领,但是不会永远是这样,你有野心,我也有,所以我们一定能合作得很愉快……如果你也一样简单的话。”

    “不错。”索尔哈罕拍拍袖子站了起来:“不过,说是合作,我觉得倒更像是狼狈为奸。”

    魏池笑了:“以后我怎么称呼你?难道叫你索尔哈罕长公主殿下么?又或者叫你狈姑娘?”

    索尔哈罕想了想:“我见到王允义的时候随口编了个名儿,你也叫我祁祁格吧。”

    “祁祁格?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嗯……”索尔哈罕偏过头想了想:“是牧羊女的意思。”配你这头小绵羊倒也挺应景的。

    魏池默念了一遍——我还以为是母鸡的意思呢……

    大齐的魏参领在马棚遇上了奉命前来喂马的漠南姑娘祁祁格,在魏参领的监督和指导下,俘奴祁祁格姑娘完成了据说是宁参领派给她的喂马的任务。

    “祁祁格姑娘,我走了,你可要仔细喂马,否则本官安军法处置你!”魏参领严肃的警告。

    “谨遵大人的命令,小女子不敢偷懒……”祁祁格姑娘很恭敬。

    魏池看索尔哈罕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忍着笑踱出了马棚,这人也是个人精,如过不算太倒霉,两个人应该不是敌人。要真让一个蠢货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才糟了,杀又下不了手,不杀又怕蠢货好心办错事。这个人精,只要自己还有她用得着的地方……她一定不会走漏一丝风声。她一定会用得着我的……魏池暗笑,燕王的秘信他都看过,王将军的那些军案他都知道,长公主啊,你我合作正好。

    走回中军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起来,魏池摸出火石点燃了灯笼。

    徐樾找魏池找了一下午,问了魏池的小校和文书都说不知他的去向,别迷路走丢了吧?徐樾擦了擦汗,眼看天色渐暗,心中越发着急起来。身边的陈虎突然扬手一指远方那团微亮的光球:“那不是魏大人么?”

    魏池听到喊声抬头一看,徐大人的白胡子和陈虎的斧头眉都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雾好像淡了!”

    徐樾迎上前来:“你这人跑到哪里闲逛去了!照这架势,明日就能行军,你速速把那些探路的破事交割与我,杜棋焕还在大帐里头等你去为他干活呢!”

    ☆、第十八章

    18【建康六年】

    其实远没有徐樾说的那般急,对于行军的事,杜棋焕自然是早有准备,催着魏池来,不过是要报今早上的仇。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茶都喝淡了好几碗了。”

    “魏大人最近闹肚子,这不,来之前又去蹲了个坑!”徐樾坐回自己桌前。王允义骂够了文官,此刻已经去前军找薛义的麻烦去了,大帐中只剩下两三个文书和他们几个参谋参领,大家自然是放肆了许多。

    魏池有点脸红:“下官这不来了么……”

    杜棋焕放下手中的茶,拍了拍魏池的肩,回头问徐樾:“明天确定能走?”

    徐樾点点头。

    “那我们就走吧!”杜棋焕带魏池出了帐。

    走到大营的边缘,魏池方看清中军外围多了许多大车,个个都被油布蒙得严严实实,押运的兵士都有些眼熟,细看竟是常在王允义大帐内走动的那些。

    杜棋焕走上前,微微掀开些油布:“明天你我合力,现在你仔细看着,我教你怎么用。”

    五月初七清晨,弥漫了两日的大雾终于开始散去,王允义松了一口气,命令全军拔营待命。

    此时大军算是进入了伊克昭山脉腹地,向北再行几日便能到达平原,那块平原便是着名的巴彦塔拉。往西行便能到大齐的重要关口封义关,除去强渡濆江以外,封义关和北面的玉龙关是回齐仅有的两条路。两关之间是高耸入云的赤渡山,两关看着不远却被这座大山隔得难以行军。过了义封关向西,佳兴城向南,便是北部重城奉阳,奉阳再往西几百里便是京城。可惜佳兴城和奉阳城地处平原,虽然富饶却并非兵家要地,要守住中原全得靠封义关。所以封义虽小,却是和玉龙关、北库关齐名的重要关口。它北面的玉龙关左傍赤渡山右依大漠冻土,出了关便是平原,能沿着大漠直达沃拖雷的封地巴彦塔拉。除去这条路则还有一条通往巴彦塔拉——渡濆江,进伊克昭,北上出山后便能到达。换句话说,齐军一旦进了伊克昭山脉,除了回封义关就只能去巴彦塔拉。

    这就是漠南王安心的理由,索尔哈罕焦急的所在。

    听到齐军要拔营,索尔哈罕心中一紧,收拾收拾东西便想要去找魏池问个究竟。正在摆弄手上的铁锁,却看到宁苑远远的走了过来。

    “王将军叫你去!你要给我老实点。”

    听到王允义的名字,索尔哈罕心中一惊,可宁苑容不得她磨蹭,急急的带她要走。此时索尔哈罕倒真有点后悔没听魏池的话,如果真能换个看守,现在也有个可以报信的人,如今催得这般急,如何是好?偷偷望了魏池那边一眼,只看到魏池的那个浓眉大眼的小校老老实实的收拾着东西,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叹了口气,也罢!如若我真是逃不过此劫,证明我索尔哈罕也不过如此!抬头看了看逐渐放晴的天空——漠南,漠南,面对如此强敌,但求天神佑你!

    王允义看宁苑带来了那紫衣女子,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示意给那女子座。索尔哈罕微微施了一礼,并不谦让,只是坐了,两眼坦荡的看着王允义。

    王允义冲宁苑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又回头遣散了帐内的文书,末了吩咐小校守着帐门,没他的命令不可放任何人进来。小校喏了一声,退了出去。

    “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怠慢了。”

    “王将军多礼了。”索尔哈罕慢慢拿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看来这人的眼睛还真是毒,竟能从仅见的那几面察觉出端倪。和自己同行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那日魏池他们又走的匆忙,并没带出什么信物,他却有能力在这几日内查出自己的身份,果然厉害!手中的茶是大齐特有的精品——蒙山鹤颈,应该是王允义能拿出的最好的茶。又想想魏池对自己的试探,觉得这次谈话也许会有转机。

    “公主殿下,漠南王如今可好?”

    “劳王将军惦记。”

    王允义摸了摸胡须,笑吟吟的说:“那沃拖雷王爷可好?”

    这个索尔哈罕,漠南王心爱的妹妹,常年留在都城过着奢侈的生活。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但最关键的一条来自于漠南王对她的仰慕。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不但让乌兰察布的众多贵族青年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也迷惑了自己的哥哥。如今漠南面临大敌,乌兰察布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却离开都城匆匆的往巴彦塔拉去……看来密报的信息不假,那位在漠南人口中冷酷无情的战神和她一定有某种协议。

    索尔哈罕也回报一笑:“听说和贵国的秦王殿下正打着呢。”

    “不错”王允义站起身:“沃拖雷王爷能被打得这么惨全靠贵国国王殿下的安排啊!”

    索尔哈罕心中一冷,看来那日看漠南王所说确实是真的……漠南王愿意告诉自己自然是信任自己站在他那边,也希望她能出力安抚那些不满的贵族。

    “看来王将军是胜券在握了?”

    “长公主,我有事出去走走。”王允义的手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视线落在手边的那份文书上。

    等王允义走出了军帐,索尔哈罕沉吟良久,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呵呵,就让我看看大齐皇帝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舍弃尊严,把国家推到绝境!!

    翻开这本绸做的文件,看到的印鉴并不是大齐皇帝的——而是兵部尚书王协山的。

    “……

    漠南国王之盟约非道义之所在,吾皇秉义协道不可与其苟同

    ……”

    攘外必先安内?殿下,您太傻了……居然和野狼谈生意。想学大齐裁藩王,灭部落,也不能这么个做法!

    索尔哈罕,仔细的检查着大齐兵部的印鉴,的确不是假的。王允义就算料事如神也不可能会料到能在山沟里遇上自己,早有准备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份文书既然是真的,那王允义自然是有和自己交易的筹码。那筹码会是什么呢?王允义是多久知道自己身份的呢?那个魏池会不会和他说了什么?那个宁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想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祁祁格姑娘,让您久等了……”王允义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王将军哪里的话。”索尔哈罕退回自己的位置,信手端起茶来才发现茶水早已凉了。

    王允义提过手边冒着白气的水壶,顺手掺了点进去:“公主殿下,此去乌兰察布还请您多多相助。”

    “不知王将军要我相助什么?虽然我贵为公主,但并无实权……”

    王允义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打断了索尔哈罕的话:“长公主的能耐在下也有所耳闻,希望公主殿下不要推辞。漠南国王早已令您心寒,你又何必为了维护他一人舍弃千万漠南百姓?”

    “王将军这话说得巧,难不成将军带着几十万人是为了漠南百姓的幸福安康而来?”

    “话不可以这么说,王某不是虚伪的人,也请长公主殿下坦然以对,如今的漠南早已分崩离析,如若不除掉腐肉又怎能消除病患?当下手是还需下手才是!”

    “如果我背叛漠南国王,那与漠南国王背叛百姓又有何异?”

    王允义笑了:“在下岂敢让公主蒙上背离君主的骂名?如今不去都城便要去巴彦塔拉,公主不如坦然些。去了都城难免有巷战,但如若那些贵族不起兵,双方也能减少些伤亡。但求公主安抚各位部落,王某自然会将漠南王留给公主,公主要如何处置,在下定不过问!”

    “说得倒轻巧……”索尔哈罕也笑了:“王将军身边的监军也不少,难不成将军不怕参?”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王某的事情就不劳公主操心,在下也混迹朝廷二十余年,自然有方法应付。”

    “是呀,就怕王将军也一同把我给应付了!”索尔哈罕直视王允义的眼睛。

    王允义看着这双漆黑得如同耀石的眼睛忍不住想,如果这女子也是五十岁,自己还能够和她博弈么?

    “长公主,到了都城,可就是您的地盘了,在下倒是害怕您一不高兴倒把我给应付了,您说是么?”

    索尔哈罕想了片刻,用自己的小茶盅在王允义的茶壶上微微一碰:“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王允义拍了拍手,一位壮实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王允义指着他说:“这是尹建秋,我身边的校尉,以后就听公主殿下的差遣了。”

    索尔哈罕对那中那男子点了点头:“在到都城之前,还是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好!”王允义点点头:“一切就如公主的愿。”

    魏池和杜棋焕已经准备停当,却还没有等到王允义下令。杜棋焕不通天文,一门心思的担心再起雾,魏池劝他他也不听,叫他去大帐问问,他却推说自己腿懒不愿走。魏池笑他胆小,明明就是前两天被骂怕了……杜棋焕一听,嘿嘿坏笑两声,说:“魏大人您胆大!赶紧去问问……”魏池被他这么将了一军,也不好推脱,只好往大帐这边走,刚走到中军便远远的看到那个紫色的身影,刚想偷偷追上去却被站在大帐门口的王允义叫住了——王允义!难道她是来见王允义的?

    “王将军。”魏池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拱。

    “都准备好了?”王允义挺喜欢这个做事踏实的年轻人。

    “是!不知大军何时启程。”

    “过了午饭便启程,这次你可要尽力!不得有误!”雾散了,王允义的火也就散了。

    等王允义转身,魏池赶紧抬头张望,可惜那紫色的身影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心中留下颇多的疑虑,想来想去却又理不出头绪,想了一会儿却把自己的顾虑都打消了,只是希望那女子不要在这军营出了什么意外才好……末了又后悔没有嘱咐陈虎一声,怕有了什么疏忽追悔莫及。

    到了午后,休整了两日的大军终于启程,但大多数兵士却不知道需要往哪里走。魏池担心军心不稳,杜棋焕笑他说:“这些小兵只需要闷头跟着前面的人走就成,可别费心和他们说什么。”

    魏池上了马,正要走,杜棋焕却又拦住了他:“给你介绍个人,这几日你带着他的骑兵整顿军纪。喏,就是他,你们算是老朋友了。”

    魏池一扭头……汤合。

    “久见了……”魏池客气的笑。

    “好,久……不见。”汤合哆哆嗦嗦。

    太阳的光终于照进了深深地山谷,让冰冷的寒气散了许多。但是,参将汤合觉得身上更加寒冷了。原本以为能躲开这小白脸……哎,怎料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和他原本都是耿祝邱的手下,今儿被编到一处也说得过去,刚才本想再去申辩申辩,看能不能和谁谁再换换,怎奈前两天耿祝邱被王允义骂得凄惨,对属下统统失去了耐心,还没等自己开口便做出要踹的表情。事到如今只能盼着杜参谋能袒护则个……

    魏池倒没汤合这么多心思,心里顶多有点担忧这人不听他差遣。如今就算给他机会捉弄人他也懒得动手了……

    “汤将军,之前本官和您是有些过节,但将军也并非鸡肠小肚之人,如若本官有所冒犯,还望将军不要计较,以军国大事为重!”魏池颇严肃。

    看这口气倒是挺真诚的,汤合不敢抬头看魏池的脸,但心中还是舒坦了不少:“魏大人说的是。”

    看着汤合不咸不淡的样子,杜棋焕轻轻弹了弹眉毛——这人……一把年纪了却还没魏池大度……

    前军的骑兵启程了,出乎众多兵士的预料,这次行军是向东——瓦额额纳,过了瓦额额纳便能出伊克昭山区,直达漠南都城乌兰察布。其实往东并非绝境,索尔哈罕一行人不是从东边的瓦额额纳进的伊克昭山区么?只是那东边地形奇特,不止有大山隔出的众多山沟,在那些山沟里还遍布许多深五六丈,宽近十丈的浅沟。这些浅沟纵横交错,毫无规律可循,行人走马也罢,辎重是绝对过不去的。商人用马驼货并不难,只是如今的物资繁多,要用马驼基本行不通,所以,不论是大齐这种步兵居主的队伍还是漠南的骑兵居主的队伍,只要带上三日以上的行军物资,瓦额额纳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思变!杜棋焕这么点拨魏池。

    魏池看着车上的那些被油布蒙着的什物默默地点头赞许,这世上没有不变的真理,如今这天堑也要变通途了。与此同时,还有另一拨骑兵部队在天亮之前便偷偷启程,他们沿着之前留下的路标原路返回。虽说这条路大军走了近十日,但若是轻骑,又是原路返回,那便只用三日就能出山!前一代漠南王引以为傲的多伦——妪厥律——乌兰察布防线的确能够阻挡大批步兵的攻击,甚至可以说阻挡轻骑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但如今的这支部队可能要让这条防线上的几位将领头痛不已。

    绕!步兵绕不过多伦和妪厥律,纵使侥幸在那险要的地势中绕了过去,来到了乌兰察布,那也只能望着乌兰察布的城墙活活饿死——物资补运不上。

    攻!乌兰察布以外有近十个部落扎寨安营,轻骑就算想轻装上阵突袭乌兰察布,也攻不破这些部落的连攻猛打。

    如此绝妙的防守是上一代漠南王为儿子留下的最宝贵的财产,这份财产经受住了呼特骑兵的考验,经受住了玛斯格拉骑兵的考验,经受住了莫丹王朝歩骑混合阵的考验,经受住了远金重骑部队的考验。它在这草原上屹立了二十年不倒,为乌兰察布制造了空前的和平……如今,它正严正以待大齐骑兵。

    领军的是前锋乔允升。

    乔允升并非武将出身,他是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先后在南边沅江(边境)做过几年县令,剿匪有功便升入京城做了御史。谁知这人倒并不热衷于上书参人,只是每日在自己后院舞枪弄棒,三年后便在京查中得了个下等,贬回老家依旧做县令。他老家偏偏又在西南葫芦山附近(边境),和西南小国西西斯里亚接壤。土匪没遇上却遇上了这个小国丞相政变,一群土着赶着大象跑来攻城。那座小城原本就不是什么兵家要地,那城墙也就五六米高,还是黄土的。守城的百把人看着便要逃,谁知这乔县令竟不应允,手提钢刀便砍翻了几个逃兵,大有与城池共存亡之意。城里的守军逃又逃不了,只得听命迎战,也不知乔县令用了什么法子,愣是领着一帮弱兵残将旗开得胜。原本这些小事轮不上报京都,却叹那西西斯里亚的国王为了感念大齐平乱,把乔县令绑来的那位叛乱丞相送到京城不说,还专门派出使团死活要向大齐称臣。那时候武帝登基不久,正是好大喜功的时候,来了这一拨人正好赶上拍拍马屁。皇上一高兴便一咬牙,顶着吏部的压力把乔县令又升回了乔御史。

    升了官的乔御史一想到两年后的京查便横生苦恼,绞尽脑汁的写奏折,搅来搅去便昏呼呼的参了王允义一本。王允义在官场混了半辈子,还没看到哪位御史能把自己参的如此到位,赶紧前去拜访,这一拜访便拜访出了个忘年之交。

    乔允升,谨慎,勇猛,可担当大任!这是王允义对他的评价。这一仗若能打得好,默默无闻的乔允升便能大放异彩!!!

    “为何不派徐朗去?”魏池问杜棋焕,徐朗的勇猛可不是乔允升能比的。

    “徐朗,可以一人敌万,不过仅限一战。乔允升虽不是什么彪悍的武将,但却能深思熟虑,戒骄戒躁,深沉隐忍,纵此去有百战,也是每战必胜!”

    “竟有这么厉害……那以后有空可要结识结识。”

    杜棋焕哈哈一笑:“少湖贤弟,你难道就没看出王将军对你的厚爱么?”

    魏池一愣:“不敢不敢!”

    “有何不敢?你不过是年轻些,如若再过个十年八年难保你的名声就要响彻这草原。”杜棋焕拍拍魏池的肩膀:“老哥我这可不是恭维的话。”

    魏池不好多说,只好讪讪的一笑。

    自己和乔允升随同是书生出身,但却是不一样。王允义对自己的关照如何感受不来?只怕是要让王将军失望了……

    “上路了!”杜棋焕扬鞭而去。

    上路了!魏池拍了拍身下的花豹,乔允升此去是要挑战那条着名的防线……呵呵,我此行也不差,伊克昭的瓦额额纳,连巴彦塔拉的骑兵都能阻隔的天堑,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始打仗了,倒……因为这一部分是这场战争前半截最容易出现漏洞和雷点的地方,所以请大家给我点时间仔细的推敲一下。拜!这一周就只有这一章的更新,请大家多多海涵。

    啊,打仗啊……我恨你,我想写风花雪月花前月下ooxx(抱歉,我猥琐了)

    ☆、第十九章 和第二十章

    19【建康六年】

    第二日清晨,大雾彻底消散,抬头便能看到盘旋在山端的雄鹰。眼前的景色又不同之前,虽说还是山沟但却开阔了不少,地面的野草也更为茂盛,矮树倒是少了些。

    “喏,那就是瓦额额纳。”杜棋焕提鞭指给魏池看。

    居然只有半日的路程!一向自信满满的徐樾居然不敢顶着大雾行军?看来这山头二是有够诡异的……魏池理好行装,严阵以待。

    后军的军士们先拔了营,毕竟这还没进瓦额额纳,如果被哪个部落偷袭可就不好玩儿了。等日头升得挺高了,整个大军才列阵完毕。这次除了徐朗的队伍,所有的步兵和骑兵都压了尾,那些大车都被排在了前列,这是为了以防辎重有所不测时军士擅自逃脱。魏池远远的望见了陆盛铎,他管粮车,所以也排在了前头。军火营的事儿魏池本来也管些,但如今已经全权交托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主薄,听说他是后军另一个副统——奎思齐的手下,名唤薛烛。瞧着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为人也是温和有加,虽说是杜棋焕带自己交割的,但那人似乎也认得魏池,看见魏池往这边望便笑着点了点头。

    魏池也点点头回了礼,寻思着熟人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差胡杨林和汤合,正准备问问,却看到胡千总拽着汤合前来报道。几日不见,胡杨林的胡子茬更深了些,一脸疲惫的样子……他身后的汤合黑着眼眶苦着脸。魏池冲胡杨林打了招呼,踱到汤合面前,用领导的口吻很严肃的颁布了纪律,摊派了任务。汤合赶紧应了,一等魏池说完便拽着缰绳溜了。

    “你做我的护卫吧,这样我身边也能有个帮衬的。”魏池戳了戳正在偷笑的胡杨林。

    “是!”胡杨林假正经的挺了挺胸。

    索尔哈罕看到果真是去了瓦额额纳便起了好奇之心,王允义这个老鬼到底是想了什么主意,竟能把这么大一群人和物弄过瓦额额纳?呵呵,还真是要拭目以待。

    身边的这个叫尹建秋的校尉训练有素的样子,话也不多说一句,但确是遵照王允义的指示给了自己贵客的待遇。

    “我能骑马么?”索尔哈罕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如今已经镣铐尽去,自由无虑。

    “如姑娘的愿,不过姑娘既然不愿暴露身份,还望姑娘离王将军的侍卫们近些,如若跑远了,便不好解释。”尹建秋温和的建议。

    “尹校尉说的是。”索尔哈罕指了指尹建秋身后的那群马:“那匹黑马给我吧。”

    尹建秋微微一笑,点头应诺,走过去便要牵马。那牵马的小校却不干:“尹大人自己的坐骑何必要让给那女俘奴?她有什么资格猖狂?何不让她另选一匹?”

    这小校和魏池一般年纪,是尹建秋的贴身侍卫。尹建秋并不理会他,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便牵了马恭敬的交到索尔哈罕手里:“祁祁格姑娘小心些。”

    索尔哈罕点点头,翻身便上了马。呵!果然是好马!轻轻的加了一鞭,黑马机灵的往前一跃,奔了出去。

    “驾!”尹建秋随手拉过一匹也跟了上去。

    跑到了王允义的亲卫队的边缘地带,索尔哈罕勒住了马,看样子不到中午便能进瓦额额纳,进了瓦额额纳便别想在那地境儿埋锅造饭,今早不到卯时便听到分发干粮的声音,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大军行一步,索尔哈罕便跟一步,尹建秋安静的在一旁跟着,并不阻拦。到了中午,已经是进了瓦额额纳的山口,前序部队已经遇到了浅沟。索尔哈罕正好奇的等着看热闹,却不料大军停了下来,伙头营的师傅们担着伙食开始送午饭了。尹建秋递了一份给索尔哈罕——牛肉饼,大麦糊汤,这倒不像是干粮。看来大齐是准备吃好喝好一鼓作气过瓦额额纳。之前自己一行人轻装上阵,过这鬼地方也用了三天,不知这大齐行军又是如何的效率。

    中军的兵士还没吃喝完毕,便看到打头的队伍已经骚动了起来,那些神秘的大篷车上的油布被撤下了,露出了许多奇怪的木板。那是什么?索尔哈罕眯起眼睛,因为离得实在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魏池就在这群人中,这些看起来并不醒目的木板便是这次东征最重要的秘密武器之一。别看这只是些木板,这可都是上好的铁木做的,背面还专门贴了厚竹片,外加上其间的机关构造,每一根造价都在一两银子以上。这十大车便是贰万两左右的军费消耗,怪不得户部尚书要发飙。

    这些宽十尺长十五尺的木板的两头都挖有楔子,一头阴一头阳,楔子内装有“跑珠”,只用木槌便能将阴楔打入阳楔。木板的正面没有钉厚竹,也打磨得并不光滑,只是在两侧挖了两根相距六尺的凹道儿,这凹道倒是打磨得一根木刺都没有——杜棋焕叫它们“流板”

    六尺——正是大齐车队车轮的轮距。

    很快,七条由流板拼接起来得“木桥”搭好了,木桥的两稍旋入了斜板和木钉——这样就能牢牢的固定在泥地上。

    排在前列的车队缓缓启程,开始逐一通过“木桥”。而搭桥的人马则分成了两队,一队原地维护,另一队则往下一条浅沟去了。

    第一辆车刚刚通过,第二批木桥便有已经架好的了……如此反复,竟如行车于平路一般!索尔哈罕紧紧的民抿起了嘴唇。

    其实这木桥也让人头疼。魏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因为不是整木,所以硬度不尽如人意,哎,其实弄成木片也是不得已,谁叫这些浅沟有宽有窄呢?而且拼接的时候也容易被损耗,一旦跑珠被弄掉了一半,便很难用木槌打得进了。算下来,每根流板只能用五次,这十大车不知最后还能剩下多少。头疼的魏池不知道,这些昂贵得令他心痛,脆弱得令他心碎的小木片深深的震撼了索尔哈罕——不知国王陛下着了多大的套!竟让大齐军队有时间做这样周密的准备!

    车队一动,后面的骑兵步兵也慢慢挪动了起来,不过他们便没福气走“木桥”了,只能自己从沟里爬过去。魏池此行一是监督兵士收拾用废了的流板,二是维持步兵的纪律,别让人在混乱中落了队。

    “汤合”魏池想了一下,叫汤合过来。

    汤合嗯了一声,低着头也不看他。

    魏池叹了一口气,看来几个月前的那些玩笑开得大了些:“汤将军,步兵和那些扫尾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你去吧……”

    汤合赶紧应了一声,只要不和你一处便好!做了拱便带着自己的兄弟往后军去。

    看他跑得那么快,魏池有些恼怒的补了一句“不得有误!否则军法处置!”

    听了魏池阴森森的补充,汤合苦笑一下,头也不敢回的溜了。

    “魏大人,整顿军纪要不了那么多人吧……”胡杨林好心提醒魏池。其实王将军就只派了自己和汤合,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总,手下也不过几十人,如今走了汤合便走了大半。

    魏池摇摇头,汤合不会老实听话的,与其留着捣乱不如支走了事。只是这流板每块都要记录在案,只能辛苦自己一下。

    索尔哈罕抬手指了指那边:“尹校尉,那是何人?”

    “那是委署护军参领,魏大人。”尹建秋看了一眼。

    “不是说他,我就是被他带回来的,怎会不认识?”索尔哈罕不屑的抬了抬眼:“我说的是他旁边那个骑黑马的。”

    “那个?”尹建秋想了一下:“那好像是他手下的千总,姓胡。”

    “哦……”索尔哈罕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个姓魏的人缘挺好的嘛,身边那个什么千总又是为他擦汗,又是帮他稳马,都恨不得帮他打把伞遮太阳了……那姓魏的倒笑得挺欢的,原来这臭丫头除了冷笑坏笑还会点别的……哼,索尔哈罕甩着手上的鞭子,原本以为她只会拉着张脸吓人呢。

    索尔哈罕指了指那有说有笑的两人:“你们那个魏参领长得挺……秀气的哈?”

    尹建秋楞了一下:“姑娘说笑了,魏大人是南方人,南方人都长得比较清秀。”

    索尔哈罕觉得这帮当兵的就是一群白痴!不!整个大齐朝廷都是白痴!居然还真被这个臭丫头糊弄过去了……明明就是一个女人,肩膀那么窄,腰那么细,屁股……咳咳,衣服是松了点看不出来,不过她那声音,真没有人怀疑么?越想越郁闷,便决定使个坏。

    “他说话……也挺秀气的。”说完便人畜无害的盯着尹建秋看。

    “南方人都这样”尹建秋指了指自己:“下官也是南方人,说话的声调也挺细的。”那个秀气就是指细吧?尹建秋暗想,自己是石江镇的人,家乡话里便带有些软气。那魏大人是蜀中人,蜀中也是山清水秀的地方,说话细弱也也是可的,看来这大漠的女子都习惯了粗犷的民风,对这江南之音有些轻视。

    “姑娘,齐国之大非姑娘可以想象,”尹建秋拱了拱手:“南北东西自有不同,那魏大人虽说文雅但并不缺少男子汉气度,如若他没本事,又怎能让王将军委以要职呢?”

    听尹建秋的口吻中带些炫耀之色,索尔哈罕便稍有不快,不过这中原民族自大之气由来已久,自己如果怄气那还真是辜负了自己的见识。听到后面的话便有些苦笑不得,不知大齐江南的男子是何等模样,竟让臭丫头也能乔装混迹其间,不被质疑也就罢了,竟还被冠上“男子汉气度”的头衔,害得自己刚才白白担心自己的坏是不是使得有些过了。抬头看看眼前的这位江南人,也不见得如何的‘眉清目秀’只是比那些北方军士矮些,脸皮白净些罢了,看来这帮大齐人从皇上到小兵都是白痴,竟被魏池骗了个团团转……正暗笑着,却又想到,如果不是恰巧摸到了她的浮脉,自己也没猜到,绕来绕去不把自己绕进去了!?

    可恶的臭丫头!索尔哈罕甩了响鞭:“走吧,我想回车上歇着了。”

    尹建秋看这公主殿下喜怒无常果真是好难伺候,也不多问,只是顺从的跟了。

    夜里,王允义问话,尹建秋便如实报了。

    “这位公主倒不掩饰,直着就去看流木了,有趣,实在是有趣!”

    “王将军,这流木多少也关乎军机,属下认为,多少要防着些。”其实尹建秋今日便想阻拦,是只王允义之前有令,才不得不放行。

    “不妨,”王允义捋了捋胡子:“这流木用便只能用一次,能防得了她也防不了天下人。虽说专门着了得力的人来管,瞒的也只能是一时。这位公主现在还不会离开,等她需要离开的时候,她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已经不会有用了。她有什么其它举动没有?”

    “禀报将军,没有了。”尹建秋恭敬地一鞠,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了一点:“她向我问起魏参领,还问了魏参领手下的那个千总。”

    “哦?”王允义很好奇:“她问了些什么?”

    “她说……”尹建秋想了想:“她说魏参领长得有些秀气。”

    哦,是了,原本依着徐樾的脾气,这女人是断然不会留下的,那日能带她回来,必是徐樾听了魏池的话。那漠南公主年方十八,虽说比魏池大些,但到底也是年龄相仿……

    看到王允义一脸坏笑,尹建秋赶紧解释:“那公主的意思是……魏大人有点女气,言辞之间似有不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她也说下官有些女气,想必是这些蛮族看不惯……”

    王允义的一脸坏笑僵在了脸上,忍不住偷偷叹气,魏池啊魏池,你对那女子多少也是救命之恩,你自己也是年少俊才,按理说也能迷住那女子一二……怎么就这么不中用?看着尹建秋那张委屈愤怒的脸,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还有脸告状!你也是个不中用的!魏池只有十七,又是南边的人,长得秀…女气些也就罢了,你二十六了怎么也……

    打起仗来无所不用其极的王允义有些遗憾,看来戏文里那些才子佳人还都是些屁……

    尹建秋看到王允义那张遗憾万分的脸,觉得脖子一凉。

    索尔哈罕独自坐在黑黢黢的马车内,在脑子里斟酌着当前的时局,完全没想到王允义这只老狐狸已经恨不得用魏池来使一把“美人计”,好让她不爱江山爱“美人”拱手送上漠南。

    魏池在灯笼的微光下眯着眼睛核对着流木的编号,完全没想到尹建秋这个大老爷们儿能自觉的把自己和他归到一类去……

    胡杨林提着灯笼偷偷的帮魏池挡着风口,他心里默默的抱怨汤将军赌气,弄得魏大人晚饭都吃不顺畅,他完全没想到那位漠南公主在满满的的思绪中专门空出了一角用来思考他。

    “啪!”索尔哈罕手上的树枝被掰断了,今儿怎么就是静不下心?那个臭丫头的笑容配她那嘴角倒也挺合适的,就是旁边那个一脸傻相的小兵挺烦人……

    “啊秋!”胡杨林打了个喷嚏。

    天边的月如钩一般的悬着,山谷里的夜风呼呼的鬼叫,陈虎躲在帐篷里面瑟瑟发抖…魏大人,您快些回来呀……这鬼哭狼嚎得多吓人呐。

    “出这山谷得多久?”杜棋焕悠闲的坐在粮车上点着旱烟。

    “快的五天,”徐樾一把抢了他的火折子:“这是粮草,你是想找死么?”

    “不知道乔前锋他们如何了,”杜棋焕抽不了烟,只能愤怒的把脸贴到麻袋上死命蹭:“不知有烟抽没?”

    徐樾横了他一眼:“看你那样子,越发没出息了。你和魏池虽是辛苦,但比起乔允升那可就真一般了。他此去可是九死一生……”

    杜棋焕翻过身看着天上的月亮:“如果有一天不打仗了,你干嘛?”

    “回家抱孙子。”徐樾淡淡的把烟点着,抽了一口:“我早就想回家抱孙子了。”

    杜棋焕看徐樾居然自顾自抽了起来,大怒,伸手便要夺。怎奈徐樾冲他挥舞老拳,念及自己一把排骨,多年被欺压不得翻身,抢了两下便只得放手。

    “你呢?”徐樾反问。

    “我?”杜棋焕无奈的抠了一根稻草叼在嘴上:“我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没仗打了便要生蛆……”

    “你是有好日子不过的贱皮子么?”

    杜棋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如果让他选,他宁愿早生几十年,追随先帝征战南北……不像现在,一闲就是好几年。

    “我就是那种人,没仗也要找仗打。”

    徐樾吐了个烟圈:“简而言之便是找打,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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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建康六年】

    除了少数军官,大多数兵士只能露天宿营,地面潮湿难以生火,好不容易生着了,烟却浓得厉害,人也不敢离篝火近了,幸好派人分发了姜汤,要不谁能忍过这么多天?魏池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缩着肩膀走出了帐篷。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从陈昂那里飞过来的鸽子便没能送出什么情报,陈昂只是在那张小纸片上“平安”二字。看来这军务大事到底是容不得王爷染指。这天原地远鸟不拉屎的,也只能用平安二字了表心愿了。魏池摸出那把小匕首,这东西也只有没上过战场的人才送的出手……颠了颠,苦笑一声,放回怀里揣了。

    “冷不冷?”杨胡林提着羊角灯走了过来。

    魏池原地蹦了两蹦:“不冷,就是这被子湿得难受。”

    杨胡林接过陈虎递过来的披风放到魏池手里:“我们有觉睡还好,乔大人那边可就不知是如何了……”

    乔允升的骑兵们只带了十日的干粮,这些干粮都用马驮着,跑在队伍后面,在伊克昭山区还顺利,出了山口便远远望见了多伦城的城楼,此时已经吃掉了三日的干粮。王允义那日送的礼物让城守大将狠狠的发了一笔,但王允义低估了漠南王的智商,漠南王再自负也不可能在这么危机的时刻调离这位名将。在砍了达姆喇,安抚了各方人士后,漠南王只是给了犴木里耶一大堆金银珠宝,仍旧把他留在这座孤城里头卖命。

    乔允升安排了队伍之后便派出了侦查,结果侦查还没能走近多伦便险些被发觉,什么都没打探到就折路而返。乔允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深夜,一个士兵尚且无法瞒过敌人,这三千骑兵要如何瞒天过海?漠南王引敌入喉虽说是病急乱投医,但也没失去最后的底线,他明白这条防线对乌兰察布是多么的重要,他也明白,只要齐军无法威胁到乌兰察布,无论要把这草原搅得多么凌乱也动摇不了他的权位,他要做的就是死守乌兰察布,然后看着齐军帮他把他无法战胜的好弟弟——沃拖雷慢慢拿下。等齐军拿下了沃拖雷,怕也只剩一口气了,他只要能保住将齐军赶出草原的实力,他便又是草原的英雄,漠南人的救世主。

    多伦所处的地势其实并不十分险要,但是他的布防却给了漠南王和他的守将绝对的自信。那些山岗里秘密的驻扎了许多的野战骑兵,如若敌军妄图翻山越过多伦便会一定会遇上那些土围子里的骑兵,一旦遇上便摆脱不了,被盯上了便会被围剿分化,最后消耗殆尽。从城下绕行而过?十几日前路过多伦时乔允升便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这座城是有大炮的,虽说这些炮比不上大齐的好,但也足够应付自己手下的三千骑兵了。而且一旦硬拼,势必要引起漠南王的警觉,如果坏了大局那可就不是几千条命的问题了。

    出征之前王允义曾经问过乔允升有何妙计。

    乔允升说了两个字:“谈判。”

    不能打也不能躲的时候不妨试试文官的法子,进士出身的乔允升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只能谈判,如果谈不了……”

    “便没人给你收尸了……”王允义神色有些黯淡。

    风开始变得有些温和,天已经快亮了,乔允升回味着王将军最后的那句话。

    “乔大人,我们要如何是好?”乔允升的主薄有些焦急,如果在这里待到天亮难免被敌军发觉,到了那时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乔允升回过头指了指脚旁的箱子又指了指自己:“我会带着这箱棉布去会见犴木里耶,你带着我们这三千骑兵一同去,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如有丝毫差池,你我便是万劫不复。”

    看着乔允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主薄狠狠的咽下了一口唾沫:“好!”

    “好!”乔允升赞赏的拍了拍主薄的肩膀。

    “报!”一个漠南兵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城守!一队大齐的骑兵往我们这里来了!”

    什么?犴木里耶扔掉了手上的油茶,抄起长刀便冲上了城楼。狗x的!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前几日恭敬了一把还真当老子是个软羊羔了?等他气势汹汹的冲上城楼却也傻了眼,这两三千人是来攻城的还是来唱戏的?排得这么整齐,穿戴也挺周正……为首的也不是什么武将,却是个三十余岁的白面书生。这是唱的哪个调?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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