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海棠花未眠》 分卷阅读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 《当年海棠花未眠(1)》作者:当年海棠 文案: 海棠花未眠:物哀、风雅 海棠无香,也喻暗恋 虽然本文上面标已经完结了,但是故事还没有写完啦,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会涉及到一些军事政治之类的,实在怕被锁文抓起来……所以另开一本,接下来的故事会连载在另开的一本书里,然后,接下来的故事是要全文存稿的,所以要断更一个月了,抱抱小可爱们~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寒瑞、白文卿、徐淮宣 ┃ 配角:韩子平、楚生 ┃ 其它: ================== ☆、民国十六年 民国十六年,农历冬月十七,顾寒瑞领了一纸军状,率着手下师部一个旅前往苏北一带的徐州走马上任。 这一天不吉利,顾寒瑞在出发前就知道了,为什么会知道?咳,管他为什么知道,反正不会是顾寒瑞一大早在冬日里起来、穿好军装、再打扮得人模狗样地往床头那面墙前一站,去扯了页历日本才知道不吉利的。 这事儿算起来,还得从上月开始说起。 都说军人严谨,可顾寒瑞却把日子过得糊涂,往往过了月中还以为是在月初,到了冬天还以为是在秋天,副官给他买的历日本挂在墙上,一开始瞧着新鲜还连着撕了几天,到了后来,历日本上落满了灰都没人管它,冬日下雪的时候还把这位顾少将好一惊,以为日子还在九月底。 那天顾寒瑞去训兵,到了中午天上洋洋洒洒下起鹅毛大雪来,这位少将搓着手,抬头望着天,叫起来:嗬!这么早下这么大雪?又转头扭向手下那些老油丘八和新兵蛋子们,苦了兄弟们啦,这九月底就下起大雪来,你们回去记得早早添棉衣! 底下一群人憋着笑,待到顾寒瑞走了,兵里面就给他起了个浑号叫棉衣少将。每到顾寒瑞要来训兵的时候,师部里就偷偷喊开:棉衣哟,棉衣来了! 这样喊着喊着,连顾寒瑞也有所耳闻起来,喝了口烧刀子,把酒盏很豪气地重重拍在桌上,声音不无得意:棉衣好,就叫棉衣!没有棉衣不行啊。 顾寒瑞是个开得起玩笑的,和部下也愿意乐呵呵闹在一起,没点做军长的样子,副官常拿他取笑,一听这话,笑起来:有句老话,不知军座听不听呢。 顾寒瑞一挥手:说! 副官笑起来:都说女子是娘的贴心棉袄。 顾寒瑞哈哈大笑,推了副官一把:去你的,一个师都是子弟兵,哪来的花木兰!再说,我也不是个女的! 副官摇摇头,取笑道:可知军座不爱娇娥偏爱男郎呢。 哈哈!这话错了,什么偏爱不偏爱?但凡是合了爷胃口,管他男的女的,爷都要!说着顾寒瑞就又饮了口酒,很好看地笑起来,理了理军帽,站起来的时候神情收敛些,可还是挡不了那一身的玩世不恭气质,右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有些坏的笑,那张脸因为这笑,一下子风流相全显出来了,一身的倜傥。 顾寒瑞在欢场里逛久了,会哄人、脾气好、舍得花钱、长得也一脸招桃花的风流样,算起来前前后后跟着他的欢场人也不少,男女都有,什么交际花、陪舞女、青楼头牌、扮旦角儿的戏子、男倌,一圈数下来,都有。 可有一点怪,那就是顾寒瑞的身边从不见良家人,跟了他的不是娼妓便是戏子,按说就是顾寒瑞什么都没有,光凭那一张脸都足够招来好几个太太或军爷来带他去吃软饭的了,更别提那些个刚到了年纪芳心萌动的大家闺秀,难道良家人倒不比那娼妓戏子好?顾少将这算得一笔糊涂账。 糊涂儿?顾寒瑞瞪旁边说话人一眼,又搂了旁边的粉头喝酒,一口干下去哈哈笑起来:良家人我是这辈子也不想碰的!有什么好?我就爱玩儿!像这样…… 说着他便去勾了一旁粉头的下巴,照着脸香了一口,说道:哎~高兴了香几口,不高兴了丢开就是!若是良家人,扭手扭脚坏了兴致不说,到要丢开的时候,还惯会哭哭啼啼,给你安一个负心贼的帽子! 周围人笑起来,附和着:是这理儿! 那坐着的粉头喝了酒,一张芙蓉脸愈发显得娇艳,偎在顾寒瑞怀里,说起话来像莺啼燕唱,扯了方绣金帕子遮住脸,似嗔似怪:爷近日都少来了,果然普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儿,管你一开始多如胶似漆情浓蜜意的,到了后来,都得把一段热心肠给冷下来。 旁边老鸨笑着过来揪她脸,直白白地:我的好姐姐,咱们儿是什么身份的人?你搁这儿撒娇呢! 随手取了桌上一盏酒水儿,老鸨举杯看着顾寒瑞笑:这姐儿错了口,该罚!我替她喝这一杯,敬爷哎!~在嗓子里绕了个戏腔,老鸨把酒盏递出去,清脆呤叮的一声响,白瓷盏沿口和顾寒瑞的酒盏碰了个满杯,老鸨这才把嗓子里那句戏词痛痛快快唱出口:哎!~敬爷将军立业报家国,抱得良人卸甲归哎~! 满桌都是笑,哄闹起来:才顾少将刚说这辈子不要良人,你这妈妈偏偏又提! 真是! 哈哈,咱们顾少将倒是不要抱良人的! 去你的!老鸨看着吵闹得最欢儿的那位爷,顺手推了他一把,然后抚了抚发髻上那根摇摇欲坠的银簪子,笑起来。 待到那根银簪扶好了,老鸨那右手慢慢地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看着在座儿的人笑:各位爷别不信,咱这眼看得比你们多!说起来咱到这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花柳寨也有五六个年头了,什么男人没见过?哎,这一辈子的事情就别说得太早!就不说一辈子,就打再过了一二年你去看,什么黑的白的不得变上一变! 说着又敬了顾寒瑞一杯,满杯碰在一起呤叮作响,还是那句话儿,哎~敬将军立业报家国,抱得良人卸甲归! 顾寒瑞哈哈笑起来,一口将酒饮干,说道:什么卸甲归呢,归不来啦!下月就得收拾着走! 怎么?旁边那粉头从顾寒瑞怀里挣出来,看着他,满脸诧异:爷这好端端的,跑去哪儿? 顾寒瑞喝了酒,抱了粉头又是一口香上去,笑眯眯的,顾寒瑞眼睛本来就亮,这一笑、一弯,就像是把眼睛里的亮光都打碎了一样,细碎粼粼的,看向人的时候就显得很温柔,再配上他那副好皮囊,啧,真容易叫人动心。 他抱着那粉头,眯着眼睛笑着,上边下了军令,下月就得走。 呸!粉头笑骂一句,这说得还挺像唱戏,你就走罢,咱俩这段儿露水情缘,只当是尽了! ☆、顾寒瑞搂过她来 顾寒瑞搂过她来,起身打横抱着,笑道:哪能就尽了呢,我不是下月才走?你还得陪我再做上几夜夫妻呢。 众人哄笑起来,朝那粉头道:咱们顾将这人物儿,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贴钱求着睡哩,便宜了姐儿了。 粉头笑起来,双手勾着顾寒瑞的脖颈,朱唇半启:罢了,我尽力伺候好爷就是了。 故事就是从这第二早开始的。 一夜风流过后,顾寒瑞打扮得停停当当地从青楼里出来,天还大早,路上撞见几个从窑子里宿醉归家的地痞流氓,那几个流氓看见他,眼都亮了,谁叫他天生一张脸长得恁标致呢,怎么说?那领头的笑起来,对旁边兄弟们说:倒是比昨晚儿那窑姐还标致,哎,我说,以后干脆就叫他来陪哥几个,啊?哈哈! 不怪人当他是欢场中侍奉的人,谁叫他一大早就从烟花寨里出来呢,顾寒瑞看着眼前这几个醉鬼,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手下那些兵就怕他这个表情,每次看到都得在心里打着小鼓,大呼不妙,怎么?刀枪不长眼,还真当这位爷是靠着一身风流债和那一张脸才当上这少将的? 这可是一位心狠的主儿。 地痞流氓不是他手下的兵,看见他这一笑,眼睛一弯,真有些暧昧不明的邀请意味,不由得心痒痒,趁势儿走过来就要搂着他,看样子还颇想香一口,再找个地儿把事就地给办了才好解那邪火。 顾寒瑞是不管什么时候都随身带着两把□□,可对这几个地痞,实在没有用上的必要,顺势拽过那眼巴巴伸过来要搂着他的胳膊,死命一拉一拽,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叫平地响起,变成了大冬天早上的第一声报晓,其他几个不知好歹一起围上来的,心口窝更是连连挨了几脚,正中靶心,力道极狠戾。 舒了舒筋骨,顾寒瑞站在一窝龇牙咧嘴的人中间,一脸的神清气爽,对这一大早就送上来的晨练运动颇感满意,地下那胳膊被拉脱臼的人连连呼痛,看样子真是以前横行霸道欺负人惯了,还从来没受过这种苦楚,顾寒瑞笑,又踢了踢他,说道:哎,你认认爷呢,敢来调戏老子?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儿!不三不四的东西儿! 那时巡逻兵刚出早勤,在街上逛的时候,就恰巧把顾少将这神气模样儿给看着了,回去逢人就说,哎~咱顾将叫人给调戏了,兄弟们说说这叫嘛事儿!丝毫也没提顾寒瑞赤手上阵收拾那几个混混的英勇事迹,导致后来每逢顾寒瑞来点兵训话的时候,下面一个师的人都在那儿一脸贱兮兮地看着顾寒瑞笑。 顾寒瑞看着底下人清一色的一脸贱笑,瞪着眼把嗓子提高了八度,叫起来:你们发春呢!? 整个师都哄堂大笑,副官在一旁,也笑:军座儿,人说你在大街上被人给调戏了呢。 顾寒瑞一瞪眼:放屁! 底下人不笑了,这接下来的一小时就听着顾寒瑞义正辞严地讲起他如何搏斗流氓的事迹史,直听得头一低一低地打着哈欠犯着困。 后来兵里面有人说:一句话,这就一流氓遇上流氓,再把流氓收拾一顿儿的事。 听了这话的人儿都得给他鼓掌,精辟,实在是精辟,比顾将那添油加醋长篇大论的腔调实在多了,一针见血,顾将可不就是一流氓?他要不是流氓,那身边也不能围着那么多人了。 可惜顾将是身为流氓而不自知,全无一点自个儿是流氓的觉悟,还自诩为风流,说到底,流氓和风流有什么区别?新兵蛋子们想不出来,老丘八们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一有点文化的文绉绉的文职兵给一句道出来:没什么区别,这流氓呀,就是少了一个美其名曰,加上这个,就变成了风流了。 旁边一位正喝酒的老兵听了这话,鼻子里一哼:那是你们文化人的说法,要我说,你一辈子就睡一个人,这人还得要是你打心眼里就喜欢的,当然他也得喜欢你,这叫真风流,不然那叫苦哈哈的单相思!反过来呢,你吧,这辈子睡了一大把人,不亏,可愣是没一个你真喜欢的,哎,得了!这就叫耍流氓。 旁边人笑:嗳哟,咱这一个团的弟兄们都伸出手来数数,算算咱顾将睡过的那些个可人儿,加起来能数得过来?!哈哈! 人都笑起来,谁替他数?他自个儿都还记不清呢! 哈哈! 哎!那边几个,干什么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做事总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严光民旅长在远处呵斥开,围在一起哄笑的人听见动静,还只当他是在训别的兵,东张西望地,想去看被训的那几个兵热闹。 严旅长提高了嗓门:还看!?说的就是你几个!蹲在那里傻笑什么呢,都给我起开赶紧收拾东西去!下月好赶路去徐州,收拾好了的,滚去练枪! 没人敢惹这位严旅长,都三三两两地散了,有几位不服气的,也只敢在嘴里嘀咕:凶个什么劲啊,姓严的了不起哩,脾气臭得和石头一样,顾将说话都没他横,怪不得讨不到老婆! 严光民站在远处盯着他们,嗓子又扯起来,后面那几个!真当自己是乌龟呢?!慢吞吞像个娘们样儿,都给我跑起来! 话音刚落,刚刚嘀咕的那几个立马飞也似地跑起来,生怕身后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儿气性上来,追上来冷不丁给自己的屁股来上一脚。 严光民看着这些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手下,摇了摇头,叹道:这些老兵油子们,枪也不好好练,净天天蹲那油腔滑调儿,没点个上进! 哈哈,行啦,旅座,他们也就是平常没个正形,到要紧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他们心里有分寸!这天也见晚儿了,旅座也早回去吧,这儿我替你守着。一旁副官过来笑道。 严旅长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似乎到了冬天他叹气的次数就特别多起来,这次顾将带着部队去苏北一带,兵荒马乱的,怕是路上又要折进去不少兄弟。 副官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折进去,也会再赚回来!这年头,想当兵的人还少么,一路上不说招兵买马,就主动来投军的,算起来人也不少了。 ☆、副官 真应了副官这句话,没过几日,还真就有人投军来了,这天正是冬月初二,负责投军报名处的那老兵油子正攥着手缩在棉衣袖子里,鼻尖冻得通红,冬日凛冽的风直刮着脖子,叫人大呼难过。 这报名处很简陋,就是靠着大街上南墙根那里摆上一张长方桌子,要不是墙后面贴着一大张白纸黑字,路过的人,该得以为这是哪个卖东西的小摊子。 一开始军里也有人觉得这报名处太寒酸,说不如迁到胡同里一间小屋子那去,顾寒瑞把眼一瞪,看着那人,把桌子拍得呯呯响,说道: 哦!人家来投军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穷苦人家走投无路过不下去日子的,会眼巴巴跑来投军?投个军不容易,你还要把报名处牵到胡同里,再牵到小屋子里,人家不是逛窑子,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慢慢去找呢! 这就一锤定音了,报名处就放到大街墙根下,投军的人是多起来了,可在这种时候负责报名处的那老兵,却一点也不希望有人来投军,为什么? 因为一来了人,他就得把低着躲风的脖子抬起来,光抬起来还不够,他还得仰得高高的,才能看清桌子对面站着的人的脸,再絮絮叨叨照着流程问题问一遍,最后吧,他还得伸出手来登记,这他娘的! 来投军的人呢,也一样很不爽,大抵到了报名处,看到老兵,第一句话往往不是什么我要投军!我要报国!这种壮寒激烈的话,而是:你坐着,我站着,这刚一投军就给来个下马威啊?也没个凳子给坐,又不是多稀罕物件儿! 老兵不吭声,其实说起来吧,这桌对面是有一条长矮板凳的,但是呢,天太冷,这寒风凛冽的,老兵总不能一直把眼皮撑着,sb兮兮地目视着正前方吧?于是就趁着他低头缩脖子躲风这会儿,长矮板凳就给人偷了,谁偷的?谁知道呢! 这天风大,路上行人少,老兵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烦他了,头又低下去装起鸵鸟,两耳朵露在外面被风刮着像刀割,忽然一声拍桌子响,老兵一惊,抬起头来,只看见桌对面站着一个模样瘦削的青年,痞里痞气,头发黑油腻亮,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这青年看见老兵抬头,很神气地,又狠拍了一下桌子,就好像不这样,就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激情和热血似的,在这种时候老兵就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也是这样热血沸腾,一感动,差点儿掉下来几滴老泪,然后他看着这眼前小青年张口,那张嘴一张一合的,说道:我要投军!我要报国!我要追随顾军长! 老兵看着那一口黑黄牙,把眼里那点老泪老实收回来,心想,这他娘的! 摆手对那头发油腻腻的痞子青年说,回罢回罢,咱军里不要抽大烟的烟鬼儿! 这青年把眼一瞪,谁抽大烟?!我抽的是烟卷儿! 烟卷儿到底和大烟是不一样,老兵又问:你为什么来当兵呀? 那痞子笑起来,身后三个人也笑起来,说道:我们老大要带我们当护花使者呢。 痞子回头,唾道:去你的! 那三人就站着不敢说话了。 老兵仔细看了看这四个人,依次记下名字、年龄、还有老家户口,让他们入了军,就先从新兵蛋子开始做起。 哪知那领头的人一听,很不满意,说道:我不当! 老兵问他:怎么好好的又不当了呀? 他说:要当,我就当军长的警卫员! 老兵呵呵笑了一声,心想军长的警卫员也是你能当的?估计连怎么开枪都还不会呢,到时遇了敌人,是你护着军长还是军长护着你?再说,也不看看自己身份儿!正经说起来,连新兵蛋子也算不上呢,就异想天开起来! 这领头痞子看老兵一脸不以为然,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你别瞧不起人,实话告诉了你,就是因为你们顾将,我才来投军的。 老兵听出点意思来,怎么? 那痞子又说,我在烟花寨碰到他呢。 那老兵心里一惊,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痞子,头发黑亮亮油腻腻,一口黑黄牙,眼圈是浓重的黑,活脱脱一副烟鬼样儿,说话间时不时吐出一口唾沫在地上,整个人一身痞气。 这样的人顾将都能下得去口,老兵摇摇头,再想想自家顾将那模样儿、那身份儿,端的是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潇洒得!要说顾将采过的花儿,哪一朵不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眼前这人…… 老兵抬头,看见那痞子一脸笑,黑黄牙又露出来,心里直呼是顾将瞎了眼,怎的如今倒看上了这般人物儿! 可到底是不敢得罪,很客气地起身,招呼着: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旅座和军座副官那里,看他们的意思。 这四个痞子就跟着老兵走了。 到了军里才知道,顾将又去风流了,严旅长不在,老兵便领着四个人去找副官,路上被那到晚回军里的巡逻兵看见,叫住,一把扯住那领头的痞子,说道:哎?你不就是那大街上调戏咱顾将的流氓么? 还没等这痞子开口,巡逻兵就一嗓子嚷起来,哎~!弟兄们来瞧咯!军里来了个流氓儿,大街上调戏顾将那个儿! 话音刚落,周围就呼啦啦跑过来一群人,围着四人,哈哈大笑:就这样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怪顾将要打一顿呢。 副官听到动静,过来问:怎么回事?!都围在一起做什么?都回去! 那老兵看见副官来,只急得埋怨起旁边那痞子来,我的祖宗儿,你怎不把话说清楚呀!我当你是在烟花寨遇到咱顾将的呢,却原来是在大街上! 副官过来后,看着老兵身后那四人,问道:怎么了这是? 老兵搜肠刮肚还在想措辞,身后突然一声响:报告!我要当军长的警卫员! ☆、老兵 老兵真想揍人了。 周围人哄笑起来,看着那痞子:顾将可不敢要你呢! 副官站在原地,朝众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止住喧闹声,刚刚从周围人那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也大概知道了些情况,皱起眉来,朝老兵挥了挥手,说道:把人带回去吧,咱队里不要流氓儿! 听了这话儿,那一口黑黄牙的人便撒泼打浑起来,上去冲着副官就狠推了他肩膀一把,语气比那大地主小军阀还冲:你他娘的骂谁是流氓?! 副官没料到这痞子敢动手,愣了一下后,火立即大起来,忍不住就要动手,旁边那些兵们眼瞅着有人欺负自家兄弟,也火了,一窝蜂围上来,揪着那四个痞子,愤愤不平道: 敢到咱地盘欺负咱兄弟儿?你几个能活着走我眼皮底下出去,爷算你能耐!好不好,关狱里闭上几天! 那领头的痞子是有种,一脸天不怕地不怕模样儿,大有要啥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他是个不要命的,他那三个地痞手下可不是,当即就怂了,任由人揪着衣领和头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其中一个痞子因为天生长着一头黄卷毛,就更引人注意些,那抓他头发的手比另外几个多多了,黄卷毛哭丧着脸,说道:这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怎么都来抓我头发呀,不带这样欺负人! 一个新兵蛋子拍拍他的脸,笑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回去问问你娘去!怎么就生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好好的正经人你不当,去当地痞氓流子! 那黄卷毛一愣,吸吸鼻子,眼都红了,随即惊天一声吼,声音凶狠,拽住那新兵蛋子喊:不许你骂我娘! 新兵蛋子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骂你娘了? 你就是骂了! 打的打,骂的骂,场面正一度混乱,突然一声朝天枪响,众人安静下来,只听见顾寒瑞的声音平地响起,喝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要zaofan啦?!小兔崽子们,也不知你们狂什么! 那些个兵们看自家军座儿来了,松开抓着头发的手,指着那四个地痞氓流子,说道:军座儿,有人来咱地盘欺负兄弟们! 呸!顾寒瑞看着这帮小兔崽子们,骂道: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不知道的,该以为我不愿接了军令南下去徐州,领着你们zaofan了! 说着,顾寒瑞看了一圈四下兵蛋子们,又笑起来:好小子们,看看你们这脸上委屈的,倒像是小毛孩回家找娘告状去。 大手一挥,说道:成儿,我给兄弟们做主! 到了那四个痞子面前,顾寒瑞似乎也没认出来他们,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来我这兄弟欺负地盘们呀? 痞子们愣住,来他这兄弟欺负地盘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儿。 那一口黑黄牙的痞子看出点苗头儿来,又闻到顾寒瑞身上一股子的酒气,估计他这是刚去了烟花寨回来,酒还没醒清儿,后劲上来了,当机立断喊起来,说道:报告军长!我是来投军的,他们不许我投军!我一气,就带着几个兄弟闹起来了! 顾寒瑞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压下些醉意,转头问向一旁副官:你们不许人家投军? 副官眼都瞪直了,看向那几个痞子,心想流氓就是流氓,忙向顾寒瑞解释,军座儿,我是没许他们投军,但是……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顾寒瑞一声打断,行了,我知道了! 副官看他就听了前半句儿,知道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位爷接下来肯定不会做什么清醒事儿,连忙急着要解释,可越急越说不清,底下兵弟兄们有能说清的,顾寒瑞又听不进去儿,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家军座儿拍着那痞子肩道: 对不住啦!是我这手下兄弟的错儿,这样儿,我给几位安排到最好的新兵连! 那痞子得寸进尺,头一扬,说道:我不!我要当军长的警卫员! 顾寒瑞真是醉了,居然他娘的就把这事儿给一口答应下来了!这把底下兄弟们给气得,那四个痞子算个什么东西? 更多的人是为张副官抱不平,他顾寒瑞喝醉了就翻脸不认人,张副官跟着他这么些年,和他出生入死好几年的兄弟了,结果比不上几个外人儿!怎么见得就是张副官的错儿?是那几个痞子先骂了娘动了手推的副官! 喝酒喝酒,他顾寒瑞天天就知道喝酒儿!迟早醉死在温柔乡! 众人各自气忿忿散了,闷了一肚子火儿,心想,这他娘的! 那四个痞子可神气,早跟着来带他们的一个人走着,去领了军装和枪支,预备着第二天就按那混到手的职位上任。 一口黑黄牙的领头痞子看看那枪,摸了摸,笑道:乖乖,这高级得,比我看的那些土枪滑膛枪厉害多了! 又掏出烟卷儿斜叼在嘴里,很快活地,大摇大摆出去逛着显摆去了。 人都说兵痞兵痞,他们这倒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兵痞儿了。 这场闹剧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了,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老兵可是站着没敢走,捏着一把汗,对着副官赔礼道歉。 不管怎么说,那四个痞子到底是他给带来的,别看他们现在当了警卫员风光,等到了明儿顾将酒醒了,保管得一个个收拾起来! 副官冷哼一声,没搭理人,自个儿自顾自走了,留着老兵在那里唉声叹气。 那四个痞子出来逛,看见老兵,领头的招呼他一声,递出根烟卷儿来,说道:嘿,老大兵,抽一根儿? 老兵眼睛是瞪着他们,手却接过那烟卷儿来,打了火儿点上,簇亮烟头在冬日晴空里点缀出来一星点子儿红,衬着口中呵出的那团子白气儿,愈发显得好看得紧。 抽完了烟,老兵抖了抖烟灰,又瞪着眼前几个痞子,说道:算你们还有点儿良心! 那痞子笑,嗳哟,下次我不敢给你了,一支烟也能扯起良心来,吓死人了。 ☆、酒醒 第二早顾寒瑞酒醒,喝断片了,压根记不得自个儿昨天做了一桩糊涂事儿,躺在办公房椅子上,桌上一堆文件,随手翻了翻又给合上,看向一旁副官,说,哎,给我找个历日本来,我找个日子好带着兄弟们出发去苏北,上边儿催得紧了。 副官出门去找了,等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历日,他也不说话,也不看人,直直走过来丢在桌上,然后就站在一旁紧抿着嘴,一张脸阴沉沉。 桌子边角上放着一叠软纸文件,半边搭在桌上,半边垂下来离了桌子弯向地面,本来就悬得慌,那历日本刚好丢过来,哗啦啦一声带着那沓软纸一起干脆利落地赴了黄泉。 顾寒瑞看得稀奇,扭头看向身边人,张副官,你这是一大早就给我甩脸色看啊。 副官不吱声,顾寒瑞一脸莫名其妙,嘀咕一声,还挺拽,老子迟早得撤了你的职。 又拿起那本历日,翻到今天的日子,把纸捏着往后数到下个月初,再把数过的那些纸张都捏在左手指缝里,闭上眼睛,右手伸出来按在这叠纸张上,大拇指随意翻起一页,再一睁眼睛。 哎!这就好啦,翻到的这天就是冬月十七,就赶在冬月十七出发吧。 得亏是张副官在这儿,见怪不怪了,要是严旅长,保管得把历日本全给撕了摔地上,再吼上一阵,对着顾寒瑞恨得直痒痒道:你玩儿呢! 副官一看那历日本上,冬月十七,黑道白虎,好家伙,这不吉利的!这时候他便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指着那历日本上,言简意赅道:黑道。 顾寒瑞哈哈直笑,把历日本丢在一旁,什么黑道白道的,哪来那么多破忌讳,就定了这一天了! 顾寒瑞算是一个比较偏执的人,认定了什么就死活不肯改,到了风流场上他就不是这样,笑呵呵的,好说话得很。 副官撇撇嘴,不说话了。 顾寒瑞起身,说道:走吧,去军里看看,告诉兄弟们一声。 那四个痞子和其他几个警卫员一起等在门口,等到顾寒瑞推了门要去军里的时候,立正敬礼,死命扯着嗓子嗷嗷喊:军长好! 顾寒瑞冷不丁被一惊,看向这四个人,当即睁大了眼,看看他们,又看看副官,指着那四个痞子问副官道:这怎么回事儿? 副官摆着一张臭脸,愣是一声不吭,顾寒瑞眼看着从副官这里问不出什么,转头看向那四个痞子,那领头的痞子一笑,露出满口黑黄牙,顾寒瑞看着这四个人,真是糊涂了,叫起来,谁把这四个人招进来的?啊?!给我叫过来! 旁边一个老警卫员开口,可不就是顾将你自己么。 顾寒瑞:扯淡! 老警卫员:…… 老警卫员也闭嘴了,心想,扯淡?得了,老子不开口了!爱谁说谁说去。 这笔糊涂账最后还是老兵给算清的,他专赶一大早过来,估摸着顾寒瑞是酒醒了,先是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这都是因为自己没做好本职工作,才带着氓流子到了军里闹出误会来,然后又对着副官开始赔罪。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就这样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账算清了,顾寒瑞也明白了,一挥手,让那几个痞子赶紧脱了军装滚蛋儿,那领头的痞子不肯,说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儿,叫我走?没这个理! 顾寒瑞被气得都笑了,作势要拉他胳膊,那痞子极为警觉,立马躲开,顾寒瑞笑,上次那胳膊好了? 痞子呲牙咧嘴,好了,找了个郎中接上去,花了我好几个子儿呢! 顾寒瑞一瞪眼:活该! 痞子笑起来,说道:顾将,你就收了咱几个兄弟们吧,这笔买卖不亏哩。 怎么不亏? 那痞子说,我是有名的吴半仙哩,收了半仙,怎么叫亏? 呸!副官骂道:几个地痞流氓,倒又装起神棍来了!还半仙,就是一地痞氓流子! 谁说的痞子就不能当半仙?我算得可灵哩。那痞子又指了指后面三个兄弟,要不灵,我带着他们,只当痞子?早饿死了! 顾寒瑞嗤笑起来,说道:那行,你给算上一卦,看看灵不灵。 痞子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算什么? 冬月十七,出行吉凶。 痞子一口应下来,又说,我要纸笔。 纸笔拿来后,这痞子把手伸进贴身衣服内口袋,掏出三枚泛青色方孔古铜钱,然后蹲在地上,开始丟起三枚铜钱来。 每次三枚铜钱丢完,他就拿笔在纸上记上一笔,待六次下来记好了,他看了看,起身,说道: 剥卦,大不利。 说着又看着顾寒瑞笑,我知道顾将不信这些,只是我这卦可不能白算,顾将必得收下咱们兄弟哩。 顾寒瑞笑,行了,就收下了,可有一点儿,你们几个身上不能配枪! 那痞子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啧,警卫员没有枪,到时候遇了大小军阀,顾将可得护着我呢。 顾寒瑞笑骂道:去你的,留着你就算给面儿了! 又问道:你这几个都叫什么名儿? 那领头痞子把略长的头发往左一甩,神气十足道:我叫吴小江!小草的小,长江的江! 吴小江旁边就是那黄卷毛,声音有些怯,低眉顺眼的,我叫李贵。 还有两个痞子,一个说我是陈全,另一个说我是陈含,吴小江笑起来,指着这两个说道:他们是兄弟俩儿。 顾寒瑞点点头,又看这陈姓兄弟两个仪表堂堂,说话神态也都落落大方的,倒一点儿不像是痞子出身。 到了军里,告诉了兄弟们出发日子按冬月十七来,当着弟兄们面,副官没说什么,回去后可是冲着顾寒瑞发了好一顿脾气,说道:你又不信那个,留着他们做什么?! 顾寒瑞看着副官,眼睛眯起来:啧,生气啦?行了,别气啦,知道你委屈,刚军里兄弟们都告儿我了,好家伙,这冲咱副官动手骂娘的! 又笑道:哪儿能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带着去了苏北,路上苦他们几月!也给你出出气儿,叫他们路上跟着受受苦,随你怎么使唤他们,他们不听,你就来告诉我。 呸!副官唾道:我不是那样儿人! 顾寒瑞笑起来,知道你不是那样儿人,行啦,不生气就好,回去收拾东西吧,预备着去苏北了。 ☆、集结 冬月十七日一大早,顾寒瑞便带着集结完毕的弟兄们出发南下去徐州,军粮吃食都是带的铁罐头和压缩饼干,打包成一个小包袱搭在马背上。 顾寒瑞站在坐骑马匹前,拍了拍它背,这马甩了甩头,很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结了一层冰霜,顾寒瑞撑住马鞍,左脚蹬在马蹬上,一个跨身翻坐在马背上。 随后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抬起来看着手腕上表针,语气不耐烦,新来的那几个呢,一大早就让人带了话说晚点来,现在人都齐了他们还没来,怎么这么慢? 副官在一旁立马拿话刺他,几个痞子眼里哪有什么纪律,人可是军座自己招进来的,也只好等着罢了。 顾寒瑞坐在马上听了这话,作势便要拿马鞭子朝着副官抽过去,嘴里说道:我看你最近性子是越来越纵了。 眼看着那鞭子要落下来,副官也不躲,待到那鞭子轻轻落在副官那坐骑马鞍翼上,周围兄弟们都笑起来,顾寒瑞也笑,收了马鞭子,看着副官笑骂道:好小子,也不说躲一下,要真抽你身上了,兄弟们倒要说我心狠了。 正哄笑着,却看见那几个痞子终于背着行囊吭哧吭哧地跑来了,喘着气满头都是汗,顾寒瑞一看他们几个背的那包袱,倒惊了一下,都比得上别人包袱的三倍大了。 顾寒瑞看向那领头的吴小江,问道:嗬,你那包袱里都是些什么?这鼓鼓囊囊的,背着也不嫌累。 吴小江得意起来,笑说:等路上军座儿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东西。 顾寒瑞也不甚以为意,笑道:这搞得还挺神秘,行了,来了就好,这马上要出发了,路上跟好了! 吴小江笑眯眯道:哎,知道! 一路南下走了七十余公里,天气愈发寒起来,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刀子在割,到了薄暮时分,来到一个小村庄前的一大片空地上,顾寒瑞下令队伍人马就停顿在这里一夜,到了明早继续赶路。 下了马,副官递过吃食罐头来,顾寒瑞接了,又拿起一旁水囊喝水,天气正是严冬,水扎得人胃里冰凉,顾寒瑞平日里风月场上逛惯了的,饮食习惯都算不上好,人说是清粥养胃,他是天天烧刀子灌胃,这会子胃里被一激,不由得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些疼起来。 副官在一旁看着,皱起眉来,拿起水囊就要放在自己大衣里捂着,顾寒瑞看见,劈手夺过来,瞪他一眼,你就捂着也捂不热那水囊里水,没的再把你给染了风寒了。 副官笑:暖和一点儿是一点儿,天寒地冻的,顾将这胃,受得了? 顾寒瑞不以为意,拿起水囊又喝了口水,擦了擦嘴边水渍,行了,还撑得住,等到了徐州再好好养养胃就是了。 正说着,只听见旁边一片喧闹,顾寒瑞看过去,见好几个兵蛋子围在一起,人挨着人,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圆圈,叫道:哎!那几个,干什么呢?! 那几个兵蛋子一哄而散,临了朝顾寒瑞笑道:顾将,你招了个厨子来呢。 顾寒瑞听得稀奇,什么厨子儿? 一个兵蛋子指了指旁边地上,顾寒瑞顺着看过去,好家伙,只瞧见那地上摆着一溜的铁锅、油面、腊肉、酱油和香料,瓶瓶罐罐都挨在一起,吴小江就蹲在那些瓶瓶罐罐旁边,撅着屁股掏他那包袱里东西,顾寒瑞走过去,咋舌道: 嗬!我说今早儿你那包袱怎么那么鼓呢,是装了这些东西? 吴小江正忙着掏东西,头也没回,答应了一声,啊,顾将你先去坐着,等会儿做好了,我给顾将送过去。 顾寒瑞笑:做好了给底下兄弟们分了吧,我现没胃口,也吃不下去。 吴小江也不搭话,待到东西食材都准备好了,就叫李贵去找几块砖头,陈含两兄弟去找柴草,等到都找来了,他就把铁锅架在垒起的砖头上烧着柴草。 等锅烧热了,先倒了点油,再把腊肉切了裹上面粉下到油锅里,刺啦一声,烟雾都缭绕起来,一股烟火气,等到腊肉两面都炸得金灿灿以后,又下了点酱油和香料,最后细细洒了一小把盐和青翠翠切碎的葱花。 腊肉还没出锅呢,那味道就喷香扑鼻,惹得周围那些兵蛋子们都伸长了脖子看。 等到柴草烧完了,吴小江在还闪着火星子的余烬里放了点生白果煨着,又找了双筷子把铁锅里面腊肉都扒拉到碗里,然后屁颠屁颠地给顾寒瑞送过去,青翠葱花洒在金灿灿腊肉上,叫人看着馋得不行。 顾寒瑞看着那腊肉,笑起来:你小子还会做饭?有一手啊。 又一挥手,说道:行了,我不爱吃,端给底下弟兄们吧。 吴小江笑,又露出一口黑黄牙,顾将不要,我可就把这碗扔了,好歹吃几口。 说着就把那碗塞到顾寒瑞手里,副官在旁边看见他这殷勤模样儿就瘆得慌,正翻着白眼朝旁边山上看,冷不防顾寒瑞捞了一筷子腊肉送到他嘴边,说道:哎,张副官,尝尝? 副官一把推开,不吃! 嗨哟,还挺横。顾寒瑞说着,自己把那腊肉吃了几口,随后就把碗收了,叫吴小江拿去随便给哪几个兄弟们吃去。 吴小江也不认识人,先把那腊肉给跟着自己的三位痞子兄弟分了大半儿,然后又端着那碗溜了一圈儿,看见投军报名处的那老兵正躺在地上抽烟卷儿,旁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新兵蛋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就索性把腊肉送了他们吃。 那几个兵蛋子一开始贼讨厌这痞子,都不搭理他,现在是吃人的嘴软,有一搭没一搭找起话来,问他,哎,你真把咱顾将给调戏了? 吴小江头一甩,脸上很得意,看样子真恨不得给自己找来一块大木牌子挂在脖子前,再白纸黑字写上我是调戏过顾将的男人这十个大字好天天去招摇过市。 ☆、吴小江 一个人取笑他:你喜欢男人呀?那你是要在上面还是在下面呢。 围在一起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吴小江一摆手,说道:去!我对男人可没兴趣!还说什么上不上下不下呢。 那你调戏咱顾将做什么? 吴小江指了指自己,朝那问话的人说,我?我那是醉了!眼前晃虚虚的,在眼前甭管搁个什么,一把都抓不住,哎,喝醉了也分不清脸啊,谁还认得清男女?只看见眼睛亮晶晶的,又是从烟花寨出来,可不就当成粉头了么。 听了这话的人吓得赶忙朝四周看了看,叫吴小江低声点说,乖乖,我看你现在也是醉了,把咱顾将说成粉头,顾将听了,得赏你一歪把子机枪吃呢! 那人又问:你又不喜欢男人,也对顾将没意思,那你来咱队为的什么呀?哎,和咱说说,是不是崇拜上咱顾将了? 吴小江问:什么叫崇拜呀? 崇拜……那人皱着眉头呆了半响,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一旁老兵,哎,什么叫崇拜呀? 老兵正侧卧着在地上抽烟卷,听了这话儿,徐徐吐出一口烟,翻了个身,懒洋洋说,崇拜呀,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反正我是从来也不崇拜谁,你们不知道么,崇拜这玩意儿总是要破灭的呀。 吴小江笑起来,我呢,来投军没别的想法,我那天酒醒了之后,还以为自个儿调戏的是一姑娘呢,后来在路上逛,听巡逻兵说大街上有一人敢调戏顾将,我就留了心哇,再一听,好家伙,那人就是我!这威风的!咱出名了呀,再一寻思,得!干脆去投军当了顾将的警卫员,甭管他要不要,反正是闹开了,咱这名可是出了呀。 人都笑起来,说道:呸!这出的叫什么名儿,整个一恶名,你还得意呢! 一个人过来又笑问道:哎,你老实说,那裹腊肉的面粉里是不是打了鸡蛋?咱们这路上带不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鸡蛋,你是不去村子里偷人家的了? 吴小江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这是咱从村子外面鸡窝里掏出来的,那鸡蛋,乖乖,磕了壳还是两个红蛋心!哎,好吃吧? 好吃! 哎,这腊肉真是你做的? 怎么?吴小江把眼睛一瞪,不是我做的还是你做的? 说着他又指了指身后他那三个兄弟,我带着他们三儿,要不会做饭,就得饿死!不然就得天天下馆子,哪儿来的钱下馆子?那还得会做饭儿!好家伙,指望谁来做?这三个,乖乖,一个呢,是从小苦命的娃儿,另两个呢,是个从小饭来张口的落魄公子哥儿,那还得我来做!这他娘的! 落魄公子哥儿? 啊,吴小江看着那陈含和陈全两兄弟儿,拍了拍他们肩,对着围着的人说:就他俩儿! 怎么落魄的呀? 还不是军阀闹的?这两个从前家里是开钱庄,后来军阀部队路过,不由分说就抢了钱去做军饷了,那家里钱庄可不就只能倒闭了么。 哎,说起这军饷来,咱们顾将也是常常犯愁,做不出那吃空饷的事儿来,又不肯抢人钱物,偏偏上边军饷又常常逾期,顾将带了咱们这些年,不说赚油水儿,这前前后后的,倒把自家腰包快掏空了。 嗳哟,旁边人笑起来,别这么唉声叹气的,顾将的腰包掏不空,算算每年给他送礼的有多少人?荷包鼓着呢,要不,他能天天去那风月场上风花雪月去? 正笑着,只听见前边人马嘶嚷,众人探头探脑去看,说:怎么啦这是,咱们队儿是要出发了? 顾将不是说明早儿才走,今晚儿在这歇一夜么? 众人都犹疑不决,忽然看见传令兵来,说道:没事儿,不是要走,这是有军阀部队过来了,看样子也要在咱这附近歇宿,顾将说了,今年呢,虽说是讨阀清党,但咱是赶去徐州要紧,要兄弟们别激动,好好休息,别跑人家军阀部里惹事儿! 哎!好说,只要人家不先动手,咱这井水不犯河水的,谁平白无故跑去惹事儿干嘛? 传令兵点点头儿,又跑去顾寒瑞那儿,顾寒瑞问:都告诉下去了? 报告!都告诉下去了! 顾寒瑞点点头,摆摆手让传令兵退下,又看向一旁副官笑道:当初还说今儿这日子不吉利呢,有什么不吉利的?这不都好好的嘛!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枪响,此时天已日暮,周遭山岚都染上了一层阴影,静悄悄随着天地隐去,顾寒瑞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枪响。 队里有人喊起来:不好啦!那新来的两兄弟痞子拿了□□跑去军阀部啦! 妈蛋!顾寒瑞怒骂一声,这两蠢货! 那正休息的军阀部队冷不防听见枪响,顿时骚动起来,以为是顾寒瑞下了命令要打他们来了,忙都拿起枪支急急起来,顾寒瑞眼看势头不好,澄清误会也是不可能了,当机立断叫兄弟们先发制人开枪攻击。 一时间枪声震天,火光把天空都映成了绯色,那军阀部队说到底是个小军阀,枪支弹药都属劣等,人数也不多,还没打多久就抱头鼠窜嗷嗷跑远了,枪支军粮丢了满地,还有好几箱子的银元,估计是准备买新枪的军饷。 顾寒瑞一边叫兄弟们把东西收拾起来,一边吼起来,那两蠢货呢?啊!活着呢没? 活着呢顾将! 老兵把那好不容易找到,灰头土脸的陈姓兄弟往顾寒瑞面前一推,又赶着屁股狠踢了一脚,扯着嗓子喊:还不快给顾将赔罪! 顾寒瑞看着他俩,气得都不会说话了,上去照着脑袋瓜子就一人狠拍了一下,恨得牙直痒痒,又冲着副官喊:看看手下兄弟有没有伤亡的,有一个没了的,我非得宰了这两小兔崽子儿喂鱼! ☆、徐州 副官一圈看下来,回来告诉道:有七个兄弟受了伤,其他的都没事儿。 顾寒瑞一听,又赶上去冲着那两兄弟踹了一脚,妈蛋!我手下弟兄七个受了伤,你两个倒还狗模狗样好好站在这儿! 顾寒瑞在气头上时候是红了眼谁都不认,周围人都没敢说话,偏偏那吴小江跳出来,一脸义愤填膺道:要打,冲我来!我替他们挨! 顾寒瑞一脚狠踹过去,力道极狠戾,吴小江疼得紧了,愣是一声不吭,那陈姓两兄弟看了,说道:是我两犯错,你凭什么打他?! 凭什么?我乐意!说着顾寒瑞又踹了一脚,指着吴小江喊道:带着你手下那几个痞子给老子滚! 吴小江很痛快,说滚就滚,当即带着手下三个人走了。 夜里黑暗暗,只能借着一星点月光儿才能勉强看得清路,耳畔时不时还能听见远处几声狼叫,凄厉又哀长,在寂静的夜里拖长了声腔,就那样死命嚎着,叫人听了心里瘆得慌。 人最怕的就是暗,因在暗里面没有色彩,没有色彩人便看不到东西,安全感消失了,恐惧感就来了,谁也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所有内心的恐惧感都被无限放大,最要命的是他们根本不认识路,东南西北乱走,保不齐就会走进深山老林里给野兽塞牙去。 吴小江在最前面走着,那黄卷毛跟在他身后,带了点儿哭腔,可怜巴巴地开口道:老大,我害怕…… 闭嘴!吴小江狠瞪他一眼,又看旁边那两倒霉痞子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吴小江也没说什么,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走了许久之后,吴小江发现事情坏了,他们走到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地前面平地上来了。 山上危险,冬天里野兽饿肚子饿得厉害,吴小江当机立断,不能再往前走,立即带着身后三个人折身走回去。 此时此刻顾寒瑞的宿营地上,随行军医紧紧张张地,终于将受伤的那几个弟兄处理好了伤口包扎完毕,眼看着受伤的弟兄们是没有大碍了,顾寒瑞长吁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老兵看他终于不再是一副红急眼的模样儿,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开口道:顾将,这夜深路远的,山上野兽又多,那几个新来的也不识路,顾将看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啊?!顾寒瑞气道:收着他们在军里,结果擅自偷拿了枪跑去人家队里开火,没一枪蹦了他们算好事儿! 老兵忙又说道:他们也是事出有因,听说那拿枪开火的两兄弟,原来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后来因为军阀抢了家财,才落魄成现在这样的,这一时冲动,也是情有可原嘛…… 顾寒瑞没开口,倒是一旁副官吩咐下去:叫几个弟兄骑上马,一人提着盏马灯去找找,找到了就带回来。 老兵巴不得一声,立即答应着,叫人骑马提灯找去了。 顾寒瑞气还没消,看着副官说,你又不喜欢他们,叫人去找做什么? 副官没搭话,低着头踢旁边那砖头处的灰烬,然后弯下腰,拾起一粒熟白果,递给顾寒瑞,笑道:军座儿,来一颗? 顾寒瑞不说话,副官自顾自把那粒白果剥开,又说道: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军座儿就看着今儿这一顿饭的份上,也该叫人去找找。 顾寒瑞不以为然,不过是一顿饭,哪来儿的那么大情面了? 副官笑:军座儿不知道么,中国人惯来是以请客吃饭的情面最大哩。 晚上十点多钟,吴小江带着手下三个兄弟折身往回走,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亮光,知道那是顾寒瑞的宿营地,可实在不好意思过去,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这他娘的! 夜风寒浸浸,四个人就站在离宿营地不远的一片稀疏树林子里,正是那无语相看凄惨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树林前有马灯亮起,骑在马上的人喊道:哎!回去咯! 四个人一听,心里大喜,当然表面上还是别扭推让了一番,以证明四个人之所以回去不是他们自愿的,而是被逼无奈的。 等到四个人回去了,顾寒瑞看着他们,说道:行啦,看在你们是新兵蛋子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你们计较,下次再犯了军纪,可别怪我不客气! 四人点头答应着,折腾了许久,天都大明了,这不吉利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倒是很顺利,没再遇到些什么意外,就是路上碰见了一些土匪,不过土匪自古都是怕官兵的,远远地看见顾寒瑞的队伍就躲开了,也没怎么兵戈相见。 正到了那民国十七年阳春二月的时候,顾寒瑞带着手下军队抵达苏北徐州。 这一带地头蛇不少,大大小小的帮派林立,附近也常有地下党活动,五省通衢、水运要冲,虽属平原,也多丘山高林,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匪患尤猖,大大小小的土匪头目也多,上边安排顾寒瑞到这儿上任,倒也算是叫他为民除害的意思。 一到徐州,早有相关人员安排好了生活上的诸多事宜,什么专车卫兵自不用说,总之顾寒瑞最满意的,该属给自己安排的那间公馆了。 这公馆位于闹市,临近大街,最前面是一道厚重漆黑铁门,里面公馆是洋派白色建筑,上下两楼,楼梯旁有着铁栏杆扶手,二楼有阳台,上面摆着许多盆景。 一楼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华丽柔软的大沙发,桌子上摆着瓷瓶儿,墙上贴了壁纸,图案是清一色的带叶秋海棠。 红色的茎和花朵、绿色叶子、娇黄花蕊,一支一支的带叶秋海棠就在墙上漫漫盛开来,一片艳丽夺目的红,红得醒目、美极。 大厅角落摆着几扇山水屏风,青山绿水,画意很素雅,楼上楼下有很多大房间,副官见到这公馆时还曾取笑过,说自家军座儿这下可是有了间阔绰住处,有的是地方往回带那些个跟了他的相好了。 ☆、没想到 没谁会想到哇,这公馆直到最后,被顾寒瑞带着回来住过的人,也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硬被另一个塞到顾寒瑞手里的。 这笔糊涂账从哪里算起呢,呀,就在那间歌舞厅。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顾寒瑞一到了徐州上任,公馆前就立刻热热闹闹了好一阵,铁打的主人流水的客,前来拜访讨好的人不在少数,一楼大厅里那张侯客桌就没空下来过,客人来得很多、很频,就指望能在顾寒瑞面前混个脸熟,谁还不想讨好军爷? 就这样热闹了几天,把脸混熟的客人好歹有了个三四个,又看顾寒瑞是一脸风流样,便撺掇着他去歌舞厅逛逛去。 歌舞厅这地方很宽绰,舞池空地上有许多人,什么名媛、太太、少爷、商贾名流,都站在那空地上和舞伴跳着西洋舞,空地旁边是一张张圆桌子,供人休息入座儿。 桌上铺了深色红布,布角垂下来,刚好落到座位上人的膝盖,一些风流成性的少爷就爱在这红布下捏一捏旁边女郎儿的手和小腿,一派笙歌艳舞,这本就是供人风流多情的地方儿。 顾寒瑞坐在靠近舞池的一张圆桌旁,四周墙壁上星星点点挂着些琉璃瓦灯,昏暗的光晕,配合着西洋舞曲的靡靡之音,这情调真好。 舞厅里的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都知道他是军爷,几个穿着旗袍的名媛又见他一脸俊俏,就爱往他这边看,其中一位大胆的,穿着遍地牡丹花开叉旗袍,直接走到顾寒瑞身边,一脸的风情万种。 顾寒瑞笑,从桌上那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来,这女人接了,别在腋下的旗袍扣上,又自个儿把那些个茶盏推到一旁,坐到桌子上,随手从桌上烟盒里抽出根烟来,放到嘴里,微偏着头看着顾寒瑞,那意思就是让他给自己打个火。 点了火,这女人一口一口地吸起来,看着顾寒瑞笑:我可不是那些个小姐名媛,军爷叫我流苏。 说着就勾着顾寒瑞的脖子,烟视媚行,一脸妩媚,附在他耳边说:青楼梦好,爷若是有心,可多去我那地儿看看。 顾寒瑞笑着香了她一口,搂着她那腰,说道:一定。 流苏放开勾着顾寒瑞的胳膊,摘下右耳一只水钻耳环,坠子是红宝石,细碎粼粼的光,流苏拿着这耳环,轻放在顾寒瑞左眼角,笑起来,我这只耳环,倒还没爷的眼睛亮,爷的眼睛是真勾人。 说着便把那只耳环放到顾寒瑞手里,说道:收好了,我在青楼梦好等着爷来。 不等顾寒瑞答话,便从桌上下来,双手端放在腰间,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地走了。 顾寒瑞只觉得这事儿有趣,眼睛追着那女人,饶有兴致地看,却忽然看见她停站在一角落里圆桌旁,脸上神情很端庄,和方才那般的烟视媚行截然不同。 顾寒瑞来了点儿兴趣,看向那圆桌上坐着的人,心想那入座儿的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一个青楼女子这般收敛眉眼? 光线很昏暗,可顾寒瑞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桌上并坐着两位男子,一位穿着西装,领带系得很齐整,眼睛大而明亮,说话表情无半分矫揉造作,看样子性子十分耿直,他一边和那穿旗袍的女人说着话,一边又时不时看向旁边坐着的那位戴眼镜男子。 另一位男子呢,就是戴着眼镜的那位,不太多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边的西装男子和那女人说话,偶尔会清清淡淡地笑一下,抬起头来随意看看歌舞厅的四周,恰好,他抬起头来的视线刚好和顾寒瑞撞上。 两人对视,顾寒瑞看清他面容,架着一副偏圆形黑框细边眼镜,素净一张清水脸,面目清秀,眉眼中像嵌入了一池忧愁似的,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悲剧性的美。 这男子看见顾寒瑞,眼神未曾动过半分,只是很快地移开那双细长眼睛,又看向别处,看谁都一样,看谁都像是在悲天悯人。 旁边陪着顾寒瑞喝酒的人看他一直盯着那桌子的人看,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军爷可是看上那桌上九爷了?哈哈,这可没戏!九爷可比不得那些个下九流的娼妓戏子呢。 顾寒瑞笑着饮了口酒,那有两位男子呢,谁是九爷呀? 旁边人笑,指着给他瞧,就那位!穿西装的那位,那可是有名的旦角儿名伶呀,哈哈!军爷要是有空,我保管得请军爷去听九爷唱上一曲儿! 嗯……含蓄不清地答应了一声,顾寒瑞又问:他旁边那男子是谁? 哎!一旁人一拍手,说道:那是白先生! 先生?顾寒瑞看着那戴眼镜的男子,明白过来,笑道:哦,他是个文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顾寒瑞笑眯眯地,一双眼睛弯起来,好看得紧,他说:怪不得刚我那新相好的跑他那儿去了呀,自古美人才子,是一段佳话呢。 众人哈哈大笑,说道:咱这地方,要说起有名的人物儿,就数九爷和白先生两个,那可是!一等一的风骨、雅致,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要是有谁不恭敬,就光九爷那些个票友和白先生那些个书友,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人! 顾寒瑞笑,这么说来,碰不得? 碰不得! 顾寒瑞看着那桌上瓷瓶儿里玫瑰,把手中杯子里一半海蓝色酒水倒上去,问道:要真那么有名,怎么那桌上就只一个女子过去?他们那些个票友和书友呢,怎么不见? 哈哈!军爷有所不知,旁边那些人解释说:白先生不喜欢见生人呢,所以一旦白先生在,九爷那些个票友就不大过来,那些个书友也是,哎,这才叫规矩!才叫尊重! 那女子怎么就过去了? 咳!风尘中女子,懂得什么叫规矩儿?! 怕他们是熟人也未可知。 怎可能!?哈哈,军爷这话错了。 ☆、舞曲 待到舞池上一曲罢了,流苏从九爷和白先生的桌旁退下来,正到了这曲终人散时候,顾寒瑞在座位上坐着,看着这女子从过道路过,伸了手拦住,笑道:流苏小姐这是要回去? 流苏站在原地,看着他笑,一脸的不置可否。 顾寒瑞问她:不知流苏小姐怎么回去? 她扶一扶鬓边那快坠下来的镶钻发夹,细长的弯眉毛微微动一下,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嫣然一笑道:自然是坐包车。 顾寒瑞逗她:坐包车有什么意思,流苏小姐可有兴致陪我坐坐汽车,出去看看夜景? 流苏站在那儿,看他嘴里是在和她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往她刚刚走过来的角落里瞄,心下便有几分了然,不由得失笑起来,说道:军爷既开了口,我们这些小家子人物儿,敢不应承么? 那些个陪顾寒瑞来的商贾们都哈哈笑起来,说道:好福气!叫顾将儿看上你,今晚儿定要好好服侍! 流苏笑着去挽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顾寒瑞的胳膊,红色高跟鞋一踏一踏地在过道上踩着远去,顾寒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那扣子上别着的玫瑰呢,怎么不见了,倒换了方手帕上去。 流苏笑道:军爷不知道么,自古烟花柳巷的女子,但凡身价最高的,都是些未经人事会做羞态的,那才惹得男人喜欢,手帕可比玫瑰含蓄呢。 顾寒瑞笑:好端端的,这帕子又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流苏说道:难道还能指望那些个欢客送我? 正说着,来到门口,只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歌舞厅门前,顾寒瑞打开右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流苏笑着上了车,坐在车位上。 开车来接顾寒瑞的正是副官,对他这作风习派早已是习以为常,若是哪天顾寒瑞安生了,身边不再围着那些个男男女女莺莺燕燕,那他才觉得奇怪呢。 待到顾寒瑞也坐上车,副官问:军座儿要去哪儿? 顾寒瑞笑:去那长桥堤前面。 副官倒诧异了一回,原本是想着自家军座儿今晚既是邀了个美人上车,定然是要带回那公馆好一度春宵的,再不就是去那些个秦楼楚馆寻花问柳去,什么时候有了这样雅兴,倒有兴致叫去长桥堤前了? 这种时候他便想起前几月来徐州前那老鸨说的话,心想着,难道自家军座儿这是真大彻大悟,浪子回头了? 也不知是哪个女人有这么大魅力,副官不由得好奇,偷偷瞄一眼身后,只瞧见自家军座儿正凑身靠在那女人身边,左手伸着,眼看着就要碰到那女人侧身的旗袍盘扣处。 副官看得面红耳赤,连忙转过头安心开车,心想,还什么长桥堤呢,就算跑到无比皎洁的月亮上去,自家军座儿也还就是一个流氓儿。 顾寒瑞在车上坐着,凑到那女人身边,看着她侧身那盘扣,伸手拽下盘扣上别着的一方淡素色手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诗: 楚馆秦楼笑语盈 妆罢都争流芳名 枉叹离娘一簪红 不及苏卿素面浓 顾寒瑞看着这帕子笑:这是那位白先生写的? 流苏笑着,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夹在右手边的二指指间,左手刚摸到顾寒瑞上衣口袋的那西洋打火机,就被他按住,笑道:这车上可没地方给流苏小姐抖烟灰呢,下了车再点上火吧。 这女子嗤笑一声,自顾自掏了身上火柴盒,划了一根,小小的火苗燃起来,流苏微微向前倾,借着那火,烟头渐渐显出一星点子儿红,随手甩了甩那火柴棒,火苗灭了之后深吸一口烟,簇亮烟头就在车中划出一道道金龙游蛇。 徐徐冲着顾寒瑞那张脸上喷去,流苏妩媚地看着他笑,把那方手帕拿过来,又别在侧身的旗袍盘扣上,随后把包里一个青白玉胭脂小瓷瓶拿出来打开,暗红色的固体胭脂衬着那瓷瓶儿,愈发显得好看得紧。 这女子就把烟灰抖落在胭脂瓶里,过了会儿,许是觉得手中烟抽厌了,便把那烟头按在红胭脂里捻了捻,再拿出来的时候,烟头上顺带着一小团子红胭脂出来,流苏就照着一面小圆镜子,把这胭脂给自己唇口涂上。 待嘴上胭脂涂好了,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偏过头,看着顾寒瑞,嗤笑起来。 笑什么?顾寒瑞问她。 我笑我不是一位男子呢。 怎么? 流苏靠在车座上,指着自己嘴上胭脂,又笑起来:你不知道么,这一点朱唇万客尝,在女子身上是风尘,在男子身上就是风流呢。 顾寒瑞哈哈笑起来,这时候副官停了车,说道:军座儿,地方到了。 流苏收敛起眉眼,打开车窗走下去,顾寒瑞也跟着下了车,副官就在车里等着。 两人走到长桥堤上,水潭里汪着一弯明月,万千星光倾落在水面,连成一片碧清沙明的海,顾寒瑞站在白石栏杆处,问她:你与那位白先生相熟? 不熟,今晚之前,我俩素未谋面。 听说那位白先生不喜见生客? 流苏倚在桥堤栏杆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笑起来,他哪里是不喜欢见生客?害羞而已嘛。 又拽着拿起腋下盘扣上的那方手帕,说道:羞怯和傲慢可不一样,不然今晚,我也讨不来这诗了。 你喜欢白先生? 流苏抬起头,望着天上那片夜幕,有谁会不喜欢月亮呢?可它真的是隔得太远、太远了。 又扭头看着顾寒瑞笑,军爷今晚儿可是,三句话不离白先生,怎么,看上了? 我说不清,我没试过一见钟情。 流苏又抬起头,问他:军爷看这天上有什么? 顾寒瑞也抬头,看着天空上方,答道:漫天繁星,一轮明月。 流苏收敛笑容:不说白先生对男人有没有兴趣,单他只愿做月亮,不愿做星星这一点,军爷可给得起? 顾寒瑞看着那轮月亮,笑道:他愿要,我便给。 ☆、白先生 其实要说起白先生是个什么样人,一句话就满可以概括,怎么说?白先生实在是个有着悲剧性格的人。 怎么见得就是悲剧性格?咳,这得要慢慢讲下去了。 他本姓并不叫白,虽然那些个书友们都尊称他一声白先生,可那只是他发文章时候的笔名,他笔名就叫白文卿。 也曾有读者好奇,去问负责白文卿发表文章的报刊讨稿人韩子平,也只得到了一个很简短的回答,韩子平说,这白先生呢,是青岛人,姓沈名云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 大家的好奇心满足了,于是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说道,哦,原来白先生本名叫做沈云秋。 然而大家都已经叫惯了口,实在改不过来,下次再见到白文卿,还是按着以前来,尊称他一声白先生。 白文卿一个人在徐州住,他那些家人都在青岛,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呢,没有人知道。 他是文人,在报刊玉堂梦的副刊上连载文艺小说,笔下人物总是毫无例外、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结尾,那些个读者们往往会寄信来,总觉得他该写些个圆满结局的故事。 然而白先生也一直没这心思去写,唯一一次想撰写结局圆满的小说文章,还是因为当时另一个文人在墨菊客报刊上登了一篇文章,看了这文章结局的人都大呼难过,这其中也包括白先生。 他看了,觉得不忍,长吁短叹的,总觉得结局太悲,就动了为文中人物改写结局的心思,在这种时候他便承认看文就应当是图个乐,这世上悲剧本就那么多,文人不应该又凭空在文章里造出许多悲剧来。 然而到他动笔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都没放过自己笔下的那些人物,改写的结局还是悲剧,只不过是把原文章结尾的死别改成了生离。 人问他为什么,说道:只要先生愿意,笔下的那些人物儿不还是可以有个圆满结局,快快乐乐生活么? 白文卿放下那登了文章的报纸,他不说话了,只是神情很凄然。 说起白先生,必又得说起九爷,白先生文人风骨,九爷又是何许人也? 男旦、名伶、专唱昆曲的,这便是九爷,可好像又不足以把九爷概括出来,呀,就慢慢讲起吧。 自古那爱戏的票友,但凡见了那戏台子上唱念做打的生旦净末丑各色角儿,都得从心底尊称一声伶人。 要有不尊重的呢,就一口一口的戏子叫着,在他们看来,总觉得是娼妓戏子不分家,戏子既是娼妓,自然是可以玩一玩的,这说起玩儿呢,自然是什么新鲜玩什么,青楼里那男倌,戏台上那男旦,端的都是新鲜,男人玩女人不叫新鲜,男人玩男人,那才叫一新鲜呢。 可是没人敢玩九爷,九爷是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伶人,并不是那供人玩乐的戏子。 九爷艺名为昆九,本姓却不叫昆,他父亲是那戏剧大家徐世良,母亲是徐家的第五房姨太太,这五姨太呢,是江南苏州人,地道的姑苏美人,要说起来,这五姨太之所以能进了徐家的门,就为着这徐世良爱听她那一口软糯糯的吴侬软语。 九爷大名叫徐淮宣,小名淮九儿,从他父亲这辈再往祖上三代数起都是梨园子弟,自古伶人界传着一句话,说是不抽大烟,不过一千,这意思呢,就是作为一个梨园行名角儿,不抽大烟?简直是自掉身价! 可在徐家戏园子里,并没这句话,九爷的父亲徐世良严令禁止自家人和大烟染上任何关系,徐家家教很严,徐淮宣自小别说抽大烟,连烟枪都没见过,所以他那一张脸就比那些个抽大烟的同行伶人显得精神多了。 徐淮宣一张脸长得很好,象牙白的肤色,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一对小虎牙来,性子很耿直,生了气就爱找人打架,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老虎,他那一张脸长得稚气,总让人觉得和他那暴脾气不相符似的。 他原本不意做旦角儿,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描眉画眼涂脂抹粉就已经很不能忍受了,还要再站在那戏台子上装模作样咿咿呀呀地扮着女人,更叫人酸牙,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想唱的是武生,还得是京剧里的武生。 可是谁叫他一张脸长得恁好呢,不唱旦角儿真是可惜了,家里人的意愿是不好违背的,九爷便只好扮起了旦角儿。 出身为梨园世家,十七岁登台献唱,因为模样儿好牙口好,唱了昆剧牡丹亭中的游园一折,扮的是闺门旦杜丽娘,身段台步自不用说,光是那一段皂罗袍唱出来,就彻底把底下票友们给征服了。 那时九爷还不叫九爷,票友们都称他为小杜丽。 事后成了小杜丽铁杆粉丝的一位票友说,他从那小杜丽吴侬软语的水磨腔中没听出来姹紫嫣红,也没听出来断井颓垣,他听出来了高山流水苍苍,独上高楼自矜,娇而不怯,丽而不媚,难得那么一股傲气,还有那水袖,三下四下要叠好,背后可都是下的真功夫呀。 一晃几年过去,小杜丽早已改了名号为昆九,愈唱愈红,人都叫九爷,比起那些二十多岁才刚刚登台初露头角的新秀们来说,九爷绝对算是一顶一让他们羡慕、妒忌、愤恨的对象。 可不是么!梨园行讲究的是根据即在年轻,出名可也要趁早哇,九爷可是十七岁就成了角儿的,惹人嫉妒,实在是惹人嫉妒。 徐淮宣对此倒没多大反应,他还是心心念念着他的京剧武生,在戏台子上扮旦角儿的时候,他总觉得不是滋味儿,他是被逼的,而逼他的正是他最亲的家人,这种时候他甚至开始讨厌起自己那张脸了,对,他为什么唱起了旦角儿?就是因为这张脸! 而他最烦的,就是那些个天天追在他屁股后头的票友们,他巴不得自己没一个票友,这样才好名正言顺地和家里人商量说不扮旦角儿了,才好痛痛快快地去唱武生。 ☆、徐淮宣 徐淮宣台上台下两幅面孔,他那些个票友们私下里是不敢去惹他的,也就只敢在剧院里戏散场的时候调笑几句,就这还要悄悄地说,生怕徐淮宣在戏台上听见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冲下来给自己来上一拳,他不是没做过这事儿的。 那青轩帮的黄文武就是前车之鉴。 说起黄文武,那可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儿,有名的地头蛇,连街上那些个配枪的巡警也怕他几分,徐淮宣不管这个,但凡惹了他,他眼里是不认人的,就是那督军来了,也照打不误。 大概是一年冬至前后吧,黄文武带着几个手下到剧院里听戏,一落座儿,看见戏台子上那徐淮宣扮的五旦,嘴里就吆喝一声,笑道:这戏子是个男的?不知道滋味儿和女人比起来怎么样呢。 话音刚落,他那些手下就跟着他哈哈笑起来。 黄文武坐的是靠在最前面的戏座儿,天生嗓门也大,徐淮宣当时在戏台子上听见了,也不说等戏唱完,立马就从台子上蹦下来,冲着黄文武那脸就狠招呼了一拳,他那些个手下愣了,好家伙,如今这戏子当道不说,倒还敢反天了? 徐淮宣揍了一拳还不过瘾,又一把踢翻那圆桌戏座儿,茶盏酒水一股脑儿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黄文武火气蹭得一下冒起来,叫他那几个手下:给我狠狠收拾这下作戏子一顿! 那几个手下围住徐淮宣,谁知道这戏子一股狠劲儿,唱戏的都练过腿功,他就把腿抬高,往几个围着他的人脸上招呼,其中有一个近来总是犯牙疼的,还吐了颗牙齿出来。 这时候底下那些票友也都冲上来了,狂呼烂号地哇哇直叫,逮着那几个围着徐淮宣的青轩帮手下就是一顿狂揍,他们也不怕青轩帮的事后算账的。 黄文武当地头蛇久了,还没见过谁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过,过后和那几个手下鼻青脸肿走的时候撂下狠话,说是明儿下午一定带齐了弟兄们来,非得叫徐淮宣丢了半条命,再顺带着砸了这戏剧院不可。 剧院经理急得没法儿,徐家也急得没法儿,那五姨太太哭着去找徐世良,让他给想想办法儿,徐世良虽说是戏剧大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可到底和地头蛇是讲不来道理的,给钱呢,人家也不缺钱,就叫着嚷着要让徐淮宣丢掉半条命,才好拾起丢了的面子。 五姨太饭都吃不下去了,汗巾手绢被她哭花了有五六条,到了徐淮宣房里,叫他一定不要出了家里园子,就老老实实呆着在房里。 徐淮宣脾气很倔,叫道:我不当缩头乌龟! 五姨太气急了,冲他喊:你明儿要敢出去,有了什么好歹,我就吊死在屋里! 旁边几位姨太太和下人们忙过来劝,又对着徐淮宣说:你这孩子,就听一句你娘的话吧,瞧你娘这眼睛都为你哭红了,你还只是倔! 徐淮宣不吭声了,五姨太哭着,又花了一条手帕。 到了第二早,事情却很意外地有了转机。 这转机就在于白文卿身上。 那时候白文卿还不认识徐淮宣,他向来是不问世事的,接触的人很少,圈子也小,至于交好的朋友,也只有铁宁一个。 铁宁也是文人,不过和白文卿不同的是,他是很愿意凑热闹的,假若有人来向他讲起人生苦短,他也只肯承认人生是短的,而决不肯承认人生是苦的,假若觉得人生苦,那一定是由于它太短的缘故。 欢梦好,欢梦好,只恨梦短不复长! 这是他总爱写在书卷里的一句话,人生既是这样有意思,铁宁他是绝不会嫌长的。 铁宁性子很开朗,也爱听戏,徐淮宣在戏剧院打了黄文武的时候,他就在底下那一排戏座上坐着,觉得这旦角怒打地头蛇的事十分有趣,倒比那戏台子上演的戏还要好看。 从戏剧院出去后,路上碰到白文卿,就把这趣事儿和他讲了,白文卿这人很古怪,假若他自己受了什么不平事呢,他不生气,总是一副温良恭俭让模样儿,别人逼急了他,也只会脸红着甩下一句愤愤不平的话,然后又内疚起来,觉得自己对那人太凶。 可若是看到别人受了不平事,他倒比那受委屈的本人还要生气,于是在听了铁宁和他说的这事后,回到住处那是越想越气,连夜写了一篇稿子交到了报局。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报童站在大街上吆喝着卖早报,路过的人买了拿着看,就看见那副刊上载着一篇文章,就写的那黄文武欺辱徐淮宣的事,端的是文辞犀利,言论毒辣,看了不由得叫人义愤填膺,忍不住要去为那徐淮宣出头做主。 茶馆里那些个老先生看了,也不由得动怒,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道:好啊,天天都说保护国粹保护国粹,就京剧是国粹,昆曲就不叫了?敢这样欺负人!那黄文武说什么?什么戏子?那叫伶人!哪容他那样轻贱! 一番话说得那是群情激奋,茶馆里各位老先生当即就拍了桌子站起来,表示要去找那青轩帮的好好算一账。 伶人界呢,一看那文章,也十分激动,好家伙,敢轻贱戏剧大家徐世良的儿子,那就是轻贱整个戏剧界!什么也不必说了,必得走去讨个说法儿! 最激动的,该属文人界,不到半天,报局里便有许多文人投来的文章,清一色都是痛骂黄文武的,写完文章还不够痛快,又跑去青轩帮门口,大骂黄文武无耻下流,端的是慷慨激扬、横眉怒对。 黄文武受着这三界的口诛笔伐,心里实在是觉得委屈,他想,不就是说了句戏子,开了句黄腔么?要说起来,那先动手的,是他徐淮宣,不是他黄文武! 带着弟兄们去找徐淮宣算账是不可能了,众怒是难犯的,舆论是可怕的,地头蛇再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么横,也怕人人都来踩上一脚,黄文武看着那报纸,也只能愤愤不平说上一句:文人心狠! ☆、姑苏美人 五姨太高了兴,一力撺掇着徐世良在家园子里摆下酒席,好请一请白文卿,徐世良满口答应,当即就派了人送了封洒金帖子给白文卿送去。 白文卿真不想去,他不好意思的,说到底,他和徐淮宣并不认识,和徐家也并不相熟,到了徐家园子里,那么大一家子人,光坐在酒席上就已经很拘谨了,还要再吃饭说话!天!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去的。 徐家请不来人,徐世良以为是白文卿端着,又连番五次地派人去请,白文卿也不怕人在背地里说他不识好歹的,他说不去就是不去,谁也没法子。 最后还是他那报刊负责人韩子平听了这事儿,找上门来,一见了白文卿面,先是噼里啪啦一顿数落,说道:哦!人家几次三番来请你,你就真个咬定了牙不松口,一定不肯去?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是我说你,你这一辈子难道还真就能自己一个人活着,永不见生人了?! 然后又说道:好嘛!你不去,以后我也就当不认识你!就出个门去人家吃顿饭,像要了你命儿一样! 一番话,训得白文卿只顾头低着,一声不敢言语儿,要说心里话,他就是不想去,可也明白韩子平这是为他好,他不愿再惹他生气,没法子,硬着头皮去吧。 到了徐家园子里,管家引着他到了大堂,徐家人很多,因为共有五房姨太太,好几个小孩子,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木桌旁,一到人多的地方白文卿就不自在,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儿了。 徐世良坐在东座儿,起身招呼着白文卿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叫管家:快去请淮九儿来,叫他好好谢谢白先生! 管家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徐淮宣此时正在二楼楼阁他那间卧房里,听见管家在楼下叫,忙穿上西装急忙忙地跑下楼来。 那报纸上的文章他是早就看过了的,怎么说?写得痛快,实在是写得痛快!都说文如其人,白先生想必也一定是一个很豪爽的人,徐淮宣很高兴,他是很喜欢豪爽的朋友的,他简直是迫不及待要见到白先生了。 等到了大堂里,五姨太看了他,忙笑着叫他坐在白文卿身边,又推他道:侬看,侬的救命恩人来了,好好招待儿!失了礼数儿,我是不答应的! 桌上人都笑起来,目光一下子全落在徐淮宣和白文卿身上,徐淮宣也笑,倒了满满一杯酒给白文卿递过去,白文卿从不喝酒,眼下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拂了人家的意,一仰头,闭着眼睛把酒喝了个底朝天儿。 周围人笑起来,说道:白先生痛快! 徐淮宣倒的是烈酒儿,本来也没防备白文卿一口就给干了,愣了一下后,笑起来,也随着白文卿刚才那样,一扬头,喝了个底朝天儿。 菜端上来,大家都吃喝起来,白文卿从不饮酒的人,刚才又是空腹,乍乍喝了一杯烈酒下肚,不一会儿便醉意上头,只捞了几筷子菜吃了,勉强压住些醉意。 徐淮宣是个爽快人,眼下菜上来了,他正饿着肚子,拿起碗筷就是一顿大快朵颐,五姨太心细,在一旁看着白文卿就只夹自己跟前那盘菜吃,笑着起身给他捞了一筷子肉菜,说道:白先生吃呀,不要拘谨! 徐淮宣这才注意到旁边白文卿确是一直没怎么吃过东西,便暗暗留了心看他,徐淮宣和白文卿并肩坐着,挨得很近,徐淮宣便时不时看见他推一推鼻梁上那架着的眼镜,很不自在的样子,菜也很少吃,估计是刚才饮酒的缘故,脸上微微有些红。 五姨太捞过来的肉菜白文卿吃了,过后还是只夹着自己跟前那盘菜吃,他实在是太拘谨了,巴不得立刻走掉才好。 五姨太看在眼里,生怕他不自在,赶忙推着徐淮宣,叫他带着白文卿园子里去逛逛。 徐淮宣放下筷子,带了白文卿园子里逛。 徐家园子很大,长廊走道很多,树木葱茏,徐淮宣就带着他在长廊上走,过了一会儿到了一块假山池塘前,两人就在池塘一旁的红栏杆白玉石阶上坐着。 徐淮宣和白文卿说着话,实在没料到他性子竟是这样拘谨,和他说话,他也不是不应你,但也就只是话尾泛泛附和几句,像只猫一样,你逗弄一下,他应一声,你不逗弄,他一个人安安静静,还蛮自得其乐。 徐淮宣和他在石阶上坐了大半天,有一多半儿两人是不说话的,除非是徐淮宣主动挑起话头,指望着白先生自己开口说些话是不可能的。他抬起头,就那么看着池塘假山出神,似乎是觉得看山水比和人聊天有趣。 偶尔也会清清淡淡笑一下,露出腮边两个梨涡,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徐淮宣看着他,怎么说?一开始见到白文卿这么拘谨他还蛮失望的,毕竟一开始先入为主,以为他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但和他呆了一会儿倒也觉得不错,安安静静的,很乖,很冷,像只猫一样。 真适合养在家里。 徐淮宣就是这般和白文卿认识的,那些个票友和书友们看见他两人常在一起,都说这是为着白先生当初对九爷有恩的缘故,其实徐淮宣也有着他自己的缘故。 因在戏台子上扮厌了旦角儿,徐淮宣尤其讨厌人在他下台的时候还存着痴心,拿他当那戏里的女人看,所以他台下就更透着一股狠劲儿,比一般的男人还要脾气横冲。 人都说他是台上娇女子,台下男儿郎,戏和生活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间的界限,那端的是泾渭分明,不像另一些扮惯旦角儿的男人,到了戏台子下,到了现实生活中,还一副女儿态。 白先生呢,斯斯文文的,徐淮宣和他呆在一块儿,总觉得自己是在照顾、保护着白先生,像只小老虎带着只小猫儿,有那么一点儿骄傲和得意,白先生也从不把他当那戏台上的旦角儿看,因此两人渐渐也就要好起来。 这交情就是如此这般的……君子之交?大概算吧。 ☆、夜深 副官坐在车里等,夜都深了,自家军座儿还不见上来,果然是身边有美人儿在,看星星看月亮他顾寒瑞都不嫌闷的。 又等了会儿,顾寒瑞来敲他车窗,副官打开车门,却只见顾寒瑞一个。 那位小姐呢? 顾寒瑞笑着夹了支烟,点上:坐黄包车走了。 副官忍不住诧异一声,这撂下美人的事儿,对顾寒瑞来说,可还是头一回。 副官看着车灯前那片柳堤道路,问道:怎么不捎带着那位小姐一程? 顾寒瑞向后一靠,倚在车座上,刚刚吸了口烟,一说话,白袅袅的烟雾弥漫开,在那烟雾中听见他说:不顺路,只好分开了。 副官没再说什么,启动了车子,慢慢地开起来,那长桥堤岸就被车子远远抛开来,顾寒瑞抽着烟,偏了头看着窗外。 那长桥堤岸上静悄悄的,就在那里,他和她分道扬镳,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背对背走着、走着、走远了。 他安坐在车里,丢掉身后那些烟花繁华、那些秦楼楚馆、那些声色犬马和万种风情,一点一点收敛起眉眼,他没试过一见钟情,他真想试一试。 窗子外很安静,不一会儿车停了,到了公馆,顾寒瑞上二楼的房间休息,一躺下,感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一摸,笑了,是那只流苏耳环。 把那只耳环用一方蓝帕子收了,顾寒瑞打开床边最底下的抽屉,放进去。 仿佛在对过往告别。 可他的白先生都还不认识他呐,顾寒瑞捻灭了烟,苦恼起来,他的白先生是个文人,可他是不愿对着那些个文章窥人的,他决定去见一见白先生。 民国十七年的正月廿五,晚,他去听了戏。 戏院门口摆着一块水牌,上面名旦昆九的名字大大地挂在上面,在梨园行,名角儿的名字就是招牌,在戏剧院呢,这名字活了,变成了一只招财猫,大刺刺地在水牌上一挂,冲着左来右往的人挥着爪子,慕名而来的票友保管得把戏票都抢个精光儿。 顾寒瑞进了戏剧院,坐在二楼茶厢座儿那里,眼睛看向楼下,愣是没找到那个人,怪了,难道他没来? 其实白文卿来了,只是坐在角落儿里,顾寒瑞光顾着往戏座儿前面看,当然不容易找到了。 要说看戏看戏,算起来,这白文卿竟不能算是看戏的,只能算是听戏的。 这话怎么说? 咳,他这人实在是有些古怪,但凡是要去戏院看戏,他必得要把那场戏的戏本子找过来,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儿,戏院里大多时候唱的是折子戏,并不唱全出,他也不管,非得全看完了戏本再去看戏。 这的确有些怪,把离合悲欢都知道了个通透儿,再去看戏又有什么意思儿? 总之是个怪人吧,大抵文人都是有些怪的,反正是真奇怪。 后来他那朋友铁宁在茶馆里听到众人议论起这事儿,笑笑说:他呀?他把全本戏本子看完了,还得看里面有没有他中意的戏词儿,假若有了呢,哪怕就为着那三五十个字,他也能老老实实呆在戏座儿上听上一场全出的戏,假若没有呢?哈哈,那他就不去听了。 众人咋舌,说道:怪,真怪。 铁宁瞥了一眼众人,笑道:你们不明白么?他哪里是爱听戏呢,他爱的是戏词,若要再仔细究根起来,大概爱的也不是戏词。 喝茶的人嗳哟一声:这话真个说得我糊涂死了,绕来绕去的。 铁宁叹了一声:大概戏文是不分家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么,文以载戏,戏又传文。戏和文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儿。 众人笑起来,说道:要不怎么叫戏文呢? 戏开场了。 白文卿坐在戏座儿上,很认真地看着戏台,待到徐淮宣扮的那五旦出来,底下都是叫好声,二楼那戏院经理殷勤站在顾寒瑞旁边,一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说道:九爷是我们的招牌名角儿,一出来就赚了个满堂彩儿。 顾寒瑞笑笑,抽了支烟,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角儿。 今晚儿唱的是孽海记,具体什么意思顾寒瑞看不懂,也听不懂,水磨腔到底是和平常说的话腔儿不同,再咿咿呀呀拉长了腔调儿,就更听不懂了,顾寒瑞吸着烟,问一旁经理,刚刚那句什么意思? 经理在一旁答应着,方才唱的那句是……正是相逢不下马,果然各自奔前程。 过了会顾寒瑞又问:刚刚那句呢? 经理又答应着,说道:刚刚念的那句意思是牛郎织女渡银河,莫把真情说破。哎,咱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 顾寒瑞嗤笑起来,嘴里夹着支烟,吞云吐雾地,说道:太含蓄了也不好,追不到呢。 经理还以为他说的是要追九爷徐淮宣,立即在心里捏上一把汗,心说果然是初来乍到的军爷儿,还不曾知道过徐淮宣的横冲脾气,你当他是委人身下的兔儿爷?气性上来和只小老虎一样!他才不管你是军爷还是佛爷呢,惹恼了就是一顿闹。 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理战战兢兢地,心想上次徐淮宣大闹地头蛇就已经够过了的,这要是再惹上军爷儿?经理不敢再想了,偏偏顾寒瑞看着戏台上那五旦,问着经理道:他是叫九爷儿? 经理膝盖都软了,很不情愿开口,可又不得不开口:是叫九爷,这是票友们的尊称,昆九是他艺名,他本名是叫徐淮宣。 顾寒瑞点点头儿,心里想着,是那人朋友。 经理看到顾寒瑞点头儿都要哭了,在他看来顾寒瑞既是问了名字点了头,那就定是有个什么意思了,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军爷不肯挑破了说,他可得上着点道儿。 可他也是真怕徐淮宣那小子又发横起来,军爷不比地头蛇,军爷是惹不起的,好吧,就叫白先生跟着徐淮宣一起来吧,白先生是个好性子,和徐淮宣也相熟,就指望着他能劝住徐淮宣吧。 在这种时候经理心里便有一点儿感触,什么名伶,什么红角儿,九爷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下了台比一般大小伙儿还要傲气的一个人,抹了脂粉端着身段,就得被人当戏子、当兔儿爷一样轻贱。 九爷不是那自轻自贱的,可碍不住别人来轻贱,经理心里生出点儿伤感来,为着九爷,也为着他自己,或许也为着这世道。 ☆、经理 经理真是糊涂了,他也不想想,白文卿当初是怎么和徐淮宣认识上的。 可在这种紧要关头,经理愣是没想到这茬儿,白文卿平时是太和气儿了,和气得像只小猫儿一样,都叫人忘了猫还有爪子。 台上孽海记唱完,徐淮宣站在大红帷幕前谢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被头带勒成了吊梢凤眼,脸上水粉胭脂衬着,更显得他那脸漂亮。 一曲罢了,底下全是叫好喝彩声,一个劲儿地往台子上扔钱扔花扔手表,一位票友喊着,九爷若是入了空门,我也随着去! 可不是!戏台上讲究眼先引,九爷的运眼可是练到了家了!就瞧着那一双顾盼生姿的眼,啧,做了和尚我也得随着九爷去! 徐淮宣站在台上听得真切,一张上了妆的脸,眼圈周围涂了细致的胭脂红晕,疏离的淡漠眼神隐在后面,表面看还是情意款款呀。 谁能入得了九爷的眼呢,台下人说着,最傲的一个旦角儿,台上台下两个模样儿,也就是戏台上男扮女装,谁还敢当九爷私底下是姑娘!比一般小伙儿还硬气三分。 这话是真没错儿,经理在心里嘀咕一声,心想谁敢当他是姑娘,都当他是小老虎呢! 趁着谢场这空儿,经理下了二楼,猫着腰儿在一楼戏座上儿开始找白文卿,经理知道白文卿的习惯,专在那些个角角落落里找他,一找一个准儿。 这会子白文卿正等着徐淮宣谢了场,再去后台卸了妆,好和他一起顺路回去呢,一见经理来了,点点头儿就算是打招呼,神情有点冷淡儿。 经理知道他也不是傲慢,没往心里计较,俯下身就开门见山对他说:白先生,等会儿你帮我劝劝九爷吧! 白文卿一脸疑问地看着他。 经理抚掌叹道:二楼一个军爷儿,指明了要见见九爷儿,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样闹了个底朝天儿,没法子收场,白先生等会儿和九爷一块上二楼茶厢去,好歹替我劝着点儿九爷。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了,谢场快结束了,他得赶紧去找徐淮宣这个小祖宗儿,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才能让这位爷儿收敛点脾气儿。 可惜经理没有身后眼,他没看到白文卿坐在那里脸都气红了。 白文卿平常看着不言不语儿是好性儿,但真要气起来,也大有我拼一命赴黄泉的架势儿,他骨子里守着的是很传统的那一套道德理念,总觉得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假若有呢,那一定就是好坏之分。 哪怕你好吃懒做呢,哪怕你不思进取呢,白文卿以为这都是个人意愿,和一个人是好是坏根本挂不上半点钩儿,但仗势欺人、见色起意,那绝对就是坏人了。 白文卿并没打算劝徐淮宣,对待坏人是不必客气的。 可杀不可辱,就是这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性儿。 经理追着徐淮宣到了后台,刚准备开口,就发现白文卿也站在里面,后台整天天那么乱哄哄地热闹,被他这么往那一站,显出股冷清来似的,他气得手都发抖了,浑身冰凉。 徐淮宣看见他,一愣,白文卿平常从不来这后台子里面,就是有时候来戏院听戏,徐淮宣和他提前说好了等散场一起顺路回去,叫他在后台子里呆着,他也从来不肯进,觉得怪拘束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徐淮安走上去,问他:怎么了? 经理还没开窍,以为白文卿这是来劝人来了,忙一把拉开徐淮宣,又转头对白文卿说:哎!白先生,我还没和九爷说呢,等我说清楚了你再劝吧。 徐淮宣脸上妆还没卸,就听见经理和他说起什么军爷儿、什么问名字儿、什么点头儿,这小老虎当即火了,掀了后台帘子就要冲上二楼茶厢里打人,经理在后面忙追不迭,又急得扭头喊:白先生你劝劝啊……哎?白先生?! 白先生早没影儿了。 经理茫茫然呆了几秒,突然猛然惊醒似的,一拍脑袋,一个激灵撕心裂肺喊起来,比那花脸老生的嗓子还要响亮:糟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现才记起猫有爪子。 徐淮宣吭哧吭哧地还没到二楼,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顿瓷碗儿碎响,顺着声音抬头一看,那小猫儿正在那儿使性砸茶具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这小猫儿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惹急了唯有摔东西解恨。 东西都摔完了,白文卿恨恨盯着顾寒瑞,盯得死死的,这人仗势欺人、见色起意,实在是太可恶了。 顾寒瑞完全糊涂了。 经理急忙忙跑上来,他真的要哭了,不住地对着顾寒瑞赔罪,说道白先生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信了,好好的人,没醉没疯,跑来劈头盖脸噼里啪啦砸了一通,不是故意的?哦,那大概就是有意的吧。 徐淮宣也上来了,他一来白文卿就走过去,像只猫儿一样躲在他身后,眼里看着顾寒瑞,心上还恨恨的。 刚刚听了经理那一番赔罪,现又看见刚刚那戏台子上戏子过来,顾寒瑞大概把情况也知道了些,他抬过头,看着面前那两人。 那戏子妆还没卸,是旦角儿模样儿,可是眼锋很利,很傲,真像只小老虎。 小猫儿就躲在他身后,看着那么斯斯文文一个人,动了那么大气性儿也只会砸瓷器盏儿,他似乎是砸完了东西后有些气怯儿,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恨恨的情绪又显出来了。 顾寒瑞嗤笑起来,扭头看着经理,说道:今儿这一出,是英雄救美啊? 经理一听到救美这个词心上就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看着徐淮宣,可这只小老虎似乎心情很好,并不打算和顾寒瑞动手骂娘。 猫伸了爪子还没挠够人,从小老虎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声音凶狠:你才是美呢! 顾寒瑞几乎要笑起来,小东西,骂人也不会骂。 ☆、警卫连 警卫连就站在茶厢东西两面墙边,笔直地挺着身子,端着□□一字排开,来戏院前顾寒瑞曾特地吩咐过,没有听到命令不得擅自行动,违了规矩儿回去是要挨军棍的。 自家军座儿既是没开口,警卫连们不好有所动作,何况看这摔盏砸碟的,也威胁不上什么人身安全儿,于是警卫员们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听见,继续尽职尽责地在那墙边站着,目不斜视。 吴小江是个例外。 以他那多年在市井里头混的眼力见儿,一眼看出里面门道,还别说,眼前这出戏还真挺好玩:战战兢兢的经理、小老虎似的戏子、还有只露了爪子挠人的猫,外加上自家军座儿,四个人当中,他真是觉得好玩死了,也替顾寒瑞冤死了。 本着打抱不平的念头,他猛地甩了一甩头发,从目不斜视的警卫连中很快地走出来,顾寒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吴小江就对着那经理扯着腔在那儿说: 哎!您这戏院经理是糊涂儿哎!咱们顾将那是什么人物儿?你当他是惯爱含蓄呢,他才懒得同你拐弯抹角呢!咱顾将看上的人,那都是叫咱们几个兄弟找准了堵在后台带走的,只有那没看上的,才问句名字点个头儿就算知道了,哎,惹出这事儿来,都是你这经理自作聪明! 经理一听这话,忙不迭低下头去,顺着吴小江的话儿赔罪,连声叹气,感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顾寒瑞在一旁坐着,从一开始吴小江扯腔他就觉得不靠谱儿,可愣是没防备他突然来一句什么……什么都是找准了堵在后台带走的,听得顾寒瑞都想跳起来,狠狠踹这吴小江一屁股了! 再一抬眼,那小猫儿听到这句,果然气性儿又上来了,一脸的义愤填膺,恨恨地看着顾寒瑞,咬牙切齿蹦出两个字:无耻! 旁边那小老虎听了很是一番惊讶的模样儿,似乎是很意外从小猫儿口中说出这两个字,顾寒瑞心里叹气觉得冤枉,又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吴小江,吴小江看着他笑,还笑得挺得意。 他一边笑着,一边俯下身去捡了一块碎瓷片儿,对着荧煌灯光举着,一脸的痞气儿再加上一脸的痛惜,总觉得那痛惜的神色就和戏谑一样似的,说道: 哎!可惜啦,正宗汝窑里产的瓷器儿,这胎薄釉薄的!还有这颜色,啧啧,瞧瞧,可真是雨过天青云pochu啊……哎!叶老板费心送的礼儿,今才刚用上就破了,回头该埋怨上咱们军座儿了。 那瓷器儿到底是不是汝窑里产的且不提论,单就吴小江这一副阴阳怪调贱兮兮的欠揍模样儿,顾寒瑞就坐不住了,心想你搁这阴阳怪气个啥呢你?叶老板的东西破了我知道,用你在这唧唧歪歪的? 却看见那小猫儿板着脸走过来,脸上一副很决绝的表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重重往桌上一放,顿时发出一声响,然后又兀自走开,躲在那小老虎身后。 这是赔那砸东西的钱儿了。 顾寒瑞听着那响,知道是荷包里大洋儿,数目还不少,正欲起身拿起桌上荷包还回去,一瞥眼,看见那鼓囊囊的素布荷包旁还搭着一个小荷包。 小荷包很精致,很讲究,里面似乎装着个什么东西,看样子不是别人送的便是要送人的,总之一定是个爱物儿,该是刚刚掏装着大洋儿的荷包时没注意顺带出来的。 那小猫儿气呼呼地兀自生气没看人,顾寒瑞一双眼盯着他,不动声色地把桌上荷包收到衣口袋里,末了右嘴角勾起一个笑,一脸的风流,目光灼灼,起身看着白文卿笑:那我走了?白先生,下次再见。 白文卿一愣,抬头看着顾寒瑞,神情迷惑不解。 他怎么知道他名字? 顾寒瑞笑:我是白先生的书迷,久仰大名。 没承想白文卿听了这话儿却皱起眉头,看着他很不高兴地说道:书迷?我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在书里教人仗势欺人见色起意! 顾寒瑞几乎要乐笑了,点头道:是没教过儿,这都是我的错。 白文卿不依不饶:知错就要改! 顾寒瑞还是点点头儿,嗯,好。 周围人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都觉得乐和极了,不由得笑起来,只有那旦角装扮儿的徐淮宣没笑,冷冷看着顾寒瑞,眼锋更加利起来。 顾寒瑞说了声好后摸着口袋里那荷包儿,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没再多逗留,匆匆带着警卫连就从戏院里离开。 顾寒瑞走后经理叫了人来,忙着收拾一地碎片,徐淮宣去后台卸干净了妆,随后和白文卿一同顺路走着回去。 街上人影稀少,只匆匆几个拉包车的路过,一条巷子长而暗,路灯的光投到地上都散淡了,若有若无似的,只虚虚在地面上映着一小块光。 白文卿和徐淮宣并肩走着,徐淮宣本是个开朗多话的,今晚不知怎么的忽然安静起来,白文卿毫不以为意,他就是这点没心肝儿,丝毫不能察觉旁边人的情绪。 走了一会儿白文卿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得快了,和徐淮宣错开了距离,便顿住脚步等他。 没等到,他下意识回头,眼底一抹诧异。 徐淮宣就站在路灯下,昏暗灯光映着他那张脸,半明半昧,一双眼虎视眈眈地看他,就像……就像一只小兽,看猎物一般眼神,莫名叫人心里一寒。 然而这眼神也只是转瞬即逝,徐淮宣跟上来,神色如常,白文卿几乎要疑心刚刚只是一场错觉,反复回想、揣摩,总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具体,旁边徐淮宣又来同他往常一般说笑,他便把刚刚那幕很快丢到脑后,没心没肺说笑起来了。 胡同口传来凄凄惶惶的二胡声,拉得悠长、悲恸,白文卿循着声音不由自主一路走过去,看见拐角处路灯下,一个留着辫子的老人坐在木椅上,自顾自陶醉地拉着手中二胡,口中念念有词。 唱的什么?呀,大概总是前尘往事,落了灰蒙了尘,谁有兴趣听? 却听见他念: 笑煞眼底风月意,枉误了卿卿性命。 ☆、公馆 顾寒瑞一回到公馆便躺陷进一楼大厅里那袭华丽柔软的沙发,把口袋中荷包掏出来,小小的,材质是柔软的绸绢,上绣着白鹤的图案,很简洁,很精致,顾寒瑞隔着布料捏了捏,小珠子的触感。 拉开荷包两端的软带,落眼先是一小截子的红,随后慢慢看到青、紫、粉白,这样三种颜色的三粒小珠子,琉璃一般幽幽闪着光,串在红线上,珠子中间还坠着有字的小陶瓷猫,一共也是三个,猫身上有字,连在一起读是:沈云卿。 是祝愿平安的红绳手链,大概是白先生买给朋友的吧。 顾寒瑞看着手链上沈云卿三个字,又躺卧在沙发里,把这手链举到眼前看着,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目光落在沙发对面墙的壁纸上面,秋海棠开得真好,永不会凋谢一样,醒目、美极的红。 他久没有去寻欢作乐了,副官看他盯着壁纸上海棠发呆,取笑一句:军座儿这是怎么了? 顾寒瑞偏过头,收了手链,又露出一个风流勾人的笑,使唤副官道:去给爷买戏票儿去! 副官答应一声:得嘞!而后自己也笑了。 正月廿七,夜,这是他第三次见他。 一回生二回熟,上回那戏院如今再走,早已是熟门熟路的了,一楼戏坐席上人头攒动,两面墙边儿上站的也有不少人,顾寒瑞戴着白手套,压低了军帽檐,旁边跟着警卫连,一身戎装地走在过道中。 过道上行人纷纷避之不及,忙给这位军爷儿让路,到了上二楼茶厢的木质楼梯处,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留着辫子的老人正倚靠在扶手旁,冷着眼看着戏台,头顶上昏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有些苍白、有些无力。 顾寒瑞蹬着军靴上台阶,鬼使神差地慢慢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老者的背影,怎么说?真和那猫儿有些像,玻璃一般的,一双冷眼。 顾寒瑞坐在茶厢座儿上,他不是在等戏开场,竟是在等戏散场,一下一下地握着手中荷包,心不在焉地喝茶。 戏台子上鼓乐声动的,顾寒瑞也没心思看,那茶厢下老者倚着扶手,又慢慢踱到靠前些儿位置,他那背影便恰好落在顾寒瑞的视线范围内,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脑后,神情是怎样看不清,看打扮气质大概是前清的遗老。 顾寒瑞举杯喝茶。 戏台上唱的是桃花扇,也不知是演到哪折了,顾寒瑞心不在焉地,忽然间听见底下一阵叫好,抬眼往戏台子上看去,原来是徐淮宣扮的五旦李香君上了台。 那老人孤零零站在二楼茶厢下的空地上,一动不动,满座儿的叫好声于他是充耳不闻,木木站着,没受一点儿周围热闹气氛的影响和喧扰,更没丝毫一睹名角儿的兴奋和激动,就木木看着戏台。 笛声徐徐响起,李香君顿开喉音,端的是声清韵美,唱的是皂罗袍: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徐淮宣本就是在牡丹亭游园一折中唱的这段皂罗袍,才出了名红成角儿的,如今再在桃花扇这一场戏中戏里又唱了一遍儿,那些新票友们还不理论,但那些自徐淮宣出道起就捧着他的老票友们一听,不由得就感叹了一番从前已往,那个小杜丽已经长大成为九爷啦。 票友们都醉在戏里了,冷不防一阵痛哭突然响起,是那种撕心的、裂肺的、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啕大哭的声音,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那痛哭的声音止住,沉默片刻,是那种狂怒之前的沉寂。 突然一句暴吼划破空气中的沉寂,愤恨地、不忿地、失落地,徒劳地喊道:别唱了!别唱了!不知亡国恨的东西!还在唱! 人都转头。 老人眼里闪着亮莹莹两点泪花儿,呆呆站在原地,木木看着千百张面孔回头望他。 戏谑的、好奇的、疑惑的、看笑的…… 呀,乱梦颠倒了,他蹒跚着步退后几步,茫茫然不知所以。 许久之前,那桃花扇,他也曾唱过的呀。 该是在那北京王府里,他唱堂戏,一片喧扰人声,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帷幕,喜庆的热闹,不知怎么忽然光景转变,倏然他站在高台,面对一片凄厉厉的红,王府外是连绵不绝的枪声,人都走光了,他还在唱。 说是净角儿,却又是花脸,真叫人糊涂呀。 他唱到最后一折。 弋阳腔。 离亭宴带歇指煞: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 反反复复几句戏词,唱了一夜、念了一夜,天将要晓,他站在高台之上迎接曙光,喃喃念着:不信呀……不信呀…… 他走下台,离开北京,南下徐州,穿着前清的衣服留着前清的辫子,收棉花、拉二胡、给丝棉厂里做短工、在戏院里扫地……再不肯开口唱上一句戏词。 那桃花扇,如今在这里又听到了! 他几乎忍不住要哭起来,抬手拭去满脸泪。 一个杂役认识他,哄笑起来:醒醒吧!大清朝早亡了! 一句话刺了他的心。 他不要醒! 发狠似的抬头看着众人,兀自冷笑了一回,很痛快的笑乍乍响起,他在鼓着掌喝彩儿: 好!唱罢!就唱罢!现在不拣一出热闹的戏唱,将来散场时怎好衬得冷清?唱罢! 台上不受影响,水磨腔咿咿呀呀地缠人,把票友们的脖子勾过去,继续看戏。 那一个悲痛的老人、糊涂的老人、古怪的老人,只是一个无端惹起的小小插曲,泛泛而已,罢了。 回头看戏,茶水不曾冷却,还是身在热闹场中,这芸芸众生,潇洒看客。 白文卿却起身。 忧愁的眉眼忧愁的面容,连右眼角那颗泪痣都是忧愁的,带着一池春愁水向后走去。 老人却摇头,推开搀扶着他的那双手,步履蹒跚,兀自走开,喃喃自语:不信呀……不信呀…… 白文卿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 头顶一片阴影垂下、笼罩,不安地抬头,顾寒瑞伏在二楼栏杆处,二指夹着烟,簇亮烟头衬出一星点子儿红,弯了眼,映出眼里那打碎一片细碎粼粼的光,星星点点,灿若繁星,笑眯眯地俯身看他。 白先生。掐灭了烟,他忽然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汗(ー`?ー)之前有个史实写错了,现在改正,北京是在民国十七年六月(1928年6月)改名为北平的,小说里还不到民国十七年六月,啊啊啊这么严重的错误!吓得我一激灵,改正改正! ☆、荷包 白文卿的情绪很低落,并没心情搭理什么人,何况他对顾寒瑞的印象并不好。 经理老早就开始看向这边了,从那位老大爷鬼嚎开始,他的眼神就没离过这一楼扶手前的空地上,眼见着是楼上军爷又和白文卿见了面,怕又闹出事来,赶忙着过来朝楼上顾寒瑞笑,一张脸诚惶诚恐,说道: 咳,叫爷儿看笑了,这戏唱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半路上怎么就突然窜出来一个疯老头子给搅和了,从来也没有这样规矩的,哎!爷儿坐回去罢,继续看戏,啊?哈哈! 顾寒瑞不回去,就扶在二楼栏杆处吸着烟,笑眯眯地往下看,警卫连都贴墙站着,吴小江见自家军座这副德行,扭头和旁边人咬耳朵:哎,你看咱们军座儿是不是犯花痴了?你看这花痴样儿。旁边人不理他。 副官看不下去,觉得顾寒瑞这还穿着军装呢,这模样儿实在有损军威,忙走到顾寒瑞旁边,假意咳嗽了几声,顾寒瑞扭头看他,起身坐回位子上,说道:把楼下那位请上来。 副官没有问要是楼下那位不肯呢诸如此类的话,虽然知道他一定不肯。 到了楼下,副官简洁明了地把话带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经理在白文卿一旁站着,觉得这手势莫名有点请君入瓮的奇异感,小猫儿又露了爪子,转头就要走。 经理忙忙拦下,朝副官露出一个苦笑,副官回以一个同样的笑,一只心存了芥蒂的猫儿,无论如何按不下他的爪子,上次的误会在今天势必得要解开了。 副官扭头冲楼上喊:吴小江!下来! 哎!来喽! 吴小江一边拖长了声调,一边不紧不慢从楼上下来,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楼下经理听见这声调,再一抬头看,嘴角抽搐起来,好家伙,这搞得和楼上小姐接客似的。 顾寒瑞低着头喝茶,实在不想承认这个人是自家军里的部下。 到了楼下,副官一推他:去!好好把上次的事儿给解释清楚! 吴小江笑嘻嘻地走到白文卿面前,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哎,这上次的事嘛,也不能全怪我们顾将,要说起来,想爬他床的男男女女可不少呢!你看啊…… 副官就知道不能指望一个流氓说什么正经话儿,看他那吊儿郎当模样,怕接下来的话是会越来越往下流里说了,当机立断打断他:吴小江!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回去! 吴小江笑嘻嘻地,不以为意说:张副官才多大,年轻着呢,哪能当别人老子。 张副官踢着他屁股赶着他上了楼。 眼看事情是越描越黑,张副官气得不行,一拍旁边扶手,骂道:妈的!这还说不清了! 白文卿皱起眉,不声不响上了二楼楼梯。 副官一愣,忙忙追上去,看着白文卿在顾寒瑞旁边坐下,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想不通。 刚刚心里窝着一团火儿,这会子走到旁边墙根,看着吴小江一脸自在,更加怒从心起,狠捣了他肩一拳,气道:你小子刚刚就是故意着呢吧!啊?! 吴小江瞅着他,笑得没心没肺,下巴朝顾寒瑞坐着的地方一抬,笑道:这人不是来了嘛。 来了?妈的差点儿又给气走了! 吴小江一甩头发,神色得意:反正来了不就行了么。 你还挺得意? 吴小江收了笑,不敢再吱声了。 顾寒瑞刚刚看着楼下,心里也知道吴小江肯定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也摸不清白文卿闷不吭声地上来坐着是什么意思,前倾着身子笑着解释道:白先生,我那部下真是胡说…… 白文卿抬头看着他,右眼角一颗泪痣,很认真的模样,看着顾寒瑞说道:我相信你。 啊?顾寒瑞一时反应不过来。 白文卿移开目光,看向楼下戏台,说道:如果你是真的仗势欺人强人所难,刚刚那位高个子穿军装的,听了楼上下来的人说话后,不该是那么生气的反应。 哦?顾寒瑞来了兴趣,白先生学过些心理学? 白文卿摇摇头,神色拘谨起来:没有。 顾寒瑞又问道:万一是我那副官装作那么生气的样子呢? 白文卿还是摇头:不像。顿了顿又说道:真生气的样子装不出来,他眼睛都红了。 嗬!顾寒瑞喝了口茶,心里默默想着,他刚刚和副官离得还挺近,连他眼红了都看到了。 放下茶,顾寒瑞笑眯眯说道:上次那戏子倒是傲,没见过他那么大胆的,像我从前在别的地方陪人饭局,也有那么几个小戏子过来唱曲儿,他们梨园行的规矩我不懂,就是看那几个小戏子陪人陪得心甘情愿的,不像被强迫的意思,白先生要是见到了,又得生气了。 白文卿摇摇头:你情我愿的事情,犯不着我生气。顿了顿又说道:他们也不是戏子,是伶人。 不都一样? 白文卿皱起眉,顾寒瑞见状忙答应道:行行行,我以后改口。 说着舒服得躺在椅背上,看着白文卿笑:白先生是真沉得住气,和我说了这些子话,正经自己那么看重的东西丢了,也不说朝我开口要。 说罢又支起身子,手肘放在桌子上,戏谑道:那东西买给谁的,嗯?女朋友? 白文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那串手链,上次丢了就没找到,肯定是掏荷包的时候顺带着出去给顾寒瑞了,神色上有几分尴尬,说道:是买给我家里哥哥的。 顾寒瑞啊了一声,诧异道:你不是姓白么,怎么你哥哥叫沈云卿? 报刊上的名字叫白文卿,本名叫沈云秋。 顾寒瑞恍然大悟,笑道:这样啊,我说怎么回事呢。 说着便掏出那一个小荷包,语气还是戏谑的:白先生可真是,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就砸了一桌东西,眼下这荷包我都不想给了。 ☆、小孩子 白文卿当即窘红了脸,低头讷讷一句:上次的事,对不住。 顾寒瑞无动于衷,丝毫没说什么话来给他解围,就盯着他这副红了脸的模样儿看,觉得实在是有趣得紧。 前倾着身子又笑道:上次的事情是钱货两清儿,我不计较,这次还荷包给你,怎么说?白先生欠我个人情呢。 副官在一旁听得倒牙,心想自家军座儿这可真是,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欺负白先生老实,倒要讨个人情,啧啧,太不厚道了这。 还没待白文卿开口,戏台上传歌一折唱完,底下又是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顾寒瑞笑着把荷包递过白文卿,说道:既欠了人情,白先生以后多来这厢座上坐坐,我一个人看着戏也闷。 白文卿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戏台上还在谢幕,突然一声呵斥响起,只见方才那在场上吹笛子扮演苏昆生的净角儿匆匆走下台来,满面怒色地走到戏院角落一个小男孩子身边,那孩子大概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楚楚,清秀一张脸,有几分女孩子气。 那净角儿抓住男孩子就不撒手,大吵大嚷起来,表情凶巴巴的,白文卿急忙下了楼去,顾寒瑞也跟在他后面,又叫上几个带枪的警卫和他走。 小男孩又羞又急,眼泪蓄在眼窝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白文卿走过去,拉着小男孩护在身后,看着净角儿皱起眉头,怎么了? 那净角儿一指他身后,怒道:这孩子偷戏! 白文卿愣了:什么? 净角儿怒了,作势就要抓白文卿身后那男孩子,说道:偷戏是咱们梨园行大忌!你还偷到徐老板头上来了!说!你师傅是哪个?! 这样闹哄哄的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候,顾寒瑞走过来,身后带着端着枪的卫兵,净角不敢再喧哗,恭恭敬敬地给顾寒瑞问好:军爷儿。 恰好徐淮宣也过来了,看了一眼孩子,皱起眉头:放他走。 那净角儿急道:徐老板! 徐淮宣声音带了点儿怒气:我说放他走!什么叫偷戏?一个小孩子,你这么咋咋呼呼的!这满戏院的票友,有想学戏的也不少,坐在戏座上看着了听着了,真能学到,这是自己本事! 净角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徐老板好大气度!不说这叫偷,倒说是学,人家是学到你头上来了! 随他去学!要真学成了,叫他来替我唱,我再唱别的去,有什么不好?! 徐老板! 这一声吵把后台里班主都给吵出来了,老班主狠瞪了那小男孩子一眼,随即吩咐净角儿道:把人带到后台问问去!看他师从哪家! 白文卿拦着不肯让,老班主哼了一声,说道:白先生,这是咱们梨园行的事儿,您管不了! 顾寒瑞一直在一旁抽烟,眼下听见这话儿,笑眯眯地走过来,说道:我也管不了? 老班主一看是位军爷儿,忙不迭说道:哪能儿呢,军爷随意儿。顿了顿又说道:哎,这孩子也不是咱们戏班的,军爷儿要是带去陪一觉,好歹也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怕到时候他那班子师傅找过来…… 顾寒瑞没搭话,心里很想给这位老头子当头一喝叫他闭嘴,压住性子忍了忍,一抬眼就看见那小猫儿身后护着小男孩,一双眼警惕十足地看着他。 顾寒瑞不由得好笑,问他:哎,刚才不是说相信我? 白文卿又那小男孩往身后护了护,看着顾寒瑞,不置可否。 他是信他没错,可是关乎一个孩子的清白,他不能不谨慎,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么交出去。 顾寒瑞笑了笑,凑到白文卿耳边,压低声音说:先把那孩子带出去再说,要不放心,等会儿你和我一起走。 眼看着白文卿脸色缓和下来,顾寒瑞笑着抖了抖烟灰,扭头对老班主说:这孩子我带走了,谁还有闲心管他班子师傅?别坏了爷儿兴致! 老班主眼看顾寒瑞要动气,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徐淮宣沉着脸站在一旁,看着白文卿,问道:今晚你还和我一起顺路回去儿? 旁边老班主斥责一声:回去?你容着别人戏班子人偷戏还想回去!今晚儿班子里人都不许回去不许睡!陪你徐大老板耗一宿!连班罚! 徐淮宣怒道:凭什么罚我?! 老班主冷不防被侄子这一喊,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也叫起来,还是那一套拿人老子压儿子的说法:凭我是你叔!你敢再这么冲我嚷嚷,我告你父亲去! 徐淮宣强忍着气,不说话了。 顾寒瑞和白文卿带着那小男孩子出了门,身后警卫连里的吴小江屁颠屁颠跑过来,看那男孩子战战兢兢跟在白文卿旁边走着,巴掌大一张小脸,尖下巴,皮肤很白皙,五官都未长开,轮廓很柔和,小孩子的稚气,看起来软糯糯的。 可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比女孩子还要美的小美人儿。 天然一段说不出的婀娜风流在脸上、身上。 吴小江笑起来:你是扮男旦儿吧? 小男孩怯生生点点头。 吴小江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儿? 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 白文卿笑着拍了拍他肩,不想说就不说了,你家在哪儿?好送你回去。 小孩子低着头,额前头发遮住了眉眼,东边巷子里再往里走,门前有颗大槐树。 白文卿记在心上,任由小孩子牵着他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到了巷子口,突然没防备好大一只狗窜出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像亮闪闪的灯泡一样,那小孩子走惯了,看到狗也不觉得惊怕,反而挺亲切的。 白文卿可不一样,他对狗有着极深的童年阴影,这种恐惧感一直挥之不去,现下更受了刺激,惊呼一声就要往后退,冷不防撞在顾寒瑞身上,顾寒瑞笑着揽了他一把,附他耳边笑:怎么,白先生很怕狗? 白文卿没说话,他提着一颗心,说什么也不肯再走过去,顾寒瑞看他神色不对劲,便叫副官送了小孩子过巷子到院门里。 那狗汪汪叫着,只往白文卿身边团团转,旁边路灯半好不坏地乱闪着光,映得白文卿那张小脸很是苍白,顾寒瑞看着他,皱眉,把他揽到身侧护着。 ☆、巫山云雨 那狗绕了个圈儿,摇着尾巴又凑到白文卿身旁,嘴里吠吠叫个不停。 顾寒瑞眼看着这狗愈来愈放肆,心里没好气,一脚踢开它,滚开! 也不知踢到了什么地方,狗似乎是痛狠了,哀哀地低嚎着走了,声音在漆黑幽长的巷子里凄凄厉厉,听着怪瘆人的。 白文卿听了,浑身又是一颤。 吴小江和他那三个手下看到这一脚,可还记得当初顾寒瑞单挑他们时候的力气呢,这一脚力道狠戾,吴小江都替那狗疼。 待到狗走了,白文卿站在原地不声不响,望着地下那路灯映出来的人影发着呆,定了定心神,随即推开顾寒瑞那揽在他肩头的手臂,道了一声谢,兀自走开。 顾寒瑞追上去,和他并肩走着:白先生去哪儿? 白文卿面无表情:我回去等他。 等的当然是徐淮宣。 顾寒瑞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不说他今天先是帮了那孩子的忙,后又替他踢走了那狗,就算今天两人是第一次见,和人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话也不能这么面无表情的呀,好像多厌烦他似的。 都说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他一个文人,怎么一点人情不懂,顾寒瑞在心里想着,这人可真不识好歹呀。 顾寒瑞没再开腔,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后面跟着白文卿走。 周遭忽然变得很静,白文卿一时愣神只顾走路,也没注意周围,走了半路才回过点神儿来,停下脚步,转身扭头看向后面。 顾寒瑞正叼着根烟跟在他身后吞云吐雾,一点橘红色的簇亮烟头映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地亮,看见他冷不丁回头,顾寒瑞把嘴边烟拿下去,问道:怎么了? 白文卿看着他,很犹疑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寒瑞笑起来,我车子还停在戏院门口呢。又问道:他们戏班不是说今晚谁都不能走?白先生还去等朋友呢? 白文卿点头:去的,我事先答应他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顾寒瑞心想这人可真死脑筋。 到了戏院门口,顾寒瑞挥手叫那些个警卫连都走回去,只留下副官一个人替他开车,又倚在车身旁看着白文卿笑:不然我和白先生一起去后台找找人吧,这夜深人静的,怕也没有包车了,我送白先生和朋友一程。 白文卿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道了句谢。 顾寒瑞一挥手,别老和我说谢谢!我最烦这个! 说着就和白文卿进了戏院后台去找人,眼下三更半夜的,后台里还是灯火荧煌,男男女女一大堆人站在那儿,就不说话也显得热闹,顾寒瑞这是第一次进戏班子后台,只觉得掉进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好几个人脸上的脂粉都还没有卸,黑的白的、红的粉的,身上穿着锦绣戏服,头上戴着水钻头面,好几面大圆镜子摆在桌上,桌上放着各色胭脂水粉,浓墨重彩的颜色。 今晚老班主生了气,勒令谁都不许走,就得在后台子里熬一宿,徐淮宣气不过,现在都还在角落里生闷气。 老班主扯着嗓子在那里喊:偷戏!啊?偷戏不叫学戏!你徐老板心量大,不放在心上,可这在梨园行是大忌!你是角儿!不能带头纵着这股歪风气! 又气道:那小子前几次来我就注意到他了,买着站票,搁那儿念念有词地比手法练身段,啊?这不叫偷戏叫什么! 徐淮宣还是一副不以为然模样儿。 老班主气得,敢情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当即又吼了一嗓子:唱念做打,啊?!台上亮的那会儿子相,台下费了多少功夫!结果呢?不说拜师学艺,却跑来偷戏!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家的徒弟,你徐老板倒好气量,为他人做嫁衣裳! 徐淮宣无动于衷,一副任凭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听烦了老班主的嚷嚷,耷拉着眼皮就要睡过去,老班主一揪他耳朵:不许睡! 白文卿看这情形,知道今晚老班主是肯定不会放徐淮宣走的了,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徐淮宣说:徐老板,我回去啦。 徐淮宣刚刚那副昏昏欲睡模样儿登时清醒过来,看着白文卿点头,说道:好,你回去吧。 说完就看见白文卿后面的顾寒瑞了,脸色登时变了,问白文卿道:刚刚那孩子的事情闹得,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和他怎么扯上关系了? 白文卿只讷讷说:上次的事情是误会,这次他也帮忙了,人挺不错的。 徐淮宣脸上不高兴,嘴上也不饶人,冷笑了一笑:人是挺不错的,不然你也不能在茶厢上坐着,还和他有说有笑的了。 白文卿讪讪没言语。 顾寒瑞听得不耐烦,朝白文卿说道:白先生,既然徐老板还不能回去,那我们走吧。 徐淮宣当即跳起来,眼睛里露出小老虎一般的锋锐和一点狠光,你们去哪儿? 顾寒瑞看着白文卿戏谑地笑,口吻惯是风流,用那种很撩情很勾人的语气,靠近白文卿说道:白先生想去哪儿,巫山云雨去么? 他特意把巫山云雨这四个字咬得很轻很慢,听的人要等上一会儿才能一字一顿地听完。 白文卿听完茫然地站着,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 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徐淮宣的拳头毫不犹豫就冲着顾寒瑞打了出去。 顾寒瑞正经军官学校毕业,对战经验丰富,徐淮宣只靠蛮力打不过他,白文卿拦住徐淮宣,扭头看向顾寒瑞,张了张嘴,似乎是想称呼一句,但是的确是不知道顾寒瑞叫什么名字,只好说道:谢谢你好意,今晚我留在后台,你回去吧。 顾寒瑞转身走了。 旁边副官恨不得捂住自己脸,叫道:军座儿啊军座,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儿么!哪个军人像你这样!大庭广众啊!丢脸,实在是丢脸! 顾寒瑞瞥了一眼副官,一张脸笑得风流,丝毫不觉得刚刚自己说的话丢脸,拿手中烟指了指副官鼻尖,言简意赅,又给那巫山云雨配了个下句:食色性也。 ☆、千叶 后台里白文卿和徐淮宣坐着,旁边一个戏班子里的二师兄千叶抱着手臂,看着顾寒瑞的背影咋舌道:啧,这些高官军爷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难道真能是戏子捧厌了茶围也打倦了?眼巴巴来缠着咱们白先生。 旁边一个师弟月红笑他:你怎么知道人家军爷就捧戏子打茶围?你是被捧过啊,还是被打过啊?哎,我说,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我这刚好有点闲钱儿,师兄来赏脸陪我打一打茶围? 千叶赶着他笑骂:好!我今日就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陪你打一打!好好打打你这个小戏子! 徐淮宣正烦得慌,呵斥他们道:要打就出去!整天天的在后台油腔滑调,说的都是什么话儿?这是戏班子后台,不是那下三烂的欢馆,搁这儿开什么黄腔! 那两人笑嘻嘻道:这哪儿能是黄腔了,碍着白先生在,谁敢开黄腔呢。 徐淮宣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们。 千叶和月红嘻嘻哈哈地又闹了一会儿,便掀了后台帘子径直从后门口走出去。 这后台共两个进出口,一个是戏院前门,可以一直从通道走到后台来,另一个便是后台另开的一个小后门。 后门外是一个顶宽阔的露天大落院子,东边墙角安了一个铁锈水龙头,供伶人们用卸妆油卸完脸上彩妆后清水净脸。 乍一看这院子,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荒凉,但平时有后台里的各位伶人在这院子进进出出,练跷、唱念、做打,戏服上洒金的大红色,头面上水钻的闪光,西边墙上靠着的一溜长剑大刀和红缨枪…… 声色光影重重,这院子竟不是荒凉,反倒有几分喧闹了。 院子一个小门通着后台,临近街边又有一个大铁门,这就是院子正门了,平常锁起来,门口两侧写着后台重地,闲人免进四个大字,一般只在红伶名角儿拍门要进来,或者后台伶人们散了戏要走的时候才开。 眼下后台里千叶月红两个人溜出来,只见院子铁门闭得紧紧的,看门的老头撅着屁股蹲在院子角落里烤着火。 天刚过了立春,天气还未回暖,两人又都从暖烘烘的后台走出来,乍一下只觉遍体生寒,空气中风刮着,气息都是干冷干冷的。 月红受不住寒,转头想回后台去,可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烤红薯的香甜气味,让他舍不得移开脚步了。 千叶是师兄,此时看师弟一副眼巴巴模样儿,拽了他的手就朝他挤眉弄眼,笑道:嘿!小二愣子,师兄今晚请你吃烤红薯! 说着就拉着月红跑到那看门老头旁边蹲着,这老人穿一身青布棉袍,面前堆了几大块石头围成一个小圆圈,圆圈里都是烧着的木柴,簇红火焰映在人眼里也是红彤彤的,却把石头的一侧熏成了焦黑色。 烤红薯的香味就是从那木柴下面发出来的,月红深深吸了吸鼻子,长而弯的睫毛在火焰的映照下,自眼角下方斜斜投上长长一小弯半弧影,更衬得他那一双细长丹凤眼魅惑。 戏子脸都漂亮,月红的尤甚。 看门的老头看两个小戏子跑来烤火,不以为意地拨了拨木柴,说道:哎,你们那老班主不叫你们走,我这看门的今晚倒自在,也不用开门锁门了,嘿,两小子眼巴巴看什么呢? 说着老头就把一个红薯从火堆里翻出来丢给千叶,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得!你俩师兄弟先烤着,我去方便方便!说完便走了。 千叶喜滋滋地把红薯接在手里,他也不怕烫,只顾着把烤红薯一掰为二,看对面师弟还在低头烤火,把红薯递过去,叫了他一句:月红,接着。 月红抬头,赤红色火焰映在他瞳孔,显得他整个人有一种妖冶的漂亮,千叶一愣,随即心中弥漫起一股没来由的泛泛难过。 一个漂亮的戏子,如果不是出生伊始就有徐老板那样的梨园家世和严厉家风,在这戏班子、在这人间里、在这世道上,他的命运以后如何,实在是显而易见的。 千叶把红薯递给他,心里一阵怅然。 吃完了红薯,千叶问他:月红,下月班主是不是叫你去登台唱戏? 月红点点头儿,下月的紫钗记阳关一折,班主叫我扮霍小玉。 千叶伸出手烤火,说道:哎,也好,这折戏身段不多,你嗓子又好,这第一次登台献唱,其实也不怕什么。 顿了顿又说道:师弟,虽说戏院不比戏园子,男旦用不着站台,但既是登了台亮了相,便总免不了被台下哪个富商大贾看上要去陪酒,你……你心里怎么想? 月红低着头不言语,良久,深深叹一声:没什么好想的,师兄,我不比徐老板。 千叶抿紧嘴唇,他想再给师弟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唱戏这碗饭,尤其是旦角儿,一旦端着了就难保干净。 月红只是认命,不是自贱。 又起风了,千叶一声不吭,沉默着给快要熄灭的火焰上又加了些木柴。 两人正沉默着烤火,突然看门的老头子走过来,大大咧咧招呼他们道:哎!起来吧起来吧,你们班主叫开了铁门,让你们这些小戏子都回去睡觉呢! 千叶连忙起身,抬头看着那老头,半信半疑说:真的?您老人家可不要骗我们,拿我们寻开心。 月红也附和道:就是,班主不是说今晚都不许走么? 那老头哈哈大笑,说道:真的!谁骗你们?你们老班主说啊,那白先生一个文人,脾气就是死倔,说了叫他走,偏偏要死等着徐老板,怎么说?难道还真让白先生一等一夜?哎,这哪好意思?从来也没有这规矩的,你们班主没法子,叫我给开了门,大伙儿一起散了回家去。 正说着,从后台小后门里已三三两两出来了好多人,男男女女的,都朝开着的院子铁门外走去。 千叶笑起来,拍了拍月红肩膀:能走了,走!师兄请你吃酒酿圆子去! ☆、高兴 月红很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千叶便飞也快地跑出去了。 两人出了院子铁门便一直往北走,沿路上有卖冰糖葫芦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有卖煎饼果子的,还有摆摊卖熟食的,街上熙熙攘攘,到处是叫卖声。 月红只顾盯着那路边摊面糊的老人家,千叶看了笑道:怎么,想吃呀? 月红摇摇头,晚上吃那个太腻了,不如桂花糕好吃。 千叶拍了拍他肩膀,很豪气地:师兄带你吃去! 买了一包桂花糕,两人又到了卖酒酿圆子的地方,千叶掏出四枚铜钱,刚要开口要两碗酒酿圆子,忽然又迟疑着顿住了,扭头看向一旁月红。 月红不明所以,呆呆看着师兄。 千叶皱着眉头看看酒酿圆子,又看看月红,末了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忘了你下月要登台,酒酿圆子平常吃几碗不碍事,现在这种时候…… 月红啊了一声,也才记起来自己下月要登台,为照顾嗓子,是该要忌酒的,不由得扫兴起来,低着头嘀咕道:可是酒酿圆子好吃啊,就一碗,应该不碍事的…… 千叶笑着拍了拍他头,下月你第一次登台亮相,又是唱的阳关一折,最考唱功的,这次就不吃了吧,我带你买甜梨水喝去。 月红还是有些扫兴,跟在千叶身后,嘟囔起来:唱戏真烦,好吃的也不能吃。 千叶笑着安慰他:好了,又不是只有一样好吃的,师兄给你买些大红果吃,不许再不高兴了啊。 月红听到大红果就忘了酒酿圆子,使劲点点头,一双丹凤眼亮亮的,说道:嗯! 两人正走着,忽然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过来,看着月红搭茬问道:小孩,你手里的桂花糕哪里买的? 月红抱着桂花糕答他:后面摊子上买的。 那男人只顾拿一双眼紧瞅着月红,我不知道是哪个摊子,你带我去买吧。 月红愣了愣,刚要答应,旁边千叶忙拽着他就走,路上数落他道:你怎么这么没眼色?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子弟,再说桂花糕的摊子就摆在那,用得着你带他去么? 月红只低头跟着千叶走,那男人又追上来,只顾缠着月红,调笑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月红涨红了脸,心中有些害怕,紧拽着旁边师兄的衣角,千叶眼看那男人跟着他们不肯走,心里也有些慌张,一直到了十字路口,那男人还不肯走。 偏偏这种时候,又遇上不知哪家的送殡队伍长长堵了一路,按照老规矩,朝送殡队伍借路是很不吉利的,而且戴孝的人家也会很不高兴,千叶和月红被困在十字路口,心中急得没法儿。 那男人得了意,只顾拿些话来调笑月红,到了后来渐渐放肆起来,拉了月红的手臂就想拽他走。 千叶一把推开他,四下望了望,只见旁边停了一辆黑色汽车,连忙拉着月红就朝车子跑过去,使劲拍着车窗子。 车子里坐着的人正是顾寒瑞,因为方才在街上吃宵夜误了点时间,现在要回去的路上,偏偏又碰到了送殡的队伍堵着,车子开不过去,只好停在一旁等着送殡的人过去,顾寒瑞心中气闷,觉得实在晦气。 抽了支烟,顾寒瑞靠在车座上坐着闭眼休息,心中正没好气,忽然车窗外乒乓响,一睁眼一扭头,只见两个男孩子正拍着车窗。 他不耐烦,只当是淘气的,嘟囔了一句小屁孩,正要叫副官把车子开远些,忽然看见那两孩子背后来了个中年男人,拉着其中一个孩子就要走,那孩子满脸惊惶不安,只是不肯走。 顾寒瑞当即开了车门下车,一脚冲着那中年男人踢过去,力道极狠戾,这男人哎哟一声,正被踢中了心口窝,连连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顾寒瑞走过去,右脚踩上他的胸口,叼着烟嗤笑着偏头看他。 干什么,这大庭广众的,抢人呢? 顾寒瑞说着,又狠踢了一脚那男人。 副官这时候也下了车,忙招呼着两个孩子上车坐着,又冲着顾寒瑞喊:军座儿,行了,上车吧。 顾寒瑞高声答应了一声,脚下劲又使了几分,地上那男人呼痛不止,连连求饶。 顾寒瑞嗤笑着把手中烟灰抖在那人脸上,骂道:下流东西,滚! 上了车,顾寒瑞坐在后座上,旁边两个男孩子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好容易定了定心神,千叶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了推顾寒瑞。 顾寒瑞扭头看他。 千叶把手中大红果递过去,带着点感激和讨好的笑,给你。 嗬!正好我渴了。顾寒瑞也不客气,接过大红果就是一口咬下去,点头道:甜。 千叶笑起来,我认识你。 你认识我? 千叶点点头,今晚在后台子里的时候,我看见你和白先生进来了。 顾寒瑞一愣,待把今晚的事情仔细想了想,笑起来说,哦,你们是戏院里的小戏子是吧?我说刚刚怎么有点眼熟儿。 说着他就支起了身,前倾着身子问道:你们这白先生,他有女朋友没有? 千叶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话题怎么到这方面来了,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以前呢,以前有没有? ……不知道。千叶摇摇小脑袋,一脸无辜。 顾寒瑞叹了口气,重新靠回车座后背上。 副官也叹气,心想自家军座这问题问得也忒不要脸了一点儿。 等到送殡队伍过去,开动车子送了那两个小男孩下车回去,副官终于忍不住开口:军座儿,不是我说,你以前那些个男男女女,可从没见你有兴趣问起过人家过去的事。 顾寒瑞笑: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么,现在有兴趣了,还不兴我问? 副官摇摇头:军座儿不是说这辈子不要良家人? 顾寒瑞敛起笑容,总是戏谑风流的一张脸难得正经起来,那时候我不是还没遇到他么。 副官咋舌道:军座这性子转得也太快了,和闹着玩似的。 顾寒瑞笑笑没言语。 ☆、碧桃 车子开了一段路程,忽然又停下来了,顾寒瑞靠在座背上,头偏着看向车前道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雨了,街道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伞,顾寒瑞皱眉:这怎么又堵了,今儿第二次了。 副官笑道:等他们先过去的吧,打着伞就不注意路,路上撞了人就不好了。 顾寒瑞嗯了一声,靠着车窗就开始看窗外雨景。 屋檐上的雨水顺势流下,一道一道,连成了一片又一片雨帘,街道上另一边也是这般情景。 街道另一边,几个男人蹲在天棚之下,手里摸着牌在赌钱,这一个凄凄沥沥的雨夜,天棚顶上的缝隙处间或滴下几滴雨水,砸在人的脖子里、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扎得人直呼难过。 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男人今晚运气很背,接连输了好几十枚铜板,冷不防啪嗒一滴雨水落下,把手中纸牌氤氤氲氲浸湿了一块,这男人一把丢下手中纸牌,嘴里骂骂咧咧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说着就抄起手蹲到雨帘处,脸朝着街道,只顾瞅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姐太太。 透过水做的帘子,这男人看到一位穿着花色旗袍的女子打从街上走过,女子身材很窈窕,撑着一把旧色油纸伞,遮住了大半张面容,旗袍的开叉处,一小节光滑洁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在街上那些个老太太老大粗和丑陋小姐的对比下,这女子在蹲着的男子眼中,简直可称为惊鸿一瞥了。 男子兴奋地站起来,他要拦住这位打他眼前经过的美人。 女子正撑着伞走着,冷不丁手臂被人从后面拉住,不由得失声惊呼,手中油纸伞失去平衡,伞面陡然朝后方倾斜了一下,雨水便顺着伞面尽数倾落到身后男子身上。 再要走时,身后男子只顾拉拉扯扯,油纸伞一个失手落在地上,男子看着面前女子那张桃花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哎哟,这不是青楼梦好的碧桃嘛? 男人说着,便伸手去捏女子的下巴,又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去哪儿呢,今晚陪陪爷? 碧桃呸了一声,拾起地上油纸伞就要走,男人拦住她,只顾污言秽语地调戏,那些蹲着打牌赌钱的人听到动静也一齐赶来,围着碧桃,都哄笑起来。 啧,碧桃姑娘,这大雨夜的,来我们兄弟们家里玩玩? 哈哈,跑什么?我们黄老大看上你了呢! 一个□□,装什么贞洁烈妇?别给脸不要脸! 碧桃冷冷看着面前围着她的这些人,扭过头,露出一个轻蔑的侧笑。 拾起地上油纸伞收好,碧桃在雨中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拍了拍面前男子的脸,男子一脸受用,伸了手在女子腰间游走着。 旁边几个人看了都哄笑起来,碧桃便趁这时候猛地推开面前男子,拿着伞柄狠狠朝着这群男人挥了一下,从伞里甩出去的水滴砸在人脸上迷了眼,碧桃抓紧时机急忙忙跑开。 领头的男人心中大怒,朝旁边几个兄弟一声令下:给我追! 碧桃慌不择路,急急忙忙地撞上了过路行人,跌倒在地,她气急败坏地冲着那行人喊:你不长眼睛么!挡着老娘的路! 那行人很局促地扶她起来,问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没事儿吧? 碧桃一抬眼,愣住了。 白先生?! 身后那些男人已经追上来,碧桃忙躲在白文卿身后,叫道:先生救救我!这些个男人要我陪他们! 那领头的男人看向白文卿和他旁边的徐淮宣,露出一副痞子样,嗤笑起来:哟,白先生?!可巧了,久闻大名了,你骂我骂得好哇! 白文卿还不知道这男人是谁,一脸茫然,旁边徐淮宣告诉他:就是上次那黄文武,你写了文章骂他的。 说话间,黄文武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只顾走到白文卿身边,伸手就要拽碧桃出来,白文卿护着碧桃,赶忙朝身后退了退。 黄文武两手摊开,我说白先生,我这玩男人你要管,玩女人你也要管,这不合适吧? 说着又朝周围那些个兄弟们问:哎!你们说这合适么? 那些个手下兄弟附和笑道:不合适! 黄文武笑,转头看向白文卿,哎,白先生,这不合适呀,要不,您让让?拳头不长眼呐。 白文卿抿紧嘴,一动不动看着他。 眼看着白文卿不愿让,黄文武一声令下,兄弟们,给我上! 白文卿一个文人,身后又护着一个女子,实在不是面前这些男人的对手,徐淮宣虽是练过一点功夫,但到底是单挑不过眼前这许多人,过了几十招功夫,眼看体力渐渐不支,对方又人多势众,徐淮宣当机立断,拉着白文卿和碧桃就喊:跑! 三人一路跑着,身后黄文武穷追不舍,不一会儿,三人跑到了街头巷尾,偏偏又有一辆黑色汽车堵住了胡同出口,碧桃气得大骂,上去就拍着车窗大喊大叫起来。 顾寒瑞正闭着眼休息呢,冷不防又是一阵拍车窗的声音响起,他正睡得香,突然一下子被打断,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推了车门就出去骂: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碧桃一见顾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瑞穿着军装,急忙忙把他往前推,叫道:军爷!军爷!有人在你地盘上耍流氓呢,您可一定要管管! 顾寒瑞冷不防被这一推,又被外面雨水一浇头,刚才模模糊糊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站着徐淮宣和白文卿,顾寒瑞看看他们,又扭头看着那女子,迟疑起来:他们……耍流氓? 碧桃哎哟一声,叫道:不是!不是他们,是后面的! 说话间,黄文武已经带着人到了车前,两手叉着腰气喘吁吁的,朝手下一挥手:都给我上! 我看谁敢! 说着,顾寒瑞撩开身上大衣,拿了右侧身上一把□□就朝天放了三响,副官听到动静,忙从车窗内探出头来,顾寒瑞笑着一拍他脑袋:把头收回去!没你的事儿,几个混混而已。 ☆、李香君 黄文武和几个手下还不死心,叫着嚷着又要冲上来,顾寒瑞倚靠在车窗上,冲着黄文武脚下的地面就开了一枪,而后伸直右臂,对准正前方举起□□,微微偏着头,露出一个有些坏的笑,子弹不长眼啊,死了人我可不负责。 他的语气极其风轻云淡,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然而黄文武从这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感觉到了危险,眼前这人真的不怕杀人! 黄文武不再向前,他的停步便是让步。 顾寒瑞嗤笑一声,收了□□打开车门,让白文卿和徐淮宣他们上了车。 徐淮宣坐在前座,顾寒瑞则是坐在后座中间,左手边坐着碧桃,右手边坐着白文卿。 碧桃坐上了车,长吁一口气,对前座副官笑道:哎,就往北边开,到了地方我喊停。 副官踩了油门,一声没言语。 这车里一共五个人,副官忙着安心开车,徐淮宣坐在前座上也和副官搭不上什么话,后座呢,顾寒瑞倒是很愿意和白文卿说说话,可白文卿只闭着眼靠在车窗旁,一脸的倦容。 车内一时很安静,顾寒瑞却并不觉得沉闷,偏了头去看右边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余光一下一下地扫着旁边坐着睡着的人。 那人的眉眼就算是在睡梦中,也好像永远都展不开似的,锁着一池春愁水,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 车子行驶的道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车子忽地一下晃起来,车前有打着伞的行人路过,副官忙忙踩住刹车,白文卿的身子冷不防向前倾去,却被顾寒瑞伸手扣住了肩膀拦住。 谢谢。他这样说。 温文尔雅的声调、好听的音色、顾寒瑞看着他,一双忧郁深重的眼睛,心中只觉可惜,该让他再多睡一会儿的。 乍乍惊醒,白文卿再也睡不着,倚着座背百无聊赖地开始看着窗外风景,下雨的天气,水滴落在窗上,外面和烟带雾的一团水濛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聊以消遣而已。 碧桃坐在左边靠窗位置,因方才念着白文卿要闭眼休息,她便很体贴地安静坐在后座上没有说话,此时一见白文卿醒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很兴奋地越过中间的顾寒瑞便朝白文卿搭话。 她侧倾着身子,手掌几乎要扶到顾寒瑞的膝盖,笑语盈盈地,说道:我是青楼梦好的碧桃,白先生有空可一定要来我这儿逛逛,就冲着今晚先生救助的恩情,我永不收先生的茶资! 顾寒瑞看着她皱眉:他一个文人,你叫他去打茶围? 碧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绞着手中帕子,说道:我不管,他能陪流苏打,为什么不能陪我打,难道我比流苏差? 白文卿很窘迫地解释道:我没陪谁打过茶围,上次那流苏姑娘…… 碧桃一听便来了精神,哈!先生还说没陪人打过?那怎么会认识流苏?她现在在青楼梦好,天天把先生题诗的那一方帕子别在扣子上,不过是自抬身价的意思,那些个客人们见了,偏偏又捧她,快把她说成是秦淮名姬李香君了,就她也配! 白文卿向来最忌讳在背后议论人,又见碧桃一脸气愤,实在不好说什么,附和不是,不附和也不是,白文卿没了主意,只好尬尬地沉默着。 顾寒瑞听了碧桃的话倒是笑起来:李香君啊,你不知道么,我们这车上就坐着一位李香君呢。 碧桃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起来,扶了扶鬂边的流苏坠,笑着拍了一下顾寒瑞肩头,拿手中帕子拂了拂他那一张风流俊俏的脸,格格笑道:军爷真会说话儿。 顾寒瑞把帕子接了,替碧桃别在侧身旗袍盘扣上,笑道:姑娘误会了,方才我说的那李香君,指的不是姑娘。 碧桃笑嘻嘻说道:不是我,难道是军爷?这车上就我一个女子,哪里再跑出来的李香君? 顾寒瑞刚要说话,旁边白文卿忙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开口,顾寒瑞只是不搭理,笑着对碧桃指了指前座的徐淮宣:你不认识他么? 碧桃一脸疑惑,他是李香君? 顾寒瑞含笑不言语。 一旁白文卿看着顾寒瑞那张笑脸,气得只是转头看着窗外。 碧桃犹自疑惑,伸手拍了拍徐淮宣肩头,问道:哎,你是李香君? 徐淮宣坐着不理人。 碧桃还在继续拍他肩头,白文卿急忙忙要拦住她,但也不好把这阻拦意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对碧桃说道:别拍了,他睡着了要休息。 碧桃笑道:我才不信他睡着了,他敢不理我?哼,我偏要拍! 正说着,徐淮宣冷不防转过头来,很生气地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碧桃一愣,也气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你凶什么凶啊? 说罢就气呼呼坐回座背上,抱着手臂看着窗子外。 顾寒瑞笑起来:徐老板好大气性,人家姑娘只是平白问一句嘛。 徐淮宣霍地转过头来看着顾寒瑞,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碧桃听了顾寒瑞刚刚那一句徐老板,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又紧盯着徐淮宣那张脸看,末了很兴奋地叫起来:徐老板! 徐老板的大名有谁不知道,那名号叫出来,可比电影明星张可欣的风头还要大,碧桃也曾和几个姐妹一起去过戏院看过徐淮宣唱戏,只是浓妆重彩掩了原本面目,根本看不清他本容。 碧桃兴奋起来,不住地和徐淮宣找话说:徐老板!我可听过你好几场的戏!哎哟,那时候在戏台子下,我们姐妹们还说徐老板到底卸了妆是什么样子呢,哈!最后还是一个姐姐拿了报纸来,指着上面徐老板照片,那眉清目秀的!一双眼,忒大! 副官听了这话也笑起来:那怎么到了眼前就不认识了呢? 碧桃笑道:我平时记性最不好,再说照片到底是和真人有些差别,谁知道徐老板私下里这样气概!一点儿不像扮旦角儿的,刚刚他一个人单挑那群地头蛇,那功夫,可威风! 说着又凑上去,一口一个徐老板说起来,末了叹道:其实不瞒你们说,我近来也有下海的念头。 ☆、清吟小班 顾寒瑞倒觉有趣,问道:碧桃姑娘想学唱戏? 碧桃点点头,从随身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了,含在嘴里,慵懒地靠在后背座上,深吸一口烟,而后微微仰头,泄愤似的喷出一道快而急的直直烟雾。 蒙蒙白雾围着她大半张面容缭绕着散开,使她的眉眼都模糊了。 她单手高高夹着烟支,一脸烟容,我想风尘饭到底是吃不长久,我今年快要二十五,不得不打算一下。 碧桃的语气很淡漠,仿佛是在漫不关心地说别人家的事情,可是配合着外面凄凄沥沥的雨点砸到车窗上的声音,这番话就有了那么一点儿凄凉的意味。 她低头又吸了口烟,喃喃自语似的,看着簇亮烟头低声说:唔,大概二十五也还算年轻,可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唉。 这声叹息像雨滴一样砸落在白文卿心上,他的脸上露出动容的神情,抿了抿嘴,看看碧桃,又看了看徐淮宣,有些迟疑道:要不…… 徐淮宣坐在前座,背对着后座上三人,打断白文卿的话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我帮帮她,带着她下海?文卿,你一惯的毛病就是容易心软,被一时的情感冲昏了头,你不知道,唱戏这碗饭,不比风尘饭好吃呢。 碧桃坐起身,急忙忙道:我不怕吃苦。 徐淮宣摇头,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首先你是女子,一般戏班的规矩是不要女子登台,再者,就有戏班要你,半路出来的,四功五法,怎么好和那些从小坐科班的伶人比?熬不出头,赚不得票友们一声好儿,你将来是怎样? 徐淮宣顿了顿,又说道:还有难听的,我没说出来,都说娼妓戏子不分家,唱戏这碗饭,不比风尘饭干净多少。 碧桃木然听着,低了头,慢慢地靠回座背上去,一狠心,闭上了眼。 不过是没来由起的一个念头而已,也不是真的要下海。 烟雾缭绕中,只听见她这样说。 气氛忽然变得异样的沉默,顾寒瑞不惯这样压抑氛围,只扭头看向窗子外风景,却发现白文卿一张脸苍白得很,眉头紧皱着,眼镜快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他也懒得抬手去扶。 顾寒瑞替他把眼睛扶好,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白文卿只是摇头,低低一句:头晕。 徐淮宣在前座听了,蓦然回过头来,那先下车,我陪你走回去。 碧桃睁开眼,一敛方才的伤感之态,说道:前面就快到了青楼梦好,不如等会儿去楼上坐坐,我让妈妈安排一间雅座,给各位爷儿休息休息再走,也是我答谢各位爷的意思。 顾寒瑞问道:青楼梦好什么样儿? 碧桃回道:一栋二层楼,门前挂着两对红纱灯笼,楼牌上有字的,就叫青楼梦好。 顾寒瑞记在心上,推开白文卿身侧车门,拿了一把伞道:那我和白先生先下去走走,到了那里再找你们去。 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扶着白文卿下了车,也不管徐淮宣说什么,只顾关上车门,撑了油纸伞和白文卿并肩走着。 地上的雨水积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路旁白亮的灯光和前面汽车尾灯的红色交相辉映投在水中,折射出无数潋潋滟滟的波光,两人踩着雨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谁也没有说话,在这寂静深巷,只有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在凄凄沥沥地响,顾寒瑞把伞倾向白文卿身侧,看着他,问道:好点了 白文卿点点头,瘦削的脸庞映在雨中,镜片沾了雨滴,形成一片水雾,遮住了他眼前大半的视线。 顾寒瑞右手撑伞,左手伸出去摘下他脸上眼镜,白文卿微讶一声,长而弯的眼睫下藏着一小颗泪痣。 顾寒瑞把眼镜放到大衣的口袋内收好,笑道:等到了青楼梦好再还你。 白文卿也笑,今天多谢。 他笑着的时候也还是一股清冷气质,清清浅浅地,连腮边两个梨涡都是浅的。 顾寒瑞半开玩笑,存心要招惹他一番,暧昧地靠他耳朵说:就这么谢我,嗯? 白文卿不惯这样暧昧姿态,红了脸只顾低着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一言不发地走着路,顾寒瑞看着他,就想起来从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猫儿。 这小猫会害羞、会低头、会脸红,可是偏偏不动心,动心的人藏不住心事,一定会主动的,管他多含蓄。 真是硬心肠。 猫都冷心冷情,何日能待到他生出情肠来? 撑着伞,顾寒瑞不住想着。 走过一段氤氲雨路,欢声笑语渐渐充盈耳畔,抬眼看去,一片桃红柳绿,烟花繁华,夜色里白昼的颜色衬着朱楼,混杂在冷雨凉风中的气味,有着甜腻胭脂香。 青楼梦好到了。 顾寒瑞收了伞,和白文卿一同走向这梦中。 副官和徐淮宣都等在楼前门口,此时见他们来了,忙忙带他们到了二楼雅间。 自古人分三六九等,风尘中女子也分了上下等来,例如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处、四等小下处。 这雅间的陪侍人,正是那清吟小班一样的清雅女子,一身白地墨荷绣花直襟旗袍,头上簪一支墨绿色玉簪,腋下盘扣处别着一方月黄帕子,领口很高,几乎看不到脖颈的弧线,侧身的叉口只堪堪开到了膝盖。 雅间里挂着山水画轴,条案桌上点着檀香,这女子把顾寒瑞、副官、徐淮宣和白文卿让到八仙桌上坐着,又在桌子三面围了几扇山水屏风,随后退下去,陆续端上来许多茶水吃食。 顾寒瑞拈起一块白瓷盘里的厚厚方形山楂糕,红糯的颜色,一口咬下去很清凉。 对面白文卿坐着,山水屏风在他身后,青山绿水不动,做着这素净一张清水脸的布景,仿佛是他坐在了一程如画山水中,不说话,就那样隐去、远去。 雅间陪侍的女子端好了茶水吃食,又给四人分别盛了一碗香菇炖鸡汤,边盛边笑道:本来是想给各位爷上一碗温黄酒的,这凄风苦雨的,黄酒温了喝下最祛寒的,不过碧桃姐姐特意吩咐我,说是徐老板大驾光临,嗓子不好喝酒的。 说完就把手中那碗盛好的鸡汤端到了徐淮宣面前,这鸡汤熬久了,汤水的颜色是淡黄,加了枸杞和红枣掺杂在里面,红艳艳地衬着褐色香菇,十分好看。 待到四人面前的汤都盛好后,这女子两手交叠,摆在右侧腰间,微屈着膝头行了一个福身礼,而后退出雅间去,带着关上了暗朱色木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十七章严重史实错误已改正(??w?`) 遁…… ☆、八仙桌 那女子退出去后,八仙桌上坐着的四人便开始吃喝起来,这时候便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的包间里有男子粗野的调笑声,与调笑声相应和的,还有年轻女子水磨腔调的歌声。 白文卿听见隔壁这声音,面上露出踌躇的神情,顾寒瑞坐他对面看得真切,问道:白先生,怎么了? 白文卿摇摇头,只说道:没什么。 话未说完,隔壁水磨腔调的歌声打断,男子的调笑声又高声响起,徐淮宣侧耳听了几声,笑着对白文卿说:听声音,是铁宁在隔壁。 说着便含笑起身走到壁角处,高声喊道:铁宁! 隔壁调笑声顿住,只听见人喊:徐老板?! 徐淮宣应着又高喊了一声:我和文卿在你左边隔壁呢! 隔壁忽地响起开门声,而后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名面目极精神的长衫青年搂着位女子推门而入,这时徐淮宣已经坐回了位子上,青年一眼看见他,爽朗笑道: 哈!真是巧了,偏偏在这里遇到,徐老板今日雅兴呀,怎么有空来喝花酒? 又看着白文卿咋舌叹道:文卿兄也来了?稀奇得很,稀奇得很,我在这世上又目睹了一件奇事,可喜!可贺! 白文卿红了脸,尬尬低头饮茶。 铁宁知他面薄,也不再说什么,看了看顾寒瑞和副官两人,又不怀好意地看着徐淮宣笑:徐老板这是惹上军爷了? 呸!徐淮宣唾他一口,我没惹上! 铁宁笑着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又看着白文卿笑:那是文卿兄惹上了? 白文卿窘得又端起面前茶水喝了一小口,小声说道:我没惹上。 铁宁哈哈大笑,揽了旁边女子的腰,上前对四人说道:这是红盐姑娘,我新交的欢好,给各位见过了! 红盐腼腆着脸,福身行礼而拜:红盐见过各位爷儿。 徐淮宣问道:姑娘二字具体是哪两个? 红盐笑道:红颜薄命,钟君无盐,取的这两个字。 铁宁揽着她,香了一口她脸颊:红盐姑娘才色双全,堪配此名,只是听到姑娘方才说起红颜薄命,我听了,心中不忍的。 红盐笑着推他:不是薄命便是祸水,你要我承认自己是祸水? 铁宁笑道:噫!我不好说出来的,宁愿你是祸水吧,也不忍你是薄命。 呸!红盐扯了方帕子甩他脸上:偏你又有这些话,我是祸水,你不怕我来祸你? 我不怕的。铁宁看着她笑。 红盐低了头,拿着帕子遮住脸,款款走向门口,说道:我去拿隔壁的西洋点心来。 铁宁笑着摆手:去吧。 随后又搬了两张板凳加在八仙桌旁,说道:挤一挤! 等到板凳加好了,红盐也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碟西洋的奶油泡芙,这奶油的香味浮在空气中四处弥漫开,闻着甜腻腻的。 铁宁看着那碟子,对桌上其他四人笑道:你们要谢谢她哩,我本来是要一个人吃这份独食的。这东西在一家西洋店里买来,吓!你们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知道,那里卖东西的,是位灰蓝色眼睛的英国女子!人漂亮,店里的东西也好吃哩。 红盐瞅他一眼,把碟子放在桌上,慢慢地挨着他坐下,拧了他左脸的面颊,笑道:不知羞,七岁的孩子也不吃独食。 铁宁起身把奶油泡芙的碟子端在手中,笑对众人说:噫,活了二十来岁,倒被一个女子说我不知羞,罢罢罢!姑且忍痛散了这一碟奶油糕,各位千万莫要推辞,都来帮我拾一拾这羞态吧! 等到奶油泡芙依次拿一个分给众人后,碟子里还剩了一个,钱宁把这碟子里的泡芙放到白文卿盘中,又扭头对顾寒瑞和副官笑着解释道:你们不要怪我不照顾你们这两位新朋友,我特意给他两块,因为知道他最害羞。 说了这话,铁宁便特意睃了白文卿一眼,他那脸果然是比方才更红了些,头也低得深了,铁宁笑起来,似乎是觉得很满意,因为这模样实在像小孩,还是顶乖顶乖的那一类小孩。 孩子太乖便觉无趣,好在世上不乖的孩子也是不少的,足够令人感到有趣,那么在有趣之余,照顾一下乖孩子的感觉,实在是会让人觉得在做好事。 铁宁看这乖孩子低着头,觉得满意了,又笑对顾寒瑞和副官说:还有一个缘故,他向来爱吃甜食,你们的口味,我暂时倒还不清楚,就不唐突给了吧。 顾寒瑞看着白文卿,笑道:白先生喜欢吃甜食 白文卿点头:喜欢的。 铁宁笑道:他最喜欢甜的,辣的还在其次,像我就不一样,我是无辣不欢。诺,说起来,我身旁这位红小姐也是和文卿他一样,闲来无事就愿意买份甜食来吃一吃,我是不明白的,像甜食,偶尔买来吃一吃换换口味是很好的,可吃多了总容易腻,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总不觉得腻,总疑心他们是从小生活在上海广州那样地方的人家了。 白文卿只是摇头,叹气似的,低头笑了一笑。 这一笑好苦。 红盐瞅了一眼钱宁,问道:你不晓得么我们这里的女子,十之八九都是爱吃甜的。 哦这为的什么缘故 红盐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地从桌上瓷瓶里摘了一朵红瓣花簪在鬓边,而后从墙上取下一把挂着的琵琶,抱着琵琶坐到条案桌旁,说道:我给各位爷弹首曲子。 铁宁坐在八仙桌上支手看着她,笑意盈盈地,说道:好,红盐姑娘的曲子,铁某一定洗耳恭听。 红盐低着拨了几下琴弦试音,而后拧好琴轴,开口唱道: 烟花寨,委实的难过。白不得清凉到坐。逐日家迎宾待客,一家儿吃穿全靠着奴身一个。到晚来印子房钱逼的是我,老虔婆她不管我死活……有铁树上开花,那是我收圆结果。” 一曲唱罢,红盐正待收了琵琶,铁宁早起身过去搂了她在怀里,叹道:好姐姐,我的主子不是西门庆,你为的什么唱了这一出金瓶梅 红盐只顾推他,你问我么,你难道不知道!巴巴唱给你听,你只来和我打牙关,说起这个! 铁宁忙赔笑道:好姐姐,别生气,我认错,这就给你赔罪。 说着便取下她鬓边那朵红瓣花,摘下几瓣花来,蜷起来用针线缝了,做成两个圆戒指的形状,又拉过红盐的手,轻柔给她戴上小的那一个,看了看,笑道:好了。 红盐怔怔看着他, 爷可是开玩笑 铁宁把另一个戒指自顾自戴上,伸手给她看:爷的事,从不开玩笑。 ☆、镜中人 这事情真的说好了,铁宁是下定了决心,红盐的决心比他更大些,顾寒瑞看着眼前这两人,觉得他们的眼睛里浓情蜜意的,比刚刚甜腻的奶油泡芙还要甜腻上几分。 他笑着移开了眼,特意地睃了白文卿一眼,白文卿似是对这出爱情喜剧无动于衷,他固然也为两人高兴,但这样烂俗圆满的桥段,实在感动不了他。 他只是向两人笑一笑,眼睛里的忧愁永远挥之不去似的,这样忧心忡忡、这样郁郁寡欢。 铁宁当晚就带着红盐去了老鸨那里,风流才子为风尘女子赎身的故事古往今来不少,听得太多、太滥,恐怕是撰写最烂俗戏文的人都已经不屑写了,然而在铁宁带着红盐去找老鸨的时候,还是有人动容了。 为了这两人故事动容的人不是白文卿、不是顾寒瑞、亦不是徐淮宣,而是那些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风尘女子。 她们倚在老鸨的房间门口处,竖着耳朵扒着门缝瞧这一出动人的戏码,房间里铁宁真的是很豪爽、很痛快,为着红盐一掷千金,当晚就为她赎了身。 这些风尘女子们感动的同时,也生出点妒忌来,红盐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公认的风流才子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到了铁宁和红盐出来的时候,她们看见红盐那样地高兴、愉悦,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样双手捂着脸,还不敢相信似的,一遍遍地问铁宁:真的?这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掐我! 她的眼睛被壁灯染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夺目光彩,旁边站着的姐妹们为着这光彩,似乎也在自己漫无空虚的人生路上看到了一盏灯,她们不再嫉妒了,为着这爱情感动,几个姐妹上前拥抱着红盐,是真的为她高兴。 红盐欢乐得像个孩子,高兴得发了狂,许久之后才记起要去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她一路小跑着跑进屋里去,铁宁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她,走到雅间里对白文卿他们诉说这一件喜事,并商量什么时候好办婚宴。 红盐走进屋里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把抽屉里的首饰珠宝一一收拾起来,她还要再找到一件东西,非得把那件东西砸烂、毁灭了,她才好和铁宁去过着新日子。 翻了半天没有找到,红盐干脆连床铺上也翻起来,门口处响起敲门声,红盐怕这来人是铁宁,很警惕地问:谁呀? 烟熏一样的声音响起:我,云婉。 红盐开了门,看见云婉手里拿着一盏玻璃罩的小巧烟灯,倚在门口含笑看着她,在找这个? 红盐神色很紧张地把云婉拉进屋,转了烟灯看,侧身上一个红字,确是她的。 怎么在你这儿?! 云婉看着她嗤笑,而后慢慢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拉开抽屉看了看,又给合上,最后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理了理鬂边的碎发,又拿起眉刷蘸了点青黛色眉粉,细细扫了扫眉,而后看着镜中拿着烟灯的红盐笑道:你砸了它,就能戒掉烟瘾? 红盐很决绝地肯定道:我能!我肯定能!这些年,什么苦都受过了,好容易遇上了他,好容易他肯带我走,戒毒这点苦算什么?! 云婉很轻地叹了一声,放下眉刷子,起身走到红盐身边,砸了烟灯,还有烟膏、烟泡、烟卷,好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姐姐看得清楚,你是受不得苦的,你要是受得苦,当初第一次戒毒的时候,你也不会哭着来求我给你烟膏了。 红盐猛地揪住云婉的衣襟,玻璃罩的烟灯掉落在地,稀里哗啦碎得四分五裂,红盐近乎仇恨地喊道:当初是你教我吸的!是你让我吸的!是你教我吸大烟的!是你! 云婉冷冷看着她:是我又怎样?别他娘的摆出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样,你要真有本事,出了这青楼梦好的门,永也别再踏进烟馆的门,我就算你能耐! 说着就甩开红盐的手,猛地走到门口,却并没有拉开门,只是顿在原地,沉默许久她叹了一口气,语气还是冷冷的,别怪当姐姐的今天没提醒你,当初那疯癫子的话,你还记得? 撂下这句话她便拉开门出了屋子,红盐一个人呆呆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光影闪烁间,那个疯癫子,她记得的。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真是个疯子罢。 那时节是下雪天,一个单薄衣衫的年轻男子闯进房间来,抱住她就是一场大哭,说道:命呀!命呀!! 她问他哭什么,他只是哭道:都死了,都死了,都去投胎了,富的还是富,穷的还是穷,命!命!命! 红盐诧异了:什么?! 那男子泪眼朦胧:我为你一大哭! 祸水!娼妓!这是你的命!野蒺藜的种,生来就没命开在花枝头! 红盐骇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后来才知道,这男人是个有名的疯癫子诗人,穷困潦倒,那晚刚看完了金瓶梅,不知发的什么疯,闯进了青楼梦好就开始抱着人哭。 可这件事,她当初是当做笑谈一样说给云婉听的呀,云婉要她记得疯癫子的话,为的什么? …… 是了,她为的是提醒她,做娼妓便是她的命,怎么见得就是命? 她不要认命。 云婉这女人嫉妒了、不择手段了,连昔日疯癫子的话也要搬出来压她,她已是自由身了,铁宁就要娶她,看看地上,从前已往的一切都已摔碎了,她是干干净净与过去两不相干了。 要她认了命去听那疯癫子的话,莫不是她疯了罢? 红盐兀自冷笑着,收拾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丢进垃圾袋里,对着镜台簪了一支白玉钗子,抿了抿淹红的唇纸,又戴了对玉石耳环坠。 镜中的人是真美。 红盐起身,朝镜子呵了一口白气,热气蒸腾,镜子上一小块即刻模糊了,镜中人隐在白雾后,伸手拭净镜面,倏忽光洁如初。 她抱着装满珠玉的首饰盒开了门走出去,春光明媚,眉眼含笑。 ☆、推杯换盏 她到了雅间的时候,空气中一股馥郁的黄酒香,这酒是铁宁要来的,预备和她喝一个交杯酒。 酒下了肚就上了头,铁宁醉意熏熏的,走过来拉着红盐,一直把她拉到八仙桌旁,递她一盏酒水儿,而后自己也举起一盏,笑说:娘子喝一杯儿? 两人推杯换盏,都饮尽了那一盏甜蜜水。 铁宁很爽朗地笑起来,看着桌上众人,不容置疑地开口:今日在座的都是见证人!赶明儿我办了婚宴,都得来捧场儿!啊?哈哈! 又拍了拍顾寒瑞和副官的肩:我说,还没请教两位大名呢?在哪儿住呀?到时好给两位送请柬。 副官起身递过去两张名片,上面记着两人的地址、电话还有姓名,铁宁接过来看了,放在大衣口袋里收好,然后又看着徐淮宣笑道:我说这话倒有些唐突了,婚宴那天我要在酒楼里办堂会,规矩是按老祖宗的来,礼服倒要个西式样式,徐老板可否赏脸唱一折? 徐淮宣一脸的不置可否:这样罢,既是你大喜的日子,满堂宾客自然是该眼落在新娘那里的,在戏台上再来个旦角儿倒不好,我少不得反串扮个架子花,唱个钟馗嫁妹这一折,这也是昆曲里少有的热闹欢快的曲子,你看是怎样? 铁宁喜道:好!好!徐老板,难为你肯唱,这出也热闹,好极!好极! 徐淮宣只笑道:事先说好,这是为你大喜的日子唱的,就当是我贺礼,唱堂戏的钱我一分也不要的,你要是不肯,我也就不唱了。 铁宁道:噫!徐老板这样说,我也不客气了,只是你不收堂戏钱,我也不要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随礼钱。 徐淮宣笑了笑,看了一眼白文卿,说道:到时我叫文卿他替我随上,难道你还能查出来不成? 铁宁笑着拍了拍白文卿肩头,叫他:文卿,不许你替他随礼!你和他又不是一家子亲兄弟,哪有这个谁替谁随礼的道理! 徐淮宣笑道:嗯,他替我随了礼,以后可不就是一家子了? 铁宁听了这话也不理论,倒是顾寒瑞特意瞅了一眼白文卿,他那脸又红了,顾寒瑞在心里只叹气,这小猫儿也太没出息,动不动就脸红,好在冷心冷情的,脸红也只是害臊,谈不上动心。 铁宁定好了徐淮宣的堂戏,可到底婚宴是哪一天,他还没想好,他一个风流才子,其实先前也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这种事情。 今天的事情,也不过是随心而动罢了,但这并不是说他对红盐不够认真或是不够爱,爱情的事情,本来就是随心而动的,说不清楚。 红盐却早已想好了,她在自己的梦中无数次为自己赎了身,追随着那一个并不确切的完美的情郎,站在一派春宵艳阳天里载歌载舞,结婚,这是每个女子都会想过的。 她定在了旧历二月的十五,这天正是民国十七年的三月六号,数九最后的第七天,斗指丁一一惊蛰时节的初候,也就是桃始华、阳和发生、而自此渐盛的时节。 在桃花初开的时节结婚,她以为这是一件再烂漫不过的事情,她要在好人家的屋舍前摘上一大把的桃花,用丝带扎了做捧花、做头花。 在这样桃花烂漫的时节,身边的新郎又是一位大众情人般的风流才子,何况又有徐老板肯捧场唱堂戏,还是西式礼服,想想就是很浪漫的事情,她迫不及待要等到那天了。 红盐欢喜着又拿出帕子来,看着铁宁说道:你要为我题定情诗! 铁宁笑着接过帕子,一挥而就,末了递给红盐,红盐展开来看,写的却是: 琵琶相思曲未终,弦弦牵扯芳心动。 苏卿双渐终梦好,绕蝶梁祝东风送。 红盐含笑把帕子收了,又对众人行了行福身礼,笑道:我去和姐妹们告别则个。 铁宁饮了口温酒,挥了挥手,去吧,为夫的小娘子。 红盐似嗔似喜地睃了他一眼,带上门欢喜喜出去了。 雅间里便又饮酒,铁宁笑着夺下徐淮宣手中酒盏,说道:徐老板,顾着点嗓子,我婚宴上的那出戏可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唱呢。 徐淮宣劈手夺过来,毫不以为意地饮了一大口,把酒杯掷在桌上,很豪气地把手一挥:偶尔喝一盅,不妨事!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快吃尽了,红盐这才款款从门外走过来,铁宁看着她问道:和姐妹们都告过别了? 红盐摇摇头:还有两位。 哪两位? 一位碧桃姐姐,一位流苏姐姐,她们都陪着客人,一时不好脱身的。 铁宁看了看手中怀表,不急,再多等一会儿,你们姐妹一场,好歹告个别再走,不然乍乍地走了,惹得她们心里空落落的不说,也要怪你不和她们打个招呼就走了。 红盐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不多时酒阑人静,直到了那遍烛昏街时分,碧桃才和流苏一道扶着头出来了,早有几个姐妹在旁边推了她们去雅间和红盐告一声别,碧桃醉醺醺开了雅间门,只朝红盐笑道:好妹妹,你今日大喜呀! 红盐羞着给碧桃和流苏福了一福礼,说道:好姐姐,妹妹今日就要走了,望姐姐们自己千万保重。 碧桃只叹道:好狠的心!你这一走,我只有你流苏姐姐可以闲着聊天解闷了。 三姐妹正诉说着衷肠,顾寒瑞在一旁只是看着碧桃笑,副官悄问他:军座笑什么? 顾寒瑞压低声音道:没笑什么,就是觉得有趣。 什么? 我说女子有趣。 这是什么话? 你不觉得有趣么?顾寒瑞笑道:张副官,我以为大多数的女子都是天生的表演家,背后里怎样嚼舌根,到了被嚼人的面前,还是一派姐妹情深,你以后若是娶妻生子,要小心提防被女人骗呢。 副官明白过来,也叹道:真是,表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谈婚论嫁 这是公历二月底的一个晚上,铁宁带着他浓情蜜意的未婚妻子,去到青楼梦好的对面,预备住一晚上的旅馆,因为天晚已经没有包车可坐,他不能带她回家,而红盐也不愿意再住在青楼一一她现在已是自由身了。 红盐脱了娼籍尤其兴奋,却不愿意住到对面的旅馆里去,这其中原因是不好启齿的,铁宁没有二话,当即又带了她去了另一家旅馆。 青楼梦好的门口三三两两站着几位年轻女子,对待红盐,她们是既艳羡、又嫉妒,同是落在泥里的花,只有她是落在人眼里,被人拾去了,这人竟还不计较她的身份!何况又是那么年轻俊俏。 天!她们羡慕死她了。 在这种时候,她们那早已被风尘磨得灰旧的心,重新窜出一小点火苗来,爱情对从前的她们来说是早已死了,而现在为着铁宁和红盐的浪漫故事,又借着她们的心还魂了。 可这火苗也只是一点点,她们不敢让它烧得太大,□□若是有情,不知该多折磨。 白文卿和徐淮宣从青楼梦好里出来,没有再搭乘顾寒瑞的汽车,因为从这里再到他们各自的住处,不过区区几里的路程,实在用不着再费事。 顾寒瑞坐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汽车里,从半开的车窗里看着外面站着的两人,这时雨已经停了,路灯的光柔柔洒落在白文卿细软的头发上,半明半昧的。 他在和徐淮宣说着话,侧着身子,顾寒瑞坐在车窗内,从这个视线望过去,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头发有些长,微微中分的样子,两边的额发略略遮住眉骨末梢,镜框的细边挡住左眼尾,单眼皮、细长的,什么时候看都像是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 他的眼睛在雾里,可是很漂亮。 那一汪蓄愁的秋水不散,眼神忧郁而清明,眼睫在鼻梁处投下一弯极长的弧影,中间靠右有几缕碎发不服帖地翘起,使他这样沉静忧郁的气质上加了些俏皮似的,像猫高高翘起的尾巴,平白让这猫身上添了许多生气。 汽车后灯的红色映在水洼里、路灯上,再由路灯和水光投映在人身上,白文卿的眉眼间就被染上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红色光影,和他那白皮肤色的冷光在这夜里相映衬着,愈发使眉间的那一点红色带上了几分勾人的妖冶。 便是在这样静谧的夜,看着这猫儿眉目间的光景,顾寒瑞感觉到一点怦然心动。 没有再寒暄告别,顾寒瑞让副官把车子驶出去,白文卿和徐淮宣慢慢在街上走着,目送着车子远去。 这样静谧凄清的夜,为着铁宁和红盐这一件事的影响,使这见证了他们爱情、并且不久之后还要去见证他们婚姻的两人,不由得想起人生大事、婚姻和孩子来了。 铁宁骨子里便流着诗书文人浪漫多情的血,他或许也打过茶围,或许也捧过戏子,流连忘返地在风月无边里纠缠,不晓得他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爱情原是一件叫人总改变主意的东西。 他从前是逢人便说自己是不要结婚的,他不屑于婚姻,觉得那是俗而又俗的事情,婚姻会毁了他的烂漫,说不定还会毁了他的创作才华,是为生活而献祭艺术,还是为艺术而献祭生活?他早想好了。 铁宁索性连孩子也不想要,他的理想是独自活到六十岁,随后便可以安安乐乐地死,太圆满了,他自己这样说。 这样一个信誓旦旦的人,竟然也会突然跑去结婚……徐淮宣在感叹着。 他和白文卿两人同时感觉受骗了,但凡是一个信誓旦旦的人突然改变了主意,在他身边的人大抵总要觉得受骗了的,徐淮宣问白文卿:你也想要结婚么? 他的语气因为平和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似的,白文卿很认真很决绝地回答:不想,连孩子也不想要,我想到时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 看看铁宁,我不信你一直不结婚。徐淮宣摇头笑笑。 结婚有什么好的呢?白文卿像自言自语似的,淮宣,我以为结婚便一定要有个小孩,我是不愿意有个小孩子的,不愿意凭空捏造一个孩子让他来这世上受苦,那么,领养一个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也是后话,现在我不必考虑结婚啊孩子这些,想起就烦,也不愿再去想,真是麻烦得很。 你不结婚,你家里人难道答应么? 这是我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徐淮宣只摇头,看着白文卿叹道:你想事情太简单。 白文卿笑起来:不想这些了罢,哪里我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呢。 迟早要到的。 那时候再想它罢。 两人慢慢在街上走着,各自对人生与未来感到一点苦闷和不解,白文卿便是早早决定了这辈子不要结婚、不要孩子,他愿意一个人自在独活,至于活成怎样,实在也与别人无关,然而不知道这愿望最终能不能成真。 而徐淮宣则是迟疑着,他一个父亲有五个姨太太,饶是这样,背后也有人饶舌,说他父亲从前已往唱戏时,与别的达官贵人一一自然是男的,不清不楚地在一块胡闹。 他说不上来对白文卿是怎么样个感情,身为男旦,他不愿叫他人看轻,在这梨园行的早些时候,但凡在戏开场前,男旦照例是要主动去陪二楼茶厢的达官贵人调笑半天,再在戏散场后陪着他们去酒楼胡闹的,他一次也没有。 有人请男旦款款扭着腰肢坐在膝盖头,他也一次都没有,要是他自己都不自尊自爱,怎么还敢指望别人来尊他爱他呢! 而现在年岁渐大,真是眼见到了这一岁一岁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从前最迫不及待要结婚,因为有妻子的男人是一一真男人,至少也比不结婚的男人要真,婚姻、妻子和孩子,能堵上一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的口。 现在他搞不清。 这怎么回事呢?他分不清。 ☆、小猫 第二早顾寒瑞便由公馆去到军队驻防的营地去,来了徐州这么多天,士兵们好吃好喝的都养胖了一些,可也不白吃白喝,照例是要清理流寇、军阀、和地下党分子。 顾寒瑞压低了军帽檐,向营地上的行刑场走去。 刑场上杀的大多是流寇,有时也会把地主富商捉过来,士兵们吓唬一顿,向他们敲诈一笔再放走。 现在军饷是日渐逾期了,有的杂牌军头目干脆领着手下去挖坟盗墓,抢来的金银珠宝就充当军饷,□□买粮,再多的就装进自己腰包,有枪才有地盘,才有钱,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响。 顾寒瑞不肯做这事,为防着底下兄弟也做起这桩买卖,干脆任由他们敲诈地主去,反正地主家有的是余粮,敲一敲还是够富余的。 这有些五十步笑百步,不过一个是抢活人的钱,一个是抢死人的钱,顾寒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瑞没心思去追究这两者间的差距。 驻防不过十几天,行刑场上便杀了许多人,顾寒瑞此刻站在这里,还能闻到空气中血气的腥味,在寒冷的二月里刺激着鼻腔。 他是军人,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命,也有着军人不近情理的嗜血和冷酷,但现在他站在这行刑场上,看到地上一小摊陈了的暗红色血迹,没来由想起昨晚那猫儿眉眼间的红色光晕,心里乍乍的,也不知是泛起一股什么滋味儿。 他转过头,对底下士兵吩咐下去:问清了再杀。 那士兵只顾点头儿。 从营地里走出来后顾寒瑞便上车,副官呆在驾驶座上,问道:军座要去哪儿? 行刑场上此刻又响起枪声,顾寒瑞呆了一呆,脱下白手套和军装扔在车上,换上了一身便服,下车对副官说:你开车回公馆去,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副官还担心他安全,但顾寒瑞很固执,关上车门就不由分说地走了。 他一直来到大街上,此时此刻正是三月庙会的筹备前期,凭空添了许多热闹,街上有戏人的面塑、砖刻的戏出、还有卖各种糕点吃食的,耳畔都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个个用红色砖头划在地上的圆圈,一个圈便是一块地盘,供江湖人在这里卖艺讨钱。 就在这熙攘人声中,到处是光影浮动,顾寒瑞朝面前拥挤的街道望了一眼,并没什么好看的,他转过身,准备着沿路回去。 走了几步,却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沿街上到处是热热闹闹花红柳绿的一片,市井烟火气漫天,衬得那人眉目极清。 顾寒瑞立在原地,只看见白文卿手里提着东西,一脸上学时期做错事听教导老师训话的表情,乖乖低着头窘站在那里,听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的小贩大发感慨。 顾寒瑞好奇,悄悄走过去一点儿,只听见那小贩说道:哎呀!白先生,你说你买的这个桂花糕,我这里也有的嘛,你以前都是来我这里买的,我和你是熟人呀,我今天还专门想,怎么还不见白先生来买糕,哎呀,真是…… 小贩是越说越感慨,白文卿是越听头越低,手足无措地,不用看,脸肯定已窘红了一大片了,连耳尖都泛起红来,顾寒瑞在一旁听得失笑,上前拍着白文卿的肩膀就叫他:白先生,好巧啊,这里见到。 那絮絮叨叨的小贩一见人来,也不好再数落人,只招呼着顾寒瑞道:先生买块桂花糕撒?热乎乎的,又甜又好吃! 顾寒瑞笑着揽了白文卿的肩膀就走,临了只轻飘飘回一句:我不爱吃糕。 走出去好几步,顾寒瑞终于忍不住笑,手搭在旁边人肩膀上笑个不停,对白文卿笑道:白先生,你……你刚刚那样子,实在太软绵了!怪不得刚刚那小贩敢数落你,哎我说,这去哪家买东西 ,她还管得着了? 白文卿皱皱眉头,看着手里拎着的桂花糕,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每次去她那里买,她都太热情了…… 顾寒瑞努力憋住笑:哦,人家太热情了,你就不去人家那里买东西,这是个什么道理? 白文卿讷讷一句:我下次还是继续去她那里买吧。 顾寒瑞笑眯眯地,嗯,是不是她太热情了,吓到小猫儿了? 白文卿一愣:什么小猫儿? 没什么,顾寒瑞一挥手,不再就这个话题纠缠,又说道:我这刚来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白先生带我逛逛?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白文卿说:你觉得我热情么? 白文卿点点头。 顾寒瑞一拍大腿:胡说!我一点都不热情,我性子最冷的,我很不好亲近的! 白文卿看着他,表情表示很怀疑。 顾寒瑞挠挠头,末了叹道:哎算了算了,你带路吧,我饿了,随便找个饭馆吃饭吧。 白文卿很听话地在前面带路,顾寒瑞就跟着他一直到了一家羊肉饭馆,这饭馆正前门中间一块蒙了灰的牌匾,写着羊肉汤记四个大字,这家是老字号饭馆,有名的汤鲜而肉足。 两人在里间一张桌上面对面坐下,等着羊肉汤上桌,屋里面雾气腾腾的,白文卿的眼镜很快沾上了一层水雾。 顾寒瑞本就是在外带兵的丘八,又常年在风月场里厮混,几年下来也是个调情老手,昨晚在青楼梦好那欢场里规规矩矩地装斯文,眼下到底是忍不住露一手了。 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去,从从容容摘去白文卿鼻梁上的眼镜,拿旁边纸巾擦拭净水雾,嘴里也没闲着,惯是戏谑的口吻说道:都说云里雾里,雾里看花,这眼镜白先生舍不得摘,是留着雾里看花的吧? 白文卿讪讪道:这里哪有花。 不是看花,那是在看人? 顾寒瑞笑着把眼镜还给他,暧昧挑逗的语气:难道是在看我? 说完便望着对面的白文卿,调笑一句:脸又红了。 这里太热了,热气蒸的。这小猫还在找借口。 哦?热气蒸的,那我怎么没脸红呢?顾寒瑞故意问他。 小猫语塞,再也答不出话来。 ☆、关云长 羊肉汤很快端上来,瓷白端实的碗里浮沉着大小肉块,配料加了切成圆片的胡萝卜和一些青颜色的蔬菜,热气腾腾。 旁边放餐具的竹筒里,有着几柄长而小巧的西洋式勺子,倒有些像搅黑咖啡时用的,顾寒瑞拿了两柄,一根搁在对面人碗里,一根就势拿起来舀着汤喝。 本来只是要喝汤,没防备舀到一片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胡萝卜,这时他心里想到兔子,想到兔子,不由得又想起猫。 其实兔子比猫有什么不好?又粘人又温顺,通红的眼睛望着你,像是害了相思汪着血泪似的,不像猫,总是一双琉璃冷眼。 汤才刚喝几口,肩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又送来一小碟切片猪肝一一只用清白水煮了,一点佐料都没放,切成薄片就端上来了。 顾寒瑞看着这碟吃食,很是诧异,今日点菜的不是他,对面坐着的小猫喜欢吃这个,倒让他有些意外。 再看那碟吃食,每片猪肝上都白花花一片,顾寒瑞拈起一片吃了,原来以为上面那白花花的一片是糖霜,吃到嘴里才知道那是细盐粒。 顾寒瑞咀嚼着肝片,皱了皱眉,实在说不上好吃,肝类食物特有的粗糙质感磨砺着舌头,还发着苦,配上盐粒,简直是又苦又咸又难吃,顾寒瑞没等下咽,赶忙喝下一大口热汤调和口味。 对面小猫的表情也不见得爱吃,勉强吃了几块,也皱起眉头去呷汤了。 顾寒瑞几乎要怀疑是伙计上错了菜了,待要把伙计叫过来问一问,伙计只是摇头,不耐烦而又不得不陪好道:嘿!爷!咱保管没上错!上错一盘菜掌柜的就扣咱十个铜板呐,我一个月才多点钱儿?七个大洋不到!敢上错么! 白文卿一下子窘了,红着脸说道:他没上错,我本来就点了这盘吃的。 伙计把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吆喝开来:哎!这是真话,两位爷吃好喝好,我再去招待别的爷了! 不怪这伙计说话有点硬儿,店里生意本来就忙,他还要被叫来对付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白白耽误功夫,是有点火气了儿。 白文卿讪讪解释道:小时候在外祖母家住,她说吃这个明目的。 顾寒瑞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不由得笑起来,也不好再多问他这些家里私事,拿起勺子便又闷头喝汤。 待到喝毕,白文卿执意要去付账,说道:今天我请你。 几番争执下来,顾寒瑞知道他是个倔脾气,索性由他去,自己倚在门口处抽了支饭后烟,清淡烟草味混合着店里飘出来的浓郁汤香,两相杂糅,叫人闻着心里有种非常舒适的感觉。 结完帐,白文卿从汤馆里出来,顾寒瑞掐灭了烟,和他一同在街上闲逛,不多会儿到了专卖点心的街上,挨家挨户全是点心铺子,在街上走着,就能闻到各种甜腻的沙馅糕点味。 临近街尾的一家糕点店是西式装潢,从大而明亮的玻璃门外推门进去,举目都是些什么巧克力、蛋糕、奶油泡芙之类的,顾寒瑞高了兴,对白文卿说道:上次那新郎官买的奶油泡芙,就是在这家店吧? 话刚落音,冷不防看见一位外国模样的女子站在柜台,这女子皮肤雪白,一头长而卷的金huangse头发披散下来,眼睛是忧郁的灰蓝,鼻梁高挺,只听见她用一口流利地道的南京话说道:先生买点什么么? 顾寒瑞问:你是中国人? 女子摇头,我是英国人。 南京话很地道。顾寒瑞赞叹一声。 英国女子不说话了,那双忧郁的蓝眼睛像海。 顾寒瑞买了一手提袋的奶油泡芙,付了钱出门的时候,只是看着白文卿笑:白先生是不是很喜欢这家店? 白文卿点头。 具体是哪里喜欢? 白文卿认真想着,说道:糕点好吃,而且服务员对待来的客人,不管是熟客还是生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太过正经,故而显得有些呆板似的,顾寒瑞看小猫这呆样儿,笑着把手中糕点拿一块给他:我知道一一你最怕店家人热情。 话说完,两人便被沿街一个热情的店家拦住了,那店家在门外摆着摊子卖着糕点,此时此刻看到这两位过路人,手里还拿着奶油泡芙,不由得痛心疾首,说道: 哎呀!两位先生要买糕点吃,去谁家不好?怎么偏偏去买了这个洋玩意儿?吓!就说上月我二姑妈来这儿探亲,那姑表妹不懂事,非闹着吃洋人的时兴玩意儿,结果呢,也是买的二位手中的东西,我二姑妈说…… 那小贩顿了顿,又说道:嗨!我二姑妈说,这洋人的东西,一开始吃着是好吃,甜丝丝的奶油啊,到后来怎样?太甜了就发苦了!苦得人舌头涩!您二位,以后甭去买洋人的玩意儿,咱这糕点齐全,还怕合不上您胃口?! 说着就指着一样糕点说:二位爷瞧瞧,这个呀,这叫海棠糕,清代就有的,您看看这糕形、这颜色,是不是酷似海棠花?哎!好看不说,还又甜又香又软,保管好吃!这还热乎着呢,您二位爷尝尝? 顾寒瑞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一半海棠糕,尝了一口,果然好吃,白文卿尝了,也觉清甜,两人便买下许多,用黄油纸包了扎好,拎在手里提着走。 出了点心街,二人一直走到大街上,白文卿拎着糕点,只在一个卖面塑戏人的摊子前停下,顾寒瑞看着那摊子,浓墨重彩摆了一地,都是些戏台子上的人物角色面塑,生旦净末丑各行当一应俱全。 顾寒瑞还以为白文卿会选个文雅些的小生或小旦,谁知他却一眼看中了一个武圣关云长的面塑,红脸、大刀、长髯口,好不威风霸道。 白文卿看了看,似是满意了,伸手去拿。 顾寒瑞一见他拿起这关云长的面塑,心里便觉不痛快,因为知道他这是要买给徐淮宣。 ☆、戏院 这天上午10点,两人一同走到戏院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看的是日场的戏。 月红今天初次登台,是第二场的紫钗记阳关一折。 霍小玉上得台来,在灞桥与夫君依依惜别,一曲罢了,满堂喝彩,千叶在后台听着,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月红从台上的左侧下场门退下,回到后台,老班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戏子惯会察言观色,月红看到老班主的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在台上献唱太过紧张,只听见满耳的好儿,难道台下那些座儿叫的是倒好? 月红在心里细细捋着,回想起自己刚刚唱的阳关一折,行腔、身段、台步、手法、运眼、水袖……他把这些通通都想了一遍,也没想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只得沉默着等待老班主的发话。 老班主看着月红,张了张口,看样子是要说话的意思,可他忽然又把口合上了,弄得人莫名其妙。 老班主看向一旁扮好妆的徐淮宣,问道:徐老板觉得这孩子唱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小陷阱,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听出来,徐淮宣也没有,他完全是根据自己的第一感觉,脱口而出道:不好。 老班主没有问他哪儿不好,只是很特别地、意味深长地看了徐淮宣一眼,徐淮宣被这一眼看得没来由发愣起来。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一一小时候但凡是有什么小把柄被这位堂叔给抓住了,他总要露出这样的一个眼神来。 徐淮宣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位堂叔在搞什么名堂,他只是隐隐觉得后悔,开始觉出刚刚那问题是一个小陷阱了,可他到现在也没明白,那陷阱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老班主转向月红,知道你刚刚那出哪儿不好么? 月红摇摇头,一脸茫然。 玉茗堂四梦,老班主说道:哪四梦,啊?说给我听听。 月红低垂着眉眼,背书一般答: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还有南柯记。 老班主听了,哎一声,说道:这四梦是明代的清远道人汤显祖所撰,牡丹亭与紫钗记二梦,所诉乃清远道人的情至观,紫钗记中霍小玉能做有痴情,最是一个情痴的。 老班主把这些话慢慢同月红讲了,待他听进去后,又说道: 你刚刚在台上的唱念做打,没什么大问题,可唱戏最讲究什么?啊?讲究一个真!到了戏台上,你就不是你,就得是戏中人,霍小玉是谁?啊?情痴!你呢,刚刚那灞桥送别,满脸痛之切切,可是全无一点儿情态,自然不好! 老班主说着,又把话头扯到徐淮宣身上,当年你徐老板,啊?十七岁唱牡丹亭杜丽娘的时候,也是这样毛病儿!心里头没情没爱啊,唱出来就也不成个东西,不过是人家捧场夸一句好儿罢了,不是有一句词叫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看你现在就合了这副德行!强说情! 月红有些委屈似的,说道:那……那怎么办? 老班主哼了一声,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多大了你,我就养只鸽子,现在也得明白点人事儿通了情窍了! 月红当着大伙儿面,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众人笑起来,说道:班主哎!月红小孩子,害羞呢! 老班主呵斥哄笑人一声,又朝月红道:没事儿叫你师哥多带你出去逛逛,见见姑娘!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你一句我一句说开来: 千叶听见没有儿?多带你师弟出去逛逛儿! 知道去哪儿见姑娘不?青楼梦好~!那里姑娘又多又美!一个赛一个儿! 老班主啐一声:别跟着瞎起哄!青楼梦好什么地方儿?撺掇着两小伙儿去那地方,我看你们找打!戏腔熟好了?练去! 众人各自笑着散去了。 徐淮宣没笑,愣愣坐在化妆镜前,刚听了堂叔同月红讲的话,他又是那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一点就通,他一下子明白了堂叔刚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的含义了。 月红的扮相唱腔没得挑剔,唯一不好的一点儿在于少了情。 为什么会觉得月红唱得不好? 他通了情窍了。 徐淮宣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着几分惶惑和不安。 什么时候通的情窍? 他模模糊糊想起白文卿来。 一直以来最恨扮作女儿态,怎么到头来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我真喜欢他? 那真是喜欢? 徐淮宣迷惑着,愣愣看着镜中人,一张女人的脸,戏子模样。 他突然忿恨了,这不是他的脸!不过一张假脸!他错开眼,镜中人也背过身去,对看两相厌,他们不肯相认。 台上第三出戏唱开了,后台外的院子里能听得见有人在吊嗓子,戏声被风隐隐约约送入耳畔。 月上海棠: 坐镜观,百般思绪绕心端。凤眼半流丹,凝眸空看。这一寸涟漪难安,惹临水照花人叹。忆当年,月上海棠花未眠。 后台外的二楼茶厢座,经理照例陪着在顾寒瑞身边献殷勤,又是倒茶,又是递折扇赏玩,月红的紫钗记阳关一折唱完,他便搭话说道:这孩子是第一次登台献唱,爷瞧着怎么样? 顾寒瑞今天没穿军装,一身便服,坐在木椅上,倒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儿了,他拿折扇敲一敲桌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开口道:少了点意思儿。 少了哪层意思儿? 顾寒瑞右手执折扇尾端,头端则一敲左手心,爷说不清儿。 经理笑:确实是少了点意思儿。 顾寒瑞一挑眉,也问他: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了哪层意思儿? 经理在那儿摇头笑:这个说不得,看破不说破。 顾寒瑞最恨人家吊人胃口话说一半,奈何经理就是不肯说破,一挥手,叫经理滚蛋去了。 随后他看向一旁坐着的白文卿,桌上碟子里摆着奶油泡芙和海棠糕,这小猫愣是一块不动,顾寒瑞把一块泡芙拿了,递给他。 猫吃东西的样子爱娇、温顺极了,低眉顺眼的,斯斯文文地吃着糕点,时不时扶一下滑落的镜框,拘谨也拘谨得可爱,怪不得人都喜欢逗猫儿。 ☆、偷戏 奶油粘了一点儿在嘴角腮边,像猫脸上的胡须,顾寒瑞伸手去拭,刚一碰到嘴角,猫忙不迭躲开,拿一旁纸巾擦了:我自己来。 顾寒瑞收回手,目光望着楼下,听着台上戏,右手放在膝盖,食指与拇指相合,二指不住地摩擦捻着。 台上人在唱戏。 绣襦记剔目一折。 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呀,大抵还是些佳人才子,风花雪月罢了,是真名士自风流,文人墨客、红粉佳人,戏文里所撰的粉墨戏,往往要佳人才子来配对才好唱和。 红粉墨客,儿女情长,古往今来这许许多多戏文里的故事,不一而足。 他么,是官宦子弟郑元和,她呀,是京城名妓李亚仙,她是佳人,他是才子,风花雪月,一切自然而然了。 不怪世人把秦楼楚馆称为迷魂阵、烟花寨,她确是阵中的妖精,他为她迷了魂,一入阵中,贪恋着缱绻柔情,不得自拔。 但现实总迫你认清。 一朝钱财散尽,大梦初醒,从迷魂阵中抽身而去,后被父几欲打死,沿街做了乞丐,读书人最清白,怎地到了这般田地?成了文乞了。 悔么? 她找到了他。 两人重聚团圆,他攻诗书,磨墨推砚;她伴左右,刺绣拈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目盼兮,美目盼兮,佳人陪伴身侧,他心不在焉了,书也不好生读。 两人说着话,忽然李亚仙神色一顿: 你方才说喜我什么? 他忙表情意: 我么,喜大姐这双眼睛生得妙。 她看向他: 吖,你喜我这双眼睛么? 他含笑点头: 其实生得俊俏令人可爱。 就为着这双美目呀,她勾了他的魂,如今再要把魂还他,鸾钗剔损了丹凤眼!诺,有情有义。 撰戏文的人赚了看官许多眼泪,故事大抵总是圆满,他为着这剔目立志震动,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登科中举,他未忘旧情,和她执手偕老了。 剔目虽骇人,但戏里结局大多圆满,一折唱罢,欠身谢幕罢,这台下满堂看客,轰然叫好。 徐淮宣含笑谢场,水钻头面压得头似千斤重,微微仰头,露出锋利下颔的弧线,睨一眼二楼茶厢,那小猫怎生又跑到茶厢上去? 唱戏真是累,他迫不及待要回后台歇着去了,却又听见叫嚷,一抬头,老班主从后台冲出来,一把抓住戏院靠墙一个男孩子,不肯放他走。 还是上次来偷戏的那个孩子?徐淮宣不以为意。 他们以为成名成角儿是很快乐的,清歌一曲,万人倾倒,赚了叫好儿赢了彩头儿,名利双收,谁不羡慕? 但水粉颜色利害,一经上脸,子孙都不肯认作祖父的,娼妓戏子,怎么男女都中了毒,争着要做这优伶一族? 徐淮宣摇头叹着,还是走下台去,叫堂叔不要为难这孩子。 老班主气得厉害,偷戏是梨园行大忌!这毛头小子非得教训一顿不可! 徐淮宣拦不住,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老班主是他堂叔,长者尊的道理是家规,老班主一拿大,一瞪眼,徐淮宣也只好任由他去了,何况这孩子确是犯了忌讳。 男孩子一双泪眼,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将来若是成名成角儿、挑大梁挂头牌,不知又有多少票友捧着,老班主气愤愤看向徐淮宣,他怎么一点儿不急? 白文卿和顾寒瑞匆匆赶来,徐淮宣一见,眼底募地一沉,成双成对了? 男孩子不住哽咽,梨花带雨模样儿,老班主眼见白文卿要护着,一挥手,说道: 得勒!白先生,您甭管!今个儿我就开口问问您,您是文化人,这弟子规里有一句,意思叫不问自取是为贼吧?我管教外贼,不敢劳烦先生!就说您做文章,也最痛恨别人剽窃是吧?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白文卿顿时没了言语。 这时候顾寒瑞的丘八本性就露出来了,一言不合就要掏枪说话,白文卿一见,捣了他一下,顾寒瑞讪讪收回放在腰间的手,说道:习惯使然,习惯使然…… 没法暴力解决,顾寒瑞只得耐着性子问:那这孩子,怎么个管教法儿? 怎么管教儿?老班主重重地哼了一声,气道:交给梨园公会处置!让公会里各位角儿好好认认这张脸! 旁边戏班里一个跟过来的旦角儿听了,怯生生开口:班主,他要是还没拜师傅,这一去梨园公会,可就毁了。 梨园行的规矩是不拜师傅不能吃戏饭,只有拜了师傅才能搭班唱戏,说道拜师,自然是拜名角儿才好了,梨园公会里都是大名角儿,这一去,以一个偷戏的身份,以后还指望拜上什么好师傅?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老班主哼了一声,问那男孩子道:你有师傅没有?拜在哪家班社? 男孩子只是摇头,老班主急了,你哑巴啦?! 老班主一急嗓子就大,男孩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被吓着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白文卿看了不忍,拉着那孩子,说道:算了吧。 老班主一瞪眼:这事儿没完! 这是下午两点多钟,三月初的太阳还是乍暖还寒的,透过天窗斜斜洒进戏院,能看到在一束金光里,有无数的尘埃起伏,男孩子的衣领处被光照着一块,也折射出一点儿光。 老班主被男孩衣领上的光晃到眼睛,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冷不防抓了一下男孩子的衣领,男孩急促地啊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惊慌。 老班主抓到的是一枚铜质社徽,上面细小的三个字,写着:锦堂社。 老班主一见,笑了,说道:锦堂社?我知道!那个社长就是偷戏出名的!果然是师出高徒呵! 又看向一旁男孩子,我说你小子年纪也不大,怎么投了个这么个师傅?这偷戏的馊主意,该不是他教你的吧?行了!可怜见儿的,回去罢!我不和你一个孩子计较,至于你师傅,旧账新帐,是该要清一清儿了! ☆、旦 男孩子不肯走,期期艾艾地,手背抹了一下脸颊,泪水涟涟的模样儿,您别去找我师傅成么,我……我是偷跑出来学戏的,师傅他老人家不知道。 老班主无动于衷,看了一眼男孩子,为什么偷跑出来学戏? 师傅他教的时间太少,我心里又急…… 老班主一挥手:甭说了!你小子扯谎! 哼!在我面前扯谎,你小子还嫩了点儿!老班主气哼哼的,看着那枚社徽,愈发忿忿不平: 锦堂社?那社长是个有名的戏偷子哩,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学好,你回去告诉他,我有空去拜访拜访他! 说着便唤人来:千叶!过来把人送出去! 后台里人都趴在帘子后面听热闹,千叶听见叫唤,忙不迭答应一声,掀了帘子便赶过来,一见那男孩子,就先愣了愣。 他可真漂亮啊,比师弟月红还要漂亮。 他拉了拉还在抹眼泪的男孩子,轻轻道:走吧。 这男孩子楚楚可怜地跟着千叶走出戏院了。 到了戏院门口,千叶悄悄问他:你为什么偷戏? 师傅叫我来的……男孩子垂着眼睫,委屈极了。 你师傅……他自己难道不会教? 他从来也不教,男孩子负气似的,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叫我们看着别人唱,说看着看着就会了。 吓!千叶傻眼了,这叫什么师傅? 没法子,他就是师傅,谁叫他管吃管住。 千叶没言语了,掏了掏口袋,还有上次剩下的几枚大红果儿,他把红果递给这男孩子:给,拿着,你回去吧,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我得回后台啦。 男孩子接了红果,感激地看向千叶:你叫什么名字? 千叶,学小生的,你呢? 楚生,我是学旦的。 千叶笑了笑,好好学呀,出师以后,可以来我们戏班唱的。 楚生用力地点了点头儿,拍了拍千叶的肩膀:嗯!我记住了! 又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个好人。 给你果子就是好人了呀? 嗯! 千叶被他逗笑了,自嘲一句:是好人呀,一个没有用的好人。 好人哪有没有用的?楚生晃晃小脑袋:好人有好报,你将来一定成名角儿。 那你也是好人,我们一起成角儿。 楚生点点头儿,揣着大红果儿哼着戏腔走了。 千叶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戏院去。 老班主把手中缴的那枚社徽翻来覆去,不经意看到一行小字,吃力地看了一会儿,把社徽递给一旁徐淮宣:这上面什么字儿? 徐淮宣拿过来一看,念道:二月廿五,楚生。 诺,老班主应一声:该是那孩子的生日和名字,只是看他模样儿是个学旦的,怎么起的名字像个男孩子。 不是这样,听说明末有一位□□,说她其深情在睫,其孤意在眉,名字就叫楚生呢。 诺,是这样,老班主说罢又看着徐淮宣,人家的名字还有出处,你的呢?原本我是给你起了个好艺名啊,结果呢,你非得改过来叫昆九,哪像个学旦的名字!啊? 徐淮宣不以为意:当初我也没打算唱旦儿。 甭跟我提当初!行了,赶紧着去后台换下行头卸了妆,白先生这还等着你呢! 徐淮宣被这猛一提醒,想起刚刚在后台堂叔评说月红唱的紫钗记一番话,又见白文卿和顾寒瑞并肩站着,真是五味杂陈,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了。 他急忙忙去了后台。 白文卿站在后台小门外的院子里等着他,也不知怎了,今天徐淮宣卸妆的时间显得格外地久,顾寒瑞今天是临时出来,怕万一军里有什么紧急事情,到时候找不到他人就不好了,只得先提前走了。 挨到半晌,徐淮宣才从后台出来,没有了素日戏台子上的粉墨艳彩,只是穿着一身长衫的朗朗少年,白文卿见他终于出来,笑着把手中那面塑递给他。 徐淮宣兴致缺缺,只说道:哦,关公啊,以后我去唱京剧武生,第一场戏就得是扮关公。 昆曲也可以呀。 昆曲的武戏好多都流失了,徐淮宣叹道:而且好多人都改了唱京剧了。 你也要改了? 我想改。 为什么? 京剧唱得热闹些,我喜欢热闹。 昆曲也有热闹的。 太少了。 白文卿不说话了。 徐淮宣举着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红脸的关公面塑,揪一揪他的长髯口,问白文卿:刚刚在座上有没有听紫钗记?班里的一个孩子唱的。 听了。 怎么样? 挺好的。 徐淮宣扭头看了他一眼:挺好的? 挺好的。 徐淮宣笑了一笑,是挺好的。 他把关公的胡子顺呀顺,一瞥眼看见阳春艳阳天,院子里栽着几株桃树,这一片小桃林,三月里夭夭桃花遍开,浑似烧空颜色。 千叶正在树下折桃花呢,他摘了一大把,忙不迭又跑到后台,把花给月红看:师弟!看,桃花开了,还没到惊蛰呢,今年花开得早,我给摘了一大把,瞧瞧多好看。 月红笑:班主不让摘的,说留着结桃子。 那我不管,我就摘。 等这月交了节到春分,海棠花也要开了,师哥到时候摘海棠不好? 只可惜海棠无香,空有个百花之尊的名号,我要它做什么。 千叶说着,又看着手中说:我还是摘桃花,师弟,你不知道,从前我看书上说云想衣裳花想容,今天看着这花,真叫我想起一个人来,他长得真好看,和桃花一样好看。 谁呀? 楚生呀。 他?一个外面的小戏子,有什么好看的。 千叶笑:师弟,不许你这样说,什么外面的小戏子,将来他出师了,兴许到咱们戏班里来呢。 他来了,你给他配戏?月红忿然了。 千叶摇头晃脑地,不以为意:啊,他唱旦,我唱生,遇上合适的戏就可以配一配。 月红不高兴了,我也是唱旦的。 那我也给你配。 我不要!谁稀罕。 月红说着,径直走出了后台。 ☆、交节 这天黄昏,白文卿回到住处,走到东巷胡同口,跨过一道圆拱门,在一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的宅子前停下一一这就是他买下的宅子了。 宅子地段选址很僻静,远离喧市,青灰石壁外墙上漫漫都是攀着的爬山虎,枯遒的细茎上长了许多油绿深红的叶子衬在上面。 刚开了门锁,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哎!文卿! 来的这人正是负责白文卿稿件的主编韩子平,任职于玉堂梦创刊,他照例是来讨稿来了。 白文卿和他一同进了屋子去,把压在书本下已经写好的稿件交给他,韩子平接了稿件,叹了一声: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两人于是便在椅子上坐下,韩子平把稿件放在一旁桌上,开口说:你知道铁宁的事情么 知道,他要结婚了。 白文卿有些不明白,韩子平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要结婚了,韩子平又说道:所以我今日来劳烦你多做几篇稿,来补他的那几篇。 白文卿点头,他忙着婚宴上的事情,是没有什么时间顾得上写稿子了。等忙完婚宴就好了。 韩子平只是摇头:文卿,不是这样,他现在是一一忙着写稿的事情,顾不上婚宴了。 什么白文卿完全糊涂了。 我前几日去他住处讨稿,韩子平慢慢说着:与他谈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要结婚了,我照例是先恭喜他,他脸上也很高兴的神情一一同喜欢的人结婚是值得人高兴的。但也看出他有点忧虑,我问他许久,他才肯告我这忧虑的原因。 韩子平顿了顿,接着叙说下去:他父母兄弟都不愿他娶那样一个女子做妻子的,连做姨太太也不许。他自己说,以为结婚单单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想到是许多人的事情。他还是执意要娶,和家里人闹翻了,婚后就搬出来住。 白文卿听了半愣了愣,那婚宴怎么办呢 他家里人不帮他出办婚宴的钱,朋友给他的,他也一分不肯要,诺,现在是一号,六号要结婚,非有几百块大洋不能办得体面。他也没别的收入,只得靠稿费来办婚礼,他稿酬向来是千字二圆,我想照这样算,他一天至少要写三万字! 白文卿吃了一惊:这怎么受得了 所以我给他提了稿酬,又照着十几万字数把稿费预支给他,要他不要急,稿子拖些时间写是可以的,但他总是难为情。韩子平又叹道: 过了些时日他才知晓婚礼要忙的事实在太多太繁,就是原本照例要交的几篇文章,也没有时间写了,我又暂时没有别的诗人小说家好去约稿,所以来找你,劳烦你多做几篇了。 白文卿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好忙,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至于稿费,不必再另付我了,算我为铁宁做一点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白文卿问道:六号婚宴上,他家里可有证婚人来么 来的,他父母都来。韩子平顾虑着,又说道:只是我担心到了那时情形,来了倒不如不来一一中国小孩一旦不听父母的话,是会很可怜的,纵然这小孩已经是新郎官。 白文卿听了,心里也难受起来,对着六号那日的婚宴,倒有些惴惴不安了。 当众给自己的孩子没脸,中国父母是做得出来的,而且惯会做这样一件事情。 我得走啦。韩子平把桌上稿件收起来,对白文卿微微一颔首,你宅子里的桃花开得好哩,我忍不住要去折一枝送给女朋友,不必送我了一一怕你看见花枝,回头要替那花心疼。 白文卿只是摇头笑笑,随意。 韩子平走后,白文卿便在书桌旁坐下来,桌上摊开一本书,他也没有心思看。 愣愣发了一会子呆儿,只听见外面有人在拍门,白文卿走去把门栓打开,只看见一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慈眉善目的老者,拎着一个□□布口袋站在门外,这温雅老者拱拱手,笑呵呵地开口道: 烦请给我一碗米来吧,我替孩子讨百家饭来吃。 白文卿看着这老者,不知为何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急促促地跑到屋子里,拎来一大袋米给那老人家,又把几块大洋用纸包了混在米里面,到了门口递给那老者。 老者见了米袋,站在门口半响,似是要哭一样,不住对白文卿说道:好人哪,好人哪! 白文卿怕看老者眼睛,偏偏老者拉着他打开了话匣子,他指了指自己,叹一声:我,我是前清的秀才呢!大概在从前也可以中举人,我差一点儿就中喽。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忧郁起来:怎地到了这般田地唉……不说了,孩子,你是做什么的出手好大方,我去别人家,最多讨得三碗米。 老者没有说他有时还会被人轰走,一粒米都讨不到的故事。 白文卿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写文章的。 哎!老者叹一口气,念道:你我皆是读书客,斯文一脉投机缘…… 这是温凉盏鼓词里面的句子。 老者半闭着眼睛挑一挑眉毛,说道:我平时也摆摊算命,你要不要算一卦 白文卿笑了笑,听人家说二十岁之前算命才好,我过了二十了。 老者一摆手:十年一步大运,过了岁数也算得。 白文卿便报了生辰八字。 这老者嘴里念念有词,……九月廿九生,交节即消,已交十月算命…… 半响,老者叹道:你命里有三大灾。 哪三大灾 一死别,一生离。 还有一灾呢 平地惊起万丈波。 白文卿不懂:我只做文章,难道也惹得来灾祸 老者笑一笑,摆摆手:我乱算的。他看一眼白文卿身后开得艳红的桃花,叹道:真好看,交了节,海棠也要开了。 说完他便背着米袋走了,走到拐角处,有三两个孩童笑着、闹着跑过去,他靠在墙角哀哀哭起来,因为看出读书人可怜。 ☆、节令 三月六日,节令惊蛰。 白文卿递了请柬,到和裕酒楼里参加婚宴。 进了酒楼,气氛并没有白文卿预想的那么冷清萧条,酒席摆了几十大桌,宾客如云,熙熙攘攘中,一片欢声笑语。 铁宁办的是西式婚礼,不兴夫妻拜堂这一条,此刻他正穿着一身西装,襟上簪一枝小桃红,被客人们围住,要敬新郎官一杯喜酒呢。 一轮敬酒结束,铁宁好歹脱出身来,一抬眼,看见白文卿,忙拉了他到一桌酒席上坐着,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文卿兄! 顾寒瑞和副官也坐在酒席上,都是一身便服,各自抽了席上烟盒里一根纸烟在那里吸着,桌上一瓶法国红酒,被顾寒瑞开了倒在高脚玻璃杯里。 他左手高高地擎着酒杯,郁郁酒红的颜色衬着玻璃冷光,像一片波动的红色海,顾寒瑞就那么一手拿酒,一手拿烟,眼底迷雾缭绕,一派放荡不羁的公子哥风流儿样。 婚宴是唱戏助兴,在酒楼大厅的桌席前方留了一片地方搭了戏台,大红的帷幕拉开,架子花脸钟馗与众小鬼登台。 粉蝶儿: 摆列着破伞孤灯,对着这平安吉庆,光灿烂剑如寒星。伴书箱,随绿绮,乘着这蹇驴儿圪蹬,俺这里一桩桩写上丹青,是一幅梅花春景。 鼓乐声动得热闹,众宾客看得津津有味,待到众小鬼退下,钟馗来到自家门首,敲门介: 妹子开门来。 戏台右侧的上场门,一人应声而上,台下众宾客看时,却发现那人一身白色婚纱服,鬂边簪一小桃枝,眉若青黛唇若涂朱,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宾客们知道这是新娘子,都笑着鼓掌叫起好来,铁宁含笑对白文卿说:我也得上台去了。 新郎新娘上得台来,架子花脸钟馗从左侧下场门退下,匆匆去后台卸了妆,又赴到白文卿坐的那桌酒席上,笑问:我扮的架子花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白文卿含笑道。 徐淮宣得意起来,摇头晃脑地,一笑,露出两颗天真的小虎牙,神情模样儿像极了一只神气的小老虎。 台上新郎新娘站着,照例是要请出长辈来做证婚人,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来,正当满堂宾客有些不耐烦时,从戏台上的右侧慢吞吞出现了人影。 那人影弯着腰,似乎是在搬着什么极费气力的东西,只是背对着台下,宾客都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 待到这人吃力地把东西搬到台上后,众人看清了,那是一块石碑! 若是离台子近些,还可看见石碑上写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大字。 这石碑街头小巷的人家前大多都有,自古便是镇宅、辟邪的东西,可在婚礼上搬来这东西做什么?宾客们傻眼了,不知道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这时台上便慢慢踱来一个中年妇人,小脚、挽发髻,穿一身暗地云纹高领双圆襟旗袍,手里拿着一个纸剪的小人。 铁宁一见她,脸都涨红了,悄拉她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不理睬他,对着满堂宾客欠了欠身,说道:今日我儿子大喜,谢各位来捧场了,我呀,知道今天儿惊蛰,照老规矩,惊蛰是要打一打小人的呀,去晦气! 说罢,妇人蹲在石碑旁,把小人贴在上面,一边打一边骂,大抵都是指桑骂槐,打你个小人头!你个晦气的脏东西!咱家不要你这么个破小人儿!…… 铁宁傻眼了,他何曾见过这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一番场面?红盐更是难堪,当着众人的面,她实在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就要下台去,妇人拦住她: 别介呀,老祖宗的规矩,惊蛰还要吃梨的呢,红姑娘和我儿子吃一个? 宾客们看见情形不好,也怕新郎新娘难为情,都推脱有事,一一告退出门了,铁宁愤然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许你娶她!妇人一瞪眼,我不认这个儿媳妇儿! 不管您认不认,我和她已经结婚了! 那就休了! 铁宁气得浑身发颤,拉了红盐的手就要走。 妇人在后面叫住他:你这一走,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铁宁顿了顿,还是走了。 这一场婚礼以这样一个方式不欢而散,是出乎人意料的,结果也闹得人尽皆知,次日早晨,《春花秋月》杂志社第七期的头题即以这一事件专发一篇文章:《何去何从?他与她皆寂寥客》 文章作者为佚名,有人猜测做这篇文章的就是铁宁本人,然而去问的时候铁宁只是摇头:我虽在一条寂寥的道路上走,但并不寂寥一一因有使我欢喜的同行者。 民国十七年,中西文化交汇,文人界亦有大批留洋学者,对待这一场婚礼闹剧与这一对新人皆持同情态度,因为在此婚宴之前,男未婚女未嫁,两人结合一事皆无不道德之面。 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怪不到新人头上,可惜文人界与舆论界的言辞和态度并不能安慰这一对新人,铁宁婚后即带着新婚妻子从家里搬出来,租住在南巷口的一所院子里。 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撑,生活压力骤增,每每陪同红盐上街,那些个知道红盐底细的欢客都要阴阳怪气笑几声,这是铁宁所不能忍受的,苦闷无法疏解,只好付诸笔端,这一年春夏,铁宁开始发表诗集《她从风里来》 诗集里全然不见苦闷,一派风花雪月的诗情浪漫,有人对这浪漫表示艳羡,他只是笑笑,不要羡慕我,那是笔下人风月一一无关与我。 柴米油盐酱醋茶呐,远看海棠好,近闻却无香,他和她略略都有着些失望,然而午夜梦回,他们又真是喜欢彼此,就是这么喜欢着、厌烦着,日子如流水,在手里哗啦啦淌着,他们连账都懒得记。 就是一对俗世男女,从风花雪月里抽身,不经文字雕琢粉饰的爱情,有着真实的爱与欢、烦和厌。 ☆、灯影 从这场婚宴回来,徐淮宣一段时间里就不大登台唱戏了,白文卿也不常到戏院,他两人想必是把时间用到去铁宁的新居拜访去了,大抵这一阵子总是见不到人。 既见不到人,顾寒瑞也没心思去听戏,日子一下子空起来,他竟觉得有些无聊了,从前在别处驻防时,他从来也没觉得无聊过,因为总有事情去做。 例如寻欢作乐,例如去找女人,当然男人也可以,这世上漂亮男女还少么?他一个年轻少将,又是那么英俊,光贴上来的枕边人就够沿着一个城墙绕三圈的了,他光是和这些人挨着队说一句话,时间就够打发的了。 实在不能寻欢作乐,去清乡剿匪也好,过惯了戎马生涯,杀戮和血腥作为他讨生活的手段,早已是司空见惯,偶尔也成为一种消遣闲闷时光的趣事一一无聊至极的时候,看看行刑场上枪决杀头也是有趣的。 但现在他既不想在那些粉头兔子身上找乐子,也不想去看杀头,坐在太师椅上点一支烟,从半开的窗帘向外望着夜景,他真想养只猫了。 公馆一楼大厅,镂花铁门吱呀一声,副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戴一顶黑绒小帽,留仁丹胡子,手里拎着坛酒一一红纸封了坛口,坛身上贴一张纸条,写着光绪十七年。 三十八年女儿红藏酒,历经光绪、宣统,难得在混战乱世里保存完好,但,到了民国,还不是被人从土里挖出来,拱手送人? 那人把酒极小心地放下,摘下黑绒小帽拿在手中,欠了一欠身,说:将军好,哎,我是这里的地方商会会长,姓张,今日特来拜访,带的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了。 顾寒瑞最烦人家拐弯抹角说一堆场面话,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也难得带了那么一点儿耐心,听这商会会长说下去,待到恭维话和场面话一一说完了,这会长笑了一笑,讨好地说: 我们这些经商营商的,虽然报纸上骂是乱世里发血财,可也是本分生意人,望将军以后多照顾照顾。 顾寒瑞含了支烟,一双笑眼:只要不贩鸦片烟土,好说。 不敢不敢。张会长立马摆手:我们是本分生意人。 又说道:今晚商会会馆里大伙儿出资办堂戏,将军赏脸听一场儿?会馆里还有别的商户等着,要把女儿红拿来孝敬将军呢。 顾寒瑞一副兴致缺缺模样儿,可看在女儿红的面子上,照例是要去的,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就算是答应了。 出门时点的卫兵共有十几个,吴小江和那三个手下也在其列,左右各一队,护着顾寒瑞、副官和商会会长到了会馆。 顾寒瑞进了会馆时,举目只见得一派灯火荧煌,却原来这堂戏上唱的,不是那京剧昆曲之类的步戏,倒是灯影戏。 透光的细绢影幕后,一灯如豆,张灯取影,二弦乐音咿呀响起,顾寒瑞在一张太师椅上坐定,看那影幕上明绿亮红的皮影布景。 阳刻空脸的七分脸影人于影幕上现身,乐器齐鸣,影人活灵活现,幕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后嘹亮唱腔响起,光影重重间,氛围一下子热闹起来。 嗑瓜子的、喝茶的、闭着眼睛晃着头听唱腔的、手放在桌上一下一下随着鼓点敲的,会馆里热闹一团,谈笑声充满了大小角落。 人心思都在戏上,并没注意到什么将军到来。 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张会长笑着喊那女子:可欣,来见见顾将。 那女子果然跑来,顾寒瑞瞥她一眼,不同于一般童花头的女学生,这女子一身貂皮大衣、卷发、耳环亮得闪人眼一一是上海滩的洋派作头。 她丝毫也不忸怩,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寒瑞:你是将军?我不信,你怎么这么年轻?一般将军该是四十岁往上的老头子啦,你该是将军的儿子? 旁边那年轻男子拉拉她衣角,不知道是因为怕她说错话得罪顾寒瑞,还是因为不高兴她同别人说话而把他晾在那里。 张会长含笑对顾寒瑞说:这是小女,叫可欣,前几日一部电影,寒雾迷潮,那女主角,将军看着可眼熟? 顾寒瑞略略吃惊,会长的女儿还是电影明星?哎,就是我从来不看电影,说着他又看一眼张可欣旁边的年轻男子,这是令郎? 哈哈,不是……张会长笑道:他是茶商叶老板的儿子,叫少秋,从小和可欣一块儿长大。叶老板将军还记得?上次给您送茶具的那个,哎,那汝窑茶具将军用着可还好儿? 顾寒瑞笑一笑,茶具呀,被猫儿给摔了。 被猫儿给摔了?!张会长痛心疾首状:哎哟!这猫着实该死!该死!可惜啦! 副官在旁咳嗽一声,无奈张会长执迷不悟,等到他该死完了,再和顾寒瑞寒暄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将军有点不大对头儿,神色冷冰冰的,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刚刚说错什么话儿了,只得讪讪住了口,副官在心里叹一口气,沉默是金啊。 抬眼看向幕布,一派声色光影的盛宴,那影人唱道: 小奴家前世里作孽甚大,今世里逢了个糊涂妈妈,这大的年纪不出嫁,看看耽搁女娇娃…… 卫兵在一旁站着,听着这戏词,看看自家军座儿,又看看那会长的女儿张可欣,都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看样子,这张会长今晚偏点这一出戏,是想做军座儿的岳父了。 谁还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大军官? 果不其然,张会长坐在木椅上,极其诚恳地叹了一声: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不知将军娶妻了没有? 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起来。 偏偏顾寒瑞不解风情,哦,还没,算命的说我命里克妻,谁跟我谁倒霉。 这时候恰巧又是句灯影戏词响起: 不中用的老伙家,得下个猛病死去吧! 张会长:…… ☆、仁丹胡子 做商的大都上道,惯会察言观色,张会长也不再自讨没趣,端起旁边茶碗就势喝了一口,唇上的仁丹胡子一动一动,像是在掩饰尴尬似的。 会馆里人都在听戏,没谁注意到张会长这边,都在看着皮影叫好说笑,只有一个端茶送水的杂役过来,一身灰旧布衣,手里托着个白瓷儿碟。 碟子里清一色切成片的糯米白糕儿,上面印染着几道红痕儿一一表示喜庆红火的意思。 张会长把那糕点接了,找到话头似的,忙不迭对顾寒瑞说:将军吃糕,将军吃糕。 顾寒瑞拈起一片糕吃了,软糯糯的,吃着很可口,赞许一句:糕不错。 张会长听到这句喜得和什么似的,话头一转,又说:哎,这糕是好吃,可欣她也爱吃。 张可欣正和叶少秋磕着瓜子坐着看戏呢,听见爸爸这一句,转过头来,笑道:我什么时候爱吃糕儿了从小到大我都不吃糕的,爸爸忘了 张会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呵斥她: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别插话! 这上海洋派的摩登女子听了,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神气,对于爸爸这套和将军近乎的把戏和目的,她心知肚明,可也有点儿看不上这做派。 她慢慢转过头去,嘴里嘟囔着:我也不小啦,还管我叫小孩子!听着就叫人生气! 戏又听了半响,直到了那掌灯人散时分,皮影戏班唱完了戏收了赏钱儿,会馆里的各大富商乡绅才注意到顾寒瑞,都一打儿上来寒暄近乎,一张张脸儿笑得和花一样,特别热情。 他们还没忘了正事,都招呼着卫兵们,把他们的女儿红藏酒拎一坛带回顾寒瑞的公馆去。 吴小江和他那三个手下是顾寒瑞半路上收的丘八,还不知道这其中猫腻,只当真是拎酒坛子呢,到了那黑得放光的酒坛前,一弯身、一抬手,好险还没给提起来。 卫兵们中间有个和他们相熟交好的,暗地里告给他们:这里面不是酒,你们再多使点劲儿拎。 不是酒,那是什么 咳,大洋儿呗!商兵互惠,老规矩啦。 啧!可惜,不知是四人中谁说了一句:一坛子大洋哪比得上一坛子女儿红我宁愿拿这些大洋沽酒! 呸!那卫兵笑骂一句:你上辈子怕是个酒鬼投胎的。 商会会长送的也是大洋儿 不是,会长送的真是女儿红,不过你们拎的这些子酒坛里,大洋儿也有他交的一份儿,他是一一送酒又送钱。 吴小江笑着开了句黄腔:怕还要送女儿,你们想想,那女儿红女儿红……啧啧。 说着他便露出一个略下流的笑来,卫兵们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间有知道些人事的,也都很快活地笑起来,个别几个懵懂不开窍的,不明白这笑什么意思,还追着问:你们笑什么 那些笑作一团的卫兵们只说道:诺,你不懂么,不懂就不要问啦!一一怕我们带坏你。 卫兵们各自拎了坛子站好,顾寒瑞和那些个地方商户们也寒暄得差不多了,眼见主客尽欢,到了那要散场时分,突然扑通一声,一个四五十岁男人跪在顾寒瑞面前,不住磕头:求军爷救命!求军爷救命! 众人定睛看时,跪着的那人却是那皮影班主,顾寒瑞忙把他扶起,老人家,折煞我啦!这是做什么! 这皮影班主老眼垂泪,哭道:求军爷救救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顾寒瑞不明所以,皮影班主擦一擦眼泪,把那些个前因后果一一说起来。 原来这皮影班主姓唐,老伴很早就因为中国混战的缘故死在大街上,只留下一个儿子,叫唐竹星,到如今已有二十来岁年纪。 前些日子,他这儿子唐竹星买下来一头驴宰了,过了些天,有个凶神恶煞的大地主找上门来,说那驴是他们家养的,被人偷去。 这偷驴的人被抓住见了官兵,受刑不过,就承认自己是偷了驴,已经卖给了一个青年男子,大地主就找上门来,一股脑儿一定要找到他那驴,那驴呢早被宰啦! 大地主气不过,当即就押着唐竹星去了警察所,扬言得叫他脱层皮,这皮影班主人微言轻,又没有钱去交保释金,儿子就被关在警察所旁边的典狱署里,天天受刑。 皮影班主说完,眼泪又掉下来了,这都五天了,不知道他这孩子是死是活…… 顾寒瑞听了不忍,拍了拍皮影班主肩膀:行了老人家,这样,我亲自去警察所一趟,帮您把人要出来,您呢,就在会馆里好好等着,啊放宽心,人我一定给您要来! 皮影班主不住拱手:哎,谢谢爷,谢谢爷啦…… 顾寒瑞把这皮影班主让到位上坐着,扭头又对吴小江几个卫兵说:你们先拎着酒坛回公馆去,张副官和我一块去警察所。 商会会长一听忙说:哎,叫可欣陪着将军一块去吧…… 顾寒瑞一脸诧色,他真想敲敲这会长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些什么,十万火急救命的事儿,到了他眼里,倒成了他女儿的好机会 张可欣站在一旁也觉尴尬,说道:爸!那警察所我跟着去做什么,我又不能帮什么忙。 张会长一摆手,又不是叫你去帮忙!你下个月一部电影不是要开拍那里面不就有个去警察所的故事嘛,跟着将军去见见,对戏有帮助! 叶少秋一听,忙说:那我也去吧。 张会长看样子倒不大高兴叶少秋也去,倒也不好对这个小辈说什么,只得在心里嘀咕这小辈没眼色。 出了商会会馆,顾寒瑞、副官、张可欣和叶少秋四人在大街上走着,此时夜已深了,只有街边几盏路灯在散着微弱的光,间或有几家小油坊的窗口还亮着灯,打从油坊走过,还能闻到空气那股桐油的腻人味道。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响着。 ☆、混战乱世 四人一同到了警察所,还未同那些在周围来来往往的巡警搭上话,就先闻得旁边典狱署里,一声声凄厉愤恨的叫。 犯人在受刑。 其实混战乱世,不光是狱里的犯人,天下都是牢笼,天下人都在受刑,大概今天还早起活得好好的,中午便被流弹打死。 像花被硬生生从枝头拽下来,再践踏上几脚,理由?罪名?…… 有时是因为有特务嫌疑,有时……是因为怕是流寇派来的奸细,有时也不为什么,就只是无辜死去,中国人把这颠沛流离的命运认下来,并不觉得自身多可怜,还是笑嘻嘻讨生活。 死的人化了清风归了土,活人和死人一样,只是多了一口气,保不定什么时候也是一样一一都是气化清风尘归土,一灵真性去弗回。 一个巡警看见他们,只当四人是来报案,行将过来问话,待到走近一点儿,顾寒瑞肩章上的一颗金星闪了他的眼,惶急地,他立定行礼:将军好! 四人来到所里。 警察所长是个有点文人气的三十来岁男子,见到将军到来,也立定行礼,道一句将军好,可是神色不卑不亢,那模样儿仿佛是在说: 我知道你是将军,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靠着谁升官发财。 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儿。 顾寒瑞把来的原因和他说了,提出要保释犯人,这正派的所长摇摇头,坚持着:这犯人杀了人,怎么能保释? 杀人?顾寒瑞吃惊了,刚刚那皮影班主不是说宰的是一头驴? 可我听说的是,犯人只宰了一头驴。 所长命人拿过案卷来,犯人至今没有招供,只有报案的那大地主的案词: 吾幼年失学、穷困潦倒,但以长耳公常伴身侧,聊以慰藉尔,今一旦为皮影中艺人一一姓唐名竹星者,将吾长耳公剥皮抽筋,光天化日之下,悬皮于庭院乎!吾大恸大哭矣!…… 所长看着那案词,还忿忿不平:杀人!还剥皮抽筋!悬皮于庭院!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得?! 顾寒瑞看着这案词,嗤笑出声。 长耳公就是驴,所长不知道?至于剥皮抽筋,皮影的制作材料就是驴皮。 话说至此,所长半张着口,还半信半疑。 顾寒瑞露出一个苦笑,世道怎地如此荒唐,收押犯人前难道只听信一面之词,连取证也懒得? 终于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了牢房。 提着马灯,绯色的光晕染在牢门上,门漆了油,透出一股森森冷绿。 犯人被绑在十字木架上,低垂着头,像教堂里受难的耶稣。 还记得当年在教堂里唱过的礼赞歌么?还记得翻阅过的圣经么?圣经上说,耶和华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 人也怨恨他的造物主,不愿平白来这世上遭无数苦楚。 解开束缚,犯人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右腿腕骨髓都被打折敲出,以后就成残废。 身后一对青年男女瞪着吃惊诧异的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瞧瞧那个人呀,血迹斑斑,都不成人样了。 在此之前,他们的脑海中还只有舞厅、戏楼、饭馆、理发店、西洋餐厅、衣服铺子……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太荒唐了,一切没有道理的荒唐,当他们在吃着糕点谈笑风生的时候,谁能知道这里有许许多多无辜人在受苦受刑?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是廿世纪廿年代的中国,清朝灭亡,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但北洋军阀时代还未完全过去,五色旗依旧可见,北伐战争、内战、匪患、军阀混战……乱世中国,无限凄迷。 这一片灰旧山河底色上,无数军人、伶人、文人、娼人……一段段生命,一一谱写成诗,大放异彩,像是回光返照,惊才绝艳,无限哀婉。 副官扶着那犯人走出牢房,张可欣和叶少秋跟在后面,不敢抬眼,怕见到那血渍,偷偷望一眼顾寒瑞,见他一脸无谓,就有些气,他怎么一点同情心没有? 顾寒瑞知道他们心思,心中只觉可笑,抖了抖烟灰,并不在意他们的忿忿不平。 路上有卖大碗茶的路过,于是众人各要了一碗,喝下去。 一直到了商会会馆,皮影班主在会馆坐不住,一直在门口等着,他翘首以盼,已经哀哀哭过好几次了。 终是父子团圆,人虽残破了一点儿,但,回来就好。 月亮也会有亏损,这样想来,人的残疾,也就释然许多,皮影班主这样安慰自己。 可唐竹星不能接受,乍见亲人,终于崩溃,我成残废了!我才二十多岁啊…… 他喃喃自语:我没做错什么呀,那驴不是我偷的,我是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呀!我没做错什么呀…… 忽然他怔住:不对!那驴就是我偷的,对,一定是这样,我偷了驴,一定是这样! 一句句自我催眠,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自己成为残废的理由,不然毫无道理了。这怎么能够忍受? 会馆里,茶商叶老板看着回来的儿子,闻到他身上那股劣质茶末水的味道,很不能忍受,皱眉问他,是不是路上买了什么水喝? 叶少秋怕父亲生气,可又不敢撒谎,低头闷闷一句:是,买了一个铜板的大碗茶喝。 叶老板很忿然:那也叫茶?别糟蹋茶这个字儿了! 叶老板茶商起家,什么明前茶、社前茶、芽茶……他顶爱喝的是四川的宜宾雀舌一一在唐朝就被列为贡茶的。 叶老板以为虽然四川那地方军阀混战得厉害,乱都乱成一锅粥了,一派人命贱如狗,军阀满街走光景,可是爱屋及乌,为着这点宜宾雀舌,简直是连带着那些个大小军阀也顺人心意起来一一大概还是因为那些个军阀不太爱喝茶,不搞资本垄断。 长期喝着这些上好佳品,使他尤其对大碗茶看不上眼儿。 若是喝茶,必得要釉下彩青花仰钟杯才好一一聚茶香。 大碗茶嘛,从字面上的大碗二字,便失了品茶的一半风味,茶末也不是什么好的,既然如此,叶老板忿忿不平地想着,那还叫什么茶?大碗茶大碗茶,改卖大碗酒算啦! 外面天空一弯上弦月,放光的星子一眨一眨,能看到七颗星,勺子一般的北斗七星。 勺子上方繁星如点,都是从人间打捞上来的星子吧? 都是一段生命,过早地终结,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庙会 三月中旬。 街头熙熙攘攘,阳光洒落在城墙根,青石灰壁,染了一层绚白的光,竟也有些温暖起来。 数九已过,是春宵艳阳天。 地上稀稀有几根去年的稻草枝,暗黄,是不合时宜的旧颜色,一群小孩子走来,把稻草一根一根搜寻拾去,捆好,用洋火点了去烧蚂蚁洞,或者去墙边的角角落落里找大蜘蛛,按住它的大后肚子,慢慢地抽出它肚子里的蛛丝来。 这时节萱草已经抽出芽叶来,有几个孩子也会跑去别人家的屋舍空地上,特地挖这些萱草芽叶,再移栽到自家门前,来年就可看到花开。 小贩们在城墙根下各自卖货为活。 一个个小摊位,卖得最多、生意最红火的该属豆腐脑。 小贩都不必吆喝,自有一个个路过的脚夫到摊位前,在长矮板凳条上坐下,手一挥:“一碗热豆腐!” 摊主于是忙捞了一碗豆腐脑,滴醋、香油、葱花、韭末......脚夫端过来用勺子挖着吃了,热气腾腾。 豆腐摊旁边是卖鸡鸭的妇人,一个柳条编织的笼子,里面放满了毛茸茸的鸡仔,一个个探出小脑袋,天真稚气的可爱;那些鸭子呢,扁扁的嘴,嘎嘎地叫着,喋嚷出一种欢快声音。 不久就听到锣鼓喧天,有纺绸长龙在大街上开路,大红色,喜庆的热闹,长龙两旁照例是舞狮子,狮子手中的红绒球滚啊滚,喧嚣声漫天。 这天是庙会。 香火鼎盛。 香客们跪拜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在寺庙神塑前的香**上,炉子里一根香点着,烟雾淼淼,于是磕头、诉愿、念经......檀香味若有若无。 庙祝拿着小木箱,收香火钱,遇到几个吃斋念佛的前清老太太,香火钱多给了许多,便低下头去,“阿弥托福,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 走出寺庙,周围到处是小摊位,卖着各色货物,有洋火、五色线、纽扣粒子、玉佩挂件...... 若是抬头四顾看,能看到附近人家的后院屋檐上,还晾着一字排开的虎头鞋。 顾寒瑞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停下。 他不爱吃糖,却站在那里看人家做糖人,一个牵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走来,在摊子前停下,买了一个糖人给孩子吃,那小孩子一双细长眼睛,单眼睑,手里拿着糖人,喜笑颜开。 顾寒瑞看着这孩子,脸上露出一点笑。 他继续在街上走,漫无目的地,末了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前看见他。 那人一身长衫,戴黑框眼镜,正在那里温文尔雅地等吃食。 顾寒瑞走过去,招呼一声:“白先生。” 白文卿诧异看他,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卖棉花糖的老头心无旁骛,把一勺子绵白糖倒进机子里,再用一根木棒缠住糖絮,不过一会儿,棉花糖便新鲜出炉。 这时候白文卿又递过去一个铜板,说道:“再要一个。” 顾寒瑞只当他爱吃,所以再多买一个,心里也没在意,继续陪他在摊位前等。 第二个棉花糖也好了,白文卿一手拿一个,看着左右两边的各一大团糖絮想了想,把右手边那个递出去。 顾寒瑞措不及防,脑子一愣,就给接过来了,但他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在街上吃棉花糖怪奇怪的,他看看旁边白文卿,白文卿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只是爱吃甜食,并不多想其他的。 这猫儿也太爱吃甜食了,顾寒瑞想。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逛庙会?”顾寒瑞问他。 “淮宣他今天有戏。”白文卿答。 “上次那新郎官呢?” “......” 这问题没得到回应,白文卿眼睛忧郁起来,不愿说什么。 两人一壁在街上走,一壁看着各处热闹光景,其实就算这小猫不开口,顾寒瑞也大多能猜出来几分,看上次那婚礼情形,大抵新郎官的日子从此后是不大好过的,和家里闹翻了出来,又要养家,大概生活也不会太容易。 忽然又是一声锣鼓响,那纺绸长龙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两人身边,一个舞狮子张着大口,朝着白文卿就扮了一个鬼脸,模样儿逗人极了,十分滑稽,旁边人都会逗得哈哈大笑,白文卿也笑起来,梨涡若隐若现。 待到那舞狮子与长龙走了,顾寒瑞对白文卿笑叹:“我好像很少见你笑似的。” 白文卿极诧异地看他一眼,“我平常都笑的呀,刚才也是。” 顾寒瑞摇摇头,“你笑起来也是郁郁寡欢像哀乐。” 白文卿还不肯相信,两人争辩了一会儿就来到一家书局,铁宁现在结婚,事情很忙,他平素爱好找几本古书看,现在也没有时间,就托白文卿替他寻,是几本唐宋时期有关社会内容的书,不是原稿,不过是把内容原样印刷下来的线装版,另加几本诗集。 到了书局,好容易把书寻得,于是付了几个银元,又抱着书走出去。 外面还是一片喧扰,太挤,人力车都过不去,车夫只好抱歉地朝车上人笑笑,说要再等一会儿,几个小姐太太不愿意,付了一半的车钱嘟囔着从车上下来,手里一方帕子掩着口鼻,旁边是卖鱼的摊子,她们闻不惯这味道。 顾寒瑞和白文卿勉力从人群中穿过去,看见一旁码头湾泊着几只小小木船,码头旁竟也有株桃树,今天庙会,树上便挂了许多红布条垂着。 一旁税收局正忙着收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货物税钱,船上有粉面油头的女子从帘布后探头探脑看人,极漂亮的眉目,若是与什么人目光对视上了,也不害羞躲闪,只露出一个极大方的笑,明眸皓齿。 码头旁三三两两也有穿军装的大兵走过,随手折去一枝桃花,或者只俯身摘下地上一朵小小白花笼在手里,一直走到烟花寨去,替相好的女子把这花在鬓边簪上。 一直过了码头,顾寒瑞与白文卿又在街上闲逛了些时候,这时节人还是多,挨挨的像长龙,白文卿抱着书,领着顾寒瑞从大道上退出去,到另一条小路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凑个整数发出来,以后随缘更新……阿弥陀佛,我是个重度懒癌晚期患者写手。。。 ☆、制瓷 乍乍从大道到了小路来,热闹光景一下子变了,触目皆是一派荒凉景象,小路还不到二尺宽,可是很长,走在路上,左右两边都是民居。 左边是人家屋子的后院,墙的颜色是砖红混土黄,窗户上一整块玻璃封死,还要贴上一张报纸糊着,因为穷人家是买不起窗帘子的。 右边呢,是人家的前院,甭管是后院还是前院,这里安静极了,仿佛没有人住似的,像深宅大院,一锁就锁住了,不见有人出来。 还未到四月,路旁杨树也还未挂满叶片,芽子倒是抽出来了,眼前只有这点颜色,新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顾寒瑞看着这光景,忍不住抽起一支烟来,深吸一口,橘红色亮光即刻显出来,末了积了一截子的灰,抖了抖落在地上,就像是从旁边杨树灰蒙蒙的树皮上掉下来似的。 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文卿在他旁边走着,不说话,他一向很安静,自得其乐,就像猫,偶尔在人前活泛炸毛,可是骨子里还是疏远你的,不知怎么,顾寒瑞总觉得,比起刚刚那热闹光景,这猫好像更喜欢这荒凉似的。 顾寒瑞搞不明白他。 两人又陆续走了一段时间,没防备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土窑,这当然不是叫皮条的窑子,完全不是一个性质,这是制瓷的土窑! 土窑前有两三学徒在拉胚利胚,他们专心致志地,连有人路过也不抬头看一眼,顾寒瑞问旁边白文卿:这里还有制瓷的窑子? 白文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以前没有,大概是新开的。 正说着,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来:白先生?!嗳哟,巧得很了,我今天刚来就碰见你打门儿过,还记得我不?上次那剧组里见过! 顾寒瑞闻声望去,只见那叶老板的儿子叶少秋正站在土窑前,方才说话的就是他了。 叶少秋一身短打装扮,样子很清爽,细看下,他这身短打衣衫还是土布做的,指头上也沾了好些泥,他这模样儿活脱脱是土窑的学徒,谁会相信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 眼下他是已走到了两人面前,顺手就把指头上的泥往身上土布衣衫上蹭了蹭,等到蹭干净了,便很爽朗地说,我想白先生倒不大记得我了,上次在剧组,白先生一直低着头,都没怎么抬头看人。白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叶少秋接连两次说话,都刻意忽略白文卿旁边的顾寒瑞,其中原因顾寒瑞大概也明白一点儿,左不过是因为上次商会会馆里的事儿。 叶少秋和张可欣既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上次会馆里,那张小姐的父亲有意把女儿嫁给顾寒瑞,叫他这个竹马怎么甘心? 顾寒瑞倒是不介意,反正他和叶少秋也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白文卿,不好意思叫顾寒瑞觉得受冷落了,只把话头往顾寒瑞身上带,今天逛庙会,恰好碰到……说到这儿他便顿了顿,一时忘了顾寒瑞名字,乍乍想不起来。 顾寒瑞在一旁直气得慌,敢情见了这么多次面,他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叶少秋幸灾乐祸似的在一旁笑,可他到底是个好性子,对顾寒瑞的那点不满,也全部是由于张会长要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孰对孰错,叶少秋是拎得清的。 错不在顾寒瑞,他想,假若可欣当真喜欢他,男婚女嫁,你情我愿,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故意冷落顾寒瑞,是因为他有点孩子气,现在气也撒了,他开口道: 哦,先生旁边这位我认识,顾少将嘛,上次见过的。 白文卿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认识倒谈不上,不过上次因为一些事情见过一次而已。顾寒瑞说完,又看向叶少秋和白文卿两个,不过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叶少秋笑:我们两个?早认识啦! 怎么?有多早?顾寒瑞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儿。 嗨!也不算早,叶少秋摆摆手:可欣,就是张小姐,你还记得吧?她要拍的电影故事就是白先生写的,剧组邀了白先生去为电影做剧作家,我去剧组看可欣的时候,就见到白先生了。 不过,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文人,怎么看,怎么不沾边儿啊。 顾寒瑞笑:谁知道呢,稀里糊涂就认识上了。 四下里看了一眼,又问道:叶少爷这是…… 嗨!叶少秋大大咧咧解释道:我爹不是茶商嘛,茶叶生意他做,瓷器生意他也做,这不,新新又开了个土窑烧瓷,我就跟着过来看一看瓷器烧得怎么样了。 正说着,那把桩师傅过来:叶少爷,炉温降好了,可以开窑取瓷儿了。 叶少秋答应一声,又朝顾寒瑞和白文卿笑道:两位一起来看看? 顾寒瑞掐了烟,看看罢。 几人一同进了窑里去。 于是开窑、取匣钵,小心翼翼打开,映眼是素雅的青花色,看的人先兀自松了一口气,颜色烧得还不错,没有发黑或起橘皮的现象,再拿出来一看,沿口、圈足、瓷身……都没什么瑕疵。 叶少秋喜笑颜开:这一窑烧得好!关师傅!你这个把桩师傅,我爹没白请! 关师傅正眯着眼睛坐在窑口,看徒弟用覆了纱布的竹管给素胚吹釉呢,听见这一句,得意地笑了一声:那是!俺关老汉一分名气配一分本事!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徒弟们听见师傅这一句,也都笑了,要不咱们怎么都到师傅您手下学呢,师傅是真厉害!说着,还翘起来一个大拇指。 关师傅听了受用,可也不忘催着徒弟们干活儿,行了,忙正经的去吧!油腔滑调不顶用,手艺人还是得靠手艺吃饭儿!只有手艺才是真家伙儿! 是!师傅!徒弟们异口同声,又都做起活儿来。 叶少秋看着那刚出窑的瓷器满心欢喜,一高兴,顺手送了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一人一个,又拍了拍他们的肩寒暄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要走时,还兴致不减似的。 从土窑离开后,顾寒瑞只站在一旁路上不动,看着白文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白文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顾寒瑞等的就是这一句,咬牙恨恨地看着白文卿,一字一句道:我,顾、寒、瑞,记住了! 白文卿一下窘起来,知道他这是在为刚刚他忘了他名字生气,只得讪讪解释道:我平常就不太记得住别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名字,刚刚…… 顾寒瑞打断他话:老子不管,反正从现在,你就得记住我的名字! 白文卿愣了愣,半响才开口:自称老子是不对的,这不好…… 顾寒瑞一挥手:老子不管!除非你记住我的名字! 白文卿无奈笑笑:顾寒瑞,记住了,行了吧? 你再记一遍,老子怕你下次又忘了。 ……你怎么又自称老子? 老子不管,除非你再叫一遍我名字。 ……你怎么这么耍赖? 老子才没有耍赖…… ☆、哀乐 白文卿无奈笑笑,知道辩不过他,也不再多争下去,手里抱着书,就安安静静走路。 顾寒瑞满脸得意地看着他,戏谑道:认输了吧?你说不过我。 白文卿诧异于他的孩子气,一愣,笑了,我是没有你会耍赖。 顾寒瑞索性把赖一直耍下去:什么耍赖不耍赖,你就是说不过我…… 又笑眯眯道:我今天正好有空,随白先生到住处去看看? 白文卿直摇头:我现在不回住处,要去西餐厅买点东西,然后去看一看铁宁,他新搬到南巷口了。 那我也去。顾寒瑞眼一挑,衬得他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双眼睑,下巴尖而小巧,嘴唇很薄,一副风流样儿。 白文卿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由得失了失神,顾寒瑞笑眯眯凑过来,看什么?在看我? 白文卿低下头,知道自己失态了,随即解释道:你眼睛很大。 顾寒瑞凑他耳边,轻呵一口气:不光眼睛大呢,还有别的地方,白先生想不想知道? 白文卿一脸懵懂,什么? 顾寒瑞身体后倾,与他拉开点距离,看着白文卿那双疑惑不解的迷茫眸子,哈哈大笑起来:白先生!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白先生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顾寒瑞笑得很快活:唔,没什么。 他这一说,白文卿更好奇起来,不住追着他问,到底是什么? 顾寒瑞看到这小猫一脸认真追问的单纯样子,只觉得心痒痒,不知怎么就脱口问了:白先生以前可谈过恋爱? 白文卿没料到顾寒瑞不仅不回答他问题,倒又来反问一句,抱着书,一副不能吃亏的模样儿,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顾寒瑞低低地笑:哪里大呢……胃口大呀。好了,我告诉你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白文卿一脸气愤:这是耍赖!我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来,顾寒瑞笑:白先生肯定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不对?你遇到生人都不敢看人家眼睛,更别谈说话了,这怎么谈恋爱? 说完顾寒瑞又得意地笑,怎么不说话?哦~我知道了,不说话就是默认,我说破事实了是不是? 你……白文卿抱着书,再说不出话来。 顾寒瑞哈哈大笑,好了,一起去西餐厅吧,陪你去拜访新郎官儿! 到了西餐厅,这附近街上人倒是少了许多,店面前花草摆设还是和上次来时一样,顾寒瑞此刻穿一身军装,刚要陪白文卿进去,白文卿只把怀里书一股脑儿给他抱着,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你帮我抱着书在门口等吧,很快就出来了。 顾寒瑞接过书,也就站在门口等,没陪他进去。 那书只四五本,就单手抱着也行,顾寒瑞本来还想抽支烟,但怕烟灰落到书上,这念头也只好就此打消,闲来无事就翻了翻手中几本书看。 只见里面有插画图,都是些古人的服饰,下面还有注解,大抵都是些什么宋人摹本之类的。 正看到一副宋人衣饰图,白文卿已从西餐厅里买完东西出来了,顾寒瑞看他手里拎着好些袋子,笑问一句:买了些什么? 白文卿低头看了一眼袋子:泡芙,还有巧克力。 顾寒瑞点头,唔,你惯爱这些甜食。 说完也不客气,自顾自从他袋子里拿了两颗巧克力包装,拆开金灿灿的锡纸,一把递一颗到白文卿嘴边。 白文卿对于美食从不拒绝,一张口,把巧克力咬进嘴里,也没注意到唇边碰到了顾寒瑞的拇指一侧。 一口咬下去,白文卿眼睛都亮了,顾寒瑞一愣,他还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不过是颗巧克力,至于这么高兴么? 只见下一秒,白文卿一双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激动地喊:酒心巧克力!是酒心巧克力!好吃!一股孩子气。 顾寒瑞笑着把手上剩的那颗也剥了塞到他嘴里,好,酒心巧克力,再给你一颗,瞧瞧我们家白先生高兴的,真可爱! 说着又叹道:你要是能一直这么活泼就好了。 白文卿嚼完了巧克力,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我平常……也有说有笑的啊,怎么不活泼了? 顾寒瑞摇摇头:你不懂,我平常看你,你笑起来也是一一哀乐。 白文卿一副不相信样子。 顾寒瑞叹:我发现你只有看见好吃的才是真高兴。 总而言之,还是一副猫心肠儿。 白文卿不以为然:这世间不可辜负的,不就只有美食么? 只有美食? 只有美食。 ……我以为你太悲观。 我倒以为是你太乐观。 只有美食,那文字呢?顾寒瑞问:白先生不是文人?难道文字也会辜负人? 有时也会辜负的,古时不是有焚书坑儒? 现在不是古时。 现在不是古时……白文卿喃喃这一句,叹道:你不懂,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章憎命达,大概总是命运先辜负了人,再叫人去做文章出来,文人拿这一支笔写字,命中早已注定的,写的就全是辜负! 而究竟是自己辜负自己,还是命运辜负自己,又或是世人辜负自己?大抵文人也搞不清。 顾寒瑞诧异地看他,全是辜负? 全是辜负! 顾寒瑞叹一声,揽过他肩膀,好了,不谈这个,再吃一颗巧克力? 白文卿摇头:这是买给铁宁的。 顾寒瑞笑:这有什么,大不了吃完了,我给你买。 白文卿脸上露出些笑意来,还是哀乐,他抬头看了看远边的天,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的云朵低垂,有只风筝在天上飞,是只蝴蝶。 蝴蝶下方是一家西洋咖啡店,店门敞开,上半部分安一大块暗绿色琉璃片,琉璃片上有木型浮雕,幽幽泛着光泽。暗绿与乌黑,典雅、哀婉的颜色。 静静看了半响,他把目光收回,看向一旁顾寒瑞,轻软着声音,走吧。 ☆、南巷口 南巷口。 顾寒瑞随着白文卿在一座宅子前停下。 这是一间南北窄东西宽的小院落,面北朝南,门前有一条小河沟,水很清澈,绿油油的水草一拂一拂,站在河沟旁,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蝌蚪游来游去。 河沟旁长着几株有着年头的老柳树,一丛一丛的枝叶垂下来,是老树抽新枝。间或会有几个孩子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拿着几个汽水瓶,蹲在河沟旁捞蝌蚪折柳枝。 白文卿站在河沟旁看了一小会儿,蹲下身去,拾起一枚小小白色贝壳,用那双忧郁发愁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而后把贝壳收进口袋,到了那间小院落前,拍了拍门上的铁圆环。 院落里的主人应声而来,一开门,笑道:“白先生来啦,哟!军爷也来了!” 红盐忙把人往家里请,她一身蓝渍暗纹直襟旗袍,领口的盘扣处别一小枝胸针,上面一颗珠圆玉润的粉水晶珠粒子,小小的,圆润得可爱。 从前院到后屋大厅还有一段距离,红盐一路领着两人走,一路笑:“怪不得我今天早上起来听见喜鹊叫,诺,白先生知道吧?都说早上听见喜鹊叫,接下来一天准会来客人,吓!好准!一趟一趟的,都赶在今天来了,碰在一起。” 顾寒瑞听出点意思来,问:“屋子还有别的客人?” 红盐不置可否,末了笑道:“是徐老板。” 正说着,三人已到了大厅门前,进了屋,铁宁和徐淮宣正在那里谈天呢,看见白文卿和顾寒瑞两人进来,又意外又高兴,忙忙地招待两人坐下,桌上茶水已经冷了,红盐端了茶壶,出了大厅到厨房去,另续一壶烫的来。 白文卿把西餐厅买的吃食递给铁宁,铁宁接过来,笑道:“文卿兄!你又破费。” 说着便把那些吃食一一摆放在桌上碟子里,招呼众人道:“哪!我今天借花献佛,恰好我们要喝茶,文卿就带了茶点心来,无巧不成书!哈哈。” 又笑道:“说起巧,还有一宗儿,本来今日白天庙会,徐老板照例是要扮戏不能来的,谁知道他们戏班子里那老班主改了主意,说白天庙会上吵闹,大家爱个热闹,都跑去听京剧去了,没多少人听昆曲,不如今年索性破个例,白天不唱戏,专留着晚上唱。” “晚上唱?” “晚上唱,文卿兄,你还不知道,这戏好着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两个都是最吃功夫的戏,今儿晚上都赶上了哩,徐老板要反串武生林冲,唱夜奔!” 白文卿笑:“那岂不是一票难求了?” 铁宁哈哈大笑:“不要戏票,你方才没来的时候,徐老板和我谈天,可是亲自开口说了,这是应酬庙会的戏,分文不取,不过大家看个热闹高兴儿。” 说罢又笑:“他白天没戏,看了场庙会就到我这院子里来了,邀我和红盐去听戏,又说去了你家一趟,你人不在,就在门上留了张纸条告你晚上有戏,务必来看,哈哈,谁知你今日也来我这里了,巧得很!” 白文卿笑说:“我今天去逛了庙会,恰巧又碰到顾寒瑞,就一起来看看你,谁知道淮宣也来了,的确是巧。” 铁宁笑着点头儿,又剥开桌上水晶盏里一颗金桔吃了,只瞧见一旁徐淮宣闷闷地不说话,便用胳膊捣他一拳:“怎么了徐老板?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儿?” 徐淮宣没好气地回一声:“今晚有戏,懒得说话。” “咦?照顾嗓子也不是这样照顾法儿,朋友间好不容易聚一聚,徐老板连句话也不愿多说可怎么行?” 徐淮宣哼了一声,还是不搭理人,自顾自去剥桌上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 剥完了刚要塞进口里,冷不防被白文卿劈手夺下来,徐淮宣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巧克力已然没了,愣愣地看着白文卿。 白文卿一下子脸红了,讪讪解释道:“这是酒心巧克力,你晚上有戏,吃这个不好。”又像有些抱歉似的说:“买的时候不知道是酒心的,也不知道你会来,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买些没有酒心的巧克力。” 徐淮宣征了一下,笑起来,“好,那我不吃,你可要记住了,回去一定给我买啊。” 铁宁在一旁打趣:“徐老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如今倒喜欢上吃巧克力了?” “可不是,”徐淮宣饮了口放凉的茶,“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 这时大厅的门吱呀一声,红盐端着一壶热茶从外面进来,各自给桌上围坐着的四人倒了一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茶水。 不知怎么,她倒茶的手一直在抖,铁宁忙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替她倒,倒完茶后,只看见她脸色苍白,一层一层的虚汗冒出来,嘴唇也失了血色。 “怎么了?”铁宁关切地问。 红盐摇摇头,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没事儿,这几天总是身子虚。”顿了顿又说:“铁宁,我今晚就不去看戏了,今天庙会,想去城隍庙拜拜佛许个愿,你就不用陪我了,和白先生他们一起去看戏罢。” 铁宁一听便急了:“这怎么行?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红盐的声音有些急怒起来:“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会出什么事。” 眼瞅着夫妻俩闹别扭,顾寒瑞好心开口道:“不如这样罢,今晚的戏呢,难得,不去可惜;庙会呢,也难得,不去拜一拜,也可惜,不如这样,铁先生还是去听戏,至于红姑娘,铁先生要是不放心,我从那警卫连里抽出来几个人,护送红姑娘去城隍庙里,怎么样?” “不行!”红盐忙忙喝道一声。 在座的人都愣了愣,红盐也自觉失言,强颜欢笑道:“其实实说了罢,今天也不是去拜佛许愿的,倒是去还愿的,我先前在庙里许过愿说,若是有朝一日离了欢场,日后一定去还愿的,如今倒是真离了风月场,今天又是庙会,所以想一个人去还愿,这种事情,你们知道,一个人还愿,心诚些......” 顾寒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哦?还愿一个人心诚些......这话我没听过。” 说着就一直盯着她,红盐被他看得发虚,低了头,往铁宁的身边凑了凑。 铁宁看着顾寒瑞一直盯着自己妻子,只觉得有些不高兴,说道:“行了,就听红盐的吧,今晚我去听戏,她去城隍庙,只是有一点儿,红盐,路上一定小心,知道么?” “嗯!”红盐连连点头。 ☆、周云居 夜。 打更声已经响过,茶水喝足,于是一道出门去戏院看戏。 推开门,乍乍冷清,门前老树枝影婆娑,一轮皎皎明月,当空高照。 几个人一同走在路上,白日里热闹琐屑的光景兀自消散,只依稀还可从地面上的鞭炮红纸屑中,感觉到一点白日里光景的余兴。 戏院里很热闹。 白文卿、顾寒瑞、铁宁一起围坐着二楼茶厢的一张圆桌,这桌子是梨花木制成,上搭了一方深红色桌布,碟子里茶水吃食都准备得妥帖。 旁边一张桌上也坐了人。 这人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眼神淡漠,望向楼下戏台的目光极倨傲,像是在睥睨梨园。 是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可待他张开五指、欲举起面前茶杯喝茶时,能看到虎口掌心满手的老茧。 顾寒瑞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见他面目清秀,衣着也极讲究,该是什么人家的大少爷,可既是大少爷,又怎会弄得满手老茧 顾寒瑞张开手,兀自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常年在军队里混,各种训练下来,手掌自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许多老茧。 收拢五指,顾寒瑞嗤笑一声,那长相漂亮的年轻人不是他手下的军官士兵,难道是这一带地区的杂牌军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多看了那年轻人几眼,那漂亮青年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冷不丁扭过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漂亮青年的目光没有在顾寒瑞那张脸上作过多停留,很快地向下移,停留在顾寒瑞的衣襟处一一他注意到了他衣襟上的那枚缀星领章。 若是平常人看到这领章,早就过来巴结搭话了,可这青年眼神很淡漠,目光闲闲地打量着那枚领章,倨傲的眼神不曾动过半分。 顾寒瑞诧异于这家伙的胆量和镇定自若。 一旁经理到了青年人旁边,满脸堆笑地给他倒茶,讨好道:“少帅喝茶。” 顾寒瑞听了,若有所思,末了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早听说这一带有个拥兵自重的周大帅,手下掌好几万亲兵,对这位周大帅唯命是从。 周家呢,有位大少爷,嫡长子,人都称是周少帅,他父亲倒很器重他,小小年纪就让他带兵训练了,听说这位少帅名字叫周云居,难为周大帅一介粗人,倒给自家儿子起了个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 自去年革命北伐军兵临南京城下,北洋军阀弃城撤退,在徐州的周大帅闻听消息,便“识时务者为俊杰”,毅然易帜做了党国的一支杂牌军。 本来顾寒瑞倒想去拜访这位周大帅的,没承想老子没见到,倒先见到儿子了。 不过今日既是在戏场,这位周少帅又没表现出特别的热络,顾寒瑞便也懒得去主动与他攀谈,只望向戏台听戏。 戏台上正在唱的这出是夜奔。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受高俅迫害,亡命水泊,夜奔梁山。 徐淮宣身配一把长剑,剑身煌煌,柄上坠长条红色流苏,唱介。 新水令: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又,驻马听: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台上人腿功和腰功极好,身段干净利落,唱着戏词,真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原就是一场悲壮的夜奔! 一折罢了,满堂喝彩。 好!台下人叫嚷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再下一折,是思凡。 月红执一拂尘,扮色空上。 山坡羊: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 月红还是小孩子的声音,很软,听着软糯,眉眼间有一股媚气,天然一段风流,漂亮勾人。 周云居坐在二楼茶厢上,眯了眼,饶有兴致地盯着这小戏子。 老班主在后台听着,咂摸了一下嘴,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唔,这次唱得还不错,比上次好些。 旁边一个小戏子凑过来,班主,我怎么听着,觉得这戏里含着一腔怨啊…… 老班主笑:唔!是有怨,怨得好!赶明儿哪天再叫他唱一回紫钗记,他呀,快到火候儿了! 那小戏子嘻嘻笑,走开了。 曲终人散。 正是冷清时分。 周云居朝经理招招手,眼睛看着台上的月红,抬了抬下巴,示意经理把人带上来,他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是倨傲的。 经理看着一旁的顾寒瑞和白文卿,有些为难。 周云居扫了他一眼,面目不善。 经理只好下楼带人来。 却没有带来。 原来楚生又来了,他学的是旦角儿,这次徐淮宣反串武生,他没法儿学,便学着月红的。 又被逮住了。 老班主气得哆嗦,事不过三!这偷戏的小戏子真惹怒他了。 暴喝一声,老班主竟是要动手教训这小戏子,却感到有人死命拽着他,扭头一看,千叶。 千叶死死拽住老班主,见周围人都站在那里,急了,冲月红喊:师弟!过来帮忙呀! 月红一脸戏妆,冷眼看着师哥,一扭头,竟是直接穿着戏服走了。 经理下楼的时候月红已然走远了,只好去告知少帅,诉明原因。 周云居听了也不甚以为意,只是有些扫兴,放下茶碗,低笑:哦?那我该下楼去看看,是谁坏了爷今晚儿的好事! 于是下楼来。 看见楚生被围在众人中间,困兽一般。 惶然的一张小脸,带了哭腔道:我也不想的,可师傅一定要我来……说话的时候,梨花带雨,一口白瓷儿糯米牙。 周云居一下子兴致全上来了。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他想,倒是不亏。 排众上前,他要带他走。 楚生看着眼前的周云居,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心里害怕,这人的眼神好吓人,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东巷口烟馆 东巷口。 夜很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哀哀地拉长了声调,凄凉、悲怆,声音水流似的四面八方淌开。 一个女人自远而来,都快到四月天,她却戴一顶大黑帽,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 好奇怪,她居然还围了一条厚厚灰色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再绕一圈,配合着上边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容,只露一双眼睛,叫人看不真切。 散乱的脚步声踏在青石子路上,惶急地,女人来到当铺。 当铺伙计忙来招待:您当点什么? 啪的一声,一枚镶粉水晶胸针被女人拍到柜台上。 伙计一看,哟! 这颗粉水晶成色好、光头足,亮晶晶地透着粉儿,煞是好看。 伙计很中意,可照例要压价,挑一挑毛病儿,扯着嗓子喊:这个?颜色太浅儿!不好看! 女人急切地:五块! 伙计一愣,没想到女人这么爽快,转身从柜台后取出五块大洋儿、写当票,女人却等不及,一把夺过现大洋儿,走了。 伙计儿急忙追出去,把当票塞到女人口袋,女人精神似乎有些错乱,眼睛里的光聚不起来,对伙计追出来送当票一事也无反应。 伙计回了当铺,嘴里嘟囔一声:又是一个犯了毒瘾的。 这种人他见多了,都是抽大烟上了瘾的货色,一到瘾头上来时候,管你平时多体面的一个人,尽数失态,跌跌撞撞进了当铺来,当了东西拿了现大洋儿,便去烟馆抽大烟。 伙计摇摇头儿,叹一声。 女人跌跌撞撞到了烟馆门口。 她喘着气,咬牙走到了门框处,烟馆伙计看见她,喊:您进来抽一泡儿? 女人呆呆地,扶着门框的手慢慢垂下来,一咬牙,扭头走了。 烟馆伙计嗤笑,笑她不自量力。 低了头拿帕子去擦拭玻璃烟灯的灯罩,擦好了,女人闯进来,啪地把五块大洋拍在桌子上。 伙计笑:您楼上请。 上了楼,又问:您要烟泡儿还是烟膏儿? 女人极力控制住自己,声音还是急切的,烟泡儿! 哎!您到这儿躺着。 伙计招呼着,指了烟炕上靠边一个位置给这女人。 又替她烧鸦片。 两根铁签子,左右手各执一根,裹着烟泡儿来回地放在灯口上烧,烧好了,柔软如面团。 于是取过镶玉烟斗,面团粘住烟斗口,女人急急地接过,深深吸一口,终是缓了过来儿。 闭眼,吐气。 烟雾缭绕弥漫,看不清本来面容。 旁边烟坑上一个男人此时正抽足了瘾,对叫来的条子横竖不满意,跳起来,冲着伙计儿骂: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叫的条子,不是叫的老妈妈!太老了,上着没劲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伙计赔笑:不老了,才二十八,算年轻了。 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回到炕上。 按着粉头躺在炕上,解她衣扣。 不一会儿,这粉头便敞衣露怀,胸前干瘪瘪的,男人看了,大扫胃口。 恶狠狠踢了粉头一脚:去你的!老了不说,料也没有,白花老子十几个铜板! 粉头忍着气,低头不敢言语。 男人窝火,又踢一脚。 险险碰到旁边的女人。 因为要抽烟斗,女人摘了围巾。 男人一瞥,眼神一动,凑上去,笑眯眯地:哟,这不是红盐嘛!怎么,听说……你从良啦? 红盐瞥一眼他,眼底烟雾缭绕,无动于衷。 男人贴她耳边,陪爷一次儿?爷再给你买一瓷瓶烟膏来。 红盐不甚清醒,思绪混乱,还犹自发呆。 突然烟斗自手中抽去,受了刺激,万分诧异,旁边男人哄她:待会儿抽,待会儿,我给你买烟膏来,慢慢抽。 红盐听到烟膏,又听到这男人给她买,完全糊涂了,未抽足瘾儿,是还没到清醒时候。 于是宽褪衣袖,颠鸾倒凤。 是一场梦。 半梦半醒时分,男人走了。 烟膏放在烟灯旁。 红盐趴在烟炕上,迷惑着伸手,挑着面前的铁签子,兀自烧着鸦片。 然后举起烟斗。 渐渐过了瘾儿,眼神一点一滴回复清明。 女人慢慢流出泪来。 许久过后,炕上的女人无半点动静儿,伙计过来看,心下一惊,慌忙叫嚷开来: 不好了!有人吞了生鸦片自尽了! 馆里伙计忙作一团,东家急得骂人,叫伙计把人抬出去看老郎中。 烟炕上,一字排开着许多男男女女,一脸烟容地静卧在炕上,目光呆滞,看着眼前这一副乱景,看忙活的伙计把女人送下楼。 烟雾弥漫,女人被背下了楼,喧扰声渐渐远去、消散,外面的动与里面的静,隔着雾,一动一静隔绝开来,生死分明。 何谓生?何谓死?生死之间,或许也并不是那么分明,闻说人死后魂灵浑噩,还不晓得己身已死,只作留在阳间。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彼岸花、三生石、奈何桥、望乡台……这些,身首乍乍死去的魂灵,一一都还未曾涉足过。 闻说五七后人才晓得己身已死?于是长叹一声,魂魄归家,看一眼,作最后的告别罢。 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走来,上路罢。 咦,过了鬼门关,踏过黄泉路,原来真的有奈何桥?吓,一位老婆婆在桥上。 旁边一个土台。 是望乡台。 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一眼是一生。 或许孟婆会抬头,问那登台人,你这一生,好是不好? 咦?她这一生有什么好的?小小年纪便被拐进烟花柳巷,一点朱唇万客尝,一双玉臂千人枕,一身娇换一副假心肠,居然还问她这一生好是不好? 却在这一望中看见铁宁。 军阀混战时期,民国七年。 那是他小时候?眉眼依稀,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巷口一蹿,沿着街跑出去,身后漫漫尘土飞扬。 跳着闹着、笑着闯入这凄惶乱世,烽烟中回首,但只见天边万道霞光溢彩,衬得那人眉目极清。 于是红盐心境也平和下来,静静看着,说了一句:好。 喝下忘川水,又是一个新死与新生,改头换面无数遍!于生死轮上寂寂来回。 一场大梦,女人却没死。 因为吞的分量不够多?又或是命不该绝?捡回了一条命,她心灰意冷,而后心有余悸,她还想活。 抱一丝侥幸,她还是觉得她能戒掉,戒毒。 她还想活。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曾恨过这个时候自己没死成。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她想活。 于是去了澡堂,里外冲洗干净,可越洗越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她不敢想明天,这里谁不知道她和铁宁的事?万一见了报,她不敢想。 她觉得自己哪里都脏,不敢想,不敢回去,痛苦地揪住头发,堪堪到快要发疯的地步。 她还是爱他的,可又为什么去了烟馆?咦,大概是因为人天生就最爱自己?还是因为迫不得已? 啊迫不得已。 她还是痛苦。 出了澡堂,风一吹,扬下来几朵桃花瓣,嫣红的颜色映在夜里,带一点风味楚楚。 明天?不敢想! 却看见他站在街口。 原来他不放心她,散了戏就回家去了,家里漆黑一片,他又来寻她。 什么也没说,他带了她回家。 他什么也没问,可是一定知道了。 诗人的敏感和直觉是惊人的! 他真的什么也没有问,可是脸上有一种悲哀神色。 他向来是乐观的呀,何故如此凄然? 当真是文章憎命达? 完全一笔糊涂账。 面前的女人哀哀地哭:我对不起你…… 悲哀的神色渐渐散尽了,还是一派温和,勉强笑笑:说的什么话,庙里还了愿回来,过来吃饭吧,我在街口带的卤鸡。 一开口,后悔了。听的人也一愣。 两人心下皆轰然一声,对坐无言。 啊为什么偏偏提到街口的鸡。 ☆、白单衣 戏院。 白文卿和顾寒瑞从二楼下来,看见周云居一身的邀请姿态站在那里,等着楚生跟他走。 楚生一身白单衣,领口很宽,所以也不免低下来一些,堪堪覆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盖到锁骨,脖颈细长的弧线,长而湿的眼睫,侧身看过去的时候,真像一头小鹿。 周云居站定看着,这小鹿湿漉漉的眼眸实在惹人怜爱,他笑着点了支烟咬在唇边,烟头一明一暗,很快便积了一截子的灰。 咬着烟呷吸一口,烟头和积灰的交界点亮起一点光,像流金闪烁。 小鹿不愿意和他走。 周云居笑,没关系,但凡是猎物,都不愿意和猎人走,但到最后哪个逃得过?他一定要带他走,谁敢拦他不成? 却不知是谁的一只手伸出去,拉了那小鹿护在身旁,周云居一看,是个比小鹿高点的男孩子。 周云居大笑,你拉着他干什么?也罢,不然……今晚你两个一起陪爷儿睡觉? 千叶异常愤怒,可这是少帅,他得罪不起,求救似的看向一旁老班主,老班主也低下头来,毕竟是少帅,不便得罪。 周云居伸手,刚要揽到楚生他肩膀,忽然这小鹿又被人拽走,不悦地抬眼望去,却看见刚刚在茶厢上看到的那男人站在面前,缀星领章上方,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顾寒瑞笑,声音里带了点威胁,让听的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周少帅这手伸得够长啊。 哪里,顾将说笑了。 本就是早闻大名的两人,今日一见,倒像是早见面认识了一样,周云居也不含糊,微微笑道:早听说这徐州城新来了个顾少将,不想今日能够一见。 顾寒瑞也笑,应付着场面话:我也是早听闻周少帅的大名了,改日到府上,一定好好和令尊说一说今日一见的事情。暗含威胁。 周云居面色一顿,父亲一向忌讳与上边派下来的人起矛盾冲突,若是知道他为了一个戏子而和这位少将起不愉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索性丢开手,痛快答道:顾将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这样罢,不过是个戏子,我丢开手就是,反正我也不缺兔儿爷,怎样? 他是常年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人,在社会里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理性大过感性,为了一个小戏子意气用事得罪人?不值当的,他想都不会想。 顾寒瑞听了他话也感满意,算这小子还识趣。 却不防白文卿气冲冲对着周云居喊:什么戏子?!是伶人! 顾寒瑞心下啊了一声,才想起来周云居刚刚说的话里,有一句犯了这猫的忌讳,忙哄这只炸毛的猫:白先生,他不过是个粗人,咱不和他计较…… 白文卿犹自生气,又拉过楚生,郑重其事,对着周云居说道:你该向这孩子道歉! 周云居诧异地看了白文卿一眼,只觉好笑,又看看顾寒瑞,问道:这人是…… 顾寒瑞笑:我朋友,白文卿。 朋友? 朋友。 周云居嗤笑:顾将这朋友,倒有些说话没分寸,我周云居平生做事,从来不知歉为何字。 白文卿气道:你强人所难、见色起意,还骂人是戏子,你还不知道歉是什么字?! 周云居不以为然地笑笑:白先生,我敬你是顾将的朋友,可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了,弱肉强食,很公平。这世道如此,谁叫他们弱呢? 你……白文卿气道:岂有此理! 周云居低笑一声:这世道本就没有道理可讲,白先生何必在意? 眼见着猫渐渐落了下风,顾寒瑞忙打断他:行了,周少帅,你少说几句,天晚了,早点回去吧,顺便替我问令尊一声好。 周云居笑笑,咬着烟出去了。 白文卿气呼呼地对顾寒瑞嘟囔:气死我了,这人怎么这样!你刚刚还和他有说有笑的! 顾寒瑞笑着哄他,给这猫顺毛:好了白先生,咱不气啊,他那人就这样,我们下次不理他,啊…… 白文卿还是气哼哼的,他这是强迫!他还不觉得自己错了! 顾寒瑞附和一声:就是,太不像话了这人。 白文卿又发脾气:那你刚刚还和他有说有笑的! 下次我肯定不理他…… 半响下来,猫还在炸毛,但好歹是给顺下来了一点儿,顾寒瑞刚松口气,冷不防听到这猫忿忿不平地在那说:气死我了,我要写文章登报骂他! 顾寒瑞一惊,忙笑着劝他:白先生 ,他下次真不敢了,再说,你骂人的文章登报了,只会得罪人,图什么呢…… 图个痛快! 顾寒瑞看着这猫,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 白先生,你不懂,你太较真,我总怕你将来要吃亏。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 顾寒瑞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徐淮宣此时已在后台卸好了妆,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像是白文卿的声音,不同于平常的细声软语,语气很冲,似乎在和顾寒瑞吵架似的,这猫会和人吵架,真是离奇,看来真是被气得不轻了。 披了一件长衫,徐淮宣自后台走出来,一脸的清爽。 白文卿看见他,有些委屈似的,对这朋友说道:淮宣,你不知道,刚刚要气死我了。 徐淮宣走过去,瞥一眼顾寒瑞,又对白文卿笑道:怎么了?谁气着你了? 白文卿气哼哼一声,算啦!不想提。他担心徐淮宣听到刚刚的事会多心,对于戏子、兔儿爷这些词,他比徐淮宣还要敏感些。 顾寒瑞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不高兴起来,可也没有说什么,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也要回公馆去了,便对白文卿说一句:白先生,我回去啦。 白文卿只是点头: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本来也就没指望能听到多热切好听的送别话,可这猫竟连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顾寒瑞在心里叹一声,哪怕只是说一句路上小心呢?就连这话,这猫都不会说。 猫都冷心肠,今日才算明明白白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兔儿爷、兔子:旧时对男娼的别称 另:存稿没有了……以后可能会经常断更……呜呜呜 ☆、歌舞厅 一连几天,街头小报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但铁宁和红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放松之类的什么,事实上,铁宁已经好几次不按时回家了。 男人接二连三地不按时回家,自然是出了问题,久而久之,连一向不通人情的白文卿都觉出不对来,悄问旁边坐着的徐淮宣道: 铁宁他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拉我们到歌舞厅来。 徐淮宣看着舞池里的铁宁笑:谁知道呢,兴许他是要写一首关于舞女的诗也说不定。 正说着,西洋乐队开始伴奏,一曲萨克斯悠扬响起,风琴手拉着风琴,舞池中的男男女女各自执手,跳着探戈舞步。 这里是有名的一家国际歌舞厅,从外部看是一座古典的东方建筑物,内部呢,则是金碧辉煌,走道桌上摆列着大大小小的欧式烛台摆件,点着长长的白蜡烛。 白文卿从不下舞池,徐淮宣也是只在桌上坐着,用他的话说,一年到头几乎天天活在戏台子上,好不容易进了歌舞厅,自然是该冷眼做一做旁观者的。 这里既是国际歌舞厅,自然是上流人士、商贾名媛荟萃,郁金香型的高脚酒杯里倒一半香槟,太太小姐们单手高高擎着那一支细长杯身,往来谈笑着。 也有人喝不惯香槟,只用八角玻璃杯倒啤酒喝,杯壁厚实,看起来给人以一种磨砂玻璃的粗糙质感。 太太们大多穿貂皮大衣,倒不是有多喜欢或显摆时髦什么的,假若她们正年轻呢,她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在出门前选一件旗袍来穿。 但是现在不行了,她们老了,年老发福,肚子上有赘肉,一穿就显出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对旗袍的热爱,每逢休息日空闲时间,几个太太聚在一起打麻将,照例要赛着旗袍上的做工绣法,挑一件最好的来穿上,各自互相显显眼、暗地较着劲儿的。 可在歌舞厅,有的是年轻漂亮身材好的姑娘,再穿旗袍,显然是较不上劲儿的。 舞池里,铁宁的舞伴是一位穿着花色旗袍的年轻女子。 这舞伴女子一身遍地牡丹、花团锦簇袭身的直襟旗袍,两只溜光水滑的手臂。 她身上旗袍的花色其实并不好看,大红大绿得厉害,有一种俗艳感,可是偏偏因为耳朵上戴的,是颜色极清的一对白□□眼石耳坠,舞步一进一退,耳坠便清泠泠地闪着波光。 两相对比之下,这猫眼石倒很去了些旗袍花色上的俗艳感。 两人在低语。 那女子先开口: 这位先生好像有心事。 哪里,没有的事。 舞步又错了,心不在焉的,还说没有? 我想事情罢了。 一个回旋过后,女子问: 先生介意告诉我? 我想你没有兴趣知道。 怎知我没有兴趣呢? 你不会感兴趣的。 我还没告知先生我的想法,先生就擅自先替我做决定?这做法真不礼貌。 这时伴奏已经停止,一曲罢了,铁宁松开手,抱歉似的笑笑,这女子十分可惜的神色,问道:真的不可以告知一二? 抱歉,我没有兴趣。 女子兴致索然地看着他 ,可惜。 说着,便款款扭着腰肢走了。 待到铁宁回桌落座,徐淮宣递过一杯香槟来,暗笑道:宁兄,刚刚你那舞伴,看起来倒对你很有点意思,你对她有什么兴趣没有? 铁宁饮了一口酒:没有。 徐淮宣叹道:宁兄,你实说了罢,这几天总是拖着我和文卿出来,不肯回家去,又不是对外面的女人感兴趣,到底是怎么了? 铁宁笑了笑,又饮了口酒,什么怎么了,喝酒罢。 你不要总是把事情避着,一个人在心里想,你这几天总是不归家,红盐她难道不会多想?宁兄,你老实说,是因为你父母的缘故?还是因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 铁宁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闲言碎语儿? 左不过还是以前那些,但我想你既是娶了人家,一定也是既往不咎的,怎么偏偏如今你闹起不痛快来?所以我奇怪,来问一问你。 铁宁转着手中酒杯,你还不懂,我多爱她!唔,这几天我想了许多,思来想去,大概是非搬走不可了。 徐淮宣诧异道:搬去哪儿? 北京。 北京?!白文卿听了这话,也大吃一惊,太突然了,怎么乍乍地就要走? 白文卿不舍道:决定好了? 铁宁点点头,很坚决地,决定好了,大概就是这几天,坐津浦铁路,带着红盐一道去北京。 白文卿和徐淮宣还没缓过神儿来,呆了几秒,又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 也不算突然,铁宁说:前几年就有这个打算了,虽然北京物价比这里高些,可到底那里文化大家多,去北京也能多看多学点,我想,对我写诗有帮助! 可……白文卿回过神来,还是很可惜地劝道:若是写诗,在哪里不可以写,何必一定要去北京…… 铁宁只摇头: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我到那边去,总不会忘掉你们,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后会常常给你们写信,你们也总要常常给我回信才好,唔……大概,我到北京不久后,这里倒有新闻要发生。 白文卿诧道:什么新闻儿? 铁宁大笑:花边新闻!文卿兄,那部纵享荣华的电影不是要开拍了?你是剧作家,常常可以在剧组见到电影明星张可欣哩,到时候记者一定忍不住跟拍你,哈,又要上头题。 白文卿只是笑:要拍也不是拍我,该拍男主角才是。 唔……其实拍谁都一样,左不过为了噱头,有的导演为了宣传,还是特地请人拍,到时候登报,真真假假的,谁说得清。 现在这个导演倒不错,白文卿笑道: 你们不知道,我之前是一一也在一个剧组做剧作家,剧本改了一遍又一遍,那导演总叫我再写冲突些、再写冲突些,恨不得什么倒霉事都叫一个人遇见才好,好不容易改写完,最后拍的时候又改得面目全非。 我想写得好好的他不拍,去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真是一一糟蹋东西。我一生气,以后也不去他那里写,不过他那部电影一上映,三天里赚了一千块大洋儿倒是真。真是一一叫人好气又好笑,好一桩离奇事儿!看着叫人生气。 ☆、一封银元 东大街上,一栋临街而起的二层小楼洋房,大块磨砂玻璃制成的门前,人来人往,看着很热闹。 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络绎不绝,手里大多拿着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也有的人手中并无纸张,脸上无奈得不行。 一个青年身材高挑,戴奶油色白帽,手里一叠纸,推开洋房一楼的前门,走到大厅的楼梯拐角处,踏着暗红色木台阶走到二楼去。 二楼是玉堂梦创刊的办公点。 快到三月下旬,节令又快到春分,大小编辑们照例是忙得热火朝天,约稿、催稿、审稿…… 此时主编韩子平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桌上一堆纸稿,都等着他审完后好定稿上报。 这青年走过去,把手中纸张交给他,老大,这是白先生的稿子。 韩子平点点头,接过来放在桌上。 这时副主编走过来,愁眉苦脸对着韩子平说: 老大,这报刊刊物第二十六期的发行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专栏诗歌那一块的稿子,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我说老大,这诗歌专栏和副刊版面的约稿可都是你亲自负责的啊,这您手下诗人拖稿到现在,您该催催吧……? 韩子平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顾盯着面前稿件看,含糊其辞道:那个诗人家最近有些忙,刚结婚呢,看看再等他些时候…… 啊啊,老大,副主编叫起来: 这要换作成是我手下的作家结婚,稿子没来得及写,你早就冲我发脾气了,再说你那手下诗人的稿子拖了多久了? 稿子不交,专栏版块就只能空着,多不好!啊啊,老大现在真是一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韩子平放下手中正在审看的稿件,瞥了一眼副主编,笑骂一句:你在创刊里都是副主编的位置了,现在索性连我手下作家的事都要管了,你还百姓! 又笑道:算了,我叫人催一催。 于是走到旁边茶几上,拎了一包糕点,叫过戴奶油白色帽的青年来,诺,小林,去铁先生家,把这个送给他,顺便去讨稿,路你认识吧?南巷口那里。 这被点到名字的青年一脸纳闷,拎着糕点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地问:老大,我是去讨稿,怎么还去送礼啊…… 话音刚落,他就反应过来,长长地啊……了一声,叫道:老大,我晓得了!糕就是稿,送糕就是讨稿,用这法子讨去…… 啧啧,老大,你绝了! 韩子平一拍他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年轻人想事情简单点,铁先生在我们玉堂梦报上写了那么多稿,几年交情下来,我送点东西给人家还不应该?行了,快去吧,你副主编要等急了。 这青年嘻嘻笑,压了压帽子,拎着糕点走了。 隔了几刻钟青年赶回来,两手空空如也,副主编一看,没讨到? 青年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喘了口气,摆摆手说:没有……铁先生说,他写了一点,可是没心思再写,叫报刊里再另找人罢。 副主编一听,气道:好嘛!这叫人空等一场!不早说! 韩子平只摇头,叹道:算了,也许他有事,就再另找人写罢,好在这几年文坛新秀不少,上次有个四川来的诗人投稿,我看他写的诗也蛮不错,这一期专栏就用他的罢。 副主编无奈点头:那就这样罢,总比版面空着好。 正说着,楼梯阶上忽然响起噔噔噔的皮鞋踏步声,响亮的声音回彻在偌大的审稿报刊处,显得有几分刺耳。 韩子平抬头,不悦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心想是哪个小兔崽子这么没规矩? 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面黄肌瘦的,眼圈是浓重的黑,这中年男人一来就问:你们这儿的主编是谁?我找他有话。 他一开口,小眼睛里就放着贼光,露出一口大黄牙。 韩子平看得诧异,我就是,不知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中年男人喜滋滋地搬了张椅子坐在韩子平对面,两手横放在桌上,能看到衣袖口处腻着一层老油。 隔桌相对,韩子平还能闻到对面男人身上散发着的一股甜腻大烟味。 这对面男人一脸得意,开口道:我有一件新鲜事儿,要卖给报馆里,您买是不买?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韩子平笑:你不说什么事情,我怎么好决定买不买呢? 对面人一脸自得,您买了下来,不亏!说罢又凑近一点儿,压低声音: 那个红盐你知不知道?就是铁宁先生他老婆,听说铁宁是个诗人?哼,文化人又怎么样?他老婆和老子睡了! 韩子平一惊,忙打断他话头,起身把他往一间隔室里带:去隔室里说罢。 到了隔室,这男子又拿起谱来,一脸的故作姿态,慢慢开口道:我就先透这么个底,不能全给抖落出来喽!您看看这个新闻要不要,啊,要是不要呢,我去别家卖去! 韩子平皱眉,忍着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新闻你之前去别家说过没? 男人一瞪眼:当然没!谁不知道玉堂梦是这里最大的创刊,我当然先拣钱多的地方来。 韩子平听了,兀自松了一口气,和男人商量着:你看看,要开个什么价儿? 对面人伸出三个指头:最少这个数! 韩子平二话没说,拉开隔室桌上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封银元来。 这一封银元是把几十个大洋摞在一起,用红纸封了,卷成一卷,包裹成圆柱体的样子。 韩子平把手上那一封银元递给他:给,这一封银元里一共五十个大洋,这就买断了,多的二十块,算是你封口费。可事先说明,这新闻你要再去别家报馆说,就是你坏了规矩,要抓去见军爷说理的。 男人那双小眼睛一下子放起光来,真有点暗红尘霎时雪亮的意思,他忙不迭接过这一封银元,喜笑颜开,拱手道: 哎!这我知道!收了钱就得守规矩,您大可放心! 一封银元笼进袖子里,男人笑眯眯道:我再接着给您说,那晚呀,我去烟馆…… 韩子平不耐烦打断他:行了!我没兴趣听,你收了钱管住嘴就行,拿了钱就赶紧走吧,要是敢去别家再说道,小心拉你见军爷! 啊?……这男人愣住,彻底傻眼了。 不要这新闻,给他一封银元做什么?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韩子平已然拉开隔室门,喊:小林!把这位客人请出去! 哎!小林忙跑过来,把这男人请下了楼。 ☆、红海棠 民国十七年,新历三月二十一日。 节令春分,海棠花开。 火车站。 一个女子站在月台,一身青布色旗袍,颜色带点蓝,前襟衣上顺着盘扣处斜斜开了一枝红梅花,是用苏州绣法绣的。 她手上戴一枚戒,穿着高跟鞋,口红亮汪汪地涂在唇上,是玫瑰茜红色,神情有些忧郁,十指涂了蔻丹美甲油,身边还有两位男子,像陪伴她似的。 大皮箱子本来想放在地上,但那位戴黑框眼镜的男子不放心,担心会被什么人跑过来顺手抢去,这年头里,火车站附近的贼民是很多的。 于是就替她拎在手里,箱子沉甸甸的,和送别的心情一样。 旁边另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看了,只一言不发地把皮箱要过来,对这戴黑框眼镜的男子说:我来罢,你气力小。 争执不过,西装男子干脆一把夺过皮箱子,拎在手里。 民国时期,火车站不兴预定票,只头等车厢和卧铺车厢除外,然而预定时效最长也不超过两天,这里算是小站,只在火车即将进站前一小时才开始售票。 买票的人多,时间又紧,挤来挤去,买票的时候是会很辛苦的。 但这女子并未承受这一份辛苦,票是她丈夫替她去买的。 她等在站台,犹豫着要不要在上车前买份熟食卤肉之类的一一好在火车上吃,但又听说近来火车餐改善了许多,中西餐都有,就是有些贵。 这女子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买份熟食来,附近卖熟食的小贩很多,都是专门在火车站附近卖。 女子刚要去喊一个小贩过来,忽然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过来一一是她丈夫。 她忙用手帕给他擦汗,问:票买到了? 男子点点头,把两张票递给女子,又伸手对拎着皮箱的男子说:唔,多谢,淮宣,给我罢,箱子重,拎着很沉的。 徐淮宣笑:我也只是拎了一会儿,刚刚都是文卿拎。 铁宁大笑,拍拍白文卿的肩膀:也多谢文卿兄! 正说着,忽然看见站台后面花影重叠,口中咦了一声,奇怪地对众人说:你们看,这站台后面何时种了一株海棠树? 众人回头看去,果真是看见一树海棠花开,色红极甚,如胭脂点点燃,于是稀奇道:还真是,这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株树? 铁宁拍手叫好,好!好!海棠是百花之尊哩,我忍不住要借前清龚自珍的诗,来歌咏一番了。 说罢,他便念道: 西郊落花天下奇,古人但赋伤春诗。 西郊车马一朝尽,定庵先生沽酒来赏之。 先生探春人不觉,先生送春人又嗤。 呼朋亦得三四子,出城失色神皆痴。 又念: 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 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 奇龙怪凤爱漂泊,琴高之鲤何反欲上天为? 玉皇宫中空若洗,三十六界无一青蛾眉。 又如先生平生之忧患,恍惚怪诞百出无穷期。 先生读书尽三藏,最喜维摩卷里多清词。 又闻净土落花深四寸,瞑目观赏尤神驰。 西方净国未可到,下笔绮语何漓漓! 安得树有不尽之花更雨新好者,三百六十日常是落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时。 …… 待到铁宁念完,红盐微微笑着,你念得太明快了,这首西郊落花歌倒是有些悲的。 铁宁笑:你不知道,有的人就惯会用诙谐语气来诵悲歌的,文卿他就不一样,悲歌面前,他总诙谐不起来,假若五十年后,我和文卿他到年老了,一同写起回忆录来,哈!你看看,我写得一定比他有趣。 说着又笑: 五十年是很长的,到时回忆录里各自写上创作的诗歌小说目录,数一圈下来,我的作品目录一定比他多,因为诗歌是可以很短小的,文章就不行,字总要多些。 红盐笑道:咦?五十年这么久,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也许有一天你封笔,不再写了呢。 铁宁笑道:怎可能!除非我死了,才不再拿笔写。 红盐一听就唾一声,笑道:呸!不许说死,你呀,一定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徐淮宣也笑:诺,五十年以后不是民国六十七年?算起来那年该是1978年,我要是写回忆录,一定把唱过的折子戏名字都写上,和你们比一比目录! 哈哈…… 众人都笑起来,离别的感伤气氛也在欢声笑语中减去了一些,站台后面一树海棠,铁宁看着这满树红胭脂的颜色,遗憾起来: 这是红海棠,看颜色倒比白海棠好看,不过物以稀为贵,白海棠极少,所以比红海棠受珍重得多,其实红白两色都好,就有一点,海棠为百花之尊,可惜无香。 红盐微微笑起来:海棠无香么,这里面有个典故…… 什么典故儿? 你不晓得? 我哪里晓得,我不过常写诗罢了,像文卿作文章的,或许才晓得。 白文卿在一旁听了他们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写文章也不写到花花草草的,就写了,也是一带而过,哪里又查典故去。 红盐倒诧异:咦?你们都不晓得?不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典故,偶尔一天听人讲起的,这人说,海棠无香,意味着…… 突然轰隆隆的声音响着靠近了,火车票上没有印座号,都是靠抢,晚了就抢不到座位,只能一路上站着。 红盐急促地哎呀!了一声,推着铁宁上了火车,火车轰隆隆地又开走,大块大块的白色蒸汽随着远去,像一朵天上的云。 白文卿和徐淮安站在月台,望着飘然而去的远处云朵,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那典故终究也没听到,不过也不是一定要知晓的事情,站台上的两人望了一会儿云,在萧瑟的晚风吹拂中,慢慢踏着步子,离开了车站。 铁宁走之前还说:以后总会再见面,再见! 大概他说的是真的,不是哄他们,谁知道他为什么发了狠就要去北京?以后到底回不回来?不回来倒可惜,平白给北京添了一位诗作家。 ☆、启明星 徐淮宣与白文卿两人走到一段十字路口就分开,各自回到住处去。 白文卿一个人顺着回住处的路走着,半道上路过西餐厅,刚要进去买点东西,迎面就撞上了顾寒瑞从里面推门出来。 他今天没穿军装,一身卡其色修身风衣便服,风衣很长,衣服下摆离脚面才几来寸,腰间束一根腰带,这一身穿着很潇洒写意,没有一般长衫长袍给人的那种萧条感。 顾寒瑞手里拎着纸袋,一看白文卿,笑着把他从西餐厅前拉走,又朝他举了举自己手里拎着的硬纸袋: 来买泡芙巧克力吃?诺,这里都有,我请先生吃。 白文卿不好意思,还是要自己去买,顾寒瑞笑: 也不白请先生吃,我和先生认识这么多天了,都是朋友,先生请我去家里坐坐?这一袋东西,算是我登门拜访的见面礼。 怕他不答应,又补了一句:这天色还早,我一个人实在无聊,就去先生家坐坐,看看书聊聊天,嗯? 白文卿一点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好。 顾寒瑞跟在他后面走着,心想这猫真的是一点儿都不防人啊,小蠢猫,被人盯上了也不晓得。 到了住处宅子前,白文卿拿了钥匙开门,推门进去,只见一树桃花嫣然,桃树旁还有一棵树,枝繁叶茂的,鼓了许多花苞,却只有一枝花开独秀一一是白海棠。 色白如春云、夏絮、秋霜、冬雪,是洗褪胭脂,缟衣妆就。 顾寒瑞走到那棵树前,看得诧异,望定那一枝花开海棠,问一旁白文卿:先生院子里种海棠?这株还是白海棠,少见得很。 白文卿也微微有些诧异,不是我种的,这房子我一年前买来住,那时候没有开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今天才知道。 顾寒瑞看着那白海棠笑:诺,倒是应景,碰巧了,我借花献佛罢。 他整个人微微斜靠着,半倚在尺来宽的树干上,晚风吹拂中,一树的海棠枝叶簌簌作响,黄昏日落的颜色漫漫弥染开来,绘着他脸部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暧昧的晕黄昏光。 自这暧昧昏光中他伸出手,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住那第一枝花开海棠,带叶花枝缓缓被他拉至眼前,花影重叠间遮住含笑右眼。 左眼一挑,眉梢眼角俱是春意,他和他只隔着这一枝丫海棠的距离,还不到半尺远,在这恬静黄昏,昼与夜的界限模糊之际,暧昧昏光中,只听见他问: 我把它折下来,你要不要? 白文卿一听炸了,惊呼一声:开什么玩笑!这是我院子里第一枝白海棠!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说着他就使劲抓住顾寒瑞夹住海棠的那一只手,生怕一个没防备顾寒瑞就真给折了,又心疼又埋怨道:放开,放开! 顾寒瑞:…… 他并未放手,任由他抓着他手背,那再过些时候,等花开满了,我再来摘一枝,你要不要? 你怎么总想着折花?留着多好,你把花折下来,过不多久它就死了。 ……不要? 不要,你这人真奇怪,这花本来就在我院子里,你折不折不都是我的么。 我借花献佛罢了。 白文卿摇摇头:我不要。 顾寒瑞松开两指,花枝乱颤着一下子弹开,白文卿松了一口气,放开抓住顾寒瑞的手。 顾寒瑞还是倚在树干上,把右手垫在后脑勺儿,眼睛里是打碎一片细碎粼粼的光,这一双勾人的眼睛看向白文卿,漫不经心地开口:白先生刚刚叫我想起一句诗。 什么诗? 莫怪海棠不受折,要令云髻绝尘缘。 他就不信他不知道。 顾寒瑞倚在树干上,一时间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其实他到底喜欢他什么?是第一眼见他时候的那温良无害的模样儿,眉目中嵌入了一池忧愁,带一点孤冷凄惶? 也许是罢,因为看惯了这姹紫嫣红开遍的繁华,所以断壁颓垣式的荒凉乍一出现,就特别地打动人心? 那么,他是只心悦他的荒凉么。 不,不,顾寒瑞抽了支烟,低头思索着,啊这一只叫人心神不定的蠢猫。 猫是任谁都想逗的,若只是喜欢……他大可和以前一样,用了手段引诱他就范就是一一不是逼迫,因为猫是不能逼的,只能引诱。可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 风流子弟和端庄良人动情总是不一样,风流子弟动情,一定束手束脚地含蓄,一下子变绅士,一点点肢体接触都觉得是亵渎,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端庄良人动情,一定平添几分勇气,纵然惯会低头脸红,也一定忍不住朝你进一步。 真是两方角色各自凭空转换了,潜移默化?也许是罢。 那么,他是有点爱上他了? 他到底是只爱一个人的荒凉,还是全部爱了这个人?假若这猫一身繁华,他还爱他么? 一时间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直到手中烟燃尽烫了手,他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大步向院门走去,留下那一脸莫名其妙的猫。 顾寒瑞出了门,一个人走在晚风中,思来想去,有些不忿。 只爱这个人的荒凉也好,全部爱了这个人也罢,归根结底是爱了的,但那猫,有一点点喜欢他? 从来都不曾主动靠近他过,毫不设防地带他回家,不过是拿他当朋友!他撩拨试探的那些话,他也只当他闹着玩儿。 闹着玩儿! 朋友和朋友之间闹着玩儿! 但他怎敢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喜欢?这猫没心肠,一旦拒绝,从此这条路就算堵死,他还在等他动情,怎么敢一本正经就说喜欢? 何日能等到这猫生出点情肠来?抽着烟,顾寒瑞不住地想着。 晚霞的颜色渐渐漫上来,黄昏日落,影子被斜斜拉长,抬头看向天空,能看到一颗放光的星子。 这是长庚星,也叫启明星。 它有时是昏星,有时是晨星。 黄昏后出现在西方天空,就叫长庚星;黎明前出现在东方天空,就叫启明星。 其实是同一颗星子。 这一颗星,既隐喻死亡,又象征复活,是全天中除太阳和月亮外最亮的星,犹如一颗灼灼耀眼的钻石,古希腊人称它为阿佛洛狄忒一一爱与美的神。 ☆、许导演 三月末,商会会馆。 中国人讲究一个抱团,这会馆的性质含义也大概就是如此,它是供同乡或同业的人聚在一起谈天论地的地方,由各人出钱集资盖建,建成后还要各自出些钱作为会馆公款,将来预备着,好举办什么活动。 每月里日子不定,大概是月初、月中、月末那会儿,商会之间都要来到会馆齐聚,少不了费上几许公款,花上些钱,再搭了戏台子请上些人上台唱戏。 这是规矩,大伙儿看看戏说说笑,为的是促进商会之间的团结。 今日里是三月末,张可欣要主演的电影临近开拍,张会长便趁着这月末会馆唱戏的机会,把电影导演给请了来。 当然,他也没忘了请顾寒瑞。 台上戏是南西厢记的听琴一折。 闺门旦崔莺莺唱介。 锦中拍: 这的是令人耳聪,诉自己情衷,知音者芳心自动,感怀着断肠悲痛。 这一篇与本宫始终不同,一字字更长流水,一声声衣宽带松。 别恨离愁,翻做一弄,越叫人越知重。 …… 一折罢了,又应着四月海棠花开的景,清唱了一首元散曲。 [仙吕]翠裙腰: 莺穿细柳翻金翅,迁上最高枝。海棠零乱飘阶址,堕胭脂,共谁同唱送春词? …… 顾寒瑞坐在木椅上只顾抽烟,忽然旁边响起咳嗽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那电影导演,他似乎是闻不惯烟味,又不好叫顾寒瑞把烟掐了,只好自个儿捂着嘴咳嗽起来。 食指弹了弹烟灰,顾寒瑞咬着烟看着这电影导演。 他不过二十来岁,留着长发,全部向后拢着扎起来,是一般艺术家的做派,胡子拉碴的泛着青色,一身灰黑色衣衫外套。 他的脸泛着些苍白,阴郁的眼神,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冷、很凉薄,他嘴唇也是薄的,坐在那里的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像被遗弃的一尾鱼,有那么一点颓废诗身的意味。 他和那只猫不一样,猫纵然荒凉,可身上还是带着暖意的,鱼不一样,鱼是彻骨的荒凉,细密的鳞片寒冷又固执地覆在身上,每一片鳞片都有着他的骄傲。 张会长端着酒杯过来,给这尾鱼敬酒,嘴里称赞着:许导演,这电影马上就要开拍了,可欣她有什么地方不会拍不会演,您多教教!啊,啊…… 这青年导演其实不喜欢喝酒,但还是举起手中酒杯,没办法,谁叫面前这人是自己这部电影的投资商? 玻璃酒杯碰在一起,声音大得有些刺耳,许导演注意地看了杯壁一眼,疑心那里裂开一条缝,其实并没有,裂开的是一尾鱼的鳞片。 酒喝下去,张会长问他:许导演,这第一场戏什么时候拍啊? 青年抿了抿嘴唇,可能要晚些时候再拍。 啊?怎么? 第一场是拍女主角站在门框旁的戏,他一说到电影,话就不知不觉多起来了,神情也放松得多。 照剧本,旁边该有一株开花的海棠树,镜头要把花也拍进去,我本来想拍红海棠的,可是你知道,红色的东西一拍,在电影上就变成了灰颜色了,拍出来不好看。 白海棠拍出来就不错,至少不是灰色的,可惜白海棠少,我一时找不到。 前一两年美国不是有部有声片上映?我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拍一部有声的电影就好了,声、色、光、影,我们现在的电影是只有光影,没有声色,什么时候电影上也能拍出彩色就好了。 张会长在他旁边听他这里说一句,那里说一句,早有些不耐烦,只说道: 这电影当然是早些拍完早些上映的好,你管它那红海棠拍出来好不好看?只管拍不就完了么,看电影的又不是去看那海棠花的,你管它红色灰色还是白色?那么较真干嘛! 许导演只是摇头,不行,还是得找一株有白海棠的地方拍。 张会长气乐了,跺脚道: 嗳哟!这么死倔的人!白海棠可是少见哪,你这拍电影还要它恰好长在门框旁,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再说灰色和白色不是差不多嘛,差不多得了! 这导演还是摇头:灰色是灰色,白色是白色,拍出来就是不一样,红海棠拍出来不好看。 张会长有点怒了,硬邦邦撂下一句: 反正这电影下月就得拍!不拍?哼,我撤资! 哟,爸,您这好端端地干嘛撤资啊?张可欣端着酒杯过来,笑道:您这撤资了,我这女主角的份儿不就丢了? 张会长鼻子里哼出一声,要不是为你,我早把钱撤出来了! 顾寒瑞在一旁听了半天,懒洋洋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白海棠啊,我知道一个地方有。 什么地方儿?!许导演听了,立即激动起来。 顾寒瑞放下茶碗笑:你那剧作家住的地方呀,恰好有一棵。 剧作家……是白先生家? 顾寒瑞点头,又低头翻开怀表盖看了看时间,诺,现在是下午1点钟,我带你过去看看? 许导演兴奋地站起来,太谢谢了,实在是太谢谢了…… 下午三点。 电影剧组进驻到白文卿的宅子里。 白文卿站在院子角落,看着周围剧组的人来来往往,他的屋子现在要按电影拍摄场地的要求进行改造了,里面暂时不能呆人,他只好出来到院子里呆着。 顾寒瑞站他身边,咬着烟笑得不行,白文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现在都没有地方可以呆了。 顾寒瑞清了清喉咙,戏谑道:那不然今晚去我那公馆?地方大,也清静,有的是房间给你住。去不去? 白文卿用胳膊肘捣他一下,别闹了。 剧组来来回回收拾的时间费了些时候,等都收拾好了,天还亮堂堂的,张可欣过去找导演,许导演,这第一场戏,现在就开始拍吧? 许导演摇摇头,很固执地不肯答应,他神色痴迷,微微笑着,眼睛里溢着光彩和温柔,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可欣只觉得这个人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光辉一一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幸福的。 许导演张开口,说话间仿佛陷入沉浸在了某种由自己打造出来的幻境,他说道: 明早吧,明天早上拍,说着他就比划着张可欣的那张脸,神情又痴迷又温柔,他的声音也是痴迷的:你想象一下,等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那时候拍,多美! 张可欣傻傻地站在那里,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里现在是1928年,所以拍的电影都是黑白默片。 另:黑白片有黑、灰、白三种色阶,我不太熟悉黑白片,就用了黑白相机试了一下,发现像红色的东西拍出来,在黑白相机滤镜里就变成了灰颜色,白色的东西拍出来还是白色。 所以就……以此类推了一下,不过我也不知道红色拍出来在黑白片里什么样子,应该也是灰色……不过讲真,我看过的黑白片里好像的确都是用的白花……所以只找白海棠来拍不找红海棠来拍这段,我应该不是乱写…… ☆、胖胖的制片人 张可欣看着眼前这个面庞瘦削的青年,不知怎么,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和他说话,生怕惊扰。 他那神情真不像是在人间,活像抽了大烟似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热切的光,自己给自己搭了一方梦境,一脚踏进去,全不管旁人。 胖胖的制片人从一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慢慢走过来,看着这青年导演,毫不客气地开口,一时间,惊扰无限: 小许啊,还是现在就拍吧,这现在拍和明早拍不都一样的么,啊,现在拍吧。 他不叫他导演,却故意要拿出做派来叫他小许,为的就是先挫一挫这青年导演的臭脾气,真是一一制片人忿忿不平地想着,这人可真是狗咬皮影子一一没一点人味。 什么叫拍电影?不就是拿最少的成本去赚最多的钱么,就说那些天天嚷着要办实业兴国的,人家那情怀,够高尚够伟大吧?那可也得先把厂子开起来,手中钱给赚足了才行哇。 这年头,钱最要紧! 等到明早再拍?哼,时间就是金钱!白白耗在这里等着不说,这剧组上上下下半天算下来的工钱,就得折进去好几块大洋,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哪!叫人怎么能不心痛!? 念及至此,制片人忽然忿然了,脸庞胖胖的,像一只吹鼓气的气球那样紧绷着,周围的气压慢慢低下去,像梅子阴雨天那样压抑着。 谁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不小心祸从口出,出了口的文字就拆散开来,自己一个个分解成横、竖、撇、捺…… 在这暴涨紧绷的胖气球面前,任何的一撇一捺都有可能变成一根细小的针,砰!地刺破这气球,剧组的人都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是这气球自己先开口的:拍,气球扬起了他那圆滚滚的大下巴:就现在拍。 剧组里的资金在制片人手里捏着,他算是张会长那边的人,大伙儿没什么好说的,只看向许导演,等着他发话。 这位年轻的导演侧过身子,风有些大,刮得他的长发扬起来,他顺着长发向后拢了一把,没再犯倔也没再骂娘一一他生气的时候是会骂娘的。 他神色很平和,不像生气的样子,可刚刚眼睛里的那种光彩和温柔确是没有了,默默无言地,他开始搬弄电影摄像机。 却没有拍成,因为天上落了点小雨。 张可欣不喜欢细雨蒙在脸上的那种水雾雾凉丝丝的感觉,所以她也不喜欢在雨里拍戏,她的理由很充分,最重要的是,制片人不敢得罪她。 于是剧组的人停下来,张罗着在这院落里凑合睡一觉,等明早再拍一一如果明早雨停的话。 这院子挺大,五间房,有四间空着,剧组的人在三间空房里歪七扭八睡倒了一大片,另有一间专留给张可欣。 白文卿自己睡的那间卧房本来保得住,后来是他自己让出去了,因为觉得剧组的人挤在三间房里睡不开。 他自己现在是这部电影的剧作家,也是剧组里的人,他自己觉得自己对剧组得有点责任。 晚间雨还蒙蒙地下着,白文卿站在雨檐下,看着剧组的人来来往往进到自己的卧房里收拾地方睡觉,其实也就是找个空当儿往地上一躺,凑合一夜完事儿。 顾寒瑞抱臂挑着眉看这自断后路的猫,不怀好意地笑:白先生今晚睡哪儿?我那公馆有地方…… 白文卿说:我睡书房。 顾寒瑞一愣,书房?什么书房? 这总共就五间屋子,还有别的地方作书房么?莫不是在开玩笑? 白文卿转身走进卧房去,此时屋里已然斜斜躺倒了一大片人,手挨着手,只堪堪留出几个能落脚行走的空当儿,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人的胳膊。 顾寒瑞跟在他后面,看见这猫卧房北面的一堵墙上赫然另开了一扇小门一一这里面是小隔间。 顾寒瑞忿忿不平地甩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有! 两人到了隔间,推门进去,眼前光线霎时暗下来,隔间很小,只靠着北边墙壁上摆了一列书架,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旧书,书架前是一套木桌椅,梨木色。 东边墙上开了一扇窗。 触目所及,隔间里就这些东西。 顾寒瑞靠在隔间的门上,身子慢慢后倾着把门关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儿,一脸的无赖:那我今晚也睡这儿。 隔间里光线暗极了,顾寒瑞也没看清这猫脸没脸红,反正他是索性无赖到底了,专拣猫的心软处说: 白先生,你看看我这一身! 说着他就指着自己身上那一枚肩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我这还穿着军服呢,这外面又天昏地暗的,我手下兄弟也没在,万一我这路上走回去的时候,被后面哪个不要命的冷不丁放了一冷枪,那我多冤啊,是不是? 说着说着他就作势要解军装上的铜扣,不信我给你看看我身上中过的枪伤,啧!好家伙,那时候是清乡剿匪的时候,身上给中了一弹,差一点儿就伤到心脏…… 白文卿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不出去就不出去罢,你别再解扣子了! 顾寒瑞停了解铜扣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白文卿,我想,要是那一枪伤到了心脏,我这一辈子就见不到你这么好的人了,多亏啊。 白文卿讪讪道:我哪里好了。 你就是好,在我眼里特别好。 白文卿讪讪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摆弄着书桌上的一台留声机,顾寒瑞注意到留声机旁边有个铁质的小盒子,精美得不得了,一打开,里面都是唱片。 顾寒瑞随意看了下,发现这灌的几张唱片都是京剧,很是意外,问一旁白文卿: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听昆曲,不喜欢京剧这些热闹戏。 哪里,戏词应了心景儿,也无所谓热不热闹的,白文卿说着,随手拿了一张唱片出来,又说道: 不过我一般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都是去戏院听戏,留声机倒少用,这些唱片是淮宣他送的,都是灌的京剧唱片,他说…… 顾寒瑞一听他说起旁人,心里就不痛快,劈手夺过这猫手里拿着的唱片,撂放在唱盘上,留声机的大喇叭里便渐漫响起乐音。 白文卿怕吵到外面休息的人,伸手想去把那留声机给关了,顾寒瑞拦住他,又去把隔间门关紧了,倚在门上笑着看他: 这隔间隔音好,外面听不到。 隔间里本来就暗,这再一关紧了门,连条光缝都没给留下,只有东边墙上那一扇小窗映着外面夜景,幽幽地在玻璃上泛着深蓝的海颜色。 借着这点幽光,白文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桌上的煤油灯,把挡风的玻璃灯筒从灯头上拿下去,又拧着旁边的小齿轮,把棉绳拧上去一点儿。 顾寒瑞从衣袋里掏出袖珍打火机,给这绳头点上火,又顺着火给自己点了根纸烟。 白文卿把玻璃灯筒罩上,煤油灯被推至桌角。 在这狭□□仄的小房间,一灯荧然,掺了点绯色的昏黄晕光像涟漪般圈圈散开,连摊开的白色纸稿上,也漫染了一点绯颜色。 顾寒瑞二指夹着烟,橘红色的簇亮烟头一明一暗,小房间里立即一片雾蒙蒙,白文卿皱眉看着他,说: 把烟熄了一一对身体多不好。 留声机还在唱着,顾寒瑞倚在门上听着,烟头又亮了一下,一抬眼,看见那猫满脸不满地盯着他,真是要上前夺烟的光景儿,不由得笑了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支烟嘴来。 这烟嘴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长约三寸有余,尾部尖而扁,前面则是中空的圆筒形一一用来放纸烟的。 烟嘴是墨绿色,深绿泛乌,拿在手里转看的时候,玉上流光极快一闪,乌绿中透出些清朗光泽,温润的颜色。 顾寒瑞把纸烟塞进烟嘴前端,二指夹着烟嘴中后方,在尖扁尾部深吸了一口,笑道: 一郁闷就抽烟,老习惯了,改不掉,我用烟嘴抽。 我没叫你留在这儿,你郁闷了,大可以走。 顾寒瑞看着这猫笑:白先生,不许这样说,我不是为别的事郁闷,就是这唱片,你听听,唱的什么! 留声机里放的是玉堂春其中一折一一苏三起解。 西皮流水板: 人言洛阳花似锦, 偏奴行来不是春。 低头离了洪洞县境。 又,西皮慢板: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伤情! 每日里在院中缠头似锦, 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 白文卿听了,只说道:唔,你觉得这戏词不好么?其实都是戏,不必这样忌讳。 说着就把那唱片拿下来,另换了一张昆曲的。 却又偏偏是昆曲桃花扇。 留声机里唱着: 难寻吴宫旧舞茵,问开元遗事,白头人尽。 云亭词客,阁笔几度酸辛, …… 文章假,功业诨,逢场只合酒沾唇。 又: 老不羞,偏风韵,偷将拄杖拨红裙。 那管他扇底桃花解笑人。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 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 白文卿听着这意思越来越不对,只一路往悲里唱去了,索性关了留声机,把唱片一一收好。 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那日来讨百家饭的老者给他算的命,只是,他只写文章,难道也惹得来灾祸? 当真是命? 无法可躲? 忍不住把这早已定好的模糊命运细究慢思一番,却始终是不得参透其中要领,他想,这可真是无法可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小年快乐,祝大家早日集齐五福福卡,再来个花花卡~ ☆、杀书头 留声机关了,耳边乐音乍乍停下,周遭便轻轻地静了下去,房间里,煤油灯的绯色尽数投映在东边小窗子的玻璃上,衬着外面深蓝的夜景,像天上血月,又或是船上人点红蜡时候,海面铺着的那一汪红影子。 这色彩特别地显出夜的一种深沉来,偏偏又带一点奇异的妖冶感。 难以细究。 顾寒瑞端着玉色烟嘴,因为耳边终于清静了,有些畅快似的徐徐吐了口烟圈儿,从倚着的隔间门边走到书桌旁,又把烟熄了,烟嘴搁在桌边,去后面书架上随意抽着书看。 他真是随意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合上,又顺手抽下一本,几本书下来,白文卿不叫他再抽书看了,只说道: 你这要是叫黄侃先生看到了,他要怪你杀书头的。 顾寒瑞一时有些惊异,什么杀书头? 不肯好好地认真把书读下去,只潦草翻个几页开头,可不就是杀书头么。 顾寒瑞明白过来,只笑着说:嗳,你们读书人真是一一哪里用得着说这么严重!用得上杀这个字! 说着他就把手中书慢慢放回书架,也不再抽下一本,含笑道: 我不敢再杀了,算啦! 他转过身,又回到书桌旁,一眼瞥见到两枚檀木印章。 这印章约三指来宽,二寸长,深褐的颜色,章身打磨得光滑润泽,幽幽地泛有一种古朴醇厚的光。 章壁一角,还有个小小的圆孔眼,上面缀一串蓝绸色流苏。 一枚朱文印,一枚白文印。 顾寒瑞拿起那枚白文印,只看着白文卿笑:这枚印章我要了,先生给不给? 白文卿不以为意,你要就拿去罢,我再找人刻一枚。 你舍得?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一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儿。 顾寒瑞不说话,手中捏着这枚白文印,两指指腹不住地捻磨着那串缀着的蓝绸色流苏,很软、很暖,滑腻腻的,捻在手里,带一点点粗糙的毛质感,像摸着猫一一很舒服的触感。 那猫就站在书桌旁,对顾寒瑞偏偏要这枚白印章的话外之音是浑然不觉,顾寒瑞逼近这猫一点儿,近乎轻佻地凑他耳边低声道: 白先生…… 猫一下子躲开,低头只顾看桌上摊开的书稿,轻责了他一句:别闹。 顾寒瑞轻软着声音:没有闹。 说着,竟又是要上前逼近这猫的光景儿,几句撩拨下来,白文卿明显招架不住,面红耳赤地,只斥他道:你看书去罢! 顾寒瑞笑:书哪有你好看。 在这狭窄逼仄的小房间,荧煌灯光漫漫渲染开来,旧颜色的昏黄晕光下,看不清眼底情绪。 顾寒瑞很注意地听着,一声一声,比钟表秒针转动的声音快很多。 怦然心动? 一一可惜这声音是他的,不是那猫儿的。 这猫会脸红,会低头,可是不心动。 真是硬心肠。 读书人的心肠是真硬,顾寒瑞捻着二指间流苏,半响没言语。 却看见那猫走到窗子旁边去。 他开了窗,脸还是红着的,顾寒瑞走过去,斜斜倚在挨着窗子的那一小侧墙上。 忽见这猫神色动了动,望着窗外的表情显得格外踌躇起来,似乎是外面有什么东西搅了他的心思,顾寒瑞有些疑惑,走到窗旁往外一看,也有些诧异。 院子一角的檐下蹲着一个人。 是许导演。 外面还是细雨霏霏,空气中混杂着一点冷腥的草木泥土味道,这年轻的导演就蹲在檐下,抽烟抽得很凶。 院子外面亮着一盏路灯,灯杆比院墙高,光毫不费力地洒落进院子,恰能照见他蹲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自头顶上方哗地在脚边投下一小圈朦胧暗白的圆光圈子。 他其实不必这样自苦,朦胧暗白的圆圈子一一这一小方天地,其实只要他走出去就好,管外面是不是昏天黑地?等适应了黑暗,所见也都是白昼了。那天地会比这一小圈光影子大得多。 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但,又甘之如饴。 白文卿站在小窗户旁,踌躇地静看着那一尾呆在雨檐下的鱼。 顾寒瑞看着窗边这猫一脸动容的神色,凑近他一点问道:想什么呢……嗯? 白文卿躲开一点儿,回身去书桌旁拿那一盏煤油灯,他端着灯,打开隔间里的门,我出去看看他。 顾寒瑞似理非理地答一句:哦。 那猫听了这句,亦不在意,只提着灯就要出去,但外面地上早已歪七扭八躺下了一大堆人,到处黑黝黝的,只有煤油灯映着一点昏黄带绯的光,照见地上密密匝匝地人挨着人。 一定是走不过去了,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人胳膊。 顾寒瑞对此喜闻乐见,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像故意挑衅似的看着这败兴而归的猫,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取笑意味,道:出不去了吧? 他那挑衅似的语气听着恶劣极了,白文卿看了他一眼,走到窗边,把煤油灯递给他:帮我拿着,等我到了窗外你再递给我。 顾寒瑞听了这句,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白……白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灯你先帮我拿着,等我到了窗外你再递给我,白文卿把话重复了一遍,又把两扇窗子大大地打开,看架势已然是要翻窗出去的光景儿。 顾寒瑞嫌弃似的摇摇头,看着他说:咦,读书人要斯文,白先生怎么能大半夜的翻窗跑出去?只有猫才半夜跑出去,因为它要去偷腥……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文卿听得一头一脑的莫名其妙,外面又出不去,我就翻个窗而已,哪里用得着扯上斯文了,不过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偷腥? 哦,猫半夜跑出去偷鱼吃,不就是偷腥么。 白文卿听了这话,愈发糊涂起来,什么猫啊鱼的一一简直莫名其妙。 顾寒瑞靠着窗子,看着这猫纵身一跃,很轻巧地就跳到了外面,不由得有些气忿,好嘛,为了偷腥,连斯文也顾不上了! 等到把煤油灯递给这猫,顾寒瑞索性也翻窗出去,他手脚极其干净利落,翻窗也翻得漂亮,一看就是经过军队里正规训练的架势。 到了外面,顾寒瑞一把夺过猫手里的灯,自顾自走在前面,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经常会忘记隔段空行……(哭) 另:杀书头,喻开卷而不能卒读的行为,语出民国三疯子之一黄侃先生。 黄侃先生病重时读《唐文粹续编》,仍然和之前一样在上面圈点、批注。他曾经吐着血叹息说:“我平生骂人杀书头,毋令人骂我也。 ☆、多刺 到了檐下,白文卿走到那尾鱼身旁,也顺势蹲下来,顾寒瑞看了,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好家伙,还蹲下了,多不雅观! 他气忿忿地提着灯,背靠在那一鱼一猫身后的墙上,恰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成双成对,连被路灯斜斜拉长的影子也是一样。 相比之下,自己倒显得有些落寞了,而两人居然还在旁若无人地聊天谈心,顾寒瑞一把将煤油灯放至一旁窗台,看着那一尾鱼和这猫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索性就走到两人中间蹲下来。 白文卿正和这年轻导演说着话,冷不防顾寒瑞蹲在两人中间,只看着他说: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你蹲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这里,我没法和许导演说话了。 那年轻的导演听了这句,只笑说道:什么导演,你我差不多大,可以做个朋友哩,我叫许迁,你就叫我许迁就好。 白文卿也笑:那,许迁,现在天也太晚了,你该休息了,要是别的房间里没有地方了,去我那书房吧? 顾寒瑞看着檐下滴下来的几滴雨水,只说道:啊……好腥啊…… 白文卿奇怪道:什么好腥? 顾寒瑞一眼也不要看他,只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说:哦,没什么,就是这下雨了,泥土有点冷腥味。 你今天真是……白文卿愈发疑惑不解起来:说起话来总是莫名其妙。 顾寒瑞半天没言语。 末了他自己又换了个位置,不再隔着两人,只蹲到白文卿右边去了,因为蹲在中间的话,他有点受不了,那猫像看不见他似的,只要和那鱼说话,兴许还嫌他碍事! 他存心捣乱是真,可也有点受不了这样,索性自己起身换了个位置了。 他听见那鱼说: 我不去休息,听着雨声我心里烦,睡不着觉,我想在这儿守着天晴一一你不知道,要是天亮之前雨还不停,我那电影的第一场就不能在大清早拍了,你想想,那多可惜!清早拍才好看啊…… 顾寒瑞听了这话,很有些高兴,幸灾乐祸地想着:嘿!那你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吧! 偏偏那猫的声音又响起来: 可雨要是不停,你不是白白等一夜了么? ……唔,没办法,现在天太晚了,我怕一去休息了,早上睡过头就过了大清早了,你知道,剧组的那些人是不肯那么勤快早起来的,没人叫我,我怕睡过头,还是守在这里等天亮。 白文卿叹了一声,哄着这鱼,和他商量着:这外面冷,不如还是进屋子里面等? 没有屋子了,都睡了人,怕回去时候扰到他们。 我那书房有,就去我那书房吧,那里暖和一些,还有窗户,你在那里等,好不好? 他几乎是哄小孩子的口吻,温柔得不得了,顾寒瑞听了只觉诧异,这猫见了人都不大理的,冷淡淡地也不多说话,何时热情至此,这么能体贴人了? 那鱼想了一会儿,唔……好吧,就去书房里面等。 猫带着鱼走了,剩下顾寒瑞一个端着煤油灯跟在后面,满脸的忿然和不屑。 到了窗户边,那鱼也不矫情,三下五除二翻过窗爬进了书房里,顾寒瑞看着,就想狠狠给这鱼屁股上来一脚,恨不得把他踹飞才好。 本来嘛!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院子里蹲着干什么!毛病! 那猫儿呢,自己认领了一条鱼回来,还挺高兴,等都翻窗进了书房了,忙着又是倒水又是送吃的,嘘寒问暖的,哪里还有一分冷淡样? 好家伙!不用说,这待遇顾寒瑞八百年也没有过一次。 他在心里想着,我待这猫不薄啊……怎么一见了鱼,就比对我热情那么多呢? 这才是: 一似吞却针和线,刺人肠肚系人心。 鱼端着热水杯游到了窗旁,猫一脸温柔怜惜地看着他,顾寒瑞没好气看了这猫一眼,拿起书桌上的一支钢笔在摊开的稿纸上写: 为什么带他进来? 然后又把稿纸推给白文卿看。 他看了,拿过顾寒瑞手中的笔,沙沙地在纸稿上写着,等写完了,顾寒瑞拿过来一瞧: 外面冷。 顾寒瑞一看气乐了,又写道: 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白文卿接过纸,写上: 有么?我没觉得。 顾寒瑞气不过,重重地在纸上写着: 你就是有!你才见他几面,就把人带到书房里来了!我身上要不是穿这身军装,你怕我被外面冷枪打死,你是不是还想赶我出去? 白文卿看了这话,只觉好笑起来,写道: 你穿着军装,怎么这么孩子气? 顾寒瑞看了这话,一把将纸稿推开,也不再写了,气闷闷地倚在书桌旁。 那鱼偏偏又游到眼前,对那猫说: 今天多谢,明天要拍戏,估计中午得在这儿吃,我叫人做好了饭菜送到院子里来,剧组人一起吃,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 白文卿摇摇头,只笑道:都可以。顿了顿又说道:不麻烦的话,想要一份猪肝。 许导演微微有些意外:白先生喜欢吃这个? 说不上多喜欢,以前还挺讨厌的。 白文卿说着: 小时候常常在外祖母家,她常煮这些给小孩子吃,说吃了明目,对眼睛好,那时候真是讨厌吃,不知怎么,长大了以后,又总想着要一份来吃吃了,大概还是因为怀念小时候……?哈,我说不清,这挺奇怪的。 许导演笑道:那明天就加一份猪肝。 说着他又看向顾寒瑞,这位是…… 顾寒瑞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句:顾寒瑞。 许导演照例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那么顾先生想吃些什么…… 顾寒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 我呀……我想宰鱼吃。 许导演应下来:那么明天再加一份鱼。 顾寒瑞只看着那猫,白先生喜不喜欢吃鱼? 白文卿点头:喜欢。 那么多刺,有什么好吃的?顾寒瑞忿然了。 白文卿只觉莫名其妙,奇怪地问:你不喜欢吃?那你刚刚还要点一份鱼…… ☆、犯月 过了许久,这时夜已很深了,白文卿与顾寒瑞两人都有些犯困,那鱼还是一脸精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神,像扎了吗啡似的,精神头十足,很亢奋外面雨已然停了。 茶杯放在窗台,水已经冷了,不见热气,绿色的茶末渣子浮上来又沉下去,淀在那里,像有了着落似的。 白文卿走过去,说:“雨停了,明早一定来得及拍戏,你睡会罢?” 这鱼踌躇起来:“我怕睡过头。” 白文卿笑:“那么我替你守着,到了天亮的时候再叫你,去睡会儿罢,你是导演,白天忙,不像我,我白天还可以睡一睡。” 许迁点点头,又特别叮嘱了一句:“那你一定要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叫醒我啊,记住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别忘记了......” 白文卿答应着,催他到书桌旁睡着了。 谁知那鱼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半了还是起来,说:“我睡不着。”又踱到窗台。 顾寒瑞已经靠着书桌一侧睡了,白文卿拿一件外套走过去给他披上,谁知他军队里混过许久的人,一向睡得浅,衣服刚给披上他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着白文卿:“啊......你怎么还不睡?” “我待会儿睡。”说着,他就低头走开了。 顾寒瑞坐起身子,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下去了,一看,脚边一件毛外套。 顾寒瑞笑,拾起这衣服,心里想着:“唔,总还算这猫有点良心。” 一夜悄悄过去,东方空上泛起鱼肚白,许迁异常兴奋地推开隔间门跑出去,像小孩子眼巴巴地终于等到了礼拜天,他跑出去,把地上的人统统叫醒,天刚蒙蒙亮,一堆人就被迫站到了院子里,准备拍摄第一场戏。 胖胖的制片人一向有起床气,现在倒也不发脾气,时间就是金钱,起得早也好哇,早点拍完,好省点资金。 张可欣从房里起来,打了个哈欠抬头望着天空,忽然叫起来:“彩虹!” 众人听了,抬头一看,果然是彩虹。 它挂在东边天空上,红、橙、黄、 绿、蓝,一共五道,梦幻般的彩颜色。 可惜不是七色虹。 但又听说,看到七色虹,眼睛会失明?得不偿失。 众人叫许迁:“导演,导演,拍下来呀,多好看!” 许迁果真拍了一张,然而众人惋惜起来:“可惜,这样好看的彩颜色,到了镜头里总是灰蒙蒙,拍出来就不好看。” 那鱼不说话,脸上露出痛惜神色。 胖胖的制片人走过去,愤愤不平地说:“好嘛!平白无故费了一张胶卷!” 这时候又听见画眉的叫声,小小的爪勾在红色瓦上,深褐色的羽、淡黄而尖的喙,眼圈白色向后延伸至眼角末梢,细、直、长,是一字眉形,劲强有力,气势如虹,喋啾出一种激昂声音。 于是开拍第一场戏。 这一个和烟带雾的早晨,白色海棠花开满枝,张可欣一身白地绣乌梅刺花的直襟上海领旗袍,戴银白首饰,端着一杯花泡茶倚在门框边,旁边是一树枝枝桠桠垂下的海棠,半遮半掩,人面花色两相映,极清丽秀雅。 顾寒瑞呆在院子角落,只听见一声极清脆尖利的口哨声,顾寒瑞“啊”了一声,对白文卿道:“行了,我那副官来找了,我得走啦!” 白文卿点点头:“去吧。” 顾寒瑞笑着凑近他一点儿:“白先生,你说我在你这儿一夜未归,我那副官怎么想?” 说毕哈哈大笑,戴上军帽就走了。 副官早等在外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军座儿啊,你这要是实在喜欢,把人接到公馆去住不就好了么,好嘛!昨夜一宿没回来,兄弟们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地下分子开了冷枪,要了脑袋去了!” “去你的,”顾寒瑞笑骂道:“谁敢朝我放冷枪?我这条命,将来若不是战死在前线,就是老死在故里,除此之外?没别的!” 副官笑道:“诺,放眼整个中国,是没人敢朝我们军座儿放冷枪。” 说罢他便拿出一张红底金字的请柬来,“今儿月初,晚上张会长想邀军座儿到商会会馆一聚,叫我问问,军座儿可愿赏脸儿?” 顾寒瑞收了请柬,嗤笑一声:“次次这样郑重其事,显得我多吓人似的!” “可不是?客气得没边了,今儿又差人送了两坛女儿红过来。” ...... 晚上七点。 顾寒瑞带着副官和一个警卫连来到商会会馆。 会馆里早已是热闹非凡,顾寒瑞环顾一圈,只见白文卿也在。 原来张会长今日做东,请剧组里的一些重要人物来看戏听曲儿,全当犒劳大家。 今日堂会,请的是皮影戏班子。 顾寒瑞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皮影戏开场,唱道: 一个是光棍命不长, 攒上个金银办婆娘。 正月里说媒二月娶, 三月到家产儿郎。 四月五月长大了, 六月送学观文章。 …… 靠墙边上站着的一排警卫连听了,都暗笑起来,好嘛!听听这唱词,张会长又想嫁女儿了。 只见张会长满脸堆笑,看着顾寒瑞说道:这唱词好哇,人生大事,还是娶妻生子的要紧…… 正说着,戏词又唱道: 十月里告老还故乡, 十一月得下不生病。 腊月三十一命亡…… 戏唱到这里,张会长愣了愣,觉得兆头不好,又听到戏词唱: 这才是生得快来死得快, 出奇的人儿命不长, 出奇的人儿命不长, …… 顾寒瑞听着这戏词,看了张会长一眼:娶妻生子啊,不急,没听戏词上唱?生得快来死得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张会长面色一顿,自己也觉得三番五次的,这兆头有些不吉利,然而还是不死心,讪笑道: 戏词哪能当真,将军这样年轻有为,身边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小女她…… 这就算刺开了皮影幕绢子,把事挑破了。 顾寒瑞只推脱道:张会长,看戏罢。 张会长还要说什么,忽然警卫连那里吴小江走过来,笑嘻嘻对顾寒瑞说:顾将,不如你答应了罢。 顾寒瑞斥他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吴小江笑嘻嘻地,一步也没挪,又转头看向张会长,咳,我们顾将是不好意思呢,话说张小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到时我们顾将好在生日宴前准备礼物呢。 张会长喜不自禁,一时得意就忘了形,说道:哎,我这小女是二月廿一的生日,今儿四月初,说起小女的生日宴一一也不远啦! 吴小江笑:那么张小姐是哪年生人? 张会长道:往前推二十年,戊申年那时候! 说着,张会长不由得发出思古之幽情,叹道: 转眼二十年啊……唉,好像才只是一眨眼,记得那年还是光绪三十四年,可欣她生出来的前一月,我记得山西商务局不是与福公司议定几百万两银子作赎款,将山西各属矿权全部收回来了? 哎!张会长重重地叹了一声:到了第二年,就是宣统年了,再几年过去,大清灭了,又到民国……前几年北京zhengbian,紫禁城里那位宣统小皇帝不是被冯将军赶出去?也是个可怜人儿,现在是谭主席管事儿…… 顾寒瑞放下茶杯,只说道:张会长,你话太多了。 张会长这才从怀旧之蓄念中猛然惊醒,赔笑道:喝多了,喝多了,将军勿怪,勿怪…… 吴小江细细推算起来:哦,张小姐是1908年戊申岁生人,那年是猴年,张小姐又是二月廿一生…… 吴小江叫起来:呀!五十一月申合虎,二月生人,胎元宫在五月,怀在犯月一一是血败子呀!男败丈人三十九,女败婆家无尽休…… 张会长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变,也是才想起来犯月这回事,碍着吴小江是顾寒瑞那边的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低声说道:副爷!不要这样嚷,是我记错了,小女本是三月生人…… 吴小江道:哦,那么,生在三月就不犯月了。 张会长霎时松了一口气似的点头笑道:是呀!是呀!就是三月生人!不犯月的! 又低头向顾寒瑞说:将军,小女真不是犯月! 吴小江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张会长,你还蒙我们呢,我们顾将不娶血败子哩,唉,这也是,女败婆家无尽休,怕呀! 张会长看着吴小江,一张脸着实气得慌,末了只得忍气吞声对吴小江说:顾将军不愿娶也罢了,只是,小女真是生在三月……以后还请这位副爷不要乱说! 吴小江笑眯眯说:知道知道,不乱说,那么你以后也不要乱牵红线了。 张会长气得只重重地说道:哎!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里有错误的地方,现在改过来……1908年1月丁未年还是羊年,到了二月戊申年才是猴年,我误以为1月就是猴年了……改正改正 副爷:旧时对士兵的谀称 至于犯月……就是比如张可欣属猴,这个生肖天生有要避讳的月份,比如五月,生在五月就是明犯月,明败子;怀在五月是暗犯月,血败子。旧时男女合婚的时候挺忌讳这个~所以一般犯月的要把生人月份往后拖…… 至于迷信……这类似于地方习俗禁忌,大家不用当真……要过年了,大家新年大吉~ 皮影戏词里那句腊月三十一命亡,断句是:腊月三十,一命亡。因为历日上没有腊月三十一呀 ☆、茶叶包 这时候叶老板带着儿子叶少秋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锡皮小盒子,脸上微微有些得意的神情,张会长一看那小盒子,问道:叶老板,这清明快到了,你又有了好茶叶啦? 叶老板很谦虚地说着:不算好!今儿算我请大家喝茶,大伙儿别嫌弃! 说着就打开锡皮小铁盒,里面都是一小包一小包封起来的茶叶,叶老板照例是面上谦恭着,可发派茶叶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这不是明前茶,是社前茶!嗳,一芽一叶,好茶哪! 然而众人只是收下茶叶包,并不关心什么明前茶还是社前茶的区别,也不关心到底是一芽还是二芽,叶老板对众人的反应很有些不忿,他们哪里懂得这茶真正的的好处! 叶老板感到点伤感,他是生意人不错,可也是打从心里真爱茶,看到众人的反应,叶老板不能不有点伤心,到了这一大把年纪,居然为这一点点子事犯起伤心来,叶老板自己都觉出点好笑来。 他盖上锡皮纸盖子,有些落寞地,又去别处分派茶叶包了。 到了一个角落,叶老板遇上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今年七十八,混迹茶馆五十年有余,一把花白山羊胡子,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一开口,比一般年轻人还响亮。 老先生一打开茶叶包,看见那茶的成色,激动起来,嗳!好! 行家遇上行家,叶老板和老先生两人便就着茶,兴头极足地谈开来了。 叶老板一谈开,儿子叶少秋也就不用陪着了,叶少秋离了父亲,到了会馆里电影剧组人待着的那一块地方,张可欣正看皮影呢,瞧见他来,只笑道:嗳,来了? 叶少秋在她旁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来了?今天电影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得怎么样?最近有外商想过来买瓷器,我忙着和牙行里的人谈定价,没顾得上去剧组看你,拍得还好罢? 张可欣笑:嗳!说到拍戏,你不知道,我真同情我们那导演…… 叶少秋俯身微笑着看她:那么为什么同情呢? 他因为重拍的缘故被制片人说了好多句,张可欣说:我真怀疑他偏执过了头,大概是有些完美主义,一个镜头总要到完美的地步他才肯罢休,但你想想,要费多少胶卷?制片人当然生气了。 叶少秋叹道:也许太完美也是一种不完美,事事不必那么较真的。 张可欣笑道:大概是因为我不是较真的人,反而觉得这种人特别地有一种固执的可爱一一真像个孩子。 叶少秋也笑:那么,我是不可爱的。 张可欣意识到他是多心了,只得笑着把话岔开来。 许导演和白文卿两人坐在后面,听不到他们说话,只看见是叶少秋来了,然而他们又都不是主动去和别人寒暄的性子,既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装作看不见呢,似乎又不大礼貌,末了还是叶少秋看见他们,笑着走过来道: 咦,白先生,许导演,你们在这里。 又拉着两人到前面去看戏、聊天、喝茶。 这时候皮影戏班子已经散场了,搭了戏台子,又开始唱昆曲。 今晚唱的是昆曲的经典喜剧之一风筝误,戏连演了几折,众人大笑不止,到了最后一折,台上人唱介: 良宵空把长更守, 那晓得佳人非旧, 被一个作孽的风筝误到头! …… 一曲罢了,张会长拍手叫好,许迁听了戏词,说道:唔,其实全本著作里,这一段戏词后面还有一首诗。 白文卿问他:什么诗? 鸳鸯对面不相亲,好事从来磨杀人。 临到手时犹费口,最伤情处忽迷神。 白文卿叹:没办法,他们伶人是要照着戏词唱念做打的,古人的著作里有的地方读着好,但搬到戏台子上就不合适,多多少少都要删减改动一番,像桃花扇,戏文里的词到了戏台上,也减去好多了。 许迁坐在椅子上,犯困似的点点头,又揉了揉眼睛。 白文卿看他睡意朦胧的,轻声道:困了吧?你昨天一晚上没睡。 许迁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昨晚太兴奋了,现在完啦!困死我了,我眯一会儿眼,等人要散的时候你叫我一声。 好。白文卿答应着。 鱼背靠在椅背上低着头,因为实在太困,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等他再度睁眼,台上咿咿呀呀地又唱起金雀记,他把眼半睁着,脑袋昏昏沉沉,头似千斤重,还是困,然而又有些渴,这鱼看向白文卿:唔,我渴了…… 桌上茶水已然都喝完了,白文卿忙起身给他找水喝,顾寒瑞坐在那里,看着这猫走来走去,末了看见他端着一碗水到了那鱼身边,顾寒瑞咬牙切齿地磨了磨牙,吩咐一旁副官: 明天告诉炊事员,去街上买几大盆鱼来宰了,给兄弟们改善伙食。 副官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那尾鱼喝了水,渐渐恢复些精神来,很畅快地,又背靠在椅背上睡,白文卿看了,只是微笑。 顾寒瑞远远地瞧见,纳闷起来,问一旁副官:张副官,你说猫为什么就喜欢去偷腥呢? 啊?张副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寒瑞给他解释着:偷腥呀,就是偷鱼,哎,你说,这猫为什么就这么喜欢鱼? 张副官不明所以:这哪有为什么,猫不是天生就喜欢吃鱼的么。 哎,算了,跟你说了也白搭。 顾寒瑞端起茶,郁闷地喝了一口。 这一个四月初的晚上,乍暖还寒的,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顾寒瑞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来,凉茶去不掉躁意,他心里只觉得烦,还未等到戏散场,他就起身自己先离场走了。 外面凉风一吹,会馆里拖长了声腔的水磨昆曲渺渺茫茫四散开来,耳畔只余凄清的一两声。 身后警卫连急匆匆赶出来,护着顾寒瑞到了公馆。 晚一点的时候,他躺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口袋里是那枚缀着蓝绸色流苏的白文印,他捻着这流苏缀,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影院 再过了几日,电影第一场的戏份早已完成了,正预备着开拍第二场,然而绵绵的雨又开始下起来,地上淙淙的细流汇在一起,聚成一个又一个亮汪汪的小水洼。 雨并不大,然而细水长流,这雨竟是绵绵无绝期了。 这样阴雨的天,没什么好玩,小孩子只好呆在屋子面玩折纸,旧报纸用戒尺裁成一块又一块的长方形,不一会儿折出一条纸船来。 于是船载了小小的一方心愿,插上小旗帜,拿着这船,小孩子饶有兴致地跑到门前水洼处,让它独自一个儿晃晃悠悠飘在上面了。 如果有邻家的大姐姐过来,或许会觉得折船只太过简单了,只用戒尺将旧报纸裁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教小孩子折出一只千纸鹤来。 对一个孩子说来,要折千纸鹤,可太复杂了,看了一会儿,不得其要领,于是微笑着低下头去,还是折着纸船。 路上人力车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偶尔过去一辆电车。 道路上许多撑着伞穿雨衣的人,匆匆走着,躲避着这样阴晦的雨天,也有人气定神闲,格外钟爱这样的天气。 又到雨天,剧组照例是拍不成戏了,一天的时光没处打发,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是许导演请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说是大家,其实也只有三个人,白文卿和张可欣一定是要请的,另一个则是叶少秋。 四个人一起来到电影院。 买了票,沿着略嫌狭窄的楼梯上二楼影院去,四人挨着坐在第七排,许导演道: 诺,今天看的这场是美国好莱坞拍的片子。 叶少秋听了,有些不舒服起来:怎么看国外的片子? 国外的电影不都是坏的,看看无妨。 叶少秋只是摇头: 你不知道,在国外片里,我们中国人的形象照例都是些烟鬼、小脚、盗贼呢!难道我们中国的女人就只是裹小脚?男人就只是烟鬼?我真不愿看这些混账影片。 又加重了点语气,告诫他:许导演,我知道,你喜欢电影,我不妨拿书来举例,电影和书是一样的道理,许多人喜欢读书,书也的确是好的,但不是所有的书都是好的!要注意! 许迁只得解释道:不是这样,这一场电影,那导演倒不搞什么个人偏见的,我前不久看过一次,觉得好,所以也想叫你们看看。 叶少秋听罢,这才消一点气,说道:既然这样,如今也没得说,看罢。 灯光黯下去,四人于是看起电影来。 到了散场时候,四人又从楼梯上下去,白文卿走在台阶上,只觉得前面一个人的背影极其熟悉,不由得喊了一声:淮宣? 前面人听了,回过头来,真是徐淮宣。 然而人挨着人,两人一时也搭不上话,只得等到了一楼大厅里,可还没等两人讲上话,张可欣便兴奋地上前和徐淮宣聊开了。 她是早已闻听徐老板的大名的,也曾去看过他唱戏,不过是陪着家里母亲去,她母亲便是张家太太一一是出了名的爱看戏。 照说上了年纪的人都保守,忌讳出头露面,尤其是上戏院去,因为娼妓戏子不分家,在正派人眼里,甭管那里出了多大的角儿,多风光,那也还是个一一不好的地方。 有的母亲不但自己不去,还要管着自己的女儿,也不叫她们去,嫌女儿家出去抛头露面丢人,但张太太显然是不在乎这个的,她要是在乎,也不会同意叫自己的女儿张可欣去做电影明星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在意别人的那张嘴? 但张可欣她可不爱看戏,只爱看年轻人喜欢的一些电影话剧什么的,只是没奈何被自家母亲拉了戏院包厢去,楼下戏台子咿咿呀呀半响,她只嫌闷得慌。 扮演古人事,出入鬼门道,这就是梨园,可张可欣不懂,梨园戏究竟有什么好听的? 后来看见徐淮宣扮的五旦上来,不由得呆了,这是男人扮的女人?像!太像了!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 想想她拍过、看过的电影,导演都说演技,照她看,哪一个拎出来都比不上徐老板! 她就此存了心思,总想着去后台看一看徐老板,别的意思没有,纯粹就是想知道他怎么入戏的。 她是电影明星,可每次拍电影,总觉得入不了戏,徐老板是怎么入戏的?她太想知道这个了。 可母亲是绝不答应的,她是爱听戏没错,可绝不会让自家女儿和什么戏子扯上关系,尤其还是一个扮女人的男戏子,哼,兔儿爷!这叫什么事儿? 可谁知今日碰巧,就给见着了!这还不赶紧上去问一问? 张可欣先是亮明身份,甭管她爱不爱看戏,反正她是把自己说成了徐淮宣的票友了,套完近乎之后,她便问: 我看徐老板的戏,总觉得是古人再现,徐老板真是把戏演活了,这有什么诀窍没有? 徐淮宣不理会她,被逼问得急了,才淡然一句:就把自己当成是戏中人。 张可欣又问:还有呢? 徐淮宣看她一眼,你不是票友,是电影明星张可欣吧? 张可欣惊异地看着他:徐……徐老板怎么知道? 我朋友是白文卿,在你们剧组,还有,徐淮宣指着一楼大厅墙上的一块广告牌:这上面有你照片。 张可欣感到些尴尬,只说道:徐老板和白先生认识? 嗯。徐淮宣点点头。 这时候白文卿才和徐淮宣搭上话,问道,淮宣,你今天也来看电影?真是巧。 徐淮宣说道:可不是? 他看着一旁叶少秋和许迁,只问道:这两位是……? 白文卿忙给他介绍:这是叶少秋,这是许迁,我们剧组导演…… 徐淮宣冷笑了一笑,你朋友是挺多的。 说罢只气道:有了新朋友,就只忘了旧朋友罢?铁宁不是才走几天?他说已经到了北京,给你写了信了,就是不见你回信过去,你有空看电影,就没空给朋友回一封信? 白文卿头一次见他这样动气,有些尴尬地站着,只说道:那信我是准备明天去邮局寄…… 徐淮宣道:你记得就好! 说罢竟是要拂袖而去,白文卿最怕身旁朋友生气,心里很觉得抱歉,忙走过去解释了好半天,末了徐淮宣终于消了点气,两人回去的地方又顺路,自然也就一起回去。 叶少秋和许迁听他要和徐淮宣一起回去,不能再去别的地方玩,心里固然觉得有些扫兴,可也并不十分在意,只说道:那下次有空再一起玩罢。 他两人不理论,张可欣可着急了,一把拉住徐淮宣,一定要他继续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她说:徐老板,你就告诉我吧,除了把自己当成戏中人,还有呢?啊,还有呢? 徐淮宣心情好,索性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告诉她:还有?别当自己活在现在,只当自己活在那段历史中! 张可欣还要再问,徐淮宣只笑道:我说得够清楚了,悟不悟在你自己,你要再问,那可不能够了。 说罢,便和白文卿两人走了。 ☆、袖子铺 出了电影院,外面华灯初上,雨还凄凄沥沥地,可是小了许多,一个街口摆摊的在卖伞,伞面收起来,看得见上面的花色纹饰。 一对母女走过去在摊前停下,小女孩七八岁,头发用一根长长的红绳绕着扎起来,幼稚的可爱。 那年轻母亲呢,微笑着看向小女孩,你喜欢什么颜色,自己选一个。 女孩一眼挑中一个蓝色的,忧郁的冰冷的蓝,年轻母亲不中意,嗔道:女孩子该要个红色的,干什么要蓝色呢。 然而小女孩还是固执地要那一柄蓝色伞面的伞,这年轻母亲温和地看着她笑,这时候路上一个摇惊闺叶的走过,趁着小女孩不注意,这年轻母亲还是换了一柄红伞。 惊闺叶的摇晃叮当声吸引了小女孩,理所当然地,她没发现母亲的举动,等到摇惊闺叶的磨刀人远远地走了,她才回过神来,一看,一柄红伞,撑在母亲手里。 那年轻母亲说着:走呀,看什么呢,今晚想吃些什么,我带你去买。 小女孩稚气未脱地,有些不高兴:你把蓝色换成红色,你还和我说话。 那卖伞的人听了笑起来,实在是觉得这女孩子有些可爱,一派孩子气。 白文卿和徐淮宣路过,看见这一幕,心里倒为这小女孩子忧愁起来,这样可怜的小孩子多么地多呀!自由!自由!小孩子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而等到长大了,或许会有自由? 代价一定惨重的,他们这时候又想起铁宁来。 他在北京怎么样了?过得好么,啊是啊,他是回信来了,白文卿想着,信上说了什么? 总还是些喜气话,铁宁一直便是这样的性子,倒不是什么故意报喜不报忧的意思,而是他天生便是苏东坡那般的乐天派。 踏在积水的路上,徐淮宣忽然开口:你和刚刚那几位朋友,玩得很好么? 白文卿怕他又生气,斟酌着用词:不算太好罢,一共只见过几面。 哦。徐淮宣慢慢走着,漫不经心地说,那么,是泛泛之交? ……是吧。 徐淮宣说着:我倒不喜欢泛泛之交,其实交好的朋友,有一两个也就够了。 白文卿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 徐淮宣末了一句:我感觉我交好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白文卿听了这句,只觉诧异,他万没想到徐淮宣说出这话来,同时又觉得这话太言重了,不懂徐淮宣何以这样想,因为一一其实徐淮宣身边的朋友也是很多的。 白文卿惊疑着,只说: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像名票苏少爷,他与你之间也一直交好…… 徐淮宣笑了一笑:他和我也不过是聊得来,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我只有你一个。 所以,徐淮宣笑着说:我真不喜欢你身边围太多人,我朋友太少,你朋友太多,我看你和别人说话玩闹,我真不高兴。 白文卿忙笑说道:那么我以后一定注意,今天是我错了,别生气了罢? 徐淮宣笑笑,也就不再就这事理论了。 两人沿路又走了一些时候,徐淮宣忽然在一家银行门口停下,笑对白文卿说道:过了春了,得忙着定制年底的戏服,我去银行里取钱,预备着交做戏服的定金。 白文卿微微点头,好,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徐淮宣笑了笑,走进银行里去。 按着流程签署了申请表,又把身份证递给行员,过了一会儿,他随着这行员到了库门前,入库找到自己的那一号保管箱,开了箱子取了钱出来。 今年的戏服头面,照例还是交给袖子街上的那位做。 袖子街,顾名思义,总该是和什么衣服料子联系在一起,至于为什么不叫衣服街绸缎街,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儿,因这条街上有一个手艺极绝的裁缝儿,人都叫他王裁缝儿,在街上开一家衣料铺,眼光极毒,能进他店铺的绸缎绢丝,清一色都是上上等料。 除了手艺儿,王裁缝儿还有一绝,用他的话来说,他收衣料,最注重的不是布匹质地,而是颜色,这世上颜色太多啦!可真能让他看入眼的却没有几个,王裁缝儿看上的那些布匹,摆放在铺子里,只一眼,就保管让那些太太小姐们移不开眼。 而她们只能感叹这颜色好看,却绝不能找出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出这颜色,即便搜肠刮肚三千字,也只能找出一个劣质的干巴巴的形容词,那描述出来的颜色,离衣料的本色还差得远呢! 这不是什么词句字眼匮乏的问题,世上最美的事物本就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都说作家的笔下没有形容不出来的事物,哼,照王裁缝儿的话说,你叫他们把那些零零碎碎故弄玄虚的语句全部丢掉,就给我利落说出这一件衣服是什么颜色,他们保管词穷! 王裁缝儿卖衣料,也卖成品衣饰,还管定制,什么裁剪设计啦,绣缝剪补啦,全部由他一手完成,一个月做一套衣服?想都别想儿!什么叫心血?不耗上大半年时间,那叫嘛心血?! 物以稀为贵,王裁缝儿的戏服既是一件难求,上门来定制购买的人自然就特别多,但王裁缝儿说了,他一年只定制一件戏服,一件头面,也就是说,他一年只给一个人做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套行头! 人都说他绝,因为这一年只做一套行头,搁别的裁缝铺里,早把师傅徒弟给饿死啦!可王裁缝儿还是活得倍滋润儿,这还不算最绝的,最绝的是,他是连续三年只给一个人做行头,三年以后?对不住,以后?再也不见! 也就是说,假若王裁缝今年是给一个新来的老板做行头呢,那必须还要连续为他做满三年,过了三年以后,从此以后就不再为这人做了,这是规矩,可这叫嘛规矩?但这就是规矩!王裁缝儿的规矩一一事不过三。 王裁缝儿卖成品衣饰一一你问他不是赶着定制戏服,怎么还有时间做成品衣饰卖? 别误会,他是一年只为人定制一套戏服,可一年里定制的戏服交工了,剩下的时间里,通常是年底的时候儿,他也自己随意做些旗袍、戏服、西装什么的,做好了以后,就搁在店里挂着,等来年春天卖。 这里的随意,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随意,而是随自己的意,不是随他人的意。 王裁缝儿说,给别人定制戏服,是随别人的意,所以做得慢;自己做呢,是随自己的意,所以做得快。都说慢工出细活,可究竟是做得快好还是做得慢好?没人说得清。 王裁缝儿的店里既以旗袍、戏服、西装三者为主,其中的手艺儿又最以戏服出彩儿,戏服中,又最以袖子处最为出彩儿。 什么叫出彩儿?两个字,讲究。 王裁缝儿的讲究在袖子处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其图案之淡然华美,绣法之繁杂精致,无一不是下透、吃透了功夫的。 但有一年春日,一位富家太太慕名而来观看戏服时,却发现有几件的衣袖处并没有绣些什么,王裁缝儿在柜台看账,听了这位太太的疑惑,眼皮都未抬一下儿,太太觉得该绣着什么,说给我,我照着绣就是了。 这太太立刻返回身去再细细看那戏服,只觉得无论在袖口处添些什么都嫌多一分,当即哑口无言,出了店门。 王裁缝儿既对袖口是这样下功夫,幸而是没有什么人来对他说断袖这个词的,否则,王裁缝儿得气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戏服 袖子街是因为王裁缝儿有名,而王裁缝儿又因为袖子街而更加有名,手艺人的名气和手中的技艺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一因艺传名,因名传艺。 这名艺招来了众位小姐太太,也招来了名角儿徐淮宣。 那是去年的事儿了。 徐淮宣虽说是伶人,但戏服来来回回就那几套,他平时也不爱买戏服,反而很喜欢定制西装,衣柜里一眼望过去,总是西装比戏服要多。 就说他房里的那个大玻璃衣柜子吧,分上下两层,上层挂着许多灰青黑三色西装,款式很讲究,颜色也素雅得体得很,下层呢,仔仔细细叠放着好几套华丽戏服。 若是有同行看见了,一定咋舌叹息一声:戏服该挂上面呀!放下面折起来叠在一起,会有折痕! 但徐淮宣才不管这个,还是照样把西装挂在衣柜上层,戏服叠在下层。 他对戏服没什么执念,但到了年关底下,按照规矩,他得置办一套新戏服拿出来登台亮相,大过年的,什么都得是新的嘛! 本来去年徐淮宣也没打算到王裁缝铺子里,因为他定制戏服的地方一向是华裳阁,那算得上是老字号了,他父亲徐世良从前唱戏时的戏服就是在那里做。 可临到年关,去华裳阁取戏服的时候,店老板取出戏服,刷地向下一抖一张开,这才发现,那戏服上的缀着的几颗黄豆粒大的粉色珍珠,没了! 被店里不知道哪个伙计偷偷绞下来偷出去卖了! 店老板气得直哆嗦,丢脸!实在是丢脸!被自家人砸了自家招牌儿,说出去得叫人笑死! 徐淮宣倒不甚在意,珍珠没了就没了,还可以再补上去嘛!他从不在意这些小事,可华裳阁的店老板抵死不肯把戏服交给他,只说这是一辈子的耻辱,一定要自己留着,时常警戒自己一番。 徐淮宣不乐意了:那我到了年关,就没有新戏服了呀。 那华裳阁老板很心痛地说:有一个地方,是个好地方儿! 这好地方自然是指的王裁缝儿铺子里。 就此徐老板算是知道了王裁缝儿的大名,可也纳闷起来,问那华裳阁的老板道:他既然这么有名,怎么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呢?他可太低调了。 华裳阁的老板心虚地笑笑,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他没好意思说是怕被王裁缝儿抢了生意儿,这才一直没告诉徐淮宣。 就此,徐淮宣便要去王裁缝儿的铺子里看戏服了,可要论挑戏服,他的眼光总比不上白文卿,因此要去王裁缝儿的铺子里时,便把白文卿一同带上了。 到了那里,看着铺子里的成品衣饰,白文卿一眼看中一套戏服。 怪的是形容不出它的颜色,绯红、水红、玫红,通通不是,倒像是所有的红色都混杂在一起,再泼了水兑淡的一样,颜色是旧红绸一般的暗色,固体的深色胭脂红,深得都有些不像红了,而有些地方又显得太淡,几乎是白色了。 还有那水袖,简直是叫把黄昏日落的颜色给从天上摘下,才成就了这么两条水袖似的,这一套戏服,叫人疑心不是在看一幅水袖丹衣图,而是在看一位婉丽的美人儿,淡简斐然温而丽。 徐淮宣也喜欢这套,觉得不像一般红色那么艳丽,正要买,王裁缝儿打量了一下他,很激动地叫起来,您别买这套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我有一件顶好的戏服,收着舍不得卖,今日红粉馈佳人,叫那戏服也出来见见天光儿,值啦! 徐淮宣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对意思,悄悄对白文卿说道:怎么见得就是佳人?我是壮士哩。 白文卿笑起来,说道:什么壮士,你是要一去不复返么? 说笑间,王裁缝儿已然小心翼翼地捧了那套戏服来,到了徐淮宣面前,捏着那衣肩处把戏服一抖,戏服霎时发出一声很好听的窸窣音,随后垂下摊开,一套织金大红戏服,但白文卿看着,总疑心那不叫大红,而是祭红,颜色初凝如牛血,色红极甚。 徐淮宣一看,笑起来,我又不唱拜堂的戏,要这么红霁霁的做什么。 王裁缝儿很坚持,一定要卖,神色痴迷,说话间仿佛陷入了某种由自己打造出来的幻境,说道:您一定要买!瞧瞧这戏服多好看!穿上它,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美儿!您听我的,好看! 徐淮宣有些为难,也有些抱歉,心里明白这是遇到一个痴迷衣料的手艺人了,然而他也真是不用那大红戏服,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买您那件暗红绸的戏服,付两倍的钱,这大红戏服您还是自己收着,成么? 王裁缝儿一瞪眼,不成!您就不买,我白送也得送出去!您必须得要我手里这戏服! 徐淮宣没了办法,只得两件戏服都买下来,王裁缝儿送他和白文卿出了门,这桩强买强卖算是了结了,回来坐在门口长矮板凳上,寻思着:怪事儿啊,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不爱大红色?多喜庆哟! 想着想着就说出了声,旁边正忙着穿针引线的徒弟听了,冷哼一声,您甭管他们!到了大年底下,看是怎样?谁家还不贴个大红春联,满堂红!除非是那死了人家戴丧的才不贴红!哼,瞧着见吧,时候不远啦! 一语成谶,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如今的徐老板呢,还是意气风发的名角红伶儿,白文卿呢,也还是书生意气的温雅先生,那许久以后的际遇非难,离现在还隔得很远很远。 是太久远了,谁能想到以后事呢。 他们现在还是高高兴兴地,从银行大门前走过去,到一家饭馆里吃涮羊肉。 悒郁阴雨的天,看不见月亮星辰,饭馆里热气腾腾,浓白的烟雾笼着,像一重迷雾。 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或许五十年后想起来,又会有不同。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载红尘 饭馆里说笑声一片,吵嚷一团,人声盖住了雨声,也不知道外面雨停没有,白文卿和徐淮宣挨着靠墙的一张桌坐了,就着涮羊肉吃起来。 徐淮宣挑起话头,笑道:文卿,你还记得戏院里那孩子没有? 哪个孩子? 就是总被我堂叔逮住的那个呀,徐淮安笑,那个小男旦,楚生,记得了? 白文卿点头:记得,怎么了? 我要和你说个笑话哩,徐淮宣哈哈笑起来,那孩子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堂叔不是拿了他的社徽,知道了他是锦堂社的? 嗯,当时你堂叔不是说要去找那锦堂社的社长?后来去了么? 他一直忙着戏班子的事,没空去,本来这事都快忘了,谁知道上次那孩子又来,被抓了三次?事不过三,我堂叔前几天便去找上门了。 那么,怎么样了? 徐淮宣又笑又叹:那个锦堂社的社长,真是一一藏头露尾,只叫人好笑,我堂叔客客气气去敲门,他叫一个徒弟说他人不在,结果那徒弟是个实心眼,只说道,我师傅说他人不在,如今没得说,叫你们走罢! 白文卿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 偏偏是不着调的师傅教出这样实心眼的徒弟,那些孩子有这样一个师傅,倒也可怜,不说要做多少年冷板凳,像那样偷着学的教法儿,挨人白眼不说,就出了名,也是恶名。 徐淮宣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道,我们梨园行里,有的是那样不管好名恶名,只要出了名就觉得好的讨嫌人呢! 我究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葬送自己名声。 名利场上的事一一有名才有利呵!我心里倒很有些瞧不起这样人,假若那锦堂社社长当初实在是因为生活窘迫,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偷戏出名,那也还情有可原。 但自他出名后都过去多少年了?他从前已往唱戏得的包银不少儿,够他一辈子富余了,如今既然年数大了,又不愁吃穿,也该为老自尊,做个严师出个高徒来,梨园行后来子弟或许也有几个敬他几分呵! 徐淮宣说着,只气道:哪知越老越糊涂!一路上往弯道走,自己走还不算,如今又扯上徒弟们!真是……做出来的事总不叫人佩服。 白文卿叹:可怜那些孩子们,难道不可以再另投师门么? 徐淮宣摇摇头:梨园行的规矩,立了关书签了画押,未出师之前,这条命都是师傅的,打死都勿论!除非那锦堂社的社长自己肯废除关书。但,他怎么肯! 万一徒弟中间有成材的,做了红伶名角儿,出师以后,照例还要有几年时间,徒弟得把唱戏得的包银儿全孝敬给师傅,对于那锦堂社的社长,那是稳赚不赔的事情,他怎么肯废弃关书! 说着,徐淮宣忧虑地叹道:那楚生是个好苗子,就只可惜毁在陈结衣那里。 白文卿微微有些诧异:陈结衣是谁? 徐淮宣:就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那锦堂社社长的艺名。 说罢又笑叹了一声,算了,这种人名字,说出来也嫌污耳朵。 白文卿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诺,你看好那孩子么?我看那孩子也蛮想走正路跟着你学,以后若是有机会,你收了他做徒弟倒好。 徐淮宣只摇头:一来,他师傅陈结衣一定不肯答应;二来,就他答应了,也要费几百块大洋赎那孩子出来;三来,就当我一散千金把那孩子赎出来,焉知我父亲同不同意? 那孩子师傅的名声不好,我堂叔看样子,倒也不是很喜欢那孩子,万一人赎出来,到家后堂叔和我父亲一说,又怎么样呢?家里人若是不同意我教,我也不愿惹他们动气的。 其实我倒也不怕他们生气,只是不愿我母亲为这事伤心,你不知道,我母亲她……唉,不提也罢,许多事身不由己呵!假若到时我不能教他,楚生那孩子又怎么样呢?难道再叫他回去锦堂社么,他那些个师兄师弟们不会嘲辱他么…… 白文卿看他忧虑深重的样子,轻声安慰道:那孩子的事,再等看看罢,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徐淮宣喟叹一声:我只是可惜这样一棵好苗子! 又说道:要是真能教这孩子,等他出了师,我也就改唱京剧去了,就当他是我,终究算不得负了昆曲了! 白文卿听了,只觉悲凉,勉强说道:好在后继有人,现在不是还有许多人愿意学昆曲么? 但终究是少了……徐淮宣垂下眼睫,轻声叹息着:文卿,文卿,我真怕有一天,不光昆曲,京剧、皮影、评弹、秦腔……所有的剧种都将趋赴没落了,或许也不光是剧种,也许……也许也有你,也有铁宁……有这世上千万万人,戏和文的覆灭一同的,真到那一日,又怎么样呢…… 白文卿听了,只觉惘然,何以如此悲凉? 徐淮宣喃喃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半响无言,终究是又抬起头来,看着白文卿,很郑重地说道: 但是,我们毕竟是看不到那一日的!昆曲如今终究是没落了,但,譬如种种其他剧种、戏曲、文章……我们是看不见他们没落的那一日的!想来便有好大安慰。 他说着,笑了起来,像苦闷得到纾解似的,闷头吃起涮羊肉来。 白文卿看向一旁的玻璃窗,想知道外面雨是不是已经停了,然而浓白的雾把窗子一整块地蒙住,像冬天呵上的白气。 他伸手揩去窗子上的一小团蒸汽,露出玻璃片本来的剔透颜色,能看见外面一树枝枝桠桠的海棠花开,只是蒸汽很快再次袭来,不一会儿就把那一小块剔透颜色又给蒙上了。 饭馆里时常有老先生带着个收音机来听曲吃饭,雾气腾腾中,只听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几句: 客况凄凄又一春,十载区区已四旬。犹自在红尘,愁眉镇锁,白发又添新……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没打算写稿更新的…… 然而……看了看章节,发现如果今天大过年的更新一章,恰好就到六十章满数了,满满的仪式感啊……偶表示抗拒不了这样的仪式感诱惑…… 大家新年快乐~以后偶可能会常常因为追剧而断更……随缘见吧……给大家拜年了!(抱拳) ☆、临轩班 四月中旬,商会会馆。 既到了月中,照例是商会里各位老板齐聚会馆看戏的日子。 虽说上次张会长失了面子,也不能够再让女儿张可欣和顾寒瑞结两家朱陈之好,但顾寒瑞既是显耀军官,张会长就做不得亲也要上前巴结一番的,此次会馆看戏,自然也请了顾寒瑞。 除却顾寒瑞,也请了剧组里的许迁、白文卿。 戏未开场,张会长又未说明,众人也都不知今晚唱的是什么戏份儿,张可欣和叶少秋两人坐在剧组那一边的看戏地方,只觉好奇。 张可欣饮了口茶,叹道:哎,也不知道今晚唱的是什么戏,请的哪家戏班子,偏是父亲他会卖关子。 叶少秋在一旁撺掇她,不如你去找你父亲,问问今晚唱的什么,请的哪家戏班子,是步戏还是皮影? 张可欣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磕着瓜子:我不去,我又不爱看戏,唱的什么请的谁,知不知道也不要紧。 叶少秋知道她这又是故意拿谱,不过是吊一吊别人胃口的意思,于是故意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儿笑道:你不去问?诺,你不去其实也没有什么,等戏开场了也就知道唱的是什么了,暂且等着罢。 张可欣看也不看他一眼,慢慢地把头转向白文卿,问道:先生想知道今晚唱的什么戏么? 白文卿一愣,还没反应得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张可欣一看他点头了,便从座位上起身,又转过身去看着叶少秋,带点恨恨的语气说:我这可不是为你去问,是为白先生! 待她走后,叶少秋很快活地笑起来,摇头叹道: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呐!哈……他低着头,嘴角掩不住笑意。 不一会儿张可欣从张会长那里回来,叶少秋忙问道:问好了?今晚唱的什么戏?请的谁? 呸!张可欣笑骂道:刚刚不是摆谱说不想知道么,这会子又巴巴地跑来问。 叶少秋笑道:可不是,你都知道了,告诉我们大家伙罢! 张可欣索性告诉开来:今晚呀,说是请的两个戏班子,临轩班和锦堂社,至于今晚唱的什么,我父亲也不知道,只叫他们自己看着搬一出拿手好戏来唱。 叶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秋听了,只笑道:请两个戏班子,还不规定要唱哪一出戏,诺,这唱堂戏的法子倒新鲜有趣。 白文卿在一旁听得真切,只问道:临轩班和锦堂社? 张可欣点头:是呀,怎么了? 白文卿忽地一下起身,只说道:我去后台看看。 张可欣愣愣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一拍脑袋叫起来:呀!我想起来了,徐老板可不就是在临轩班么! 她急忙忙也站起身来,嘴里嘟囔着:我也去后台看看…… 叶少秋忙一把拉住她: 你别去!听说戏班子后台不许女人进去,而且后台规矩多,连说话都要忌讳,你性子又咋咋呼呼的,指不定就犯了什么忌讳,还是等戏唱完了,徐老板从后台出来以后你再去找他罢。 张可欣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了,顿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气呼呼地坐下来,忿忿不平地说:好嘛!后台子不许女人进?哼!我不稀罕去儿! 这边白文卿早已到了后台门口,一掀门帘子进去,只觉掉进了一个颜料的漩涡里,伶人们脸上浓墨重彩的颜色、雪白的水袖、各色的戏服、令人眩目的头面水钻,角角落落还有人在那里用着二本嗓熟腔儿…… 若是来找人,光凭眼睛看倒有些费力的,可白文卿却毫不费力,因他一眼便看到那件大红戏服,颜色初凝如牛血,色红极甚。 白文卿慢慢走过去,坐在一面大圆镜子前的徐淮宣看见他,惊喜交加,只回过身来问道:文卿?!你怎么来了?! 两人拉着说着一会子话,徐淮宣这才知道,原来这会馆里请唱堂戏的张会长就是张可欣的父亲,也就是电影的投资人,徐淮宣笑道:好,那么,今晚你要听我唱戏了。 又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大红色戏服说:去年买这件戏服的时候,我不是还和那王裁缝儿说,我又不唱拜堂的戏,要这么红霁霁的做什么?谁知道拜堂的戏今天就唱了。 白文卿笑问道:唱的什么呢? 桃花扇,徐淮宣告诉他,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戏,今晚唱的是里面的折子戏眠香。 白文卿笑道:好,这一折是讲侯方域梳拢李香君的戏,唱着也喜气。 徐淮宣看着他笑,冷不防把那待会儿上台唱戏时要用的红盖头盖在白文卿头上,又把盖头顺下来拿在手里,白文卿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做什么? 徐淮宣只伏在桌上憋不住地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笑得痛快了,只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不出来么,我在梳拢你呀。说着又忍不住笑。 白文卿被他这一闹,脸有些红,只扯开话头道:闹什么,我来是有事问你。 徐淮宣抬头看着他笑:什么事儿? 听说今天锦堂社也来唱堂戏了,白文卿担心道:你堂叔看见他们会不会…… 徐淮宣笑道:诺,你担心我堂叔和他们吵起来么,这你不用担心,你看…… 说着他便悄悄做了个指的手势给白文卿看,压低声音说: 那边都是锦堂社的,和我们临轩班就隔着三寸宽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堂叔要是想吵,刚刚早吵起来了,他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在他眼里戏比天大,就是这会子在旁边的是杀父仇人,在他心里,也得先把戏唱完了再报仇! 徐淮宣说完,微微笑着,看着白文卿说:所以你不用担心,至少在戏唱完之前不用担心。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这一身大红色戏服的原因,白文卿低头看着坐在木椅上的徐淮宣,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也映上了绯色,灼灼其华。 大概是有些入戏了。 白文卿讷讷地,只说道: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徐淮宣笑着看他,轻软着声音,无限温存:去吧。 ☆、旧时模样 白文卿从后台出来,回到座位上看着戏台,不一会儿乐音响起,生角侯方域与旦角李香君上场介。 二人皆袭一身红色喜服,李香君盖着红盖头,与侯方域款款温存。 这一出戏乃是昆曲桃花扇中眠香一折。 桃花扇系清朝云亭山人孔尚任所撰,戏中所写,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 侯方域唱介。 梁州序: 齐梁词赋,陈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 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扬州。 寻思描黛,指点吹箫,从此春入手。 秀才渴病急须救, 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 又,李香君唱介: 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 春情无限,(勾叠水袖,自袖中取扇介)金钗肯与梳头。(打开折扇介) 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 今宵灯影纱红透, (侯方域与李香君二人各执扇面一端介) 见惯司空也应羞,(二人勾叠水袖合扇介)破题儿真难就。 …… 戏台上还在唱,后台里老班主听着,倒有些担忧起来,这戏中人情意,何以如此之浓蜜了?恐怕将来不好。 千叶也在后台听着,只觉徐淮宣唱这一段,端的是字清腔纯,流丽悠婉,不觉听痴了,连师弟月红在一旁唤他,也没有听到。 月红眼见师哥听戏入了迷,只在他胳膊肘上轻推一把,千叶被这一推,回过点神来,看向一旁师弟,也不说话,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月红从身后慢慢拿出一枝花开红色海棠来,递给师哥:给。 千叶接了这花,笑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真好看。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师弟月红早已跑到角落里去了。 千叶拿着这一枝红海棠,趁着众人听戏不注意的空当儿,悄踱到锦堂社那边,只看见楚生正在那里熟腔呢,千叶笑嘻嘻把花递给他,给你。 楚生摇摇头:我不要。 为什么?这花多好看。 反正我不要,好看我也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 千叶很失望地,拿着花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戏台子上眠香一折唱完,徐淮宣从台上下来回到后台,只忙着卸妆换服,老班主看见他,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该是锦堂社登台唱戏了。 楚生穿一身大红喜服,低头急步穿过后台,老班主看了,心里一惊,忙忙拽住他问:你唱什么? 一旁锦堂社的社长陈结衣过来,一把推开老班主,催着楚生和另一个生角上场了。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 齐梁词赋,陈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 也是桃花扇眠香一折。 老班主听了,大怒,指着陈结衣骂:姓陈的!你威风啊!教手下徒弟偷戏不算,如今还和我临轩班的唱上对台戏了! 陈结衣颇不以为然地鼻子里一哼: 谁和你临轩班的唱对台戏?我徒弟这出戏,来之前我就叫他们排演的,也就是你们这戏班子比我们早唱,今晚这戏,算是你们占了便宜儿了!还说别人冲你唱对台戏! 老班主气得要死,他这辈子没打过人,这会子倒是真想冲着那张厚颜的脸甩上几个巴掌! 不说到底是不是陈结衣有意要徒弟唱对台戏,就他那三番五次地叫徒弟去偷戏,而现如今却一点没不好意思,就够老班主气得慌! 然而戏比天大,对于自家班子,老班主是这样想,对于别家的,他也一视同仁,熬到一次登台献唱不容易呵!老班主虽然生气,但也还是压住了脾气,忍气等锦堂社的戏唱完,再就这事理论。 老班主气得手抖哆嗦,在后台坐不住,干脆掀了帘子,到会馆角落里看着戏台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锦堂社的小戏子究竟偷得徐老板几分了。 这一看,大吃一惊。 台上人身段、运眼、手法、唱腔、水袖的一勾和一挑,俨然已快比得上徐淮宣了! 是的,楚生这孩子聪明,从前已往看徐淮宣唱戏,只一遍,就可以把其中四功五法的精要悉数吸收,这就好比写字照着字帖临摹,但他也不是一味地临摹,而是临而不摹。 也就是说,楚生相当于把字帖里面的东西悉数吸收消化,等自己下笔的时候,这些消化了的东西,不用再刻意模仿,因为这些早已成为自己下笔时,潜意识里表现出来的东西了。 这些潜意识里表达出来的东西,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不是刻意模仿,所以他下笔时,写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灵气。 这孩子有灵气一一自己的灵气。 只是他现在年纪还嫌太小,唱念做打时不免显得青涩,如若假以时日,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念及至此,老班主心中充满了一悲一喜,一怒一叹。 悲的是这样一个灵性孩子,若是走正路,何愁将来不能成名成角儿!偏偏倒阴差阳错投在陈结衣师门下,就出了名,在梨园行也是恶名呵! 喜的是昆曲终究算得是后继有人,在京剧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大时代背景趋势下,昆曲如今儿也出了个拔尖的新人了! 怒的是,这孩子再怎么有灵性,那也还是偷过戏,而且还是偷的徐淮宣的戏! 叹的则是老天无眼,他陈结衣何德何能,够格儿收下这样一个徒弟!? 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班主从前始终不能同意这话,假若修行在个人,那还要师傅干嘛?要科班干嘛?哦,照这样说,大小伙子自己唱唱念念就能登台献唱啦?哪那么容易儿! 但这话放在陈结衣和楚生这俩师徒身上,倒算得合适,陈结衣他确确实实没管过没教过呵! 正当老班主思绪万千时,台上戏已然唱完,老班主在角落里坐着,只听得满声的叫好儿,老班主寻思着,听着是比徐淮宣下场时的喝彩声还要响亮些。 是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剧种的繁荣就是靠着一代代新旧更替,一代代旧人的老去、新秀的出头才能不断延续下去的,假若一个剧种再好,没人去学,没人知道,没有新鲜注进来的血液,那繁荣也就将没落消逝,成为一段历史中的空谈。 旧一辈的老去和新一代的出头,都是为了他们所共同喜爱的事物不被遗忘,放在大时代背景下,或许那些剧种就是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花,文人的妙笔生花也是一样。 花开花落花又开,新旧更替无可避免,赏花人勿须感伤,因为对于那些行将逝去枯萎的落花而言,只要花根不死就好。 根不死,来年时候,花总会再开的,哪怕已经不复旧时模样。 只要花开就好。 总有人会看见那朵花,总有人会喜欢的。 ☆、猫 两家戏班子,一台戏,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这会子,已然都唱完了,会馆里各位老板也有不少是懂戏的票友,戏既看罢,都在心里暗暗估量着: 刚刚那锦堂社初次登台献唱的小戏子,要论四功五法、三节六合,倒是比徐老板当年第一次唱牡丹亭游园时,还要好上几分。 但凡事不能光看开头,从前已往,有多少初次登台献唱就一鸣惊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人的梨园新秀? 要论起来,从前的那些新秀,初次登台时,比那锦堂社的小戏子还要拔尖儿的也不少,只可惜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过几年到了倒仓期,一副好嗓子没挨过去,就算给毁了,可惜一朵好花,没命开在花枝头! 嗓子既毁了,成名成角儿从此后是不必再想,只能去文武场做个吹笛打锣的,话说回来,在倒仓期,一副好嗓子到底能不能保得住,谁也说不清,谁也不敢打包票儿,这其中,充满了戏剧性和偶然性。 细想那些一代名伶,除了自身功底好,或许也有几分命运使然。 那小戏子,若是按现在的劲头儿,再好好沉下去学个几年,将来比徐老板还要红还要有名倒也不难,只是过后到底能不能保住嗓子挨过倒仓期去,暂且就还另当别论。 命运既是这样地叫人捉摸不透,众人也没心思替这小戏子猜去,他们现在所有兴趣的,是两家戏班子,一出对台戏,这倒是有趣。 又听得那小戏子的师傅是有名的戏偷子,不光自己偷,也教徒弟们偷,而且据说,那小戏子在戏院里偷徐老板的戏被抓了三次,偏偏锦堂社如今又唱对台戏,可不是公然挑衅叫板? 这旧恨新仇,临轩班的班主如何肯轻轻放过?商会里各位老板寻思着,都等着看另一场好戏。 可众人左等右等,也没见那临轩班的老班主和那陈结衣吵起来,其中一个做运盐生意的大老板为临轩班鸣不平,悄问老班主道:您不生气? 老班主在会馆角落里坐着,吹胡子瞪眼,拿手使劲恨恨地拍着膝盖骨,说道:我不生气?我都要被气死啦! 那您怎么还跟没事人儿一样坐在这儿?那大老板疑惑着,不能理解。 老班主一挥手:我不跟一个孩子计较! 那他师傅呢? 老班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算了,我也不能去打死他,各人做事,各凭天良吧。 那大老板吃了一惊,回头想想,也是,偷戏在梨园行里虽是大忌,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道德层面的事情,对于戏偷子,是不能用什么道德理念去和他说道理的。 既不能讲道理,那只能动手了,可伶人都讲究体面,动手这样的事情究竟算不得体面,而且也会落人口舌。 一句话,人要脸树要皮,人这辈子最怕遇上不要脸的人,道理无处可讲,又不能动手打人,真真是叫人有冤无可诉了。 那大老板叹了口气,拍拍老班主的肩,没再说什么。 戏既唱完,人就该散场,会馆里大大小小的老板也都起身告辞了,顾寒瑞坐在太师椅上,很注意地看向角落里的白文卿。 只看见他忽然站起身,像是要去后台的模样儿,顾寒瑞只觉不痛快,抽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正要起身招呼弟兄们走,却又看见白文卿朝会馆门口走去。 顾寒瑞倒有些疑惑,怎么忽然间就不去后台,跑到会馆门口了? 披了件风衣,顾寒瑞也朝会馆门口走过去,出门一看,哪里有人? 不应该啊,顾寒瑞寻思起来,那猫走路不应该这么快呀,一眨眼就没人啦? 他正奇怪,忽然只听见角落里传来猫叫声,真是猫叫,顾寒瑞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好家伙,一个人影正蹲在那里。 顾寒瑞走过去,看见白文卿正蹲在那里,面前一只灰白毛色的小奶猫。 这小奶猫毛茸茸的,身上毛发一半灰一半白,尾巴尖小小的,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 顾寒瑞见了,笑起来,咬着烟也蹲下去,笑道:白先生是听到猫叫才出来的吧,耳朵倒是尖,和这猫一样。 说着他就伸出手去,顺势要摸一摸那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猫的耳朵,谁知这猫奶凶奶凶的,不许人摸,很凶地喵了一声,眼睛在黑夜里荧光似的闪着亮,像星星。 白文卿一边是担心猫抓伤顾寒瑞的手,一边又担心顾寒瑞咬着的烟会落下灰来惊着这猫,只推顾寒瑞道:别再逗它了。 谁知顾寒瑞听跟没听一样,泛泛答了一句我喜欢,还是继续逗弄这猫。 这猫被撩拨得不耐烦,一下子炸毛火了,超凶地冲着顾寒瑞伸了猫爪子要挠他,顾寒瑞早有防备,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腊肠来,这猫看见腊肠,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下子软下来,耳朵动来动去地,一副软萌样,只顾啃起腊肠来。 白文卿和顾寒瑞两人就蹲在那里看着它啃,白文卿好奇道:你口袋里怎么有腊肠? 顾寒瑞说:从前没去当兵时候,家里面养过猫,后来我父母亲嫌那猫叫着烦,给装在一个布口袋里,走了几里路给扔到山上了,他们瞒着没告诉我,扔完了回来才说给我的,从那以后,我口袋里就习惯装一截子腊肠,遇到街口的猫,就喂一喂。 说着,顾寒瑞伸出手去摸着那猫,叹道:我以为再见不到那猫了,谁知道半年后它自己跑回来,怎么回来的?不知道,只要回来就好,只是从此后那猫就不太亲近人了,常常跑出去,隔三五天才回来一次,再过了一年半载,再也没回来过。 顾寒瑞说着,笑叹起来,所以说猫记仇,看着性子软,心里面不知怎么可记仇了,猫又记仇、又蠢。不是我扔的它,我对它是好的,它后来为什么不肯回来?又蠢又心狠,猫这东西,认不清、养不熟。 正说着,那猫已吃完了腊肠,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猫爪子,一丝没留恋地,悄无声息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有看到我的封面!是不是敲好看呜呜呜!是123小可爱送的呜呜呜,超感动,敲好看!呜呜呜我遇到了神仙小可爱!比心心~敲开心的hhhhhh ☆、小尾巴 顾寒瑞和白文卿蹲在那里,看着这猫悄无声息地在石子路上走了,它一旦背过身去,荧光似的亮眼睛是叫人看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尾巴尖拖在后面对着人。 这尾巴尖一动一动地,好似秋天的落叶一阵子旋下来,晃晃悠悠地没有着落,但凡一样东西没有着落,看着空泛泛的,人便总想着替它着落下来,所以人生来这辈子大概总是特别地操心。 那猫走了几步路,停下来,原来是吃腊肠吃得发渴了,自己找了一个小水坑喝着水,等喝够了,又一步一步挨挨地走过来,在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面前停下,脑袋放在不知谁的腿边一直蹭,喵呜喵呜地猫叫了几声。 这叫声特别地惹起人的怜惜来,香烟没抽完,顾寒瑞嘴里还咬着半截,他把烟拿下来,眼睛看着这猫,问着白文卿:把它带回去养吧? 白文卿当然满心地乐意,刚要伸手抱这猫,被顾寒瑞发话拦住,我是说我带回去养。 白文卿有些糊涂:你带回去养? 是啊,顾寒瑞一双手抱过这猫来,没等一会儿,又似有些苦恼地说,不过我那公馆里天天来客人,养只猫好像是不大方便…… 他说着,把猫往白文卿怀里一送,嘴角一勾眼睛一弯,脸上有种坏主意得逞一般的自得神气,说道: 这样罢,这猫还是我的,不过暂时放在你那里养,什么时候我那公馆清闲了,客人不多了,我再到你住的地方把这猫抱回去养几天,可事先说好了,为了防止你虐待我这猫,我可时不时要到你住处突击检查一番的啊。 白文卿听了这话很有些忿,很认真地问顾寒瑞说:我看上去哪里像个虐待动物的人了? 顾寒瑞得意地笑,故意气他,这谁知道呢,以防万一嘛。 白文卿有些不高兴,我不是那样人。 顾寒瑞一脸的无动于衷,只说道:那我不管,反正是要以防万一。 白文卿简直有些不想和他说话了,怀里猫软软的一团,抱起来柔若无骨似的,闭了眼很安稳地睡了,白文卿摸着怀里这猫,气才消下来一点儿。 顾寒瑞看着他笑:白先生不该给这猫起个名字? 你不是说这猫是你的,你自己怎么不起? 我一个粗人,谁耐烦这些,还是白先生起一个。 ……我不会起名字。 那就叫小尾巴,顾寒瑞摸了摸白文卿怀里的那只猫,说道,尾巴小,就叫小尾巴,怎么样? 白文卿听了这名字,倒觉蛮顺口,答应下来:也好,那就叫小尾巴。 这时候夜里还是上弦月,月亮挂在树梢头,白月光洒下来,细细地从海棠枝叶间筛下来一地的碎影子,空气中闻不到香,可也知道花是开着的。 会馆里徐淮宣卸了戏妆从后台里出来,没看到白文卿,倒是迎面叫张可欣给逮着了。 张可欣自上次在电影院见了他,问出了有关入戏的两句话,回去后就一直把这两句奉为金玉良言,足足琢磨了十天半个月,到底是琢磨出了一点意思出来。 这一点意思用在表演电影上,效果是出奇地好,张可欣兴奋得了不得,自此就把徐淮宣当作她演艺生涯中的两句师,每次一见面,就很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次更是高兴,只说道: 上次听了徐老板的话,明白了好多,徐老板和白先生又是朋友,我想朋友朋友,都是只嫌少不嫌多的,我心里倒想和徐老板做个朋友,徐老板若不嫌弃,我音乐上还有些造诣,愿意空闲的时候儿跟着徐老板给当个伴奏拉提琴的,怎样? 徐淮宣笑了一笑,要说伴奏的,唱曲儿的人身边都有个固定的琴师。这就算婉言谢绝了。 张可欣不死心,又道: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场上的琴师,不过就是场下大家朋友聚在一起图个乐,我拉提琴,至于少秋他一一上次徐老板电影院见过的,瘦瘦高高的那个,他会吹唢呐,也会吹笛子。 我想等有了空闲时候儿,大家几个连着白先生一起,没事儿就在小亭子里拉拉琴听听曲儿,怎样? 徐淮宣只顾拿话来推:等过些月,你和文卿他一起忙完剧组电影的事,到那时再说罢。 张可欣听了这话,只当他答应了,高兴得一阵风似的去找叶少秋,要他回到家时候,把家里的唢呐笛子都给翻出来好好练。 这时临轩班的和锦堂社的两家戏班子也都要散戏回去了,戏班子的人在路上走着,老班主只顾把月红叫到身边,看着他一脸沮丧,只当他是因为今晚楚生登台唱桃花扇,比他当时登台唱紫钗记时候赢的彩声儿大,心里不痛快,便劝解他道: 不要丧气!你这小子,不比那锦堂社的小戏子差!不要以为是第一场登台他唱得比你好,以后就一直能把你比下去啦!凡事,不能只看开头! 月红闷闷地,也不答人言,过了会儿千叶赶上来问,偏偏月红不知怎么又使性子,只恨起这位师哥来,说道:我以后有东西,也不再给你! 千叶一时怔住了,不明白师弟乍乍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又看师弟真是气得眼睛都通红了,忙问道:什么给不给的,师弟,我…… 月红越发赌气起来:谁是你师弟?拿了我的东西,白去给那外面的小戏子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人情儿,我不要你这样师哥! 千叶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花的事,忙说道:师弟,那海棠花…… 月红沉着脸,任是千叶好说歹说,愣没开口理他一下,千叶没奈何,只得跑到旁边路上跳着折了一枝红海棠来,递给师弟。 月红一开始还绝不肯搭理他,到后来也就不情不愿地收下了,师兄师弟两个,闹了会别扭,还是又和好如初,高高兴兴地一起说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一个军官给猫起名叫小尾巴有点幼稚的说……不过不管辽!我超萌小尾巴,一定要写上! ☆、北平 六月末。 这时候知了已经出来,躲在高柳的绿阴里一阵一阵地鸣叫,常有小孩子去捉它,一兜一兜地带回家,大人常把它们油炸了,给小孩子们吃,有时候大人们也吃它,不过是当作一碟下酒菜。 东巷胡同口,一座宅子前,一位邮递员拍着门,喊道:您的信! 屋子里人匆匆来了,接了信,回到书桌上拆开看。 是铁宁寄来的。 摊开信纸,信里写着: 文卿: 一提笔总不知道该写什么,上次你回信已寄到,信中你问我近况何如,我忍不住要告诉你,近来我们总算安定下来,我和红盐在北京一一现在是改名为北平了,一时间真不习惯这称呼。 我们现是在北平琉璃厂胡同里的一座小小四合院里居住,这里真幽静,有一种古朴意,这胡同里卖有许多古玩、书画,我竟还常在一家书店里看到一些珍贵善本古籍!这真难得,看到了便总想买下来。 我现在是伏在窗前给你写信,文卿,在你眼中北平是怎样呢?我虽已来了一段时日,但对这座城真正还是知之甚少。未来之前总觉得这是地热闹处,来了之后才晓得,它确是一地热闹处。 是热闹,不是繁华,北平的热闹是有一股子古意的,北平是一座古城,因而到地各处都特别地有一种古城的深沉气。 文卿,历史中的北平改过多少次名字呢?我真不希望它再改了,北京、北平,不过一字之差,中间却要千万万人之生命、血液来填此字差。一座城经得起多少生命之祭奠呢?一个人的心能容得下多少的历史动荡事变呢?我不希望它再改,就一直是北平好了。 我对北平真是知之甚少,唯一觉得有意思处,还值得与你一说处,是在这城里总听得到劳驾一词,劳谁的驾呢?哈……这不过是常表敬意的意思。 我就写到这里了,你总要常常回信来,勿忘,切记。 一一 1928年6月30日写于望云斋 看完了信,白文卿把信纸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里,这时候又听到拍门声,他连忙走去开门,一看,顾寒瑞。 他一身便服,眉清目朗的,看起来不像个军官,倒像个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大少爷,顾寒瑞走进门来,一溜声地喊那只猫,小尾巴小尾巴地叫。 那猫正蹲在房檐懒洋洋地晒太阳,听到人叫,很懒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见顾寒瑞手上空空如也,又把眼睛给闭上了,继续犯困打盹。 顾寒瑞大为痛惜,认定白文卿是罪魁祸首,说道:你是不是对这猫说我坏话了,它和我都不亲了! 白文卿翻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顾寒瑞落得个人猫两不理的境地,很有些尴尬,不过猫比人好哄,顾寒瑞决定先诱哄房檐上蹲着的那只猫。 顺手掏出口袋里那一截子腊肠来,小尾巴懒洋洋趴着,听到檐下人在叫唤,斜睨一眼,喵呜一声从屋檐上蹿下来,屁颠屁颠跑到顾寒瑞跟前,盯着那一小截子腊肠摇头晃脑地转。 顾寒瑞哈哈大笑,抱起这猫来,手里掂量了一下,说道:唔,是比一开始时候重多了。 他端起猫的肥爪子,对着白文卿,笑道:好肥的猫。 白文卿也笑起来,把猫从顾寒瑞怀里抱下去,让它安安静静吃腊肠去。 这时节桃花、海棠花都已凋谢了,只剩下树上的小青桃和海棠果,枝叶繁茂间若隐若现。 小尾巴吃完了腊肠,身手极敏捷地跳上树去,天上有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的云朵,太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知了长一阵短一阵地在叫。 顾寒瑞看着天上云朵,忽然说:白先生。 嗯? 我想你那些朋友们都叫你名字,只有我一直喊你先生,我想改个称呼,以后不叫你先生,只叫你名字,好么? ……好。 白文卿。 嗯。 白文卿。 嗯。 文卿。 ……做什么一直叫? 顾寒瑞轻笑起来,就是想叫一下你名字。 白文卿低着头,走到海棠树那边看猫去了。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邻居家一个老太太送来一盘炸好的知了给白文卿吃。 白文卿接了这一盘炸好的知了,对邻居老太太道了谢,便招呼顾寒瑞一起吃,谁知顾寒瑞脸上一阵恶寒,只躲得远远地,头摇得好像拨浪鼓,叫起来:这、这、这虫子一样的东西能吃么! 白文卿拈了一个炸好的吃给他看,说道:能吃的,很好吃的。 顾寒瑞还是在那继续摇着拨浪鼓,毅然决然地拒绝道:我不吃!这东西就是个虫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吃! 白文卿看他那一脸拒绝的模样,不由得好奇起来:你一个当军官的,还怕吃一个虫子? 顾寒瑞不甘示弱,反问一句:我还要问你呢!你一个文人,怎么喜欢吃虫子! 一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间两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互相怼了几句,最后还是白文卿把那盘知了全吃光了。 夏天的树上常常有毛毛虫在爬,也有一种小白虫,爱从树叶间垂下一根白丝来,摇摇晃晃地悬在空中,对于这些小虫子,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对他们的态度又是恰好截然相反。 顾寒瑞觉得这些小虫子没多大可怕,又不用吃他们!白文卿则是对他们深恶痛绝,眼见着从树上要掉下垂丝小白虫来,便赶快躲进屋子里去了。 顾寒瑞跟着他一起到屋子里去,看见桌上一封信,问他道:这信谁寄给你的? 铁宁。白文卿答应一声,又打开抽屉找信纸,好给铁宁写回信。 顾寒瑞把那封信压在手下,我也想你给我写信。 白文卿简直拿他没办法,摇头笑笑说:我们离得又不远,写什么信? 顾寒瑞拉开一张椅子在白文卿对面坐下,问他道:上次那白文印,你去找人刻了一枚没有? 还没,忙着事情,一时给忘了。 我送你一枚? ……什么? 顾寒瑞笑:没什么,你要是急着要,我那里有好多,你随便挑一个,不过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可不能挑去。 白文卿倒觉稀奇:咦,你那里有好多?那你上次还要问我要? 顾寒瑞倚在椅背上,说道:上次问你要的时候,我真是一枚也没有,后来才收集起来的。 ……收那么多做什么? 我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最萌是喵星人啊,唉……但是喵星人也会屈服于美食……祝所有喵星人吃好喝好喵喵喵! ☆、秋海棠 六月末过了就到七月,七月到了,又很快到七月中旬,正是秋海棠怒放的季节,这东西不比海棠,长不了海棠那么高的枝叶,大多都栽在花盆里做个盆栽。 秋海棠美,苍绿色的叶,殷红遒劲的枝茎,一丛丛红色花朵垂下来,栽在花盆里,因为个头小而特别地显出一种娇来。 临轩班和锦堂社两家自上次会馆一别,都暗暗在使劲,月红和楚生,都是昆曲里新出的新人,班社两家,就拿他俩使劲。 这两个,谁先唱出了名堂儿,谁先唱出了那么一点红角儿的意思,就算哪家班子先出了口气。 陈结衣没想到是临轩班的小戏子先唱出名堂来。 那是在戏院里,月红第三次登台献唱,唱的是第一次登台时候的紫钗记,还是阳关一折戏。 月红刚唱了恨锁着满庭花雨,愁笼着蘸水烟芜这句,真是一开口就把这愁笼恨锁的意味给唱出意思来了,底下票友的耳朵就刷地竖起来,眼睛也亮了身板也直了,全身心地听着他唱。 待又唱到了也不管鸳鸯隔南浦,花枝外,影踟蹰一句,霍小玉真仿佛眼中有泪一般。 伶人们唱念做打时讲究既真又假,哭不能真哭,又不能假哭,霍小玉眼中蓄泪,只是不流下来,一字一句情之痛切,似有若无,似无若有,底下一片声地叫起好来。 老班主在后台听着,知道这孩子已然成了火候儿,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莫名心中触动,老泪盈盈。 顾寒瑞在包厢里坐着,他一个不懂戏的人都听出了好来,慢慢捻着口袋里的软稠流苏,扭头看向一旁白文卿:这戏怎么样? 白文卿微微笑着,有些无动于衷的意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说了一句还行。 顾寒瑞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失望,而又有些不能明白,他慢慢坐回去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有一丁点冷。 终究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什么戏好呢? 白文卿不假思索:桃花扇。 顾寒瑞脸上的笑又冷了几分,说:你倒是会拣好戏。 说罢,心中着实有些不以为然,国破情空,桃花扇一戏,有什么好的? 戏散场后顾寒瑞开车回公馆,路上看见有人在喂一只猫,他侧过一边脸看着,只是不说话。 其实猫冷心冷情,真不懂有什么好。 散了戏,白文卿和徐淮宣一同去王裁缝那里,去看定制的戏服头面做得如何了,王裁缝把两人招待进了用门帘子隔起来的里铺,给他们看了半完工的戏服和头面。 做工都足够精致,没什么好挑剔的,倒是王裁缝叹起气来,端起那头面给徐淮宣看,我想这头面,倒得要几颗粒子大的珍珠才好配得上,偏偏我找了几家珍珠铺子,那些珠子,我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旁边徒弟听了,抱怨起来,师傅您老人家眼光是一一够毒!一条街的珠子铺都叫您看遍了,有的老板还拿出了压箱底的珠子!那成色真是好,您就是看不上儿! 徐淮宣笑说:不用那么较真的,有几颗好的、看得过去的,安上就算了。 王裁缝听了这话,不能赞同,正色道:这叫什么话?手艺人的事,就是得较真。 徐淮宣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子,便和白文卿出了里铺出去了。 王裁缝起身送两人出去,又看到了这七月中了,外面天气实在是好,大太阳晒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便搬了个木板凳坐在门口,闭了会儿眼养神。 忽然间听见窃窃私语声。 一个说:三十块大洋一个!卖不卖? 另一个说:卖?别招我骂你了!这成色……说着便压低了点声音说:这成色,放在前清时候,都够格献给皇宫里做贡品了! 听的人似是有些犹豫,说:你这东西,这成色,还别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真有点像皇家东西,哎,不会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吧? 嗳哟,我说,你到底买是不买?废话忒多! 四十块银元一个,不能再高了! 唾!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拿命换的东西,就值四十块?! 什么拿命换?哎我说,你这东西不会是来路不干净吧? 王裁缝儿听到这儿,好奇起来,眯起眼睛一瞧,不远处的电线杆底下,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打扮得像个阔气掌柜,一个一身短打装扮像个军队里的大兵,手里正拿着王裁缝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颗硕大圆润的珍珠粒子! 王裁缝顿时来了精神,急忙忙冲两人走过去,谁知那大兵模样的人见来了人,撒腿就跑,王裁缝眼瞅着那颗珠子要飞走,急了。 王裁缝今年六十有三,一急,便老夫聊发少年狂起来,追着那大兵模样的人跑了有十里街,最后那大兵都要哭了,漫空将手里珍珠一撒,叫起来:我错啦!我不要了!别抓我!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那珍珠漫空一撒,被太阳光照着,粼粼地泛起亮光来,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美,王裁缝没读过书,才不会管什么圣人训导的路不拾遗的道理,他弯下腰,一颗一颗把珠子拾起来,悠哉悠哉地原路回去了。 他拾了七颗珠子,个个够得上格儿,后来这珠子,全都给他安在头面上了。 王裁缝这股高兴劲儿并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因为到了八月那会儿,冯玉祥部下孙殿英盗东陵墓的消息见了报,举国哗然,那珠子,或许就是孙殿英部下从东陵墓里偷出来,逃到徐州变卖的。 王裁缝不理这事,王裁缝认定这珠子是老天赐他成全他的,王裁缝一点都不想把珠子从头面上拿下来。 一个手艺人,他眼里看不见别的,就是看见那珠子放在头面上好看。 徒弟早知道师傅捡这珠子的经过了,因为王裁缝曾对徒弟夸耀过好几次这事迹,他得意,他高兴,他忍不住要对人说,徒弟一开始也替师傅高兴,但现在高兴全变成了恐惧。 这搞不好,就是要被抓进警察署里面的罪。 在一个晚上,徒弟偷偷地进到里铺,把那些珠子全部绞下来,出门走了几里路,漫空一撒,从哪儿来的,还是回到哪里去。 第二天王裁缝哭了。 ☆、桃花酿 徐淮宣看完戏服,和白文卿在街口告别,回到家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他没想到在饭桌上父亲会提起他的婚事。 照他父亲的意思,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正是该娶妻的好年纪,饭桌上,几位姨太太听了这话,一阵笑,女人家们最喜欢谈这些事情。 她们一会儿说李家的姑娘好,一会儿说张家的姑娘好,一会儿又把李家和张家的姑娘放在一起比较,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哪个更漂亮。 三姨太笑着说:嗳,照我说,那张家的姑娘,长相是没得说的,随了她母亲年轻时候,漂亮! 说着,三姨太又问徐淮宣,淮九儿,你自己说,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没有?什么时候也带回家来给我们看看? 又笑说:你年纪不小了,和你差不多大的那个,你小时候一起玩的那个表弟,记得?他孩子都一岁了! 徐淮宣笑了笑,一时间感到饭菜卡在胃里面,闷闷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那位老班主堂叔也坐在饭桌上,听了这话头,暗暗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大不自在,心中早已明白,只替他说道:诺,这娶妻也不急的,我们淮九儿,人漂亮,哪里愁娶不得亲了。 徐淮宣那母亲五姨太只笑着打断说:他是不愁,我心里可急,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呢? 徐淮宣勉强笑了一笑,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次日早上,那一早上都没有戏,他和白文卿就坐在小酒馆里喝酒,他是唱戏的,要照顾嗓子,白文卿怕他喝多了伤嗓,不叫他喝,他不管这个,还是要喝,因为一些话唯有喝醉了才好说出口。 一坛桃花酿,一坛梅子酒,两坛下肚,徐淮宣从不饮什么酒的人,已然有些醉意朦胧了,小小的一个空酒坛子,被他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转看,有些话,想说,然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到后来又饮了一坛。 三坛罢了,白文卿说什么也不叫他再喝,两个人你争我抢地夺起酒坛子来,争抢中,你抓了我的手背,我抓了你的手背,来来回回,徐淮宣突然冲动起来,兀自一句:我要娶妻了。 白文卿很惊讶:娶妻? 父母亲他们的意思,徐淮宣空望着桌上那一坛子酒,他们想叫我娶妻。 白文卿照例是寻常一句,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人没有?和你父母说说,就娶了也好。 徐淮宣心里空落落地听他说着,完全一副事外人的口吻,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这猫,想开口说些话,还是开不了口。 千头万绪,只是不知从何讲起。 他只是把他当朋友。 徐淮宣怅然想着,心中若有所失,又去伸手拿那一坛子桃花酿,他有些失控,白文卿拦不住。 到最后醉意沉沉,徐淮宣任由白文卿搀着走出酒馆,兴起时分,只顾停下来扯住白文卿,醉眼朦胧地笑拍拍他的脸,拖长了水磨声腔,唱介: 骂你个短命薄情才料,小可的无福怎生难消。想着咱月下星前期约,爱了些无打算凄凉烦恼。我呵,你想着,记着,梦着,又被这雨打纱窗惊觉…… 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白文卿只是笑:怎么就喝醉了?走罢。 徐淮宣打开他伸来欲馋的手,借着酒劲撒疯闹个没完,末了一个回身揽住白文卿的腰身,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又垂下了眼睫。 白文卿被他抱了个满怀儿,知道他喝醉了,也不计较,徐淮宣头抵在他肩上,闷闷地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不想结婚的,为什么? 结婚就要生小孩子,我不愿意要小孩子。 为什么? 小孩子生下来,很可怜的,白文卿忧郁地说着,做人最苦的,我不愿意凭空再要一个孩子出来受苦。 我也不愿意。 什么? 没什么。徐淮宣笑着松开揽着白文卿腰身的手,我醉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别告诉我我说过什么话。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又说:我是撒酒疯。 白文卿看着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 徐淮宣笑叹着看他,你不知道,文卿,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会认识你? 好像是因为一篇文章。 对,一篇文章……这时候酒意已经陡然上来,徐淮宣字不达意,梦呓一般地胡乱说着些话,脑子是清醒的,可他相信自己是醉了。 他酒醒是在第二天早上。 当时醉酒时,白文卿把他送到了徐府,徐府的管家又把他送到了二楼的阁楼卧房,这时候他都还是清醒的,既清醒又迷糊,他躺在床上,很快睡了。 酒醒的时候他万般后悔,万般庆幸。 后悔多喝了酒撒起疯来,庆幸……庆幸万好没说错什么话出来。 不然以后真是没有面目再见他了。 他是真心喜欢他,在心里,只是在心里。 他万没勇气承认自己喜欢他。 长吁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没说出口。 坐起了身子,他想下去到阁楼外的阳台角上吹吹风,头重脚轻地,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揉了揉眼睛,徐淮宣走到阁楼外阳台上。 八月的太阳异常毒辣,照得墙壁上的爬山虎都焉焉地卷了叶子,徐府的园子很大,到处长廊配厢,隔几步一处水榭厢房,青灰色石壁,漆红柱子,从阳台上往下望,盎然古意。 知了鸣蝉一阵一阵地叫,徐淮宣回到卧房,坐在床沿上,呆呆看着大玻璃衣柜上层的那一排西装。 目光渐渐向下移,落在下层那一摞叠起来的戏服上。 他唱了小半辈子的昆曲,扮了小半辈子的旦角儿,其中情分,爱恨交织。 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 屋子里大而敞亮,徐淮宣渐踱到书桌旁,坐在一张木椅上看报。 玉堂梦报刊第七期,是他为他写文章、为他大骂黄文武的那期。 徐淮宣看了一会儿报纸,把它合上,又踱到床沿边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素胚 过了几天,照例是月中,众人去商会会馆听戏,夜晚的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像一盏琉璃灯,洒落一地光华,八月中旬,几点绿萤在草丛间起伏飞舞,点点荧光倏忽散开,各不相干,过了一会儿又聚做一团。 小猫养久了,很黏着白文卿,只是一时见不到人,都要在院落里呜咽大叫,旁边那个邻居老太太最烦猫这样叫,因为听起来像小孩哭,她最听不得这种声音,她那才十几岁的孙子是去年里死的。 去年里,北伐战争轰轰烈烈,打来打去,北伐军到了三月里占领南京,那南京本是六朝金粉颜色,一条秦淮河,囚了多少风月客,这是一座雅透的城。 但,凡是一座城被攻克、占领,大抵免不了要流血杀人,这次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 南京事件过后不久,北伐军进攻徐州,老太太那十几岁大的孙子便是在街上叫乱飞的流弹打死,谁打死的?哪一支军队打死的?不得而知。 送到医院时候人已经没气了,老太太哭吧骂吧,没有办法,头发后来灰白了一大半,每逢想起这事,也只能归咎于天灾人祸,真正是防无可防。 照民间规矩,小孩去世,照例是不举办什么出殡礼,一个小孩,悄无声息地死,悄无声息地去,一切静悄悄。 这样事,老太太从来不提,白文卿向来深居简出,也不知晓邻居家事,只是知道这位老太太不喜欢猫那样地叫,因此每次要出门时,总把小猫带上。 到了会馆里,白文卿一门心思地听戏台上的京戏,正是热闹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猫跑出去。 小尾巴跑下地,一溜烟蹿到顾寒瑞膝盖上,前爪扒拉着他膝头,后腿努力地蹬来蹬去,保持重心平衡,而后扑到他怀里去,嗅来嗅去地找腊肠。 顾寒瑞知道这猫想找东西吃,但眼下众目睽睽,要他当着众人面从口袋里掏一截子腊肠出来?真正难事。 顾寒瑞抱着小尾巴,只借口出去溜溜猫,到了会馆外面去。 戏唱至一半,白文卿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猫,而后微微吃惊,低头一看,怀里空空如也,白文卿赶忙站起身来寻它。 外面小尾巴正抱着腊肠啃得正欢,顾寒瑞点了支烟,半靠在会馆墙壁上看着它吃。 白文卿寻来的时候,小尾巴已然是吃饱喝足了,小肚子鼓鼓的,眯着眼睛在顾寒瑞怀里睡觉,小小的肚子一起一伏,不知为什么人和猫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顾寒瑞抱着猫,看着白文卿笑:“你是不是没给它喂吃的,看它刚刚饿的。” 白文卿微笑着,没说什么话。 这样一个静谧的夜,人和猫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自相顾无言,背倚在墙壁一角看着夜景,眼前偶有几点绿萤飞过,夜里秋海棠一簇簇,在月亮的光华下更显清丽。 花正好,月正圆,是俗世快乐。 “那电影拍得怎么样了”顾寒瑞挑起话头问他。 白文卿笑笑,不置一词。 顾寒瑞倒来了兴趣:“听说那导演和张小姐狠狠吵了一大架?” 这样事是真有,大抵不过是为拍戏的事情,因电影中有一场戏来来回回地总是拍不好,制片人发脾气,许迁也发脾气。 其实也是事出有因,那几日恰逢张可欣身子不舒服,身子一不舒服,自然戏拍得就有点不尽人如意,许迁是个榆树脑袋,压根没想到这样事情,只当是张可欣前几次戏拍好了就得意起来,不免生气说了几句。 张可欣呢,纵然性子大大咧咧地爽朗,也不好意思说出原因来,只好再拍一次戏。 这样接连几次下来,许迁磨得一点耐心全无,撂下一句重话,说一张凳子都比她演技好,张可欣也气,两人就吵了起来。 吵来吵去吧,一个剧组打杂的女人看不过去,把青年导演拉过去,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话,反正剧组的人是看到导演的脖子耳尖刷地一下通红起来。 这以后几天,导演就跟耗子躲猫一样地,看到张可欣就绕着路走,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这些事情,白文卿向来忌讳谈论,人情琐事,一旦谈到,就势必要就事议论一番,背后议论人,白文卿总觉得不太好,因而他并未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上明月。 顾寒瑞见他不搭话头,也就知道他不喜欢谈这些,没有再问。 半晌过去,夜里静悄悄的,顾寒瑞憋不住,说道:“白文卿,你说句话呀。”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不然我俩就静站在这里,不觉得闷么?” 白文卿很无辜地摇摇头,“我不觉得闷。” 顾寒瑞听了这话很觉顺耳,就势问上一句风情话:“为什么不觉得闷,难道是因为我在这儿?” 白文卿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闷么?” “我呀,我也不觉得闷,可我想你和我说说话。” 两人都笑起来,小尾巴酣睡在人怀里,睡得很香甜。 两人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又进到会馆里听戏。 小尾巴窝在顾寒瑞怀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纵身跳下地去了,到处乱蹿。会馆里有喜欢猫的,都想逗一逗小尾巴。 然而这猫已然是吃饱喝足了,无求于人,懒懒的一双眼睥睨众人,大有唯吾独尊之态,任你枉费千种心机,它自巍然不动,千呼万唤不肯来。 既是千呼万唤不肯来,众人没奈何,也没耐烦再哄着它做这水磨功夫,只好任凭它去了。 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刚坐下,那边叶少秋就跑过来兴致冲冲问,问两人明天要不要去那制瓷的土窑玩一玩,土窑里刚烧有一批素胚,等着人来着彩上釉,可以画几个来玩玩。 叶少秋最近常呆在土窑,看着各位老师傅制瓷烧瓷,他最欢喜看人在素胚上画花样,看多了便不免手痒,禁不住自己也要去画,一来二去,反正是画上瘾了,就总想拉着人来一起乐和。 白文卿和顾寒瑞闲来无事,便一口答应下来,又问清了什么时候去,这事说好后,就又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感情线卡文……话说今天情人节,祝有情人终成眷属,花好月圆 啊啊啊我真的好气!刚刚看了一部电影,里面说武生比武输了要撅枪,然后不能再登台献唱,后来又来一个什么武生不能和花旦苟且,但是梨园行根本没有这两个规矩! 武生比武输了要撅枪?然后以后还不能登台献唱?怎么可能!梨园行哪里来的这个规矩? 生角和旦角不能谈恋爱,怎么可能?! 看完就好气!电影片头一开始确实是说了此故事纯属虚构,但是不要这样虚构啊喂!虚构可以,但是请不要这样离谱啊!你还一本正经地在电影里这样讲,不止一次!有没有搞错! 很多人会误解的好么!我真的敲想骂人!然后最后电影结尾不是有字幕么?你就在字幕里解释一下梨园行没有这个规矩啊好不好!啊啊啊我被气抽了,大家不用理我…… 看完就好气,忍不住吐槽,至于这个吐槽为什么不在下一章的作者有话里说……啊啊啊不吐槽出来我根本没有心情写文啊喂! 气哭,啊啊啊大家不用管我,我就是吐槽一下!遁…… ☆、斗彩 第二天早上恰好碰上集市,顾寒瑞从公馆里出来到了大街上,看街上热热闹闹的一片,就先到了一家小摊前买几个油包子,其实早饭在公馆时候就已经吃完了,他吃完早饭还买油包子,不过是为一点仪式感集市不是天天有的,所以总想凑凑热闹。 包子摊老板把油包子用暗huangse方纸包了四五个递给顾寒瑞,纸被油一浸,不一会儿就油汪汪的,今日是朋友们聚在一起玩乐,顾寒瑞自然不会穿着一身军装去,他一身卡其色衣裤,穿得很漂亮,或者说,他穿什么都很漂亮,他那双眼睛是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地亮,亮得有些晃人眼。 那条去土窑的小路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拐弯处,顾寒瑞路过那里,看也没看一眼,径直沿路走到白文卿院子门口,待到门一开,顾寒瑞拿起一个包子就往白文卿嘴巴送,笑着说:“吃一个。” 白文卿接过包子,并不着急吃,问顾寒瑞道:“你怎么来了? 顾寒瑞倚在门栏旁一脸理直气壮地回他:“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次那条去土窑的路我忘了怎么走,只好大清早来找你,等着你领路了。” 说着又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说:“哎呦我这饿的,早上起来也没吃饭,你这儿有吃的么? 白文卿刚刚煮好一锅汤面,听了顾寒瑞的话,只当他是真饿了,便多添了一副碗筷,盛了一碗面汤给他。 顾寒瑞在露天的饭桌上坐下,秋天的天气格外清爽,他端着面前那一碗面汤,里面看得见蓝天白云的影子。 顾寒瑞忍不住叹喟一声:“这清汤寡水的,我说白文卿,你这真是清心寡欲啊。” 白文卿在他对面坐下,不置一词。 顾寒瑞看着他坐下,微微吃惊,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忍不住问道:“早饭没有炒菜吗?” 白文卿:“没有,我不会炒菜,只会煮东西。” 顾寒瑞一听,忍不住大发感叹:“只煮东西吃?那吃着得多淡!” 白文卿一个人住,每天煮东西吃也习惯了,乍一下子遇到顾寒瑞这反应,觉得他大惊小怪,说道:“一般煮面食吃,倒也不是非要炒菜的。” 顾寒瑞还是忍不住咂舌,觉得他把日子过得太可怜,手举着筷子叹道:“没有炒菜,真的是......哎,不如我教你?” “......你会么?”白文卿半信半疑。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很简单的,我教你,学不学?” “不学。” “为什么?你不会炒菜,我教你还不好。” 白文卿理直气壮:“不会炒菜,我可以去饭馆吃呀。” 顾寒瑞一愣,随即笑起来,“哦,这也好,我算是知道了,以后我再来你这儿,得自备炒菜熟食来!” 白文卿不以为然,说道:“那还不如一起去饭馆吃。” 顾寒瑞笑:“都一样,何况去饭馆还嫌太吵。” 上午九点,土窑。 顾寒瑞抱着小尾巴,和白文卿一起,跟着叶少秋进到土窑旁一间屋子里去。 屋子正中一张八仙桌上,很端正地摆了几个酒盏形状的素胚,旁边还有几碟色料,另有几只毛笔。 叶少秋替顾寒瑞和白文卿用毛笔蘸了色料,而后一人一支地递给他们,笑着招呼两人,“你们拿这笔随便在素胚上画些什么,诺,不过别全部把图案填死,今天画的这一批是逗彩,先着青花料,上了透明釉以后拿去土窑里烧,烧完了,再拿出来按青花轮廓填充别的彩颜色。 顾寒瑞看着毛笔上那灰黑灰黑的颜色,问道:“这是青花色料?怎么这么黑乎乎的。” “入窑烧之前是这样颜色,烧完以后就不是了,这色料得烧过以后才显平常见的青花瓷颜色。”叶少秋边说,边把那几个素胚推到他俩面前,“行了,我光在这说了,你们想想要画什么?” 顾寒瑞和白文卿苦思冥想,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画什么,恰巧桌子一角边放着一盆栽秋海棠,顾寒瑞看着那秋海棠,问白文卿道:“不如就照着这盆栽画秋海棠?” 白文卿点点头,拿起笔,也就在素胚上照葫芦画瓢起来,这批要烧的瓷是逗彩,所以也就先蘸青花料,在素胚上大致画一下秋海棠的轮廓,叶的部分填实,花的部分就留空在那里。 等到顾寒瑞和白文卿都执笔画好了,看了一下,不甚满意,都说:“没画好。” 叶少秋笑道:“海棠从来都难画的,再说你俩,一个是拿手写字,一个拿手开枪,这第一次执笔画画,还是在素胚上画,这画得也算不错了,真是,又不是要你们去做画家!图个乐嘛。” 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放下笔,各自笑笑,也不再说什么。 叶少秋把那两个素胚收起来,笑道:“我拿去给老师傅上釉去,等入窑烧好以后,再叫你们来把花的颜色填上。” 说着,他便端了素胚出去,顾寒瑞和白文卿因为好奇这素胚是怎样上釉,也随他一起出去了。 只看见一个年轻模样的学徒蹲在那里,手中拈了个前端口蒙纱布的小小空心竹筒,极小心地对着素胚吹釉,但底部一圈照例是不上釉的,以免到时烧窑时粘在窑板上。 土窑旁边隔几里地住着户人家,是一位老夫妇,这老夫妇生活很寂寞,常常相伴来看人家拉胚烧瓷,看着年轻的学徒,兴许就想起了自己那早早外出打工的儿子。 叶少秋在土窑外站着,此时天色尚早,便又和顾寒瑞与白文卿他两人一起去了集市上逛,逛来逛去,又被顾寒瑞拉住,到了西餐厅里面去买巧克力和奶油泡芙。 叶少秋是第一次来这地方,看那服务员长着一张洋人脸,不免好奇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在柜台后面找钞给顾寒瑞。 这女子那一张脸和她那灰蓝色的眼睛一样,冰冷冷的,开口却是带着点软糯的南京话,叶少秋不免问了一句:南京人? 那女子冰冷冷地,答:我是英国人。 说罢又自顾自忙着招待别的进来的客人了。 ☆、醉酒 那秋海棠酒杯三日后从土窑里取来,青花颜色烧得非常好,杯身上一秋海棠,枝枝叶叶都是青翠欲滴的蓝颜色,只花的部分还是留白在那里。 于是又执笔蘸料,在花上填彩涂染,一笔一划都是那样郑重而其事,仿佛是执笔人伏案写情书,把一生情意付诸笔端,这样端然而有自在气。 颜色填染完毕,酒杯照例又入窑里烧过一遍,次日顾寒瑞和白文卿一同来取,但见这酒杯颜色确是烧得非常好,鹅huangse花蕊、深红色花瓣、加之青花颜色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的蓝叶子,拿在手中转看时候,一派夺目光彩。 叶少秋因为这一批入窑的瓷烧得好,心里高兴,当下就请顾寒瑞和白文卿到土窑旁一小酒馆去喝酒,试试这酒杯风采。 酒馆门前竖一酒布旗,白底黑字,旗上正中用端正写了个斗大的酒字,高高挂起迎风飘扬。 这处酒馆里卖酒,兼做风月生意,却并不往下流里做,譬如酒客要在雅间喝酒,照例要有女子陪侍,倒酒调笑的,这种时候就只是饮酒谈笑,无关什么风月意了。 三人进了雅间,坐在八仙桌上,不过一刻,有一女子推门而入,赤色旗袍缠身,面若敷粉唇若涂朱,织金绣花手帕捎在右侧身纽扣处,双手端一方檀香木案。 案上有大小酒坛,这女子把酒坛在八仙桌上一一放好,便微曲膝头行了个福身礼,曳上雅间门退出去了。 顾寒瑞开了一酒坛,扑鼻而来是山楂香,待到酒坛倾倒,杯中郁郁是酒红色,叶少秋笑:诺,这是酿的山楂酒,度数比平常酒高出不少呢。 顾寒瑞把三人酒杯都斟满酒,又把白文卿的酒杯拿过来和自己的对比一番,看来看去,嫌他那酒杯上画的秋海棠不如白文卿杯上画得好看,就自作主张把两个酒杯调换了。 这时忽然听到雅间外调笑声,随即推门而入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当然不会是刚才端酒的那位。 这女子鬓边簪一大红绒花,前额几缕垂丝刘海,见人惯做戏谑笑,她先是到顾寒瑞身边,端起他面前酒杯,把个金樽倾倒,直送到顾寒瑞口边。 顾寒瑞从前在风月场里耍惯了,这点调情手段他还不放在眼里,然而却碍着旁边白文卿在,只装作一脸正人君子的矜持样,抵死不肯喝这女子喂的酒。 这女子见他不喝,便随意找些话头来撩拨谈聊,谁知顾寒瑞心肠真有那么硬,只是自顾自喝酒,气得这女子推他一把: 爷这样俊俏少年郎,怎么连个风情话也不会说?俗话说得好,遇风情人说风情话,爷一句话不说,是我小凤仙不够风情? 顾寒瑞饮了一大口山楂酒,摆摆手只是笑,小凤仙也不再缠他,又踱到白文卿身边,顾寒瑞看见了,笑拉她道:我这朋友怕见生人,他更不会说风情话了,好姐姐,你出去罢,我们朋友间一处喝酒,不要人来陪的。 小凤仙咂嘴弄舌,只是稀奇:咦,这世道也变了,男人家们倒都规矩起来了,也罢,你们喝罢! 待到小凤仙出去,雅间里三人便又饮酒,喝到一半,叶少秋看了看怀表,已经是下午一时,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因为叶家今天要与牙行里人谈生意,误了时候他父亲要发怒的,顾寒瑞也不虚留他,任由他走了。 雅间里便只剩顾寒瑞和白文卿两人,顾寒瑞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只要灌白文卿酒。 这小猫从来饮酒不多,今天乍乍被顾寒瑞劝着喝了一大坛,不免头昏脑涨,何况这酒又比平常酒度数高出许多,喝了许多后,再也不能够。 不一会儿他自己站起来,扶着墙起身要去外面吐酒,可是身子发虚,好几次跌倒在地,顾寒瑞扶着他到了外面吐了两次酒,末了用茶漱了漱口,又扶着他回雅间。 不得不说这猫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只是睡意沉沉地要趴着闭眼睡觉,雅间里有一袭软沙发,顾寒瑞就扶他到那里睡着。 白文卿浑身一点气力全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只觉得头晕得难受,模模糊糊中只听见旁边顾寒瑞叫他,要他喝一点解酒茶。 人喝得太醉,连眼睛都懒怠睁开,白文卿勉强扶起点身子,就着送到口边的解酒茶闭眼喝了几口,而后又恹恹欲睡,闭眼要寻软枕趴着,寻来寻去寻不到,索性把顾寒瑞当枕头,环抱着他腰,头伏在他怀里睡。 顾寒瑞看着这喝醉的猫,伸出手去轻拍着他肩头哄他,怀里的猫一抖一抖,似乎是喝醉了身子有些发冷。 顾寒瑞被他这样环腰抱着,心跳一直很快,低头看着喝醉的猫,不由得感叹万千,因自己一生人世里竟可以有这样奢侈事。 他要一直醉下去就好了,顾寒瑞不由得这样想。 但酒醉得快,醒得也快,猫打了两个小时的盹,睡醒了也就酒醒了,勉强睁开眼又喝了点热水,眼神清明了不少。 顾寒瑞被他一直抱着,两个小时里一动未动,更没什么人来说话,但也不觉得烦闷,眼下见他酒醒了,还有一点舍不得。 人世间究竟何以称情,至深至浓处,会这样含蓄到连一句喜欢你都说不出口。 白文卿酒醒了不少,顾寒瑞给他把桌上的斗彩秋海棠酒杯装在怀里,一路里送他回家。 八月里黄昏是这样好天气,远处人家炊烟白袅袅,间或也有几缕烟蓝,行在岸上,听得见那边桥头上妇人一叠声地呼唤自家孩童回去吃饭,薄暮给人世风光覆了一层浅灰,连同人世声音也变得深远起来。 地下与天上是一般的静,静得有种深远感,但并不惹人感伤,像是岁月静好,人心里只是平和。 民国世界里是那样的动荡不安定,但到此刻时分也仿佛天地皆悠然,人世间这样一副静画景,画中人走走停停,看得见眼前风景千般好,何须顾念以后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寒假就剩几天了啊,呜呜呜这几天我不想码字了,我要在家玩了,估计24号以前都不会更新了,摸摸小可爱们~ ☆、启明星 乌飞兔走,很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快又到十月初。 这几月里,小尾巴长得很快,然而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团,猫的寿命其实不比人,人要是能活到一百岁,猫却连人五分之一的生命都得不来。 十月天里已有一点凉,但至午时稍热时候,也能看到人家门前有小脚婆婆包着布头巾,拿着大蒲扇在扇风。 这天里顾寒瑞抱着小尾巴,同白文卿一同去饭馆吃饭。 几盘菜陆续端上来,两人正吃得高兴,忽然旁边店伙计端过一盘黑乎乎东西,上了饭桌。 那盘菜黑乎乎的,都是炸好的蚕蛹。 白文卿一见,简直没有再吃饭的胃口。 偏偏顾寒瑞笑眯眯举着筷子在盘里撩拨了几下,拣了一个最大的蚕蛹,要递给他吃,白文卿抵死不肯吃,脸上一副深恶痛绝表情。 顾寒瑞看了倒好笑,说道:那知了你都喜欢吃,怎么这个就不肯吃? 白文卿回敬他一句:我倒要问你,你连这个都吃得下,怎么知了就偏偏吃不下? 顾寒瑞笑起来,我和你对吃的口味真好像反过来一样。 吃过饭,两人便一起在路上散步,走走停停地,顾寒瑞送白文卿到了住宅前。 推门而入,一看,院子里一大堆人。 白文卿稍稍吃惊,但过不久也就自己想起来了,今天是电影最后一场戏,照剧本上,还是要在那海棠树旁拍的,收个结尾,算做仪式感。 许迁前几天问他要了钥匙,今天看天气恰好,便招呼剧组里人进了院子,预备拍最后一场戏。 但真就有那么巧,刚要开拍时候,天空落了点小雨。 于是还是和第一次拍戏时候一样,众人都到了白文卿住屋里睡去。 顾寒瑞呢,这次倒是没穿军装,可又借口自己身上是刚买来的簇新衣服,怕路上回去时候沾了泥点,再说他还舍不得小尾巴,想和它再多呆会儿。 日暮时分,顾寒瑞跟着白文卿一起到了隔间书房里。 白文卿拧亮了煤油灯,坐在书桌前,摊开稿纸写字,顾寒瑞呢,就抱着小尾巴,在对面书桌上伏案睡觉。 一夜静悄悄过去,天将要晓时分,顾寒瑞醒过来。 怀里小尾巴还在酣睡,对面书桌上那只猫呢,正借着煤油灯光看书。 白文卿。顾寒瑞叫他。 白文卿抬头,猝不及防看见对面人一双星眸,像极东方天空上一颗启明星,奇亮。 白文卿愣愣看着这双眼,只觉当下心跳比平常跳快了几倍,慌忙低下头,竟不敢再看顾寒瑞的眼睛。 这小猫怦然心动了。 在这以后白文卿常常想起这个早晨,思来想去,到底这个早晨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叫他,如果不是隔间里光线那么暗,如果不是他那一双眼像星子一样闪闪发亮,可能到死他也不会对他心动。 心动这个词太重了,比喜欢、比爱这些诸如此类的字眼都要重,因为太猝不及防,太直见性命。 是心动啊,直见性命。 天大亮起来,剧组的人开始忙着拍戏,戏拍得很顺利,剧组的人很欢乐。 晚上,最后一场戏拍完,商会会长请大家一起去会馆听戏。 这次只请了锦堂社的戏班子唱戏。 桃花扇。 侯方域与李香君两人情投意合,后却因阮圆海之故,侯方域不得已辞别李香君,一去久之,后终又重归南京秦淮河媚香楼寻访李香君,但已人去楼空。 侯方域唱介。 倾杯序: 寻遍,立东风渐午天,那一去人难见。 看纸破窗棂,纱裂帘幔。 裹残罗帕,戴过花钿,旧笙箫无一件。 红鸳衾尽卷,翠菱花放扁,锁寒烟, 好花枝不照丽人眠。 …… 一曲罢了,众伶人在戏台上谢幕。 戏听完了,会馆里各人照例是喝茶谈笑,白文卿在位上坐着,只听见隐隐约约有哭声。 似是后台传来。 像是楚生的声音。 白文卿站起身来,起身去后台,顾寒瑞见了,也随他同去。 一到后台,只看见楚生哭得好像个泪人儿一般,哽咽难言,旁边锦堂社社长陈结衣就站他身边,一脸威吓模样儿。 后台里还有一个做大米生意的汪老板。 民以食为天,自古乱世里,都是做大米生意的老板最吃香,这汪老板呢,白白胖胖,就好像大米堆里养出来的白胖虫子。 楚生还在哭,只说道:我不去! 陈结衣板起脸来训他:你不去?不去也得去!承蒙汪老板看得上你,是你福气!还哭?哭什么!上次也不是没去过! 听了这话,楚生益发大哭,抵死不肯去,咬牙切齿喊道:我不去! 有钱人家狎男旦也是一时的风气,一些名角年轻时唱戏得的包银不少,也就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到了年老,自己唱不动了,就开起班子教徒弟。 未出师之前,徒弟唱戏得的赏钱自然都是师傅的,徒弟一分也得不到,但饶是如此,一个戏班子大大小小那么多人,光是吃喝下来,就要花去不少钱财,加上人老贪钱,这种时候,有的班主就把徒弟荐去给一些有钱老板,好赚外快。 楚生上次第一次登台献唱,唱完之后,陈结衣就叫他跟着汪老板去汪府里玩了。 楚生还在哭闹,汪老板已等得不耐烦,上来就要拉着他走。 白文卿看到这时已然明白,一下子火了,冲到汪老板面前狠推了他一把。 汪老板踉跄着退后几步,火气也上来了,瞪着白文卿就要动手,顾寒瑞走过去,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第一次见吴小江时的手段,狠狠收拾了这汪老板一顿。 锦堂社楚生已经是呆不下去了,白文卿和顾寒瑞当下便决定带着这孩子走。 陈结衣叫起来:带走?关书上白纸黑字,未出师前要离师门者,得交我九百大洋! 白文卿气得简直要打人,一字一句说道:钱我三天后给你,这孩子不能再在你这儿! 陈结衣笑:咳,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规矩! 又说道:您这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个呀,我劝您呀,也别操心,多管闲事!不然,您把我这整个戏班子里人都买下来?咳,您买下了也不中用啊,梨园行里,这事?多得是!您买得了一只兔子,买不了全部的兔子! 顾寒瑞早听得不耐烦,一把拉过白文卿和楚生,从后台里出去了。 和这种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更没必要听他的道理。 陈结衣眼看着顾寒瑞拉走了楚生,在后面追着喊:哎!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钱啊!别忘了,三天以后送来!不然人我可不给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无聊就开始码字了……这章写得我有点难受,因为楚生这样的故事在以前梨园行里的确有……另外友情提示,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大都是玻璃渣,不甜啊不甜,一点都不甜,小可爱们承受住啊……(抱抱~) ☆、对事不对人 楚生从锦堂社里赎出来,这本来也是意外的事情,对于白文卿来说,要一下子拿出九百大洋,这倒有些为难。 他是写稿的,其实稿费不多,何况他平常花钱都是随心所欲,更没有攒钱的念头一一写稿的人都不太会过日子的。 顾寒瑞看他为难,拍了拍自己身侧的那支□□,说道:那陈结衣做了这种勾当,我没一枪崩了他就算他福气!照我说,九百大洋?一个大洋都别给他!他不依?叫他尝尝我手里枪子儿! 白文卿很认真地摇头,不同意他这话,说道:人带走,钱留下,这是规矩,不能坏了规矩。 顾寒瑞笑:哦,你这样死脑筋,其实大洋就算不给他,也没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你想想,他是什么样人? 白文卿还是摇头,他当然不对,但是我不能坏了规矩,凡事都是一一对事不对人,这是规矩。 顾寒瑞此刻正燃旺了一支香烟抽着,听了这话,深吸了一口烟:嗯,我知道,你是一一论事不论人,最冷心冷情的。 白文卿默默站着,皱起眉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论事不论人,这就叫冷心冷情了么? 那当然,顾寒瑞把嘴边烟拿下去,假若我将来做错一件事,你也是对事不对人? 白文卿不置可否地看着顾寒瑞。 顾寒瑞又咬起烟来,吞云吐雾地,眼前一重迷雾,含糊其辞道: 我的意思是,对事不对人,这当然对,但是……对亲近的人,应当会有例外,如果非常喜欢那个人,是会有例外的,假若……假若我将来做错了事,你也……也对事不对人么? 白文卿很坚决地说:当然啊,对事不对人,这是规矩啊。 顾寒瑞苦恼似的看着白文卿笑了笑,你真是……我也是对事不对人的,可……可要是你做错了事,我心里是会对人不对事的。 白文卿点点头,表示了解,然而他是了解而不能理解,只说道:可对人不对事,这是不对的。 当然不对,所以说是例外,因为……因为是亲近的人。 顾寒瑞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白文卿一眼,然而白文卿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只说道:那样不对,我还是对事不对人。 顾寒瑞简直要生气起来,脱口而出:我能对你例外,你对我为什么不能?! 白文卿听了他这一句,诧异起来,搞不通他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讪讪地,也不知说什么了。 顾寒瑞犹自在气头上,也不搭理他。 白文卿无知无觉,只觉他自己是和顾寒瑞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真是莫名其妙,他搞不懂顾寒瑞为什么突然生气。 顾寒瑞当然是要生气,假若白文卿的身份不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他也许还不会那么生气,可白文卿确是一个文字工作者! 那么,一个文字工作者对于文字势必是很敏感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想想吧,从一开始要折海棠花,到白文印、对人不对事,诸如此类种种的文字游戏,顾寒瑞不明白为什么白文卿对此的态度一直都那样无动于衷。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顾寒瑞的观念这是先入为主了,许多文字工作者对于文字的敏感只在书本上,一旦来到生活中,敏感大多就变成了钝感,这似乎并不能责怪白文卿。 可是,我们也无从知道白文卿到底知不知道这种文字游戏,也许他真是不知道,又也许他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儿,但是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顾寒瑞说这些文字游戏的时候,真的就好像是在做游戏一样。 像戏台子上唱戏,根本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被粉墨遮住,看不清那张脸。 应当要说,两人之间的感情大半都是消磨在这样的看不清里,像是雾里看花,等到看清的时候,也早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 …… 大洋的事后来终究是解决了下来,但楚生的何去何从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楚生不能再回锦堂社,背着偷戏的名声,也不一定有别的师傅再愿意要他,就算是有,谁知道是不是又进了另一个狼窝?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白文卿当然是想楚生跟着徐淮宣学,和徐淮宣商量这事时,徐淮宣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但是这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徐淮宣的堂叔把这事告诉了他的父亲。 徐淮宣的父亲徐世良,年轻时也是一代名伶,但凡名伶,都顶讲究体面名声,可又因为徐世良唱旦角儿,一般下三流的小说家笔下就顶会编排他,说他和某些达官贵人有染,言下之意是说他是兔子、兔儿爷,给男人陪欢的。 至于那小说,读起来自然是十分不堪了,其内容当真是比疑雨集、金瓶梅、鸳鸯蝴蝶派这些诗文小说还要艳情。 其实男旦陪欢这种事情梨园行里也不少,但远没有小说里写的那般下流,更何况书中既是写一代名伶,名伶岂有那样不堪的? 徐世良每次看到,都冷哼一声,这些小说家动笔前也不动脑子想想,名伶都顶讲究体面、讲究名声、讲究风度,这讲究真是直见性命一般!他怎肯自己坏自己名声,自己要自己的命! 刀笔吏、刀笔吏,真是刀笔吏!用笔如刀,夺人性命! 更可笑可叹的是,明明书中梨园掌故皆错,却偏偏要披上一层文化皮,大写香艳丽事,更美其名曰传播戏曲文化,戏曲文化哪里是从淫里、从错里传播! 这种下三滥的编派,直到他成亲后都一直有,徐世良看到只是冷笑而已。 徐世良为人正派,因而也特别地不待见这些坏人名声的下烂东西,除此之外,也特别不待见梨园行里的偷戏的。 偷戏一事,梨园行常常有之,连一些名角也会去偷戏,但不是什么事情有名的人做了,就说明这事没错了,偷戏,在梨园行里,一直是为人所不耻的。 本来嘛!你不说好好签关书投科班,却要偷师学艺,放在哪个伶人身上不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几章,然后玻璃渣就要正式开始了……我一点都不心软的说……所以几章过后一点都不甜~提醒!小可爱们承受住呀(还是抱抱~) ☆、苏烟云 由此可知,徐淮宣的父亲当然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去教一个偷戏的徒弟。 但,其实就算父亲不同意,只要徐淮宣死倔着一定要教,这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他是不可能忤逆父亲的意思的,他不愿、不敢、也不能。 他要为他母亲打算。 他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呢?三言两语好像很难说得清楚,只得又要把前尘往事重提。 我们现在要来说到他的家庭。 二三十年前,徐家还没有他的那个时候,那时还是大清朝,彼时他父亲徐世良二十二岁。 那时节,昆曲是早已在花雅之争中没落下来,各色剧种中,顶热闹的是京剧,京剧行当中的花旦和青衣,一个热闹活泼,一个哀婉缠绵,一闹一静,当然更符合众人的喜好,因为热闹也热闹得起来,哀婉也哀婉得起来。 像昆曲呢,最受人喜爱的是闺门旦,可听多了也觉气氛太缠绵哀婉,昆曲中原是极少有什么热闹戏的。 徐家作为专唱昆曲的梨园世家,在整个京剧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大时代背景下,不免会受到冷落,一气之下,徐世良南下去了苏州走穴。 在苏州他遇了徐淮宣的母亲,苏烟云。 苏烟云,这听起来极像个风尘女子的名字,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她是一位清倌人,清吟小班里的人物,按身价,是青楼女子中的一等人。 徐世良是怎样认识的苏烟云已不得而知,徐家只知道他从苏州回来时,身边便带回来了一位穿雪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 那时节徐世良的母亲徐老太太,还没有作古,是个很爱唠叨的中年女人,彼时她嫁给徐世良的父亲已经二十余年了,这二十年里,看丈夫唱戏,看儿子唱戏,练就得她那一双看人的眼光特别地精,很快她就从儿子的神情上看出了破绽。 徐世良说苏烟云是从小父母双亡,在苏州唱评弹为生,他偶然去听评弹时看到,就喜欢上了,所以带回来想作姨太太,当然这话没有什么不对,本来苏州的女子多多少少也会一些评弹的,但是谁能想到徐老太太就此暗暗记住了苏烟云的名字,还托人去了苏州大小青楼里打听呢! 当时社会上虽然常常有一种话,说是娼妓戏子不分家,彼此身价半斤八两,可事实上,当时唱戏艺人的身份还是较高的,因此徐老太太一听苏烟云是青楼女子,当即气得大骂,不许她进徐家的门。 然而徐世良也是真心地要娶她,便和徐老太太好说歹说,最后使出杀手锏,说苏烟云其实已怀了他的孩子,他是一定要娶她过门的。 徐世良那时候已经娶了四房妻妾,可只有大太太生下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儿,徐老太太听到苏烟云怀了孩子,心里动了动,又问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徐世良的,徐世良掰着手指头给她数日子,他一去苏州几月,苏烟云在此之前也没有接过客,确是他的孩子无疑! 徐老太太半信半疑,终于还是松了口,容许徐世良娶了苏烟云做第五房姨太太,就看孩子生下来像不像徐世良再说。 可谁料想到苏烟云竟会早产两个月呢! 这一下子,不管生下来的孩子像不像徐世良,徐老太太都不肯相信这孩子是徐家的种了,然而苏烟云已然是进了徐家的门,徐世良又不肯一纸休书休了她,徐老太太骂吧恨吧,没有办法,便隔三差五指桑骂槐,气得苏烟云每天暗暗垂泪。 徐淮宣按理说该是徐家的长孙,但他从小过得并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不快乐。 他当然不快乐。 自他从小起,便模模糊糊地知道祖母徐老太太并不喜欢自己这个长孙,例如每逢除夕年前时候,祖母总要叫徐家的孩子们到她屋子里去,给孩子们新年礼物和一些吃食,徐世良那时候已经又有了几个孩子,是三姨太和二姨太生的,几个小孩子排成一队去到徐老太太的房中,那些礼物,照例是徐淮宣得的最少。 其实徐老太太根本不必自己给孩子们分礼物,但她存心这样做。 徐老太太真是恨透了他母亲! 大太太也是同样地恨着苏烟云。 为什么恨?因为这个下贱的人,不过是青楼出身,肚子里生下的种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家的,但徐世良偏偏就和鬼迷心窍一般地喜欢上了她! 大太太和徐世良的婚姻,其实算是父母包办,徐世良对于大太太并没有怎样的感情,可是大太太是那样真心地痴迷着自己的丈夫,因此,她也就愈发地恨起苏烟云来。 徐淮宣七岁那年,徐家已经打算要让他承下他父亲的衣钵,成为梨园子弟,可是为难的是,到底是要他学昆曲还是京剧?唱生角还是旦角?徐淮宣这个孩子,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似乎生角也可以,旦角也可以,可是术业有专攻,唱戏的事,是应当早早确定一个大方向的。 那天真像是逢着一个大节日,父亲徐世良端坐在太师椅上,周围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都在,父亲用和大人说话的语气问他:“淮九儿,你自己想一想,你要唱昆曲还是京剧?生角还是旦角?我要你自己想想,你喜欢唱什么?” 徐淮宣懵懵懂懂的,想起前几天看过的一出戏,也像个小大人一样答:“想唱那个红脸的,手里拿大刀。” 徐世良可惜起来:“哦,淮九儿想唱京剧里的武生,是不是?” 大太太在一旁冷笑:“好嘛!京剧里的武生,照我说,还是昆曲里的旦角儿好,不然,世良你想想,如今昆曲里是大多人也跑去唱京剧了,大的已经不唱昆曲了,小的再不唱,昆曲真是要哎呀呀,一败涂地!” 这话真是挑起了徐世良的心肠,是啊,他唱了大半辈子的昆曲,自然是希望儿子承下他的衣钵的! 徐世良一锤定音:“那就还是唱昆曲儿,我们淮九儿长得好,就攻五旦儿。” 徐淮宣懵懵懂懂,当然没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说一下,梨园行里,某个伶人在某行当叫攻,比如徐淮宣在昆曲五旦的行当里,就叫攻五旦。 假若是在京剧花旦青衣的行当里,就叫(攻花旦和青衣),不应该说是(扮花旦和青衣) ☆、安置 要把楚生这孩子安置在哪里? 顶要紧的是先找到一个住的地方,本来白文卿和顾寒瑞两人的住处都有空房,但他两人又担心楚生自从汪老板的事情以后,对和一个男子住在一起会感到害怕,便给他安排了一个旅馆的大房间里面住。 谁知道楚生这孩子怕黑,夜里听到水滴的声音都要疑心是鬼在那里,而且又因为汪老板的事情受了刺激,夜半三更总会做噩梦大喊大叫,这一喊叫,便往往在夜半把自己惊醒,周围黑漆漆,他又是一个人,还是小孩子,难免害怕,就这样在旅馆住了几天,整个人便愈发悒郁起来。 终于还是从旅馆里搬出来,住到白文卿住宅的一间空西厢房里去。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里,顾寒瑞便常常来白文卿这里逛逛,当然是借口来看望小尾巴和楚生,可没过多久他发现,徐淮宣也常常来这里了。 徐淮宣其实从前不常来,但是现在为着楚生的缘故,便也常常来到白文卿住宅里看望楚生,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唱戏人的规矩,就是每天都得把功夫拿出来练!他得督促着这孩子,虽说他父亲不叫他教楚生,可眼下究竟是不知道楚生住在白文卿这里,那么,徐淮宣自然是可以借着拜访朋友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来教楚生的。 顾寒瑞对此当然有一些不痛快,何况他渐渐地发现,徐淮宣他这来的次数也太勤了!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份的时候,天气已然寒冷起来,朔风极狠戾地刮着,空气中便有“呜呜”的声音在响,听起来怪苍凉的,小尾巴平常蛮爱乱跑,这时候也老实起来,得空就往人的膝盖上跳,跳上去了,又往人的怀里钻,取一点暖意。 这天徐淮宣没有来,顾寒瑞在白文卿的一间客厅里就着火炉子烤火,这火炉子是煤球炉子,里面搁着几个摞起来的煤球烧得通红,人在火炉旁烤的时候,就特别地暖和。 白文卿这时候在书房里写稿,整个客厅里只有顾寒瑞和楚生。 楚生本来是正在客厅里唱念戏词的。 “老人家,你道他可是有道德的么贪恋着闲花野草” 正唱至此,忽听得见脚步声响,楚生一抬头,看是顾寒瑞来了,人前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唱。 顾寒瑞掇了两张矮木椅在火炉子前,按对面的位置放着,自顾自坐下,又招呼着楚生,“烤烤火呀。” 楚生低着头,在顾寒瑞面前坐下,双手伸出来,放在烧得火旺的炉子上烤着。 两人半响也无话,过了点时候,双手已经给火炉子烤得很暖和了,楚生稍稍觉得有一点热,便把双手向上微微抬着往回缩一点,却是不小心碰到了顾寒瑞指尖,火炉子一定烧得太旺了,楚生下意识地想着,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火烤得红了。 这时候小尾巴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叠声地喵呜着跑进客厅来,跳上顾寒瑞膝头扒拉着他口袋要找腊肠,天寒地冻,腊肠是早已被冻得冰凉凉的,恰好火炉子烧得旺,顾寒瑞便把腊肠掏出来,搁在上面烤着。 这烤腊肠的气味是非常地香,猫就趴在顾寒瑞怀里,睁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火炉子里烤的腊肠,还时不时地挥动着胖爪子,颇有要火中取栗的架势,顾寒瑞含笑把猫爪子按住,过了一会儿,腊肠已经烤好了,一股肉香焦香味,滋滋地冒着肉油。 顾寒瑞因为要把火炉子里腊肠取出来,怀里抱着猫不方便,便想把猫先放下,叫楚生先抱它一会儿,楚生正烤着火呢,忽然听见顾寒瑞叫他,一抬头,猝不及防看见对面人一双星眸。 楚生愣愣看着,半响没移开眼。 直到后来顾寒瑞把猫给他抱着,他才回过点神来,抱着猫就在那里发呆。 这时候白文卿已经写完稿子从书房里出来了,他一出来,顾寒瑞就笑眯眯看着他,“写完了?” “写完了。” “写的什么?” “......随便什么。” 顾寒瑞还是笑眯眯地,“有没有写我呀。” 白文卿:“没有。” 顾寒瑞继续嬉皮笑脸,说道:“那可惜了,那些个小报记者想写我,我还不让他们写呢。” 白文卿一脸正正经经神气,也不搭理他。 顾寒瑞在客厅里又呆了四五个小时,到天晚才走了。 等他下次又来的时候,刚在客厅桌旁坐了,就看见桌上几个空酒瓶子。 除非是有客人来,否则白文卿是很少会一个人饮酒的,顾寒瑞看着那几个空酒瓶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喝酒了?”顾寒瑞看向一旁白文卿问道。 白文卿不以为意,“淮宣昨天来的,被他拉着喝了几瓶。” “他那嗓子不是不能喝酒么?” “偶尔高兴的时候也会喝一点的。” 顾寒瑞沉着脸,“下次别喝了。” “怎么?” “喝醉了难受,像你上次喝醉就吐酒,然后......”顾寒瑞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口,顿了顿又说道:“你喝醉了就撒酒疯,一点都不斯文,被人家看见了,肯定嫌弃你。”说着又笑道:“不过我肯定不嫌弃你,我就是个丘八,粗人,随你怎么撒酒疯,我无所谓。” 白文卿听了这话,很安静地笑了一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晚的时候,顾寒瑞也该回去了,出了客厅,看见楚生在天井里正拿着一本线装书在读,顾寒瑞看了便走过去问他:“外面天冷,怎么不进去屋子里面看书呢?” 楚生一见顾寒瑞来了,便把那本线装书双臂抱着放在怀里,不过书的名字并没有被遮住,是本周易。 顾寒瑞一看这书名字,很有些吃惊,不明白楚生小小年纪怎么会喜欢看这个,一般小孩子都喜欢看通俗小说才对的,便忍不住问他:“在看这个?这个比较难懂的。” 楚生看着顾寒瑞的眼睛,提高声音说道:“我都看懂的!” 顾寒瑞愣了愣,笑起来:“好,你这孩子聪明。” 楚生得了这一句夸奖,又看向一旁白文卿:“先生知道乾卦的九四是什么吗?” 白文卿一愣,摇头笑道:“我不知道。” “是或跃在渊,无咎!”楚生说完,愤愤不平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白文卿并未说什么。 ☆、初雪 十二月下旬,天空落了一场初雪。 琐琐屑屑,路上都堆了一层蒙蒙的白。 顾寒瑞坐在白文卿住宅的客房里烤着火炉子,楚生则在沙发一旁看书。 冬天冷,白文卿便不忙着写稿,只搬个凳子坐在火炉旁抱着小尾巴烤火,顾寒瑞和他恰好对面坐着围在火炉旁,炉子上煨着鸡汤,黄汤辣水地咕嘟咕嘟发出响声来。 楚生看了会儿书,也到火炉旁烤火去。 他膝盖上放一本尚书,好吧,佶屈聱牙,是比周易还要难读的玩意儿,顾寒瑞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这孩子了。 忽然,有一曳流苏自那合上的书中坠下,顾寒瑞看着那流苏,不由得问了一句:“书里面夹了什么还有流苏坠着。” 楚生拽着流苏,把一页书签抽出来,递给顾寒瑞。 那是一页绘着一枝海棠的书签,很精美,顾寒瑞看了看,又递给楚生,谁知楚生却摇摇头,说道:“给你了。” “给我?” “嗯。”楚生说着,便起身,说是要去外面看雪。 客厅里便只有顾寒瑞和白文卿坐着,顾寒瑞手里拈着那一页书签,递给白文卿,笑道:“我平常也不爱看书,用不着这个,给你。” 白文卿无情无绪地,只说道:“我不要,别人给你的,你就该好好收着,不该又给别人。” 顾寒瑞不知为什么倒有一点生气:“你不要?那我扔了,反正我用不着。” 白文卿倒比他更气:“反正我不要。” 中午时候,鸡汤早已煨好,三人坐一桌吃饭,白文卿给各人盛好一碗鸡汤,便坐下来吃饭。 楚生一脸食不知味模样儿,顾寒瑞见了,问他:怎么了? 汤太淡了,又没有炒菜。楚生有些吃不惯。 顾寒瑞笑着看向一旁白文卿:诺,我们这位白先生,只会写得文章,倒不会炒菜的。 白文卿面无表情,一言未发。 吃过了饭,顾寒瑞还是和白文卿坐在火炉旁一处烤火,红色火苗中带一点蓝焰,无声地蹿上来,像有点忧郁似的,又带一点恨恨的。 顾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寒瑞正烤着火,忽然听见白文卿道:那孩子,你把他带去公馆吧。 顾寒瑞一愣,完全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说那孩子,你把他带去你那公馆住。 顾寒瑞完全懵了:怎么突然这样说? 他在我这吃不惯,去你那儿好。 顾寒瑞完全惘然:你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 顾寒瑞想说,当然有,你不怕我把楚生那孩子怎么样?你不怕?你真的不怕? 然而他真的不怕,真是好信任他。 那一点蓝焰猛地窜上来,带一点恨恨的,好,那么,我就带他回去我那里住。 晚上七点。 楚生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寒瑞,进了公馆。 这公馆一切按西洋做派装潢,整体的颜色基调是油画那般的古老昏黄,看着看着,有种千昏万古般的错觉,岁月都已很久远了。 楼上靠东右边数过去第二间房,是楚生的新居。 一切安置好,楚生一人站立在房间,四处游荡。 夜不很昏,故而楚生并没有开电灯,只在屋里点了盏煤油灯,外面白霁霁的雪积,更衬得屋子里亮堂,他在床沿边坐下,心里好奇,缓缓拉开床边柜子的抽屉,看见满满当当是白文印。 抽屉缓慢被合上,楚生可以想象得到,那人是以怎样的心情,一方一方,收集着这些印章。 白文印?楚生?楚生? 啊,他的名字,真是再普通不过了,一个楚字,一个生字,这两个字,有什么具体的事物可以联想得到? 他恨自己不叫石头、香烟、桌子、凳子、椅子......或者,风、花、雪、月...... 那么,至少,那人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想起一点他吧?哪怕只是泛泛的,那也 但是,就在不久之后,他的痴心妄想竟真得到了实现,而且,比他所期望的还要令人欢喜,真是叫人受宠若惊了。 他还记得那晚民国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东北易帜,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替换了北洋政府的五色旗,至此,北伐战争结束,中国在名义上是统一了。 那晚商会会长大宴宾客,顾寒瑞当然是座上宾,还有那晚,他带他一起去。 这一个月里,为着楚生住在顾寒瑞公馆的缘故,差不多的人都在传说是顾少将看上了这戏子,所以,特地带回去金屋藏娇呢! 那一晚里,酒酣耳热,他亲自抱他,附他耳边,无限依依,“我爱你。” 太直白了,一针见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旁人听得见。 我爱你是,他爱他,他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喜欢,短短几十天,竟抱着另一个人说爱这个字?他知不知道爱字说出来,够怎样的分量? 他简直 他还是抱他,看席上人喝得一塌糊涂,戏谑一句:“白先生喝得这么多,难不成是为了我?” 真是残忍,他看他尽数失态、落荒而逃,心里竟有满足的叹喟。 无所谓,让他逃掉也好,猫这东西,不刺刺它,让它吃点苦头,它就死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来也会爱人。 反正他和他,这样感情,不用担心他跑掉就不再回来,哦?因为他足够失态,真是,太失态了,直接就走掉了,那样地落荒而逃。 顾寒瑞很满足。 但是,他并不打算很快地向他解释,因为猫这东西,炸毛的时候哄不得的,还是等到过几月再过两月。 到旧历新年他在他文章里读到过,他平常过年时候都不回去的,那么,在除夕之夜,守岁之时,他去找他,把前尘往事细说从头,一切真情摊开说破,反正,他知道他心里有他,不怕他不就范承认。 在旧历新年前的这两个月里,他和他是常常在街上碰到的,一言不发,擦肩而过,末了终于各自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人背影,但,就像戏院里那一折桃花扇中所唱: 浓情悔认真, 回头皆幻景, 对面是何人? ...... 是顾寒瑞先回头,是白文卿先落荒而逃。 但是,他和他都不要入道,只等旧历新年,在除夕之夜,守岁之时,他去找他,把前尘往事细说从头,一切真情摊开说破,反正,他知道他心里有他,不怕他不就范承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路上看到一只猫!超安静超乖,哈哈哈我还抱了它,敲可爱~ ☆、腊月三十 旧历腊月三十,除夕夜。 不知是不是人们不在意的缘故,除夕的夜在众人印象里,似乎那一个晕黄的圆月亮总是缺席,就连平日里放光的星子,也暗暗地消隐了。 路上铺了一地的碎红纸屑,由这点红色的喜庆里,还可以联想得到这一天白日里集市上的热闹:宜春帖子、红头绳、珠花、鸡、鸭、鱼、肉...... 俗世里的人们,也许是因为这一天是这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了,所以那些小贩的摊子收得是特别地晚。 平日是过了午后不多久,集市也就散了,但今天白日里,活生生拖到下午三四点,或许也不只是因为今天是一年里最后一天的缘故,这其中,另外还有一个缘故。 二十九不登门,除夕要讨债,这是那个年代的一个不成文的风俗规矩。 有债不过年,在新年前腊月三十的除夕夜,欠债的人照例要在这时清偿债务,过年像过关一样,所以过年也称为过年关。 为了过年关,小贩们只好辛苦些,把出摊的时间拖久一点,多挣几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当年海棠花未眠 作者:当年海棠 铜板,好还债。 这一晚里,大小债主们照例拎着个纸糊的灯笼走出去讨债,灯笼里点着一支红蜡,债主们三三两两地走着,千点万点的红光汇成一片汪洋。 正是遍烛昏街时分,人影幢幢地在红海上载浮载沉,影子走在红海里,黑黝黝的,被灯拉长了、模糊了、扭曲了......各样的形体,模糊不清的,理直气壮,都是要来讨债。 远近人家门前有鞭炮声响,在寂静夜里特别地有一种喧闹感,漫天都是烟火,腾空烂漫绽开,穹顶之下,蓝色夜景中,白色烟雾飘渺弥漫。 烟火还在放着,此起彼伏地,是万紫千红的热闹一一独属于民国盛世的漫天烟火。 光华只是一刹那,转瞬烟消云散,只有幽幽的几盏孔明灯悄然升上空了,灯里点着红蜡。 万般烟火落,一记红灯行。 顾寒瑞行在石板路上,离白文卿的住处还差几里路。 快到胡同口,突然听到有人拼命喊叫。 顾寒瑞快步过去,只看见几个中年男子在角落里围着那位西餐厅里的英国女子,凶神恶煞。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想你刚来徐州那会儿,要不是我们哥几个借钱给你,你能在这里安置下来?” “如今是除夕夜了,还钱!” 英国女子声音哀哀地,“不是已经给你们了......” “咦?你这洋鬼子不要说鬼话,我们没见过那钱!快些还来!” “哼,不还钱?那我们哥几个,可要不客气了!” “啧,看这洋鬼子也蛮细皮嫩肉,我说,不如......嘿嘿嘿......” 顾寒瑞听至此,英雄救美,到那胡同口处,本来倒是想把那几个地痞流氓收拾收拾揍一顿的,但如今除夕夜,只好勉强和气些,只把一封银元丢给那几个男人,打发他们了事。 地痞流氓们拿了钱,对那英国女子还有些恋恋不舍,邪性的眼,还死死勾着那女子。 但,顾寒瑞今日穿了军装,这是一位惹不起的爷,几位地痞流氓忙忙把那一封银元还他,缩肩缩背地走了。 灰蓝眼睛的英国女子惊魂未定,顾寒瑞宽慰她:“没事儿吧?” 这女子看着他,不知为何,愈发瑟瑟发抖。 顾寒瑞觉得奇怪,但也并未多想,顺手从身侧掏出一把枪,递给这女子:“给,下次他们再来缠着你,你拿这个防身。” 又教她怎样使,末了,把枪保险关上,递给她。 这不知名的英国女子接了,眼里映着顾寒瑞肩章上金星的模样,闪过一点光,恨恨的。 女子没什么危险了,顾寒瑞转身继续行路,离白文卿的住处还差几里。 寂静夜里,“呯!”地一声响了,这声音顾寒瑞再熟悉不过,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一片殷红。 那女子竟对他开冷枪? 这绝不是失误。 应当说顾寒瑞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他回过神,即刻转身回敬一枪。 在最后,顾寒瑞逼问那女子的身份时,断断续续只听见她说:“南京......” 她恨恨盯着他军装上那一枚肩章,一颗金星。 晕黄的月亮还没有出来,但暗暗地消隐了的星子,霎时雪亮了,一眨一眨地,在天上放着光。 北伐?南京事件?外国人?啊是了,一切说得通了,这女子是在北伐军攻破南京城那日受了屈,后才跑到徐州来,偏偏顾寒瑞今日穿军装的样子又叫她给撞上。 但,既是他们外国人自己要跑到人家好好的国土上来,出了事情,到头来怪谁?居然还朝他放冷枪,顾寒瑞想,他又不曾去过南京北伐。 这女子是在南京出了事情,与他何干? 居然会那样蠢地迁怒于他,顾寒瑞看着身上那殷红血迹,有些懊悔,早知今日不该穿军装来,真是,除夕夜,穿什么军装出来?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以前还不信这话,今日才算明明白白晓得。 心里一团糟,顾寒瑞返身回公馆。 副官见到顾寒瑞时大吃一惊,立马给他联系医生处理伤口,伤口扎好了,副官给他说着: 白天里来了份电报,上面的意思是想叫军座带着军队调防别处,不过,军座若是不愿意,就在徐州呆着也可,上面不会多大追究的。 顾寒瑞闭着眼,有什么不愿意?明天你给上面发份电报过去,就说后天我就带手下弟兄走。 副官平日里和顾寒瑞取笑惯了,眼下见他神情大不对劲,不由得也赔了几分小心,问道:后天就走?可,白先生…… 顾寒瑞点了支烟抽着,我不想害他。 是,他怕害他。 ……那,至少走之前也把那孩子的事情解释清楚,这样不明不白走了,白先生可怎么受得了…… 不必。 顾寒瑞长吁一口气,吞云吐雾地,当然不必解释,反正他要走了,他就是要他受不了,这样他才会永远记得他,一辈子忘不掉,一辈子也别想忘掉。 民国十八年正月初二,顾寒瑞调离徐州,一走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把走之前这一部分写完了。 呜呜呜头秃,接下来的题材可能会有点敏感,(不是那个敏感哦 ←_←)因为要涉及到军事以及后面一系列政治……怕被锁文抓起来呜呜呜,所以接下来这些描写大都会一笔带过,头秃……呜呜呜抱紧小可爱们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