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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3节

    净生乖顺答道:“弟子省得。”

    答话是这样答话的,但净生的右手自他将那铭牌放入随身褡裢后就仿佛黏着在上面了似的一刻不离,让人看着就觉得可信度不高。

    大和尚心下叹了一口气,但要再说他,对着净生的乖顺表情他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挥手,“你省得就好。回去吧,一路风尘,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净生知道大和尚的不放心,但他也无话可说,只能讨好地笑笑,然后合十躬身一拜,告辞离开,“是,师叔,弟子这就回去了。”

    大和尚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垂下眼睑,闭上耳朵直接入定去了。

    净生不敢打扰,只自己一人静悄悄地退出了药王院院堂外,可就在他站到院门外,抬头不经意间扫过周围,却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在原地站了站,便又回身往大和尚所在的正堂去。

    大和尚已经入定,净生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坐在蒲团上等。

    虽然就是干等,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大和尚出定,但净生知道,自他转身回返的那一刻大和尚其实便已经知道他又回来了,见不见他,真只在大和尚一念之间。

    净生坐着等了等,终于按捺不住,一直搭放在他随身褡裢处的那只右手一动,便自里头摸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就着堂院里亮堂的烛火认认真真地看着。

    到得月上中天,大和尚才自定中出来。

    他抬起眼睑,打开耳朵,扭头便看着净生,沉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换了别的弟子,便是不被大和尚话里的怒气吓得噤声,也必是得瑟缩几分的,但净生坐在那里,却还自悠闲。

    他放下手上书册,抬头直视着大和尚,问道:“弟子是想问问师叔,情蛊……可有解?”

    大和尚没想到他回转回来要问的就是这个,但也并不觉得奇怪,净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品性如何,大和尚怎么不清楚?

    他一点头又一摇头,却是直言道:“既是有解,亦是无解。”

    净生皱了皱眉头,便没再多问,只一点头,合十和大和尚躬身一拜,道:“如此,弟子便不再打扰师叔了。”

    虽然被净生这么又打扰了一遭,大和尚也没多生气,只与他道:“你去吧。”

    净生起身退了出去。

    这回,他是真的走出了药王院,一路回他自己独居的云房去。

    妙潭寺的夜很静也很热闹,净生自己一人穿门过廊,耳边都还清晰地听见各处草根墙角传来的虫鸣声。

    到得自己的院门外,净生侧头,遥遥望了一眼万万里之外的妙音寺。

    妙音寺离妙潭寺太远,净生即便是修士,也是不可能看得见身在妙音寺里的净音的。

    可净生也没介意。

    他只是看得一眼,又凝神想了想,便就回身站定向着那边的方向合十躬身一拜,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落地无声,也绝传不到净音沙弥的耳边,可净生依旧太介意,只这一拜之后,便回身推门入屋去了。

    为净音祝祷的,不仅仅只是净生一人,还有许多许多不知名姓的僧侣信众。净音虽不全听在耳中,却心中有感,每在胸中情意翻滚,难以按捺,只得拿了干净的细布来给他佛龛里供奉着的佛陀擦拭的时候,亦在心中为那些僧侣信众祝祷,以此回向诸般祝愿。

    但更多难以入定,几乎无法掌控自己,要险些拉开门户冲出寺外去寻桃枝的时候,净音会想起净涪。

    他已经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的师弟。

    他想起他的时候,心中无有旖旎情丝,无有纷乱杂念,就仿佛置身长夜,沐浴着皎皎明月,无边清朗清净之意弥漫。

    每至这个时候,即便前一刻胸中情意翻滚汹涌,心底脑海总有一个个声音呼唤着桃枝,他也还是能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手指稳稳结成法印,护住一丝清明心神。

    日子一日一日地翻过,净音终于从那度日如年的感觉中脱出,慢慢恢复了对时间的感知,也渐渐的能够控制得了心中那只乱奔乱窜的猿猴。

    待到他终于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时候,距离他见过桃枝回寺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虽然觉得讶异,净音还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错过寺里的那一场法会。

    净音从蒲团上站起,向着身前佛龛躬身拜了一拜,转身便要开门出去。可他才刚转身,都没有迈开脚步,便顿了一顿。

    因情蛊的爆发,他竟一时忘了,他愿意冒险去见桃枝,并不单单是想要解救因他无端遭劫的靖越一地百姓,也还有三分心思想要借着桃枝的手磨砺自己的佛心。可现在他这般处理情蛊,不过仅仅是压制,还没能做到其他。

    净音在原地站了一阵后,又转回身重新在蒲团上坐了。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有直接开始他的动作,而是先拿起通讯玉符去寻了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的。

    这边净音手上的通讯玉符才刚亮起,那边就传来了清显大和尚的声音。和着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自玉符上空显出的清显大和尚的身形。

    “净音?”

    净音双手往前一递,将他手上的通讯玉符放落在佛前案桌上,自己才站起身来向着清显大和尚显化出来的身影合十一拜,道:“弟子见过师叔。”

    清显大和尚的目光在净音身上转过,见他虽然ji,ng神萎萎,但脸色不显紧张挫败,心中松了口气,才带着两分笑意问道:“你这边情况如何了?”

    净音也不瞒清显大和尚,笑着道:“已经稍稍能够控制了。”

    “那便好。”清显大和尚点头,又问道,“下月初的法会,你可能如常出现?”

    下月初的法会,乃是他们妙音寺各堂各院选出的佛子候选正式对外公布的场合。净音作为他们藏经阁选出的佛子候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错的。

    净音见问,也脸色郑重地点头,应道:“可以。”

    清显大和尚听得净音这么说,先前又已经确认了净音的状态,便也就将他心中原本的备用方案放下了。

    他原本也只是想着,如果净音这边的状态不能赶上法会,阁里是不是可以先出手帮忙压制一下净音身上的情蛊,好歹等这一场法会过去了再说。

    毕竟他们寺里要挑出真正的佛子候选,需要花费十年余的时间。

    十年,十年的时间跨度若还不能让净音彻底解决情蛊的话,那妙音寺的佛子候选净音就真不用考虑了。

    净音倒是没给自己这么一个退路,在他自己看来,若是他赶不上下月初的法会,阁里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就该换人了才公平公正。

    是以他很自然地放过这个话题,问清显大和尚道:“师叔,靖越一地的百姓如今……”

    清显大和尚笑着给了他答案,“他们都已经清醒过来了。药王院那边也有师兄确认过,无甚大碍。”

    听得清显大和尚这么说,又仔细看过清闲大和尚的脸色,净音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清显大和尚顿了一顿,答道:“你且安心,那些百姓身体比之往常还要健康一点。”

    所以桃枝这一回下手的架势确实摆得很足,但到底没有真正的下狠手。或者说,没来得及下狠手。

    净音点了点头。

    还没等他开口,清显大和尚便已将他想要了解的事情都跟他大体说了一遍。

    “程沛还在你禅院里住着,没回去。听他说,是还想要参加下月初的那场法会。”

    “寺里的事情也都还好,桃枝……”清显大和尚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见净音眼底虽然有些异样,但到底还都被他牢牢地封住了,才继续说道,“她闹出来的这件事情确实传得人尽皆知,但寺里也无甚异话。”

    多是为靖越一地百姓忧心,替净音头疼,也都还可以。

    净音笑着点了点头。

    但他也知道,既然清显大和尚说到的寺里无甚异话,那清显大和尚没有提起的寺外,就该是多多少少有些风言风语了。

    不过清显大和尚既然没说出来让他烦心,他也没去追问,而只由清显大和尚自己去说。

    清显大和尚顿了顿,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才看着他道:“那桃枝,自去过一趟靖越之地之后,就又回来了,现在还在山脚下守着。”

    清显大和尚这话,无异于直接告诉净音,桃枝就在山脚下等着他。

    净音听着,先是一怔,眼底汹涌着升起一层渴望和迫切。

    清显大和尚看着这样的净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连那捻着佛珠的手指都用上了力气。

    若不是他手上的那串佛珠也不是什么凡物,光他这么用力,他手上的这串佛珠就绝对保不住。

    第446章 路上旅人

    净音没来得及注意清显大和尚的异样,他紧握成拳,双眼紧闭,尽力压抑着胸腔处升腾汹涌近乎呼啸的渴望,让自己的双脚死死地扎根地面。

    清显大和尚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净音再度睁开眼睛。

    净音都没抬手去擦拭额上鼻尖处逼出的细汗,便先对前方的清显大和尚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问道:“师叔,那她可还安分?”

    清显大和尚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净音倒是又道:“如此也还好,只是寺里还得小心注意着些才好。”

    清显大和尚面上无甚笑意,却也还是点头。

    净音想了想,又问道:“那师叔,寺里可有应对蛊虫的方法了?”

    到得这个时候,清显大和尚脸上才又有了些笑意,他答道:“有了,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和蛊虫碰撞上,但料想着应该是无碍了的。”

    净音也才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那就好。”

    清显大和尚顿得一顿,又问他道:“你如今……可是能出关了?”

    “可以是可以了的。”净音直视着清显大和尚,“但师叔……我还想再闭关上一段时日。”

    他想了想,真正的给自己划了一个期限,“最迟闭关到月末。”

    清显大和尚也没多犹豫,直接就应了:“可以。”

    净音见清显大和尚应下,又是一整神色,对他合十一拜,道:“多谢师叔。”

    其实这件事真是他任性了。

    寺里虽然对桃枝闹出来的事情没有异话,但这件事并不就真的在寺里没有影响。起码寺里的师兄弟师叔伯都是知道他出寺去见过桃枝的。而他出去一趟,回来便直接闭关,诸位师兄弟师叔伯们定也能猜出其中必有异样。为了让他们安心,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情况良好,净音是应该在情况稳定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出关的。

    至少也该在寺里晃过一圈。

    寺里师兄弟师叔伯们见过他,多少也能安心。

    可他没有,还想着待在静室里直到月末。

    下月初一便是法会,他却要待到这月月末才露面,如何不让人忧心?

    清显大和尚却道:“无妨,这件事本也是我们这些当师叔师伯的无力,才需要你去出面,现在我们多担待一下,也是应有之义。你且放宽心修行就是了。”

    看着殷殷嘱咐的清显大和尚,净音脸色放松,也终于能够露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来了。

    清显大和尚见得这般,也是笑了一笑。

    净音却又问道:“师叔,下个月初一的法会,不知净涪师弟那边……”

    清显大和尚摇了摇头,道:“我去信给他传过消息,他没回。”

    净涪修持闭口禅,非特殊原因,是不回回信的。而他这回没回信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即是知晓,但也仅仅只是知晓。

    净音心中有点失望,因着近段时间来耗去的心力太多,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在脸上也显出了些许。

    清显大和尚见状,盯着他看了一眼。

    然而净音却很坦然。他点了点头,便转开了话题。

    清显大和尚仔细看过净音,确认净音心中并无其他杂念,也才松了一口气,又问过净音几句后,便放了净音,断去了通讯玉符。

    净音奇怪地看得手中的通讯玉符两眼,摇摇头,将玉符收起,又自坐回了蒲团上,闭目入定。

    静中,他再不极力压抑胸腔中翻涌的情绪,而是只守定灵台一线清明,放任那些喜爱、欣悦、渴望、疯狂、厌恶等等情绪肆虐,极力在那澎湃几如潮水的情绪中辨别真正属于自己的心情。

    这很难,但净音就正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且从未曾生出懈怠的意思。

    或许穷尽他一生,拼尽他的一切,他都追不上净涪,但他作为师兄,却绝不容忍自己放弃。

    若他放弃了,他不仅仅只是放弃了前进,他还放弃了自己的道,放弃了他自己。

    坐在一处篝火旁翻着佛经的净涪抬头,往妙音寺的方向看得一眼,笑了一笑,又低头继续翻看他的佛经。

    卧在篝火另一侧的五色鹿此时也在修行,它紧闭着眼睛,头上俊奇的鹿角洒下一片五色神光。神光自鹿角洒下,落至它全身各处,连它的四肢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间隙。

    随着五色鹿的呼吸吞吐,裹了它一身的五色神光扯落天际的一片片银白月华,几下搅拌入它身上的五色神光里,化作它身上五色神光的一部分,也融入它的血脉中,成为在它体内流动的灵力的一部分。

    五色鹿一修炼便是一整夜,直等到天边晨曦亮起,霞光交映,净涪收了手上佛经,去拿随身褡裢里的木鱼和木鱼槌子,它才收了身上披着的五色神光,出得定来和净涪一起准备早课。

    净涪看了它一眼,只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便收回手来,重新坐正了身体。

    即便只是这么摸了一下,再没什么特别的嘉许,五色鹿也还是笑弯了眼睛,熟练地在净涪的一侧坐下,两只前肢交叠在身前,等待着净涪的木鱼声。

    净涪拎着木鱼槌子的手腕一转,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木鱼槌子便撞在了木鱼鱼身上,敲出清脆的一声。

    “笃。”

    这一声木鱼声像是一个开关。

    打开了这个开关之后,便又是一声声规律而整齐的木鱼声响起。可更奇特的是,在这声声木鱼声之后,还有一声声清扬干净的鹿鸣声相伴相和。

    “呦。”

    清朗的木鱼声和清扬的鹿鸣声合在一起,飘在清晨清新的空气里,随着晨起的飞鸟高飞,又压落在沾染露珠的枝干、草叶上,伴着滴落的露珠一起消隐在土地中。

    舒心、舒畅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在五色鹿勤奋修行之后,变成了净涪最为常见的日常。

    清晨的早课如此,傍晚的晚课也同是一番别样滋味。

    净涪虽在第一日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五色鹿一眼,却没觉得真有多稀奇。不过即便只是这一眼,即便只是每回它开始这样跟着净涪做早课晚课前的一点赞许,也足以成为五色鹿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

    往日里,净涪和五色鹿完成早课后,便会收拾了东西离开,但这一日显见是不同的。

    因为在净涪和五色鹿做早课的时候,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匀速驶来。

    许是因为马车里的人听见了这一场不太一样的早课,马车还和净涪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里的人便示意车外的车夫停下马车,自己伸手撩起了门帘,从马车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得一眼。

    也只是一眼,马车里的人在顿了一顿后,便自伸手将马车的车帘彻底撩起,自己从马车上下来。

    他下得马车,也没近前,只在路旁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静静聆听这一出木鱼声和鹿鸣声的和声。

    马车车夫见得自家老爷这般情状,又往净涪与五色鹿那边看得一眼,没敢打扰,小心地拉着马匹往道路的另一侧去了。

    往日里就驯服的马匹今日尤其的乖顺,没让车夫多费力气,也完全没发出什么声音,马匹便拉着马车停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车夫看了看手中的缰绳,又看了看面前的这匹看似熟悉但有点陌生的马,最后小心地瞥了瞥那边敲着木鱼做功课的净涪,咽了咽口水,倚着马匹坐了下来。

    车夫这一坐下,便觉得那木鱼声和鹿鸣声灌入耳朵,竟舒服得让他就此睡去。

    他也没能扛住那种自灵魂深处涌现的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他睡得太沉,以致于绵长的鼾声响起,他不远处的老爷转头望了他一眼他也完全没有发现。

    若是在往常,他这般睡着的,他家老爷虽然不会怒责于他,但也必得叫醒了他的。可这会儿,他家老爷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看得他一眼,便重又调转了目光,看着那不远处的一人一鹿。

    这绵长且响亮的鼾声并没有打扰到净涪和五色鹿。

    木鱼声依旧规律而整齐,透出一种莫名的旋律,牵引着人的心神沉入某种意境,体悟敲经的人在此刻默诵的经文。

    而鹿鸣声也依旧晴朗,和着木鱼声的节奏,空灵而神秘,更让人为此中意境所触动。

    第447章 进入刘家

    “笃。”

    “呦。”

    最后的木鱼声和鹿鸣声落下,侧旁便有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一群飞鸟自道路旁的林间飞出,去往更远的丛林中。

    而当风声、叶子拍打声沉寂,净涪和五色鹿所在的这一片地界上,就只剩下那一声声绵长且格外响亮的鼾声。

    净涪和五色鹿还不如何,在不远处坐着的马夫的主人就先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

    倘若可以,他该是恨不能掩面而逃的。

    可这位主人家也清楚地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一人一鹿,是实打实的奇人异兽。他今日的这一场遭遇,更可能是他一生仅此一见的奇遇。

    他舍不得就这样逃走。

    哪怕舍了他这一张老脸。

    只要……

    只要不惹了面前这位僧侣的厌烦。

    主人家强作从容地从地上站起,轻轻拍了拍衣裳,抖落身上可能沾染过的尘埃。

    这个时候,净涪也恰好抬眼往他这边看来。

    见得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隽的古稀老人,净涪也没多惊奇,只是从地上站起,双掌一合,微微躬身向着那边站着的主人家拜了一礼。

    他身侧的五色鹿见状,也是长鸣一声,与人见礼。

    不知因由,但随着那边僧侣和灵鹿的见礼,这边的主人家心中的种种杂思杂念如数被拂去,只留下一片清朗疏阔。

    恰如此时的天气,也正如这一天清晨的天空。

    主人家心中一赞,也含笑着回了一礼。

    这一礼之后,净涪自去将他手边的东西收拾规整,全部放入了他的随身褡裢里。他旁边的五色鹿却是开始处理他们昨日燃起的篝火。

    一人一鹿的动作熟稔且迅速,所以当主人家去唤醒那在另一侧酣睡的马夫后再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身清爽的准备继续上路的一人一鹿。

    主人家来不及多想,先就叫唤了一声,“前面的师父,请稍等一等。”

    净涪听得,停下脚步,扭身来看他。

    主人家这才注意到方才篝火堆的位置现如今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甚至还长着碧草的土地,而他前不久才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那些焦黑的带着火星的柴木却是完全没有了踪影。更明显的是,明明刚才还在那位僧侣手边的木鱼、木鱼槌子等物什现在也都找不到了,可又没看见这僧侣和灵鹿身上有什么包裹。

    主人家在净涪身上挂着的褡裢上看得一眼,却是上得前来,合掌躬身,虔诚地拜得一拜,自称道:“老夫是前方不远处刘庄的刘家人,姓刘,名高,字乐安。师父可是要往前面去?”

    这刘乐安心思缜密,明显注意到了净涪的沉默,便也不曾询问净涪的法号、来历等需要净涪回答的问题,而是尊重且敬重地给了净涪简单应答的问题。

    净涪含笑点头。

    他身侧的五色鹿也微微抬起头在这刘乐安身上转过一圈。

    刘乐安明显注意到这一人一鹿的视线,却笑道:“老夫也正探友归来,正要回返家中,师父既要往前面去,便让我家马车捎载一程,可否?”

    听这刘乐安这话,五色鹿就有些不高兴了。

    净涪若是真不愿步行,它可作坐骑啊,如何需要乘坐凡马?

    可五色鹿不高兴归不高兴,在净涪面前还是保持着克制,只埋了头不看几人。

    净涪看得它一眼,却是笑着摆手,推辞了。

    似乎是察觉到净涪的拒绝,五色鹿立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对净涪笑,那几支俊奇的鹿角上神光摇曳,灵奇非常。

    看见灵鹿这般情状,刘乐安就知道自己想岔了,连忙笑着道歉:“原来是这样,实在对不起,是老夫错待灵鹿了,对不起,对不起……”

    五色鹿听他道歉,又见旁边的净涪虽然默然站立在一侧,却未有不耐,便也就大大方方地对着这刘乐安鸣叫了一声,“呦。”

    刘乐安也听出了五色鹿的意思,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倒是他身边不远处还拉着马匹缰绳的马夫看着自家老爷的态度,对净涪和五色鹿更加敬畏了几分。

    他家老爷可是做过户部尚书的大官人,竟然在这位僧侣和灵鹿面前如此和蔼可亲……

    这位僧侣必是金刚罗汉一般的人物。

    这位马夫想到自己早先不久的冒失和冲撞,不禁又更拘禁几分了。

    刘乐安没注意到他,他拉着净涪说话一会,最后竟弃了马车,跟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起步行前进。

    净涪倒也没有阻拦。

    他观照过,这刘乐高身上有他的一段因果。而这一段因果,却是干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至于这一段因果会是如何演化,目前不甚清楚,还需再看,但不管如何,只需与他走这一道,就该有些线索才是。

    果不其然,路上闲聊的时候,净涪便听刘乐高说起了他的小孙子。

    他小孙子与佛有缘,自小便送入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静宇寺修行。但孙子虽然少小离家,却极孝顺,每隔了一段时日必会从静宇寺中托人送些他亲笔誊抄的在佛前供过的佛经回来,替他们这些长辈祈福。

    今日便是他孙子惯常托人送经典回来的日子,他原该是在家里守着的,但昨日友人家中有喜事,邀他出席,他推托不得,便只能去了。故而今日少不得要一大早便赶路回家。

    净涪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刘乐安说起他孙子的时候点一点头。

    刘乐安见他听得认真,一时也不觉得一路步行疲乏,反谈性大起,直将自家小孙子打小到大的事情统与净涪说了一遍。

    五色鹿在一旁也听了,却是兴致泛泛,完全就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态势,全不留心。

    倒是刘乐安家的马夫在一旁埋头拉着缰绳,耳朵闭得紧紧的,恨不能自己没有带上耳朵。

    他是刘家下仆,这些主人家的事情,他实不该听,可他现在听了,还听了个全……

    只希望老爷回转过来,能看在他无意的份上,不要责罚得太重。

    但刘乐安这会儿真没心思去关注自家马夫,他拉着净涪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路,到得刘庄门口,他虽然口干舌燥,却还能面色不改地客气邀请净涪入庄。

    “师父路上风尘仆仆,不如在寒舍中暂时休整一二,再行上路?”

    刘庄庄子上本就有人守在门口,只等着接自家老爷归家。原以为自家老爷归来时必坐的去时驾着的马车,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自家老爷拉着一位僧侣自庄外远远地走来,而他去时坐的那辆马车却只跟在一旁。

    这也还就罢了,那位站在自家老爷身侧的僧侣一看便非凡人,也确实受得起自家老爷厚遇。

    但他们到得近前,始终未得自家老爷注意不说,还听到自家老爷邀请一位僧侣回家暂住?

    几个家人对视一眼,便有一人悄然退出人群,一路往庄子里去了。

    虽说的悄然,但却没瞒得过净涪和五色鹿的眼睛,只是也没能让这一人一鹿多分一个眼神过去。

    净涪往刘庄的方向看得一眼,只合掌向着刘乐安微微一拜。

    刘乐安见状,顿时大喜,连忙招呼一直站在侧旁的家人,吩咐他们回去通知家中。他自己却是抬手往前一引,郑重道:“师父请。”

    幸好刘家的主人们原本就在准备迎接自家老爷归家,如今多迎来一位客人,虽然忙乱了点,但也不能说是人仰马翻,很快就将自家这位任性的老爷和受邀前来的客人迎入了家中。

    净涪入得刘家,只在堂屋中稍稍坐了一坐,喝了一口茶水,便望向了陪坐在一侧的刘乐安。

    刘乐安得见,连忙问道:“师父,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净涪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自己的度牒,递给了刘乐安。

    刘乐安见着那度牒,当即一整脸色,探身双手接了过来。

    他翻开度牒看得一眼,顿时便惊住了。

    “妙音寺,净涪比丘……”他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净涪道,“师父是……净涪……比丘?”

    净涪点了点头。

    刘乐安又自愣愣怔怔地重复了一遍,“那位,妙音净涪?”

    然而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连忙与净涪道歉道:“净涪师父,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在质疑你……”

    当今这个世道,便是再胆大包天的骗子也绝无那个胆量去冒充那一位比丘。更何况还有这一份度牒?

    他急得脸都红了,更是连坐都坐不稳,急急地从座位上蹦起,站到净涪面前就要和他赔礼。

    净涪抬手一扶,便将刘乐安稳稳扶住了。

    被净涪这么一伸手扶稳,刘乐安也定了神,他冲着净涪笑了笑,回身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脸色犹自红得滴血。

    “原来,师父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他自己喃喃重复了几遍,才接受了这么个事实,回头问净涪道:“所以,净涪师父现下在寺外游走,就是为的,为的寻找那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又是一点头。

    这本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更别说这个时候净涪还需要他配合。

    第448章 佛堂贝叶

    刘乐安问过净涪这么一遍,也趁着这一小段时间缓和了自己的心神,顺道还将手上托着的度牒递送给了净涪,才又问净涪道:“净涪师父是有什么吩咐吗?”

    净涪郑重点头。

    刘乐安几乎是拍着胸口地应道:“净涪师父请说,若有能帮得上忙的,老夫绝不推托!”

    净涪闻言,从座位上站起,合掌躬身以致谢意。

    刘乐安没避让,郑重受了。

    非是他自己愿意承受净涪这一礼,而是他需要受了这么一礼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乐安受了这礼后,正言向着净涪说道:“净涪师父请说。”

    净涪抬头望定这宅院的一个方向。

    刘乐安循着净涪的视线望去,却望向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能不熟悉么,那个方向根本就是他家中唯一的一个佛堂。

    那佛堂不同于是普通人家专门给家中妇人布置的用来念经礼佛的佛堂,他们家的这个佛堂,是给他们家的男丁布置的。每日晨间、傍晚,都会有他们家的男丁在里头忙活早、晚课。

    当然,他们家的人对这早、晚课并不强求,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也没有人催促。甚至连功课的内容和数量也不要求,乐意做多少,做多久,都随意。

    他们家毕竟不是寺院。

    只是他们家里的这佛堂也是有要求的。

    虔诚。

    唯一要求他们家男丁的,就只有虔诚。

    你若不能虔诚礼佛敬佛,你可以不踏入佛堂,可你若踏足佛堂,就必得虔诚恭敬。若在佛堂内对佛不敬不诚,需领家法。

    这一座佛堂自刘家立家便已经存在,至今已有百余载,是他们刘家的骄傲。

    刘乐安看着那佛堂的方向,脸色除恭谨外再无其他,他向着那个方向合十弯身一拜,才回身和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净涪双掌一合,点头应允。

    刘乐安一路无话,且越靠近佛堂,他脸色就越庄重恭诚。

    五色鹿跟在净涪身侧,看着刘乐安的模样,眨了眨眼睛,没作声。

    从刘家正堂到设在刘家正中央的佛堂,这一段路不短,走动间遇见的刘家婢仆也也有一二十人。

    这些婢仆看见刘乐安领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路不停地去往佛堂的时候也难掩惊讶。

    他们这些人中,不缺刘家的家生子。可不管是他们父辈祖辈传下来的正言告诫,还是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亲眼所听,也都从没有见过哪位外人能被家主亲领着带去佛堂。

    须知,佛堂根本就不仅仅只是佛堂,那更是他们刘家的禁地,是比刘家祠堂还要重要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这些婢仆却都很安静,只向着他们两人一鹿无声一拜,便默然退到了一侧,等他们走远了才走开。

    一路走到佛堂之外,不等刘乐安开口,净涪便先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鹿一晃脑袋,全无半点话语,乖乖在佛堂那高高的门槛边上趴下。

    刘乐安见状,也不多话,只单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手往前一引,沉声道:“净涪师父,请。”

    净涪双掌合十,弯身一礼,便跨过了门槛,踏入堂屋之内。

    这处佛堂布置得很简单,但绝对不是简朴。正堂中供奉着的那尊佛陀如何暂且不提,但就看那堂屋中两侧垂挂着的幔帐,看见那在长明灯灯火中若隐若现的七宝暗纹,便知这帐幔的不凡。

    但净涪也没多在意里头的摆设,他在堂屋正中央站定,抬头望向那脚踏宝莲的金身佛陀。

    看过两眼后,净涪便转眼往侧旁一扫。

    刘乐安已经在佛前案桌的一侧站定,如今正捧了几炷线香在手。

    见净涪望向他,刘乐安缓步走来,正色地将手上的线香往净涪的方向一送。

    净涪也是双手接过刘乐安递来的线香,缓步走到佛前香案,就着那燃着的长明灯灯火点燃了。

    见手中线香末端亮起红点,又有淡淡的烟气飘出,净涪便就退回到堂屋正中央的位置站定。

    站定后,他手捧线香认真地拜得三拜,又将线香送到佛前香炉cha定,才退后回到原位,再度拜得三拜。

    如此参拜过后,净涪抬头望定供在佛前的一个木盒。

    刘乐安循着净涪的视线望去,望见那一个木盒,一时也有些愣怔,然则一个晃神后对上净涪转过来的带着询问的目光,他也无话,很干脆就点头应了净涪。

    得了主人家的同意,净涪便也郑重走到佛案前,细看这个被供奉在佛前的木盒。这个木盒显见是特别定制的,式样和一般的木盒不同。

    它的底部足够宽敞,却因为只有掌高,所以虽占了面积,却不显笨重,且因为制作者的用心,这个木盒不显眼处俱有七宝浮刻,不奢华但庄重。

    净涪看得两眼,便伸手打开了木盒。

    但见木盒里內垫黄巾,而黄巾之上,则呈田字形状摆放了四部佛经。

    全都是《佛说阿弥陀经》。

    可虽然这四部经文都是《佛说阿弥陀经》,且看封面上的笔迹便知同出一人手笔,但净涪即便只看了一眼,却也能看出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不同。

    这不同,不在用心。

    抄经的人抄经的时候用心都是一样的郑重认真。

    这不同,在于经中透出的佛意。

    显见抄经的人在誊抄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时候俱都有所体悟,且亦将这体悟留在了这些《佛说阿弥陀经》中。因他誊抄的时候体悟每有不同,便也就造就了这四部相同又不同的《佛说阿弥陀经》。

    若非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上留下的四种不同体悟仅是普通,不甚稀奇,那誊抄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沙弥必也能在诸沙弥中占有一席之地。

    或许还不能和净音、净栋等人比肩,但也仅是稍逊一筹而已。

    识海中,仔细看着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佛身,却没有惋叹,而是含笑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这位沙弥笨而不拙,实也不需要他惋叹。

    净涪本尊看着这四部整齐干净的《佛说阿弥陀经》,脸色不动,却转过身去,在堂屋中转得两眼。

    刘乐安原本有些好奇,但见净涪目光转过一圈,最后停在了角落处备下给他们净手的清水处。

    刘乐安心有所感,见得净涪果然去那角落处就着清水净过手,也不由得在心底赞了一声。

    刘乐安一生在仕途中颠沛,家中又素来敬佛崇佛,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孙子比起外人来其实是真的有所不足,且差距不在其他,而在其智。

    他们刘家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愿意将他送入静宇寺,出家当一个小沙弥。

    佛寺礼佛参佛最重一个诚字,他们家小孙子虽智商上有些不足,但心却至真至诚,正合了佛寺修持的关要,或许能有所得。

    不过刘家这希冀的有所得,非必得要求他在修行上有所成就,要求他修持到什么境界,而是希望他能在佛理上有所领悟,增长智慧。便是智慧不得增长,在静宇寺那处清净地,他也应该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故而刘家众人愿意将这个孩子送出刘家,非为嫌弃,而是出于爱重。

    因他们爱重孩子,故而也希望旁人能够正眼看待这个孩子。

    不强求旁人如何另眼相待,但也该是尊重。

    现如今,净涪就做到了这一点。

    刘乐安不在乎净涪敬重尊重的是摆放在木盒里的佛经还是誊抄佛经的那个孩子,他只在乎这时候净涪的态度。

    净涪能感知到侧旁刘乐安在这刹那间的心潮涌动,但他也没多放在心上,而是专注于他手上的那一本佛经。

    他一手托着佛经经册,一手抬起,捻住佛经封页。而就在这个刹那,两缕金色佛光自他眼底升起,须臾间给他的瞳孔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饶是刘乐安就站在一旁,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站在佛案前的净涪,也始终没有发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和前一刻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已经大不相同。

    他只看着净涪抬手,捻起了封面。

    净涪佛身缓慢而认真地一页页翻过书页,半响后,手指停在了一处纸页上。

    这时候,刘乐安才发现,那处纸页的中间,有一张空白的巴掌大小的贝叶。

    这一盒佛经虽都是刘乐安小孙子请人送回来的,但因为他今早才从外头回来,还没有碰触过这个木盒。而作为家主的刘乐安既然没回来,那整个刘家的人也不会敢去打开这个木盒。所以也没有谁知道,这木盒里的这一部佛经,竟混入了这么一张贝叶。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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