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九晏)》 分卷阅读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归途》作者:九晏 文案:(第四十六章 be结局,第四十七章he结局) 昭和八年,岭南王私离其封,触龙颜,畏死,乃送世子入京为质,以示己无反心。 《魏史·昭和八年》 一步错步步错的故事。 1v1,年上,双洁。 重要配角:国师,宋霄,君卿,南衡,等 高亮:1.强制爱,狗血又俗套 2.毫无逻辑可言,小学生文笔,迷信色彩较重 3.等多读点书,把文修好 4.双结局 5.番外随机掉落 6.感谢能够忍受前面乱七八糟剧情一直看到最后的各位小天使! 7.写得真的很烂,溜了溜了 第一章 南衡 “世子,我们到了。”年轻的侍卫扣了扣马车,一只素白的手自内伸出,挑起车帘。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弯腰钻了出来,他抬头望着那高高的宫墙,稚嫩未脱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世子?不立嫡立庶,不立长立幼。在外人看来,岭南王可真是宠他,也不管是否名不正言不顺,就直接跳过嫡长子立庶出的他为世子。可岭南王府上上下下只要稍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是他那个极为受宠的大哥怕吃苦不想来,这岭南王世子的名号才得以落到他这个倍受冷眼的娼/妓之子头上。冒名顶替而已,一句“受宠,废嫡长子”完全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罪名,既不用大儿子来帝京受罪,又不必再看到自己这个让他心烦的二儿子,当真一举两得。 “世子,当心太阳刺眼。”贴身侍卫南衡细心地伸手挡在他的眼睛上方,为他遮住了被琉璃瓦反射而来的日光,然后扶着少年下了马车。 “帝京不是有人要你的命么?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真的没问题么?”少年的语气似乎有些担忧。 “他没办法明面上动我,我只要...”南衡安慰的话语才说了一半,便就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皇上驾到”给堵了回去。少年赶紧领着他跪下,手心之中沁出了一层薄汗,心生疑惑:景帝慕容澜,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不择手段,这样一位心高气傲的帝王居然会亲自来接作为质子入京的自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慕容澜的笑声称得上爽朗:“子珩,朕盼了许久,可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闻言,少年的脸色不由地白了几分:子珩是他那个嫡出的大哥的字,果然,就凭他?就凭区区一介番王送入京中的质子,何德何能值得当朝皇帝亲自迎接? 他没有动,只是低着头跪着,心中微讶:景帝真如传闻中那般阴晴不定?听声音似乎很好相与。 他身边的南衡则抬着头,腰板挺得笔直,一错不错地盯着景帝来的方向。 慕容澜一听说岭南王世子到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兴冲冲地跑来亲自迎接,先入眼帘的是那跪得毫无恭敬之意的侍卫,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竟是是那个四年前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废物弟弟。再见那位岭南王世子,却也并非是两年前在宫宴上惊鸿一瞥的青年,脸瞬间就沉了下去。跟在后面的一干宫人都吓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在他身后站定,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圣上的霉头。 “你不是子珩,你是谁?”低沉的嗓音带着天子的威压齐齐袭来,致命的压迫感造就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少年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他鼓足勇气伏下身,对着面前不远处的帝王三叩九拜,不卑不亢道:“臣,岭南王世子谢氏明珏——谢子瑜参见陛下!” 等了良久,都未曾等到一句平身,谢明珏的内心极为忐忑。只听景帝冷笑了一声:“朕看岭南王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拂袖便走,压根懒得跟跪在宫门口的少年多说半个字。一大票宫人紧随其后离开,眼中满是震惊:跟在岭南王世子身边的那位不是失踪了四年的靖王吗?但介于慕容澜没多说什么,宫人们也不敢造次,选择缄默不言。 这件事在第二天就传得人尽皆知,帝京洛阳城内的天潢贵胄们都暗地里与岭南王府的人划清界限。毕竟他一来圣上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指不定圣上会怎么样处置他,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世子,陛下走了。”南衡收起脸上与慕容澜对视时的冷笑,低声提醒他。谢明珏起身,望着慕容澜离去的方向薄唇紧抿:“南衡,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二公子吧,‘世子’二字对我来说可谓是千斤重,我担不起,也不配。”再进京之前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抵不过是个“死”字。不过依照眼下的处境,这汴京...怕是以后都寸步难行了。 “二公子...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以南衡的身份同你说话了。”南衡扶起他,眼中是谢明珏看不懂的情绪,“我其实是这卫国所剩的两位王爷靖王慕容溯。南衡是我的字,很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谢明珏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南衡,其实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终非池中之物,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普通的江湖人不会有那么傲的眼神。” 南衡微微一愣:“你早就看出来了?” 谢明珏点点头:“撇开眼神不提,你的言行习惯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必定是世家出生。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你说你是普通的江湖人,我便信你。”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那个要你命的人权势极大,你从京城一路逃到岭南才堪堪摆脱他的控制。那时候我就在想,有这么大权力的人,整个京城都屈指可数,你和你的来历,都不简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沉默了一会儿,南衡才道:“你救我的那一年,才十二岁。即便是出生在帝王家的我,十二岁都不可能看得这么通透。别说我了,子瑜,你也很不简单。” “岭南王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在他看来,没有用的人只有死人。我若不早些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早就死在那个势利的岭南王府了。”谢明珏轻笑,一双凤眸映着夕阳,潋滟动人,“呐,你看,他留我到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南衡长叹一声:“这汴京不比岭南,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即便能帮你,也做不了你的靠山。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在这里,我皇兄便是天。你最终所能倚仗的,只有我皇兄。” 谢明珏轻声应下:“我明白的。我现在是质子,身份敏感,谁同我亲近都有可能被冠以‘谋逆’的罪名。南衡,圣上四年前就想除掉你,现在你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不可以无端治你的罪,那便会想尽办法挑你的错处,我不能害你 。” “我不怕死!”南衡忍不住向谢明珏迈出了半步,竟生出一丝压迫感,“从小到大,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他们为了得到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即便得到了又怎样?他还是夜不能寐,安王是个废人争不了皇位,他现在只担心我——他的亲弟弟取代他!” “慎言!”谢明珏脸色微变,抬手想要打断他。 “他连亲弟弟都想杀。”南衡眼圈都红了,一把攥住谢明珏的手,似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你,慕容溯四年前就死了。我这条命是你的,我愿意用它来护你性命无忧。” 谢明珏被他捏痛了,眉头微皱,他慢慢地将手抽出来,摇摇头:“我救你不是指望你报恩,我也不希望有谁因为我而赔上性命。”他冲南衡行了个礼,“王爷,臣初到京城,一路风尘,需休整几日,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不等南衡反应,转身登上来时的那架小马车便要离开。结果马车刚驶出几丈又停了下来,谢明珏撩开帘子,表情略微有些尴尬:“殿下,可否借一个小厮给臣?” 南衡被他给气笑了:“怎么,刚和我撇清关系又来问我借人?” 谢明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汴京太大了,我不知道岭南王府设在何处。” “……”南衡认命地叹了口气,坐上了马车,“走吧,我带你去。” “这不合适吧?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南衡不等他话说完,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管他呢,你才十六岁,思虑这么重做什么。” 头顶的温度让谢明珏莫名地安心,小脸没绷住,露出了少年人才该有的略带青涩的笑容,一双漂亮的凤眸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 与宫门口带温馨的氛围截然相反,长乐宫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 慕容澜面沉如水地听着夜羽禀报在他走后宫门口发生的一切:他这个弟弟,似乎是找到了值得守护的东西…但是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 夜羽,又称十三夜羽,一共十三位领头人,以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命名,负责搜集情报、统领禁军,是慕容澜最为得力的心腹。 “开阳,摇光,你二人轻装启程,去岭南调查谢明珏和靖王的关系。若是可以,强行带谢明奕进京。”慕容澜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冷若冰霜,“天璇继续盯着靖王,这次朕要换个法子针对他。他不是很在乎这个孩子吗……”想到这,慕容澜的嘴角弯出一抹略带恶意的弧度。 开阳、摇光、天璇领命下去了。慕容澜摆摆手,剩下的十人瞬间隐匿于暗处,各司其职。 第二章 元斐 虽说是日暮时分,汴京却繁华依旧,一路上车马辘辘之声和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谢明珏将车帘撩起一角,略带好奇地向外张望,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丹楹刻桷、雕梁画栋。 仿佛与岭南相照应似的,王府坐落于皇宫的东南方,虽与皇宫隔得有点远,但还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与前街的车水马龙不同,岭南王府门庭冷落,连个司阍都没有。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副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岭南王府”,金字的漆已有些许脱落,看着很是凄凉。 谢明珏不是很在意这些,拜别了南衡,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上前敲门,等了约摸半柱香的工夫,才有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开了门。谢明珏递了名帖与岭南王府的信物亮明身份,老者这才朝他行了个礼,接过行李,一边自觉地到前面引路,一边自我介绍:“世子请。老仆是这岭南王府的管事元序,表字盛昌。” 偌大的府中并没有多少人,庭中疏于打理,佳木葱茏,枝叶葳蕤,倒也称得上清幽,就是少了些人气。谢明珏喜静,对于这座清冷的府邸,莫名觉得安宁。 内室并不像庭院那样随意,每天都有下人打扫。谢明珏略微收拾了一下,支起窗,发现窗边植有一株金桂,开得热热闹闹的。窗下有张书桌,谢明珏铺纸研墨,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老管事带着一拨人提着锄头铲子凑巧路过,谢明珏喊住一行人:“元叔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声叔喊得老管事心里很是熨帖,笑呵呵地告诉他:“老仆带人休整一下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王爷世子先前都不在京中,下人们就惰怠了,还望世子宽恕。” 谢明珏摆摆手:“不碍事,这样挺好的,不必刻意去规束它们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倒是这株金桂,深秋了还开得这般的好。” “这株金桂入秋的时候已经开过一次了,可能是知道世子要来,昨儿个又开了一次。”老管事望着金桂很是感慨,“这还是先前老王爷在王爷出生时种下的呢。” 远处传来相国寺古朴悠远的钟声,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落在耳畔。谢明珏心中一动,提笔写下两行清秀俊逸的小楷: “天遣幽花两度开,黄昏梵放此徘徊。” 闲情下随手写的字,也不在意没有落款和私印。 老管事等他写完才道:“已经戌时了,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世子可要用?” 谢明珏放下笔点点头:“直接送过来吧,晚些时候将府中的人都召集起来,我有事要说。” 老管事领命,带着那几个人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个青衣青年送来一盘吃食,分量揣度得刚刚好,菜式精致却又不奢华,还有一小碟桂花酥。谢明珏看着那几道菜,估摸着岭南王府的吃喝用度。 青衣青年替他布完菜,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却被谢明珏叫住,抬头时,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谢明珏看着他,心中微讶:二十岁上下的模样,眉清目朗,气质温润,端的是一派芝兰玉树:“你是谁?” “回世子,草民是总管元序之子,名叫元斐,表字祁润。”青年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谢明珏唔了一声:“读过书吧?” “草民曾有幸念过几年书,就识得些字,替人写写书信。”元斐没有因为谢明珏年纪小而轻视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这样吧,你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书房,将当今天下局势与自己的见解写下来,晚些时候拿给我瞧瞧。”元斐闻言一惊,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瞧见谢明珏正拈了一块桂花糕在吃,样子像屯食过冬的小松鼠,刚刚那话仿佛不是他说的一般。 元斐老老实实地应下,这个岭南王世子,他一时半会儿看不透。 —————— 谢明珏吃完晚饭,便去了前厅,发现一干人等已经在前厅里候着了。他默默地上前,坐在主位,元序贴心地给他倒了杯茶。 只有元序一行人很是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剩下的仆人或凭或立,没有将谢明珏放在眼里。 谢明珏轻呷了口茶,将杯盏搁在桌角,嘴角微微一勾:“元叔。” “老奴在。” 谢明珏手指一一点过去:“这些,都打发了吧。我岭南王府不养无用之人。” 被点到的人又惊又怒,嚷嚷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守着这个没有主子的岭南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啪”地一声,那盏本该放得好好的青花盖碗被摔碎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让那群人瞬间噤声,唯唯诺诺地站着。 摔盏立威。 “现在这岭南王府有主了。”谢明珏收回手,神色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按照三年前颁布的法律,不敬者,杖二十;不劳而获者,杖五十;欺上瞒下者,杖八十。你们要留下也可以,去领罚吧。” 静默了约摸半柱香的工夫,那群人中有人扑通跪了下来,这一声惊醒了众人,三三两两地跪倒,口中祈求世子原谅。 “要么领罚要么走。”说罢,起身离开,懒得再跟他们掰扯。元序惊讶于他的冷漠果断,庆幸自己站对了队,没有因他年纪小而小瞧他,虽然岭南王不是个东西,但是这世子却有龙凤之姿,不容小觑。 谢明珏拢拢衣袖,径直去了书房。 元斐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奋笔疾书:“世子恕罪,容草民写完这段。” 谢明珏全然不在意,走过去看他做的文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元斐下笔如飞,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纸,待这一段写完才搁笔,冲谢明珏行了个礼:“世子请看。” 谢明珏大致扫了两眼,愣了一下,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国必有诽誉,忠臣令诽在己,誉在上...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哙亲也...暴戾恣睢,其势自毙....这都什么?《战国策》?《史记》?怎么还有《三十六计》?你到底是在做文章还是在背文章?” 这回轮到元斐愣住了。文人骨子里都是高傲的,他对谢明珏也只是表面恭敬,内心其实并不看好这个小世子,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对各大典故信手拈来,不由收起轻视之心,钦佩道:“没想到世子年纪轻轻竟博览群书,是祁润的不对,不该用前人之言糊弄世子,还请世子见谅,再给祁润一次机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元斐真的双手奉上一篇自己所做的文章来,眼光独到,言辞锐利,如一把利剑,破开这混沌的尘世。 “大才。”谢明珏毫不吝啬地赞美,却又心生疑惑,“你有这才能,为什么不去那些大人府上毛遂自荐,谋个幕僚之职?” “没有哪位大人愿意招草民这类籍籍无名之辈。”元斐心中苦涩,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也黯淡了些,“像草民这种名落孙山之人,京城中多如牛毛。” 卫国的科举算是比较公平的,只要有真才实学,即便是落榜了,也有机会成为某些达官贵人的门生、幕僚。元斐曾燃着一腔热血,渴望为国效力,却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谢明珏琢磨着不大对劲,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不应当蒙尘才对:“你是因为什么落榜的?” 元斐一改温润,愤愤道:“我说景帝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政,有错吗?怕人说就实行仁政嘛。” 谢明珏汗颜,这元斐倒是有做言官的潜质,就差指着慕容澜的鼻子骂他是暴君了。不过看他活蹦乱跳的,想必慕容澜并不是心胸狭隘之辈。 后来他才知道,慕容澜最大的暴戾,都在自己身上。 元斐见谢明珏不言,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看陛下应该也不会仁政,就提出了另一种治理方案。” “是什么?”谢明珏颇有兴趣地问他。 “天下共治。” 谢明珏呆住,元斐这个思想太过惊世骇俗,没被以“妖言惑众”的理由抓起来打死已经算是万幸了:“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没有命,什么想法都实现不了。” 元斐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应了下来。 谢明珏晃晃手里的文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愿意做我岭南王府的幕僚么?” 元斐一揖到底:“世子识我,祁润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忽然出现一线生机,柳暗花明。谢明珏指的这条路,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一辈子。 第三章 景帝 不知不觉竟已卯时半,按照魏国的法律典籍,但凡进京的藩王使臣,可自行休整,等到朝参日需得入朝觐见君主。根据魏国的习惯,若海晏河清,每三日上一次朝;若战事连连,则需每日入朝议事。 若不是慕容澜下令,要求岭南王世子到达京城后速来面圣,谢明珏也不会一开始就跑去皇宫触霉头。一想到昨日慕容澜的态度,谢明珏嘴里微微发苦:陛下想见的所谓的岭南王世子是大哥,来的却是自己,没当场翻脸以欺君之罪把自己砍了已经是给足岭南王面子。 死,他不怕,但若有一把刀一直悬在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才让人提心吊胆。 在午门等到辰时一刻,宫门次第而开,谢明珏随着诸位大臣鱼贯而入。直到手执刻着岭南王三个字的象牙笏板站在未央宫的正殿中,谢明珏才真正意识到:从进京的那一刻起,岭南王府的安危便系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太平时期的朝会挺无聊的,昨天宫门口戏剧性的一幕诸位大臣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也不叽叽喳喳地吵来吵去,都眼观鼻鼻观心鹌鹑一样低头站着,八卦地竖着耳朵一声不吭,连失踪了好几年的靖王出现在朝会上都无人问津。 自谢明珏踏入正殿,慕容澜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四周鸦雀无声,谢明珏被盯得头皮发麻,薄唇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 南衡看不下去了,执笏出列:“臣弟这些年游历了大江南北,有不少有趣的见闻,想分享与皇兄,不知……” 话还为说完便被慕容澜懒洋洋地打断:“没兴趣。” 南衡:……南衡不死心,硬着头皮道:“皇兄...” “慕容溯。”慕容澜收回自己视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半带警告。 南衡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对这个兄长,他现在真的是又敬又惧,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依赖。二人为一母所生,南衡打小就是慕容澜照顾的,事无巨细。母妃被身边信任的宫人害死后慕容澜性情大变,幼小的南衡心生畏惧,渐渐疏远他。在夺嫡之路上,慕容澜虽双手沾满了兄弟的鲜血,却将南衡保护得极好,自己登基后二话不说便将懵懵懂懂的弟弟立为靖王,荣华同享。等南衡成年的那一年,慕容澜不知道发什么疯,对他痛下杀手,南衡无法,只能逃离帝京。 谢明珏强忍着内心的畏惧出了列,神色庄重,礼仪挑不出半点毛病:“臣代父向陛下请罪。” 慕容澜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只是垂眸把玩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无形的压迫力令谢明珏几乎喘不上气,既然已经开了头,只能咬牙继续:“岭南王中秋那日私自离开封地…” 慕容澜抬眼,神色冷漠:“代父请罪应当是嫡长子的责任,你算什么东西?” 谢明珏脸上的血色因这一句话,褪得一干二净。他脸色难看地重新入列,心神不宁,以至于慕容澜让他下朝后留下都没注意。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一干大臣往外走,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无法动弹,抬头对上了南衡担忧的双眸:“皇兄让你留下,再向前走就是蔑视皇权了。” 谢明珏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表情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南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怕,我在门口等你。” 未央宫正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南衡的脸和阳光一起,慢慢地被隔绝在这个空间外。谢明珏转过身,冲龙椅的方向行了个礼,没敢抬头:“陛下有何吩咐?” “谢明珏,谢子瑜。罪臣岭南王次子,年方二八,灵心慧性,纯良至善……”慕容澜手中拿着岭南王前几天递上来的折子慢条斯理地读,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不立嫡长子的原因,字里行间里都是对庶子的喜爱。正殿里有些昏暗,慕容澜一张脸被隐了大半,只能看见线条凌厉的下巴,看不清楚表情。 谢明珏不知他要做什么,大气不敢出,垂首恭恭敬敬地站着。 慕容澜合上奏折,问站在下面的少年:“子珩过得如何?” 谢明珏老老实实回答:“岭南王嫡长子,吃喝用度自然是最好的。” “你呢?” 谢明珏沉默了片刻:“同大哥一样。” “岭南王倒是大方。”慕容澜哂笑,“那你与子珩关系如何?” 在幼小的谢明珏记忆中,大哥那张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趾高气扬的脸和那双盛满恶意的桃花眼,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直到南衡的出现。随着兄弟二人的长大,谢明奕渐渐收敛,谢明珏也慢慢走出了阴影,但那不代表谢明奕会真的放过他这个掉价的弟弟,也不代表谢明珏真的不恨他的这位兄长。 “自然是……兄友弟恭。”谢明珏身体僵硬得厉害,一股恶心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慕容澜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腔,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上的折子敲打着龙椅。 就在谢明珏腿站得有些麻的时候,“啪”一声,岭南王那封请罪的奏折被摔在他的脚前:“谢明珏,你好大的胆子。”谢明珏瞬间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还请陛下明示。” “岭南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哪是偏爱你,他是舍不得子珩吧?”慕容澜的声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生气,话语间却流露出一股子鲜血的味道,格外冷酷,“欺君之罪该如何?” “...诛九族。”谢明珏声音干涩,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 谢明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京城,他这个弟弟倒是有些意思,像只受尽欺辱伤痕累累的流浪猫,拨弄一下就瑟瑟发抖,完全不敢亮爪子反抗。慕容澜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底线了:“岭南朕的手暂时伸不到那儿,可这京中岭南王府一百多人的命现在全都系在你身上。” 谢明珏通透,听懂了慕容澜的言下之意,反倒镇定些许:自己在慕容澜眼里似乎还有些利用价值,只要自己不忤逆他,这一百多人便可安然无恙:“臣要如何做陛下才能放过他们?” “听说你的生母是江南名伶柳初晴,要不你给朕唱两个曲子听听?”谢明珏此时跪着,因此没有看见,慕容澜眼中流露出的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恶意。 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优伶娼/妓作为“下九流”的最末端,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就连民风开放的魏国也不例外。 母亲柳初晴因为伶人的身份吃过多少苦谢明珏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他记事起,母亲就一直饱受冷眼。岭南王妃明里暗里不知道为难了她多少次,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身份地位都摆在那,跟岭南王妃斗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只能默默忍受。 柳初晴明白,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年幼的儿子。她教会了谢明珏君子之风,教会了谢明珏宽以待人,却没有教会他要学会抗争。 “柳姨娘从不允许臣接触这些,她教育臣:君子赏乐怡性情,靡靡之音乱人心。”柳初晴是妾,谢明珏连一声“娘”都只能在私下里喊。幼年时,岭南王很喜欢听母亲唱的曲子,耳濡目染下,谢明珏自然会哼上两句。他清楚的记得,温婉柔弱的母亲在听到后脸色大变,纤若无骨的手高高扬起,年幼的自己瑟缩地低下了头,等了片刻那巴掌迟迟不曾落下。他偷偷抬眼,看到的却是柳初晴反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后上前轻轻抱住他,泣不成声。 那一巴掌给幼小的谢明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哼唱过宛转悠扬的江南小调。 “君子……”慕容澜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谢明珏的身上。他同谢明奕给自己的感觉不一样,当年惊鸿一瞥,谢明奕昳丽绮靡,眉目间满是风流,如桃花一般,灼灼艳艳。而谢明珏虽遗传了生母姣好的容貌,却出落地疏冷清寒,如雪似霜,虽未完全长成,但已隐隐可见以后的美人底色,若不细细打量,完全没有谢明奕的惊艳之感。 君子傲骨。 慕容澜怎么也没想到,岭南王虽不是个东西,儿子倒是没养歪。 不知那双颜色寡淡的唇被吻得鲜艳会是什么样,也不知这性子清冷的人在床上又会有怎样的风情。是冰雪消融,如水一般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讨好迎合?还是死守那一点可怜的君子风骨,任由风霜欺竹,被迫承受? 慕容澜发现自己有些兴奋,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已经二十五了,坐上这个位置也有八年之久,早就不是毛毛躁躁的小子,自恃自制力高,却没想到光是意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让自己起了兴致,这是不曾发生过的情况。 慕容澜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一阵衣料摩擦声,谢明珏看到一双黑底流云朝靴出现在眼前,而后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谢明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慕容澜的眸子。慕容澜的眼神极具侵略性,谢明珏眼中的畏惧与瑟缩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双炽热的唇覆上,辗转厮磨。谢明珏没想到会是这样,愣怔了一瞬,完全忘记了君臣间的礼仪,挣扎推拒。慕容澜有些不满地重重咬了一下他的唇角,谢明珏吃痛,倒抽一口凉气,反而是给了慕容澜长驱直入的机会。倏地,慕容澜送开了牵制谢明珏下巴的右手,反扣住他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谢明珏被浓烈的龙涎香所包裹,口中满是男性特有的味道,耳畔传来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他挣脱不开慕容澜的桎梏,只能如同陷入绝境的幼兽般,发出绝望的呜咽。 慕容澜原本被他青涩的反应所取悦,但谢明珏一直推拒的动作让他大为光火。舌尖被舔舐的快/感让谢明珏浑身颤抖,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逐渐失去。慕容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抱着他,继续无情地掠夺。 谢明珏屈辱地闭上了眼。 “睁开眼,看着朕。”慕容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澜摩挲着被自己亲得微微红肿的唇,满意地看着血色将原来的寡淡所替代。 谢明珏眼睫轻颤,没有睁眼:“欺君之罪,陛下要杀要剐臣都没有异议,何必这样折辱臣?” “折辱吗?朕倒是觉得爱卿很是享受。”慕容澜将“爱卿”二字强调得甜腻又yinshui。谢明珏似乎是被君臣关系刺/激到,身体不住地颤抖。 慕容澜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年,大发慈悲地放开他,勾出一抹略带深意的笑容:“今日就这样吧,世子可以退下了。”最好的猎食者,自然是能让猎物自投罗网,有些事,急不得。 未央宫的大门再次打开,阳光有些刺眼,谢明珏眯着眼,看到了逆光站在门口等他的南衡。 南衡一脸担忧,生怕正殿的门打开时抬出来的是谢明珏的尸首,不过好在是完完整整地走了出来。南衡的嘴角还未扬起,就看到那双充血的唇和被咬破的唇角,脸瞬间就垮塌下来,仔细打量了片刻,发现谢明珏的朝服也微微有些凌乱。 见谢明珏脸色难看,南衡心里也猜测到了七七八八,不好多说什么,抬手想要拍了拍他的肩,却被躲了过去,谢明珏现在很害怕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南衡手僵在半空中,无奈收回,长叹了一声岔开话题:“中午想吃什么?据说新开了一家醉月楼,江南来的厨子,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谢明珏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我先回去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南衡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殿中的君王,却看见自家皇兄笑挑衅又餍足: 你是不是喜欢他?可惜了,他将会是朕的。 第四章 国师 掌灯时分。 白衣假面的神官悄无声息地落在大殿之中,连暗处的十三夜羽都没有惊动。他半跪于地,双手捧上一张字条,上面只有铁画银钩四个字——国师有请。 历朝自开国以来均设有国师一职,由神官辅佐,传神明之语、预言灾祸、主持大典、为国家祈福,就连大魏也不例外。 而每一任的国师神官,都来自玉家,那个极为神秘、被称为最接近神的家族。 相传玉家每一任家主都是当今唯一一个能与神明对话的人,只要没有后代,便不老不死。当然,神也是公平的,玉家一直都处于人才凋零的状态,虽有一脉直系一脉旁系,但每一辈都只有一人。 有人求长生便有人求死亡,无尽的寿命是神明对他们泄露天机的惩罚。他们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子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在他们近乎永恒的生命里匆匆路过,不留任何痕迹。 这种日子总会有人受不了,若是直系同旁系关系好还能心存慰藉,若是水火不相容难以相与,寥寥孤寂中只能寻一个八字相合的姑娘成亲生子,然后迅速衰老死亡。 魏史记载,自开国至今三百多年,国师和神官都不曾变过,也就是说,现任的国师和神官至少已经三百岁了。但朝廷,乃至皇室,都非常信任他们,从未认为二人会对皇位构成威胁。因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玉家从无完人。只要是玉家人,都逃不过盲聋瘫痴哑。而这种人,不可能当皇帝。 到了这一代,国师玉无痕是盲,神官玉无缘是哑。 慕容澜接过字条,递到烛火下,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摇曳的烛光,示意神官不必多礼:“朕知道了。” 神官静静地看着火光将字一一吞噬,他微微欠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慕容澜只与国师正面接触过一次。那时他刚刚即位,按照规矩,要亲自去请国师为他主持祭天大典。 紫微宫的门自外而内扇扇打开,国师一袭祈天华服,头戴金冠,拢袖站在宫殿的正中央。白衣为底,用金线勾勒出的四象星宿,就连覆在双眸之上的素色鲛绡,亦用暗法绣制了锦云。二十岁的模样,那张脸即使被鲛绡遮住了大半,也遮挡不住绝代风华。他准确无误地走到慕容澜面前,欠身行了个礼,清越的嗓音如吟唱一般说出了一段卜辞——大梁天升,夺镇星之位,下照于西。 慕容澜知道国师预言的重要性与准确性,敛去一身戾气,恭恭敬敬地问他:“何意?何解?” “不出三月,冀州恐有水患,还望陛下提前做准备。” 他并不相信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国师,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若国师预言错了,便是劳民伤财。” 玉无痕没想到还有人会质疑他,当场甩脸子:“爱信不信。若是臣错了,陛下大可砍臣脑袋,反正陛下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差臣这点;若是陛下错了,臣希望陛下能够去一趟泰山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杀业。” 慕容澜是六皇子,这皇位本不该是他的,但他还是从四位兄长四位弟弟手中夺了过来。三皇子慕容漴,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早早地领了爵位,做闲散王爷去了,并不在夺位之列,慕容澜自然而然的留了他一命;而十皇子慕容溯,是慕容澜的亲弟弟,二人从小感情深厚,慕容澜也没有对其下杀手。至慕容澜即位,兄弟十一人仅剩三个。所以说,慕容澜是踩着兄弟尸骨踏上王座也不为过。 后来真如玉无痕所预言的那般,冀州连月多雨,黄河暴涨,由于提前加高加固了河堤,并未出现决堤的现象,也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 天子金口玉言,自然是戒斋沐浴一个月,而后去了宗祠。慕容澜在宗祠发现了老皇帝生前的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札,其中有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国师曾言,云澈出生之日帝星与煞星相继临世,命其为太子,可避祸,否则皇室式微,递一世而亡。朕念其年幼,非嫡非长,未信国师之语,后一一应验。朕深感惶恐,若大魏亡于云澈之手,朕九泉之下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云澈是慕容澜的字,他诧异地看着手札,那时候,国师的预言仅剩“递一世而亡”没有成真。但慕容澜从不相信自己会成为大魏最后一个皇帝,一面施行严刑峻法,一面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前者让他成为百姓口中的“暴君”,后者又为他在朝廷里树立明君的形象。 八年了,大魏并没有衰亡,反而因为慕容澜的勤政与法令的推行,盛世太平、海晏河清。慕容澜也曾多次提出见国师,想要跟他谈一谈那个预言或是占卜点别的什么,可玉无痕每次都闭门不见。除了刚即位时那个水患的预言,玉无痕没再提供过任何帮助。渐渐地,慕容澜对他的那一点敬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满,觉得他蔑视皇权。虽然国师的地位很高,甚至超越了二丞六部和各位亲王藩王,但君主始终都凌驾于他。 若不是祖训在上,慕容澜都想直接废除国师一职了,光拿俸禄不干实事,看着就糟心。现在国师突然主动找他,结合他知道的两个预言,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国师不在紫微宫,而是在京城的至高点——占星楼。 慕容澜是第一次来占星楼,他将宫人屏退于楼外,一个人跟着神官走了进去,放眼望去,除了墙壁和螺旋而上的台阶外,再无其他。 再回头时,神官已无踪影。慕容澜只得拾级而上,缓步登上了占星台。 整个占星台上散落着珠玉,星星点点。国师身着黑袍,以黑纱覆眼,跪坐在占星台的中央。黑袍的下摆看似很随意地铺在地上,数道朱砂所绘制的符咒自黑袍之下蜿蜒出来,如一朵盛放的摩诃曼殊沙。他以占星杖柱地,似乎是跪坐在万千星辰之中。 听到脚步声,玉无痕微微偏头,准确无误地“望”向楼梯口,露出一抹笑容,慢慢起身,声音温润:“无缘竟带陛下来了占星楼。”符咒在他起身的那一瞬迅速自燃,幽蓝色的火光以他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占星台。 慕容澜压下内心的惊艳,冷冷地问他:“朕想见国师大人一面可以说难如登天,今日国师主动找朕,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啊呀,陛下圣明。”玉无痕嘴角含笑,夸得毫无诚意,“臣今日占星时发现帝星黯淡,便为陛下卜了一卦,下下签。陛下可要听?” “神官都将朕请来了,你说朕会不会听?”慕容澜踏过落满符灰的地砖,走到玉无痕的面前,神色淡淡的。 玉无痕甩袖,浑厚的内力倾泻而出,避开慕容澜和地上的珠玉,将灰烬卷起,从天窗中送了出去,在帝王愈加不耐的神色下再次开口,吟诵出那句卜辞:“月照天书,忽遭云雾,前路神鬼难测,唯得篁径润玉,方可破解。” “篁径润玉……”慕容澜重复了一遍,心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来得及抓住,也不去纠结,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朕从来不信,朕的命、还有国祚,全都与缥缈的星辰相联系,简直笑话。” 玉无痕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轻叹一声,将占星杖当做盲人用的竹杖,摸索着往楼下走:“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爱信不信。即便不信,也要心存敬畏。” 慕容澜没有动,他站在满地珠玉之中,看着国师的背影,问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问的话:“那国师说说,大魏、还有朕,剩多少寿数?” 玉无痕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身形一顿,沉默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原本清越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仿佛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却不带丝毫个人情绪:“陛下已经即位八年了,如果臣说,陛下等不到第二个八年,陛下信不信?”他只是这出戏的旁观者,即使知道了结局也不能去改变,自嘲地笑笑,“反正陛下也不信臣,又问臣做什么呢?” 这话说得挺含糊的,其中的深意只能由慕容澜自己琢磨。 因为不知道要追溯到多少年前,玉家家主曾在那个山河破碎的乱世之中,向神明立下誓言:辅佐历朝君主,无他念,无欺瞒。玉无痕不能违背誓言,但他可以选择不回答。 拢在袖中的手轻轻勾住小巧玲珑的龟甲,他其实不止算了慕容澜一个人的命数,但轻易泄露天机太过无趣,他只是想在漫长的生命里找点乐子,并不愿意被病魔苦药再次缠上个几十年。 龟甲之中本来有一张字条,也是一句卜辞,却是下签和上签合二为一——鸟被笼牢,凤鸣岐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玉无痕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卦象,想找那个小朋友探讨一番,顺便教他六十四卦,却被慕容澜搅得兴致全无。他轻哼一声,嘀咕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再搭理慕容澜,回紫微宫去了。 第五章 逼迫 南衡曾去岭南王府想要安慰安慰谢明珏,却被元斐以“世子身体不适”的理由拦在府外,再见已是在三日后的朝会。他听着礼部侍郎弹劾工部尚书在有男妻的情况下还欺骗他姐姐的感情,觉得有些乏味,却见少年垂首站在百官之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魏国民风开放,对龙阳之好接受度极高。然而法律规定,娶了男妻需一心一意地待他,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能再娶妾,这也就意味着,要做好香火断在自己这一辈的准备。若是想要再迎娶别人,就必须和离,财产全部留给妻,自己净身出户。 因此,娶男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如果不是真爱,任谁也不会脑子被门夹了跟自己的财产过不去。工部尚书当年也是真性情,对一个戏子爱得死去活来的,最后还娶了人家,如今才过去两年,便后悔了。 慕容澜坐在龙椅上,支着头,兴致缺缺地看着礼部侍郎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撸袖子跟工部尚书掐架,视线一转,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谢明珏身上:“世子怎么看这件事?” 谢明珏老老实实出列:“依臣所见,若此事是当按照法令处置。”慕容澜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完全不敢抬头。 “如何处置?”慕容澜步步紧逼,丝毫不在乎将少年送入绝境。 ——自然是罢免官职,倾家荡产。 如果谢明珏真的这么说,工部尚书倒台了也就算了,他不是言官,直言不讳、死板地背出法令,只会在百官面前留下个不知好歹的印象。若是工部尚书死都不认,宁可跟那戏子虚与委蛇,也不愿被罢官散财,那他在朝中无疑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大敌。 “还望陛下恕臣才疏学浅,臣……不知。”思来想去,谢明珏只能如此推脱,抓着象牙笏板的手沁出了一层薄汗。 “难怪岭南王会私自离开封地,岭南的百姓都像他那般不知法、未开化吗?”慕容澜眼角全是讥诮,完全不给谢明珏回答的机会,“没想到大魏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朕很惊讶。”他顿了顿,眼中的恶意一闪而过,“下朝后还请世子留步,朕亲自教授爱卿大魏的法典。” 谢明珏身形一晃,脸色苍白,他完全没想到,慕容澜三言两语间又找理由将自己留下。 南衡看着周围窃窃私语揣测圣意的诸位大臣,眉宇间满是担忧,不知道这次皇兄又要做什么,顶着压力站了出来:“皇兄,岭南王世子今日与臣弟有约……” “那就改天。”慕容澜冷冷地打断他。 南衡悲哀地意识到,即便自己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慕容澜插手,他就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永远护不了谢明珏。 百官不知道慕容澜上次将谢明珏留下后做了什么,还真以为圣上要给岭南王世子讲法典,想到摞起来比成年男子还要高的法律条文,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连工部尚书家的幺蛾子都不关注了:有什么好吵的,移交大理寺,如果工部尚书身正不怕影子斜,肯定能大大方方地任他们查。至于这个小世子,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没有大事的朝会总是无聊又漫长的,慕容澜对工部尚书的家事也没多大兴趣,停了他的职,命大理寺少卿好好调查后便宣布下朝。 大内总管带着一干宫人退至正殿外,吩咐门口的侍卫将殿门关上,抬头看见一个杵在门口的身影,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南衡扶住他:“黎公公可是皇兄面前的大红人,这点小礼数就不必了。” “王爷这是什么话。”黎公公的资历可以说是整个皇城中最老的了,慕容澜都对他留有三分敬意。他笑眯眯地试探南衡,“王爷是在等世子殿下吗?” 南衡点点头,眉头从三天前就没有舒展过。 “王爷。”黎公公虽然是笑着的,但神色却极为认真,提醒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靖王,“陛下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古怪了,王爷莫要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岭南王庶子而将自己赔进去……” 谢明珏又想起了那日的吻,双手缓缓地握成拳,神经紧绷,却不料听到慕容澜背秦律:“从军当以劳论及赐,未拜而死,有罪法耐迁其后。”下意识地接上后半句:“及法耐迁者,皆不得受其爵及赐。” “呵。”慕容澜轻笑,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意,“世子不是才疏学浅不知法么?怎么?现在突然会了?” 谢明珏暗道不妙:“陛下恕罪,臣只是……” “不愧是岭南王‘最喜欢’的儿子,撒谎都一样地拙劣。”慕容澜说得毫不留情,想要撕破他冷静的伪装,想看着他神情慌张地请罪,“想必你也清楚,朕心目中的岭南王世子并不是你。” “朕当初提出以世子入京为质来牵制岭南王,并不是畏惧他谢沉,畏惧岭南王麾下十五万兵马,而是朕想纳子珩为妃。朕想娶他,可是来的却是你!”慕容澜语气森然,“你说怎么办呢,谢子瑜?” “臣……”谢明珏跪在地上,内心不知所措。 “代替子珩来取悦朕,”桀骜的帝王坐在王座之上,下巴微挑,神情戏谑而轻蔑,“否则朕出兵踏平岭南。” 轻飘飘的话语如惊雷一般在谢明珏耳畔炸起,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跪拜姿态,双肩微微抖动,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陛下……您怎可乱君臣之纲……” “你我都心知肚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岭南王世子,谁才是真正的‘臣’。”慕容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 谢明珏打了个寒噤,抿了抿唇,低声道:“臣……明白了。” “明白了?”慕容澜露出一个短促而嘲讽的笑容,“知道要怎么做么?” “臣...臣不知。”谢明珏的头低得极低,声音由于紧张而有些干涩。 慕容澜满眼嘲弄:“黎源。”候在殿外的黎公公闻声推开殿门,不等慕容澜吩咐,便径直去了内殿。出来时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并排放着两个锦帛包好的物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他将托盘递到谢明珏面前:“世子殿下,请。” 谢明珏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精致的小脸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中满是凄惶。慕容澜望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谢明珏伸手从托盘中任取了一个锦帛,缓缓打开,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他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澜,只见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微抬下巴示意他将书打开。 谢明珏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啪”地一声,书从他手里滑脱,坠落在地,书中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俨然是两个不着寸缕的男人正行那云雨之事。 谢明珏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眼中满是抵触和难堪,下意识地拒绝:“……不。” 慕容澜脸色骤沉,被派去岭南的开阳摇光二人早已将岭南王府的事探查得一清二楚:“谢子瑜,你是恨着岭南王的吧?朕要取他性命你怕是不会动容,但是你的生母呢?你也不管不顾吗?” 谢明珏伏下身,头抵在大殿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心中满是绝望:“还请陛下饶了臣吧。” “这对于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慕容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还是说你想接受宦官的调/教?” 服侍一国之君,当然要面面俱到,各大臣子将女儿送进宫前必然要请嬷嬷教导床闱之事,而从民间选来的女孩儿更不用说,都是由宫里的老嬷嬷亲自调/教,怠慢了陛下可是要掉脑袋的。 虽说慕容澜至今不曾有过一个后宫,但每年塞进宫的秀女却从来不少。他对这些莺莺燕燕没有半点兴趣,满心都是白月光谢明奕。 “臣...知道了。”谢明珏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极为小声地回应了,然后才颤抖着双手慢慢捡起地上的春宫图。 “朕念你还小,两年后朕会好好检查这个‘课业’。”“好好”二字被慕容澜咬地极重,缠绵又yinshui。 谢明珏花了好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肩,却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竟是慕容澜起了身,走到了自己面前。慕容澜伸出手,抽出谢明珏手中那本被捏得发皱的春宫图扔到托盘上,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兴许是恐惧,亦或者捏得疼了,谢明珏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汽。 “在那之前,先让朕瞧瞧你的底子怎么样。”黎公公很有眼前见识地捧着托盘退了出去,将私密的空间留给二人。 “到朕面前来。”慕容澜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之上,命令道,“跪下。” 谢明珏依言,跪在他的腿间,头微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双眸,看不清楚表情。 慕容澜抬手,轻抚谢明珏的头顶,眼角带着笑意,眼神却一片冰冷:“谢子瑜,你没有别的选择。” 谢明珏竭力遏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认命地闭了闭眼。慕容澜饶有兴致地撑头看着他,也不催促,大概是想知道少年的承受极限究竟在哪。 在慕容澜眉间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耐之时,谢明珏总算是伸出手,去解那玉质的带钩。那物什也如同它主人一般,不耐地弹了出来。 谢明珏望着帝王腿间昂扬的巨物,狠狠地抖了一下,似乎被吓到,手足无措地抬头看了慕容澜一眼。 “然后呢?”慕容澜仿佛一只姿态优雅的猎豹,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一步一步逼进陷阱。 “臣不知道……”谢明珏拼命摇头,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隐隐带着些许哭腔,“……求陛下放过臣吧。” 慕容澜危险地一眯眼,抚摸谢明珏头顶的动作却愈发地轻柔。他感受着来自手心下少年的恐惧,用这辈子堪称温和的声音诱导道:“无妨,朕教你。”话音未落,一点一点地按下谢明珏的头,硕大的龙根堪堪贴着他的唇,“张口,吞下去。” “太大了……”谢明珏期期艾艾地肯求道,整个人都快抖散了,柔软的唇一张一合,刺/激着年轻帝王的神经。慕容澜轻哼一声,穿过谢明珏黑发的手蓦地收紧,向下一拽。谢明珏吃痛,惊呼出声,随即又被慕容澜按下。 温热柔软的口腔包裹让慕容澜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过渡章 两年 发泄完,慕容澜依旧死死按住谢明珏的头,眸中满是餍足,声音温柔地似乎要掐出水来:“乖孩子,咽下去。” 谢明珏如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呜咽着,眼尾泛着旖旎的薄红。 慕容澜伸出手按了按他的眼角,内心的施暴欲不减反增,威胁道:“咽下去,否则朕不介意让你提前承欢。”待感受到谢明珏吞咽后才将龙根从他口中撤出,松开桎梏的手,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 没了支撑的谢明珏瞬间瘫倒在地,唇边还留有慕容澜带出的白/浊。他颤抖着将手指探进喉间,想要将方才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慕容澜神色莫测地看着他伏在地上干呕,勾出一抹冷笑:“恶心么,谢子瑜?这不过是个开始,入京为质的期限是十年,咱们……来日方长。” 谢明珏自幼被柳初晴灌输的是君子风骨,从未想过会与当今圣上在议事的大殿中做这等苟且之事,更未曾想过,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雌伏于慕容澜的身下。荒诞与难堪在心头蔓延开来,他闭上眼,却已是泪流满面。 “黎源。”黎公公极为称职地进来,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静地等候帝王的差遣。慕容澜见他眉宇间满是为难,“是有何事要禀报?” 黎公公犹豫了一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陛下,靖王还在殿外等着岭南王世子。” 慕容澜哂笑,他这个弟弟居然还是个痴情种。他低头看着没有力气站起来、身体还在颤抖的谢明珏,俯身钳制住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语气恶劣:“你也听到了,他在等你。你呢?你想见他吗?” “不……”谢明珏浑身一震。 慕容澜放开他,大笑着直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不用想都知道,他那个弟弟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会是什么表情。在门口与南衡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心情颇好地开口:“岭南王世子还在殿中,朕还有政务要处理,靖王请自便。” 黎公公怜悯地看了一眼谢明珏,亦步亦趋地跟着慕容澜离开。 “子瑜?!”身后传来南衡的惊呼,慕容澜勾勾唇,眼中一片冷意。 南衡刚跨入大殿,便看到那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想要护住的少年此刻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体蜷缩在一起。 “别看。”谢明珏用衣袖盖住脸,嗓音微哑。 龙椅附近满是yinshui的味道,夹杂着慕容澜身上的龙涎香。南衡不知道自家皇兄究竟对他做到了哪一步,只能颤抖着双手俯身将他抱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我不看。”宽大的衣袍堪堪将他的身形遮住,“别怕……别怕……我带你回去。”苍白的话语并不能安慰到他,南衡望着怀里不言不语仿佛睡过去的少年,心乱如麻。 开门的是一个气质儒雅青衣书生,他清楚岭南王世子进京的性质,警惕地打量着锦衣华服的南衡:“世子不在。” “祈润,是我。”谢明珏微哑的声音自南衡怀里传来,透露着疲惫,“靖王是送我回来的。” 元斐那个暴脾气一点就炸:“我们世子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这么上了个朝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几乎是将谢明珏抢过来的,不分青红皂白,心里话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倒,“就知道你们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人,咱岭南王府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好走不送。”说完,抬脚便将门给踢关上了。 南衡吃了个闭门羹,在岭南王府门口站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神情落寞地往靖王府走。他觉得方才那个青衣书生说得很对,京中权贵没一个好人,在慕容澜针对谢明珏的时候,虽然很同情他的处境,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就连自己…… 元斐将谢明珏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卧房,放在床上,替他盖上锦被,才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是谁这么对你?刚才那个送你回来的靖王?”他虽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但好歹是个博览群书的成年人,根据三天前谢明珏回来的模样,大致能猜到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明珏将锦被一直拉到鼻梁上方,只露出一双潋滟的凤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全感。他微微摇头:“是景帝。” 元斐差点跳起来,用书生最难听的脏话骂道:“我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谢明珏压根儿不想再提慕容澜,又被元斐吵得脑仁疼,闭上眼:“祈润,我累了。” 元斐当即收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温温润润地起身:“那斐先退下了。”门刚关上,神情变了三变,反手一拍额头,“元祈润你当初是有病吗?居然还想效忠那种人。” —————— 太平盛世下,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但两年里发生的事还是太多了:国师跟景帝吵了一架,撂担子不干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是与神官一同前往江南游历;镇北大将军宋霄大胜西北蛮夷,签下和约后班师回了朝;工部尚书被罢免,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归故里从商去了…… 那日大殿遭逼迫后,谢明珏称病不朝足足有一个月,人也清减了许多,再见之时神色已是一派平静。慕容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虚情假意地关心了两句以示自己体恤臣子,便不再过问。 谢明珏内心挣扎了一个月,最终只能认命,他太渺小了,根本不能与慕容澜抗衡,母亲柳初晴和京城岭南王府所有人的性命都被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捏在手里,他不敢拒绝。 与慕容澜相处了两年,即使没再有过当初的遭遇,谢明珏仍旧是战战兢兢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背后悬着明晃晃的刀尖,身前则是一片深渊,进退两难,也无法逃脱。 年初春闱放榜的时候,元斐没想到自己还是落了榜,他不相信,亲自前往查看,果真见自己的答卷被贴在第一位,上面挂着的却是第一名的名字。 他是文人中少有的暴脾气,二话不说直接一纸状书把第一名给告了。索幸京城的这位府尹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作为这次会试的主考人,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当机立断,一面派人彻查,另一面直接将第一名和元斐传来,现场再考一遍。 看到第一名新写完呈上来的文章,府尹当场怒骂狗屁不通,而后顺着查出了好几个贪官污吏,为元斐正了名。 殿试的时候慕容澜问三鼎甲想要做什么,探花与榜眼一个去了大理寺,一个去了户部。工部尚书出事后,工部的几位重臣都升了官,工部侍郎给空缺出来。府尹力荐元斐去工部,补上侍郎的位置,结果元斐偏偏选则去做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言官。 倒不是他有多淡泊名利,他只是单纯地想骂慕容澜。每每看到自家小世子受到难堪又无处倾吐、只能故作平静的模样,元斐便觉得有些心疼。作为家中独子,被全家宠大的元斐,完全想象不出来谢明珏从小是怎么承受这么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与他年龄不符的重量。 两年来,元斐每次见到南衡,对方都始终守护在谢明珏的身边,对他的成见也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偶尔还能攀谈两句。他虽认谢明珏为主,却又将人当做弟弟一样对待,心疼他,想要护着他、宽慰他。南衡眼中的爱慕是藏不住的,元斐看在眼里,也觉得将谢明珏交给南衡照顾比景帝要靠谱得多。 元斐有官职后便搬出了岭南王府,他担心自己与谢明珏的关系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到慕容澜那边又是一个找谢明珏麻烦的理由。 两年之约越来越近,谢明珏也愈发感到不安。元斐和南衡看在眼里,不愿他每天都是这么一副消极的姿态,便在他生辰的那日约他出门散散心,一同游湖泛舟。 小火炉中煮着泡茶的水,元斐行云流水地点了三盏茶,递了两盏给谢明珏和南衡。一列禁军小跑至岸边,声音整齐划一:“圣旨到,请岭南王世子接旨。” “啪”一声,精致的瓷杯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谢明珏敛眸看着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衣袖,丝毫不觉得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他闭了闭眼,心想: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南衡心疼地抓起他的手,发现手背上已经燎了两个泡。谢明珏收回手,神色淡然,浑然不在意,待船靠岸后,便起身出去接旨。 谢明珏没想到是黎公公亲自来的。 黎公公看见他,笑了笑:“世子殿下可叫老奴好找。” “麻烦黎公公了。”谢明珏不介意黎公公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倒是礼数周全。 “岭南王世子谢明珏接旨。”黎公公还是挺欣赏这个小孩的,不卑不亢。他看着谢明珏缓缓跪在地上,宣旨,“传陛下口谕,今日摆宴于未央宫偏殿,为岭南王世子庆祝生辰,请世子务必酉时前到达。” 谢明珏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挤出三个字:“臣,接旨。” 黎公公没有任何的不耐,他好心提醒谢明珏:“现在已经申时三刻了,世子还是快些入宫吧,不能让陛下久等了。” 这是慕容澜即位十年来第一次在臣子生辰时宴请那个人,传到百官耳中必然会引起议论,有嫉妒有艳羡也有不屑。至于慕容澜出自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也没人敢随意揣测。 第六章 承欢 侍从将谢明珏引至偏殿便退了下去。殿中灯火通明,谢明珏抬眸望去,慕容澜果真设了宴席,只不过离宴席不远处还有一方软榻。身后传来轻微的闭门声令他早已建设好的内心产生一瞬的动摇,两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即将发生的事。 “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坐。”慕容澜只穿了一件玄色中衣,半卧在软榻之上,手中握着一只白玉酒壶。 谢明珏置若罔闻,安安静静地袖手而立,鸦羽一般的眼睫簌簌抖动,泄露了他此刻紧张的内心。 慕容澜嗤笑出声,并没有做出任何逼迫性的动作,只是自斟自酌了一杯,细细地打量他。 谢明珏的身量拔高了不少,本就不多的稚气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只留几缕自鬓边滑下,衬得肤色晶莹如玉。潋滟的凤眸,寡淡的薄唇,明明是一副多情的长相,神色却总是一派淡漠,裹身清冷的气质更是令人生出凛然不可侵之感。 钟灵毓秀,光华内敛。如同一块被盘了数千年的美玉,乍一看无甚特别,唯有细细欣赏才能发现其中的绝妙。 慕容澜反而觉得,这种人就应该被压在身下亵渎侵犯。如九天之上疏冷至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又如何?最后都得自云端坠落,沾染上万丈红尘,从此不得解脱。 “子瑜,入京两年,汴京如何?可曾想家?”慕容澜率先打破了平静。 谢明珏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关心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心神稍定,恭恭敬敬地回答:“此间乐,不思蜀也。” 慕容澜今日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在意谢明珏的意有所指:“那你想回去吗?” “臣还回得去吗?”谢明珏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冷漠,反问他,“陛下想必也清楚,岭南王将臣作为质子送到京城,根本就没有想过臣能活着回去。这漫漫长路,臣已无归途。” 岭南王从未尽过作为父亲的责任与义务,他是喜欢温婉柔弱的柳初晴,可并不代表他会喜欢流着自己一半血的谢明珏。在他看来,谢明珏就是娼/妓所生、玷污了他血脉的贱种,是他一生洗不去的污点。 对于岭南王,谢明珏也怨过恨过,可那又如何?岭南王照样活得好好的。若是哪天柳初晴触及到他的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胆子见长啊。”慕容澜轻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这个胆子明里暗里地挑衅朕,怎么没胆子过来?” 事到如今,谢明珏也明白,不管怎样他都逃脱不掉,惹怒慕容澜,会牵连他到他的母亲与旁人,他只能选择接受。 慕容澜见他识相地坐到桌边,心头那一点不痛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本以为今日要费些功夫,面对突然变得温顺的谢明珏,突然生出怅然若失之感,觉得有些无趣。 “干坐着是在等朕给你布菜吗?”慕容澜不知何站到了他的身后,声音觉查不出一丝异样,手却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 谢明珏微微颤抖了一瞬,便努力镇定下来:“臣不饿。” “是么?”慕容澜感觉到他的僵硬,捏住他的下巴掰向自己,在他的唇角落下一个吻,笑得轻佻又暧昧,“可是朕饿了。”他抱起谢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珏,长袖将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扫落在地,然后才将少年放到桌上。唇贴着唇辗转厮磨,手却早已探入衣襟之中。 千金难买的云锦所织成的月白色长衫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慕容澜望着身下人被吻得颜色鲜艳的唇,手慢慢下移。 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凉,谢明珏打了个寒颤,骤然清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现在和书上那些令人不耻的扰乱君臣之纲、魅惑君主的宠臣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与力气,他猛地推开慕容澜,翻下桌,捡起长衫,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偏殿的门似乎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打不开。 慕容澜预料到这种情况一般,好整以暇直起身,眯起眼:“果然看见你反抗更有趣一些。”他一步一步走向谢明珏,走得极为缓慢,无声地向谢明珏施压。 谢明珏背抵着殿门,几乎要跪倒在地,声音哀求:“陛下……君臣之间不应当这样……” “爱卿读的那些书太过迂腐了,朕今日重新教教爱卿何为‘君为臣纲’。”慕容澜看着他眼中潋滟的水光,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中好似有一把火不管不顾地燃烧起来,一直蔓延到小腹。 谢明珏的骨骼继承了江南人特有的纤细,慕容澜能将他完完全全地圈在怀里。他抱着谢明珏重新回到桌边,将人放在了软榻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臣者,必须绝对服从于君,朕说得对不对?” “……对。”不可否认,确实如此。但谢明珏知道,慕容澜的意思与自己所理解的那种服从完全不一样。 乱了,全乱了…… 他偏过头去,躲过了慕容澜的一个吻,心中凄然:“可是陛下……臣知道您心中念的是臣的兄长……您要了臣,臣要如何处?” “你不配提他。”慕容澜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软榻之上,怒极反笑,不再压制周身暴戾的气息,极为无情道,“谢明珏,别试图激怒朕,你只要知道,你是朕纾解欲望的一个工具罢了。” 窒息感陡然消失,谢明珏深吸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容澜被搅得耐心全无,全然不顾身下人的挣扎,撕开他的衣服,两根手指探到下面,草草地扩张了几下,便换上早已昂扬的巨物,一手按着他的肩,粗暴地分开他的双腿猛得挺入。 撕裂感自下面传来,谢明珏痛得差点挣脱慕容澜的桎梏,凤眸中氤氲着雾气。 “真紧。”慕容澜啧了一声,动作不停,“爱卿,你感觉到了么?朕就在你的身体里。” 谢明珏难堪地闭上双眼,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 他越是这样,慕容澜的凌虐欲越盛,毫不怜惜地狠狠顶弄他:“咬着做什么?朕很想听听爱卿声音,是不是与平日里的清冷大有不同。” 奈何谢明珏一直压抑着自己,得趣后才偶有几缕呻吟声溢出齿关。 虽然谢明珏骨子里有着君子特有的迂腐与固执,但慕容澜没料到他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美味,如果能迎合奉承便更好了。 一直折腾到近寅时,慕容澜念在还要上朝,便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胡乱地擦拭了几下,将人揽在怀里沉沉睡去。 直到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谢明珏涣散的视线才慢慢凝聚,他的目光越过大殿中静静跳动的烛火,落在灯火照射不到的黑暗之处,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慕容澜,今日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与屈辱,他日必将加倍奉还。” 第七章 囚笼 窗外夜色如墨,不知躺了多久,谢明珏才恢复了一点体力,缓缓坐起身。他没去看凌乱不堪的软榻,咬牙强忍着后/庭的不适,俯身将袍子捡起来披在身上。 “你要去哪?”慕容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三分慵懒七分威胁,他早在谢明珏起身的时候就醒了,伸手将人扯回软榻,搂着他的腰,“想跑?没被/操老实?” 牵扯到后面的伤口,谢明珏也只是眉头微蹙了一瞬便又展开,他的神色极为平静,将慕容澜的手指一一掰开:“臣区区质子,留宿宫中并不合适。” 慕容澜并未阻止他的动作,只是盯着谢明珏,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似乎想看出现在的谢明珏与之前的他究竟有哪里不同。 未央宫的自鸣钟响起,打破了蔓延在二人间的僵持。 卯时了。 “也是,你只是朕的一个玩物、一个娈宠,根本没有资格留在这。”慕容澜眯着眼轻笑,薄唇吐出的字却如刀子一般,字字戳如谢明珏的心窝,“终于想通了?对于你来说,这种事只分没有做过与无数次罢了,说不定等朕玩腻了,就会放过你。” 谢明珏的眼睫轻颤,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针锋相对毫不退让:“那臣……期待那日能够早些到来。” “但是朕就想将你留在宫中。”他将谢明珏重新拉入怀中,在那被自己亲吻得色泽鲜艳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与床上的凶狠暴戾若判两人,“即日起,你便住在宫中吧,朕把栖凤宫赐给你。” “……谢陛下。”谢明珏的五指紧紧收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难堪,屈辱,不甘……慕容澜有一句说得很对——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怨再恨也没有用,越是反抗就越是能证明慕容澜刺/激到自己了。 只要有一天,他有能力与慕容澜抗衡,他会将慕容澜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全都讨回来。 慕容澜看着他一副隐忍的模样,心里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出扭曲的快意。他完全不在意谢明珏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只要是对他产生的情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只关于他,不会再与旁人有任何关系,尤其是他那个痴情的弟弟。 “日后的朝会也不必参加,服侍好朕就够了。”慕容澜亲手剪去少年尚未丰满的羽翼,将人困在自己身边,“若是哪日朕尽兴了,说不定会准许你在这偏殿旁听。” 谢明珏侧头望着他,神色慢慢平复,最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陛下……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无论是岭南王世子还是当今圣上的男宠,他都逃不出慕容澜的手心,他认了。有很多事,不是他想就能够达成的,也不是他不愿就可以拒绝的。 作为臣子,需忠于君。慕容澜对其他人仁义,可唯独自己……谢明珏有些晃神。 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不做绝了,爱卿会乖乖听话?”慕容澜将人圈在怀中,手在他的胸前搓揉着。虽说情潮已过去一段时间,但谢明珏还是软了腰,他死死抓住慕容澜的胳膊,努力维系平静的神色,喉间压抑着喘息:“陛下……不可……”后/庭被撕裂的恐惧将他包裹,双肩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初尝情事难免食髓知味,慕容澜翻身虚虚地在他身上,调笑道:“爱卿还是真嘴硬。” 天光乍破。 早朝结束后谢明珏还在昏睡,慕容澜抚上他的额头才发现有些烧:“黎源,传太医去栖凤宫外侯着。” 黎公公有片刻的迟疑:“陛下,宫中只有一个栖凰宫。” “住什么样的人自然要叫什么样的名字,让工部的人尽快改了。”慕容澜用锦被将谢明珏裹好,打横抱起来,“摆驾栖凰宫。” “是。”黎公公一点就通,雄为凤雌为凰,既然安排谢明珏住,便需将殿名改得更加贴切。 站在门外等着收拾残局的宫人个个低眉敛目,只看到帝王下半身朝服和那垂落在外如瀑的长发,他们不敢背地里闲谈皇室辛秘,只能在心中慨叹:这便是陛下昨晚宠幸的人么? 裹住又如何?昨日谢明珏生辰,入宫赴宴,却未回岭南王府,今日上朝也不见踪影,聪明人自然而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栖凰宫的格局仅次于慕容澜的寝宫长乐宫和皇后的长秋宫,吃喝用度全是按照贵妃的标准,但慕容澜并未纳妃,整个后宫形同虚设。现在慕容澜亲自抱着人过来,想不招摇都难,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栖凰宫。 慕容澜将人放在床上,掖好锦被,看着那张睡梦中依旧紧锁眉头的苍白面容,不知怎的,竟心生一丝不忍,最后还是放下罗帷,仅留他的一只手在外面,似乎这样能为他留住一丝尊严。 “太医院副院长——冯光叩见陛下。”太医院的一听是慕容澜召见,格外重视,直接把副院长派过来了。冯光拎着医箱一路小跑赶到栖凰宫,深秋时节竟是出了一头汗。 慕容澜听到动静回过身,示意他上前来为谢明珏看看。 冯光抬眼瞥了一眼,只见遮得严严实实,透过罗帷,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有人躺在那儿,身形有些单薄。 慕容澜轻哼了一声。 冯光连忙收起窥探的目光,低下头去,却发现露在外面的手腕很是纤细,但看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便知道,这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什么美娇娥,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儿郎。他压下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口道“告罪”,将一截红线缠绕在谢明珏的手腕上。 冯光悬丝诊脉在太医院里算是翘楚,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将手从红线上移开,冲着慕容澜行了个礼,表情略显尴尬,吞吞吐吐:“这位公子只是偶感风寒,吃副药便可痊愈。只是……”慕容澜没接茬,面色不善地望着他。冯光缩缩脖子,只得硬着头皮,极为忐忑地继续道,“陛下不可索取无度,公子不比女子,怕是承受不住……” 慕容澜神色莫辨地立在床边,最终拂袖离开。 冯光领命下去开方子抓药,煎好了还得亲自送过来。 黎公公不知道慕容澜又突然生的哪门子气,并没有上前去宽慰他,而是留在栖凰宫打点改名的事,还挑了个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口风严实的小宦官当差,做未来栖凤宫的总管。 很多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内,知道得越多总归越危险。只有慕容澜自己开口,黎公公才会选择听一听,然后宽慰几句,再将这些事通通忘却。宦臣不能干扰朝政不能干涉后宫,黎公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南衡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气得连对兄长的恐惧都抛之脑后,直接冲到未央宫的偏殿要找慕容澜理论:“皇兄,您凭什么这么对子瑜?就因为来的不是岭南王嫡长子?” 慕容澜搁下正在批折子的朱笔,很是随意地说道:“朕的臣子,朕想如何对待便如何对待。” “他才十八岁,您舍得这么对待一个孩子?” “十八岁,已经很美味了。朕十八时即位一年,用那一年的时间,彻底铲除各个兄弟的余部。”慕容澜邪气地舔舔唇,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朕又不乎他,谈何舍得?” “皇兄不在乎,可是臣弟在乎!”南衡手紧紧握成拳,望着面前这位从小敬重依赖的兄长,发现早已陌生得可怕。 “你在乎又有什么用呢?他现在住在栖凤宫,是朕的人。”慕容澜啧了一声,生来凉薄的慕容家,居然还真的出了个痴情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兄弟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慕容澜收起唇角的笑意,望着奏折上频繁出现的两个名字,目光微寒:宋霄,君卿。 话说这镇北大将军宋霄,一年前大胜西北蛮夷,签下和约后班师回了朝,一时间风光无两。 而右相君卿,魏国史上最年少的状元郎,治国韬略与才华自不必说。 这二人都是乐善好施、谦逊恭敬、喜与他人结交之辈,现朝堂之上隐隐有以两人为首的趋势。魏人尚武,武官几乎对这为大将军的话言听计从;而作为百官之首的右相,似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文官之首。 宋霄、君卿二人的势力与人脉已经大到令慕容澜忌惮的地步。离国师预言的魏国覆灭仅剩六年,他需得将一切可能性都扼杀于萌芽之中。 慕容澜想要不动声色地削弱二人的势力,从满阶梧叶一直琢磨到彤云酿雪,整整有两个月,最后一意孤行地直接给二人赐了婚。 只要他们两人成婚,便不可能有子嗣,多大的势力都不足为惧。 朝堂一片哗然,以元斐为首几名言官更是不要命似的直言劝诫。宋霄当场就跪下,请求慕容澜收回成命,他愿意将手中三十万西北军全部交还给慕容澜,然后挂印封金辞官还乡。 君卿倒是意外地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即将断送仕途的人不是他一般。 后宫消息滞后,等到谢明珏收到南衡带给他的消息时,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三日了。 慕容澜只是变相地禁了谢明珏的足,并没有阻止南衡去看他。反正在他的手心里,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样。 设定一 玉无痕 (国师的设定,很中二,东方玄幻背景,跟整篇文没有任何关系,算是圣诞节彩蛋,可以不看) (正文不涉及神话色彩,只有玉无痕的人设bug一点,别的都是正常人) 玉无痕记得,自记事起父亲便命他用白纱覆眼,做出天生眼睛有疾的假象,虽少不了被同龄人捉弄,但至少过得安安稳稳的。 直到那一日,他太过于好奇别人口中繁华绚丽的大千世界,亲手揭开了脸上的白纱,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对瑰丽的紫眸,天上地下,仅此一双。 “他是下一任的司命!” “我们能回仙界了!” 浩劫将至,那些外表和善的仙人都撕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露出丑恶的嘴脸。 当年仙界派出许多仙人到人间传播文明,其中有一部分仙人与弱小卑贱的人类产生了情感,他们被剥夺了神格与永恒的寿数,虽然外貌不变,但青丝成雪,就连那双玉般的手也如垂暮之人,枯瘦如柴。 剩下的仙人第一次感到恐慌,然而由于同伴被污染,所有人都无法再回仙界。天道降下预言,拥有紫眸的人能看到未来,也是他们回归仙界的钥匙。 被污染的仙人很快就羽化了,剩余的仙人将他们的半神子嗣全部圈养了起来,戴上沉重的枷锁与镣铐,作为奴隶。 他们还杀了玉无痕的父母——那两个并没有被污染的仙人,将玉无痕关入牢笼之中,没日没夜地命他去占卜他们的未来。 玉无痕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只能记得昏暗的密室与那一张张微笑的脸,他们挤在牢笼前七嘴八舌地问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泪早已流光,血污浸透他的双眸,缓缓划过双颊,显得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格外狰狞。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死亡。 他们问他:可有转机? 玉无痕答:有。 可是,通过那双眼,玉无痕清楚地看到,只要他活着,那些所谓的仙人必死无疑。 他撒谎了,一个谎言换得天下太平,即使要遭受一百年万蚁噬心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天道没有告诉他们,那个拥有紫眸的人,既是打开通往仙界的钥匙,也是这次劫难的根源。 仙人不能对凡人动手,但是半神可以,于是仙人便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剑,为自己斩出唯一一条回家的路。回仙界的路需要千万具凡人的尸骨铺就,玉无痕带着所有半神入了世,去寻找路基。 半神既有着仙人无尽的寿命,也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他们自痛苦的深渊而来,不愿世人再陷入苦痛之中。他们自认做不到救世,但能救一人便再救一人。 世人为他们建立起一座座神殿,将他们当做神明来供奉。 太讽刺了,真正的神明希望杀尽天下人,被污染的半神却受人敬仰。 仙人们不满玉无痕的做法,找上门来,却被他们最看不起的一个半神一一斩杀。 玉无痕望着最中间那座双眼阖起神情悲悯的神像,满脸漠然。他身后的神殿早已铺满鲜血,那个半神手执长剑半跪在他脚边:“主人,所有的神明都已清理干净。在这之后,我依旧是您最锋利的剑,为您披荆斩棘。” “即便是死亡?” “即便是死亡。” “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玉无痕蓦地展颜一笑:“‘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从今往后,你就叫玉无缘吧。” 双眸覆上了新的冰绡,是黑色的。 他坐在那个与他容貌相仿的神像脚下,轻声哼唱,音色清冷而苍凉:“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天道负了他与半神,他们便联手覆灭这世上所有虚伪的仙人。 残存的半神与心地善良的仙人全部选择隐世,在繁衍后代的过程中,血脉渐渐稀释,最终与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人无异。 玉无痕带着玉无缘走遍大江南北,经历了天下分分合合,最终编了个玉家人的传说,在魏国安定下来,做了国师。 后来魏国也覆灭了,谢明珏敬重他,请他继续担任沧澜国的国师。 再再后来,他救了一个小孩,那个叫慕子寒的孩子有着慕容家和谢家人的血脉。 慕子寒从后面猛地扑上来,抱住他的腿,打断了他的回忆:“师父师父,你是不是活了好久了呀?” 玉无痕放下手中的草药,沉默不语,良久,他才俯下身,摸摸慕子寒因身缠数种毒药而早早变白的长发。岁月从未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黑纱被缓缓摘下,露出了那双妖异非常的紫眸。那张脸,像极了紫微宫中供奉的神明。 他轻声道:“是很久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大概近万年了吧?” 万年!慕子寒惊叹。 他还年幼,尚不知年岁的意义,却也能感觉到一万年是何等漫长的时光:“只有神明才能活那么长久,师父,你是仙人吗?” “曾经是。”绝世无双的紫眸里一派平静,不悲不喜。 “那现在呢?” “现在已经不是了。”天谴降临,人类几尽灭绝,仙人受到波及,去往仙界的通道被关闭,所有的灾祸被遗留在人间,仙人为了回到仙界,不惜对半神和凡人下杀手。那时候玉无痕才意识到,神的悲天悯人不过是个笑话。 “我也想活好长好长”慕子寒趴在他的肩头,眼中裹着一泡眼泪,“可是师父,他们都说我是个短命鬼,每天蛊毒发作都好痛,痛到骨头里,呜呜呜……师父,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玉无痕将他抱起来,轻轻拍打他的背。 后来慕子寒才知道,玉无痕活得有多难过。整整一万年,眼睁睁地看着物是人非,世事变迁,却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活着。 还好有玉无缘陪着他。慕子寒庆幸地想。 还好玉无缘一直都在。 第八章 落雪 岁暮天寒,彤云酿雪。 栖凤宫自入冬起便烧起了地龙,倒也不冷。谢明珏将一身的情欲痕迹藏匿妥当,才拿了慕容澜便服,问站在身后看了自己许久的帝王:“陛下可要更衣?” 慕容澜伸出手,神色坦然地让他伺候自己更衣:“子瑜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朕?” 昨晚来栖凤宫的时候谢明珏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被慕容澜压在身下,才伸手抵住他的肩,蹙眉认真地跟他说:“左相与镇远将军的赐婚一事……” 慕容澜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唇,将指节探入他的口中,不让他将话说完,轻笑:“爱卿,床笫之间不谈国事。” 若不是慕容澜主动提起,谢明珏险些忘记了。他为慕容澜系好腰间的玉佩,直起身:“赐婚一事陛下做得有些过了,若是想要削弱左相与镇远将军的势力,法子多得是,陛下为何要选择最让群臣心寒的那一个?” “你是在担心朕吗?”慕容澜发现只有涉及到正事,谢明珏才会开口同他好好讲话,声线清清冷冷的,语气平和。忍不住低头啄了一下谢明珏的嘴角,调笑道,“爱卿的声音很好听,以后在床上应该多叫叫。” 谢明珏身体猛地僵住,抿唇不语,对话就此结束。 慕容澜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次的做法有些过激了,但魏国覆灭的那个预言始终纠缠着他,如鲠在喉,他赌不起,也没有时间去慢慢对付将相二人。 沉默地用过早膳,慕容澜要处理政务,径直去了未央宫,他看上的只是那张淡漠疏离的脸,对谢明珏的兴趣仅止于在床上,虽说偶尔有想博美人一笑的念头,但不会去浪费时间跟他耗着。 谢明珏闲来无事,抱着汤婆子坐在窗边同自己下棋。直到晶莹洁白的玉屑落在棋盘上,谢明珏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向窗外,看着鹅毛般的雪花自天幕簌簌落下,才意识到,下雪了。 这就是雪么?谢明珏有些好奇,他生于岭南长于岭南,在他的记忆力,气候温和湿润的岭南是从未有过雪的,唯有从杂文的字里行间里窥探一二。 “蔺良。”栖凤宫的小管事应声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等候谢明珏的吩咐,“我要出去逛逛。” 蔺良皱着脸有些为难:“陛下有过吩咐,世子殿下若是想出门,需向他报备。” 谢明珏冷下脸来:“是不是我做什么都要受到他的监视?”他绕过蔺良便往门外走,一道人影如落叶一般翩然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明珏后退半步,仔细打量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拦着自己的那只手带着半指手套,食指和中指指腹有一层薄茧,似乎常年使用什么武器所致。 蔺良看着那人袖口绣着的“玉衡”二字,跪倒在地:“玉衡统领。”谢明珏入宫三个月不到,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像他们这种长期待在深宫之中,服侍慕容澜左右,便清楚当今圣上身边有十三名影卫统领,常年不见踪迹,地位却等同于正六品校尉。 没想到栖凤宫便有一位。 “影卫?”谢明珏冷眼看着他,没想到慕容澜对他的监视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十三夜羽,玉衡。”玉衡自报家门,声音极为温和,与话本里暗卫的冷血杀伐完全不同,“世子殿下是要出门赏雪么?” “是又如何?玉衡统领是要为陛下拦着我,还是要去向陛下报告?” 玉衡微怔,俄而摇头笑道:“世子殿下误会了。”他冲地上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跪着的蔺良比了个手势,“劳烦蔺总管取一把雪伞来,陛下说世子长于岭南,应当没见过雪,便让下官陪世子去御花园、太液池走走。”他取过架子上火红色的大氅披在谢明珏的肩上,接过蔺良递来的雪伞,“殿下,请。” 谢明珏沉默地走出去,被这么一搅和,赏雪的心思也淡了不少:慕容澜……你究竟要将我逼迫至何境地? 玉衡始终落后半步,为他撑伞。 谢明珏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黄金笼中的麻雀,明明一文不值却还被强行圈养起来,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得到怜悯之心将自己放出去。自由这种东西,从他踏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宫苑开始就没有了。 脑海中百转千回,完全没注意到一位穿着华贵的姑娘带着几个宫人迎面而来。 她看见玉衡,美目中划过一丝诧异:十三夜羽不是陛下的影卫么?为什么会和那个称病不朝的岭南王世子一同出现在御花园中? 她带着宫人站在路边,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玉衡统领。” 谢明珏停下脚步,只是回了个礼,他不清楚这位姑娘的身份,便没有开口打招呼。 玉衡笑笑:“骆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 “储秀宫里太过无趣,便趁着下雪出来走走。”骆辞是见过十三夜羽的,知道玉衡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便向他抱怨,“陛下从未来见我们也就罢了,家里老头子死脑筋,非要让姐妹们都待在这深宫之中,留在这当花瓶吗?妾身还想早些嫁人呢。”她虽然对旁边这位岭南王世子更好奇些,但那身冷漠疏离的气质让她不敢上前攀谈。 “陛下早已同诸位大人沟通过了,但诸位大人并不听,他们似乎觉得只有入了宫才能靠女儿得圣眷。”玉衡和和气气地同骆歆解释,“还望骆姑娘见谅,再在宫里委屈些时日,陛下定会为各位姑娘选一门好的亲事。” 骆辞得到准确的消息,又与玉衡客套了几句,便向二人告别,欢欢喜喜地走了。 “初见骆姑娘我还当陛下是有妃嫔的。”谢明珏望着骆辞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完全没想到慕容澜居然真的让整个后宫都形同虚设。 “殿下误会了。”玉衡抖去伞上的积雪,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有些迟疑,“陛下说晚些时候要带殿下去个地方,殿下……” “去未央宫吧。”谢明珏主动开口,没有让玉衡为难。 还未走到未央宫,谢明珏远远看见一柄青色的雪伞立在宫门口,走近了才发现是右相与镇远将军二人。 宋霄跪在满天风雪中,衣袍早已被染白。君卿似乎是刚刚赶到,一手撑着伞,一手为他拂去衣上的落雪。 “回去吧。”君卿叹了一声。 宋霄坚毅英俊的脸上满是执拗:“陛下不收回成命我是不会回去的。” “陛下根本就不见你!”君卿想要拉他起来,但文弱书生根本拉不动一代将领,有些急了,“子毅,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彼此的心意也都知晓,可惜当年长辈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既然陛下赐婚,我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亲吧。” 宋霄握住他微凉的手,摇摇头,“我心悦你是一回事,但我不能拿你的仕途开玩笑。” “那你呢?你的仕途怎么办?撇开三十万西北军不提,你那两万宋家军呢?也不要了吗?他们可都是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君卿将自己的手抽出,神情悲切,“子毅,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你自己,我现在已是左相,是很多人入仕的最终目标……” 他注意到走近的谢明珏和玉衡,止住了话头,冲着谢明珏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世子殿下,玉衡统领。” 宋霄依旧跪着,冲两人抱拳。 谢明珏回礼后,望着紧闭着的宫门,神情淡淡的:“他做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似乎是说给将相二人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赐婚一事,原本以他们二人为首百官都明白慕容澜这是在杀鸡儆猴,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人为他们说过一句公道话,只有几位从不站队的言官死谏。现在这个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的岭南王世子,站在这里,可以说是当着慕容澜的面,在劝他们。 聪明如君卿,自然猜得出为什么生辰过后称病了两个月的岭南王世子会出现在宫中,他看着谢明珏有些郁郁的神色,礼尚往来地也劝了他一句:“世子殿下,思虑太重易劳神伤身,木已成舟,还望殿下宽心,天无绝人之路。” 谢明珏点点头,道理他都懂,但是他真的无法释怀。 将相二人看着他踏入了大殿,殿门如同猛兽一般将他瘦削单薄的背影吞没。 君卿垂眸问那个还跪在雪地里的年轻将领:“子毅,仕途,功名利禄,你我宁可不要,也都想成全彼此,你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抛却这一切,你娶不娶我?” 宋霄沉默。 君卿也不催促,为他撑着伞,耐心地等着那个答案。 “竹安,”良久,宋霄才抬起头,定定地与他对视,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娶你。” 君卿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舒了一口气,将手递给他:“我们回去吧。” 将相最终还是向帝王妥协,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进远方的风雪之中:陛下,您应当明白,若是臣不忠,即使是一纸婚约也没有任何意义。您不信臣也无妨,既然这场联姻能让您心安,那臣便如您所愿。 第九章 烟火 “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来。”慕容澜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发现谢明珏安安静静地拢袖立在一旁,放下朱笔,冲他招招手。 谢明珏往前走了两步,在离桌案三尺左右再次驻足,避嫌之意不言而喻。 慕容澜不让他入朝,他便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后宫之中,就连涉及朝政的奏折,也不是他能看的。 “过来。”慕容澜解决了将相二人的隐患,心情颇好,又重复了一遍,但声音已经带上了威胁。 谢明珏只得乖乖走到他身边,却被拽了一把,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慕容澜将人圈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调笑道:“要是爱卿床上也这般听话就好了。” 谢明珏神色有些不自然,沉默地任由慕容澜抱着。 知道他脸皮子薄,慕容澜没再逗他,揽着他继续批那堆奏折。 如果他再乖一点,自己还会这么有兴致吗?慕容澜扪心自问。 越是清高疏冷,便越是想要毁掉,就算他不喜欢谢明珏,那也是他的,慕容溯抢不走,别的人更不会有机会。他需要这样一个人偶一般的床伴来倾泻自己的欲念,几乎是听话的,拥有自知之明,被自己玩弄于股掌间,挣不脱,逃不过。 君子又如何?再怎么端庄禁欲,最后还不是被自己按在床上,双腿大开,任由那凶刃在他的体内冲撞,凭着本性将所有呻吟声压抑在喉间,头脑昏聩地承受着来自身体的愉悦和心中难堪的双重折磨,最后只能在自己身下细细颤抖着攀上巅峰,唯有逼得狠了,才会在鼻音里带有一丝哭腔。 应该还是会有兴致的吧。慕容澜自问自答。毕竟除了谢明珏以外,没有谁能激起自己的性/欲与凌虐欲了。 天枢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出现在二人面前:“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国师负气离去后,占星楼便无人问津。作为汴京最高的建筑物,倒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慕容澜将食盒放在谢明珏的怀中,将人打横抱起,脚下轻点,几步便跃上了占星台。占星台的设计颇为巧妙,可能是为了方便国师观星,按下机关后屋顶便自中间裂开,向两边移动,四周的墙壁也缓缓下降。 视野很开阔,整个汴京城都一览无遗——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谢明珏望着眼前的“天星将坠落,飞雪似杨花”的景象,捧着食盒有些愣神。 “朕为帝十年,才打造出这么一个盛世,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不过是水月镜花,你信不信?”慕容澜取过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打开,里面放着一碟饺子和一小碗汤圆,还冒着热气。 不,不是的。谢明珏在心中反驳他:即使是天子脚下也有灯火找不到的黑暗之处,再严酷的法令下,依旧会有烧杀抢掠,有人会为了填饱肚子而窃取弱小孤寡之人的钱财,亦有人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儿而走上手刃禽兽流氓的不归路,他们身不由己,但他们也罪不容诛。 现在慕容澜说他已经开创了一代盛世,谢明珏不敢苟同。很多事离他太遥远了,但谢明珏知道,因为柳初晴的身份与地位,他自小就见过了这世间的阴暗面,直到十岁才被接进岭南王府,认祖归宗。 见他久久沉默,慕容澜嘴角漾起一缕笑意,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反正朕是不信的。”他示意谢明珏坐到自己身边,将那碗汤圆递给他,岔开话题,“今日冬至,你们南方应该是要吃汤圆的。恰逢初雪节,朕便带你来看看。” 自谢明珏入京两年来,这是汴京第一次下雪。初雪节他也略有耳闻,算是汴京本地的一个风俗,别的地方并没有:初雪节定在入冬的第一场雪后,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祈求未来的岁月里平安少难。 谢明珏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样的情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慕容澜,你对一个娈宠好得有些过了…… 他伸手接过碗,垂眸看着碗中小巧晶莹的汤圆,裹在里面的馅隐约可见。他用汤匙舀起一个放入口中,滑爽细腻,轻轻一咬,香滑清甜的馅便迫不及待地溢于齿间,是黑芝麻馅的。 慕容澜只吃了一个饺子意思意思,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明珏一口一口地吃汤圆,吃得不多,还剩半碗,表情却是从未见过的愉悦,眉头舒展开来,连眉梢都带着笑意。慕容澜蓦然想起二人一同用膳的少许细节,谢明珏好像真的只对清淡的或者偏甜的菜动筷。 原来他喜欢吃甜食。慕容澜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将手覆在了那只刚把碗放下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上,那温度冰得他一怔:“手怎么这般凉?”光滑冰凉的触感如玉一般,他拢住谢明珏的手,细细摩挲。 谢明珏想将手收回,奈何挣脱不了,只能任由着他去了:“臣打小便是如此。” 名伶有身孕后人气与身价都会不复存在,柳初晴当年爱岭南王爱得奋不顾身,完全没想过怀孕以及生下孩子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岭南王娶她为妾,偌大的岭南王府都由岭南王妃管理,岭南王妃身份显贵知书达理,但并不代表她眼中能容得下分走自己丈夫关心的柳初晴在岭南王府出现,更容不得再出现一个孩子来夺走岭南王对谢明奕的关爱。 没过多久,新帝即位,颁布了一夫一妻的法令,虽说新法颁布前已经娶过侧室妾室的可以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但柳初晴的处境依旧不妙,她有的只是岭南王的宠爱,然而这宠爱并不会爱屋及乌地落一分在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孩子的身上。 她被岭南王妃设计,早了一个月生下谢明珏,但岭南王并不想要这个留着娼/妓血脉的孩子。柳初晴突然看清她爱的男人的嘴脸,她深知岭南王喜欢的不过是她的皮相、她的嗓子,等岭南王觉得腻了,她还可以指望孩子能为自己买一口薄棺,让她能够入土为安。 柳初晴以死相逼,岭南王不愿丢弃这个金丝雀,最终将她与那个随时可能早夭的孩子一同安置在私院之中。 柳初晴为他取名,教他识字念书,教会了他何为君子之道,还教导他从容豁达:不要怨恨你薄情的父亲,也不要怨恨拮据的生活,不要让这些负面情绪的情绪影响你本该美好的一生。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怨? 岭南王每次来私院见柳初晴,都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谢明珏并非足月出生,小时候体质很弱,若不是柳初晴精心照料,怕是真的如岭南王期望得那般早早夭折。 慕容澜解下谢明珏身上系着的大氅丢到一旁,将微微出神的他拉入怀中,厚实的披风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温暖的体温驱散了周身的寒意,谢明珏回过神来,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刹那突然理解了柳初晴当初对岭南王的飞蛾扑火般的恋慕。 像黑暗中迷途的旅人突然看到一线天光,再微弱都要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 这个意想不到的拥抱,大概是汴京寒冬中最温暖的慰藉了。 “发什么呆?烟火盛会要开始了。”慕容澜将头搁在谢明珏的肩上,话音未落,一线光亮自下冲上云霄,迸射/出夺目的光彩。这只是一个开头,无数烟火升上夜空,竞相绽放,点点金光如流星一般四散开来,短暂、热烈、又绚烂。 慕容澜偏头看着怀中人,璀璨的烟火如同星辰一般落在谢明珏的眼中。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情绪呼之欲出,却让他感到不安与烦躁,最终吻上了谢明珏的唇,似乎只有谢明珏能让那颗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汤圆很甜,怀里的人也很甜。 第十章 回府 谢明珏被吻得气息深重,握住在自己胸口作怪的手,轻喘了一声,眼神抗拒:“陛下,不可……” 占星台下灯火璀璨,安宁祥和。寒冷的夜风裹挟着雪花,将慕容澜吹得清醒了些,他眸色沉沉地望着谢明珏那双已是水光潋滟的凤眸,目光似有实质一般,能将人拆之入腹。他感受到怀里人微微颤抖起来,愉悦地笑了一声,反握住谢明珏的手,还是很凉,好像怎么都捂不热。 后来,慕容澜才意识到,捂不热的并非那双带着凉意的手,而是被自己亲手浇灭的一腔热忱。两颗冷透了的心是无法相互汲取温暖的,碰撞在一起都是一种折磨。 一个曾经凉薄如水,一个后来坚若磐石。 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慕容澜取过随意丢在一旁的火红色大氅,亲自为谢明珏系上,看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枕边人的关心太少了。 他将谢明珏打横抱起,下了占星楼,玉衡早已将马车备好。 仿佛抱上瘾了一般,刚上马车便将人拽入怀中。谢明珏却在三个月的相处里 对这种亲昵的举动极为抗拒,因为每一次到最后都会被慕容澜按在身下,被迫承受。 谢明珏脸色发白,咬咬唇,认命地闭上眼,并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他敛眸垂首,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看得慕容澜有些心痒,倾身吻了吻。 抛却心尖上的白月光谢明奕和令他如鲠在喉的岭南王不谈,慕容澜还是很喜欢谢明珏的,喜欢他的端庄自持,喜欢他的自知之明,但最喜欢的还是他在自己身下那副隐忍难堪的模样,唯有欺负得狠了,才能听到他溢出唇齿间的呻吟和承受不住时的抽泣。 谢明奕……谢子珩……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慕容澜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垂眸看着怀里的谢明珏,微微出神。 见慕容澜并无再多的动作,谢明珏慢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兴许是一直紧绷的那根线蓦然松弛,他竟靠在慕容澜怀里睡着了。 马车停在了岭南王府门口。谢明珏进京两年了,岭南王府仍旧是清清冷冷的,倒是檐牙下的两盏红灯笼平添了几许生气。司阍愕然地看着自家主子被一个玄袍的男人抱下马车,不是经常来串门的靖王爷,也不是从王府搬出去的元大人。但魏国以玄为尊,能穿这身华服的人非富即贵,他一个小小的司阍可得罪不起,可也不敢让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府。 玉衡走上前来,取出一枚令牌在司阍一晃。 金龙盘亘,天子私令! 司阍腿一软,跪倒在地:“草民叩见陛下。” 慕容澜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抱着人径直走了进去。司阍擦擦额头的冷汗,莫名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玉衡两年来一直领命盯着谢明珏,对岭南王府自然也十分了解,他为二人撑着雪伞,轻车熟路地领着当今圣上去了谢明珏的卧房。 “玉衡。”慕容澜一路上眉头都没舒展过,“岭南王府已经清冷寥落至此了吗?”一个藩王世子、帝王的宠臣,住处怎么空荡荡的?府中的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世子殿下喜静,在入京的第二天便遣散了所有敷衍塞责的下人。”也亏得玉衡记性好,两年前明明禀报过的事现如今又被问起,他还记得,自家主子当时还嘲笑这位小世子不愧是穷苦惯了的,连几个闲人都舍不得养。 慕容澜琢磨着赏赐点什么给自己的小床伴,好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岭南王府热闹一些,眼下的这座宅子太磕碜了,配不上他的人。 谢明珏睡得不是很沉,张开双眸,先入眼帘的是慕容澜线条凌厉的下巴,当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当今圣上抱回来时,惊得差点从慕容澜的怀里滚下去。 慕容澜将人掂回怀里抱好,却看见小世子脸都吓白了,慌慌张张地想要挣脱自己跪下行礼:“恕臣失礼!” “够了。”慕容澜最见不得他这副惶恐不安、如履薄冰的模样,顺势在他臀上一拍,低声呵斥,“你给朕安分一点。” 这一拍,怀中的人果真老实下来,臊得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入他的衣襟之中。 慕容澜解下将谢明珏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把人放在床上,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一错不错地望着他,似乎就在等他问自己。 “陛下今日怎么突然带臣回岭南王府?”谢明珏沉默了片刻,乖乖仰起脸问他。 “宫中太闷,怕你觉得无趣。”慕容澜脱下披风与外袍,将他压倒在床上,不知掺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说道,“当初朕召你入宫召得急,未曾有机会让你回王府交代几句,今夜雪大,来不及回宫,便带你回来看看。” 谢明珏垂眸,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轻声道:“那臣……多谢陛下了。” 静默中,玉衡端着两个升好的炭盆进来,将二人沾了雪水的衣服在熏笼上放好,复又退了出去。 屋内很快便暖和起来。 慕容澜勾起他的下巴,第一次关心起他来:“今日瞧爱卿有些疲惫,是不是朕最近要得有些狠了?” 谢明珏默然不语,纷杂的情绪堵得他心里有些难受。 果然还是不能对他太好。慕容澜不耐烦地扯开他的衣襟,俯身在他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将他的思绪重新给拉了回来。 散落下的三千青丝铺了满背,还有些许垂落脸侧的被汗水打湿。腰身被慕容澜所钳制,过多的欢愉感让谢明珏几乎跪不住,只能双手死死地扣住床沿,任由慕容澜顶撞亵玩。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到头?他什么时候才会腻了自己?谢明珏浑浑噩噩地想,最终不堪承受晕了过去。 纷繁杂乱的梦境似乎要将他淹没: 那个拥抱反复在梦中出现,那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温暖,然而帝王难得一见的温柔不该属于自己……他始终喜欢的只有谢明奕 。 那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你不该就此沉溺; 你只是他纾解欲望的一个工具罢了; 岭南王世子是谢明奕的,待他来了,你又算什么? 待谢明奕来了,或是等他玩腻了,你就解脱了…… 谢明珏在梦境中反复告诫自己。 慕容澜将粘黏在他白皙身体上的青丝一一拨开,心满意足地揽他入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紧锁着的眉头。 天刚蒙蒙亮,谢明珏便醒了过来,慕容澜揽抱着他,手臂横在他的腰间,压着的地方有些难受,身体一直在打颤,额头也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轻轻抬起慕容澜的胳膊,想要起身喝口水压下胃部翻涌而上的不适感。 “跑什么?”慕容澜被他的动作弄醒,迷迷糊糊地将人往怀里一箍。谢明珏一反默默承受的常态,猛地推开他。 慕容澜不免有些恼怒:“谢子瑜你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睁眼却谢明珏伏在床边干呕,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身腰背,一片旖旎,伸手为他轻轻拍着背,调笑道,“爱卿吃了那么多朕的东西,是怀上龙子了吗?” 谢明珏扣着床沿的手骨节泛白,羞臊难当:“陛下莫要说笑了,男儿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叫大夫过来看看。”慕容澜不再逗他,扬声吩咐守在外面的影卫。 玉衡领命,顺便通报了一句:“陛下,岭南王府总管元序早早便侯着了。” 慕容澜嗯了一声,取过里衣为谢明珏披上,他可不愿让别人看到谢明珏的这副诱人模样:“让他进来伺候吧。” “草民见过陛下、世子殿下。”魏国并无过多的跪拜礼,元序只是行了个日常礼,便取了衣物侯在一旁,就好像没有看到那凌乱的床铺,也不知道同寝的二人是当今圣上和自家主子。 慕容澜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更衣洗漱完毕,大夫也来了,他完全不知道坐在一旁的人是当今圣上,为谢明珏号了脉,捻了捻山羊胡:“世子殿下染上不过是普通的风寒,需注意保暖,增强体质。平日里多看开些,切勿忧思过重,伤神伤身呐。” “忧思过重……”慕容澜将这四个字在齿间嚼碎,挥手屏退旁人,冷笑,“谢子瑜,这是第二次了,别以为糟践自己就能逃脱。告诉你,不可能。你是朕的人,这辈子都是!”他捏住谢明珏的下巴,眼神阴鸷,“若是再有第三次,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谢明珏的血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褪去所有伪装的温柔,这才是真正的慕容澜。 第十一章 九锡 慕容澜的手从谢明珏的下巴慢慢滑落到脖子,握住,渐渐收紧:“还有一个月便要过年了,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府中事物、调理好身体,在这段时间内,朕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妄想着去求助南衡,朕可不能保证不会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做些什么。” 谢明珏没有反抗,感觉有一张看不见的膜将自己与世界分隔开来,视线渐渐模糊,慕容澜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你是不是很想死?可朕还没折磨够你,怎么会让你如愿呢?”谢明珏因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窒息而充血涨红了脸,慕容澜看着他称得上是平和的神情,手上力道一松,“你是朕的人,你的命也当属于朕。” 谢明珏抽了口气,猛得咳嗽起来,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白皙的脖子上指印异常显眼,我见犹怜。 慕容澜这话说得危胁又伤人,彻底搅碎了那个梦境所带来的动摇与迷惘。 “朕先回宫了,爱卿要好好照顾自己。”慕容澜俯下身,狎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最后在他的唇角落下一个充满暗示的吻,“不要太挂念朕。” 若是元斐在场,定会掷地有声地呸一句:鬼才会挂念你。 反正律法规定不杀言官,完全不在怕的。 谢明珏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慕容澜离开,才缓缓倒在床上,将脸埋在锦被之中。他没有哭,而是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锦被上的金丝绣纹。 未信此身长坎坷,不知其意尽苍茫。 慕容澜回宫没多久便拟旨,差黎公公送去了岭南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岭南王世子谢氏子瑜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学贯经史,才通世务,敬慎居心,率礼不越,久侍宫闱,深得朕心。兹特赐玄牡二驷、衮冕赤舃、乐县、朱户、纳陛、斧钺、虎贲三百、矢千玄弓、白玉珪瓒,望祗服隆恩,勿忘儆戒,钦此。”黎公公合上圣旨,冲着半跪于地的谢明珏笑眯眯地说道,“世子殿下,该接旨了。” 谢明珏在听完圣旨的内容后脸色大变。 车马,衣服,乐器,朱门,纳陛,侍卫,斧钺,弓矢。这九样在《礼含文嘉》中又被称为“九锡”,是最高礼遇的表示,其意义完全超越了拜相封爵。史料记载,接受过九锡的有王莽、曹操、杨坚、李渊等人,虽都是乱世之中/功成名就的枭雄,但又无一不是谋朝篡位之辈。 这份赏赐太重了,他受不起,也不能受。 “恕臣不能接旨。”谢明珏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黎公公,眸中满是郑重,拒不受赏,“这份赏赐于理不合。” 黎公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从一旁宫人托着的木盘上取过一个约一尺长的盒子,递给谢明珏:“陛下料到世子不会接受,为世子还准备了另外一份赏赐。”他示意谢明珏打开,“陛下说,要么接受这个,要么接受九锡。” 谢明珏打开看了一眼便慌慌张张地合上,他本以为圣旨上的那句“久侍宫闱,深得朕心”已经很是大胆直白,没想到结果还是低估了慕容澜对他的戏弄程度。 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根玉/势和一张字条——若是爱卿太过挂念朕,可用此物聊以慰藉,解相思之苦。 谢明珏觉得手中的盒子极为烫手,抓也不是丢也不是。若换做是旁人,他早就将这腌臜之物砸碎了。 “我要进宫面圣。”他咳了几声,扶着因染风寒越来越重的额头,说得坚定又倔强。 黎公公仍旧是笑眯眯的:“陛下说,若是世子殿下的身体还未恢复,除夕宫宴前是不会再见殿下了;若是殿下收下赏赐,说不定还能够见上一面。” 谢明珏本是想将赏赐退回才决定面圣的,现如今进退两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世子?”黎公公看着被塞回来的盒子,有些诧异:他居然会接受九锡? “恕难从命。”谢明珏绷着一张脸起身,拂袖,“咳咳……元叔,送黎公公回宫。” 慕容澜,你这是在试探我是想做佞臣还是娈宠吗?这两样,我都不可能选。而你,想必也不会给我选择的余地。 黎公公神情悲悯地望着那离开的身影,以他对当今圣上的了解,这件事慕容澜是不会罢休的。 谢明珏没有什么胃口,随意地用过午膳,挑了一本风物志坐在窗边看。 “殿下风寒还没好,坐在窗口吹冷风会受不了的。”元序端着一碗药进来,看见这一幕,连忙将药碗放下去关窗,“陛下走之前特地吩咐过老奴,要督促殿下喝药。” 谢明珏看着面前颜色极深的汤药,面无表情地端起,一口气喝完,没有动放在一旁的蜜饯。 他的确怕苦嗜甜,但心里的苦涩完全将药的味道掩盖下去。 “……殿下。”元序欲言又止。 谢明珏偏头看向他,耐心地等他接着往下说。 两年多的时间,足以改变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元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明珏时的感觉:谦逊有礼但骨子里很是倔强,脸上稚气未脱,为人处世周道圆润却坚守自己的原则,整个人都是鲜活的,不像如今这般平静得过了头。 恍若死水微澜。 元序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毕竟现在京城的岭南王府中,谢明珏才是主子:“王爷传书过来,说陛下下旨让他带着王妃和大公子一同进京过年。” 谢明珏轻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大概什么时候到?” “小年夜左右。” 谢明珏微微松了口气,难怪慕容澜年前不会再见他,想必担心谢明奕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慕容澜可是亲口说过他想娶谢明奕。只要谢明奕来了,他就能解脱了。 “殿下,元大人和靖王爷来了。”小厮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通报。 谢明珏拢了拢衣领,将脖子上的指印遮住:“请他们进来。” “子瑜,你终于回来了!”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谢明珏眉眼间多了些许笑意:“南衡,祈润,好久不见。” 南衡凑快步走近,压低了声音问他:“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兄怎么突然准许你出宫了?”谢明珏摇摇头,没有作答。 元斐没有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上下打量着他,长叹一声:“三个月不见,殿下又清减了许多。” 谢明珏摆摆手,撇开话题:“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猜的。”见南衡沉默,元斐解释道,“许多大人都养了探子,陛下今早回宫的时候并没有隐藏行踪,现如今全汴京的高官都知道陛下昨夜在岭南王府留宿,还赐您九锡……”他顿了顿,有些担心,“殿下,您接旨了么?” 谢明珏没有任何功绩,背后也没有势力,对皇室也够不成威胁,大家都觉得慕容澜赐九锡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 “放心,我没有领旨。”谢明珏合上书册,神情淡然,“至于百官那边……悠悠众口堵不住,陛下这么做,已经将我的退路全部堵死了。” 现如今,整个汴京的人怕是都知道,自己是慕容澜的娈宠吧?可是谢明奕快入京了,这么做对慕容澜并没有任何好处。谢明珏一时半会儿想不通。 慕容澜坐在栖凤宫中,看着谢明珏还未收拾的那盘残局,手中把玩一枚小巧玲珑的黑子,听黎公公细细禀报。 不知是该夸他有骨气还是该怒他胆子变大了,居然两份赏赐都不肯收。 “陛下,玉衡的密函。”天枢不知从哪里飘出来,落在慕容澜的面前,双手呈上一张字条: 靖王元斐拜访世子,后三人一同去了醉月楼。 内力一震,将字条碾碎,慕容澜面色平静地落下一子:“子珩什么时候抵达?” “腊八。”天枢说的时间比元序告诉谢明珏的还要早。 慕容澜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继续补那残局。 他步步紧逼,不过是想看的谢明珏弯下脊梁,跪在自己脚下,流着泪求自己,口中说出那些曾经难以启齿的话,这些都能让他心中升起扭曲的快意与满足。 只有谢明奕能勾起自己内心深处最原始最恶毒的一面,也只有从谢明珏的身上,才能汲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去填补自己无穷无尽的欲念。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当年不过惊鸿一瞥,谢明奕留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太过纯粹美好,那种喜欢带着一股不切实际的味道,仿佛一碰就能破碎。 慕容澜更喜欢谢明珏被自己掌控在手心的感觉。 黑白子间歇落下,棋局已然反转。 谢明珏,你逃不脱的,即使子珩来了,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第十二章 刺杀 没想到过了午膳时间,醉月楼仍是座无虚席。人虽多,但却很安静,即使有交谈也都是压低了声音。 大厅正中央是个方形的台子,有一位身形妙曼的女子怀抱琵琶,正唱着江南水乡的悠扬小调。 丝竹管弦韵悠扬,歌喉宛转何清越。 当真风雅。 “听说醉月楼的老板娘是江南才女,老板知她思念故乡,便在汴京中开了这家醉月楼,只卖江南菜,只唱江南曲。”元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来,唰地打开,轻摇了两下,觉得有点冷,又不动声色地将扇面合上。 “不好意思三位客官,已经满座了。”小二赔着笑脸将三人拦下。 “江南菜在汴京这么受欢迎么?”谢明珏有些诧异。 “那可不,江南菜细腻精致、种类繁多,令人口舌生香,吃着便是一种享受。”汴京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元斐给了南方菜极高的赞誉。 在岭南待过好几年的南衡附和着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就是菜有点甜,北方人不一定吃得惯。” 醉月楼自开张以来日日宾客如云,午宴都需提前好几日预约,还不一定有雅间,没想到非用膳的时间还有这么多人。折扇敲了敲手心,元斐叹了口气:“可惜了。” 三人正准备离开,掌柜的突然迎上来,欠身行了个礼:“‘修竹’的客官请三位贵人前往一叙。” 三人面面相觑:谢明珏从入京至今,都是独来独往的,能说得上话人的也是寥寥无几;元斐虽为状元郎,但只是一个言官,官小还经常得罪人;至于南衡,他贵为靖王,不喜与趋炎附势之辈来往,再加上慕容澜的打压,在朝中朋友屈指可数。 掌柜的亲自领着三人径直去了楼上的雅间。一路上,左手边雅间的名字都是“清莲”“劲松”“孤柏”之类,只有答出令老板娘满意的题,才供使用,一般都是文人骚客、落魄书生选择;右手边则是“牡丹”“海棠”“芙蓉”之类,只要给出足够的钱就能预约到,所以门后基本上都是大富大贵之辈。 也曾有暴发户想要在朋友面前装高雅,订一间左侧的雅间,结果连一篇文章都没能做出,自然被拦下。深觉丢了面子,带着几个打手想要报复,被老板一人给打了出去,从此不准再踏入醉月楼。 而这“修竹”,听名字便知道是在左侧。 掌柜的轻轻敲了两下门:“老板,贵客带到。” “有请。”清朗的声音传来,莫名的耳熟。 掌柜的为他们推开门:“三位贵人,请。”背对着他们而坐的,俨然是君卿、宋霄二人。 互相见了礼,三人落座。 慕容澜赐婚一事,只有三位言官、靖王、安王、岭南王世子正面表态要求景帝三思而后行。就凭他们肯站出来为将相二人说话,君卿宋霄心存感激,也愿意同他们交个朋友。 君卿起身,亲自为他们各倒了一杯西湖龙井:“非用膳时间,醉月楼只有一些点心,三位可愿赏脸?”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谢明珏笑着接过:“我们的荣幸。” “没想到这醉月楼竟然是君相的产业。”元斐将折扇放在一旁,拈起面前的梨花酥,却在听到君卿矢口否认时差点没抓住那酥饼。只见君卿指着不善言辞的宋将军道,这才是醉月楼的老板。 也是,一脚便能将闹事者踢出醉月楼,怎么看都不像是君卿这类文臣能做到的。那相传那个才女老板娘岂不是…… 君卿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元大人见笑了。” 君卿当年可是名动江南的大才子,五岁吟诗、七岁作赋、十四岁便中了状元,却并没有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那一年正值新帝即位,整个朝廷都动荡不安,隔了一年才渐渐平定。朝中能人太少,慕容澜便将他从江南召去,亲自询问他对新法的见解,最后任命他做了吏部侍郎兼大理寺少卿,两年后又提拔他做了右相。 而宋家世代为将,宋霄也是军事上一位奇才,与君卿同一年中了状元,不过是武状元。新帝刚即位,楼兰王和若羌王就忍不住联手偷袭了西北驻军,宋霄的父亲死在了那一役中。这边京中慕容澜还没处理完家务事,那厢西北边境烽火再起,一时间内忧加外患,搞得慕容澜焦头烂额。宋霄作为宋明将军的独子,被硬生生赶鸭子上架,点将去了前线。 君卿是唯一一个为宋霄送行的人,他将祖上传下的那柄青霜剑赠与了宋霄。宋霄郑重接过,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想说的那句话,倒是自己先红了脸。君卿当时笑着拍拍他的肩,说等他回来再说与自己听。 二人再见已是七年之后。人生中能有多少个七年?七年间他们都遭遇了许多事,君卿没有开口问过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宋霄也不曾再提过。 至于那句话,二人心照不宣。 宋霄及冠那年,君卿取了三年间为宋霄写下的书信,兴冲冲要去驿站寄给他,却被君父撞见。一千多封信,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恋慕。君父大怒,罚君卿跪祠堂反省。 君卿一口认定自己没有错,君父当着他的面烧掉了那一千封信,也烧掉了他年少时对爱情的一腔孤勇。 而宋霄,则是修书给了宋母,告诉母亲自己对君卿的情意,宋母惊骇不已,她与君父一样,骨子里都认为断袖之癖是病,为伦理所不容。她以死相逼,逼着宋霄与君卿断了往来。 宋霄无奈,想与君卿商量,所有的信件都被君父截下销毁。一封封信石沉大海,宋霄只能在闲暇时刻,抱着那把青霜剑,坐在城楼上眺望汴京,想一想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想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卷入朝廷斗争的漩涡中。 好在一路兜兜转,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虽说慕容澜这步棋走得险了些,颇有鸟尽弓藏之意,二人还是领了命。双方父母就是再不同意,也不敢抗旨。 几杯茶喝下来,五位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已然熟络,相互间的称呼也变成了彼此的表字。 “子瑜,听闻陛下赐你九锡,你千万千万不能接受。”君卿放下杯盏,神色郑重。谢明珏曾提点过他俩,他自然也会报答。 谢明珏谢过君卿的好意,告诉他自己抗了旨。 “最近汴京来了许多人。”南衡坐在靠窗的位置,眯着眼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其中不乏非外族长相之人。 “快过年了,属国藩王自然是要入京进贡的。”君卿探头看了一眼,指着即将走到醉月楼下的一个队伍,笑道,“你们看,那不是楼兰王么?没想到他居然是亲自来的。” 宋霄凉凉地瞥了一眼,复又收回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手下败将。正欲开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谁呀,敲个门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过年赶着上坟呐?”君卿扬声问道。 “掌柜的让小的来为几位大人送上几盘醉月楼的特色糕点。”门外那人答道。 君卿眸色一冷,看向宋霄。宋霄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右手则握住了放在一旁的青霜剑,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醉月楼除了掌柜的外,并无第二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只当是普通的雅客。尊敬他们的人很多,要他俩命的人也多,所以“修竹”的所有吃食都只经掌柜一人之手,并亲自送来。更何况醉月楼上上下下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既知礼又善武,不可能敲个门都这么没规没矩的。 所以这个人不是醉月楼的人。 来者不善。宋霄脑子里刚出现这个念头,门便被撞开,无数道闪着寒光的暗器朝着五人。青霜剑出鞘,宋霄将君卿揽入怀中护好,转过身,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竟是将所有暗器全部打落。地面上仿佛罩了一层幽蓝色的光,显然都是淬了毒的。他冷冷地与门口数十位蒙面人对峙。 楼下人群中也窜出数位蒙面人,借着轻功跃上了二楼,口中喊着“诛佞臣,清君侧”,却被守在暗处保护谢明珏的玉衡打落了好几个。 南衡抽出佩剑,将谢明珏护在身后,挡下了两个杀手。元斐抄起折扇,唰地展开,挡下了剩下的两名,扇面完好无损。 “天山冰绡?”玉衡从窗口跳进来,凑巧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元大人还与天山玉家有些渊源。” “玉衡统领好眼力。”元斐手中折扇飞舞,将那两名杀手击退,“斐这张嘴得罪的人太多了,自然要有点防身的本事。” 两波人一时间僵持不下,宋霄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自然是老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爷!”为首的黑衣人用剑一一指过宋霄、君卿、谢明珏、南衡、元斐,“叛将、佞臣、娈宠、反贼、小人,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出这醉月楼!” 元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在他们眼里,我们五个一个好人都没有。 宋霄皱眉:是谁将他们五人的行踪暴露出去的?还组织了这么一场刺杀想要一锅端。 第十三章 动心 日暮时分,慕容澜依旧坐在栖凤宫的那局棋前,残局早已被他补完,就这么枯坐着。偌大的皇宫,只有栖凤宫有谢明珏的气息,也只有这里能让他烦躁的内心安定下来。 他对着窗,端详着手中玲珑剔透的棋子,丝毫不理会跪在地上不得重用的诸位老臣。 几位老臣互相推搡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最后将骆辞的父亲给推了出来。骆大人只得硬着头皮问无视他们良久的帝王,今日为何要将储秀宫的秀女悉数遣散。 慕容澜冷冷抬眼,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寒铁利刃:“怎么?朕帮你们白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还要朕如何?” 口中连道不敢,神情却难掩不满:“陛下明明知道臣等不是这个意思。” “那诸位是什么意思?”慕容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当年父皇在世时,一腔热血想报效朝廷的是你们,如今想凭借女儿一步登天坐享其成的也是你们。朕当年就说过,若是没有能让朕满意的,朕便不会纳妃。” 老臣们擦擦额头的虚汗,半真半假地劝他,现如今盛世太平,天下安乐,陛下也该成家了,大魏女子这么多,总有一位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慕容澜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嗤笑:“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女子了?” 老臣们脸色微变,连连叩首:“还请陛下三思!虽说大魏不是没出过男皇后,但武帝是有孩子的,您也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慕容澜不答,松开指尖,任由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他们心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哈。”资历最老的孙大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陛下若是还想着宠幸岭南王世子,怕是没有可能了。” 慕容澜终于拿正眼瞧他们,神色漠然:“他不过是朕的一个玩物,怎配入这后宫?” 他曾想将谢明珏如金丝雀一般锁在囚笼里,任凭啼出血来也不会动摇分毫,只要谢明珏不被纳入后宫,他与谢明奕之间还会有无数种能够挽救的可能。 他承认自己是真的薄情,谢明珏抗拒他厌恶他害怕他,他都觉得有说不出的畅快。 由骨子里生长出的恶念之花,唯一的养料便是谢明珏。 可当谢明珏变得越来越平静,再多的折磨与欢爱也无法阻止他所能从谢明珏身上得到的反馈变得越来越少时,他有些不舒服。明明人越来越配合了,可是那种烦躁不安在心头烧得愈加旺盛。 暴怒下,慕容澜掐着谢明珏脖子,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安宁祥和。那一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声音,如蔓草一般在心底滋长:“解脱?不可能的!谢明珏,你同朕一样,都在污浊泥沼中兀自挣扎……” “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人想要把你拉上岸?从来没有人想过拉朕一把,从来没有!他们想的都是如何将朕推向泥沼的更深处!” “谦恭、顺良、舍己为人。你可是个真君子啊谢明珏,但……那些蝼蚁的性命与你何干?若是朕真的要杀他们,你以为凭你一人便阻止得了?” “朕要将你拖入这深潭之下不得解脱。” “朕要你的一生都有朕的影子……” 后来魏国覆灭,沧澜国建立,他们二人的过往全部被客观地书写成文字编入史册,纠葛一世。 他确确实实做到了,谢明珏究此一生,都没能摆脱掉他的阴影。就像国名一样,有他的名字。 “如此更好,既然是玩物,那即便是死了陛下也不会心疼吧?” 心头滋长的恶念被打断,慕容澜倏地起身,阴鸷的眼神压得孙大人几乎跪不住。他不怒反笑,似乎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法不责众……诸位爱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一把掀翻手边的棋盘。棋子落在地面上,声音清脆好听,传到老臣们的耳畔仿佛丧钟被敲响了。慕容澜咬牙切齿道:“威胁朕?嗯?” 老臣们这才惊觉自己刚刚一直作死踩着当今圣上的底线,吓得五体投地,口中乱七八糟地喊着知罪。 不久之前,天枢向慕容澜禀报玉衡对谢明珏的监视情况,在得知他们一行人遭遇刺杀、玉衡在召集夜羽出动才解决后,没来由地震怒了。 他承认,他虽对宋霄君卿慕容溯三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并不觉得此时是杀他们的最好时机,盛世才刚刚拉开序幕,他还需要他们的帮助来稳定这一局面。 只怕杀他们是附带的,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谢明珏。 “刺客都抓到了?”帝王的声音比这数九隆冬还要冷。 “已经审出来了。牵连甚广,朝中数位老臣都参与了这件事,怕是不好治罪。”天枢权衡利弊后才开口。 “一个活口都别留下。”慕容澜冷着一张脸,继续摆弄着那局棋,“将刺客的尸体都送回去,算是警告。” 尸体怕是还没送到,老臣们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打探他们女儿的归宿和自己的仕途了。 若是谢明珏一个人待在那冷冷清清的岭南王府,这一劫还能逃过吗? 慕容澜不敢细想,就算细想也不会去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认:他动情了,对谢明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令他万劫不复。 若是谢明珏死了,你们都得跟着陪葬。他想。 那谢明奕呢?你将谢明奕置于何地?心底有一个充满恶念的声音响起,带着嘲弄。 谢明奕让他惊艳的不过是那张脸,撇去容貌不谈,光是从开阳摇光打探回来的消息便可知,这个娇纵的岭南王嫡子可是连谢明珏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一直不愿意正视自己对谢明珏的情感,才用谢明奕当挡箭牌。 慕容澜所有埋藏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被刺杀一事无限扩大,深觉还是将人困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无论谢明珏是惧他还是恨他,这些都不重要。 第十四章 后续 醉月楼中,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玉衡以外的夜羽,狠厉果决,听话得如同傀儡一般,他们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传讯烟花在晚霞中绽放,玉衡温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杀伐:“玉衡所属,在场刺客全部抓起来,反抗者,杀。” 刺客们脸色不变,他们本就是被豢养的死侍,都抱着必死的心理前来,杀不了那个娈宠,正好会一会当今圣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暗部——十三夜羽之一的玉衡。 坐在对面楼上笑吟吟看戏的天璇啧了一声,他以为玉衡同他监视靖王一样,是来盯着这个小世子的,没想到陛下的命令里居然还有“保护”,连玉衡麾下的夜羽都出动了。 让夜羽十三个统领中脾气最好但背负着最多人命的玉衡来保护一介娈宠,陛下好大的手笔。 南衡将谢明珏牢牢护在身后,提剑挡下三个刺客的杀招。谢明珏武功是他到岭南后教的,对付小鱼小虾还凑合,这种情况下那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够看的,为了保护好谢明珏,难免有些掣肘。他瞥见已行至楼下的来自楼兰的车队,心生一计。 一脚将面前那刺客踹开,剑刃在空中转了半个弧度,狠狠劈向左侧靠窗的那名刺客,一把剑竟被他用出了刀的气势。刺客极速向后掠去,手腕一抖,一支梅花镖射出,在南衡要截下的那一瞬分成了三枚,以不同的角度贴着南衡,射向谢明珏。 利刃相撞的脆响声自身后传来,南衡抬眼望向窗外,对面楼顶空无一人,也不知是谁替谢明珏挡下了这一杀招,不再恋战,转身将谢明珏揽入怀中,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将心上人抱在怀里,却升不起任何风花雪月的心思。破空之声传来,被紧紧护住的谢明珏看到自后射出的五支羽箭,低呼:“小心!”任谁都没想到,屋顶上还埋伏了几只漏网之鱼。 半空中没有借力物,轻功施展不开,南衡咬咬牙,强行提起真气躲过了四支,最后一支没入了他的肩膀。 “南衡!”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直坠落进人群之中,刺客随后而至,楼兰王的仪仗队瞬间乱成一团:“抓刺客!” “诛佞臣,清君侧!”临死前刺客还不忘喊出这句口号。 刚继位不满一年的楼兰王在听到这句后,看着被手下围起的南衡二人,神情变幻莫测:这位靖王在躲避刺杀的时候还不忘带着自己的男宠吗? “王兄,怎么了?”轿帘被一双柔荑般的手撩起一角,原本坐在轿中的楼兰公主露出小半张脸,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眼中水光盈盈。 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很是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无事。”楼兰王摆摆手,佯装没有看到她眼底的那抹怨毒,转过视线:他这妹妹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夺位失败后被自己挑断手筋脚筋,那狰狞的模样与现在截然相反。 楼兰公主也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自己是何处境,既然楼兰王饶她一命让她来和亲,那她有朝一日还能翻身,若是能借助大魏景帝的力量覆灭楼兰就更好了。 得不到的东西,就毁了吧。 楼兰王跟她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她的想法?动身前往魏国的之前就给她喂了毒药,看着那张因愤怒怨恨杀意而扭曲的脸,楼兰王警告她:“楼月,你耍花招之前先想清楚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惊扰了公主,该当何罪?”楼兰王装作不认识靖王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 “王爷!” “子瑜!” 醉月楼中的刺客该绞杀的绞杀,该擒获的擒获。宋霄君卿元斐从二楼跃下,落在楼兰王面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然,是楼兰王单方面的认知。 楼兰王死死地盯着宋霄以及被宋霄放下君卿,最后露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宋将军,好久不见,听闻你要成亲了?” 宋霄无视他,拉着君卿上前查看南衡的伤势。 楼兰王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 也许刺客只是想要他们其中某一人的命,并没有在箭头抹毒,南衡受了点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 至于是冲着谁来的,君卿一时半会还没想通。他不知道,刺客分别来自好几波不同的势力,不乏想要浑水摸鱼之辈。 元斐见楼兰王脸色难看,赔礼道歉了一番,对谢明珏的身份却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在还没有弄清楚刺客是谁派来的之前,岭南王世子就在这里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因为“九锡”一事,坊间已有好些对谢明珏不太友好的传闻。 玉衡落到谢明珏的身边:“殿下,刺客已悉数抓获,下官先回去复命了。” 谢明珏抿抿唇,有些担忧地望着南衡,低声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玉衡统领,靖王受伤一事可否能不向陛下禀报?”这两年,慕容澜与南衡势如水火,他担心慕容澜会对南衡不利。 玉衡无奈地笑笑,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屋顶:“殿下,下官接到的命令只有保护您,至于靖王,另有人监督。” 谢明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个与玉衡一样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只是他的面具与玉衡略有不同,只是遮住了左半张脸的上半部分。那人笑吟吟的,却与玉衡温和的气质完全不同,笑意不达眼底,也掩盖不住眼中的兽性。他只一晃,便又消失不见。 “等等。”南衡肩部的大穴被宋霄封上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轻咳出一口血沫,走到玉衡面前,有些迟疑,“你是不是太傅晏光之孙——晏鸣?” 先帝在位时,最有名的冤案便是太傅晏光的案子,那个案子牵连甚广,一共十三位官员被满门抄斩。鲜血染红了整个菜市口,那时正值雨季,雨水接连冲刷了好几天都冲不干净,每每有人路过,都觉得血腥深重、怨气冲天。一直到慕容澜即位,将当年的案子交给君卿处理,那十三位官员才得以沉冤昭雪。 若不是南衡见玉衡肖似当年的太傅,再结合慕容澜的所作所为,猜测当年十三位官员应该未曾绝后,而是被慕容澜救了下来,组成了十三夜羽。 玉衡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去,他只是微微拉下面具,复又重新戴好,但南衡仍然看清了他下脸颊的黥面,那是一个“罪”字。 果然是那十三位官员之后。 玉衡望着他,神色平静:“晏鸣十三年前就被在菜市口斩首示众,王爷认错人了。”现在他代号玉衡,只效忠于慕容澜一个人。 南衡也不深究。当年他还小,虽然想跟父皇据理力争,但力量薄弱,什么都做不了。既然慕容澜能偷梁换柱,还为案子平反,晏鸣等人肯为他赴汤蹈火也是必然的。 楼兰王被元斐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搅得头疼,也不怎么听得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忍不住打断他:“孤王主动向宋将军示好,宋将军却不把孤王放在眼里,这便是大魏的待客之道?” “宋将军孤傲寡言。”元斐正常情况下还是那个温润的青衣书生,被打断也不恼,“下官在这里先替宋将军赔个不是。” “那他呢?”楼兰王冲着君卿的方向抬抬下巴。 “那位是君相,地位不比您低。”言下之意:你不过是个属国的王,装什么大爷。 楼兰王冷笑,他此番进京是为了和亲而来,尽量不去树敌,但不代表他不记仇:宋霄,等着吧,等楼兰恢复元气,咱们不死不休。 天璇回宫,恰好看到几位老臣被侍卫拖了下去,他看着天枢正捡拾散落了一地的棋子,站在一旁将醉月楼一事详细地向慕容澜禀报。 慕容澜在听到南衡将谢明珏护在怀中时怒火中烧,差点将天枢刚整理好呈至手边的棋盒再次打翻在地,强烈的占有欲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朕后悔了,传朕口谕:岭南王世子即刻进宫。”他现在只想将谢明珏抓来,撕碎他的衣袍,将他压在身下狠狠贯穿,听他哭泣求饶,让他里里外外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就算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对谢明珏动情,他也觉得谢明珏只能由他来毁,他宁愿将谢明珏揉碎,像野兽一般吞之入腹,也由不得南衡对他好。 他是朕的。 无论是生是死,都只能是朕的。 第十五章 栖凤 华灯初上时谢明珏才回到岭南王府。他风寒还未痊愈,又为南衡的伤势懊恼担忧,难免有些精神不济,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地用过晚膳,喝下药后便睡下了。 他再次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四面皆是波光粼粼,他站在一方礁石之上,天高海阔,唯有他一人。 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他就这么望着浩渺的海面,内心极为平静,无所思,无所想,无所惧。 水声自身后传来,他蓦地被拖拽入深海之中。那是带有附着性的黑色液体,湿冷、粘稠,沉重地连手都无法抬起,窒息感慢慢填满心脏,压迫地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无尽的黑暗中,慕容澜的脸一闪而过。他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声絮语,带着说不出的独占欲与疯狂:“谢明珏,朕偏要将你拖入这泥沼之中,看你不得解脱,让你只能同朕纠缠一辈子……” 谢明珏猛然惊醒,坐起身,靠在床头微喘着,整个人都被冷汗浸透,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换了件干净清爽的里衣,回想着方才那个梦境出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前一夜也梦到慕容澜了,那个拥抱太过于温暖虚幻,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他,令他有些眷恋有些不舍。而今夜这个梦,也许才是自己心目中真正的慕容澜,他想拉着自己堕落,最后一同腐烂在淤泥之中。 “殿下,宫里头又来人了。”总管元序看着屋内烛火未灭,轻叩门扉,低声道。 谢明珏果然应道:“稍等。” 黎公公任劳任怨地一天跑了两趟岭南王府:“世子殿下,陛下有旨,请您现在进宫。” 谢明珏如遭雷击:“陛下金口玉言说是一个月都不再见我,为何……” “这老奴就不知了。” “不去。”谢明珏稍稍定了定心神,态度很是坚决,回绝地也很利落,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劳烦公公转告陛下,我是不会去的。” “殿下,听老奴一句劝,您就服个软,陛下是不会为难您的。”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公公叹了口气,心知慕容澜对这位世子所做之事有点不太厚道,但也只能冷眼旁观。 谢明珏摇摇头。 “世子殿下,得罪了。”玉衡还在天牢中处理刺杀一案,慕容澜料定谢明珏不会配合,便将天枢派来。天枢闪至谢明珏的身后,一记刀手劈在他的脖颈。 谢明珏再次转醒时,发现自己已在去往皇宫的马车中,他有些迷茫地回忆起早已在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思想,那都是柳初晴灌输给他的,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来: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倾城者不奉之,貌恶者不讳之,强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从善者友之,好恶者弃之,长则尊之,幼则庇之。为民者安其居,为官者司其职,穷不失义,达不离道。 他已尽他所能让自己成为所谓的君子,然而这些在慕容澜面前形同虚无,没有人教过他,君子该如何应付专断独/裁的君主。 士族生来便是优越的,骨子里流着低贱血脉的人再这么努力都无法获得青眼,更不可能取得相同的地位、获得相同的尊重。 属于贱籍的那一半血告诉他,要谦卑,只有逆来顺受、只有自卑到尘埃里,才能度过危境;而属于王侯的那一半血又告诉他,要反抗,他们本就高人一等,对谁都有拒绝的权利。 这两种不同的血脉交织在一起,胸腔中有如烈火在灼烧,矛盾却又意外地能够相互调和。所有念头倏地化作齑粉,清风拂过,只在心头留下一行小字,那是元斐曾经提出的理念: 天下共治,四民平等。 谢明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回忆慕容澜带给他的屈辱过往,明明折辱一个人的方法那么多,可慕容澜为什么要选最令他不堪的那一种。 他想不通。 垂落的青丝遮住苍白的神色,也掩盖了脸上的表情,谢明珏口中喃喃:“娘亲,您错了啊……” 柳初晴在尘埃中被践踏了一辈子,不愿儿子重蹈覆辙,硬是将他教导成了铮铮君子,教导成了她当年最爱最敬的人的模样。 可人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都是会变的,柳初晴曾经爱过的那个岭南王,那个翩翩公子,已经在岁月长河中,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重重宫门打开又关上,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中极为清晰,他漠然地对自己说:谢明珏,认命吧。每一个字,都如生锈的铁器,扎得心口钝钝地疼。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真正应验了国师的那句签文——鸟被笼牢。 慕容澜在见到谢明珏的那一瞬,躁动暴戾的心突然平复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要将涨满胸腔的负面情绪尽数吐出。 谢明珏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只需要一眼,慕容澜便觉得燥热难耐,无数次欢好的记忆纷至沓来,那滋味销/魂蚀骨,欲望涨得发疼。 真要命。他想着,身体却似有记忆一般将人揽进怀里,微微低下头,含住了谢明珏的唇瓣,近乎粗暴的唇齿纠缠让谢明珏的呼吸有些不稳。二人的喘息声纠缠在一起,如一张情欲织成的网,将慕容澜牢牢网住,他打横抱起谢明珏,将人放在了床榻上,自己倾身压了上去。 谢明珏忍不住攥着身下的床单,身体细细颤抖起来,后/庭被撕裂的疼痛让他对每一场性/事都极为恐惧。 慕容澜手背落在谢明珏滚烫的额头上,心中的风光霁月颓然崩塌。他挥灭殿中烛火,将谢明珏搂入怀中:“你风寒还未好,朕今日不碰你。”轻轻拍了拍谢明珏的背,“睡吧。” 谢明珏沉默,上次风寒时慕容澜不是不曾强迫过他。他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结果帝王突如其来温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闭着眼卧在慕容澜的胸膛中,久久不能入眠。 第十六章 让步 万籁俱寂的冬夜里,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很容易被无限放大,慕容澜睁开眼,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了件袍子,径直去了偏殿,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何事?”若非极为重要的事,天枢是不会打扰他休息的。 “若羌这次要献上的是几位舞女,天权一直盯着,发现其中有两位身手不凡,是若羌王养的死侍。不出意外,若羌王会命她们借除夕宴上献舞的机会行刺。”天枢比了个手势,“陛下,是否先将她们除掉以绝后患?” “不必。”凭慕容澜的武功,别说是几名刺客了,宋霄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只是夜羽在他身边,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手的机会,“朕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天枢应了一声,继续禀报:“楼兰新王已于今日进京,楼兰公主也在随行队伍中,说是要与大魏永结秦晋之好。”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有安插在楼兰的夜羽回报,楼兰公主夺位失败后被新王喂下‘红颜薄’,需每三个月服用一次‘美人泪’续命。”红颜薄和美人泪都是西域一带有名的毒药,一个致死,一个致盲。两者都只针对女子,且没有解药。 美人泪还好,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服下红颜薄,想要续命只能服用美人泪来以毒攻毒,然而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并不能解毒,到最后肝肠寸断双目流血而亡。 当真是美人垂泪,红颜薄命。 慕容澜听完,不以为意地挑挑眉:“都说红颜薄与美人泪吃下后即使医术再高也无法查出,楼兰的这位新王哪是想联姻,他怕是一心要让公主死在大魏,好找个借口重新开战吧?”忍不住啧了一声,“楼兰王聪明了一辈子,临时死倒是糊里糊涂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地将王位传给了楼华。” 当年就是楼华挑唆老楼兰王与若羌联手偷袭西北驻军,直接导致了宋霄父亲的死亡。 有野心是没错,可没脑子也只能一直昏庸下去。 若真要拿楼华和楼月比较一番,慕容澜更倾向楼月称王,楼月虽为女子,但有眼力和手段,为人处世也比楼华要玲珑的多。只可惜,成王败寇。 “既然他有这个念头,朕便成全他。”慕容澜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支着脑袋,“将这件事告知宋霄,他知道该怎么办。”他忌惮宋霄,却从未否定过他的才能,既然飞鸟未尽,良弓又何必雪藏? 宋霄第二日收到消息后的表情可想而知。 “怎么了?”君卿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凑上来。 宋霄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他看:“天子密令。” 君卿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一目十行,忍不住扶了扶额,叹道:“既想牛挤奶,又要牛不吃草,陛下这也太不厚道了。” 慕容澜裹着一身寒气回了寝殿,发现谢明珏点上了灯,正靠在床头看书:“朕吵醒你了?” 谢明珏摇摇头,没有问他大半夜出去这么久做了什么,也没资格这么问,他抬眸看了一眼仅着单衣的慕容澜:“天寒雪冷,陛下应当保重龙体。” “爱卿是在关心朕么?”慕容澜顺势坐到他面前,将他手中的书抽出,随意地翻了翻,“魏史?晚上不睡觉看这个?也不怕看坏了眼睛。” 慕容澜将书丢在一旁,捏住谢明珏的下巴,狎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魏国三百多年的历史,无论是书中记载的,还是皇室辛秘,只要你想知道,求一求朕,朕都可以讲给你听。” 求?若是换做别人倒是有可能,他与慕容澜相处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天子为人?指不定慕容澜让他在哪求、怎么个求法。 想到这,谢明珏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陛下日理万机,不必在臣这里浪费时间,任由臣自己看书便好。” “你怎么还是这么犟?什么时候才能乖一点呢?”慕容澜没有计较他出言顶撞自己,揉了揉那头青丝,退了一步,“若是想看书,可以去御书房或是藏书阁;若是觉得无趣,朕可以叫君相进宫陪你聊天。” 他看见谢明珏沉静的凤眸中似有星辰一点一点亮起,想要将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亮拢于手心,微微感慨一声:真好哄。 可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得有些不甘,不甘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平日里待谢明珏多恶劣他心中也知晓,谢明珏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谢明奕在他脑海中的印象过于美好纯净,不像谢明珏,他可以将人踩入尘埃之中,可以任意侮辱亵玩,都不会觉得有什么舍不得。 他想与谢明珏肌肤相亲,想与他抵死缠绵,想在他身留下自己的味道和痕迹,这些渴望都不曾落到过谢明奕的身上。 慢慢掐灭所有的希望将人束缚在身边,可看到他渐渐死心时,慕容澜又难以遏制地心软了。心软,一个身为帝王本不应该产生的情感,可偏偏还是在心底扎了根。 慕容澜看着那件有些凌乱松散的里衣,视线下移,滑过微开的领口,落在露出的一小截精致的锁骨上,忍不住勾起唇角,意有所指道:“那爱卿要如何感谢朕?” 谢明珏被他盯得万分窘迫,眼中的光与烛火一同明明灭灭,最后敛眸垂首,轻声道:“……谢陛下。” 慕容澜嗤笑,没再去为难他,吻了吻他轻轻颤动的眼睫:“朕许你这件事便不会反悔,至于谢礼……等你哪天想通了朕再来索要吧。” 第十七章 重逢 宫苑生活总是枯燥乏味的,谢明珏无事可做,便整日泡在藏书阁翻阅魏国历任帝王收集的名家孤本。 御书房谢明珏是不会去的,一来慕容澜总是在那边处理政务,他不想与慕容澜有过多的接触;二来全国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奏折书信都放在那,慕容澜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他深知,作为一个质子还是要避嫌的。 传讯鹰隼飞过长空,玉衡忽地落到他的身旁:“殿下。” 轻轻翻过一页十三年前的宗卷,谢明珏神色淡淡地问他:“何事?” “岭南王和大公子已经抵达汴京了,现正在岭南王府休整。陛下让下官来问问您,需不需要同他们聚聚?” 今日才腊八,他们竟然已经到了么?谢明珏神色有些恍惚,他将宗卷合上放回原处,叹了一声:“陛下并不是这么说的吧?他的原话是什么?你且复述一遍,我受得住。”见玉衡有些为难,谢明珏自嘲地笑笑,“既然陛下想看我与岭南王、与兄长见一面,那就如他所愿。” 谢明珏拒绝九锡后的第二天,慕容澜便给了整个岭南王府一堆赏赐,其中还包括两百多名侍从奴仆。 “父王,这便是京城的岭南王府?”谢明奕下了马车,抬头望着比远在岭南的王府还要华贵的府邸,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岭南王似乎第一眼也未曾认出来,望着焕然一新的金字朱门,有些错愕。 岭南王妃冷眼旁观了片刻,将坊间有关岭南王世子与当今圣上的流言蜚语说与他们听,提醒他们谢明珏到底是用什么换得的荣华富贵。 总管元序闻风,前来迎接。 谢明奕颇有些傲慢地抬抬下巴:“谢子瑜呢?父母兄长已至,他却不见踪影,真是好大的架子。” 元序眉头皱了一瞬,复又舒展开,谢明奕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令人极为不舒服,现如今谢明珏才是世子,竟然还直呼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世子的姓名,无规无矩。但他仍赔笑着告诉他们,世子殿下被陛下召进宫了。 进宫?莫非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谢明奕与王妃对视了一眼,暗道失策,早知道入京为质的待遇这么好,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个贱/人的儿子来,真是便宜他了。 他们也知道,当今圣上并没有任何妃嫔,若真的宠幸了谢明珏,即使是还未有任何消息纳嫔封妃的消息,谢明珏在他那里的地位也不可能低到哪去。 一行人随着元序入了府。翻新过的岭南王府精致到一步一景,谢明奕有些目不暇接,忍不住妒忌地想:进京的本该是我,这些赏赐也都应该是我的! 他们只是看到了表面,若是知道了谢明珏的遭遇,必定会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一番,说他不识抬举。 岭南王越走脸色越难看。十年前慕容澜即位,他一点儿都不看好这个小皇帝,再加上慕容澜前几年明里暗里想要削藩,岭南王可是对他愈加不满。 岭南王手中有十五万兵马,西北军中包括宋霄自各个州府招募的十八万兵马、连同宋家军在内一共三十万,皇城中不过十万禁军,谋反成功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小。于是他私自离开封地,亲自去了一趟安王慕容漴所在的滁州,想要说服他将手中的八万兵马借与自己。 谁知道安王如他的封号一般,是个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性子,没答应也就罢了,这厢笑眯眯地将岭南王送出滁州,转头便一纸奏折将人给告发了。他深知慕容澜信不过任何人,若是让他知道岭南王来找自己借兵马,火气一上来指不定就要出兵踏平岭南,外患还未解决,安王并不想看到内忧的爆发。 安王也知道自己弟弟心头有个白月光,于是在奏折中提了提岭南王私自离开封地的事,并可以以这为由头让岭南王世子进京为质。 结果阴差阳错,入京的是谢明珏。 岭南王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视为一生污点的次子竟能在京城中站稳脚跟,得到圣眷。 “哟,这不是我们的世子殿下吗?”长子的声音将岭南王的思绪扯回,抬眸发觉已经走到庭院深处,次子正拢袖站在六角亭中,视线清清冷冷的,就这么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若非那双肖似柳初晴的眉眼,岭南王还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子瑜见过父王、王妃、兄长。”谢明珏对谢明奕阴阳怪气的话语置若罔闻,一一行过礼,态度不卑不亢。他身后还立着一个黑色劲装腰间佩刀的男子,不知是何身份,就直愣愣地杵在那,也不知礼数。 有外人在,谢明奕收敛了许多,目光在玉衡身上打了个圈,故意无视谢明珏,也不回礼,指桑骂槐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这般无礼?见到岭南王与王妃竟然不拜。” “在下是谁与大公子并无任何关系。”谢明奕的为人玉衡从开阳摇光那儿探得一二,他也曾是名门望族,本就不喜这类被宠坏的大少爷,“在下正六品官职在身,直属当今圣上,除了陛下外不必拜任何人。大公子并未有任何爵位,且不说未对正四品的世子殿下予以回礼,还出言不逊,在下觉得无礼的人是大公子才对。” 谢明奕还以为这位是之前在岭南一直跟着谢明珏那个影卫,结果居然是陛下的人,当场变脸,委委屈屈地看了玉衡一眼,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柔柔开口,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过错算到谢明珏的头上:“子珩许久未见舍弟,心中甚是欢喜,一时间有些忘形,还望大人见谅。” 玉衡暗自咋舌:也难怪世子殿下一直被他欺负了。殿下表面上冷漠疏离,为人处世却死守君子底线,不屑使这些手段;这位看似纯良无害十分亲切,实际上翻脸比翻书还快,光是花花肠子就够殿下受的。 第十八章 兄长 被慕容澜刁难了两年多,谢明奕的这点小心机已经完全不够看了。谢明珏没有搭腔,只是移步亭子边,将路让了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如画卷上洇开的一抹江南水色,淡薄地不带任何亲昵之意。 玉衡更是不想理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与大公子秉烛夜谈了。”他转头征询谢明珏的意见,“殿下,父兄也已见过,该走了。” 谢明珏微微颔首,浅淡的笑容终是压不住眉眼间的凉薄,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他从记事起便觉得,自己与柳初晴自始至终都是岭南王府最多余的存在。 “爹爹,您看他……”谢明奕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气不打一出来,扭头拽着岭南王的袖子直撇嘴,“他仗着陛下的宠爱,眼中完全没有父母兄长!” 岭南王拍拍他的肩,宽慰道:“陛下直系下属被派到他身边有两种作用,一是保护他,二是监视他。” “可是爹爹,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管是圣眷还是荣华富贵,本该是我的。” 岭南王这次没有由着他胡闹,皱着眉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来:“奕儿,当初不想来受苦的可是你。” “我不管!爹爹,谢明珏身上可是流着一半优伶的血,他的态度您也看到了,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忘了本,且不说他恨不得与岭南划清界限,但凡他有为您在陛下面前求过一次情,陛下宣我们进京都不可能是那种命令又威胁的态度。”他轻哼一声,心想:戏子无情,婊/子无意,这句话说得太正确了,“当真是薄情寡义。” 见岭南王陷入沉思,谢明奕趁热打铁:“爹爹,不是说陛下心悦的一直都是我么?谢明珏只是一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替代品。如果我……” “好了奕儿。”岭南王打断他,眼中难掩笑意,“若是你也心悦陛下,爹是不会阻难你的。” 行至远处,谢明珏终于没绷住,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扶着长廊的柱子低声道:“今日多谢玉衡统领解围。”他抿抿唇,“陛下想看的团圆戏码没能上演,他会不会怪罪于你?” “这倒不至于,下官只是为世子不平罢了。”玉衡深知陛下只是想看世子如傀儡那样,在自己的操控下乖乖听话,他望向草木已然枯败覆了一层冰雪的庭院,神色柔和且怀念,“下官也曾有一位兄长,不过他待下官真的很好很好……” 后来晏家满门抄斩,只有他一个人被救了下来,带着过往与仇恨苟活于世,成了十三夜羽之一的玉衡,亦成了慕容澜牵丝线下最忠诚的傀儡。慕容澜说要除掉谁,他只会干净利落地取走那人的性命,绝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他需要的是听从慕容澜的命令,而不是分辨谁忠谁奸,谁到底该不该死。 栖凤宫的殿门缓缓打开,慕容澜合上折子抬起眼,望着那个披着冰雪踏着月色而来的人,十八岁的少年已经初步蜕变成了青年人的模样。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回来得倒是挺快,没有与子珩抱头痛哭互述衷肠?” 谢明珏慢条斯理地脱下大氅换了衣服,却难掩倦容,应付完岭南王一家还要急急忙忙赶回宫应付慕容澜:“陛下说笑了,臣与兄长都已不是小孩子,聊了两句便回来了。” 回来……这算是已经默认宫中才是归属吗?慕容澜神色有些愉悦:“朕对于你来说,比岭南王比子珩更为重要?” 谢明珏沉默片刻,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岭南王府打破了他对家的幻想,慕容澜带给他屈辱与难堪的同时束缚了他的自由。若真要将这两种分出个名次来,慕容澜肯定更胜一筹。 可是不经意间带给他温暖的也是慕容澜,这就让他很是矛盾。 这么看来,慕容澜确实要重要一些,虽然与慕容澜自己本人定义的重要并不一样。 “既然如此,今年的除夕宴,你便坐朕身边吧。”没有任何征求的意思,仅仅是告知而已。 谢明珏脸色微变:帝王的身边....那不是宠妃的位置么?他摇摇头:“陛下,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规矩都是朕定的!”慕容澜看他死死抓着最后一块遮羞布,总忍不住想直接揭去,却又觉得逼得太紧了容易适得其反,“朕可以为爱卿改了这规矩,也可以纳爱卿为妃,成为这规矩的一部分。爱卿想选哪一个?” 谢明珏敛眸,轻声问他:“陛下,当初臣代替了兄长入京为质,您便以此为由折辱臣;现如今,兄长已经入京,陛下将臣困在身边又是何意?” “谢明珏,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朕先前就说过,你是朕的玩物、是朕的娈宠,朕还没腻呢,怎么可能放过你?”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得慕容澜瞳眸幽幽,那里面盛着的是令谢明珏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是朕的人,这是整个汴京众所周知的秘密,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第十九章 抚琴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鸣钟击磬,歌舞升平。慕容澜坐于首位,左右两侧以二丞为首、安王靖王为次一字排开。 魏国向来反对铺张浪费,身为帝王自然是以身作则,只有到了每年除夕,才会按照惯例宴请百官及其家眷。 谢明珏拒绝坐在慕容澜身边,对于封妃一事更是少有的反应激烈。慕容澜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说完一席伤人的话后,谢明珏两年多来受的折磨最终爆发,直接抓起一旁剪烛花的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对他说道:“是,臣是自欺欺人。可是陛下,您用南衡、用他人的性命将臣一步步逼到如今的局面,冷眼旁观臣于痛苦中挣扎,看着臣在泥沼中越陷越深,您是不是很痛快?” “是啊,看着你坠入深渊不得解脱,朕便觉得很痛快。”何止是痛快?将人亲自推下深渊,看着他粉身碎骨、最终只能在自己怀里慢慢腐朽的感觉令他通体舒畅。 “慕容澜,你当真没有心吗?”谢明珏的手朝着自己又近了一分,锋利的剪刀划破了脖颈,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缓缓流下,格外刺目,“若不是谢沉拿我娘作威胁,我怎么可能会代替谢明奕进京?你是他们口中创造了一个盛世的明君,百姓可以讨论国事,言官也可以当着所有人都面指出你的过失。你可以宽恕所有人对你的不敬,可所有人中偏偏没有我。我自认为无失无过,慕容澜,你凭什么这么待我?” “谢子瑜!你先把剪刀给朕放下!” “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谢明珏怆然一笑,“不过是一个泄欲的工具,死了一个陛下再换一个便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再做什么舍己为人的君子了,我只想为我自己活一次。”说罢,便想将剪刀扎入喉咙中。 下一瞬,谢明珏完全没有看清慕容澜是怎么出的手,便觉得腕部一痛,手软软地垂下,剪刀掉落在地。慕容澜将剪刀踢到一边,伸手把人扣在自己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谢明珏的血肉揉碎。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想死?朕告诉你,不、可、能!” 自那之后栖凤宫中所有利器全部消失,就连瓷杯也都换成了竹制的。墙壁上全部挂上了柔软的壁毯,桌角也都被包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起来。慕容澜断了他所有寻死的可能,将人束缚囚禁起来。 慕容澜看了一眼岭南王家眷的方向,若有所思。谢明奕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温温柔柔一笑,复转过头轻声细语地与坐在旁边的谢明珏交谈。 谢明珏神色郁郁,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绷带,听谢明奕虚伪地关心自己,恶心得不得了,忍不住抬手打断他。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被被勒红的腕子:“兄长,子瑜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与你把酒言欢了。” 谢明奕也不恼,半真半假地关心他为何失踪了半个多月,询问他脖子和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谢明珏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垂眸看着杯中的琼浆玉液,不再言语。 一声筝鸣,谢明珏抬起眼,正巧对上慕容澜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别过脸去,看见了端坐在大殿中央抚琴的谢明奕。 谢明奕红衣蹁跹,如九天之上的落霞垂云。他的神情从容柔和,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间具是风流。即使是讨厌他的谢明珏也不得不承认,谢明奕真的太耀眼了,一袭红衣也掩盖不了桃花般的灼灼风华。 慕容澜顺着谢明珏的视线望过去,微微一怔,似曾相识的场景撕扯着他的思绪,当年,母妃也同谢明奕一样,会在除夕宴上为父皇献上一曲,最后起身抱琴嫣然一笑的刹那,慕容澜觉得在这寒冬中听到了桃花绽放的声音。再后来,漫天火光中母妃紧紧地抱住他,面目狰狞地说她当年就不应该将他这个孽种生下来,让他陪着她一起去死。 汐贵妃死于一场意外大火,六皇子慕容澜被救出后对此事闭口不谈,没有人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明奕红衣如火,似当年的那场意外,灼烧着慕容澜的视线。 黎公公见他情绪不太对劲,在一旁轻唤陛下,将慕容澜从纷繁杂乱的回忆中剥离出来。慕容澜回过神,发觉已是一曲终了,谢明奕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期盼。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对谢明奕一直耿耿于怀,那是汐贵妃欠他的。他想找寻一个人,代替她对自己展颜一笑,再见一次桃花盛开的美景。 可是他已经找到了,谢明珏展眉的那一瞬,便是春色。 春色撩人,桃花弗如。 慕容澜敷衍地给出了一句评价:“此曲甚妙,人间难觅。” 谢明奕却当了真,欣喜又挑衅地望了一眼谢明珏,口中谦虚道:“陛下谬赞,与舍弟相比,子珩自愧不如。” 慕容澜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转回谢明珏的身上:“不知朕今日是否有幸,能够听世子弹奏一曲?” 当今圣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全殿的视线都落在谢明珏的身上,拒绝的话无异于当中打慕容澜的脸,至于后果……谢明珏垂眸看了一眼被缚出红痕的手腕,起身行礼:“陛下言重了。”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锦袍,依旧是清淡素雅的月白色,仿佛是踏着清溪披着月色,如林间独行一般缓步走到谢明奕的面前,接过了谢明奕手中的琴,众目睽睽之下谢明奕不可能拒绝他。 谢明珏将宽大的衣袖束起,调试了几根弦后席地而坐,将四周关于他的讨论悉数摒除在外。与谢明奕的委婉连绵截然不同,谢明珏的琴音清脆急越,如飞瀑湍流,却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感。 君卿元斐暗自摇头:心境受阻,怨恨积郁难消,他竟将自己困在了一方天地里。 慕容澜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幽恨之意,刚刚被压下去的暴戾重新翻涌至心头:“够了!” 裂帛之声传来,琴音戛然而止,谢明珏垂下眼睫,望着被崩断的琴弦划破的指尖,捻了一下,钻心地疼。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与慕容澜对视了片刻,拂袖离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许久不见,小世子的脾气见长啊,竟然敢当众甩陛下脸子。 谢明奕最先反应过来,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替谢明珏道歉。 第二十章 守岁 慕容澜若无其事地让谢明奕归位,示意宴会继续,自己则起身离开。 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该留。既然陛下说宴会继续,大家只能选择将刚才的那一幕遗忘,权当无事发生。 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若羌王朗声笑着命舞女上来助兴。混在其中的刺客因慕容澜的突然离场而不得不放弃整个计划,轻扬水袖,舞步蹁跹。 “子瑜。”慕容澜快步追上谢明珏,拽过他的手腕便想检查他指尖被断弦割破的伤。 谢明珏抬手拦下,垂眸看着脚边,发现有一片叶子钻破雪面,青翠欲滴的颜色,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生机勃勃:“陛下,您不该追出来的。” 慕容澜倾身将那根手指卷入口中,舌尖轻轻舔舐吮吸指腹。谢明珏神色不大自然,下意识地蜷缩指尖,手指离开慕容澜唇的那一瞬,连起一道极为暧昧的银线。 “有何不该?”慕容澜眯着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极为细小的动作。 谢明珏默然不语,有些局促地捻了一下刚刚被舔舐过的指尖。按照慕容澜的随性程度,除夕宴突然离场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慕容澜是追随他而出,百官会怎么看? “担心他们说朕太过宠幸你?”慕容澜勾勾唇,被他害羞不安的举止取悦到,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满足感,抬手接过谢明珏手中的雪伞,将人半揽在怀中,含笑反问道,“那你呢?你觉得朕宠幸你么?” 谢明珏没有挣脱,在慕容澜身边的这些日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他在各种教训中撞得头破血流后,终于学会了顺从,学会了无声地拒绝。 回答慕容澜的依旧是沉默。“你非但不觉得朕宠幸你,对朕可以说是避如蛇蝎。”慕容澜的笑意淡了几分,“朕的临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谢子瑜,委身于朕真的令你如此难堪吗?” 一双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谢明珏低低地应道:“……是。” 慕容澜差点被他气笑:“历史上又不是没出过男妃男后,你读那些圣贤书反而读迂了不成?” 从自身的角度无法撼动慕容澜的想法,谢明珏不得不换一条思路劝他:“可是陛下,历代立男妃男后的帝王都是有子嗣的,您……” 慕容澜等的就是这句话:“储君而已,将安王之子过继到朕名下便可。” 谢明珏一时语塞,封妃一事他只当是慕容澜的一句玩笑话,并不相信一代帝王会对一个娈宠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他已然意识到,慕容澜那种人根本就没有心,无心之人自然无情。 他崩溃至歇斯底里,只想自私地为自己活一次,换来的不过是慕容澜更加疯狂的报复。 作茧自缚,生死不由己。 无力感自心头蔓延开来,谢明珏脚步微顿,似羞愤又似绝望道:“臣不可能与兄长共侍一君。” “子珩不如你。”慕容澜轻笑着说出五个字将谢明奕否定,凌厉的眉眼舒展开来,浅色的瞳孔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只可惜谢明珏低着头没有看到:这算默认封妃了么?谢子瑜,果然还是朕棋高一着。 他踏着一路的腥风血雨,在自己的世界中倏地发现了一汪清泉,十分鲜明的对比自然令他惊怒,他费尽一切心机将清泉染红,看着血色蔓延的未来与过去,极为畅快。 直到后来谢明珏回了岭南,他才在孤独的岁月里慢慢明白,并不是自己染红了清泉,而且清泉为了洗去污浊甘愿染上血色。 很多事,明明第一眼便注定了。自见到谢明珏的那一刻起,他便有太多的理由杀了他,可最终还是没有。他好奇那一身在锦绣江南中熬成的君子风骨,会不会被磨灭。 两年多的相处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他没想到自己终究是陷进去了,曾日防夜防的人心都比不上那人轻声软语的一个“好”字。那双深沉如墨的眼底,藏着的是他最熟悉的不甘与野心。他从谢明珏的身上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他也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能够从谢明珏身上看到如今自己的影子。 直到最后,回望二人一路的坎坷,才明白,他们二人早已深陷国师所布的局中,局中人看不破,局外人不得说。他们走了许多弯路,为的不过是“认清本心”与“瞒天过海”。 认清本心谈何容易? 一直到谢明珏亲手推翻了大魏,他都以为自己对慕容澜那一点点秘而不宣的情愫,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便泯灭在了无尽的绝望里。 实则不然。 尝过真正的绝望后,那些自认为不堪回首的岁月也不过如此。 谢明珏恍惚地抬起头,望着眉眼含笑的帝王,视线最终还是与他错开,落在伞面亲手所绘栩栩如生的白梅上。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子珩不如你”,光是嫡长子这一条,便否定了他身上所有的闪光点。 庶不如嫡。 若是一夫一妻,便不会再有嫡庶之分,只剩长幼。 谢明珏不得不承认,慕容澜的眼光太过于长远,那些为民间所诟病的严刑峻法,终究会在岁月长河的洗礼下,构建出一个真真正正的盛世。 进了栖凤宫,慕容澜将雪伞放在一旁,示意谢明珏为自己宽衣:“不说那些糟心事了。今日是除夕,爱卿同朕守岁。” 谢明珏垂下眼睫,熟练地为他褪去繁琐复杂的朝服,轻声道:“现在离子时尚早。” 慕容澜伸手抚上谢明珏缠着绷带的脖颈,叹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无奈,辨不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点,还疼吗?”见人摇头,俯身在人唇角啄了一下,“那爱卿便同朕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打发这漫漫长夜。” 谢明珏正欲拒绝,慕容澜食指轻点在他的唇上,笑着说道:“过年了,爱卿最好乖一点主动一点,不要拒绝朕。”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谢明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头,吻了上去,态度温顺得不可思议。刹那间天旋地转,被慕容澜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慕容澜单手撑在他的脸侧,嗤笑:“跟了朕这么久了,还需要朕来教你到底什么才是吻。”说罢唇便覆了上去,轻车熟路地撬开他的齿关,攫取着他口中每一处角落的空气,极尽缠绵。慕容澜唇齿间还有酒的味道,谢明珏不知自己是醉在酒香中,还是沉溺在帝王难得一见的温柔里。 慕容澜的另一只手则抓着他的手一路引导向下,按在了腿间已有抬头之势的巨物上,唇贴着唇,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望着谢明珏渐渐染上情欲的眸子,对自己花这么长时间调/教的成果颇为满意,声音低沉又撩人:“子瑜,帮朕弄弄。”说着他虚虚地握住那只手,隔着衣物上下套弄,细碎的吻落在谢明珏清冷的眉眼上,循循善诱道,“情欲一事本该随心随性,信朕这一次,不会让你难堪的,听话……”他慢慢松开了手,任由谢明珏懵懵懂懂地取悦自己。 慕容澜对他的身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缓缓地将一根手指送入他的体内,敏感处的触碰令谢明珏瞬间软了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反复地逼着他忍不住想要躲闪,细密的汗打湿了落在脸颊的长发,那是与以往的疯狂暴戾截然不同的感受。谢明珏抬手想要推拒,却不知为何撑在了慕容澜的肩上:“陛下……” 隐忍的低喘声激地慕容澜愈发地兴奋,他撤去扩张得差不多的三根手指,褪去二人身上最后的衣物,用那巨物抵着谢明珏:“叫朕的名字。” “陛下……”谢明珏昏聩得厉害,却知道直呼帝王名讳是大不敬,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恐惧慕容澜的进入,“……啊!” 不似先前撕裂般的疼痛,一切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沉沉浮浮中,他听到慕容澜低笑道:“前些日子叫朕名字不是叫得挺顺口的么?今天怎么胆子就变得这么小了?朕准许你叫朕的名字。” 他微微摇头:“陛下……” 换来的却是令他溃不成军的顶弄,慕容澜执拗地要求他唤自己的名讳。谢明珏的声音终是染上了哭腔:“慕容……澜……” 慕容澜受不了他这般唤着自己,为避免他进一步激发自己的兽/欲,只得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将所有的惊叫喘息悉数堵在喉间。 二人最终在相国寺悠悠的钟声下同时到达了极致的。床榻之上青丝纠缠,慕容澜没有退出去,而是顺势将谢明珏抱在怀里,在他的耳畔轻声道:“新春快乐。” 第二十一章 争执 “咔哒”一声轻响,脚踝出似乎被冰到,迷迷糊糊中谢明珏瑟缩了一下,感觉到有什么扯住了腿,睁开眼才发现,慕容澜坐在床尾,正握着他的脚端详着什么。 借着初升的阳光,谢明珏发现那是一只足链,上面还坠着一个小铃铛,随着他的挣脱叮铃作响,顿时又惊又怒:“陛下,臣怎能戴这种东西!”女式的链子令他格外难堪。 慕容澜笑着松开手,欣赏着谢明珏此刻的表情:“这可是朕送你的新年礼物。”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细长锁链,递到谢明珏的眼前,“千重玄铁,若是没有钥匙,任由你刀劈火烧都无法弄断。爱卿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乖乖待在朕身边,朕自然不会为难你,否则……”他威胁性地晃了晃锁链,目的不言而喻。 “荒唐!”谢明珏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两个字,他坐起身,想要将那足链解开,发现都是徒劳,最后只得撕了根布条将它缠起来,让那个铃铛不再发出响声。他还要回岭南王府拜年,戴着这个虽与平时并无二致,但若发出声音,想必又会生出事端。 慕容澜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尾看他折腾,也不去阻拦,他本来就没打算锁着谢明珏,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先留一手。这锁链本是为了困住罪大恶极之人而打造,没有钥匙,就算是最好的锁匠也打不开。 慕容澜深知自己的占有欲多么强烈,需得努力克制,但谢明珏的棱角已被他慢慢磨平,唯有情绪波动激烈时才会露出原本的心性,而不是恍若死水微澜。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东西,有君臣间利益与礼数的冲突,有国师预言中未知的命运,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谢明奕。 慕容澜算是想明白了,他对谢明奕的情感不过是那一点点执念在作祟,母妃给不了的和颜悦色,他便妄想着在谢明奕的身上探寻。 这么多年过去了,惊鸿一瞥的少年的面容已是模糊不清,再见谢明奕那张昳丽姣好的脸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悸动。整个除夕宴,谢明奕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他彻彻底底抛却了心头所谓的白月光,反而一直都在关注谢明珏,关注那个被他迁怒了两年多的少年。 那是独属于他的少年,由内而外。 他蓦地生出一种山穷水尽之时忽逢柳暗花明的欣喜,错过了谢明奕,却让他得到了谢明珏。桃花与春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可是,独属于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低下头对谢明珏说一句“我错了,对不起”,他想对谢明珏好,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他与谢明珏两个人之间的事,从大殿上心血来潮的那个吻开始便错得离谱。 一步错,步步错。 回过神时,栖凤宫的总管蔺良正为谢明珏换药更衣,依旧是晚宴上的那件月白色锦袍,衬得一身的江南风雅。 玉衡跟着谢明珏回了岭南王府,慕容澜与他错开了一盏茶的工夫,也溜溜达达地往王府去了,半道上还遇见了安王慕容漴。 慕容漴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几乎拖到地上。 “三哥,新年好。”慕容澜心情颇好地跟他打招呼,见他孤身一人,便伸手帮他推轮椅。 “陛下新年好啊。”慕容漴笑眯眯地跟他唠嗑,“今日怎么突然出宫了?” 慕容澜冲着远处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背影抬抬下巴:“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当年之人便是他?” “不是。”慕容澜见他笑眯眯的神色变成了诧异,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问他,“三哥觉得他怎么样?” 慕容漴眉眼一弯,又开始笑:“很好啊。前些日子你三嫂还念叨着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孑然一身,身边都没个人陪陪你,现在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可惜她还在坐月子,不能亲眼见见‘弟媳’。” 慕容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与慕容澜的关系,这也是他能在那场夺嫡之争中保全自己,并得到滁州那块富饶之地的封赏、自在逍遥的原因。 “侄子出生,朕这个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叔叔的只是给了些赏赐,都没有去看他。”其实慕容澜压根抽不出空去滁州,一日不解决宋霄君卿的问题,他便一日不得安宁,“小侄子取名了吗?” “尚未。”慕容漴转头拍拍他的手,笑道,“陛下有什么好名字吗?” “他们这辈是玉字辈。”慕容澜望着谢明珏的背影,沉吟片刻,“怀瑾握瑜……瑾,慕容瑾。” 慕容漴半开玩笑地问他:“次子是不是该取名瑜?” “若是三哥愿意,自然是可以的。”慕容澜转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三哥,朕想要过继一个孩子作为新一任的储君。” 慕容漴见他神色格外郑重,渐渐敛了笑意,轻声叹息:“陛下,这种玩笑开不得。你还年轻,只要你想,要多少孩子都有人愿意为了你生。” “朕没有开玩笑。”慕容澜帮他理好毯子,有些头疼地抬手揉揉眉心,“朕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他相处,除了威逼利诱外拿他毫无办法,若是再来几个非乱套不可。” 慕容漴哑然半晌,任由慕容澜推着他来到岭南王府,回过神来讷讷问道:“陛下……他心悦你吗?” “他心悦朕朕犯得着去威逼利诱?” 慕容漴无言以对,只能岔开话题:“不进去么?” 岭南王府的门尚未完全阖起,争执声顺着门缝挤了出来,慕容澜摇摇头:“不了,这种情况若是朕再进去,想必他会觉得非常难堪吧。” 谢明珏刚踏入岭南王府,便撞上了守在门口的谢明奕。谢明奕冷笑:“翅膀硬了,除夕夜都不回府守岁。” 谢明珏问了声安便打算绕开他往里走,却被谢明奕拦住:“你除夕夜去哪了?” “我去哪不用向你报备吧?”谢明珏抬起眼帘,神色漠然,对他的刁难连同他本人在内熟视无睹。 “别这么看着我!”那眼神激得谢明奕瞬间就怒了,在岭南谁不巴结他?就连柳初晴都得讨好他,谢明珏居然当他是空气?!“我是你兄长,连你夜宿在何处都不能过问了吗!” “兄长?”谢明珏轻且缓地重复了一遍,笑意自脸上一闪而过,“真不容易啊,我认祖归宗了这么多年,终于承认你是我兄长了?” 谢明奕一僵,恼羞成怒,恶言相向:“被陛下睡了几回底气就这么足了?当真跟你那个妓子娘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甘愿出卖身体的下/贱之人,真不要……” “啪”一声脆响,谢明奕被打得头一偏,旋即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居然打我?谢明珏你这个贱种居然打我!” 谢明珏面无表情地将发麻的手拢入袖中:“谢明奕,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骂我我都忍了,但我娘又不曾做错什么,你凭什么骂她?” “我呸。”谢明奕撕开矫揉造作的那张面具,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有夫之妇还去喝花酒,勾引清倌?是不是个东西大家心里明白!”说罢,也不管有没有给岭南王和王妃拜年便拂袖而去。 谢明奕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就想报方才拿一掌之仇:“谢明珏你说清楚!你说谁不是东西!” 玉衡自墙头翩然落下,拦住了谢明奕,眼神冰冷刺骨:“大公子,你逾矩了。”玉衡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旁观状态,但做事向来一丝不苟毫无差错,自然不可能让谢明奕的巴掌落在谢明珏的身上。只是……他似乎从世子殿下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主上的影子,是错觉吗? 谢明奕也只敢在窝里横,一见到外人瞬间哑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谢明珏离开。 一出门,谢明珏便见到了王府门口的二人,也拿不准他们究竟听到了多少,欠身行礼:“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事,陛下同安王爷见笑。” 慕容澜没有接话,自早上开始他需要思索权衡的东西变得非常多,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不知道该这样面对谢明珏。 慕容漴倒是又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从袖中掏出了两个红包,一人递了一份,见谢明珏有些困惑,好脾气地解释道:“作为慕容家唯一一个比陛下年长的人,本王还得年年给他发红包,至于世子殿下你,入乡随俗罢了。” 谢明珏推辞不得,有些窘迫地谢过安王的好意,将红包收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兄弟二人隐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二十二章 同椁 发完红包,安王笑眯眯地跟二人告别,准备去靖王府陪南衡过年。 慕容澜派天枢送他,自己则与谢明珏一前一后沉默着慢慢往回走。 “朕……”慕容澜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恪守礼仪、始终落后自己半步的青年,却撞上那双依旧清亮的眸子,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谢明珏驻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带有一丝疑惑。 慕容澜继续向前走,生硬地牵起一个话题:“朕并不是真的喜欢谢明奕。” 谢明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听闻轻轻应了一声,并不言语。在他眼里,没有心悦之人的慕容澜比一直惦记着谢明奕的他更容易接受。 帝王家面前,情深义重什么的果真不堪一击。 沉默继续在二人之间蔓延,三两孩童提着鞭炮自他们身旁跑过,将雪踩得吱呀作响,留下一地的欢声笑语。 慕容澜放缓了步伐,与他并肩同行,眼角的余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谢子瑜,在你眼里,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明珏眺望着路的尽头,神色似喜似悲:“您是明君。” “这倒不似平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你说出的话,你没必要奉承朕。” 谢明珏摇了摇头:“臣并没有奉承您,您忌惮君相宋将军,但仍然能从国家的角度出发继续任用他们;您不信国师,但依旧遵从祖上的承诺尊他敬他;您敢任命言官在群臣面前批判自己,也曾驳回守旧派的上书、颁布一系列严刑峻法实施改革……” “可是在你心里,朕容得了全天下,独独容不下你。”慕容澜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不出所料地感受到他一瞬间的颤抖,“你看,你害怕朕。” 谢明珏抿唇不语。 慕容澜思索权衡的东西在谢明珏的话语中渐渐清晰明了,理清楚了头绪后抽丝剥茧也变得容易地多:“君卿宋霄二人效忠的不是大魏也不是朕这个君主,他们只是忠于自己的本心。在他们看来,只要对国家对百姓好的事,他们都会去做,并不会在意自己身处哪个国家,认谁为君。”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至于国师,他活得太久了,久到他在传颂奇迹的同时,自己也活成了传奇。你不知道,国师是百姓的信仰,不论玉家的传说是真是假,他们都已将国师当做是神明一般的存在。王朝可以更迭,但没了国师,民心便会涣散。一个比国君还要得民心的存在,朕也无法妄动。” “唐太宗说得没有错,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国师曾给过朕一个预言,朕虽不信,却不得不去重视,朕想让大魏变得更好,而非将它毁在朕的手上。” “你没有处在这个位置,所以看不到,也不懂其中的利益纠葛。” “可是你同他们都不一样,你的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就算是再糟糕的处境都可以极力去忍受去适应。你拥有韧性,也拥有一颗无争的心。除了你娘外你可以忽视身边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有的时候朕真的觉得你同朕很像,一样地薄情,一样地执着。” “所以,谢子瑜,他们都可以背弃朕,唯独你不行。” “朕要将你一直困在朕的身边,待到百年之后,再将你的尸骨与朕收殓到一起,葬在同一个棺椁中。” 慕容澜说着,揽过谢明珏的腰肢,倾身在他的耳鬓厮磨,声音低沉又狎昵:“百年之后,与朕合葬在皇陵中可好?” 谢明珏总算是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猛地将他推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你疯了……” 慕容澜堪堪压制住心中恣意生长的冷意与疯狂,尽量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朕清醒得很,下一任储君已经定下,可由你与朕一同教导。” 谢明珏完全没想到,半天不到慕容澜竟然已经将储君选好了:“储君之事岂能儿戏?” “都流着慕容家的血,是不是朕亲生的很重要?” 谢明珏这才转过味来:“安王长子?”他完全没料到慕容澜对封妃一事竟然如此执着,“陛下您这是何必?臣不需要您为臣这个娈宠做到这种地步。” “娈宠……”当时一句玩笑话居然被谢明珏惦记到如今,慕容澜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浅色瞳孔映照着阳光,冷意一点一点融化开来,“不要再拿这个做借口了,谢子瑜,你是逃不掉的。除非……” 除非你也背弃朕。 但那是不可能的,朕会在你背弃朕的那一刻,杀了你。 第二十三章 祸根 “除非什么?”谢明珏与他错过视线,等了片刻并没等到后面半句。 “没什么。”慕容澜松开钳制住他下巴的手,眼中被阳光暖化的坚冰又有凝固的趋势,“朕之前就说过,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安心待在朕的身边。只要你乖一点,朕便不会为难你。” “臣并非不愿留在您的身边。”谢明珏的眼睫缓缓抖动了两下,声音轻得仿佛被风吹拂而起的羽毛,“只是陛下,无论是承欢还是封妃,您都没有考虑过臣的感受。” “过问你的感受?”慕容澜眯起眼,似乎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能性,“那你说实话,当初若非朕逼迫你,你会主动承欢吗?” 谢明珏:“……” “你看,并不会。”慕容澜太了解他了,在君子风骨的浸染下,这种卖身求荣的事对他来说无疑是侮辱,“若是朕凡事都顾及到每个人的情绪,这天下该听谁的?” “三哥那样心胸广博的君子是做不了帝王的,太过仁慈只会让朝廷这一池湖水变得更加动荡浑浊,先皇时期的太傅冤案和三王叛乱便是很好的例子。” “这个世上并非圣贤书中那般,是非对错恩怨明了,所学所感都只是引导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晏太傅那种高风亮节之人,在谗言下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宋霄的父亲戎马一生赤胆忠心,任谁也猜不到会为内奸所害。” “反观朝中一些老臣,趋炎附势摇摆不定,却能安享晚年,荫蔽后生。你觉得公平吗?” 谢明珏并不言语,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道本就不公。”慕容澜将他的拳头包在掌心,“就算再怨愤也没有用,要学着去适应它,再由内而外将它改变。这不是你认为的委曲求全,而是韬光养晦。” 山不就我,我就山。 “大过年的怎么净跟你说这些。”慕容澜摩挲着谢明珏的手背,最终将他的手指一一手展平,“说说你的新春愿望吧,趁着朕心情尚可说不定还能实现。” “臣没有什么想要的。”谢明珏摇摇头,他知道慕容澜说这番话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自己的目光更加长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还在暗示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臣想要的陛下不会给。” “你想要什么?” “自由。”谢明珏望着帝王骤然沉下去的脸,自嘲地笑笑,“您看,您不会同意的。所以陛下,不要再问臣想要什么了。” 即便是后来获得自由回了岭南,谢明珏依旧无法释怀。慕容澜对他的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地为魏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谢明珏退而求次:“那您给臣一个理由,为何执意封臣为妃?”为什么谢明奕来了也不愿放过他? 慕容澜被问住了。 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补偿他?慕容澜自认为除了逼迫外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也不曾克扣栖凤宫的吃喝用度,何来补偿一说? 堵住那些催促自己早日完婚的老臣的嘴?似乎也不是。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只要自己不同意,再怎么催也无用。 自始至终那答案都好似蒙着一层纱,忽近忽远,无数念头犹如长风一般呼啸而过,怎么都触碰不到。 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欢喜。 白纱终究还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展现出它本被遮挡住的一隅。 那是独属他一人的山河人间—— 江河波澜渐起,朗月迷雾忽生,天地之间荒草丛生,唯剩脚下一条植满碧色修竹的小径,蜿蜒前行。竹径的尽头,柔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所窥所想慢慢与眼前人重叠。 这是他的因果、他种下的业障,亦是他穷尽一生追寻的执念。 慕容澜执起谢明珏的手,细细地看前日在他腕子上留下的印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他:“那爱卿先告诉朕,为何不愿接受封妃?” 理由真的太多了…… 于公,未有子嗣,百官难服;于私,困顿一生,心中难平。 “不必答了,难得能同朕好好说说话。”见谢明珏静默不语,慕容澜了然,他放下那截腕子,直起身,“这些事先放一放 回宫吧。” 再如何逃避,到最终都必须直面它,到那时,分歧与争执怕是会更多。 走了两步,却未闻身后长靴踏上积雪的声音,慕容澜回头,发现谢明珏依旧站在原地,月白色的袍子几乎融入天色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要消失。 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实在太过不妙,一丝不愉爬上了慕容澜的眉间,三个字消耗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怎么了?” 谢明珏立于疏风长空下,神色恢复日常的平静:“一夫一妻制,您身为帝王当以身作则。” 闻言,慕容澜微哂:“朕不过提了一句封妃,就寻死觅活的。若是真要立你为后,你岂不是要在大典上捅朕一刀?” 谢明珏:“……”逼急了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倏地回过神来:等等,立后?! 慕容澜欣赏着他的表情:“二月二是个好日子,礼部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谢明珏有些无措:“帝后之位怎可儿戏?!臣怎能……怎能……” “你明明很好的谢子瑜,不要总是否定自己。”慕容澜的夸赞与鼓励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澜一挑眉,故意曲解道:“是觉得时间太赶了?” 谢明珏气急,却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承认确实觉得时间太赶了,似乎拖延了时间便能改变天子的决定一般。 慕容澜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亲手将他本就无望的期待打碎:“爱卿低估礼部的效率了。” 谢明珏踉跄了一步,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所求的不过是带着母亲好好过活,可命运为何这般待他?无论是封妃还是立后,都将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他与慕容澜之间最深的纠葛,永远无法摆脱。 他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 卜辞 原本应该在巳时接见百官,无奈天子心血来潮出了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安王只得先带着南衡先稳定局面,待慕容澜不慌不忙地踏入殿中,才抽空来到一旁休息。 人多口杂,消息传播得自然也快。大年初一便将前来拜谒的百官全部晾在一旁、自己陪同娈宠回府的帝王,古往今来想必也就慕容澜一个。在未央殿中等候了许久的百官自然无法苟同慕容澜的这一行为,对谢明珏也愈发地不满起来。 安王看在眼里,也做不了什么,只得扶着轮椅叹息。 朝中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南衡耳中,再看看安王的反应,心下惆怅又迷惘,他真的不明白慕容澜为何要将谢明珏逼迫至如此境地。 他看不透也想不通,只能问已经成了亲的慕容漴:“三哥,你说……皇兄他究竟在不在乎子瑜?” “子瑜?他的字?”慕容漴神色闪过一丝讶异与恍然,口中喃喃,“怀瑾握瑜……难怪……” “什么?” “没什么。”慕容漴笑笑,“大概是在乎的吧。陛下自幼便缺乏安全感,不善表达情感,在他看来,唯有紧紧抓在手中的才能令他安心。至于岭南王世子……”慕容漴顿了顿,想起那道风霜难欺的瘦削身影,一针见血道,“他太了解陛下了,并不相信帝王家有情,也不愿去相信。” “那皇兄有情吗?” 慕容漴有些发愁地揉揉额角,二人之间的一些事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也拿不准慕容澜究竟是情难自禁还是一时兴起:“我不知道。” 他又想起慕容澜初登帝位之时,自己前往紫微宫求见国师:“新帝即位,登基大典神明果真未降四字箴言?” 玉无痕跪坐在神色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悲悯的神像前,长发如绸缎一般铺散在地。神官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身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神像,面具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闻言,玉无痕轻笑了一声:“陛下不信神,神明箴言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慕容漴怔住:“所以说,是有箴言的?” 玉无痕微微颔首,轻轻摇着手中的龟甲,不多时六枚铜钱依次落地,还是之前占卜出的卦象:“山河倾覆。” 慕容漴心中大震,盖在腿上的毛毯滑落在地,语气急切地问道:“可有解?” 玉无痕默然半晌,语气中透着冷漠:“王爷不信奉神明,江山也与非您的江山,何必求解?” “这个江山是慕容家的,本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陛下之手。那是本王的弟弟,即便他逼死了手足,那也是本王的弟弟,本王不希望他作为大魏末帝被载入史册。” 玉无痕沉默着将地上的铜钱一一反转过来,那是另一副卦象,亦是答案:“龙坠凤起。” 无解。 龙自然是慕容澜,那凤呢?凤是谁? 慕容漴想了十年,私下里也找寻了十年,现如今骤然发觉,他似乎已经见过预言里那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他抬头望着坐在帝位之上的慕容澜,听他宣布二月二要举行封妃大典,再看着炸成锅的百官和南衡近在咫尺写满不可思议的脸,心中平静得可怕。 他虽为慕容澜不再孑然一身而高兴,但忽然间意识到,谢明珏留不得。 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直到很久以后,久到魏国覆灭,沧澜国始帝新元三年薨于栖凤宫,他才意识到那股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 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历史不过再一次重演罢了。 慕容澜的决定无人能够动摇,正如他初登帝位之时颁布的新法。守旧势力的以死劝谏,鲜血染红了未央宫前的长阶,也软化不了天子的铁石心肠。 他们当初无法阻止新法的施行,如今亦无法阻止封妃。 既如此,若羌王便以参加上元节宋霄君卿的婚礼和封妃大典为由,留在了汴京。楼兰王一刻都不想多待,意思意思拜完年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将楼月这个烫手山芋丢在了大魏。 谢明奕心有不甘,并没有随他父亲一起回岭南,死乞白赖地留在了岭南王府,企图再见天子一面,似乎只有这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明珏自回到栖凤宫便屏退所有内侍,从书架上抽出当年三王叛乱的案子想要研究,却一个字也没能看下去。天色渐暗,他起身去内殿拿蜡烛,回来时却发现一人立于桌案旁,险些惊叫出声,却被点住了哑穴。 那人黑袍曳地黑纱覆眼,唇边笑意浅浅,原来是原本于慕容澜大吵一架后销声匿迹许久的国师。他冲谢明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穴道解开,指尖轻点桌案上的宣纸。借着昏暗的天色,谢明珏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那是一段卜辞——鸟被笼牢,凤鸣岐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他有些不明所以,沉吟了片刻提笔在一旁写道:“敢问国师大人为何而来?” 玉衡还在暗处监视自己,国师的行踪暴露出来对二人都没有好处。 玉无痕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你可愿随本座四处逛逛?” 谢明珏眉尖微蹙,提笔继续问他:“国师大人是如何避开十三夜羽进来的?” 仿佛预见谢明珏会这么问一般,玉无痕又掏出了第二张字条:“这你不用管,本座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带你离开,你跟不跟本座走?” 谢明珏神色有些迟疑,纵使山河万里,他也有一种逃脱不了慕容澜掌控的感觉。 玉无痕毫不犹豫地掏出第三张字条和一把匕首推到他的面前:“杀了他,你便得以解脱。” 谢明珏没有接,下笔不停:“若是慕容澜身死,大魏该怎么办?” 谢明珏的反应与疑问全在玉无痕的意料之中,于是第四张字条被递到谢明珏的面前:“尔可称帝。”而后长袖一拂,所有纸张均化为齑粉随风而散。 一如来时,走得悄无声息,只留下那把匕首和一室冷香提醒谢明珏,方才那并不是梦境。 谢明珏出了片刻神,才伸手将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去开窗。 第二十五章 匕见 慕容澜一踏进栖凤宫便嗅到一股极淡的冷香,印象中只闻到过一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来过。见谢明珏坐在窗前发呆,也不揭穿:“怎么坐在窗边?冷不冷?” 谢明珏回过神来,摇摇头。 慕容澜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将窗户重新关上,倾身吻了吻他的眉间:“朕还有点事尚未处理,乖乖等朕回来。”说罢,又转身出了内殿。 谢明珏沉思了片刻,走到床边,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掏出,压在枕头之下,而后取过傍晚搁置在一旁的宗卷,细细地看了起来。 脑海中思绪纷飞,宗卷上的字渐渐模糊,最终合成了一句话:“杀了他,你便可得解脱。” 杀了他…… 杀! 慕容澜冷着一张脸出了偏殿,声音中都带着冰碴子:“玉衡。” 黑衣劲装的男子飘落在地,跪倒在他的面前:“主上有何事吩咐?” “今日有谁来过栖凤宫?” 玉衡微愣,如实回答:“就世子一人,并无其他。” 慕容澜语气极为肯定:“有人来过。” 玉衡虽然真的对此毫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觉察,但绝不质疑慕容澜的话,诚惶诚恐道:“是属下的失职!属下这就去刑堂领罚。” “罢了。”慕容澜一摆手,“下不为例。” “是。” “天枢,摇光。” 二人瞬间出现在玉衡旁边:“属下在。” “跟玉衡一起守着谢子瑜。”最为忠诚的玉衡不可能欺骗他。既然一个人看不住,那他便将十三夜羽中武功顶尖的天枢和感知力最好的摇光一同派来。若是三名顶尖的暗卫都无法觉察到那人的踪迹,想必那人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只怕是世上无人能挡,而这表面上固若金汤的皇宫亦被他视如无物。 用千重玄铁困住谢明珏的念头刚刚升起,又被慕容澜重新压到心底。他深知,要留住谢明珏,光靠锁链是没有用的,千重玄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在谢明珏的身上。 慕容漴上午的劝谏犹在耳畔,若想要谢明珏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只能不断地软化他,改变他对自己固有的负面认知,让他相信帝王家是有情的。 情? 慕容澜只觉得这个字眼甚是可笑。 他的母妃当初便是被先帝强取豪夺掠进宫来的,先帝宠幸她,殊不知她恰好已有身孕,并暗中打点好一切,营造出他是非足月出生的假象,欺瞒了先帝。 奈何那个答应护她爱她一世的男人没过多久就成了亲,她只觉得心如死灰。先帝以为她不开心,放下帝王的身份耐着性子宠她哄她,她也慢慢地在帝王温柔的呵护中接受了他。 可是结果呢?她怀上了真正的龙子,而他却爱上了若羌送来的舞女。 他将她自深渊中救出,却转身又将她推入地狱。 于是她便将对两个男人的怨恨通通发泄到年幼的慕容澜身上。 “你这孽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可是母妃,您在地狱看到了吗?大魏的江山如今就在你所谓的孽种手上。 除了慕容澜自己,知道这一皇室辛秘的人全部变成了一抔黄土,不会再有第二个活人知道,当今天子其实并无皇室血脉。他会将这个秘密烂在心上,带入棺中。 母妃的悲剧让他看清了慕容家的凉薄,而他也极为扭曲地将这一特性继承下来,即便是现在心软了,悸动了,他不会对谢明珏许下什么一世的承诺。 当年的禅位诏书在他手中都能变成一纸空文,口头的许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只会用行动告诉谢明珏,他会困他一辈子,生同衾死同椁,无论谢明珏是否愿意。 “三王叛乱?” 正在出神的谢明珏只觉得肩头一重,耳畔突然传来慕容澜的声音,惊得手中的宗卷差点儿没抓住,他定了定神,将宗卷合上:“陛下白日里提过,臣便找来看看。” 慕容澜偏头蹭蹭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可有收获?” 方才都出神去了,能有什么收获? 谢明珏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他:“臣还未看完,暂时没有定论。” 慕容澜将宗卷从他手中抽出,不甚在意地丢到一旁:“天色晚了便别看了,朕没有耐心再重复第三遍。” “……是。” 慕容澜应付了一天的想要阻止封妃的百官,晚上并没有强迫谢明珏侍寝,反正两个月后,谢明珏便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自己都身边。 待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谢明珏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把国师送来的匕首,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拔出。 烛火之下,那把匕首映照着温暖柔和的光线,却难掩其中的寒意。 刃如秋霜,切金断玉。 然而那匕首被慢慢抵到慕容澜的胸口后难进分毫,谢明珏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双手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 他怨过恨过,也曾想过如有机会定要取走慕容澜的性命,可如今这个机会明明摆在眼前,他为何始终下不去手? 那把匕首最终归鞘,被重新压在枕下。谢明珏注视着面前朝夕相处的人良久,直到睡意袭卷而来,才翻过身去,背对着慕容澜,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自暴自弃地想: 谢明珏,你是真的没用。 以慕容澜的武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到,枕边人再轻的动作都能将他惊醒。因此谢明珏做着一切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他竟敢……竟敢! 慕容澜只觉得一团怒火瞬间在心头升起,零星的火种将胸中的枯草点燃,那股怒火愈烧愈旺,几乎要从胸腔中爆裂开来,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的冰凉尖刃也无法将之熄灭。 慕容澜感觉到他的迟疑与颤抖,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感顷刻间吞没了暴怒。待到谢明珏将匕首收起背对着自己,才望着他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与明晰的蝴蝶骨,浅色瞳孔染上一抹深色:在你心目中,朕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慕容澜看着小小的一团,想要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却又硬生生忍住。他深知此刻谢明珏尚未睡着,直觉告诉他,若是自己有所动作,谢明珏必然会知晓方才的一切都是在自己有意识的情况下做的。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谢明珏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慕容澜答不上来。 第二十六章 抉择 安王第二日便约慕容澜小聚,慕容澜心领神会地独自前往安王府,他深知,有些事不便写在信笺上,只能当面传达清楚。 谢明珏则去了趟紫微宫。 玉衡有些不解地跟着他,国师已离京有一年多,行踪不定,这时候去紫微宫做什么? 谢明珏拢着衣袖,不动声色地摩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挲着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我信奉神明。” 玉衡恍然。大魏的习俗便是在年初二祭拜神明,当今圣上不信神,宫里便取消了仪式。 谢明珏方一踏入紫微宫,殿门骤然合起,将玉衡等人隔绝在外。 “需不需要向陛下禀告?”摇光看看大门紧闭的紫微宫,又看看神色如常的天枢玉衡,问道。他在一瞬间捕捉到一缕极为微弱的气息,稍纵即逝,让他怀疑自己刚才似乎是产生了错觉。 烛火接二连三地燃起,照亮了殿中摆放的双目微阖面带悲悯的神像。谢明珏双手合十,俯身拜了拜,然后才取出袖中的匕首,轻轻放在供奉香火的桌案上。 转过身,才看见不远处的国师与神官。 玉无痕依旧身着那件符文交错的黑袍,站在斑驳的光影中,神官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与谢明珏对视。 良久,玉无痕才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淡淡开口:“为何没有动手?” 神官那双如点漆般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谢明珏在那样深邃的目光的注视下编不出任何理由,只得将脸别至一边,不与他对视。 “真是浪费了这把封喉寒月刃。”玉无痕啧了一声,抬手,匕首擦过谢明珏的身侧落入他的手中。 封喉寒月刃,又名徐夫人匕首,即当年荆轲刺秦王图穷匕见的那把。 “这与用什么样的利刃无关。”谢明珏轻声道,“君主无过,却因遭刺杀而崩,后刺客称帝,万民难服。” 清风拂过,玉无痕已然到了他的跟前,食指准确地轻点在他的胸口:“不,其实是你自己割舍不下。” 直接告诉谢明珏面前的人极度危险,若此时玉无痕手中有武器,想必早已穿透了他的心脏。仅这一幕他便知道,以玉无痕这种神鬼莫测的身法,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可以说是探囊取物。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国师,神色冷静:“那敢问国师,为何执意要借我的手取陛下性命?” “因为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亲手杀了慕容澜后称帝,二是随着大魏灭国与慕容澜一同赴死。”玉无痕取出六枚黑白阴阳钱,随手抛掷在谢明珏的脚边,“你选哪个?” 六十四卦?谢明珏看着脚旁做工特殊的钱币,想起了在藏书阁意外翻阅到的古书,那上面对卦象有所解读。 他神色复杂地将卦象与古书上的卜辞一一对应:“我选不了。” “若你不入这棋局,接下来必将是八十年的乱世。” 谢明珏轻轻笑了一声,眉宇间俱是冷意:“他的天下,与我何干?” “自然是无关的。”玉无痕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既如此,最后一线生机已断,慕容澜必入死局。” 死了也好。 心底却响起一道声音:那你昨夜为什么不动手杀他?憎恨的人死在自己手上是何等的快意?若你称帝,岭南王自然不足为惧。你甚至可以将你的母亲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安享晚年。 不,不是的。 谢明珏对自己几斤几两心知肚明,他双手注定染不了血腥。不像慕容澜,杀伐果断,万事都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世子,你会后悔的。”玉无痕这句话说得极为淡漠,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话音未落,他突然捂嘴咳了几声,再摊开手时掌心点点血迹,色泽艳丽得如同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梅。 “国师?!” 玉无痕任由着神官取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掌心细细擦拭干净,不甚在意地笑笑:“无事,不过是天道对本座窥天命的警告。” 既然窥天命已是如此,那逆天改命又将是什么样的惩罚?谢明珏思绪万千,最终垂下眼睫遮住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低声道:“您这是何必?天命早就写好,我等凡人是无法更改的。” “小朋友,你不去搏一搏又怎会知道呢?”玉无痕长叹,“本座是个劳碌命,长生太无趣了,总归要找些有挑战性的事做做。” 谢明珏哑然。 玉无痕看出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于是扯开话题:“二月二便是封妃大典了,你若真的参加,日后必定为后,执掌凤印。所以,无论魏国还是慕容澜的结局如何,你的命运都会与之相连。”隔着层层黑纱,难以看清谢明珏面部的细微变化,他顿了顿,“你还有时间。如果不愿意,在大典前告知本座,本座自然会带你离开。” “逆天而行对您的损害是不是很大?” “逆天而行……”玉无痕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出一抹极为神秘的笑容,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已经发生的事,再精准的占卜虽然可以确定最终结果,但无法预知其过程。你要知道,命数是可以改变的。” 他缓缓摘下覆在眼前的黑纱,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与谢明珏身后的神像一模一样。 谢明珏大骇,想起慕容澜对国师的评价——他活得太久了,久到他在传颂奇迹的同时,自己也活成了传奇。根本无法想象,百姓信仰的神明,千家万户供奉的神像,便是国师本身。 难怪神像都是双目微阖。谢明珏望着身患眼疾的国师,突然间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有着比魏国还要长久的寿数,想必早已看透世间万法。 不知不觉中谢明珏对他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不知国师大人如此帮助子瑜,有何条件?” “大魏须覆灭于你之手,否则历史更改,山河破碎,所有人的命格脱离天道的掌控,天道必将降下天罚。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世之洪,本座不想再见第二次。”当初若非那人不听自己的话,非要改变历史走向,天道也不会觉察出自己的存在。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三年,所到之处一片汪洋,天道自以为洗涤了人间,却不知被他逃过了一劫。“至于条件,待到新朝建立,需你依旧尊本座为国师。” “好。” 等到谢明珏离开,玉无痕才微微松了口气:“哎,无缘,快扶我一把,现在的小孩都死精死精的,透露得有点多,反噬得我难受。”说着往神官身上一靠,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 假面被他碰掉,神官伸手扶住他的肩,眼中难掩无奈,完全不似传言中的那般是个哑巴,声音低沉:“其实你大可任由历史发展,没了你的介入,谢明珏依旧是下一任君主,唯一不同的是,慕容澜必死无疑。” “诶呀无缘,你别忘了,当初我可是说过,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神官:……你开心就好。 设定二 将相 “咱扬州城可真是长脸面了,上半年啊出了个武状元,这下半年呐又出了个文状元。” “诶呦,恕我孤陋寡闻,这文状元是哪家的儿郎?” “还能有谁?自然知府君老爷家的那个四岁吟诗七岁作赋的神童!” “可别说,我啊,曾见过一次君小公子,那模样,可俊了。” “我就不大瞧得上那种文文弱弱的书生,要我说,最中意的还是宋将军家的小子。” “去去去,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你中意有什么用?人武状元看得上你吗?”吃茶的诸位夫人中有人啐了一口,笑骂道。 君父因君卿中状元一事乐得合不拢嘴。虽然正逢皇位更迭、汴京局势混乱之际,陛下让君卿先回扬州休整,但君父心里明白,等万事皆定,君卿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整个君家自是能飞黄腾达。 一时间说亲的媒人几乎要将君府的门槛踏平。 “好麻烦。”君卿手中拿着一张帖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而后睨了一眼坐在对面低头闷笑的宋霄,没好气道,“有这么好笑吗?” 宋霄点点头,冷面难掩笑意:“我先前可是被你看了整整半年的笑话,现在好了,这叫风水轮流转。” 君卿无奈,扬州城首富的邀请,怎么也推辞不掉,他还暗自腹诽是不是又是一个说亲的。果不其然,最终见到的并不是首富本人,而是他的女儿。 那位小姐也是个读了许多书的大家闺秀,有女孩子家特有的矜持,只是安安静静地泡茶,也不扭捏造作。 姑娘邀君某前来想必并不是为了品茶吧?君卿一袭雪色长衫,外套罩了一件碧青色的纱衣,笑意浅浅地往那一坐,眉目间俱是风流。 少女仅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双颊绯红,面若桃花,犹豫了半晌才嗫嚅着问他:“君公子,敢问你与城东宋公子可是熟识?” 君卿有些莫名,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她:“宋公子是君某的知音。” 少女欣喜地抬头:“那下次你邀他一起来吧!” 君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 只听见少女轻声继续说道:“小女子心悦他很久了。”话语未落,便羞红了脸。 君卿只觉得茶香褪去后满嘴的苦涩,也不细细品尝了,仰头一饮而尽,准备起身:“他不喜茶。” 少女啊了一声,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来:没关系,那他喜欢什么,小女子都可以学。 君卿脸上客套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一脸冷漠地终结了话题:他喜欢我。 少女微微一窒,再回神时君卿已经离开了。 “怎么了这是?”院子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宋霄抬头撞见君卿气呼呼地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那姑娘对你死缠烂打了?” “这倒没有,你不知道,人家请我去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你。”君卿语气酸溜溜的,“要是我早生两年,指不定那姑娘喜欢的是我还是你。” 宋霄无言片刻:“这有什么好比的?” 君卿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转移话题:“如今西北局势安定,伯父今年能回家过年吗?” “大概是可以的吧。” 然而,昭和元年,初雪方落,边境骚乱,若羌与楼兰联手在除夕团圆夜偷袭大魏西北驻军,最终送归故里的是宋父的棺椁。 一夜间,整个宋家只剩下一位遗孀,以及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朝中刚经历动荡,并无能臣,一道圣旨从汴京快马加鞭送至扬州,宋霄孝期未满七日便不得不换上戎装,去了前线。 “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嘛,宋将军不在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去能改变什么?” 宋霄牵着马,面无表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所有的议论都抛之脑后。 行至十里外,才看到在长亭中等着自己的君卿。 “我来送送你。”君卿抱着一把剑倚着柱子,“这把青霜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在弃武从文前君家也是出国赫赫有名的将领的。” 他将剑递给宋霄,笑容中还带有一丝孩子气:“祝宋小将军,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宋霄郑重接过,嘴唇翕动,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那句心里话,倒是自己先红了脸。 君卿看得通透,也不点破,故作洒脱地拍拍他的肩:“等你回来再告诉我吧。” 宋霄握紧手中的剑,点点头:“好,等我回来。” 宋霄的第一场仗打得极为漂亮,在魏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中留下了厚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的一笔。 君卿也为他感到高兴。闲暇时二人还互通书信,君卿总是喜欢挑一些稀碎的琐事与宋霄分享,宋霄的回信虽短,但都极为认真。 “我与父亲皆被陛下召回朝中,君家举家搬到汴京了。” “陛下在朝中询问我对心法的见解,我对一些地方提出了质疑,陛下点头称是但却都没有改。” “我被任命为吏部侍郎兼大理寺少卿,陛下命我重查太傅案,时间隔得有点久很难下手。” “子毅,我如今也有字了。竹安,好不好听?” 宋霄将君卿寄来的每一封信都攒在一起,偷偷摸摸地压在了剑匣中,有空时便拿出来看一看。 指尖轻轻摩挲着信上的那两个字。 竹安,竹安,这二字辗转在唇齿间都是一片宁静祥和。 君卿说要在他及冠之日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却了无音讯。 宋霄心中担忧,只能退而求次,找宋母旁敲侧击。无奈君父早已将二人之事告知了宋母,宋母骨子里同君父一样地迂腐,完全难以接受儿子是个断袖,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宋霄只得向母亲坦白,换得的不过是一封封措辞严厉的回信。 昭和六年,战事已定,若羌与楼兰签下和平条约,发誓二十年内都不会再对大魏兵戎相向,于是西北边境也渐渐趋于平静。 宋霄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坐在城楼上,怀里抱着青霜剑,朝着汴京的方向眺望,思念那个放在心尖上的少年。 君卿准备在宋霄及冠时寄出的一千多热烈而大胆的尺素,连同夹在书册中的回信,都被盛怒下的君父焚毁,君父总算明白了他将青霜剑送给宋霄的意义。 不是惜知己,而是定情。 “跪下!跪在君家列祖列宗面前!”君父手中提着长鞭,冷声问他,“你可知错?” 君卿没有动,神情执拗:“我何错之有?” 君父一脚踹向他的腿窝,强行命他跪下,又问了一遍:“你可知错?!” “不知。” “啪”,长鞭抽在他的背上,君父呵斥道:“你可知错!” 君卿后牙槽紧咬,将痛呼生生咽了下去,顿了顿,才答:“……不知。” 每答一次不知,都会挨上一鞭子。 直到最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君卿都没肯松口,长鞭被鲜血染红,后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便是不知,他恋慕宋霄有什么错?! 在音讯中断的第五年,宋霄总算是回了京。再次相见时二人相视一笑,五年来的艰辛与难捱在这一笑中悉数冰消瓦解,却没有人再提起当年宋霄欠君卿的那句话。 上元时节,百姓皆是簇拥在路边翘首观望,观望这汴京之中许久不见的盛大婚礼。 二人将同样的红袍玉冠硬是穿出了不同的风格:一个剑眉星目,一身杀伐无从遮掩;一个笑容和煦,却带着说不出的疏离气息。 宋霄侧首望着与自己并辔而行的青年,神色柔和下来。时隔七年,他终于能说出那句话了——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第二十七章 变故 红烛罗帐,锦被鲛绡,整个栖凤宫都被装点得遍布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梅枝碧竹上也都高挂起红绸剪裁的花。外头爆竹声不绝于耳,丝竹之乐婉转连绵,栖凤宫中却是一片寂静。 谢明珏将最爱的月白色锦袍被放在箱底,换上婚服。 一身正红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金色祥云纹带,其上只挂了一块外形古朴的玉佩。因未到及冠的年龄,宫人只是将他的三千青丝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 身后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响起,谢明珏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栖凤宫只剩下他与刚刚赶到的国师还是清醒着的。 玉无痕依旧是那身沉重如夜色的黑袍,坐在窗台上正冲着他笑:“世子,新婚快乐。” 谢明珏:“……” “你这小孩好生无趣,怎么这么经不起逗。”玉无痕摆摆手,敛了笑容,一脸正色,“本座最后再问你一遍,封妃还是跟本座离开?” 明明是一身极为喜庆的色彩,硬是生出几分寥落来,谢明珏垂眸轻声道:“我跟您走。” 玉无痕抚掌而笑:“早点说嘛,本座等了你这么多天都没见个消息,还以为你反悔了。”话音未落,身形已闪至谢明珏面前,夹起他就跑。 “殿下,吉时就要到了。”玉衡轻扣殿门,无人回应,于是又敲了一遍,“殿下?”依旧无人应答。 玉衡觉察出不对,破门而入,只看见晕了一地的侍从,谢明珏早已不见踪影,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几个鹞落,向长乐宫掠去。 天枢摇光自然也看清了其中的情形,对视了一眼,跟着他一同前往。 慕容澜身着同款婚服,腰间扎了条金丝龙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见玉衡三人一进门便跪倒在地,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冷汗自额间滑落进眼眶之中,刺得眼睛生疼,可玉衡完全不敢抬手去擦:“属下失职,世子他……不见了。” 一片静默。 空气中皆是风雨欲来之势。 慕容澜比了个手势,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鱼贯而出,良久后才听得他一声轻笑,脸上全无笑意:“什么叫不见了?” 天枢跟着慕容澜的时间最长,自然明白慕容澜此时已然震怒,便将玉衡一人担着的过错揽过来:“有人将世子带走了。” “他先前有没有跟谁有过接触?”慕容澜硬是用理智强压着火气,问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们三人。 摇光沉吟了半晌:“正月初二,世子以供奉为由,去了趟空置已久的紫微宫。”言语中,慕容澜窥探到了那把匕首的来历。 前一日用匕首抵着朕的心口,后一日又前往本该无人的紫微宫,谢明珏,你真以为和国师沆瀣一气便能跑得掉? “国师!又是国师!你们为何不报?!”慕容澜怒不可遏,长袖将案前的物什悉数扫落在地,反手将一枚令牌扣在桌上,并不想再听他们解释,咬牙切齿道,“十三夜羽听令,举国搜捕有眼疾之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天枢拿过令牌,吩咐下去,临走的时候犹豫再三:“……那世子呢?” “朕会亲自抓他回来!” —————— 汴京城外的一个驿站中,谢明珏与神官面对面而坐。神官已经摘下那张假面,他的脸轮廓深邃,颇似外族混血。 “国师呢?”谢明珏有些新奇地摸摸神官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没有摸到任何间隙,也不觉得闷,就好像这张脸本该是他的一般。 “他有些事要解决,顺便给陛下制造点麻烦。”神官的声音带着奇怪的腔调,仿佛在吟唱祝词一般,有些缥缈。 之前神官开口讲话的时候谢明珏真的被惊到,他怎么也想不到,国师神官,一个是神像本尊,一个是装哑。便不禁发散思维:至今未见国师睁过眼,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眼盲? 玉无痕此刻还在汴京城中,封/锁戒严的城门以他的身手还不放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自窗口飘入,隔着黑纱望着坐在桌案写着密信的楼兰公主,将手按在了信纸上。 楼兰公主手一抖,一道长长的墨迹划过整张信纸,信笺内容依稀可辨,她抬起头,极为吃惊:“魏国国师?!” “公主这是在给谁写信?” 楼月自是听说过“玉家无完人”的传闻,仗着他是个瞎子,很快冷静下来,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柔柔弱弱道:“本宫不曾离开过故土与亲人,现如今身在大魏极为思念,便写信给王兄,聊以慰藉。” 玉无痕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他有些不解:现在小孩都喜欢装可怜吗?一个两个表面上娇弱得像朵小白花,暗地里切开却是个实心的黑心莲。 未来或许会有重重阻碍,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随便一推演便可知晓。 玉无痕评价一个人如何,并非通过在当下与他相处,而是透过他去看过去与未来。过去是那个人成长轨迹,一生性情从中养成;未来则是求索,是本心追逐梦想的过程。 有风骤起,吹落了玉无痕眼前的黑纱,楼月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妖异的眸子,骇然道:“你并非眼盲?” “此事天知地知我知神官知。”玉无痕微微一笑,“而你,将这个秘密带下黄泉吧。” “魏皇竟然派一国的信仰来取本宫这条贱命?”楼月退无可退,背抵着墙,她从国师的眼中根本就没有看出玩笑来。 她知道自己会死,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非也。不过你真的相信自己安安稳稳能活到楼兰士兵休养生息结束,楼华踏平大魏带你回楼兰?你当魏天子是傻的不成?”玉无痕摊开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瓷瓶,“红颜薄命,美人垂泪。本座当年制造出这两种药的时候,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楼月当然明白,夺位失败后,无论是楼华还是慕容澜,都没有让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既如此,那她就亲身做这个引子,点燃万千山河的烽火。 她接过小瓷瓶,一饮而尽后便不再看国师,梳妆描眉,换上华丽的宫装,合衣躺在床榻之上。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角露出的笑意格外恶毒: 我就算是死也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所有人,在得到最珍贵的东西后永远无法握住,终日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之中。我还要诅咒这世间,战乱不休,纷争不止,哀鸿遍野,饿殍枕藉。我要所有人都与我一样……不得好死! 玉无痕对她的诅咒一笑置之,顺手取走了桌案上楼月写了一半的密信,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十八章 西行 次日早朝完全不能用一个乱字来评价。 谢明珏在临近大典之时脱逃,这件事慕容澜就是想兜也兜不住。 百官都在七嘴八舌地告状,说谢明珏不知好歹,君主不追究岭南王未请离封之事,还力排众议娶他为妃,结果他倒好,直接失踪。 慕容澜听得大为光火,忍了又忍,龙椅都险些被他捏变形。 南衡倒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深知皇兄我行我素惯了,凭他对谢明珏的了解,人家躲他皇兄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答应封妃,走了也好。 先前一言不合就赐婚的事还哽着君卿呢,他与宋霄是两情相悦,顺水推舟结了亲,大家都开心。可如果不是呢?慕容澜这一意孤行的劲儿,脾气大点的估计直接起兵zaofan了。 现在出了这种事,君卿自然忍不住站出来为谢明珏说句公道话:“可是陛下,您征求过世子的意见吗?”当时赐婚,慕容澜可是完全没征求过他与宋霄的意见。 立马就有人站出来,不可思议地说:“他算什么东西,还需要陛下征求他的意见?封他为妃是他的荣幸!” 这次都不用元斐或者任何一个谢明珏这方的站出来,吏部新提拔的侍郎作为耿直人,恨不得将新法贴到他脸上:“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新法是昭和元年陛下登基颁布的,现在都昭和十一年了,怎么还有你这种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封建?” 那人被堵得面红耳赤,争辩道:“他不过一个质子,能封妃便是高攀,太不识抬举了。” “质子怎么了?就算是质子,官职比在场的许多官员还要高。”吏部侍郎冷笑,“你扪心自问,敢当面得罪他吗?” 自是不敢得罪。陛下平日里就将这小世子护得紧,见都见不着,想呵斥都只能自己憋着。更何况小世子圣宠一时,就算是跑了也没见陛下追究,他可没这个命去得罪。 “够了!”一夜之间积压的怒气最终爆发,百官顿时个个噤若寒蝉。 他确实没有没有征询过谢明珏的意见,在他的世界观里,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几位已故的皇兄,想要得到什么都必用尽手段。只要地位够高,就不可能有什么得不到的。 可谢明珏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够响亮,无形之中慕容澜都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报——”皇城禁军统领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殿内,甲胄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他一个猛虎落地,咣当跪下,朗声禀奏道,“楼兰公主死了!” 百官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偌大的未央宫静谧得似乎都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死了?”慕容澜有一瞬间的愣神,俄而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你们怎么看的人?!”楼华做事虽不能说是极为稳妥,但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楼兰尚未恢复元气,楼华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在这种时候弄死楼月。 禁军统领头都快埋到胸口了,一脸羞愧:“是臣的疏忽。公主她……服食了大量的‘美人泪’,起到了反作用,激发了‘红颜薄’的毒性,约摸在戌时三刻毒发身亡。” 魏国的夜禁是从亥时起,楼月住的客栈又处于汴京繁华之地,高手众多,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几位仵作的检查结果一致,皆认定她是自杀。 楼兰公主死在大魏,两国间刚修补完的和平,就这么破碎了。既然楼月身死,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防止楼华得到消息后拿此事做文章,毕竟他觊觎中原肥沃的疆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谢明珏逃跑的事相比较之下没有国事重要,慕容澜冷静下来:“宋霄!” “臣在。”宋霄手执笏板出列。 慕容澜比了个手势,黎公公当即将之前宋霄呈上来的帅印捧到宋霄面前。这帅印也是命途多舛,自己主子弃如敝履,到了天子这边又被随手放在偏殿当镇纸:“你即刻启程,前往西北边境,做好与楼兰开战的准备。” 宋霄张张口,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咽下,最后还是接过来,领命:“臣……遵旨。” 第一次出征是在孝期,一走就是七年;第二次出征卡在了婚期,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君卿再见面。 七年太难熬了,他不愿再看到君卿难过。 冷静下来慕容澜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楼月之死太过于巧合,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正好借此事拖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寻谢明珏。 想必又是国师的杰作。 君卿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他们都商讨结束后才徐徐开口:“若羌王呢?” 众人这才发现,大家竟然都把地位如此之高的一个人忽视了。这个爱凑热闹尚在汴京的若羌国主,存在感低得完全不正常。 禁军统领有一瞬的沉默:“就是若羌之人发现楼兰公主死了的。” 巧,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不知卷入这次纷争的若羌,是选择做那旁观鹬蚌相争自己得利的渔翁,还是会选择加入其中一个阵营。 城外驿站旁,神官换下那身独树一帜的祈天白袍,勤勤恳恳地当起了车夫。马车内布置得极为舒适,玉无痕并未覆那黑纱,只是闭着眼,懒懒散散得斜倚在软榻上,剥着神官给他准备的各色坚果。 “国师大人,接下来准备去哪?”谢明珏端坐在一旁,手中小心翼翼地拿着玉无痕今早给他的孤本。 玉无痕“咔嚓咔嚓”地嗑瓜子,态度极为随意:“往西。” 谢明珏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来:“魏国这么大,为何往西走?” “因为……将星坠于西。” 谢明珏霎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微变:“您是说……” 玉无痕点点唇,打断谢明珏:“天机不可泄露。”他抬手准确地往香炉中添了一支香,先前谢明珏在他身上嗅到的冷香幽幽飘出,“命中注定的劫难,是永远无法躲避的。” 第二十九章 烽火 楼华前脚刚到楼兰,还没来得及整顿休息,后脚与楼月一起留在大魏的暗探将楼月身死的消息传回了楼兰。 “楼月死了?”楼华脸色难看地望着跪在下首的暗探,“孤记得并没有给她留美人泪。”即便是没有美人泪,依旧能苟活几年,可听暗探的禀报,她是服食了过多的美人泪毒发身亡。 没想到魏国这么快就动手了,明明三国休战不到两年,都还没恢复元气,楼兰与魏国再次开战对两国都没好处。楼华自认不如慕容澜,自己都不会做的蠢事,他相信慕容澜也不会做。 可如今事事已至此,不战便是怕了他魏国,畏首畏尾,对士气影响极大;若是战,他也没把握打得过宋霄精心训练的西北军。 楼华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王上,若羌来使。” 楼华大致猜到了那只老狐狸的想法:“宣。” “还请楼兰王节哀。”来使行礼宽慰到,可语气并不惋惜,反而隐隐透着兴奋。 “有话直说。”楼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懒得跟若羌之人兜圈子,说到底他们也是敌对关系。 “公主明明被送去联姻,最后死在了魏国,楼兰王真的打算忍下去吗?” “费尽心思挑拨离间没用。”楼华冷笑,“孤不需要若羌假惺惺的关怀孤,至于楼月,她同孤势同水火三国中人都心知肚明,她死了,孤乐得都想举办场宴会庆祝庆祝。” 若羌的那个来使见楼华直接摊开来说,顿时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们王上想与楼兰王联合起来,借此事攻打大魏。” “两国八十万联军,足足比大魏多了一倍的兵力,都被宋霄打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难到这次若羌王有把握能够胜宋霄一回?” 若羌来使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自从宋霄来了西北,他们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所有战役,无一落败。宋霄这个名字,对于两国可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他心有戚戚:“我们王上说他已有足够的把握让宋霄落入我们的手中。” 楼华听出他底气不足,一挑眉,反问道:“既如此,若羌王自己为何不出兵,偏要拉楼兰一起下水?” “您没有选择的。”若羌来使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取出属于若羌的那份合约,呈给楼华,将若羌的诚意完完全全捧到楼华面前,“公主之死是对魏国出兵唯一的正当理由了,而若羌则需要楼兰这个同盟让战争变得名正言顺。两年,楼兰与若羌的军队都没有休整好,魏国亦是如此,错过了这次杀宋霄的机会,就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还是说,您当真愿意做二十年魏国的属臣?” 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落在楼华的心头,他好不容易才做了这楼兰之王,结果偏生楼月先他一步代表楼兰同宋霄签了和平合约。他这一国之君一夜之间就沦为了大魏的臣子,差点没怄死。 楼华不怒反笑,接过那份合约,抚掌连道了三声“好”,然后命人取来属于楼兰的那份,当着若羌来使的面一并撕毁。一扬手,隔着如飞雪一般纷飞而落的纸片,楼华那双阴郁的眼染上了一层血腥之气:“若是真能杀得了宋霄,这场战役便注定胜利,到时候……” 到时候,自是楼兰与若羌结束合作、争夺中原霸主之际。 心细之人留意到,汴京中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变化,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醉月楼歇业了。宋将军离京的那一日,醉月楼的掌柜从柜台下抽出一把三尺长一尺宽的大刀搁在桌面,不卑不亢道:“各位贵客,贺某在此向诸位赔罪,今日起醉月楼闭门谢客,待到宋将军凯旋之日,贺某做东,不醉不归!” 大家送宋霄离京时才发现,醉月楼那个低眉顺眼相貌平平的掌柜,竟然是西北军声名赫赫的副将贺悯。 “我在眼皮子怎么一直在跳。”君卿嘟囔了一声,揉揉眼睛,敬了宋霄一杯,“子毅,此去西北,山高路远,多多保重。” 贺悯骑在马上,抬起胳膊肘捅了旁边的宋霄一下,直乐:“弟媳这是关心则乱。” “等我回来。”说罢,宋霄不再多言,直接拍开封泥,举起酒坛。仰头灌了半坛后,将剩下的半坛倒在了军前,朗声道:“敬皇天后土,护我袍泽,佑我大魏。” “护我袍泽,佑我大魏!”身后的宋家军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三遍,格外振奋人心。 宋霄深深地看了君卿一眼,调转马头,启程,向西而行。 · 国师一行人走走停停,仿佛在游山玩水。当他们行至天水县时,西北军已经与楼兰若羌两军展开了第一次交战。 玉无痕掏掏神官的衣袖,偏头告知谢明珏盘缠已经用完了,问他身上还有没有多余的银两。 谢明珏:“……”他被国师劫出来的时候,将那身婚服留在了栖凤宫,只穿了一件里衣,怎么可能会有钱。 玉无痕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幽幽地叹了口气,于是三人在天水县落脚。 玉无痕随便披了件道袍,将覆眼的冰绡也换成了普通质地的白绸,指挥神官在桥下口摆了张桌子,立起幢幡,仙气飘飘地往那一坐,顿时就唬住了来往的百姓。 谢明珏看他这副“瞎子算命”的架势,不禁扶额,寻思着到底靠不靠谱。 被国师嫌弃碍手碍后脚赶至一旁的神官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低声道:“世子放心,算命卜卦是无痕最为擅长之事,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谢明珏无言半晌,才小声问他,“马车里的那条百兽皮毛制成地毯子,拿到当铺都能抵押万两黄金。国师为什么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被县令知晓,会被以‘妖言惑众’的名头抓起来,这样反而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神官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是一片空白,俄而才麻木地告诉他:“他不喜苛待自己,更何况我们本就没隐藏行踪。” 谢明珏:……??? 第三十章 见血 转眼间三人已在天水县呆了八个月,谢明珏不禁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隐匿行踪,也不见慕容澜派人来捉他回去,他并不相信慕容澜会轻易善罢甘休。 西北边境的战事也逐步进入白热化阶段,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西北军内部出现问题,玉门关似乎是快要守不住了。 天水县交通略为闭塞,再加上国师神官的刻意隐瞒,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明珏也不清楚。国师与神官将所有前来抓谢明珏的人包括十三夜羽悉数劝回,只丢下一句“若陛下若真心将人寻回,自当亲自前来”。 慕容澜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知人就在天水县,却偏偏因需要处理沿路各个郡县所遗留下的新政弊病而分身乏术,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令他格外烦躁。 国师夜观星象,心中所担忧的将星一事也逐渐临近,带着谢明珏行动多有不便,只得修书一封传给慕容澜,让他赶紧将人接走。 慕容澜见一时半会儿也拔除不了早已根深蒂固的顽固势力,于是当机立断,将留在汴京主持大局的君卿给调了过来。他虽对国师的态度多有不满,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还是认命地快马加鞭赶往天水县。 谢明珏缓步走在街道上,与江南微冷潮湿不同,天水县给人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他路过桥下口,百姓都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询问神算最近怎么没来。谢明珏也有多日不见国师了,偏头问身侧的神官,国师人在何处。 神官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知无不言。 一路走到天水县的衙门前,人群中爆发的叫好声将谢明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众人见是“神算家的小公子”,立即让开了一条可供两人共行的道路来,谢明珏一眼就瞧见了衙门内的情形。 一位妙龄少女被两名衙役死死按在地上,她的双手已是血肉模糊。十指连心,即便是疼得浑身抽搐,她依旧紧咬牙关,字字如泣血:“民女不曾做此等龌龊之事。” 县令一拍惊堂木,呵斥道:“本官还从未见过嘴硬之人,陈家少夫人难道还会诬蔑你不成?来人,继续给本官用刑!” 四周纷纷扰扰的议论声落入谢明珏的耳中,众人将那少女说得极为不堪。陈家是天水县的最为显赫的乡绅,陈家公子也是众所周知的翩翩君子,为人谦和,礼数周到,怎么可能会像她所交代的那般强迫她,定是这狐媚子不要脸勾引人夫。 “住手。”谢明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出言阻止,“严刑峻法并非屈打成招,大人应当请陈家少爷少夫人与这位姑娘当堂对峙,而不是只听一面之词。” 县令不见他还好,一见他就火气往外冒:“原来是你,你们三人妖言惑众本官还未追究你们,竟然如此大胆阻挠本官断案,尔等刁民还同本官讲法,简直可笑!都给本官抓起来!” 神官一言不发地斜跨了一步,挡在谢明珏的身前,腰侧的长剑已然出鞘。 “你敢!”只听人群外有人暴呵道,神官默默地将那张假面重新戴上。 “在这天水县本官便是法!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县令的气焰极为嚣张。 十三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落在衙门之中,一眨眼的功夫,衙役全部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呻吟着。 熟悉的嗓音令谢明珏脊背顿时僵硬,他深知该来的总会来,却没敢回头。慕容澜拨开人群来到他的身边,望了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一眼,转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县令的身上,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是法?” 县令只觉得如坠冰窟,两股战战,气势不知道短了多少截,但依旧死撑着:“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金色的令牌落到县令面前,只需一眼就让他原本嚣张的气焰瘪了下去,他扑通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唤了句陛下。 百姓完全没想到天子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迅速反应过来,跟着跪拜,高呼万岁。 慕容澜只是将谢明珏一人拉了起来,无视跪了一圈的百姓,抬手就抚上了他的脸,并未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收回手叹了一声:“公子的背影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谢明珏心中稍定,觉得国师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靠谱的,这人皮面具做得真好,完全贴合,丝毫没注意到天子眼中的戏谑。 慕容澜随意地摆摆手:“这种败类枉为父母官,天枢。”天枢立马横刀于县令的面前。 县令顿时痛哭流涕,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一路爬到当今圣上的脚边,想要拽他的衣袍下摆又没那个胆子,口中不住地重复:“陛下饶命……饶命啊……下官知错。” 慕容澜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不料异变陡生,县令一把抓住他的袍子,猛然抬起头,一支暗箭自口中射出,直取慕容澜的面门。 慕容澜一脚踢开他,下意识地要拉身侧的人作挡,却又硬生生停下动作,抬手挡住,暗箭贯穿了他的手臂,温热的血溅了谢明珏一脸。 县令也不似先前的战战兢兢,大笑着说他该死。 谢明珏愣在当场,俄而惊叫出声:“陛下?!”在被扯到慕容澜身前的那一瞬,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当做是挡箭牌,不料最后受伤的竟还是慕容澜。 慕容澜扯扯嘴角,俯身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吻谢明珏的眼睛:“子瑜啊,即便容貌再如何变化,眼神都是不会骗人的,朕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将你认出来了。”他转过头,看向被十三夜羽擒获的县令,浅色的瞳孔中森然杀意毫不掩饰,“谁派你来的?” “暴君,你还不配知道。”县令啐了一口,神情极为恶毒扭曲。 精通医术的天权为慕容澜处理伤势,在看到渐渐变成黑色的血液时脸色骤变:“暗箭有毒!”他死死盯着县令,“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县令咬破齿缝间藏着的毒药,仰头大笑道,“不枉我在这等了你这么多天,一命换一命……值了……”说罢,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天枢上前检查了一番:“陛下,他死了。”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外族特征明显的脸。 谢明珏红着一双眼,看着慕容澜手臂上的伤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 慕容澜吩咐十三夜羽将县令的尸体处理掉,遣散围观群众,照料好那个受不住刑晕死过去的少女,待她醒来还她清白。 神官一言不发地来到慕容澜面前,打了几句手语,代替天权为他处理伤口。 他先是将慕容澜手臂周边的穴位封住,用那把封喉寒月刃划开皮肉放血,待到血液颜色重新变为鲜红才停手,从随身带的小瓷瓶中取出两粒药丸,一粒碾碎撒在伤口之上,一粒递到慕容澜的面前。 慕容澜会意,接过来吞服下去。 毒药无解?这种情况在国师神官未知的寿数与经历面前,完全不成立。 一回到驿站,慕容澜便将谢明珏强行扯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对上那双日思夜想的清澈眸子时,一腔怒火轻而易举地被浇灭,千言万语几乎要从胸腔中喷薄而出。 他冷静下来,最终吻上了谢明珏的唇,和八个月来梦中的那双唇一样地软。 待到二人都气喘吁吁时,慕容澜才放开他。 “朕……”那句道歉实在是难以启齿,“对不起”三字在唇边转了一圈又重新咽下,“封妃一事,朕应当先问问你的意愿。”不等谢明珏回答,继续道,“你若不愿,朕不会再逼迫你了。” 谢明珏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是遮掩不住地讶异。 五日后,陈家一案结案,慕容澜打算带着谢明珏与君卿会合,而后再一同回汴京。而神官在处理好慕容澜的伤口后便不见踪影,想必是与国师会合去了。 慕容澜回想起八个月来各个郡县与天水县极为相似的情形,不禁问道:“子瑜,你说新政归根结底是对还是错?” 谢明珏认真想了想,回答他:“新政没有错,可是陛下,乱世才需重典。” 慕容澜的沉默中,一骑白马自远方疾驰而来,君卿带着滚滚风尘停在他们面前,神色焦急:“陛下!贺悯叛变了!” 第三十一章 星坠 临近决战,军中不时便发生骚乱,宋霄下令彻查,一连抓获了好些个奸细,却无法顺藤摸瓜找出主谋。 “老贺,继续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从他们嘴里撬出幕后之人。”宋霄没想到,自己回京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就有不明势力渗透进军中。西北军人数太过于庞大,显然不可能像宋家三代人亲手带出的宋家军那般如同铁板一块。 前几日甚至有人打开了城门,楼兰若羌的军队险些一举攻下玉门关。 贺悯站在他的身旁,沉默地看着桌面上摊开的部署图。 宋霄发觉他完全没有以往聒噪,以为他是在为战事发愁,拍拍他的肩,宽慰道:“别担心老贺,只要我在世一天,便不会让蛮夷踏入大魏疆土一步。” 贺悯内心天人交战了良久,难得摆出一张严肃脸:“子毅,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他示意宋霄凑近点,以防隔墙有耳。 “什么?”下一刻,一把银光雪亮的短刀自眼前一晃而过。 宋霄千防万防,怎么也想不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竟然是出生入死推心置腹的兄弟。 “你……” 贺悯用麻药浸湿过的帕子捂住宋霄的口鼻,别过头,不去他的表情:“十四年的卧薪尝胆,贺某等的便是今日。” 宋霄眼前阵阵发黑。十四年……他父亲那时候还未辞世,提拔贺悯入了宋家军。后来他来到西北,是贺悯亲手将宋家军交到自己手中的。 不日之后,传来消息,副将贺悯叛国投敌,主帅宋霄被擒,身陷囹圄。 与六神无主的西北军不同,宋家军军律严明,即便是群龙无首,也未曾乱作一团。 幸亏慕容澜赶到,及时稳定住局面。天子御驾亲征的消息如一颗定心丸,压制住了不少已然动摇的军心。 西北军再见他们的主帅,已是在两军对垒之际。 慕容澜一身轻铠,右手执长枪,左手挽缰绳,立于千军万马前。他眯起双眼望着正对面只带了两万名轻骑的若羌将领和楼华,冷声问道:“宋霄呢?” 楼华打了个手势,一辆囚车被缓缓推出。宋霄跪在囚车内,双手双脚皆被枷锁所束缚。 远远站在城楼上的君卿看到被俘虏的宋霄,再不见平日里的冷静,疯了一般冲下城楼,打马赶往前线。谢明珏不放心他,也跟着出了城。 楼华依旧是那副阴阴郁郁的模样:“不如这样吧魏皇,孤用他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楼华狮子大开口:“他的命,拿魏国十座城池换。” 慕容澜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别说十座城池了,十二座他都肯换,只要有宋霄这种军事奇才在,还愁不能收复? 慕容澜的不按常理出牌令楼华微微一窒,他没料到慕容澜会这么干脆,那可是整个西北的疆土,不得不出言反悔:“可孤就是不想让你如愿,今日,孤便用宋将军的血,祭奠楼兰死在西北军刀下的英魂!”话音未落,等候在一旁的刀斧手手起刀落,鲜血抛撒入长空,溅在猎猎旌旗上,将“楼”字染成了极为刺目的颜色。 十座城池是假,要宋霄的命是真。 “不!!!”君卿刚刚赶到便看到了这一幕,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脚下踉跄一步,跪在了西北苍茫的戈壁滩上,眼底是浓烈的血色,呼啸的长风将他声嘶力竭的呼号吞没。 无论是考取功名,还是如朝为官,他都是追随着宋霄的步伐,可是在这一瞬,他们之间七年的相守时光,曾经隔着的万水千山,悉数荡然无存。 君卿做过无数场与宋霄有关的噩梦——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梦见马蹄轻踏,梦见战场厮杀,梦见自己送他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梦见他倒在血泊里,梦见马革裹尸,梦见自己亲手将他的牌位摆在英魂殿上。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失神良久,然后暗自庆幸不过是梦。 现如今,那个陪他度过年少时光的人,在漫长的时光里,终究与他失散。 “等我回来。” ——再也等不到了。君卿狼狈地跪在军前,浑浑噩噩地想。 一支响箭窜上云霄,紫色的烟火在空中绽放,那是城破的信号。 没想到若羌楼兰竟铤而走险兵分两路,与城中未肃清的叛贼里应外合,攻破了玉门关。 慕容澜脸色微变,回首望去,在君卿的后方看到了谢明珏的身影,心中稍定。 前后夹击令西北军陷入两难的境地,慕容澜略做沉吟:“十三夜羽保护好君相和世子。传朕的命令,收缩两翼,骑兵做先锋,弓兵压阵,强行突围。” 昭和十一年十月廿三夜,星陨如雨,曾有天火自西北方坠落。次日,镇北将军宋霄殁,副将贺悯叛逃,玉门关兵变失守。景帝慕容澜御驾亲征,下令往南撤退至阳关修整。 宋霄曾说过,丈夫生当以身许国。 可笑的是,赫赫有名的将领没能风风光光地死在战场上,而是遭自己人的背叛,为敌军祭了旗。 君卿扶着宋霄的灵柩回京,战场之上无法收殓尸骨,棺椁中只装了那刃随宋霄征战多年的青霜剑。 宋霄出征之时,汴京城万人空巷,为他送行;他走的那天,举国哀痛,千里缟素。 第三十二章 割袍 汴京之中,任谁都没想到,岭南王世子跑了八个多月后,并没有被陛下抓回来,而是自己主动回京,还径直回了宫!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不确定,等陛下凯旋,封妃大典会不会继续进行。 黎公公看见他也是一愣,转而眉开眼笑道:“殿下,您回来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谢明珏片刻,连连点头,“许久不见,殿下精神倒是好了许多,身子看着也没那么单薄了。” 能不好吗?国师可是为他足足调理了半年,一海碗极苦的药,天天给他灌下去,一边逼着他喝还一边结合魏史与当今现状给他讲帝王之道,末了,连块中和苦味的饴糖都不给。 甚至还有一次,谢明珏实在是苦得受不住了,托神官帮忙买一小包糖回来。神官见他不在,便随手搁置在了桌上,等他用完晚膳回来时,就看见国师坐在桌边,一边满脸嫌弃地说天水县的酥糖做工粗糙,一边将那一包全吃了。 谢明珏这么一个嗜甜的南方人,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嘴里暗暗发苦。他愿意回京的其中一个原因大概便是被国师灌药灌怕了,不知怎么的,他打心眼里觉得慕容澜即便是气上头了,也不会这么折腾自己,最多……谢明珏抿抿唇,最多在床上教训自己一顿。 谢明珏被自己脑中突然出现的这一想法惊到,觉得自己八成是被苦疯了,才会生出这般不知廉耻的念头。 不过也多亏了国师医术高超,硬是将他自娘胎里带出的先天不足与进京后的身体亏空给补了个七七八八。国师告诫他,若是日后不注意调整心境,反弹得会更加厉害。 谢明珏摇摇头,将凭空生出的乱七八糟的念想都抛置一边,询问这八个多月来京中发生的大事,以及现如今朝中是谁在稳定人心。 黎公公一一作答,谢明珏也从他的话语间渐渐理清了这些月来所发生之事的脉络。 左相估计是老糊涂了,才趁着慕容澜和君卿都不在,竟然明目张胆地勾结匪寇,在踏春节劫走了诸位大人的家眷后,自己也跑没影了。 南衡作为王爷,自然而然将此事揽了下来,派元斐带着两万禁军去救人。众人都不解,魏国重文轻武,有作为的武官都去了西北前线,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派言官前去,言官能干嘛?站在山脚下骂街吗? 元斐见他们不信,立下军令状。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元斐还真的将家眷全部毫发无损地带了回来,一个禁军都没有折进去。 问过才知道,竟是与骆大人之女骆辞里应外合,将匪寇歼灭,二人也因此看对了眼。 虽说元斐是状元出身,但骆大人觉得他官职太低、家境不好,颇有些轻视他。骆辞敢爱敢恨,不顾骆大人的反对也要下嫁给一介小小的言官。二人成婚后堪比神仙眷侣,羡煞旁人,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谢明珏听到是骆辞将左相捆着丢到大殿上时微微一愣,然后捧着杯盏唏嘘不已:“巾帼不让须眉啊。”御花园偶遇的那次只是看出她比较豁达明事理,没想到这般有胆色,谢明珏自愧不如。 “对了,我的兄长呢?”谢明珏蓦地想起了尚且留在汴京的谢明奕,吹了吹杯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问道。 “您离京后不久,他曾来找过陛下,那天开始陛下便禁了他的足。”闻言,谢明珏手一顿,茶水差点洒出来。 黎公公伺候了慕容澜这么久,自然是个能够根据细节揣度主子态度的人精,见他神色微动,于是便开始给他绘声绘色地讲那日发生的事。 慕容澜那段时间仿佛一点就炸,一觉醒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栖凤宫都会突然大发雷霆。近侍百官皆是人人自危,没人敢触他的霉头,更没人敢再在他面前提一句封妃之事、说一句谢明珏不好。 唯独谢明奕不怕死地请求面圣。 平民怎么可能要求面圣就能见到呢?结果慕容澜还真准了,当即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召他入了宫,命人直接将他的马车赶到栖凤宫。 百官都暗自咋舌,怕是这兄弟俩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谢明奕就被送出来了,连同禁足令一起。惹得大家极为好奇,各自猜测所为何事。 谢明奕下了马车,强收起心中的好奇,低头敛目,亦步亦趋地随着宫人进了栖凤宫,见了慕容澜也是行的三叩九拜的大礼。 换成是先帝可能会被哄得心花怒放,觉得这是个遵守礼法的好孩子,可慕容澜即位后就将这些迂腐繁复的礼数都废了。一言不合就长跪不起,心中不敬君又硬要跪,看着就糟心。 岭南王作为顽固守旧派之一,自然而然地将这些规矩悉数教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谢明奕这么大的礼,实实在在地拍到了马腿上。 慕容澜抬手,不动声色地示意宫人退下,打算看看他究竟想要整什么幺蛾子。 “陛下,子珩是过来替那不成器的弟弟赔罪的。”谢明奕并没有起身,而是低伏在地,语气温温柔柔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慕容澜:“……”他觉得谢明珏这个兄长是真的蠢得可以,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按了按眉心,强行压下倏然蹿上来的怒气,“你要如何赔罪?” 谢明奕偷偷抬起头看了慕容澜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一颗悬着的心便落回了肚里。他跪行了几步,停在了慕容澜的那双皂靴前,整个人都攀到了慕容澜的腿上,头搁在他的膝盖上,轻声道:“陛下,舍弟能给您的欢愉子珩亦能给您,舍弟给不了您的,子珩也愿意给您。” 恶心感几乎要涌到喉头,慕容澜忍无可忍,将他掀翻在地,冷着一张脸起身欲走:“你同子瑜比?你配吗?” 谢明奕从小到大都是被岭南王护在手心里的,哪这么摔过。他忍着火气,连滚带爬的重新跪到慕容澜的脚边,抓着他的衣摆,戚戚艾艾道:“子珩自知不如世子,可是世子无心,而子珩一直心悦着您啊陛下。” “别装了,就你那骄矜的性子,装到现在已经不耐烦了吧?整个大魏说是心悦朕的人,怕是汴京城都装不下,就你那点真心,算什么东西?”慕容澜拽了拽袍子,见被他抓得死死地,毫不犹豫地抽出袖剑将那块衣料割去,“子瑜无心又如何?朕稀罕他就够了。” “来人,将他拖下去。”就在宫人快将谢明奕拖出栖凤宫的殿门时,慕容澜突然又出言阻止,“朕这件袍子的料子可以说是价值万金,如今毁在岭南王大公子手里,朕现将这笔账记岭南王名下了。等大公子凑够了钱,再解了禁足令送回岭南。”说罢,又摆了摆手,命人将他继续往外拖。 按照黎公公的说法,当时谢明奕差点被这句话气吐血。 再后来,慕容澜便离京了。 百官全都装聋作哑,别说拦不拦得住了,他们可得连拦都不敢拦。令他们欣慰的是,慕容澜虽然性格糟糕了些,但作为一个君主该担起的责任他都悉数不落,硬是将沿路有问题的地方官都整治了一遍。 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谢明珏放下杯盏,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表情淡淡地:“黎公公,我回一趟岭南王府。” 黎公公笑眯眯地唤来宫人为他准备车驾:“殿下路上注意安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老奴讲。” 谢明珏点点头,并未多提什么要求。他离开阳关之时,慕容澜将最忠心的玉衡与十三夜羽之首的天枢都给了他,再加上这八个多月来国师的熏陶与教导,他现在就算再见岭南王都不会胆怯了,更别提他那个在锦绣丛中被养废了的嫡亲兄长。 ——谢明奕,咱们也是许久没叙叙旧了。 第三十三章 秘密 谢明珏还未离开之时,进来一个宫人,吞吞吐吐地似乎要说什么。见黎公公丝毫没有避开谢明珏的意思,才壮着胆子道:“总管大人,太子殿下醒了,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住。” 见谢明珏朝自己看过来,黎源猛地一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竟忘记同世子殿下说这件事了。”谢明珏这才知晓,慕容澜真的过继了才几个月大的安王长子,并封为太子,取名慕容瑾。 慕容瑾…… 谢明珏垂眸,轻轻笑了一声:“等我晚些时候回宫,会去看看太子殿下。” 黎源一叠声地说好,乐得一双眼都快看不见了。世子似乎是有与陛下冰释前嫌的意愿,他瞧着心中甚是欣慰。 谢明珏走出长乐宫,长长地舒了口气:“天枢。” 天枢应声出现:“世子何事吩咐?” “陛下派你回来应当是另有安排吧?”比如说,处理掉突然发难的左相。 不知道慕容澜吩咐了他什么,天枢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陛下确实是有别的交代,不过陛下说万事要以世子为先。” 谢明珏无言片刻:“……不必。你去忙你的吧,回岭南王府由玉衡一个人跟着就成。” 天枢领命,瞬间就没影了,看来慕容澜给他的任务是真的急。 谢明珏一改先前畏畏缩缩的,出宫回府丝毫不避讳汴京中人。 谢明奕不慌不忙地从卧房晃到会客厅时,他那个从未瞧上过眼的庶弟已经坐在主位,喝了半盏茶了。 “许久不见了,兄长。”谢明珏不紧不慢地又呷了口茶后,才冲他微微颔首,主动打招呼。 谢明奕被禁足了八个多月,整个人都憋着一股气,当场对谢明珏发作起来:“兄长在这就敢坐在主位,几个月不见,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我为何不敢?”杯盏与桌子间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谢明珏掀了掀眼皮,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论年岁,你确实是我的兄长;论身份,我是世子,是下一任的岭南王,而你,岭南王大公子,说得不好听些,不过是一介布衣。按照大魏律法,你见到我是要行礼的。” “你想得美!”谢明奕气结,但还真的被他唬住,不敢冲上去动手打他,“你能有今天还不都是我施舍给你的!” 谢明珏淡然一笑,油盐不进:“那还真是多谢兄长了。”谢明珏承认,若非谢明奕的“施舍”,他还真的不会一点一点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别,我可担不起你这句谢。”谢明奕站在他面前抱臂冷笑,“好好的宫中不呆,非要来这岭南王府,看到我被禁足,好落井下石?” 谢明珏一哂:“我又不是你,才不会做这种有违君子之道的事。” “世子真是好气量啊。”谢明奕阴阳怪气道,“那你来干嘛?” 谢明珏对他的语气毫不在意,反问他:“怎么?我的府邸,不能回来?” “你的府邸?父王不在京中,这岭南王府便成了你的了?”谢明奕那张昳丽的脸上戾气横生,“庶子还想承袭爵位?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奉劝你现在最好对我恭敬一点,说不定等我拿回这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后,会大发慈悲留你和你那低贱的娘一个全尸。” “啪”长袖一扫,那只精致的杯盏摔得粉碎,玉衡瞬间出现在厅堂中,抓住谢明奕的肩强行将他按着跪在地上。 “谢明奕,嘴巴最好放干净点。”谢明珏眉间的淡然悉数褪去,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只剩下森然的寒意,他缓步踱到谢明奕的面前,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不住地挣扎,“上次那一巴掌还没长记性?” 谢明奕压根就不想跪谢明珏,让他跪一个庶子,只会觉得荒诞又屈辱:“你不就仗着陛下宠你吗?封妃大典落了陛下那么大的脸面,你当真觉得他会放过你?” 谢明珏蹲下与他平视,一字一顿道:“陛下放不放过我不劳你费心,若你再对我娘不敬,别怪我不放过你。” “怎么?你想弑兄?”谢明奕被他看得底气不足,脸色变了几变。 闻言,谢明珏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直起身:“说不定呢?”他扬声唤道,“元叔。” “世子殿下。”总管元序立刻出现的门口,冲谢明珏行了个礼。 “大公子似有癔症,方才暴起差点伤到我,为防止府上之人出现损伤,需将大公子关在房中静养。”谢明奕被他睁眼说瞎话惊到了,一时间忘记替自己辩驳。 “是。”元序立马喊来两个家将,把反应过来疯狂想要挣脱桎梏的谢明奕押了下去。 谢明珏回岭南王府就是来找谢明奕茬的,结果谢明奕好死不死又提柳初晴。谢明珏自己好揉捏,不代表可以随随便便触碰他的逆鳞,那一瞬,谢明珏是真的动了杀心。 可是谢明奕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他还要靠他这个废物哥哥要挟岭南王呢。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一夫一妻制下早已没有了嫡庶的概念。乐伶又如何?乐伶就应该被侮辱吗? 谢明珏压下心中的愤怒,重新坐回主位,见玉衡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玉衡犹豫了半晌:“世子殿下,您刚刚动怒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人。” 谢明珏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能笑出来,他疲惫地阖上眼眸,声音极轻:“我知道……慕容澜。”慕容澜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即便是离开了八个多月,也依旧阻止不了自己慢慢活成他的模样。 玉衡装作没有听见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重新退回暗处,留他一个人休息。 天枢很快就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落在玉衡身边,见谢明珏睡着了,二人便通过十三夜羽特定的暗语交流。 玉衡比划着问他:审出左相谋划这件事的缘由了? 天枢点点头。 玉衡继续问他:是什么原因才让他突然发疯做这种蠢事。 天枢摇摇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玉衡:连十三夜羽都不能说? 天枢复又点点头: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这缘由……太过惊世骇俗了。 玉衡也不刨根问底,他明白,有些事情并还是不知道为妙。老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左相的话在脑海中不停歇地翻滚,天枢越是想静下心来,越是做不到。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思绪的情况,在他成为十三夜羽后还是第一次出现。 左相交代的所有证据他都有看过,当今天子并非慕容皇室血脉已是钉在铁板上的事实。天枢将能销毁的物证都销毁了,不能销毁的都带了回来,人证也处理过了,可是他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澜汇报。 第三十四章 私令 宋霄三七那天,君卿终于出现在了朝会上,一开口便是请辞。朝中瞬间就炸开了锅,左相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听闻前不久中了风,近日身体每况愈下,都不一定能等到结案定罪。而现在,右相说要辞官,主持大局的靖王差点没当场求他 。 现在正值朝中无人、青黄不接之际,说什么南衡也不肯让他辞官,非要等他皇兄回京再做定论。君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只觉得非常疲惫:“非战死沙场,灵位不得入英魂殿;没有尸骨,亦不能入土为安。”他的声音低哑,“子毅这辈子都在守护大魏,到头来你们却用这种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由相互推诿,当真狼心狗肺。” “君相您可别这么说,宋将军确实应该永垂不朽,我们也想为他立冢将他接入英魂殿,但规矩都是祖宗定下的,无一例外。” “呵呵。”君卿低低笑了两声,指着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员,忿然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十一年前,点将上战场,你们用自己是文官来推卸责任,最后陛下不得已,派十六岁的宋霄去;十一年后,宋霄身后理应得到的荣誉你们也不肯给。当真惜命啊诸位……”一想到他与宋霄曾为这样一个朝廷鞠躬尽瘁,便觉得讽刺又失望。 百官脸上青青白白,神色各异。 南衡当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本王同意将宋将军的牌位送入英魂殿,这是他应得的。至于后事,立个衣冠冢吧。” 立刻有人反驳道:“靖王爷这是要违背祖宗礼法吗?况且此等大事应陛下凯旋再做定夺,王爷您这是逾矩。” “你!”南衡还是将庙堂想得太简单了,错综复杂的势力他一个王爷也无法摆平。 还是那句话,这是宋霄因自己对贺悯的信任而犯下的过错,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与贺悯一同叛国呢?不去追究他的责任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不然连同君卿也要一起查。 反正死无对证了,脏水随手一泼,宋霄也不可能从地府爬上来为自己辩驳。 南衡被他们的颠倒黑白气得头疼,心中才知慕容澜平日里制衡他们是多么困难。 “不必等陛下回来。”大殿门忽然被打开,一人逆光缓缓走了进来,朗声道。众人纷纷回头,来人竟是一年多未踏入朝堂的谢明珏,“宋将军自当拥有他应得的,君相亦可辞官离去。” “越过陛下直接下令,世子殿下,你想zaofan不成?” 谢明珏对质问声充耳不闻,他淡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临行前慕容澜塞给他的令牌,其上金龙盘亘。 天子私令,见令如见君。 一时间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呼万岁。众人完全没有想到,慕容澜将最大的权力直接给了谢明珏。 很快一个个脑中都转过弯来,意识到,这大概是陛下对封妃一事的补偿。 自古以来,宠妃至亲封王拜侯权势滔天的不在少数,也有男宠入朝堂为重臣的先例,但一上来就是一字并肩王待遇的不过谢明珏一个。 这一认知使得百官愈发心惊:封妃大典上谢明珏逃跑,让陛下在全天下人面前好大的面子,可陛下竟然不责罚,而是主动低头? 一时间百官不知道是慕容澜疯了,还是意识到这一情况的自己疯了。 当年陛下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先帝都没能让他低头。 果然是美色误国。 “子瑜,宋将军的后事处理好便可,但君相万万不能辞官!”南衡跪在大殿之上,抬头仰望那张从容不迫的脸,语气急切。 谢明珏并没有急着让所有人起身,他只是举着令牌,沉默地看着君卿。 君卿缓缓地摇了摇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我已经做不到这四点了,右相也不配再当。” “诸位都听到了?”谢明珏的视线从在场之人身上一一划过。 若真要按照这四为来评判自己的仕途,在场的诸位官员中,起码有大半的人都不配出现在大殿上。 静默中,终有人提出异议:“世子殿下,你拿着天子私令也不能直接做决定,按照律法,还需征求左右二丞和王爷的意见。” “左相罪责重大,已被革职,他的意见不重要了;辞官是右相自己提出的,自然是持肯定态度;至于王爷……安王不在京中,也不管事。”谢明珏的目光最终落在南衡身上,眼中平静无波,仿佛与他并不熟识,“那靖王的想法呢?” 南衡看着站在面前已经长大的少年,如今的谢明珏已变得极为的陌生。他闭了闭眼,在谢明珏的注视下艰难开口:“我……不同意。”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同意了,就会将谢明珏直接推到百官的对立面,他还想挽救一下。 年少无条件支持谢明珏的承诺被这四个字毁弃,他终究与心底那个喜欢的少年背道而驰。 谢明珏神色微动,又生生压了下去:“天枢。” 天枢直接拿着一道圣旨出现在他的身后:“还请君相接旨。” 这道圣旨是同谢明珏一起回京的,慕容澜早就猜到,宋霄身殒,君卿绝对不会再留下。虽说削弱二人势力的方法与自己的计划南辕北辙,但好歹结果一致,他自然要成全君卿。 听天枢宣完旨,君卿接过,伏下身朝着西北方向叩拜:“谢陛下。” 谢明珏一言不发地收起令牌,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未央殿。百官三三两两地起身,低声讨论着岭南王世子今日涉政的举动,猜测陛下是不是真的打算换个方向赏赐枕边人。 南衡追了出来:“子瑜,我……” “不用道歉的南衡。”谢明珏打断他,神色没有丝毫异样,“该道歉的是我。” 南衡微愣,只听谢明珏继续道:“我知道你方才是想拉我一把,不让我成为百官的眼中钉;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是南衡,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无法回应你。” 南衡听到这席话却笑了:“无需回应,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必担心。”剑眉星目间俱是释怀,“你知道我对你的绮念,知道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从未利用过我,可以了子瑜,足够了。” 谢明珏点点头,不再言语。 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谢明珏要回栖凤宫,南衡驻足,看着他的背影:“我不明白皇兄为什么要将私令给你,你只要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帮你。” 谢明珏身形微微一顿:“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即可,不用特意帮我。” 孑然一身,无以为报。 “……我明白了。” 第三十五章 旧事 小火炉上烧着的水开了,黎源轻手轻脚地沏了杯茶,躬身问道:“世子殿下,君相今日启程回扬州,您要去送送他么?” 谢明珏正出神地瞧着窗外新植的梧桐木,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不了,徒增伤感罢了。” 国师既然曾说过要救宋霄,谢明珏便确信宋霄其实没有死,但他只能帮君卿脱离京中愈发诡谲的局面。至于别的事情,他一不能泄露国师的计划,二受玉衡天枢监视,所做所言都被转达给慕容澜,事无巨细,因此他也无能为力。 谢明珏回过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沓信纸,铺纸研墨,提笔写到:“鄙寓均安,可适远念……”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慕容澜惦念的,这么写显得有些轻浮,于是又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桌旁的香炉中。 天色渐渐暗沉,最后一抹夕色也缓缓沉入汴水中,薄雾在水面蔓延开来。君卿沿着河岸慢慢走着,似乎在估摸究竟要乘哪一只船。他一身孝服,只带了一个小包裹轻装上路。 “公子这是要去何处?”君卿闻声望去,却见失踪已久的国师正含笑站在离自己不远的一个船头,而神官则手执长篙,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船夫一角。 “扬州。” 见君卿欲开口问些什么,国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和和气气道:“这里人多口杂,还请公子上船一叙。” 君卿依言上了船。 “有些时日没见君相,倒是清减了许多。”国师握着他的腕子,探了探脉象,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小辈一出事怎么净喜欢糟蹋自己的身子。 君卿苦笑了一声:“我已辞官,不再是大魏的丞相,国师唤我竹安便可。” “宋将军的事本座也听说了,不过本座这里还有一位客人,他对此事有另一个版本的说辞,你可愿意听?”厚重的雾气将岸淹没,水天之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叶孤舟。 君卿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于是国师撩起帘子:“请。”只见宋霄完完整整地坐在船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君卿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完全迈不开脚,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呆着做什么?惊喜坏了?”国师自身后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宋霄的怀里,温热的躯体与熟悉的气息令君卿瞬间红了眼眶。 不是梦。 宋霄摸摸他的发顶,柔声道:“对不起,让你为我伤心了这么久。” 君卿将头埋在他的胸膛许久后才揉揉眼睛坐起身,收拾了一下情绪,正色道:“既然你没事,那我在大军前看到的那人是谁?” 宋霄沉默片刻:“贺悯。” “怪不得……”君卿微微失神,喃喃道,“怪不得自那之后,留在楼兰和若羌的探子都找不到他。” 宋霄将事情经过徐徐说与君卿听。 贺悯在身死的那日,曾带了一坛酒去大牢中探望宋霄。 他亲手为宋霄将酒斟满:“子毅,该上路了。” 宋霄只是看着面前的酒,并没有动,俄而才抬起头,墨色的眸子很是平静:“贺悯,能告诉我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是尉犁县人。”短短六个字让宋霄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尉犁县在若羌国境内,与楼兰、大魏均接壤,是个十分不太平的地方。然而十四年前,这座城镇消失了,据说是毁于魏国西北军的铁蹄下。 宋霄叹了口气,他曾见过许多村庄因战火毁于一旦。战争之下的边境永远不可能有宁静祥和,有的只有满目疮痍和悲切的哭号。 贺悯只记得年少的自己跨过满街的尸体,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只看到满地的鲜血。 “tusha。”贺悯闭了闭眼,那浓烈的色彩仿佛还停留在眼前,他的嗓音哑得厉害,“西北军将所有反抗的若羌百姓都杀了。” 宋霄微怔:“那没有反抗的呢?” “没有。“贺悯摇了摇头,“反抗的都成了西北军的刀下魂,没反抗的见邻里朋友死了,红了眼,要去救他们。全县三百一十七人,我找到了三百一十六只躯体,很多人的头都不知所踪。”包括他的亲人。 “我在路的尽头遇到了你的父亲,他当时正准备处理掉在尉犁县杀人取乐的两名士兵。”是的,两名,就这两名士兵,屠了整整一个县的人。 贺悯还记得,那个书生模样的将军,手中提着一把与他形象极为不符的大刀。那把刀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直接被他反手插入石块中有三寸。他的神情暴怒:“军人?你们配吗?你们竟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还比谁杀的多!” 那两个人跪在鲜血染就的长街上,满脸的不在乎:“是他们先**的,我们俩只是想将恶民镇压下来。” 那表情刺/激着年少的贺悯,他直直地冲向那两人,手中是不知道从哪里捡的菜刀。但是他太过弱小,还未接近二人就不知道被谁踢飞出去,五脏六腑疼得几乎要移位了。 他听到其中一个士兵对宋霄的父亲说:“将军您看,这种暴民都应该杀掉。” 死了也好,能和大家在下面团聚。贺悯趴在地上绝望地想。 宋霄的父亲忍无可忍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直接废了二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的手脚。 那两个人最后死在了贺悯的刀下,那把菜刀有点钝了,一刀下去都看不见骨头,非要锉上几刀才能割下一块来。明明是第一次杀人,但他心里一点儿都不害怕,神色麻木地做着他们对尉犁县百姓做的事。 宋霄的父亲放了一把火,带着他站在县外的戈壁上,静静地看着火光将他的家园吞噬。 “您带我走吧。”年少的贺悯突然笑了,眼底跃动的火焰渐渐归于平静,“您跟那些人不一样。” 宋霄的父亲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手上沾满了外族人的血。所有战争的由头归根结底也是一样的——位高权重者内心的贪欲。” 贺悯抬起头仰望他:“可是,您不带我走我也无处可去了。” “你去若羌的任何一座城镇都可以继续生活,跟着我只会同若羌士兵刀剑相向。”宋霄的父亲直接拒绝。 “一直都是若羌与楼兰挑起事端,魏国地域辽阔,对西北这片不毛之地并没有什么念想。”在这战乱之地生活了这么久的贺悯心中通透,“若是真有哪一天,魏国想要吞并若羌,到时候我再反过来帮若羌对付魏国也不迟。” 宋霄的父亲也是个奇人,就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他还真的给带回了军中,甚至还让贺悯进了宋家军。 军纪严明的宋将军令贺悯心悦诚服,只是后来,若羌的探子还是找到了他。 再后来,就有了如今的事。 宋霄端起酒碗,却被贺悯按住了胳膊。贺悯欲言又止:“子毅……” “这么多年的兄弟,无论你选择哪一方,我都不怪你。”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的醇香在口齿间蔓延,令宋霄意外的是,除了有些晕,并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悯微微一笑,看着身形不稳的宋霄,压低了声音道:“我这酒,只送行,不送命。” 国师出现在他的身后,神色淡淡的:“贺副将,你可想好了。” 贺悯看着已经换上自己脸的神官:“想好了。”他将三人的衣服换过来,然后又取出国师先前给的人皮面具仔仔细细地贴在脸上,没有一丝间隙。如果没有国师的药水,宋霄的这张脸便褪不掉,最终会与他的尸骨一同烂在泥土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死的其实是他贺悯。 他看着被国师夹在臂弯内的宋霄,为自己重新斟了一碗酒,遥遥敬了他一杯:“楼月之死是魏人所为,我不能辜负母族,亦不会背叛兄弟。” 他在动手前就将宋霄的所有后路都计划好了,一直到死,他都不后悔这么做。 第三十六章 锦书 慕容澜从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堆奏折中翻出了一封信,抽出信纸只有薄薄的一页,上面的蝇头小楷清秀精致的仿佛谢明珏本人一般。 “陛下尊鉴: 鄙寓均安,可适远念。时行金令,律应清商,宫中所植梧桐,叶飞庭畔。君相已去数日,现靖王执政,是以之旨尚余二,臣宜如何?渎烦清神,驰函奉询。秋安。 子瑜叩禀。” 慕容澜捻着信纸轻笑,心道:一封信都写得循规蹈矩的,怕撩到自己突然回去吃了他不成?那两份盖了玉玺与私印的空白圣旨本就是送给谢明珏以备不测的,怎么处理都随他,还来问自己做什么? 谢明珏写废了不知道多少张信纸,最后依旧用的那句“鄙寓均安,可适远念”,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轻浮,结果到了慕容澜这,却被认为太过规规矩矩。 “陛下,玉衡密函。”天璇捧着一张字条走进军帐之中,他的肩上还停着一只传讯用的鹰隼。 慕容澜接过,展开——京中一切安好。无言片刻才道:“玉衡这简洁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天枢虽然跟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念,但好歹事无巨细,“转告他,下次密函必须要有三页纸。” “……可是陛下,鹰隼的竹筒里只能塞一张字条。”十三夜羽传讯用的鹰隼都是特训的,由驿站传递消息太慢,也不安全。 慕容澜啧了一声:“他的动向在京中又不是什么机密,直接交由驿站传递,朕只是想了解他的近况。” 天璇笑吟吟地应了。 天权见他笑着出来,可笑意并不达眼底,还以为有发生了什么大事,问了之后又忍不住扶额:“……其实你不想笑的时候不用笑。” 天璇如当年被他从狼群中带回时那般,眼中并没有明显的作为一个人的感情。闻言他歪歪头,有些不解:“可是哥,你说过,面目含笑的人更显亲切,就像黎公公和安王爷那样。” 人家那是春风拂面般的和煦,你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是吓人啊!“……”天权一时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无奈道,“感受不到情感的话,不必强迫自己去融入这个社会。”而且他们是影卫,平时也不会和谁打交道。 天璇老老实实地敛了笑意,眼中那抹褪不去的兽性愈发地明显。天权嘴唇翕动两下,又给闭上了,反复给天璇灌输不同的世界观反而更容易让他混乱。 “殿下,夜寒霜冷,当心受凉。”玉衡为站在占星楼的谢明珏披了件披风,而后退至一旁眺望脚下的万家灯火。 谢明珏自然明白慕容澜给他权力的意义:做不了宠妃,那就让他做个权臣,然而他除了君卿辞官那日外并不去上朝。 先前与慕容澜没有任何牵扯的时候,他确实是想着竭尽所能为大魏做些什么,可后来发生的事令他放弃了这一念头。他这辈子就该被困在座辉煌的宫苑之中,他认了,也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想成为第二个君卿,为慕容澜所忌惮。 国师预言宋霄会出事,果然成真了。所以他顶着那张与魏国万家供奉的神明相同的容貌同他说,大魏亡于昭和十六年,他也会相信。可让他来覆灭魏国,谢明珏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让他杀了慕容澜更是不可能,先前就试过了,他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 退一步讲,若当真推翻了魏国,他太过于优柔寡断,也不适合做君主,到那时,又会出现一系列问题——这个朝廷是继续沿用还是全部大换水?靖王与安王该如何处置?还有慕容澜,他该拿慕容澜怎么办? 谢明珏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现在想这些太早了,他又不是真的想zaofan,等到了那时,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千里笙歌天无夜,九州锦绣月圆缺。 他俯瞰着整座汴京城,不愿这个盛世就这么消亡在烽火中。 直到快跨入年关,慕容澜才收到谢明珏的第二封信,以及一坛梅花酿。 “陛下尊鉴: 幸各事安适,足告雅怀。日行北陆,长松点雪。臣未涉朝堂,不知战况如何。左右无事,遂取初雪与梅花酿酒,此坛与君,聊资献岁。谨布区区,尚希鉴察。冬安。望凯旋。 子瑜叩禀。” 慕容澜抬头看看放置在一边的酒坛,觉得有些好笑。若非玉衡提前告诉他谢明珏统共就酿了一坛,他八成还会觉得谢明珏是故意的,专门送一坛来膈应自己,让自己猜忌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得了这酒,在自己看不到的汴京同他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望凯旋。 指尖轻轻摩挲着这三个字,慕容澜的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或许只是礼节性地问候,可那种会有一个人在远方等待自己归去的奇异感觉是真的令他心情愉悦。 他望了一眼挂在军帐中的地形图,玉门关已经收复了,也许用不了多久,这场战役便可以结束。长期征战,没有充分的时间休整,不论是哪个国家多么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会疲惫。 而且楼兰若羌联军作为挑起战争的那一方,前些日子节节败退,严重打击了军中士气。想必在他们心中都厌倦了这种血流成河的日子,趁着冬季的来临罢战息兵,休养生息。亦或者让大魏这边放松警惕,在所有人准备过年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慕容澜都做足了准备应对。他还是希望能够结束目前的局面,赶上明年谢明珏的加冠礼,亲手为他带上发冠。 第三十七章 梦魇 谢明珏站在长乐宫中,透过层层罗闱,隐隐约约能看见两具纠缠交叠的躯体,低沉的喘息夹杂着黏腻淫糜的水声仿佛就在耳畔。 “为什么不出声?” “真当咬住唇朕就拿你没办法了?” ……别说了。 “你不睁眼看看吗?看看自己雌伏于朕的身下是怎么一番模样。” ……不要再说了。 谢明珏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他有些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空旷的殿中。他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将这些污秽的话语摒除在外。下一瞬却是天旋地转,陷入柔软的锦被之中,手腕被发带所束缚,慕容澜那张冷峻凌厉的脸近在咫尺。 那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即便是在床上也难褪凉薄,此时此刻,其中更多的还是强烈的欲望。 炽热又直白。 谢明珏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怒张的xingqi一点一点破开紧缩的甬道,进入自己的体内,如一柄凶刃,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撕裂。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自尾椎攀缘而上的酥麻感。 “啊……”甬道被完全撑开、填满,谢明珏有些失神,一直压抑着的呻吟声也逸出了少许。 慕容澜抹了一把二人相连的地方,将手递到他的眼前,上面有已经化开的脂膏和先前二人jiaohe产生的津液,可唯独少了鲜血。慕容澜勾勾唇:“爱卿你看,你早已适应朕这么粗暴的对待了。” 谢明珏别过脸,紧咬牙关。他不愿去看这不堪的一幕,也不给慕容澜任何回应。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向慕容澜低头,恍惚间总觉得要守住最后一点什么东西,若是认了,便会万劫不复。 慕容澜随意地将手上的东西擦在罗帐上,掰着谢明珏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身下急促凶狠地顶弄着,声音沙哑又嘲弄: “装什么清高?谢子瑜,你已经脏了。” 谢明珏猛然抽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也从梦魇之中惊醒,目光怔怔地划过金丝银线的床幔落在窗外。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原来此时并不在长乐宫,而是栖凤宫。 他本打算亲自起身,却在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而有些僵硬,只得唤宫人前来:“蔺良。” 栖凤宫的总管很快就推门进来了,毕恭毕敬地问他有何吩咐。 谢明珏疲惫道:“帮我点一支安神香。” “殿下近日总是要点香,是一直在做噩梦吗?”蔺良点了一根安神香,轻手轻脚地放在香炉中。 谢明珏胡乱地应了一声,待蔺良退出去后才将脸埋在锦被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股邪火依旧没有消下去,一闭上眼,似乎又回到梦中激烈的性事里。 谢明珏有些受不住地轻轻磨蹭着被面,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唇微张,无声地喘息着,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脸侧。即便是内心极其厌恶这种事,但身体对与慕容澜肌肤相亲的渴望丝毫不减,身下的床单也是一片濡湿。 不够……还不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但是他完全不敢往下想欲望深处所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谢明珏近乎粗暴地对待自己,在扭曲的快/感里红着眼眶泄了出来,只能无力地趴在床榻上低喘着。 当初一走八个多月都不曾产生过的绮念,在回宫后没多久便被全部勾出。 谢明珏狼狈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凌乱的锦绣丛中,以手掩面。他到底还是无法忍受被欲望纠缠的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对自己的厌恶没来由地重新浮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太荒唐了。 待安神香燃尽,他才披了件袍子慢慢坐起身归拢思绪,可不知不觉中又走了神。 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偷偷溜走,抓也抓不住。 待到天光乍破,又是崭新的一日。 “殿下?殿下?”蔺良连唤了好几声,神色担忧。 谢明珏堪堪回神,调羹轻轻搅动着已经冷掉的粥,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味如嚼蜡。待咽下后才取过一旁的帕子擦擦嘴让人将吃食都撤了,抬起眼:“何事?” 蔺良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口吗?” 不知道慕容澜交代过什么,这个小总管看见自己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这让谢明珏有些厌烦:“只是没胃口。” “是否要找太医瞧瞧?” “不必了,休息休息便可。” 蔺良有些讷讷地望着他:“那今日还与安王、安王妃、靖王一同用膳吗?” 谢明珏颔首:“这是自然。”自安王与安王妃进京,慕容漴便设私宴,邀请了他以及南衡,说是自己一年到头都在封地,一家人难得聚一聚。谢明珏算慕容澜的半个内室,再三推辞不得,代替远在边关的天子去了。 似乎自那日起,梦魇便时有时无地出现。 谢明珏知道,要杀自己的太多了,宴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可是无论是慕容漴还是南衡,他都不愿怀疑到他们身上。 最后谢明珏还是去了趟太医院。 副院长冯光见他神色恹恹的,替他来回探了三四次脉,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殿下最近是不是吃什么特殊的东西了?” 谢明珏仔细回想了片刻,摇摇头。早上中午他都是在宫中吃的,所有吃食都经过玉衡蔺良的检查,不会出问题。晚上与安王靖王吃得相同,不可能只有自己出问题。 “恕下官医术浅薄,暂时查不出殿下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冯光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不过国师大人为殿下补上的亏损以及压下去的病症,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国师……谢明珏神色一动:“冯大人誉满杏林,说这话着实过谦了。”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国师竟与冯大人有来往。” 冯光泰然自若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医术,翻出一封火漆尚在的信,递给他,示意他拆开。 谢明珏照做。那是一封国师写给他的信,大致意思是他这些年在京中安插了一些人手,都是给谢明珏用的,后面还附上一系列名单,姓名官职俱全。 那份长长的名单谢明珏是越看越心惊,大到大理寺卿、户部尚书,小到家将婢女、妓子商贩,国师的势力几乎渗透进了整个汴京,包括他面前的太医院副院长。现如今要将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交给自己,这份大礼,谢明珏不敢收。 冯光拦下他要将信笺退回的手:“殿下先别急着拒绝,在十三夜羽的监视下,您没有机会去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就算是有,建立一个完善的势力网所花费的时间太长,您也等不起。” 谢明珏默然。 冯光见他有些动摇,趁热打铁道:“这些人国师大人自己不需要,您就收下吧,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到了。” 谢明珏没有表态,只是沉默地将信纸丢入火盆之中。冯光“哎”了一声,无措地看着那几张倾尽心血的名单被火光迅速舔舐成灰烬。 谢明珏望着冯光欲言又止的脸倏地一笑,抬手点点自己的眉心:“都记下了,替我谢谢国师。”说罢,起身告辞。 不用冯光说他也知道自己身体似乎是出了点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连同旧疾一起。他静静地想着:我还没有回岭南将母亲从水深火热中带出来,我不能死。 冯光目送他离开后才回到桌案边,皱着眉头奋笔疾书。若他方才没有探错,谢明珏的症状有些像寒食散,但寒食散的药性并没有这么温和,谢明珏怕是疯了才会去碰这种东西。他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只得先隐瞒下来,再寻求国师的帮助。 第三十八章 幻觉 空旷的大殿上点满白色蜡烛,层层罗帐也都换成了素色。国师穿上了那件祭祀才用到的白袍,神色悲悯地跪坐殿中,面前停着一口棺,口中不知低声说着什么。走了两步才听清只言片语——帝崩与新元三年,郁郁而终。 谁死了?又是谁……不得善终?谢明珏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要再往前走两步,看清棺中之人的容貌。 国师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骤然起身。那一瞬,殿中烛火尽数熄灭。黑暗笼罩的前一刹那,谢明珏还是看清了那张脸,那是自己,可奇怪的是他竟毫不意外。 国师的目光似乎是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殿门外浩瀚的星河之中,良久后才听得一声轻笑:“头七还魂夜,陛下,您回来了。” 陛下?谢明珏回过头,天阶月色凉如水,并未看见慕容澜。 国师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陛下,为何会郁郁而终?您明明已经夺了皇位报了仇,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 谢明珏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国师的话:什么皇位,什么报仇?慕容澜呢? 许是瞧见谢明珏的神色不对,国师敛起笑容,手一扬,腕上的那串不知材质的珠子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竟都碎了。 平地风自起,百鬼凄厉的哭号自天际席卷而来,呼啸着将他们二人包围。 国师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按住谢明珏的肩,变了称呼,厉声道:“世子殿下,快醒醒!您不该来这!” “殿下……殿下……” 谢明珏茫然地回过神,对上了玉衡温和关切的目光,一时间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中,喃喃道:“晏鸣,你不是死了么?” 玉衡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也是一愣,顺着他的话答道:“晏鸣确实已经死了,属下玉衡。” 谢明珏神情恍惚地点点头,轻声道:“没想到还能在地府见到你。”他轻轻扯了扯玉衡的衣袖,神色似喜似悲,“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慕容澜……” 玉衡耐着性子听着,不知是为话的内容还是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而惊骇,他仔细分辨谢明珏的神色,发现他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噩梦魇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他:“抱歉殿下,属下已经许久没见过陛下了。” 闻言,谢明珏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失了魂一般在长街上走着,低声说着令玉衡毛骨悚然的话:“也是,他同我不死不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在黄泉路上等我三年……” 刀尖舐血的日子都没有谢明珏的这几句话更让人遍体生寒,玉衡此刻几乎是想去将谢明珏生生摇醒,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不是地府也没有黄泉路,这是在京城,他还好好地活着! 沉默地又走了不知道多远,谢明珏呆呆地仰望着面前恢宏雄伟的朱色宫门。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谢明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清醒过来。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玉衡,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表情,抬手按了按眉心,难掩倦容:“我这是怎么了?” “您从安王府出来后便有些不对劲。” 安王府……果然是安王搞的鬼么?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要害自己,不怕慕容澜报复吗?转念一想,自己不过一介娈宠,慕容澜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而同血亲翻脸。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谢明珏的身形有些不稳,夜风仿佛能吹进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里,那股子寒意沁透入骨,在前来迎接的宫人们的惊呼声中,他喷出一口血,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 黑影一闪,守在暗处天枢直接飘出数丈远,往太医院而去。玉衡此刻也顾不上礼数,一把将谢明珏捞起,施展轻功跟着天枢夺路狂奔。 冯光本来还不满天枢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来,却在看见面如金纸吐着血的谢明珏时硬生生地将瞌睡全部吓醒了,连忙吩咐宫人备热水,自己则开始为谢明珏施针。 玉衡有些不放心地瞧着:“不是应该先探脉吗?” 冯光平生最恨别人质疑他的医术,于百忙之中转过头,丝毫不畏惧暗部统领,狠狠地瞪了玉衡一眼:“那也要有命给我探!见血封喉都没这么霸道,先吊着一条命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心里还在嘀咕,这离上次见面不过一个月,还未查清他身上那与寒食散相似的病症,怎么又突然中毒了。 很快便传来靖王、安王相继中毒的消息,小半个汴京城灯火如昼,太医院一时间也是人仰马翻。 冯光坐在一旁看着被自己扎成刺猬的谢明珏,手中不停地磨药,愁得都快把胡子捋秃了:究竟是谁想致他们于死地啊,这还没出正月呢,就不能好好过个年吗? 边关又胜了一仗的消息都不能遏制住朝堂上的愁云惨淡,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中毒的就是自己,也担心被有心之人推出来,措手不及地扣上一顶谋杀亲王的帽子。 元斐看着这群不知所措的鹌鹑就来气,觉得大魏在这群人的运作下迟早要完,于是严词厉色地将他们数落个遍。说又说不过口若悬河的状元郎,又没有言官直言不讳的胆量,自知理亏的百官只得忍气吞声。出人意料的是,自被元斐骂地狗血淋头后,百官们重新镇定下来各司其职,一触即发的混乱硬是被一个言官给怼了回去。 整个京城的医师连轴转了大半个月,才将三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安王妃终于不必日日以泪洗面。 又过了四五个月,大病初愈的安王带着安王妃回了封地,靖王则重新回朝堂主持大局,唯独谢明珏的情况不容乐观。 谢明珏身体前些年本就有亏损,光是国师那八个月补是补不回来的。现在余毒除不掉,国师行踪不定也联系不上,冯光的胡子已经被自己愁得揪掉一半了。 八月底,边关传来消息,西北军乘胜追击,景帝慕容澜以身涉险深入敌军,取了楼兰王的首级,若羌王见势不好连忙求和,愿意归顺大魏。 这场持续了近一年半的战争最终以魏军大获全胜而结束。 三人中毒一事天枢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揭过,现在谢明珏迟迟难以全愈,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容澜交代。 谢明珏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了安神香助眠,便无法睡得安稳。那些如同梦魇一般都幻觉白日里也会找上他,停放着自己尸首的棺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憔悴面容、挂满白纱的空旷大殿、无人相伴的黄泉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最终都会变成坐在龙椅上染了一身鲜血的慕容澜。 半梦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贴在额头,恍惚间他听到那个在自己幻觉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问:“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半年了。”冯光被天子迫人的威慑力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擦擦冷汗答道。 一只药碗碎裂在地,慕容澜看着病榻上形销骨立的谢明珏,声音冷如朔风,刮得人生疼:“你们为何不报!” 天枢沉默了半晌:“属下不能让这种事分了陛下的心。” “分心?在你们看来朕的命重要,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慕容澜不怒反笑,那神情几乎要将天枢生吞活剥了。 “可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份再显赫也改变不了世子殿下是您男宠的事实。属下为您效命,不能拿您的性命开玩笑。” 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慕容澜听到这番话,只是神色平静地对他吐出两个字:“滚吧。”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慕容澜才重新坐回床边,轻轻握住谢明珏的手,望着那张原本被国师养回来又消瘦下去的精致容颜,闭上了眼:都是朕…是朕害了他。若是朕对他再重视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第三十九章 不归 慕容澜神色莫测地看着摊开在面前的文书,除天枢天权外,另外十一位夜羽统领都半跪于地,等候他的命令。 “查、不、到?” 开阳与摇光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现在已是盛夏,出事的时候是在正月,相关的人都被料理干净了。” 慕容澜如刀的目光落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顶着巨大的压力实话实说:“属下将世子送到太医院后便前往安王府调查,但找到下毒之人时,他已气绝,处理得极为利落,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可能是主谋亲自所为。”见慕容澜绷着一张脸不语,主动请罚,“属下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不等慕容澜发落,与冯光一同医治谢明珏的天权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手中捏着银针,挽起的袖子也没来得及放下:“陛下,世子醒了。”再抬头时,慕容澜已经疾步走入内殿。 兴许是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谢明珏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嗓音也飘得厉害:“……扶我起来。”蔺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起来,在后腰处塞了只软枕垫着。 慕容澜顺手取过桌上的药碗,坐在床边,他当了太久的冷血帝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病中之人,将碗往前一递,声音干巴巴的,言简意赅道:“喝药。” 谢明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直往里躲,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 慕容澜脸色有些不愉,一手稳稳地端着药,一手想要将人重新拽到自己面前。 却不料一向隐忍顺从谢明珏拼命挣扎起来,哆哆嗦嗦地去推他的胳膊,崩溃道:“你别碰我!” “闹什么!”眼中的惊恐入一根利刺扎在慕容澜的心上,扎得他怒火中烧:原来先前的顺从都是装的,他竟然如此害怕自己。害怕……慕容澜又觉得极为无力,最初的强取豪夺令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与谢明珏间的关系。 谢明珏被吼了一下,呆滞了片刻,竟真的安静下来。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握着自己脚腕子往床边拖的君主,露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陛下,您回来了。” 那双凤眸已经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清亮,慕容澜被他笑得没了脾气,重新将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谢明珏接过来乖乖喝掉,苦得再厉害也不敢当着慕容澜的面吐出来。他艰难地咽下汤药:“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容澜不知道从哪拿了一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昨日。” 谢明珏含着糖哦了一声,心道:看来那不是梦了,他真的有在自己发病的时候来过。 慕容澜替他拨开黏在额头与脸侧的发丝,将软枕抽出来:“你再睡会儿吧,朕去处理点事情。” 一旁的蔺良从善如流地为谢明珏点了支安魂香,袅袅烟雾升起,夹杂着药味,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慕容澜皱着眉头,不是很能理解在这种味道下,谢明珏到底是如何安睡的。 冯光一直在外面侯着,等慕容澜出了内殿才迎上来,行了个礼一五一十地汇报:“世子殿下身上的毒已经拔除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冯光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只是殿下似乎有食用寒食散的迹象。但这半年来殿下一直卧病在床,入口的东西皆由臣与玉衡天枢二位大人负责,不该是服食下去的。” 寒食散?! “他这么会碰这种东西?”慕容澜记得他即位的时候就将寒食散给禁掉了,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出现,还是出现在宫中! 冯光忍不住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子:“癔症、性情有异、欲/火妄动……看着确实是寒食散没错。” 慕容澜神情微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有什么会引发这些病症?” 冯光有些羞赧:“恕臣才疏学浅……”见慕容澜不耐烦地摆手,连忙转了话锋,“陛下,臣知道有一人或许知晓。” “谁?” “国师。” 一提到国师慕容澜就觉得脑袋嗡嗡嗡地响,他还真的对这“富贵闲人”颇有微词,但宫中最好的医师都这么说了,才拉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问:“那国师现在人在何处?” 冯光摇了摇头。 慕容澜突然生出一种想当随意判臣子生死的暴君的冲动。 广袖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云翩然而落,素色的鲛绡遮住了半张脸,只有未束起的长发才能瞧出些许风尘仆仆。虽然看不见眼睛,但依旧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听说陛下在找臣?”神官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 慕容澜:…… 冯光:…… 行吧,说国师,国师到。 冯光回过神来,连忙将人引入内殿:“大人,您快来瞧瞧,世子殿下这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玉无痕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故意去气慕容澜,由神官扶着进去了。 “这香……”玉无痕脚步一顿,轻轻嗅了嗅,满室药味对他的判断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干扰,心头升起一抹异样感。 谢明珏又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玉无痕走了两步脸色微变,复又退了回去,转头吩咐一直跟着他的神官:“无缘,替我倒杯茶。” 问个诊还要喝茶,真矫情。跟在后面进来的慕容澜横竖看他都不顺眼,冷哼了一声,但毕竟有求于人,也没去阻止。 玉无痕站在香炉边,面无表情地将刚拿到手的茶径直泼了下去,袅袅烟雾将他衬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 神官会意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让烟雾悉数散去。 原本睡得好好的谢明珏突然挣扎着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多时,他歪过头看向内殿的四人,目光有些空洞,神色无助地喃喃道:“谁能帮我点一支安神香?” 香……冯光一个激灵,意识到他们查的方向都错了,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吃食,而是这几个月来一直用作助眠的安神香! 见无人应答,谢明珏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隐隐透出狰狞:“安神香呢?!” 慕容澜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一副表情:“这到底是什么安神香?” “去他娘的安神香,这是不归!”玉无痕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将缚眼的那条价值连城的鲛绡一把扯下。 慕容澜愣在原地。 不归?!这不是三百多年前冀国覆灭的源头吗?冀国灭国后,慕容家的先祖就与国师联手将这药给毁了,怎么还有可能现世? “傻站着做什么!等他药瘾上来了,普通的布条是绑不住他的。”玉无痕此刻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容貌了,将鲛绡往慕容澜面前一递,“他虽伤不到我们,但犯病发疯的时候难免会伤到自己,陛下你忍心吗?” 慕容澜扪心自问,现在的他是真的舍不得。 不归将谢明珏对慕容澜的恐惧完完全全地激发出来,左闪右躲不让慕容澜碰他,动作矫健地与病人有着天壤之别,鸡飞狗跳间还踢打了当今圣上好几下。 倘若谢明珏是醒着的,饶是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跟慕容澜动手。 慕容澜将他堵在墙角,抓过他的腕子就开始绑鲛绡,任由谢明珏怎么踢打都巍然不动,一边绑还一边极小心眼地记了他一笔:谢子瑜,这笔账朕先给你记着,等你将药瘾戒了,咱们再慢慢算。 玉无痕指缝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把细长的银针,烛火一照明晃晃地泛着寒光,谢明珏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清醒了那么一点,把自己往慕容澜怀里塞,低低地哀求着慕容澜帮他点上安神香。 难得一遇的投怀送抱慕容澜都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耐着性子哄他:“乖一点,让国师给你治疗,治好了朕再给你点香。” 第四十章 动摇 随着银针刺入皮肤,怀中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慕容澜依旧维持着抱他的姿势,后牙槽紧咬,勉强压下心中的隐忍与不甘,语气提前染上了还未真正展现在眼前的腥风血雨:“连个人都护不住,朕……枉为帝王。” 玉无痕嗤笑:“皇帝是这么好当的?您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二年还没明白吗?” 怎么不明白?处处掣肘,身不由己。 玉无痕接过神官新取来的鲛绡缚眼,示意慕容澜将人放在床上:“不归是从寒食散中提炼而成,无需服食,调入香中点燃即可,短期内是安神香,时间长了就变成索命的药瘾。冀国当年整个帝京都弥漫着这种香的味道,所有人都沉溺在自己构造出的一方世界中,在那里,便是极乐。” “直到有一天,那个提供不归的盲眼调香师不见了。”正拢着谢明珏头发的手一顿,慕容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将“盲眼调香师”五个字咬得极重。 “您猜得不错,确实是臣。”薄唇轻碰,吐出的确是极为残酷的话语,自己却如旁观者一般神情淡漠,“长期浸淫在不归中,每个人都成为了新的香引,于是药瘾发作的人选择易子相食,敲骨剥髓。” 步入炼狱,不归人间。 一个国家,就因这小小的药而覆灭了。 现在不归重新现世,国师这个制造者与销毁者的嫌疑怎么也洗脱不掉。 慕容澜眉梢眼角中的狠厉与森然藏都藏不住,令人不寒而栗。 玉无痕正净着手,背后的视线令他无法忽视,他缓缓擦去手上的水珠:“陛下,您不用这么看臣。臣这双手算过天意,卜过国运,测过命数,可唯独没有染过鲜血。” 慕容澜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哂:“间接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吗?” “那又如何?违背天道干扰历史者,自然是该死的。您想必也清楚,无论您当初选择的是谁,最后都得有一人被推出来,背负全天下人的骂名。很显然,您当时的选择是保护谢明奕,让世子殿下来承受这一切。”玉无痕毫无愧疚可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漠然的态度,平铺直叙,“谁都有杀他的理由,唯独臣不会。” 闻言慕容澜剑眉一挑:“这么说来,他对国师而言,他很重要?” “不,他对您来说很重要。” “朕知……” “不,您不知道。”玉无痕也懒得再同他藏藏掖掖玩猜猜看的无聊游戏了,“四年前世子刚进京时,臣曾给过陛下一句卜辞。” “……前路神鬼难测,唯得篁径润玉,方可破解。”这一刻,慕容澜才意识到,他要得的是什么。 君子如竹,怀瑾握瑜。 他早该想到的。 “那时候臣也给世子算过一卦,卦象就不必再提了,臣只能这么告诉陛下,大魏的国祚以及您的命运,皆与他息息相关。”谈话间,玉无痕已经取完针,“就看您怎么选了。”他微微欠了欠身,行了一个不甚尊敬的礼,唇角带着一缕笑意拉着神官退了出去。 冯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拿着玉无痕写的方子抓药去了。 慕容澜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着病榻上呼吸平缓的谢明珏,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被赤金色锦被衬得愈发的苍白,配上那精致的眉眼,竟生出一种病态的美感来。 慕容澜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侧脸,一点一点向下,最后五指张开,虚虚地握住了他白皙纤细的脖子,脆弱得仿佛只要微微用力便能断掉。 朕该拿他怎么办? 慕容澜第一次动摇了。 谢明珏的睫羽轻颤,他依旧阖着眸子,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平静地说出自己请求:“杀了臣吧。” 慕容澜没想到他是清醒着的,那只手就像被烙铁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谢明珏只是沉默地睁开眼,原本干净澄澈的眸子此刻氤氲着雾气。慕容澜的气息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他,被不归勾出的欲望没了压制,如同星火落入枯草之中,瞬间燎燃了整座荒原。 慕容澜总算明白了冯光说的欲/火妄动是什么情况。他没有动,任由着谢明珏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 乖巧,主动。 慕容澜的手一路下滑,才发现那里早已湿透,指尖浅浅地探进去便被紧紧裹住,忍不住轻笑道:“这么急?很想朕?” 谢明珏衣衫半退,瓷白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情欲的薄红。他抿抿唇,并不应答,只是身下绞得更紧了。 慕容澜知道他害羞,继续逗他:“朕不在的时候你自己是怎么解决的?” “臣……尽量避免去陛下常在的几个地方。”谢明珏努力忽视体内作乱的手指,轻喘了一声,低声回答。 慕容澜没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指节敷衍地抽/插了几下便再无其他动作。 谢明珏被逼得几近崩溃,这才啜泣着告诉他就像他现在这般弄的,恳求的声音几不可闻:“陛下……臣难受……” 慕容澜趁着他被情欲掌控难以思考,让他自己将腿打开。 谢明珏依言照做,顺从得不像话。 恍惚间谢明珏觉得自己不该是这般的浪荡,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呜咽出声,泪水划过眼角没入鬓边。 慕容澜倾身吻了吻他泛红的眼尾:“哭什么?” 谢明珏摇摇头,整个人如一叶小舟,在欲海中飘摇颠簸。 颠鸾倒凤之时慕容澜还解开了谢明珏脚踝处一直仔细包裹足链的布条,将千重玄铁扣了上去,他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若谢明珏不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就将他锁起来”的念头。 念谢明珏还在病中,慕容澜只要了一次就放过他。 情潮褪去后的谢明珏整个人都羞得缩在了被子里,顺便错过了质问慕容澜千重玄铁的最佳时机。 玉无痕第二天来问诊时嘴角微微抽搐,他是装瞎又不是真的瞎,谢明珏一身情欲的痕迹光靠一件里衣是完全遮不住的。 谢明珏不知为何又提到了先前的那个匕首,问国师有没有带来。 玉无痕奇道:“怎么?昨天慕容澜没要了你的命,今天想反过来捅他一刀?” 谢明珏只是神情平和冲他笑笑,并没有回答。 玉无痕脑中突然升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喝下药后,将封喉寒月刃往他床头一拍,转身去未央宫寻刚下朝的天子。 “在药瘾去除前一定要看护好世子。” “为何这么说?”慕容澜头也不抬地批阅奏章。 “不归能改变人的性情,也能放大心中的恶念。今日世子问臣要了匕首,或许是要……”或许是要杀朕吧。慕容澜心想,毕竟自己先前那么待他,怨恨自己也是正常的。结果玉无痕不徐不慢地吐出最后两个字,“……自戕。” “啪嗒”,朱笔落在奏折上,甩出几道猩红的印子,慕容澜的身影已经不见。 玉无痕拢拢衣袖,气定神闲地回了紫微宫。 “谢子瑜!”谢明珏握着匕首的手一抖,慌乱地想要将凶器藏起来,却被慕容澜握住了手腕。 慕容澜刚进内殿就看到他握着一把刃如秋霜的匕首在自己胸口来回比划,似乎在考虑怎样扎下去能一刀毙命。 “你在做什么?”慕容澜的语气冷了下去,天知道他方才是有多紧张,生怕谢明珏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谢明珏另一只手覆上来,去掰擒住自己手腕的手,无果:“放手。”他抬起头与慕容澜对视,凤眸中俱是冷漠与凉薄,“臣连决定自己生死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只一眼,慕容澜知道,他这是又犯病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那你告诉朕,为何要自戕。” 谢明珏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与茫然,最后只是死死地捏着匕首,眼睛一眨,便有几滴泪自睫羽滚落。他的声音轻如白羽,却让慕容澜有一种被匕首捅入心脏的错觉,五脏六腑都牵扯得生生疼起来。 “慕容澜,我心口难受……” 第四十一章 明心 慕容澜试着将匕首从他手里抽出来,未果。只得反剪住他的双手,将人半揽在怀中,轻轻为他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是朕的错……” 欠他的那句道歉终于说了出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谢明珏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放松,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慕容澜的身上,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慕容澜以为他又睡着时,才轻声开口:“慕容澜,你欠我的不止一句道歉。” 慕容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清没清醒,不过连敬称都没有,大概是还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你说说,朕还欠你什么?” 谢明珏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在慕容澜松懈下来的那一瞬挣脱桎梏。眼看着封喉寒月刃离他的心口越来越近,慕容澜一把握住了刀刃,无视自匕尖不断滴落的鲜血,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谢子瑜,朕不会让你死在朕的面前。” 谢明珏嘴唇哆嗦了两下,总算是松了手,跌坐在床上。他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如同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泪水几乎将面颊打湿。 太疼了……就像是有谁生生地从心上剜走了一块肉。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跪在绫罗锦绣之中:“你先把匕首放下。” 那把封喉寒月刃与玉石铺就的地砖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地砖还被崩掉了一角。 谢明珏慢慢蜷缩起来:“我想静一静。” 慕容澜想要上前抱抱他,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垂眸看着自己伤口狰狞的掌心,眉头微微皱起:“好。那朕去处理一下伤口,你……”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乖一点。”弯腰捡起匕首便往殿外走去,鲜血顺着他垂下的指尖滑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蜿蜒的痕迹。 谢明珏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满殿的血腥味终于将他的神思归拢。良久后他抚上还抽痛的心口,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完全不敢细想,觉得这次怕是栽了个彻底。 下意识地想要退却想要逃离,唤了两声“蔺良”却无人回应。谢明珏这才想起,蔺良因私自将安神香更换为不归,已被慕容澜下令杖毙。 “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不好好看着世子殿下,来臣这紫微宫,是又想要做什么?”玉无痕刚回紫微宫没多久,椅子还没做热乎,就看见当今圣上气势汹汹地前来找自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慕容澜冷着一张脸地将匕首摔在国师面前,下颌紧绷:“国师大人不打算解释一下?” “这不还没死吗?急什么。”玉无痕既不行礼也不忏悔自己的过错,泰然自若地接过神官沏好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他不清醒你也跟着疯?” 下一刻玉无痕已经放下茶盅出现在慕容澜的面前,那把本该在地上的封喉寒月刃此刻已被他握在手中,正抵在慕容澜的脖子上。他慢悠悠地收回匕首,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大不敬的举动:“现在陛下明白了吧?如果臣要杀他,他怕是早就死千八百回了。”他转身从架子上的一堆鸡零狗碎中翻出纱布和药,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别扭,非得激这么一下才能看清自己的心……陛下,伸手,臣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玉无痕一边包扎一边感慨这年头国师是真的难当,占卜解签算命数,还要顺便兼职个医师什么的。心中不平的他嘴欠问了一句:“不归的事不往下追究了?” 慕容澜有些头疼地按按眉心:“朕要如何追究?蔺良是安王的人,朕是收了安王的封地将他贬黜还是直接派人杀了他?朕就不明白了,他长子已是太子,他到底还想折腾些什么?好好的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非得插手朕的私事。” 玉无痕沉默,这次的导火索好像还真的是他:“您登基时,安王曾来问过臣大典上神明降下的四字箴言是什么。” “你告诉他了?”慕容漴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选择顶着来自天子的压力,对谢明珏动手。 “卦象是山河倾覆,答案是龙坠凤起,无解。”玉无痕底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足,小声嘀咕,“四字箴言本该是昭告天下的,您不信神,臣就没有说。要不然现在要世子命的就不止安王和朝中的一些老臣了,而是全天下的人。” 难怪……难怪国师会说谢明珏与国祚、与他的命数息息相关。这么明显的卜辞,慕容澜自然能理解安王的杀心从何而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您还会阻止他自戕吗?”见慕容澜毫不犹豫地点头,玉无痕轻轻一笑,“您看,即使是这样您还是会选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将世子殿下留在身边。帝王家只是薄情,不代表真的无情。承认吧陛下,您早就动心了。” 见慕容澜不语,玉无痕趁热打铁,一点一点分析给他听:“您若没有动心,为什么在谢明奕进京后仍旧宠幸他?您若没有动心,为什么会力排众议一心想封他为妃?您若没有动心,为什么见不得他生病受伤?您若……” 您若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动心,为什么能容忍一个想取自己性命的人在卧榻安睡? “够了。”慕容澜有些恼怒地打断他,“处理好了没?处理好朕就回去了。” 玉无痕果断闭嘴,心里还在自我感动,觉得自己这么一个瞎操心的性子能活这么久真不容易,这么别扭的两个人他都能搞定,要是自己改行去说媒,怕是全汴京的媒婆都没饭吃。 慕容澜回到栖凤宫,发现谢明珏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睡着了。 “子瑜,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药瘾未除干净,谢明珏清醒时神情总是恹恹的,也比较嗜睡。语气堪称柔和的慕容澜令他一时间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视线落在了慕容澜已经处理包裹好的左掌上,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病中似乎是做了些什么,挣扎着要起身道歉:“陛下,您的手……” “小伤。”慕容澜按住他的肩膀,不以为意道,“倒是你,心口还难受吗?” 谢明珏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睫簌簌抖动着。 慕容澜俯下身,吻了吻谢明珏的眉眼,他倏地想起谢明珏说过的“自由”,便问道:“那你想回岭南吗?” 谢明珏不答。 慕容澜也一同沉默下去。正如谢明珏病中说的那样,自己欠他的早已还不清了。若真应了国师的预言,魏国亡于自己称帝的第十六年,那现如今就只剩下四年的时间去补偿他。 慕容澜有些不甘心,四年太短了,转瞬即过。 第四十二章 加冠 慕容澜将谢明珏圈在臂弯之中,正拿着一份奏章批阅。黎源推门走了进来,手中高举一张字条:“陛下,国师占筮结果已出。” 慕容澜垂眸看了看怀中人的睡颜,示意黎源噤声,直接将字条给自己就行。 展开一看,上面简明扼要地写了一个日期——十月初十。 慕容澜有些意外,没想到占卜出举行冠礼的日子恰巧是谢明珏的生辰。 国师和慕容澜二人联手,事无巨细地照料了一个多月,现在谢明珏看上去虽然依旧单薄,但好歹不再是慕容澜回京时第一眼见到的那副令人惊心动魄的形销骨立模样。 国师竭尽所能,也没能将药瘾全部拔除。没办法,谢明珏的体质本就弱于常人,先前的亏空国师也是尽力补救过,只是正月里中的那毒太过凶险,冯光能救回来已是万幸。更何况不归影损耗的不仅仅是身体,对精气神的影响也是极大。纵然国师再妙手回春,也没办法医治心病。被梦魇与幻觉所逼出来的恶念,以及心境上的一些改变,只能看谢明珏自己了。 好在谢明珏本人心态较为平和,只有情绪大起大落或者自我厌弃时才会作出一些比较极端的行为。 谢明珏在行冠礼的前一日便回了岭南王府,免不了会遇到还在禁足期的谢明奕。 玉衡心惊胆战地想要阻止谢明奕冷嘲热讽,生怕刺激到谢明珏,让他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结果谢明珏只是冷着脸抽出玉衡腰间的佩刀,反手将谢明奕身侧的房门劈成了两半。他将佩刀抛给玉衡,神色淡淡地威胁他那已经被嚇住的兄长:“再不长记性,这刀下次就落在你身上。”看着谢明奕又惊又怒的脸,略显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难以觉察的恶意,“你说,如果我杀了你,陛下是替我挡下来自岭南王的怒火,还是会降罪于我?” 谢明珏说完直起身,轻轻一笑,也不看他是何表情,转身便走。 . 十月初十,天气晴好,宜 诸事皆宜,忌 百无禁忌。 相国寺悠远苍凉的钟声遥遥响起,国师的步撵出现在路的尽头。祭坛下等候已久的众人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齐齐跪拜:“拜见国师。”就连慕容澜也不得不低下头,微微欠身。 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免礼。” 随行的神官撩开层层帷幔,将国师扶了出来。 玉无痕头戴金冠,身着一袭花纹繁复的雪色祈天华服,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上,随着他一步步地登上石阶,衣摆处金线勾勒的四象星宿不断变化,如同九天之上亘古运行的星辰。就连缚眼的鲛绡,也是用的以暗法绣入锦云的那条。 祭坛之下前来观礼的百姓有些骚动,小声地交谈着:“上次见到国师大人还是在十二年前陛下的登基大典上,没想到再见时他还是这副模样,玉家人果真不老吗?” 旁边一个来凑热闹的老太太忍不住插了一句:“可别说,我小时候曾有幸近距离见过国师大人,那身姿,宛如神明降临。” 玉无痕一甩衣袍,跪坐在了祭坛中央,轻声诵读着祭词。那是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宛转悠扬得仿佛是在吟唱着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能听清他的话语。 待诵读结束,礼官才立于祭坛旁,一吟三唱道:“三加始,请将冠者出。” 静候在一旁的谢明珏这才出了列,一路拾级而上,来到玉无痕的面前,缓缓跪下,国师身上淡淡的冷香令他格外心安。玉无痕伸出一只晶莹如玉的手,咬破指尖,轻点在他的眉心:“神明会保佑你。”那滴血点得恰到好处,如眉间朱砂,为谢明珏那张原本清冷精致的脸平添了三分昳丽。 礼官唱:“初加冠,敬皇天后土。” 谢明珏对着玉无痕便是一拜。国师能与神明对话,便是天道的代表。 玉无痕将他虚扶起来,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官急忙跟上:“冠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者梳发,着深衣。” 慕容澜一身朝服,并没有戴象征天子身份的冕旒,而是与国师一样,以金冠束发。他先耐心地替谢明珏解开发尾的几处小结,而后拿起梳子替他梳头,最后才取过宫人手中捧着的玄色中衣,亲自为他穿上。 百姓无不艳羡地看着,那可是天子啊。 礼官再唱:“再加冠,拜先祖父母。” 于是谢明珏再次跪下,朝着岭南的方向又是一拜。 玉无痕继续吟诵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礼官:“二加深衣,束冠。” 慕容澜帮他穿上玄色朝服,拢起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神色郑重地为他戴上了发冠。 礼官又唱:“三加冠,致礼正宾。” 所谓正宾,便是为冠者行加冠礼之人,一般都是冠者的师长。不过谢明珏并无师承,只得由他身边地位最为尊敬之人代替,当今圣上就主动将这一职给揽了过来。 谢明珏有些犹豫地看了慕容澜一眼,见他已经后退了两步,在自己面前站定,只得对他一揖到底。 慕容澜几乎是同时回了个礼。 玉无痕:…… 玉无痕恨不得自己是真瞎:三冠礼怎么被弄得跟夫妻对拜似的。但他作为主持者,不得不继续吟诵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官也装作没看见:“醮冠者,冠者着大氅。” 慕容澜将手指直接在宫人递来的酒爵沾了沾,对着谢明珏屈指一弹,朗声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谢明珏接过酒爵,再次拜了拜作为正宾的慕容澜,然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慕容澜眼中带着笑意抖开大氅,上面绣着的赤金色凤凰展翅欲飞,抬手将其披在了他的身上。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何含义,但在场的诸位大臣都变了脸色:那件大氅上所绣的并不是象征郡王的四爪白蟒,而是象征帝后的凤凰!陛下竟将礼服给换了! 随着礼官“礼毕”声音的响起,慕容澜轻轻托起谢明珏的下巴,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住了他,在他耳畔一字一句不容置喙道: “拜过皇天后土、先祖父母,亦行过夫妻之礼,朕就当你甘愿嫁与朕了。” “无论你今后去往何处,百年之后,都得与朕一同葬入皇陵。” 第四十三章 归途 加冠礼一事未过,就在百官们还在为谢明珏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传来了左相于刑部大牢病逝的消息。 光脚不怕穿鞋的。 左相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再无顾忌,旋即与慕容澜撕破脸皮,将当年之事给抖了出来,当今圣上的身世在民间与朝堂同时掀起轩然大波。 天下,乱了。 靖王与天子皆由汐贵妃所生,如今慕容澜的生父不明,大家对靖王的出生也持怀疑态度,安王又是个废人,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将炽热殷切的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 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婴儿,可不就是个极易操控的傀儡么? 夜羽挡住了来自各方势力时不时的刺杀,但也免不了有所折损。 出了年,慕容澜又去紫微宫同国师见了一面。 世道纷乱,慕容澜与国师却是难得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而坐,煮雪烹茶。 “你的预言开始应验了。”慕容澜看着面前咕嘟咕嘟沸腾的茶水,半张脸都隐在蒸腾的水雾中,“没想到朕的身世竟成了魏国覆灭的源头。” 玉无痕没有搭话,沉默地看着眼前舒卷沉浮的茶叶。 “国师,你同朕说实话,下一任的帝王是不是子瑜?”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慕容澜才下定决心一般:“朕打算派人送他回岭南。” 玉无痕抚摸杯沿的手一顿,诧异道:“不保江山了?” 慕容澜自嘲地笑笑:“朕现在连他都快保不住了。现如今,就算是朕,也无法去压制朝中那些人生出的异心,更别提各地的**。朕寿数不多了,不能牵连他。” “陛下,您是不是后悔了?”玉无痕指节轻扣桌面,语气带着奇异的舒缓,抚顺慕容澜略显烦躁的情绪。 “自然是后悔的。”就在玉无痕打算狠狠嘲笑他时,慕容澜话锋一转,“朕后悔未从一开始就善待子瑜。” 玉无痕猝不及防被他秀了一脸:“……就算你一开始待他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慕容家的江山依旧会以另一种方式易主。” “这江山本就是朕从先帝手中夺过来的。既然他能做得比朕好,朕拱手相让也无妨。”慕容澜不以为意道,“朕要的也不是他的死心塌地,毕竟他如果称帝,不管如何处置朕,赐死也好,幽禁也罢,朝中的那些人都不可能同意留下朕的性命。” “朕现在只是在想,当年若是能善待他,他的心口便不会难受了吧?” 玉无痕发自内心地觉得不能耐着性子跟他好好谈话,三言两语间他就产生了好几次掀桌的念头:“随您的便。” · 于是次日早朝。 “朕打算送岭南王世子回岭南。” 慕容澜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为之哗然。 慕容澜听着下面一干人七嘴八舌,罕见地没有发脾气,等到喧哗声渐渐小了下去,目光划过那些或真切或虚伪的面容,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朕不过觉得腻味了,将他早几年放回去,有何不可?” “还望陛下三思!岭南王本就有野心,世子殿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亦有将相之才,既已养虎为患,何必放虎归山?!”言官之一的吕宁远当即出列。 慕容澜眯着眼睛撑着下巴,看似随意道:“现如今有关朕身世的谣言四起,别说岭南王想zaofan,你们怕是也都蠢蠢欲动了吧?” 没料到慕容澜会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滴冷汗沿着吕宁远的额角滑落,他径直跪了下来,俯身,头抵着地:“臣斗胆直言,岭南王世子留不得。” 慕容澜面色骤沉,冷声缓缓道:“若是朕非要留他一命呢?” “...国将不国。”吕宁远竟然直起了身,一错不错地看着坐在龙椅上向自己无声施压的天子。 现在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吕宁远这么大咧咧地说出这四个字,只要慕容澜有一点念头,今天殿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或者出去。 “大胆!吕宁远你简直大逆不道!”说者无意,听者有鬼,站在一旁的司天监监正急得恨不得将笏板塞他嘴里,好让他赶紧闭嘴。 慕容澜比了个手势,示意司天监监正不要打岔,让吕宁远继续说。 吕宁远今天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将平日里诸位大臣想说又不敢说的都倒了个干净:“明眼人都知道岭南王世子是陛下的枕边人,不知是否是世子吹了‘枕边风’陛下才做此决定,但作为枕边人不得不防。娈童尚且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世子那一介傲骨铮铮的男儿!若是不除,必成大患!” 没有牵涉到皇室血脉问题,仅仅针对谢明珏个人。 慕容澜不怒反笑:“吕宁远,别以为朕真的不会杀言官。朕今日再说最后一遍,子瑜不是朕的娈宠,他受过帝后之礼,只差一个大典一道圣旨来昭告天下罢了。若是你们有谁再敢污蔑子瑜,九族之内没人会替你们收尸!”说罢,拂袖而去,“朕意已决,休要再来烦朕。” 慕容澜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刚转入后殿便看见站在门口披着红色大氅的谢明珏,气顿时消了大半。 “陛下。”谢明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并未来得及束冠。他微微欠身行礼,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随着身体的前倾滑落,遮挡住了此刻的表情。 慕容澜抬手想要帮他将头发别到耳后,但谢明珏微微偏头错开了他的手。慕容澜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也不恼,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在他的肩上,为他掸去衣袍上的雪粒:“怎么突然过来了?” 慕容澜无条件地好令谢明珏格外慌乱,他已经陷下去了,但不想越陷越深,只得故作镇定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来面对他:“朝堂上的争辩都快传到栖凤宫了,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送臣回岭南?十年为质期明明才过了一半。” “舍不得朕?”慕容澜虽挑眉调笑着,谢明珏的去留却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未来新的盛世还在等着他,不应该同自己腐烂在泥沼中。 他愿意放手了,百年之后的事太过遥远虚无,他不想看到,三年后谢明珏和自己一起死在乱世之中,为自己殉葬。 黑暗中最后一豆灯火最终还是被他亲手熄灭了。 在谢明珏的沉默中,慕容澜慢慢生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拿过他手边的雪伞,撑起,揽过他的肩头,往栖凤宫的方向而去:“刚刚吕宁远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谢明珏没有躲也没有挣脱,微微颔首:“听到了,所以陛下还是坚持送臣回去么?即便臣是一个隐患?” 慕容澜停下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头,看着谢明珏。他一直眺望着前方,似乎是想透过重重风雪看清他们两人的未来,那个可能永远都无法抵达的未来。 “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子瑜。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在尽量补救,可是已经迟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没有那高人一等的自称,这大概是慕容澜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刻,卑微着祈求一个人的原谅,祈求能够实现他那没有可能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要放过谢明珏,但那颗炽热滚烫的心还自私地期盼他能够留下。 病愈后的谢明珏整个人都给人种了无生气的感觉,目光如一潭死水。闻言,他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容,似促狭似嘲讽,这样的他才像是活着的:“陛下,覆水难收。” 慕容澜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他自嘲地笑笑:也是,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有什么立场奢望得到他的原谅? 他岔开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既然如此,那就今日吧。”谢明珏神情淡漠,丝毫没有即将归故里的喜悦。 慕容澜微愣,旋即便掩饰过去。他虽然希望谢明珏能够尽早离开这一漩涡中心,但没料到离别的日子说来就来:“这么快?你就这么厌恶待在这里?厌恶待在朕的身边?” “……是。” 谢明珏啊谢明珏,你都要走了,也不愿让朕心里好受一些么? 慕容澜叹息了一声,让天枢玉衡为他收拾行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嘱咐道:“先前朕还给了世子两道盖了国玺与私印的空白圣旨,也捎上。”他从袖中取出私令递给谢明珏,“只要朕还在位一日,圣旨与私令都是有效的。” 谢明珏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两个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心底盛着太多疑惑与难过,也没有一个宣泄口,只能一直沉默下去。 他想问一问什么叫“只要朕还在位一日”,想问一问四起的谣言是否属实,还想问一问,慕容澜为何不开口挽留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可他没有任何立场问出口。 慕容澜接过玉衡收拾好的行礼,递给他:“朕送送你吧。” 数九隆冬的风雪也大,为什么不等到开春再走? 慕容澜没有问,他知道谢明珏倔强,凡是决定了的事,即便是头破血流也无法改变,一如封妃。 “不劳烦陛下了。”谢明珏摇摇头,拉起兜帽,走进漫天大雪中,走向了宫门,将这个囚禁了他两年多的辉煌宫苑抛在了身后。 慕容澜撑着雪伞,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朔风劲吹,风如刀割,鹅毛般的雪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斜刺入雪伞所笼罩之处,打在他的脸上,仿佛有了重量,生疼。 原来我也会疼。慕容澜想。 他曾经亏欠谢明珏那些无法还清的罪孽,像一把钝刀,生生地挖着他的血肉,牵肠挂肚,痛彻心扉: 谢明珏...你就这么无情,不愿意回头看看我么? 只要你回头,就是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想着想着,慕容澜突然将雪伞抛置一边,长笑出声。末了,才裹着风雪喃喃地往栖凤宫走:“无情也好,无情就不会为朕难过了。” 子瑜,从此山高水阔,你孤身一人要好好走。 再见面时,我们唯剩死别。 第四十四章 弑父 谢明珏顺着国师送给他的人脉网,挨个拜访。过秦岭,渡淮水,经会稽,一路上牵扯了不少时间,等站在扬州城外时,已是昭和十四年春末了。 一年里,各郡县接二连三地发生**起义,但无领头之人,又相互看不顺眼,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但有了国师相助,从汴京到岭南的势力,除了安王所在的滁州,其余都被谢明珏归于麾下。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打扰写在名单最后的那个人——君卿。正欲转身之际,一个本该从这世间消失的声音于背后响起:“世子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入城?” 是宋霄。 国师竟然真的将他救了回来! 回过头,便见君卿站在城门之上,青衫折扇,举手投足见皆是江南才子该有的意气风流。他的身边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袍青年,显然是已经“身死”的宋霄。 宋霄揽着君卿自城楼上跃下,落到了谢明珏的面前。君卿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世子殿下,好久不见。”旋即“唰”地抖开折扇,轻摇两下,转言道,“你可叫我二人好等啊,子瑜。” 谢明珏有些诧异,看着如神仙眷侣的二人,微微一笑:“是许久没见了。” 朝堂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面。虽不知他们为何一直在等自己,但故人相逢还是令人愉悦的。 宋霄默不作声地将一枚令牌递给他,在谢明珏疑惑的目光下,君卿温声解释道:“这是目前驻在守扬州城的两万宋家军,即日起便是你的了。” 谢明珏连连推却,这可是宋家两代人用血与泪带出的铁骑,他受之有愧。 君卿以折扇掩唇,轻声道:“我们欠国师一个人情,国师说将这人情还与你便可。我同子毅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出谋划策,做你手中之刃更好。” 如今世道已经乱成这副模样,当今圣上没有皇室血统,必将有人取而代之。 而国师,早已有了人选。 民间也渐有童谣传唱——凤起东阳,龙坠汴梁。 东阳,岭南王的封地所在。如今岭南王世子质期未满便出了京,一路上的动静可谓不小,慕容澜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默认了这一传言。 岭南王知晓谢明珏这次回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连夜赶往别院,将谢明珏唯一的软肋——生母柳初晴给抓了起来。 即便是再喜欢柳初晴,那也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乐伶,在自身的利益面前,一切情谊都变得不堪一击。 柳初晴未曾沦落风尘之际,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她一改柔弱姿态,当着前来抓她的人的面,斥责岭南王不怜庶子、枉为人父,空有先祖荫蔽,实则为“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之徒。 岭南王被当众揭露丑态,自觉落了脸面,还要故作大度,内心极为记恨柳初晴。 柳初晴挣开抓住自己双肩的下人,傲然长笑,那一瞬,岭南王生出有一种被她踩在脚下的错觉。 “谢沉,你休想用我来威胁子瑜。”柳初晴收了笑容,肃然道。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抄手游廊的柱子上,当场气绝。 东阳郡离会稽郡极近,谢明珏第二日便收到了消息。他的表情平静过了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良久之后,才掀翻了面前的矮桌,双目赤红,目眦尽裂,几欲咬断岭南王的脖颈,啖血食肉:“谢沉……” 谢明珏再无顾忌,集结会稽郡的全部兵力,举兵南下,直取东阳。 东阳驻军被宋霄的先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都没料到,那个处处隐忍规避的岭南王世子此次极为果决,以雷霆之势攻破了平昌城,将岭南王擒下。 “逆子!你不能杀我。”岭南王被两名副将按着跪在地上,仰头死死盯着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次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至军前,缓缓抽出长剑,清寒的剑身映照出自己那张扭曲恐慌的脸,“我是你父亲,你若弑父会为世俗所不容!” “父亲?世俗?”谢明珏轻声重复了一遍,几乎将这四字嚼碎在唇齿间,粲然一笑,一剑洞穿了岭南王的肩胛,眼中净是疯狂,低声吼道,“不杀你?那我这么多年受的苦难与屈辱,我娘的死,谁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担?!” 随着谢明珏抽剑的动作,剑刃擦着岭南王的肩胛骨,那种疼痛令他几欲昏死过去。谢明珏眼眶通红:“你从来没尽过做丈夫的责任,这一剑是你欠我娘的,这是你欠她的!” 万军静默,只能听到风中传来的一声哽咽。 谢明珏再次将剑举起,却被宋霄握住了手腕。宋霄的脸隐藏在面具下看不清楚表情,但声音淡淡的:“殿下,有些事,不该你做的。” 他将谢明珏轻轻推至身后,取过他手中的剑,一剑贯穿了岭南王的咽喉。而后回过身,以剑伫地,半跪在谢明珏的面前,朗声道,“拜见王爷。” 两军如梦初醒一般,呼啦啦全部跪下,似有排山倒海之势—— “拜见王爷!” 谢明珏眼神空洞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滴泪划过脸颊。他闭了闭眼,道:“我这爵袭得名不正言不顺,也未得到陛下的承认,诸位先起吧。” 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岭南王死了,谢明珏作为岭南王世子又拥有实权,废柴大公子还被禁足在帝都,除非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否则这个岭南王,谢明珏当定了。 时别四年,再次回到岭南王府,一切如旧时那般。只是当年那个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女子此刻仪态全无,披头散发神色癫狂。她冲上来想要抓住谢明珏的衣领,却被跟在后头的副将制住,只能厉声质问:“谢明珏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他可是你爹啊!” 谢明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有将我当过一天儿子吗?” “若不是王爷,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无法认祖归宗的野种!” 谢明珏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嗤笑一声,俯下身与她平视,一字一顿道:“我还真不稀罕,有他的血,我只觉得脏。”他对岭南王妃的谩骂声置若罔闻,直起身摆摆手,示意副将将人压下去关起来,“岭南王之死令王妃备受打击,竟说起胡话来了。” 他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辈,没必要对一介妇人赶尽杀绝。 只是在王府的小院中,他发现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问过府中下人才知晓,这是岭南王另一个私生子,其母是被岭南王劫掠过来的,因不堪受辱,在诞下他后吞金自杀。 谢明珏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逗弄了会儿,见那与年幼的自己相仿的眉眼冲着自己笑,也忍不住展颜,心道:又是一笔风流债,岭南王黄泉路上想必也热闹。 不过数日,来自汴京的礼官带着圣旨与赏赐赶到东阳。君卿在瞧见那赏赐时吓了一跳——那是一条染血的白绫。 谢明珏却明白慕容澜究竟是何意思。 那是岭南王府横在他面前的最后两道障碍之一,那是谢明奕的命。 “这白绫给王妃送去吧,告诉她,谢明奕在等她,她会明白的。” 昭和十四年五月初九,岭南王薨;同月廿三,世子谢明珏袭爵。 第四十五章 沧澜 滁州以南的各个郡县在谢明珏袭爵之后,纷纷投靠新任岭南王。其中有一部分是国师培养的势力,还有一部分则是了解到国师对谢明珏慕容澜二人卜辞后做出的决定。 毕竟国师活了这么久,预言也不曾出现过疏漏,与其相信极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国家,不如依旧选择相信国师的判断。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段卜辞是慕容澜自己命人散布出去的。 本来二人就此各占据半壁江山,隔着秦岭黄河遥遥相望,但这一诡异的平衡还是被打破。 昭和十五年冬,景帝慕容澜对其胞弟——靖王慕容溯痛下杀手。 百姓诸臣全都群情激奋,不再去纠结南衡的身份,就慕容澜明目张胆地要置自己胞弟于死地一事,没有人能理解忍受。 一个连臣子也不放过、胞弟都容不下的暴君,数卷沉重负累的严刑峻法,终于激起了民愤。 谢明珏将各个郡县送来的密信看完,往桌上一摊,询问其余人的看法。书房中坐着的俨然还有君卿、宋霄,以及将慕容澜推至风尖浪口的南衡。 南衡摇了摇头,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他皇兄对他产生的两次杀心,都不过是想将自己从这乱世中摘除出去。 君卿犹豫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提议谢明珏起兵zaofan。 一切终究还是要遵从历史的轨迹。 昭和十六年春,岭南王谢明珏承众所愿,起兵讨伐暴君,一呼百应。 这次zaofan可以说是史上最顺利的zaofan了,无数城门直接打开,守将不战而降,百姓夹道欢迎。 岭南军损失几乎不计,势如破竹,直取汴梁。 谢明珏望着汴京熟悉的景色,一时间心中难免涌出一股酸涩感。 时别三年,他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以质子的身份,而是以外姓藩王、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这个承载他太多不堪过往的地方。 城门蓦地自内打开了,汴京的街道不复昔日的热闹,家家户闭门掩窗。 只有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空旷的长街尽头,站在大敞的城门下,是元斐与骆辞。 元斐微微欠身:“王爷,陛下在大殿里等着您。” 待到精兵悉数进城,元斐才握住自己妻子的手:“阿辞,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骆辞柳眉微蹙,睨了他一眼:“开城门投敌这种事,不应当你来。”她顿了顿,反扣住那只手,冲他展颜一笑,“既如此,祁润,我不会任由你一人背负骂名。” 无论是外姓藩王龙袍加身,还是昔日娈宠兵变zaofan,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成为和平年代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了禁军的阻拦,岭南王的铁骑很快踏过一道道宫门。天枢跪在大殿之下,怀里抱着小太子:“陛下,您……” “不必多言,这是朕同他之间的事,带着太子去滁州,岭南王仁慈,即位之后不会为难他们的。”慕容澜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龙袍冕旒悉数加身,而是穿的为谢明珏加冠的那套。 天枢咬咬牙,领命离去。 “你们都留在这里吧。”谢明珏望着未央殿的大门,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君卿南衡并未多加阻拦,倒是各个副将都纷纷劝道:“您一人进去太危险了。” 谢明珏抽出佩剑,淡淡一笑:“能人志士多的是,本王要是死了,自然有人会取代。这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决断,你们不必再劝。”说罢,抬手推开了殿门。 殿门打开又关上,慕容澜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青年逆着未央殿的长明灯,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谢明珏望着坐在王座上朝着自己笑的帝王,眼前的一幕幕都与当年重合。 ——慕容澜当年就在这里,第一次吻了自己。 ——他就是穿的这身,为自己加的冠。 ——说百年之后,要与自己同椁。 谢明珏双目微阖,再睁开时眼中的情绪尽数藏起。 他缓缓踏上长阶,剑尖指着慕容澜,神情肃然,声音也是极为冷淡:“慕容澜,你为我铺垫了这么多,等的便是今日吧?” “自你离开,朕……我等今日很久了。”慕容澜抬手握住剑身,笑着引导他将剑一点一点刺进自己的心口,“杀了我,终结这一切,你就可以解脱了。” 这一笑令谢明珏突然想要放弃,然而他早已没了退路。 “子瑜,你可以恨我伤你、逼迫你、待你不好,可我自始至终都未曾负过你。”慕容澜握着剑,轻轻地倒抽了口气,“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不奢求你的倾慕,但我能不能求你……可不可以不要为了我哭?” 他艰难地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指腹摩挲谢明珏微红的眼角,低声叹道:“不值得……” “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哭!”谢明珏猛地将没入血肉的剑抽出,眼眶却红得更厉害了,“你欠我的还没还呢慕容澜,就这么让你死了也太便宜你了。折磨你,我才能解脱。” “是…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慕容澜一边笑一边剧烈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大股鲜血自胸口涌出浸湿了衣袍,却都被玄色所掩盖,“可是子瑜,你还是太心软了,你明明知道,众怒之下,是留不得我的。”轻飘飘的话语,瞬间击碎了谢明珏故意伪装出的铁石心肠。 “我……”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鲜血自慕容澜的衣袍滴落,龙椅下已汇聚了小小的一滩血渍,有些慌乱,“你不能死……国师呢?国师!” 玉无痕当真很快就出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他不住地皱眉:“你们两个……”所有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从袖中套出一个汉白玉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了慕容澜的口中,吩咐随之而来的神官将人搬去偏殿。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国师擦着手走了出来,冲着谢明珏摇了摇头。 谢明珏脸色惨白,疾步走进偏殿,走向那张软塌。 慕容澜面无血色的脸,印象中那个桀骜的君王从未像现在这么狼狈过,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谢明珏仿佛被抽去一身的力气一般跌坐于地,神情苍凉,似喜似悲。良久后他蓦地低低笑出声,最终变成了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脱框而出:“曾经我以为我会被你困在身边一辈子,可你却放过了我。方才我本不想让你死,我们要相互折磨,但你却死了!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你说啊!” 他们俩之间横着家仇国恨越不过的高山,横着屈辱血泪填不尽的深壑,可这些随着阴阳死生全都烟消云散。 谢明珏只想抓住榻上人的衣领质问:“你回答我啊!慕容澜!“ ”慕容澜。慕容…澜…” 谢明珏跪在地上掩面悲号,他唤的那个人不会回应他了。 国师打开殿门时,谢明珏已经收拾好情绪坐在那张沾染了慕容澜鲜血的王座之上。他当着众人的面率先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众人如梦初醒,齐齐跪下:“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谢明珏语气淡淡的,眼尾却红得厉害,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直视他的脸了。 除了国师,不会再有人知道,新帝在即位时其实是哭着的。 “既然已是新朝,自然是要更改国名的。不知陛下……” 沉默了许久,谢明珏才缓缓站起身,望着殿外大好的春光,只觉得内心一片荒芜: “就叫……‘沧澜’吧。” 第四十六章 前路 新帝即位,更国名为“沧澜”,改元“景熙”,大赦天下。 于朝,建内阁,裁冗官,分皇权;于野,废峻法,禁严刑,减赋税。 先前一直得过且过的老臣都被罢免,从地方上提拔了许多年轻有为的官员入朝。 安王靖王地位不变,元斐由言官提拔为吏部尚书,君卿宋霄复职。 骆老连自己丢了乌纱帽都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这一消息砸懵了,完全没想到那个看不上眼的女婿有朝一日官职比自己还大。 慕容澜的私印在谢明珏那边,直到现在,谢明珏才知道,这其实还是一块令牌,魏国暗部——十三夜羽皆听其令。 谢明珏遣散了暗部,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留下夜羽的十三位统领作为近侍,并将姓名归还给了他们。 至于从岭南王府带回来的那个同父异母弟弟谢明舒,自然而然被立为太子,交由君卿元斐教导。 朝中人都知道,新帝曾是前朝景帝慕容澜的娈宠,立太子的这一举动,基本证实了他不会有后代的传言。 史官有一天终于壮着胆子问谢明珏,要如何写他与景帝的那段历史。 谢明珏情绪并无波澜,仿佛那段不堪的过去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神色淡淡地告诉史官客观如实地去写便好,至于评判,那已经是后人的事了。 只是那夜,他带着自己酿的酒再次登上了占星台,对着长天月色遥遥举杯,轻声道:“从今往后,你便会在史书中陪伴我了。待后人看到这段历史,就会发现,无论是我还是你的一生,都有着彼此留下的痕迹。”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从未与对方说出过一句欢喜。 后来,谢明珏虽勤政亲贤,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一直郁郁寡欢。 为了避免闲暇时刻总是想起慕容澜,国师就建议他多分散分散注意力,花些时间看看书写写字。 只是……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手中的笔倏地坠落在宣纸之上,长长的墨迹洇湿了最后的三个字。谢明珏看着那四个字怔怔出神。 我寄人间…… 未曾白首。 他按了按心口,压抑地仿佛喘不上气来,喉间蓦地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洒落纸上,斑驳如开在雪中的 点点红梅,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字。 再次醒来时,玉无痕立刻端了一碗药给他,监督他喝完才开始拍桌:“三年了,您到底想怎样?” 谢明珏思绪又飘散开来,喃喃地问:“国师,您说,朕真的不能同他葬在一起吗?” “您是沧澜新君,他是魏国末帝,你们根本没有葬在一起的可能。”国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将血淋淋的现实展现给他看,”更何况,慕容澜的尸体当年就失踪了。” “失踪……”谢明珏闭上眼,手抚上心口,“这样就更让我一直觉得他没有死。” 玉无痕的声音冷了下来:“陛下,不归对您的影响真的太大了,即便过了这么久,都能干扰您的判断。” “朕没有出现幻觉,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死了!可朕觉得他一直都在!”似乎每个夜晚,都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兴许是梦吧,但这也是一直支撑着他没有崩溃的原因。 “您太累了。”玉无痕并不回答他,每次都用这四个字来搪塞,谢明珏不想再听。 ———————————————— 谢明珏独自苦熬了三年,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他本以为君卿等人是来阻止他的,不料他们来为自己送行,于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圣旨放在了南衡的手心。那道圣旨写得极为详尽,仿佛在交代自己的后事。 待他走后,谢明舒依旧为太子,靖王摄政,直至谢明舒成年再即位,如有必要,靖王可取而代之。 “这……”南衡有些不知所措。 “我欠你皇兄一条命,这算是补偿吧。” 谢明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作为阿舒的最后一个长辈,应该给他留个字的。”他沉吟了片刻,“珞有顽石之意,就叫子珞吧,希望他能比我这个兄长坚强。” 一片白羽从他们面前飘落,谢明珏仰起头,竟是下雪了。 他还记得,当年离开汴京的时候就是下了这么大一场雪。他一步一步走向宫门,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雪簌簌地落下。一路走到宫门口,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如果当年慕容澜追上来,强行留下自己,那么他们俩的结局会不会又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他回过头,只看到一把红色的雪伞和一个落寞的背影,颜色寡淡的唇微微翕动,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归为无声的叹息。 谢明珏收起思绪,对着沉默下去的众人笑笑:“我走了。” 去楼兰襄阳秣陵,沧澜这么大,大漠云海青山……他都想代替那个人去看看。 南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元斐拦下。 “子瑜过得并不开心,与其留在汴京黯然神伤,倒不如四处走走看看,改变心境。”元斐拍拍南衡的肩宽慰了一句,话锋一转,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要怎么办?总不能说‘当今圣上不想当皇帝,所以就跑了’吧?” 君卿揉揉眉心,长叹了口气:“昭告天下,就说圣上旧疾犯了,崩于长乐宫。” 南衡看着他清癯的身影,蓦地想起无意间看到他在“我身未老心以衰,梦寐时时犹见之”旁写的一段小注—— “登台犹记揽雪色,执杯温酒遥祭君。 昨宵笑谈独行路,今朝泪湿未老身。 万舟易渡远游处,千山难觅不归人。 除却衣冠孑然去,且奉长歌与世论。” 原来,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放下。 苍茫天地间,蓝衫青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臂对前来为自己送行的几位友人挥了挥,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脆叮铃声,渐行渐远。 也好,山河万里,总能寻得一席容身之地。 第四十七章 终章同归 一把雪伞斜斜倾到头顶,为他遮挡住了满天飞雪。谢明珏看着身侧为自己殷勤撑伞的男人,脸色冷了下来:“天玑,你跟过来做什么?”问完才想起,他是个哑巴,自己问了也不知道他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比划什么。 谢明珏在恢复夜羽统领的姓名时,看着单膝跪在下首装束风格迥异的十三人,一时间愣是没分清从未见过的那几位:“都将面具摘下来吧。” 目光划过或英俊或清秀或普通的面容,那十三张脸上都有一个“罪”字黥面。 谢明珏叹了口气:“太傅案已沉冤得雪,诸位,可以用回自己的身份活在阳光下了。” 结果十二人都转头看向跪在一边天玑,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天枢解释道:“陛下,天玑他……名字里有个‘澜’字,为了避讳,再加上是个哑巴,就算是景帝也问不出他原本的名字。” 那是一个轮廓极为英俊的男人,五官却生得平平无奇,自眉骨延伸而下的黥面更是破坏了整个面相。他只是平静地跪在下首,似乎对四周发生了什么全无感知,只是一味地注视着谢明珏。 那视线太过炽热,谢明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皱皱眉:“既如此,那便还叫‘天玑’吧。” 天玑整个人给谢明珏的感觉一直很奇怪,忽远忽近的,可玉衡当年看顾自己都没那么尽心尽力。他每次想问些什么,天玑都是抿着唇摇头。 谢明珏收回思绪:“回去吧,回去保护太子,我已经不是你们的主子了。” 天玑将手按在谢明珏的肩上,那是一个极为僭越的举动,在谢明珏还未来得及呵斥,他缓缓开口:“可是你一人走,我怎么可能放心。” 熟悉的声音令谢明珏如遭雷击,他倏地停下脚步,没有再回头,只是双肩颤抖起来。 苦熬了三年,一直都在支撑着他的名字呼之欲出。 天玑换了只手撑伞,绕道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的眼角,笑道:“三年帝王果然没白当,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慕容澜……”谢明珏垂下眼帘,声音轻的生怕这只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天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一张人皮面具一点一点揭下来,露出了那张与天玑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 慕容澜心疼地抚摸他的脸: “你怎么这么傻,国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去占星台‘祭奠’我的时候也没带亲信,最后还是我把喝醉的你抱回去的。” “景帝慕容澜待你并不好,你却又是为了他掉眼泪又是为他吐血的,你可知道我当时在暗处多心疼焦急,一声‘子瑜’脱口而出。” ………… 谢明珏抿抿唇,原来他那次昏倒前听到有人唤他的字并不是错觉:“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我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国师警告过我不能扰乱历史,便借天玑的身份来陪你。” 谢明珏心道:你不也国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嘴上却问:“晚上有人坐在床边看着我其实不是梦?” 慕容澜点点头,丝毫无愧:“是我。” “那我梦到过有人亲我……” 慕容澜理所当然:“也是我。” 谢明珏:…… 谢明珏拂袖便走。 慕容澜快步追上恼羞成怒的谢明珏,扣住他的手:“别生气别生气,子瑜,是我不好,我不该轻信国师的鬼话,也不该半夜来骚扰你。” 谢明珏望着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做小低伏地哄着自己,轻声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抬手按按自己的眼角,“不过我真的很庆幸……” 庆幸那些都不是梦,庆幸我们并没有真如史书记录的那般死去。 慕容澜了然,不打算再聊那些令人觉得沉重的过往:“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 因为,天大地大,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归途。 写在最后的碎碎念 在图书馆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当时只是单纯地想开个坑,写一写强制爱,写两个人并没有感情,只有肉/体关系,最后走向be。后来我小姐妹跟我说,你这只是个强制,没有爱啊。我一想也是,写着写着就开始加感情戏,顺便把南衡苦情男二的戏份减了又减,所以有的地方看着会比较奇怪。虽然有大纲,但习惯性想到哪写到哪,再加上写一段卡一下的毛病,也造成了很多地方不连贯。 高中的时候跟基友说如果哪天我能写完一个脑洞,死而无憾,现在写完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很遗憾。这是我写完的第一个故事,总体来说毛病真的太多了,一直处在边写边摸索的过程,每天还在弃坑的边缘反复伸jio,回头看看,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希望还能写完第二个、第三个故事……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能够忍受前面各种乱七八糟剧情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支持!!过段时间会把重修的部分发上来。 最后的最后,感谢snail丶,永远睡不醒,紫薇花开了,嘻嘻(^~^),卢,不寒之咚咚咚,施青,香槟,隔世烟火,油焖大虾,沐离i,繁华圣母,千湮,77777717,apfel,jessy_,温言的包子,一坨雪人?,谢恩的小毛驴,寻!,或许吧但不是,悠悠鸭,红忍忍,长风暮雨……以及不知名的小天使,么么哒(づ ̄ 3 ̄)づ 那么,我们番外下一个故事见啦~ 第四十八章 番外一现代paro “《栖凤》第八十六场七镜一次,a!” 场记板一拍,谢子瑜瞬间入戏,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头看了一眼塌上的人,而后踉跄了一步跪倒在榻边。 他弯了弯唇,眼泪却簌簌落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 “卡!”一个束着高马尾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猛然从摄像机后站了起来,脸上就差写“不满意”三个大字了。 即便穿得再休闲随意,也无法忽视那张好皮相。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才华横溢,几部电影拍下来,从不知名小导演顺利跻身一线,还一连拿了不少奖。 他这次选的是同性题材,拍的是史上纠葛甚深的两个帝王。当时消息刚放出去,在网上就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两人之间太过复杂,史书对他们的记载也是极为中肯客观,没有故意抹黑谁。 景帝慕容澜并没有魏国皇室血脉,他即位后几乎是报复性地造作大魏江山。也许内心其实还想做一个好皇帝,便进行改革,可惜和平年代不适合严刑峻法,久而久之怨声载道。 宁宗谢明珏并非嫡出,入京为质没多久便被景帝强行收为娈宠,一代天之骄子不得不雌伏于男人身下,任谁都会心生怨恨。最后在民意下起兵zaofan,推翻了慕容家的王朝,于长乐宫亲手杀死了那个带给他数年屈辱与难堪的男人。 可在新的王朝建立的第三年,宁宗就驾崩了,史书称是旧疾犯了,但也有野史说其实他是郁郁而终。 至于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仁者见仁吧。 反正打开微博,#景宁#tag下都是在说他们秘而不宣的爱情。国名与年号,一个是“沧澜”一个是“景熙”,一看就知道都是跟景帝有关,实锤都快锤烂了。 就这样两个人,两个王朝的国君,愣是没人敢拍。 一是演员问题。景帝和宁宗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当年景帝墓出土的两张画像可以说是轰动一时,专家们在各个文献中寻出蛛丝马迹,证明这便是景帝宁宗本人。但景帝墓是由宁宗一手安排的,放了二人的画像在棺椁中,可以说极其耐人寻味。 选角都是在网上进行的,公开透明。最后剧组放出剧照的时候,争议声也有,但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 像,太像了,选角跟历史书上两位帝王的画像肉眼相似度高达九成!饰演景帝的叫慕云澈,另一个叫谢子瑜,同他们字一模一样,就像是两位的转世一般。 宁宗比景帝小整整九岁,演员自然也偏向少年。有人扒了扒饰演宁宗的那个小孩,发现他只是个在校大学生,学得还是金融,可偏偏镜头感强得令人挑不出刺来。又往深里扒了扒,发现他曾经拍过关于宁宗的微电影,当时还拿了奖。 至于景帝的饰演者,大家心中早就有了人选。慕云澈,二十七岁,一线演员,颜值演技都没得挑,可惜从来不拍古装剧。之前也有粉丝想看看他长发飘飘是什么模样,就自己动手p了p。那张图还小小地火了一段时间,毕竟他跟景帝容貌相似度迷之高,现代装还不怎么能看出来,古装像是直接从画像中走出来的。 二是剧情问题。同性题材本就比较敏感,这二人的关系也是钉在铁板上的事实,若是感情戏处理得不好,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玉无痕也是拼了,大到场景建筑,小到衣摆的绣纹,他都亲自翻阅各类史书典籍,力求还原那个时代。 “谢子瑜你状态不对。”玉无痕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大喇叭,冲着谢子瑜喊道。 谢子瑜连忙起身,接过场务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眼泪,虚心请教:“您说哪里不对,我找找感觉。”剧本上就写了一个“哭”字,也不好拿捏。 “没有那种强烈的情绪碰撞。”玉无痕虽然不满意,但也不会随意去发脾气,只是皱着眉头耐心给他讲戏,“你现在就是宁宗,要去感受他的心理历程。他现在是一个胜利者,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非常迷茫难过。他对慕容澜是有情的,但自己没有意识到,你要靠你自己去将这个无法理清的情绪表达出来。” 谢子瑜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一开始自认为快意,然后莫名难过么?” 玉无痕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谢子瑜站回塌边,比了个ok的手势。 “《栖凤》第八十六场七镜二次,a!” 谢子瑜颓然跌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塌上的人许久,才低笑出声,继而越笑越恣意,泪水却猝不及防地划过眼角没入鬓边。他带着质问的语气念出了台词,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哽咽。 “好,卡!”玉无痕满意了,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19:16,可以顺便将床戏拍一下。 谢子瑜入戏快出戏慢,似乎有些共情,眼泪一时间收不住。慕云澈从榻上起身,有些心疼地掏出手帕给他擦擦眼泪,安慰道:“辛苦了,还有最后一场,拍完你就杀青了。” 说到最后一场,那是唯一一场床戏,剧组怕他们不熟,演了尴尬,才特意放在了最后。可他们不知道,其实两个人很早之前就搞到一起了。 先前提到过的谢子瑜的那个微电影,还是慕云澈给颁的奖,两个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这次《栖凤》的选角也是慕云澈怂恿他来试试的。 等改完造型补完妆,玉无痕就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了,只留下必需留的人员,自己往摄像机前一坐,也不催他们俩。 慕云澈手覆在谢子瑜的脖颈上,透过摄像机可以清楚地看见手背暴起的青筋,可谢子瑜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慕云澈倾下身在自家小朋友的耳边轻声道:“别怕,这场戏是我来主导。宁宗这时候还只是个质子,他内心极为抗拒这种事,但不敢反抗景帝。” 谢子瑜迟疑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归途(九晏) 作者:九晏 片刻,点点头。 “你可以拘谨一点,就像……”慕云澈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就像我们第一次那么拘谨就够了。” 谢子瑜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 玉无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没耳听,但没有喊卡,反正这一段最后放出来的时候都是要把声音处理掉的。 最后总体效果还不错,至少玉无痕觉得挺好的,跟他想象的八九不离十了。 慕云澈替谢子瑜拢了拢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起了反应的某部位上。不住地庆幸衣袍比较宽松,只有他一人能瞧见,否则自家小朋友怕是臊得没脸见人了。 晚上慕云澈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谢子瑜的房间。 慕云澈的杀青戏在明天,拍景帝刚即位初见国师那段。 导演亲自上阵拍戏他们先前就领教过了,若非国师姓名无从考证,单是野史中国师不老不死的传说,他们会以为玉无痕即国师本人。 “杀青后休息两个月,想去哪里玩?”慕云澈将谢子瑜人整个圈在自己怀里,蹭了蹭他的颈窝。 谢子瑜被蹭得有些痒,笑出声,伸手推推他:“你定吧,有你陪着,去哪里都好。” 慕云澈的心瞬间柔软成一片,吻了吻他的额头,满腔的欢喜怎么都压抑不住。 “去米国吧。”他坐起身,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丝绒盒子,面对着谢子瑜半跪在床上,说出了那个考虑已久的想法,“宁宗最后等不到景帝郁郁而终,我不想我们俩像他们那样徒留遗憾。所以…等你毕业,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盒子打开,俨然是两枚铂金戒指。 谢子瑜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像是被谁攥了一把,又酸又胀,仿佛等这句话等了几辈子。 他也坐起身,伸出手与慕云澈交换戒指,抿抿唇,轻声且郑重:“i do.”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