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取归来同住》 分卷阅读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唤取归来同住》作者:肩胛骨 文案:失踪多年的师父一朝回到眼前,顾轶(顾枳实)万分揪心地发现师父失忆了。 为了留在师父身边,直线条的顾轶只得一次又一次装病以博取同情…… 于是,不善言辞的教主大飙演技,走向一条精分的不归路。 可是!失忆了就算了,师父竟然撩他! 师命不可违,那就只有从了他。 通透达观可爱受x演技拙劣且演且珍惜的隐忍深情攻 师父:昂?我暗恋对象是我徒儿? 徒儿:……嗯哪。 师徒年下,iv1,he。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仙侠修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曙耿;顾枳实(顾轶) ┃ 配角:宋子玉 ┃ 其它: 第1章 “有朝一日,你若得机缘,你也要心狠手辣,夺人内力,踏着森森白骨饮尽万人鲜血来成就你的强大吗? 倘若我阻拦你,你是否也要不认我这个师父,欺师灭祖,只为了你所求的强大? 当众生在你眼中都成为了蝼蚁,再无人能动你分毫,你便觉得,你成功了吗?” 说话的人步步紧逼,一句比一句惊世骇俗,他声音好听得如松涛穿林,但言语间裹着刺骨的冰霜,逼人的寒意让顾枳实睁不开眼睛,森森的杀意让他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一时间,夕阳不复温柔颜色,残阳似血,天空吞噬着大地,天地始变得阴沉,林间东风紧密,吹刮得人脸颊生疼。 顾枳实惊骇地看着对方,满眼的不敢置信。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半刻钟,林鸟振翅,顾枳实轰然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土地上,他面如金纸、双目赤红,眼神中满是乞求,他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摇了摇头。 年幼的顾枳实低下头,磕着泥土地,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保证着:“师父,我绝不会那样。” 顾枳实猛地睁开眼,从这梦中醒来。他坐起身,手指紧紧地抠着床沿,额角冷汗滴落。 外门“吱呀”一声,随即一道低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教主,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枳实微闭上眼,沉声道:“知道了。” 林场。 渐至立冬,而此刻却依旧日头毒辣,晒得人头皮生痛,叫人心惊肉跳地生出冬夏颠倒的错觉。这一片原本是密林的地方被吞云教教众伐尽,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树桩,钢铁浇铸成的怪状铁盘仿佛承载着某种可怕的诅咒,取而代之地坐落在这片不详的土地上。 阵点上已占据了八十人,分点而立,错落有致,像谜局重重的棋盘。只等他入阵心,便可行阵了。 有一道清冷的声线,像极了冬天里雪压松枝的声音,极低地在耳边响起。顾枳实目光微凝,袖中手指轻轻蜷缩起来。 顾枳实向右边伸出手,旁边人立即将一本被油纸包裹着的小书册递到他手上。 顾枳实抬眼望天,快了。 方才还毒辣的日光此时已被云层掩盖,厚重的乌云霎时间叠了上来,杀气腾腾、浓墨重彩地重写了天空规则。金光一点点被吞噬,金乌被逼到一个狭窄的角落里,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变为了只剩一道。 顾枳实没有犹豫,飞跃而上半空,低喝一声:“催动阵法!” 乌压压的人群立马变得肃穆异常,那些围着铁盘的人眼里露出炽热的光芒,毫不迟疑地从袖中亮出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左手。 啪嗒啪嗒,鲜血淌下来,落到那冰冷的铁盘上。 最后一道金光落到顾枳实头顶,他举起刀扎向自己的胸口,疼痛之余,倒是难得的清醒。 将一道内力打向底下的圆盘中央,顾枳实脸色苍白,看着那铁盘沾了新鲜的人血后,奇迹般地迅速升温。 遮天蔽日的乌云席卷了天空,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那些鲜红的血液几乎成了岩浆,被诡异升温的铁盘烧得沸腾起来,咕咕地冒着泡。幽幽的火光从那盘上亮起,明明灭灭地印在顾枳实眼中。 顾枳实胸前的布料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他屏气凝神地看着底下的圆盘,像看着一个许久未归的爱人一般。 鲜血的献祭很快被接受,铁盘吸收了血气,透出妖异的红色,面上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那铁盘中间的司南开始慢慢转动。 顾枳实轻轻地下落,将怀里那本书册小心翼翼地放到圆盘上的凹槽里。 他心脏绷紧,紧张得眼也不眨。师父,让我找到你。 司南转得越来越快,可看得顾枳实心惊肉跳,怎么……那么像摇头的样子。 顾枳实讨好地看着那小小的司南,把胸前的匕首推得更深了些,更多的血淌到了这薄凉的铁盘之上。 那司南左转右转,却一直没个要定下来的意思。 顾枳实便拔出那匕首,血珠连成线在空中划过,他却毫不迟疑地再狠狠地将匕首刺向另一边。 血流如注,全涌到那铁盘上。又是一阵诡异的高温,灼热的气息蒸腾到顾枳实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使他眼前有些模糊朦胧起来。 司南不要命地转动着,越来越快,带着虚影,闪动着白光。 顾枳实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的额角落下一滴汗,“啪”地落到铁盘上。 啪! 又是一声,却不是汗滴的声音。 顾枳实无声地张嘴,似乎喉咙有着嘶吼的欲望,然而残存的理智与骄傲活生生把哀嚎咽了回去,在胸腔里酝酿成一种疲软、无力的情绪。 司南……碎了。 他轰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脱了力,半跪到地面上,汗水如注,顺着鬓角滑落。 精通医术的徐长老带着医箱过来,紧急地替顾枳实处理伤口。 顾枳实一手紧捏着那小册子,珍而重之地将其放进怀里,唇色白得骇人。 徐长老替他上好药粉,又包扎起伤口,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忍住道:“教主,阵法献祭,从来都是心头血。以手掌血代替,难免……” 顾枳实低声打断了他:“取了心头血,他们还能活吗?” 此阵出自一本阵法奇书,名为《归》,包罗万象,阵法奇诡神秘。 书名为《归》,归阵自然是书中的重头戏,阵法繁复,顾枳实花了整整一年才弄明白如何布阵。光是制作那献祭圆盘就耗尽数百工匠十月之功,更要九九八十一人的鲜血为献,阵心中人需得内力极深,倾尽内力施以一击,方可催动阵法,使得司南转动。 日夜筹谋,毁于一旦。 徐长老见他神情酸楚,不忍心道:“可的确,天生异象。” 顾枳实按住胸前伤口,道:“要我的心头血没关系。”他的语气悲凉而无奈,“可我一身罪孽,怕再搭上太多人命,他不愿看我了。” 言罢顾枳实立起身,拂退身边人,一步步极慢极慢地往回走。 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了许多血出来,顾枳实没觉得有多痛,失败一次又如何?他迟早会找到他的师父。 …… 顾枳实靠着窗台,一遍遍摩挲着手里的小书册。那小小的册子早已卷边泛黄,只他还当个宝贝揣着。 倒退十多年,这小册子是他与师父间的交流工具。 他刚被师父捡回去那会儿,极度认生,也几乎不愿意同人言语。哪怕对着师父,也多是嗯唔应声。 那少年笑意盈盈,自裁纸张穿线做了本小小的册子可供随身携带,哄着他:“你会写字是不是?不想说话没关系,我们对写就好了。” 那时他也不过十四岁,犹在师门之内,偏偏要做人家的师父。礼乐射御书数样样不过半桶水,只那一手好字教得顾枳实出了师。 猛地心口一痛,顾枳实红了眼,一别五年了。 登云峰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门派一夕之间被灭,已有五年。那段宁静的时光再不重来,他的师父,在那场厮杀中也没了踪迹,叫他寻而不见。 磕磕托托的敲门声响了一阵,未及他应答,便有人推门而入。 那纤巧的脚步声响至内室便匿了,取而代之地响起了一个好听的嗓音,似风擦着云絮而过,空灵又温柔:“教主,你可好些了?” 吞云教建教不过两年,却日渐壮大,在各地迅速设立分舵,三位长老功不可没。 来人正是三长老方始影,她运筹帷幄,知人善任,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顾枳实披上外袍,打开内室的门,步伐稳重,一派教主风度,道:“已无大碍。” 方始影心思何等灵巧,见他眉间愁云正凝,已有分辨。她道:“教主还在为你的师父烦忧?” 顾枳实时年十九,还比她小上两岁,面对着善解人意又温柔娴静的女子,总还是泄了些少年心性:“都找了五年了,烦忧什么,继续找就行了。” 他这话几乎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几日前的搜寻之阵失败,定是对他打击颇重。 方始影踌躇半晌,道:“你可知寻香蛟?” 顾枳实困惑地看向她。 “日前我整理书册,偶然间翻出了一本古书,其名为《四海神兽》,上头记载: ‘寻香蛟者,卧寒潭百年,工演算之术,四海之内莫有其不能追踪者。有猛兽食獍,护其潭,其鸣凄厉,日极盛,夜则寂。’” 顾枳实心头一震:四海之内莫有其不能追踪者? 方始影见他意动,却后退一步拜倒。 顾枳实心思通透,温然道:“方长老不必如此。我并不会怪罪你将我引向凶险之地。” 方始影敛容跪着,她的消息虽有用,却也偏激。古书上的东西,可尽信乎? 顾枳实知她心头所虑,然而他向来果决。扶起方始影,他并不多言,只要能寻到他的师父,他便愿意涉险。他直截了当地问:“那寒潭在何处?” 方始影亭亭立在他身后,轻吐数语,而目光结在窗台之上,幽深黯然。 顾枳实即刻便要动身去找那寻香蛟。他此行仓促,诸位长老纷纷劝阻。 徐长老膝下无子,一向将他视为己出,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受伤未愈,跑去给猛兽送人头吗?” 顾枳实微弯嘴角,神色尚还平静而话语已是隐隐带着疯狂:“若它也要我献祭,岂不省事?” 既然那食獍入夜则休憩,顾枳实便决定趁夜突袭。那山洞所在山头人迹罕至,在吞云教千里之外,顾枳实日夜兼程飞驰前往,只等夜深。 子夜时分,顾枳实贴壁倾听,洞内只传出厚重的呼吸声,食獍大概是睡着了。 顾枳实取出一颗夜明珠,以布包裹着,只留出一点光芒。他轻手轻脚地潜入洞中,见那食獍远远地卧在洞穴深处,离寒潭还有着一段距离。 潭水深不可测,冷气缭绕。顾枳实不知如何唤醒寻香蛟,就只有一试。他伸出手,一点点凑近水面,从竹筒里抖出少许徐长老调制的药粉。 刚凑近水面,一股彻骨的凉意便顺着手指直窜上去,甚至让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看来寻香蛟的居住环境甚为恶劣。 顾枳实屏气凝神,却没有听见任何从潭底传来的声响。这洞里,只有食獍如雷的鼾声。一声又一声,明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如斯吵闹,却让顾枳实觉得这四周肃穆异常,仿佛沉寂了千年。 而尽管洞外夜风微弱,顾枳实耳中却清晰地听到茅草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一只虫子被迫离开枝条,飞到半空中,挥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发出细微的声响。 潜伏在万籁声中的,往往是极致的宁静,默不作声地酝酿着危险的信号。 眼皮一跳,顾枳实凝神细察,恍惚间听得洞壁沙土簌簌落下的声响。 刹那间刀光一闪,顾枳实在电光火石间翻身而逃。他心脏绷紧,疾如雷电般猛地转身,而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堪堪已至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是攻,受下一章就会出场。这文不虐,1v1 he,欢迎跳坑~ 由于蠢作者码字非常慢,所以就争取一周五更吧~ 第2章 顾枳实伸出二指,牢牢夹住那匕首。偷袭之人用了足力,啪地一声匕首从中间断裂。顾枳实反应极快,夹着那段匕首用作飞镖,撂向他双眼。 那人一闪,飞跃至岩壁之上。 顾枳实冷笑,喝道:“何方宵小?” 如此动静,食獍已然被吵醒。那庞然大物低吼一声,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心知此刻不宜与之缠斗,顾枳实出手如雷,去擒那人的脖颈。对方显然是油滑之辈,虽内力不及顾枳实,然而极谙遁逃之术,在洞壁左奔右逃,逗猴儿一般,引得顾枳实面色更冷。 眼见着食獍已经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向他们而来,二尺长的尖牙威风凛凛,怒目圆睁,行动间引得石壁摇晃,沙石簌簌掉落,顾枳实当机立断,一身轻功运到极致,直掠到那人身侧。 那人无耻之极,见顾枳实靠近,竟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顾枳实没等他动作,便猛地呼过一掌。他微启双唇,毫不留情道:“蠢货。” 他内力深厚,那一掌扇出强劲掌风,直让那药粉飞入偷袭者眼中。 “啊!”凄厉的叫声顿时响起,幽深洞穴一时间充满血腥的气息。 顾枳实不悦地皱眉,颇为嫌弃。 食獍闻到血腥气味大为兴奋,迭声低嚎,腥臭的涎水从嘴角溢出,落至地面滴答作响,各种声响交织到一处,弄得方才还幽静异常的洞穴极为热闹。 顾枳实冷淡地瞥一眼那愚拙之物,便一脚踢向偷袭之人,直直地将他踹向食獍。他微弯嘴角,无法无天地挑衅:“你可小心了。” 那人此刻目不能视物,被他送至食獍眼前,已是万分的惊惧慌乱,但好歹算个人物,身手敏捷地躲避着食獍的攻击。然而食獍力大无穷,虽行动不便但凶恶异常,很快将那人逼得无法脱身。 顾枳实沉下脸,这人是尾随他而来,还是等候已久? 但他目前顾不得细细思量,便再将眼神投向那寒潭之中。 徐长老调制的药粉是仿照着野兽的求欢素制成,综合了多种野兽特点,能引野兽外出寻觅雌兽。 寒潭水面平静无波,恐怕那药粉对上古神兽是毫无作用了。 微微抚上胸膛的伤口,顾枳实沉下脸,扑通一声便跃入水中。 他此行只为寻香鲛。既然那神兽缩头缩尾、装神弄鬼,他便亲自去寻。 寒潭冷冽逼人,饶是以顾枳实的内力之深,仍是冻得瑟瑟发抖。上方打斗声激烈,食獍怒号不断,面对这凶猛异常的恶兽,纵然那人武功高强,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恐怕不能轻易全身而退。 顾不得那暗算之人,顾枳实搜寻着寻香蛟。他摸出一颗夜明珠,在潭底游窜。 不料那岸上的一人一兽竟斗得如此激烈,山洞摇摇欲坠,行将崩塌。山石掉落,扑通扑通地落入潭中。 水花四溅的同时顾枳实闷哼一声,一块巨石猛地砸来,他整块后背几乎被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骨头似乎都断掉了。这潭水仿佛千年寒冰,冷得顾枳实几乎肺腑间都结成了霜雪,他的嘴唇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哆嗦。 他几乎不能动弹,被巨石直直压向深不可测的潭底。好疼,好冷。 顾枳实呼吸困难,再无法憋气。他费力地往前游去,睁大眼四周搜寻,可这儿哪有半个活物的踪影! 夜明珠映亮了河床,在黑暗的潭水里铺开一片只该在生死瞬间目睹的光亮。 顾枳实心里百转千回。从三年前建立吞云教的情景转至登云峰上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的小师父笑着对他说:“我在一片酸橙绿果里抱回你,今夏又烘烤晾晒了一夏的枳实。你以后便叫顾枳实好不好?” 那少年如斯澄澈,似一泓清泉,竟消解了顾枳实此时的困乏。 刺骨的冷水涌入口鼻,顾枳实咬紧牙关,猛地凫水往前游去。 这潭大得惊人,又恍如一滩死水。顾枳实蹬着石壁,借力冲出水面,却发现这儿早不是那山洞了。 四周黑得惊人,半点光亮也无。夜明珠成了个摆设,再不发光。仿佛是,混沌之初。 顾枳实大口喘息,心下却并不十分慌乱。寻香鲛若为奇兽,便正合这古怪之境。 忽觉脊背生凉,刚暗道不妙,下一瞬顾枳实便觉出万箭穿心的苦楚。 仿佛万千利刃一齐插进他心口,冷铁藏着不经意的刀光,照出这漆黑世界里一点空洞、惊悚的装点:鲜血汩汩直流,像流出了一片火光,逼人的热浪袭来,劈头盖脸地裹住顾枳实。 顾枳实痛得发狠,从牙关溢出一声:“寻香蛟?” 他话音刚落便如鸦羽投湖,再无回响,四下一片死寂。 顾枳实痛得狼狈皱眉,几乎抽搐。一片血水中他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忍着噬骨的痛,艰难地移动手臂,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将那本小书册掏出来。 他虔诚地举着那早已湿透的册子,望向空洞黑暗的虚空,高声道:“无上神兽,吾辈跪伏以求垂怜,但求寻回吾师。吾定当衔草结环,万死不辞。” 此地如万古孤寂之处,声不至此处,顾枳实仿佛唱着独角戏。 肩膀已然酸痛不已,像万只蚂蚁啃咬血肉,痛苦不堪。而他的手臂以一种将会万年不改的姿势牢牢地举着那本小书册。 顾枳实的眼底有着冷硬和戾气,他宁愿相信这是寻香蛟要他献祭。他心底默念:行,只要把他还给我,怎样都行。 那神秘古怪的寻香蛟,始终未曾露面,似乎是在考验他。顾枳实便咬牙撑住,他意志坚定,绝不退缩。 又是一阵万箭穿心,无影无踪、真真切切地给他上刑。一遍又一遍,似乎这似真似幻的酷刑永无止境。 …… 一片深林之中,高木遮天蔽日,林鸟休憩,益发地显出幽深寂静。 而一阵吱吱的声音响起,似是鞋底踩着松叶的声音,打破了山中宁静。 随后便有清冽的人声而至,混着松叶的气息,动听至极:“子玉,我总算活过来了。” 日前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有一株百年的梧桐木被雷击中,轰地倒地,留出头顶光秃秃的一片,正露出一点天光。 溶溶的星光便从这疏落的方寸天地洒下,落到说话的男子身上。他右颊上有一颗浅浅的痣,言语间顺着肌肤纹理微微晃动,映衬着星光,说不出的动人。 此人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生得眉目精细,通体风流。名字也无双,生自星河跌落,曙色幽微之际,他便唤做温曙耿。 他身侧那人挺鼻薄唇,俊眉修目,并不逊色于他,名唤宋子玉。宋子玉无奈道:“好好的客栈不住,非拉我来这深山老林中挨冻作甚?” 温曙耿微微一笑,促狭道:“方才那‘匀泪楼’里,鸨母说你憋着了,难道果真如此,子玉竟也乐不思蜀了,连山林也住不得?” 宋子玉正人君子,连那小歌妓抚琴的柔荑也未曾多看,楼里那鸨母蓄意逗弄已让他苦不堪言,此刻被他臊得更是脸色发红:“我不过玩赏音律。” 温曙耿敛容,那楼里的小歌妓正值豆蔻年华,鬓边只别一朵娇艳吐芬的山茶花,说不出的清新可人。偏偏唱得是晏几道的《鹧鸪天》: 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声声凄艳,直钻入人心深处,与心谷回响往复交织。 他俩入青楼只因话本中见着了,觉得新奇。出青楼是因牵动了情肠,那歌唱得他心烦意乱,脑中如万千蚊蝇齐鸣,真像是,什么人也魂牵梦萦地思念着他一般。 “从别后,忆相逢”,这句子来来回回在温曙耿心上奔走,不知疲倦地叫他慌张,叫他头皮发麻。 他便催促着听得如痴如醉的知己起身,更要故作高深地扯一句山林中鸟虫声作,万籁齐鸣,方可使他静心,才不致深陷俗世浮华,毁了下山历练的行程。 夷希山庄坐落于地处西南的夷奚山脉,群山连绵,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庄主成尧退隐江湖,便在深山之中建立起夷希山庄,梅妻鹤子,闲逸舒适。 成尧育有一养子,三年前得了场重病,几乎身陨。宋子玉出生自官宦人家,家族卷入政治风波,一朝家破人亡。幸得他醉心于学业之余颇擅歧黄之术,医术高明,成尧救下他的家人,又请他入山为养子医治。 那养子便是温曙耿,虽然自那场重病后前尘往事尽忘,他却天性豁达,与宋子玉结成知交。三年过去,数日前,庄主却让他二人出山,叫他们去人世间历练一番。 而温曙耿从未见万丈红尘如何模样,刚见了些世面,却又逃逸一般躲进山林,实在违背庄主所说“历练”之旨。 既已至山林,宋子玉再无言可辩驳,只道:“那儿有一方山洞,今夜便歇在那儿吧。” 宋子玉去拾柴禾,温曙耿则穿梭过一片霜林,寻得一水涧。水声哗哗,冲散了温曙耿今夜心底突如其来的焦躁,他握着水囊,走近水边。 夜色已深,只天幕上缀着星星点点的星子。水边寒气颇重,一片昏黑中白色的水花做了照明灯。 温曙耿踩到一块圆石,险些脚滑。他忽地看见,水边躺着一名男子,一身黑衣与夜色相融,远处几乎看不见。而分外诡异的是,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像握着什么东西。 温曙耿大着胆凑近这人,只见他伤痕累累,血被溪水冲刷着流向远方。而他高举的手中,空空如也。 “喂。”温曙耿叫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对方晕得死死的,毫无动静。 不知为何,一时间温曙耿只觉心中砰砰直跳,冥冥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到头顶。那匀泪楼里心乱如麻的原因仿佛即将揭开面纱,叫他既紧张又期待。 咚。咚。咚。 温曙耿压住心底突如其来的不安,凑近去小心地给那个男子翻了个身。等那人的脸对着他,他猛地怔住,一时忘了呼吸: 但见夜色苍茫,那人半身浸在银色的水流中,乌发披散。他的脸色因高热而发红,双目紧闭着,温曙耿却觉得朦朦胧胧地见到了他睁开眼的模样。 那该是一双疯狂而苍凉的眼睛,如戈壁冰轮,如荒漠金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是主角,二十六。文中说他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是因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为脸嫩。hhh 点击量使我哭泣,明天继续更,攻受会见面。 第3章 令温曙耿惊讶的是,这人到了如此境地,那只手依旧高高举起,看上去惊心动魄,有种无声的悲壮肃穆。 温曙耿没犹豫,灌满水囊后便背起这人急急地穿过弥漫着雾气的树林,回到了那方小小的山洞里。 宋子玉已经生好火,吃惊地看着他背回来的这个陌生人:“这是?” “水边捡的。”温曙耿把水囊扔给他,又快手快脚地扒光了捡回来的人。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帕子替这人擦干身子,又取出金疮药细致地为他涂上,再拿出自己的衣裳给这人穿上,把他抱到山洞靠内的地方,拥着这人烤火。 “他似乎伤得很重啊。”宋子玉凑近来,替他把脉。 温曙耿握着那人的手,凑近火堆,替他搓着冻成冰的手:“恩。失血过多,又发高热,十分凶险。” 两人都是侠义心肠,并不计较得失,更不会见死不救。宋子玉当即便取出自己的大氅递给温曙耿:“你给他穿着。” 温曙耿接过去,将那个虚弱的人裹紧,依旧抱在怀里,给他取暖。 宋子玉目光微变:“这人,跟你有什么渊源吗?” 温曙耿一愣,他此时此刻的举动实在太过亲密,但他做得极为自然,仿佛照顾惯了一般。听了宋子玉的话,他倒觉得是有些不妥,便将那人横放在地上,坐到他身旁去。 宋子玉道:“你打算怎么办?” 温曙耿瞧着那人的脸庞,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火堆:“萍水相逢而已,我只尽力把人救下。他虽伤得重,却也瞧得出是个武力高深的,等他好了便各分东西罢了。” 温曙耿将树枝往火里一扔,莫名地觉得烦躁不已,又隐约意识到今夜他好生奇怪。 宋子玉支起树枝,打算将那男子的衣裳烤干,无意中抖出一个小盒子。他打开一瞧,道:“这人自己带着不少药丸呢。” 温曙耿探过头去看,问他:“有能用的吗?” 宋子玉小心地取出一包红色的药粉,搁在一旁:“粉末状的易入鼻口,恐是毒/药,先放在一边。”他捏起一颗黑漆漆的药丸,仔细瞧了瞧,又凑上去闻了闻,喜道:“生肌止血的丹药,这药材难得,这人来头不小。” 温曙耿瞥了眼沉睡的那人,看面相也应当如此。他道:“那便先喂他吃下吧。” 温曙耿小心地扶起那人,将那药丸放进他口中,再给他灌了一口水进去。正要将他再放回去,对方却眉头紧蹙,似乎噩梦缠身,竟往他怀里缩了缩。汲取热源般,像小孩儿依恋长辈。 温曙耿怔住,总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宋子玉研究着那堆药丸,不经意抬头一瞥,想起那匀泪楼里姑娘依偎着恩客的样子,不禁面红耳赤道:“你做什么轻薄受伤之人?” 温曙耿微挑眉,露出一副风流样子,带着点刻意的炫耀:“他主动凑上来的。你瞧,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边道边不动声色地搂住了怀里的人。 自被救回起,那人便一直昏迷着。宋子玉与温曙耿也不急着赶路,便干脆留在山洞里。 温曙耿像女子玩木偶一般,对这个不知名的大活人起了兴趣,替人换药擦身,做得不亦乐乎。 也是温曙耿手贱,看着那个俊朗的男子长发披散的样子,他便心痒痒地学着那小女儿替木偶梳头的样子,给对方挽了个怪模怪样的发髻。 这人生得极好,挺鼻薄唇,眉目俊秀,却丝毫不女气。这一发髻在他头上,看上去格格不入,着实滑稽。 温曙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捧着这人的头给宋子玉瞧:“子玉你快看,多可爱。” 宋子玉摇头:“真不厚道。” 温曙耿笑着斜倚石壁,从包袱里挑了本话本出来打发时间。那话本无非是些志怪小说,充斥着荒诞不经的艳情故事,难登大雅之堂,而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夜色渐深,洞中只余火光,而洞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宋子玉背对着火堆,已沉沉睡去。温曙耿仍靠着那方石壁,也睡着了,而右手垂在腿际,手指虚虚地捏着那话本。 顾枳实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中醒来。 疼,四肢酸痛无比。他睁开眼睛的同时,只觉得眼皮像被无数针刺着,又麻又疼。 下一瞬,他便慌乱地捏紧右手。心脏猛地一沉,手中的书册哪儿去了? 手指开始颤抖,涔涔冷汗直下,顾枳实像失了魂一般。他甚至没去想明明在那死水中承受着万箭穿心的自己怎么到了这里,而是急切、惶急地想:那比他命还重要的小册子,去哪儿了? 那东西,他视若珍宝地贴身带了五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直漫向心脏,顾枳实抬头,血红的双目中充满了杀意。 滔天怒意与心乱如麻混在一起,亟待发泄,而顾枳实却再也无法动弹。 红橙透亮的火光里,映出对面那人的恬静面容。右颊上一颗浅浅的痣,在火焰中晃动,像一滴泪。他嘴边仍噙着一丝笑意,是那种顾枳实所熟悉的——一派天真无辜地干坏事时带着的笑意。 铺天盖地的杀意,在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顾枳实没有欣喜地唤他一声“师父”,没有惊讶那诡异的寻香鲛未曾露面便将他心底的人带到他眼前。 什么也没有,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壁剥”一声,火堆里溅起一阵火星子,点点的红光又映在那人脸上。 顾枳实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脏疼极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巨大的痛苦席卷了他,沉甸甸地将他压垮。此时此刻他仿佛在油锅中被煎熬,密密麻麻的痛和烫在皮肤上激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有一股彻骨的凉意又从心底冒出,又凉又热,搞得他快要死了一般。 顾枳实从未想过与他再见时的光景。他总是害怕,想念会将他击垮。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天地之间,唯余我和他而已。而这方寸天地中,伸直手臂就能碰到他的脸颊,而顾枳实却一点不敢走近他。 只恐是梦中。 温曙耿眉尖微蹙,似乎石壁太凉,他不适地半睁开眼,想要躺到山洞铺着的草窝上去。 察觉到一道视线,温曙耿回望过去。 隔着燃得灿烂的火堆,顾枳实终于再次见到那双眼睛,不知是否被这火烤得太热,他只觉眼中烫得惊人。 温曙耿则睡意全无,他惊讶地发现—— 重伤后初次醒来的那名男子,顶着头上松散的可笑发髻,用一种甚至称得上虔诚的神情对着他,而眼泪簌簌落下。 啪嗒! 顾枳实有些难以置信地捧着自己的脸,他流泪了? 温曙耿走近,递给他一方手帕,说了些什么。 一别五年,顾枳实朦朦胧胧地想,他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低沉了些许。 但是,他说了什么? 顾枳实猛地睁大眼。那熟悉的声音说的是: “你醒了?我在溪边救的你,你昏迷三天了。” “我叫温曙耿,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诶你别哭啊。” 顾枳实垂下头,有些迷茫。他的师父,不认识他了。他的师父,也并不叫温曙耿。这也,并非梦境。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曙耿内心涌起不安:“听不见吗?” 衣袖里散出淡淡的柚子香气,直钻入顾枳实鼻中。 倏忽之间,顾枳实回神,恢复了沉稳的神色:“抱歉,我刚刚不知怎么了,有些意识不清。” 温曙耿松了口气:“你伤得太重,突然醒来,头晕目眩也是正常的。” 顾枳实微微一笑:“是。在下顾轶,阁下救命之恩,实在感激不尽。” 温曙耿心虚地凑近,故作镇定道:“你头上有着枯枝碎叶,我帮你摘掉。”实则是赶紧解开那要命的发髻。 手指在发间拨动,似有似无的柚子香气散在空气里,顾枳实只觉得鼻尖发酸。他用中指按住微微生疼的太阳穴,又听见温曙耿道:“你不舒服吗?” 顾枳实“嗯”了声,道:“仍觉头晕。” 久居教主之位,顾枳实早忘了什么是撒娇。但面对着眼前这人,他仍旧乖顺老实得像个孩子。 温曙耿轻轻把他推到草垫上:“那你再睡一会儿吧。咱们明日再说话,现在挺晚了。” 顾枳实瞟了眼宋子玉的后背,低声道:“多谢。” 温曙耿摆着手回到自己那小块地方,很快就沉沉睡去,仿佛对他这个“陌生人”毫不防备。 顾枳实看着他睡颜上那颗浅痣,不觉泛起笑容。 他的师父,嗜柚如命。每逢秋冬,都要贮藏一堆柚子皮,用糖渍过后做成糖糕,或者用沸水熬煮后倒入浴桶,整个人都要泡在那柚子气味儿里。连夜里休憩,都要恨不得抱一只柚子嗅着那清苦的香气入睡。 容貌未改,习性依旧。 顾枳实心口一痛,顷刻间另一股巨大的欢喜却漫过了胸膛,越过鼻梁,到达眼角眉梢。 不就是忘了他? 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他还在,什么也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点进来的朋友求个收藏哇~ 么么哒~ 第4章 次日。 宋子玉替顾枳实把脉,沉思半晌,他不解道:“奇怪。你那丹药生肌止血的效果极好,身上的伤痕也的确都散了。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打击伤害,怎么会受如此重的内伤呢?” 顾枳实忆起那诡秘的寻香鲛,以及那死水潭中的万箭穿心,亦是不知。他微侧过头,轻声问温曙耿:“我那日便躺在溪边吗?” “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应当是被水冲到这里来的。” 顾枳实心底疑惑,面上仍是沉静如水:“当日我不慎摔下山崖,一醒来便见着了你们,内伤恐是摔下去时撞击了什么重物。” “咦?”温曙耿道,“怎的会摔下山崖?” 顾枳实低头,五年前登云峰上那暗无天日的厮杀使他至今回想起依旧心惊肉跳,他呢喃:“是啊。怎的就摔下去了?” 他片刻的哀伤克制全被剩下的两人看在眼里。温曙耿与宋子玉对视,也猜测这人也许有着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便都缄默不语了。 因着他伤重,又称自己并无归处,宋子玉与温曙耿也并未与他就此分道扬镳。 顾枳实谈吐不凡,且仪表堂堂,与他相交更是乐事。如此过了几日,三人渐渐熟稔。 顾枳实为人细心,更让人心生好感。这日途经荒凉山林,草深没人,顾枳实便自觉走在前头,为温曙耿两人开道。他内力深厚,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杂草枯藤清理得干净。 温曙耿并无知觉,与子玉闲谈风月。见顾枳实走出了好一截,温曙耿与子玉调笑:“你瞧,一定是因为我们聊柳如是,他不好意思听了。” 也不知这人哪来的底气说这话。明明是踏进温柔乡都面红耳赤的人,偏学人家笑谈名妓。 他接着便道:“子玉,我们竟忘了问他年岁的。不会还小着吧?” 宋子玉瞧一眼前头那身姿挺拔的男子,道:“他性子沉稳,虽看着面嫩,倒压着年纪叫人分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清的。” 温曙耿眼角微弯:“小孩儿的话。不如给他念念话本子启蒙吧?” 宋子玉瞠目结舌:“哪里来的厚脸皮?要教人后生学些好不要脸的东西。” 温曙耿“啧”了声:“当真无趣。如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这等名妓,才情与容色俱佳,怎的就成了不要脸了?那日匀泪楼里,佳人唱那曲柳三变的《迷仙引》,宋兄可不是听得如痴如醉?好个薄情负心郎!” 宋子玉只想捂住耳朵急急地往前走,懒得理会这人附庸风流,荤言荤语。 温曙耿笑着跟上去。 三人渐渐隔得近了。温曙耿走得随性至极,贪看山间翠色,左顾右盼。忽地被一高大的身影笼罩,他疑惑抬头。 顾枳实小心翼翼地将他头顶一条布满野刺的藤条摘除,声音温柔至极:“小心些。” 手指被刺割破了,渗出血珠,他倒不在意,冲温曙耿笑一下,又继续开道。 温曙耿跟在他身后,又听见他低沉的声线:“再有两月便满二十。” 练武之人,听力目力远胜常人。温曙耿耳尖发红,倒不好意思起来:“那什么话本子,我胡诌的。” 顾枳实却认真思索道:“那日我醒来时,你好像就在看话本子,是叫做《风流俏公子与狐狸精不为人知的那些事儿》?” 要命。 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念出这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令人羞耻的名字? 温曙耿咳了一声,支吾道:“夜色深重,你看错了。” 这回,便是宋子玉在一旁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经历了修文,所以这章很短。不好意思。 第5章 顾枳实的内伤很快便痊愈。眼见着气色越来越好,他却半点也欣喜不起来。 温曙耿忘了他,他们二人便只可算作萍水相逢。再多,不过是救命的恩情。他身为男子,难道学人家小姑娘以身相许?更何况,温宋两人本为同伴,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多加上他一个生人。 顾枳实颇为头疼。再则教中事务繁重,他虽已传了消息给长老们,但在外耽搁太久终究不便。 可他这么多年,不就为了寻到这人?人是寻到了,接着便要如何? 回头看一眼正在生火的两人,他轻声道一句:“我去打只野兔吧。” 温曙耿抬头一笑:“好。这林子深,恐有野兽出没,你小心些。” 顾枳实心头一暖,大步走出山洞。 数十年的武功,打只野兔子自然不在话下。他却瞧见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恍若鬼魅般回顾他一眼,便嗖地投入密林深处。那碧荧荧的双目,实在叫人无端的心慌,又勾起旧日回忆。 纵身一跃,顾枳实便稳稳地停在了高树枝桠之上,靠着树ganta微闭上眼。 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着实叫顾枳实有些措手不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将要浮出水面。 他去那水边找了许久,小册子却遍寻无果。他确信自己绝没有放开手,而那东西到底去哪儿了?那日的偷袭者,究竟是何人?脑海里隐隐有些头绪,却怎么也抓不着,叫人腻烦。 他此刻心里愁苦,只想暂寻个清净。 偏偏日落西山,又是一阵归鸟回巢,啁啁啾啾,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随手扯过几片叶子,由指尖飞出,便有几只吵闹的鸟儿落地,血淌到土地上。 打完又后悔。他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他不喜欢这样。” 记忆深处,又是一阵喧嚣。 “你的徒儿,残忍至极,连一只小花猫也不放过。将来他嗜杀成性,你也纵容他吗?” 那人将小小的他按到身后,袖口溢出令人安定的清苦柚香,执着地护着他,声音从容:“我会教好他。” 木已成舟。无法,顾枳实懊恼地下树,又多此一举地用树枝刨个坑,将鸟尸掩埋。 不多时,顾枳实拎着一只肥兔子行至山洞口,冷不丁听见些让他如坠冰窖的内容。 宋子玉斟酌着道:“顾公子的确是个难得的同伴,然而我见他常眉头深锁,不知何事萦怀抱。恐怕,他并非像我们一般自由散漫的。他这几日有伤在身,却对我们诸多照顾。我总觉不妥。” 山洞幽深,温曙耿的声音像在山泉中浸过般,润泽清冷:“倒是,我瞧着他也是腹中心事重重的样子。怕不是,因着我们救了他,所以留着报恩吧?” 宋子玉的声音响起:“顾公子为人赤诚,有此想法也并不奇怪。我倒是担心误了他的事,你如何打算?” 温曙耿道:“便同他说了,就此别过吧。他内伤已愈,又武功高强,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单纯善良,为人着想,直叫顾枳实苦笑。 拎着兔子,施展轻功,顾枳实又奔至远处。心底一片荒凉,他想:果然,不记得我了,连让我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也是不愿意的。 抬起右掌,顾枳实轻轻笑了一下,再用力地拍向自己胸口。嘴角溢出一丝血,他声音低低地响起,似是欢愉:“偏不。” 山洞里,温曙耿拨弄着火堆,又问一句:“打只兔子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他抬眼看去,只见顾枳实踉踉跄跄走近,几乎趴在了洞口的石壁上,嘴角有着干涸的血迹,右手拎着只兔子。 温曙耿急急地走向他,扶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顾枳实咳了声,又吐出一口血,狼狈地看着温曙耿,眼底似乎有着巴巴的委屈,像小孩儿一般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 宋子玉接过兔子,又伸出手替他命脉,大惊道:“为何内伤加重了?” 温曙耿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肥兔子:“这小家伙这么厉害?猎只兔子,能让你内伤加剧?” 那兔子在宋子玉手里扑腾着,看着倒是生龙活虎,竟有如此神力? 堂堂教主之尊,被兔子打出内伤,实在太过不堪。顾枳实艰难地编着符合身份的答案:“一只猛虎正要吞食这只兔子,我是从虎口救下了它。那猛兽极为凶悍,直扑到我胸口,我与它恶斗了一番。” 若是剧烈斗争之下,旧伤未愈之时加剧内伤倒不失为合理的理由。 然而温曙耿与宋子玉面面相觑,洞中沉寂了好一会儿。 顾枳实尴尬地问:“怎么?” 宋子玉看向他,有些为难地道:“你从虎口中拼死救下它,我们今晚还吃它,不太好吧?” 顾枳实:“……” 他编故事的时候,忘把这点考虑进去了。 温曙耿笑出声:“有趣。” 顾枳实冷汗直下,他欺瞒尊师,已是大罪。要,一错再错吗?否则,便直言想与他同行? 温曙耿却浑不在意,信口胡诌:“虎口脱险的兔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兴许,肉质格外肥美一些,远非一般的野兔子可比。” 言罢他又自顾自笑了好一阵,再轻拍他的肩头,柔声道:“坐下打坐,我为你调息。” 顾枳实只是微愣,便乖顺地坐下。他自幼时起,便是这般听他的话。 他内伤加重,温宋两人便再无法说出分道扬镳的话。 那只兔子果然肥美,不加调料,仅仅火上烤熟,便肉香四溢,使人食指大动。 温曙耿吃得好生斯文,点点油光泛在嘴唇上也要立马拭去,偏自己不觉得麻烦。宋子玉比他更在意繁文缛节,细嚼慢咽得仿佛身处深宫夜宴,不可有一丝不雅的举动。 顾枳实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就差没茹毛饮血了。这五年来,他彻夜忧思、寝食难安,那段温柔时光里师父交给他的一切礼节几乎都被抛在脑后。 当时那十五岁的孩子,戾气深重,又与唯一牵绊的师父失散,内心凄苦愤懑常人难以理解。单手寸拳地闯荡江湖,两年后便已一己之力建立吞云教,顾枳实不可能再是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孩子了。 他手上沾满了血。 午夜梦回时,他总是惊醒,冷汗涔涔地倚在床头,低低地乞求一声:“师父,不要讨厌我。” 火堆里不时有木柴劈啪作响,使得这洞穴格外幽深寂静。 那两人几乎一点吞咽声都没发出,多矜贵、高雅的世家子弟模样。 顾枳实埋着头,小口地咬着兔腿,不知肉味。 节气将至小雪,夜里凉得逼人。洞穴虽深,寒风还是无情地往里头吹刮。 火焰摇曳,温曙耿缩在草窝上,沉沉睡去。宋子玉在他旁边,亦入梦乡。 顾枳实静静地添几块木柴,再偏过头去瞧着温曙耿的侧脸。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很想跪在他脚边,将这些年的苦难一一诉说。 说他如何与恶人殊死搏斗,如何守住了派内机密,如何结识了几位长老,如何建立了吞云教,如何亲手……将师祖和一众师叔掩埋。 斯人皆化为黄土一抔。 唯余你我。却对面而立,不识目中沧桑。 子夜时分,宋子玉睁开眼欲寻口水喝,却见顾枳实背对着他,挡住了火光。他转动眼珠,又瞧见自己和温曙耿身上盖着自己送给顾枳实御寒的那件大氅。 顾枳实端正地立在温曙耿前方,仿佛在为他二人挡风一般。他脊背挺直,一副沉稳又坚毅的样子,却无端地叫人觉得凄凉。 无声地再闭上眼睛,宋子玉没弄出一点动静。 次日鸟雀呼晴,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三人虽未出沛洲,但已至边界的小县城,宋子玉便提议:“夜里我们便住客栈吧,林间苦寒,不利于养伤。” 温曙耿欣然应允。顾枳实取出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递到温曙耿手里。 温曙耿挑眉:“给我干嘛?”他笑得有些促狭,拖长了尾音道,“心悦某女,想要我代传定情信物?” 顾枳实似极小孩,眼眸澄明单纯,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住客栈的费用。”所幸他当日被水冲到岸边,除了那册子,怀里的东西一点没少。 温曙耿故作遗憾地对宋子玉道:“定情信物进了典当铺,便不再脉脉含情了,阿堵物何来玉石的缱绻动人。” 顾枳实小声道:“没有心悦某人。” 温曙耿又将玉佩塞进他怀里,眨眨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人生际遇无常,若你今夜邂逅佳人,岂不辜负天公美意?” 顾枳实捏着玉佩,一时失笑。修身养性,约束自身乃是练武之人的绝对守则。登云峰上禁酒色,唯独这人,十几岁时便偷看人间画本,自酿醇酒,好不得意地弄了个五毒俱全。 一晃五年,怎么还这般轻佻? 毫无长进的温曙耿又去骚扰宋子玉,端着一副知心体己的模样:“子玉,温柔乡滋味可还好?我昨夜听你低唱那《迷仙引》,想来是魂牵梦萦了?今夜再寻一处替你纾解纾解可好?” 可怜子玉,不似顾枳实少年稳重,被温曙耿这只会逞口舌之能的厚脸皮弄得狼狈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虎口救兔!哄哄哈嘿~ 第6章 该县四面环山,占地不大却人口密集,街市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市集中街,此时沸反盈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挤到三人之间,“卖糖葫芦嘞”的声音刚起了个调子就被淹没在闹哄哄的人群里。 那糖葫芦却做得极好,红通通的山楂果子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霜,在一片灰暗布衫中显得尤为可爱。 不知这时有何热闹,人人都聚到一起。温曙耿却对那“热闹”兴致缺缺,眼见着那小贩刚被挤近又被人流冲向远处,有些遗憾地轻声道:“多好看的糖葫芦。” 顾枳实立即道:“我去买。” 温曙耿来不及说话,顾枳实便大步走远了。宋子玉轻咳一声:“顾公子,似乎对我们过分亲厚了。” 温曙耿摸着那块给顾枳实“强行”又塞给他的玉佩,细腻的玉质贴合着手指,温热熨帖,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子玉,莫说这顾公子有些奇怪,我觉得我也是有些奇怪的。” 宋子玉看向他:“什么意思?” 温曙耿遥遥看着顾枳实的背影,微蹙了眉:“他让我觉得,十分熟悉。” 他再转头,对上宋子玉的目光:“可我的确不认识他。他又的确,表现出了反常的热情。”刚深沉完,他又故态复萌,半开玩笑道:“莫不是引我为难得的知己,直愿常伴我侧?” 宋子玉瞧着那俊朗男子手捏两串糖葫芦却丝毫无损其潇洒的风姿,再思及自己好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头道:“你可别夜叉带花,吓坏人家。” 宋子玉难得这般言辞犀利,温曙耿大笑。 顾枳实看着温曙耿笑得那般欢脱,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遭如斯吵闹,他的师父,对着身侧知己那般欢笑。他仿佛是个局外人,没了徒儿的地位,倒像个小厮。 温曙耿对他虽多有调笑,也不过天性使然。更多时候,他都是进退皆有度,连笑,也不过只五分笑意。 温曙耿目光扫来,顾枳实匆匆掩饰掉一闪而过的阴郁心思,走近了将糖葫芦递到他手中。 温曙耿笑着接过去,好不幼稚地在顾枳实眼前晃晃红艳艳的果子,道:“买两串?”他再在宋子玉眼前晃一圈,“看,夜叉吃一串,小轶吃一串,你没有。” 顾枳实不知他所说何意,但那句突如其来的“小轶”叫他心如擂鼓。他暗暗地背过身去,装出打量周遭人群的样子,内心早已是一阵惊涛骇浪:小轶!幼时叫我小枳实,如今叫我小轶。这是否证明,我还是师父的小徒儿,他忘了我的名字,但他骨子里还记得我? 压下心底的暗喜,顾枳实转身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他道:“我不吃。这是给你和宋公子买的。” 温曙耿哪知道他心底恁多弯弯绕绕,叫声小轶不过闹着玩儿罢了,玩够了就收手:“折花送美人,买糖葫芦送夜叉,顾公子好亏,赔了玉佩又添一桩不快之事。” 顾枳实黯然,又不叫他小轶了。他闷闷不乐道:“夜叉是指什么?” 温曙耿乐了,得意道:“我。” 宋子玉吃惊:“你可真是孬话当褒扬,好坏不分呐。” 这两人彼此打趣,却涌动着旁人不可得知的知己之情。顾枳实心想:他还是个局外人。 纵然这几日与他俩相处得颇为愉快,顾枳实却始终没能试探出他二人的来历。 失踪五年,眨眼便忘了前尘往事。并且他似乎并未因失忆而烦忧,仿佛那段时光根本不存在了一样。顾枳实垂下眼睛,在登云峰下长达数月的搜寻未能找到他,而再相见时,他以另一个身份示人。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闹市之中,纷纷攘攘皆被他隔离在外,顾枳实心不在焉地盯着某处,却没注意到温曙耿已被拉入了漩涡中心。 热闹无非是离奇、戳中了人心底的欲念,值得闲话半刻,消遣抑或批判。 当温曙耿拿着两串小孩儿吃食的糖葫芦,看见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时,只生出一种错位的感觉。 衣衫凌乱、瘦骨伶仃,人群中心处的那个小孩子双目无神,手中紧攥着一只素色木簪,跪在坚硬的土地上。 立于他身侧的秀才模样的男子,满面病气、形容枯槁,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却文质彬彬道:“小儿聪慧非凡,虽年幼然而识文断字不在话下,做诗成赋饶有童趣。” 温曙耿盯着地上那张纸:行文流利,颇具文采。那字更是写得飘逸空灵,有魏晋之风。 然而无论词句多么委婉精妙,兜来绕去无非只一个意思:卖儿子。 当街鬻子。端得一副虎父犬子的架子,却与无良商贩吆喝叫卖无异,一味鼓吹罢了。 温曙耿冷哼一声。有如此文采,如此妙字,却毫无文人风骨。 一位老大娘痛心疾首地骂着:“你这背时的人!好好的怎么说卖儿子就卖儿子?揭不开锅了,你去借啊,你去干活啊!你个背时的你卖儿子!” 周遭几位面相慈善的路人皆附和着,表示愿意施以援手,对这男子的举动颇为不解。 那男子眼下焦黑,死气沉沉,只狼狈回以笑意,并不置辩。 宋子玉靠近温曙耿道:“此事蹊跷。”他袖中手指微微指向那跪在地上的小孩子,“衣裳脏污泛黄,却是好料子,显而易见地比这男子一身素衫好上不少。且这人言谈举止颇为不俗,不像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的人。” 温曙耿冷着脸,上前凑近了些:“我倒想知道,他有何可笑的苦衷。” 他身量清瘦,从人群中脱而立之,大有鹤立鸡群之超然气度。 那苦笑着的男子,这时侧身看向此处,正将他的身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映入眸中。 变故之快,令人咋舌。 方才还勉强撑着一副翩然文士做派的男子,这时像丢了魂儿一般,傻站着看着温曙耿,几乎要流泪般泪眼朦胧。 温曙耿不悦地皱眉,再不顾忌措辞,直截了当问:“你要卖儿子?” 那男子恍若未闻,听到他的声音时又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浑身颤栗着、眼里迸出极大的欢喜,他急急地行了几步,跪倒在温曙耿脚边。 温曙耿被他的反应搞得脑子一片空白,子玉已在一旁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那男子抬头,满腔柔情地看着温曙耿,竟似极了缱绻爱人的目光,缠绵且悠远。 这眼神看得温曙耿浑身发麻,正要出口呵斥,便听到这人沉痛到极点、欢喜到极点的声音:“阿衡!你回来啦!” 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这悲切动人的呼唤都恐会不由自主地落泪。温曙耿哑声,无措地看向宋子玉:这人竟是认错人了。 下一瞬,那男子竟跪伏于地面,吻上了温曙耿的鞋尖,痴痴之状,惨淡可悲,还喃喃道:“得此一睹,不负此生。阿衡,我好想你。” 顾枳实正于人群中搜寻着温曙耿的踪迹,他不过稍稍走开片刻,再回神便只见温曙耿已走到了人群中心。 凭借着身长优势,顾枳实轻易地找到了温曙耿。而令他大为光火的是,竟然有人胆敢对他的师父做出如此猥琐下流之事! 温曙耿正处于惊愕之中,为这男子的深情感到动容,又不解他何以将心爱之人都能认错,更作践亲子。千头万绪,温曙耿尚未理个清楚,便察觉到手腕被抓住。 电光火石间,他被拉得后退了半步,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却被一阵强劲的力量卷向了远处。 砰!那男子犹如一只破靴子被踢向了远处的木梁上,又狼狈落地,吐了口血出来。 温曙耿睁大眼,看向身侧。 而这一切的制造者,却极为镇定,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反而恭敬又懊悔地对他道:“我是不是把你捏痛了?” 未及温曙耿回答,他又蹲下身,用一方手帕细细地擦着温曙耿鞋尖上并不存在的“脏污”,仿佛嫌恶到不行一般。 温曙耿下意识地收回脚,顾枳实竟然有些委屈地看向他。温曙耿大为惊愕,道:“顾公子?” 顾枳实一个激灵,猛地忆起自己现如今同他的关系。一时间,心惊肉跳。 他自小便格外崇敬师父,视温曙耿为自己的信仰,哪容得旁人来玷污他奉为神明的师父。方才他愤怒至极,不留神便做了这样的事,此刻心底早已是后悔不已。就算是当年,他也不敢轻易流露出半分对师父的近乎疯狂的迷恋。 那个干净温暖的人,明明一直教他:温良。过分的爱与恨,在他看来,都是愚昧的。 顾枳实明明不想同一个疯子般癫狂而无理智。可他,就是变成那样了。 惴惴不安地起身,顾枳实在万般为难里,仍不愿旁人玷污了这人,于是他目光澄明,索性坦然道:“脏。” 温曙耿咳了声,似乎被他这一句理直气壮的话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而那男子,估摸着摔断了骨头,仍死死地把目光放在温曙耿身上,连分神给伤痛半分也吝惜。 方才那指指点点的几位围观者却忙着拥了上去,急急地查探他的伤势,更反过来怪罪顾枳实:“你这小子,怎么这般霸道啊?” 那小儿依旧跪在地上,看着乖乖巧巧的,却探了头去看他爹,眼神怯懦又惊慌,然而有着实打实的担心。 温曙耿瞧在眼里,心下更是困惑。显然这人虽做了猪狗不如的禽兽之事,但平日里并非不得人心。 顾枳实倒是怒上心头,那小儿身前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是无情父亲卖儿的罪证! 那男子被身侧人关心着,却无动于衷,他没有去管断裂的肋骨,而是拨开身边人,托着残破的身躯一寸寸爬向温曙耿,干瘦的手直直地伸向他。 顾枳实不耐烦道:“这人做什么?” 宋子玉道:“奇怪。就算小耿貌似他娘子,却是男子之身,身量也一定大不相同,怎么这男子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 温曙耿看着那人眼中的痴迷和悲伤,只觉凄恻。他偏过头,不欲再看,又转身走向那小孩儿,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他,柔声问他:“你认识我吗?” 那小儿惴惴不安地攥着糖葫芦木棍儿,畏惧地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低头,声若蚊蝇:“不认识。” 那男子仍在身后一声声呼唤着:“阿衡,阿衡……” 温曙耿再问:“阿衡是你娘亲?” 小儿点头。 “娘亲去哪儿了?” 小儿抬头,眼里闪动着泪花:“娘亲没了,身子都凉透了。” 温曙耿感到一阵寒意。那男子仍旧在后头唤他,周围人闹哄哄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温曙耿从议论声中大概推断出了状况:男子的妻子故去,所以深受打击,情伤难愈,一时性情大变。 然而,他皱起眉,看向顾宋两人:“深爱妻子的人,能把旁人错认为妻子?” 顾枳实冷笑:“无稽之谈。” 宋子玉倒委婉许多:“若有七八分像,情思癫狂之下,倒有可能。但错置性别的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顾枳实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小儿,忆起幼时百般被欺辱的光景,只觉可鄙可怜,他嘲讽道:“发妻之子,尚能当街易之。对那妻子,又能有几分真心?” 那男子仍锲而不舍地向温曙耿爬来。 温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耿便走向他,欲直接问个明白。那男子见他走来,眼中顿时光芒大作,更奋力地拼命向他爬去,衣襟上沾满了尘土与鲜血。 刚行至他身前,温曙耿蹲下正欲出言,却见那男子满足地一笑,神不知鬼不觉地自袖口伸出一把匕首,直直向自己心口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周四课太多了,就不更啦。喜欢的朋友顺手点个收藏吧,鞠躬。 第7章 刹那间,风云变色。乌黑的云块层层叠叠地聚集到一起来,黑压压鬼魅般觑着地面,飞沙漫天,一大股腥味迅速散开。 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顾枳实在陡生的变故中慌乱地回神,匆匆地去寻温曙耿,他破风向前,艰难地迈着步子。 晦暗得几近夜晚的天色里,那淌了一地的鲜血,像岩浆般绚丽流淌着,燃着。 匕首的刀光给暗色添了阴恻恻、神秘诡异的色彩。那秀才眼中含光,竟是温柔到了极致。 他手势翻转,快到不可思议。 而温曙耿站在他对面,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了,他的脚边有一只素色木簪。 顾枳实睁开眼睛,只感觉刀割一般的疼痛从眼皮上漫开,仿佛血液从眼里涌出,烫得人几欲落泪。 师父。他无声地嘶吼着,眼见着温曙耿后背的虚空之上,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妖异圆盘。 那男子声音纤细,款款深情,念着:“阿衡。” 他的唇色苍白,脸颊透着灰败,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顾枳实只觉手脚有如铅注,半分也动弹不得,他心里惊惧异常,看着那秀才狼狈地站起身,竟是要用手去摸温曙耿的脸! 风刀刃利,似一把钢刀,竟割断了温曙耿的发带。长发松散着,在空中无力地落至肩头。 那一瞬顾枳实心底钝痛难捱。五年前,登云峰云雾缭绕,深不可测。他跌落下去的时候,顾枳实惶急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缕头发,细软冰凉,此后他所有的噩梦都在彻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上演。 顾枳实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呐喊,他用力地抬起手,几乎感到骨骼被撕扯着,疼得他快要晕厥。 千钧一发之际,顾枳实飞跃起身,但他的姿势既不潇洒也不稳重,甚至是有些滑稽地、仓皇地挤到温曙耿与那秀才之间,以routi之躯硬生生地破了阵法。 秀才的手顿在空中,堪堪只摸到温曙耿的鬓发。 噗!他突然口吐鲜血,眼窝深凹,那里顷刻间没了神采,犹如散架了般,这人如同一块石头直愣愣地砸到了地面上。 温曙耿身子往下跌,顾枳实立即抱住他,后怕之下,他不顾分寸地把人搂得死死的。他欲小声唤他一句“师父”,一股腥甜的味道却直冲上咽喉,他痛得皱眉,嘴角不受控住地溢出一道红得发黑的血来。 “爹爹!”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人拽回现实。方才那瞬息间的巨大变故,使此刻才回神的人们大惊失色。 那秀才脸色青紫发黑,已是无力回天了。小儿跪在他身侧,揪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玉疾走到顾枳实身侧,紧张道:“他怎么了?” 顾枳实心中滔天恨意,几乎目眦俱裂:“那秀才,修了邪术,不知是什么阵法,叫师……温公子昏迷了。” 宋子玉去瞧温曙耿的脸色,十分苍白。宋子玉继而捏住温曙耿的手腕替他命脉,还好,并无内伤。接着他便顺势去接温曙耿,顾枳实却纹丝不动,没有半分要放手的意思。 宋子玉疑惑地看向顾枳实。他身为温曙耿的知己好友,怕比他来照顾这人来得更为合情合理。 顾枳实不着痕迹地后退,看着温曙耿的乌发,轻描淡写道:“宋公子体弱,还是我来吧。” 宋子玉眼神复杂。他文武双全,武虽算不得一流高手,怎么也比一般武夫强出不少。体弱二字,不管是用在他身上还是温曙耿身上都极为荒谬。 顾枳实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内心深处诚实地说着他不愿放手,那便依从本心。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柔顺的人。 温曙耿合着双眼,无知无觉。 尖叫声、吵闹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周遭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瘟疫般的慌乱。顾枳实眉间微蹙,用手掌轻轻覆住温曙耿的耳朵。 宋子玉见温曙耿无碍,便蹲下去仔细瞧着那人的死状: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死不瞑目。小孩儿哭哑了嗓子,双亲俱损,他从此便只有独身一人行于这世间了。 那小儿颤抖着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木簪子放到他爹的手中,攥紧了再将他的手合放在胸口。 那簪子平平无奇,木质一般,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上头刻着的瘦金小字:泛。 顾枳实随意地将目光扫过,却被那簪子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分明记得,当时那阵法之中,有一只相似的木簪就躺在温曙耿的脚边! 又听那小儿喃喃对他爹道:“爹爹,你别寻娘亲了。阴曹地府,定能相见。” 寻?顾枳实脑中一道光闪现,那秀才作此举动是为了寻人?他目光逡巡,却只在地面上找到了被震碎的木簪残料。 方才那恨铁不成钢的老妇,已哭成了泪人,抱着小儿嚎啕大哭,悲切道:“苦命的孩子啊!我从小看着你爹长大,他怎么……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那小孩哭红了眼睛,只呆滞地看着他爹,自顾自道:“爹爹,娘亲很快就能跟你见面了,你别难过。”他用小手摸上他爹的眼睛,替他合上了双眼,动作很慢,甚至把手上的脏污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到了他的眼皮之上。 宋子玉向来悲悯,他叹了口气,不忍在此时打听细节戳人伤疤,将眼睛移向了别处。 天生异象,又丢了人命一条,看客们散了个七七八八,只余几位对死者真心关怀者在旁连连叹息。 这几人谈到这男子是天降的文曲星,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其才学之高足以蟾宫折桂,只可惜身世坎坷,家族一朝没落,家徒四壁。 这人与发妻伉俪情深,苦中作乐,辛苦耕耘,一时为当地美谈。一月前,妻子病重辞世,这对神仙眷侣终做了苦命鸳鸯。 顾枳实尚且听得心烦意乱,宋子玉更是满腹怜悯。 顾枳实心中疑窦未消:他为何忽然自绝献祭?那是什么阵法,难道能叫死者回魂? 他不似宋子玉心软,兴许有些感叹人世无常,但更多的,他憎恶这人卖儿子,更恨他让自己的师父险些遇难。 一切正乱作一团时,皮靴子的踏步声却格外清晰地响起。一黑衣男子行至那小儿身前,手持着那张卖身的白纸,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声线道:“我买下你,给我家小姐当书童便可。你爹我们会替你好好安葬。” 顾枳实微怔,那男子衣襟上暗纹浮动,剑形刺绣隐隐闪现在云纹之上,分明是吞云教的弟子。 顾枳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见其衣着装束与寻常弟子无异,生得端正,不像是歪门邪道蓄意冒充。可他们吞云教内除方始影外皆为男子,何来小姐一说? 那小孩双目通红,瑟瑟地往他父亲的遗体后缩了缩,分明是畏惧的样子。他小声道:“我不卖。” 白衣弟子面无表情道:“乃父既已写下白纸黑字,便算作遗言。小小年纪,便要违逆父命不成?” 小孩儿泪水迷蒙,崩溃般大叫:“爹爹才不是要卖我!他只是为了寻回我娘亲!” 那弟子只是拿出了钱袋。 小孩儿往后躲得更凶,抓着那老妪的胳膊:“嬷嬷救我。” 那老妇心疼小儿,做悍妇状以老母鸡护崽的姿态道:“我先买了!孩子跟我走。” 黑衣弟子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抖抖那白纸:“上头写着二十两,如此多银两,你可拿得出来?” 老妇黑了脸,愤愤地瞪着那弟子,强撑着道:“怎么没有!” 黑衣弟子只是眼神示意她:拿出便可。 那老妇衣着朴素,自然拿不出银两,支支吾吾地把孩子往身后藏。 宋子玉看得冒火,正要出言相救,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有银子。” 温曙耿不知何时醒来,他虚弱地靠着顾枳实,冲那小孩儿招招手:“过来。” 那小孩儿发着抖,畏惧地看着温曙耿,想到刚才他温柔递给自己的糖葫芦下意识以为他是个好人,再念及他爹爹见到此人时的疯癫状,又犹豫着不敢动。 温曙耿便对着那弟子,掏出了钱袋,神情淡然:“我有银子。” 那弟子皱眉,显然对他此举有些发怒:“这位公子,总得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温曙耿一笑,兀自扭头对顾枳实道:“我讲先来后到吗?” 顾枳实见到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笑容,刹那间心头万般滋味,未及思量便顺着他的意道:“从来不讲。” 温曙耿挑眉,轻轻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站直了道:“正是如此。”他惯会装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虚张声势,暗充霸道。 接着却换了副正式的神情,冷傲又绝不盛气凌人,他对着那弟子道:“买卖之事,岂能以活人为货物?我即便有二十两,我也不配买下一条命。抱歉,你也是一样。” 那弟子自然不服气,正要动怒,顾枳实便站到温曙耿前头,轻声重复:“抱歉。” 正是温曙耿从前教他的那样:礼不可废,但绝无退步的可能。 那弟子却也并非什么粗野莽夫,与顾枳实目光对峙着,实在敌不过对方的沉静和不容抵抗,寻思着这人并非能够随意拿捏的小鱼小虾。 他识时务,便转向那小儿,和蔼道:“跟我走可好?这并非买卖,我家小姐温文尔雅,性情和顺,做她的书童,她定不会亏待你。” 小儿仍旧不语,怯怯弱弱地盯着地面。 顾枳实按捺着心思试探问道:“你空口白话,如何叫人相信?你家小姐,姓甚名谁,如何证得温文尔雅?”他质疑,“若真为大户人家小姐,何必大费周章当街买此小童?” 顾枳实身处高位,见过他的弟子并不算多,显然这位从未见过他。那弟子冷笑道:“闺阁小姐的名讳,怎么能叫你知道?” 见对方并非无知狂妄之徒,顾枳实若不表明身份恐怕撬不出什么消息来,便不再浪费口舌与他言语。 温曙耿这时便自顾自走到那小孩儿身前,温言细语道:“你若不愿跟他走,可信我?” 小孩儿尚未开口,那老妪便防备道:“无事献殷勤,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温曙耿一笑:“一则,我乐意。再则,他的父亲跟我有些连我也尚未得知的渊源,我好奇。所以我愿帮帮他。不过,去留由他自己决定。” 温曙耿又伸过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你自己考虑便可。” 那小孩儿怯生生的,许是他皮相太好,难让人心生恶感,小孩儿盯着他好半天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能不能送我去我舅父家?” 温曙耿道:“当然可以。”又道:“舅父为何不接济你家?” 小儿神情黯然:“舅父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不知道这些事儿呢。” 温曙耿目光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移,看着那男子手里握着的发簪,直截了当地道:“为何你方才说你爹并不想卖你?” 小儿泫然欲泣:“爹爹说,娘知道了他要卖我,一定会回到这里,魂魄不散,就能重返我们身边。” 温曙耿心思转动,面上只轻轻点头,抚慰了孩子一番便起身对那弟子道:“这小孩愿跟我走。看来,阁下只能空手而归了。” 那弟子脸色阴晴不定。 顾枳实甘为温曙耿的侍卫小厮,再度替他传言,面无表情道:“请。” 吞云教教规森严,严禁弟子肆意与人起冲突,那弟子见此事已成定局,愤愤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儿:对不起,我看脸。 前三章已修。明天继续更~ 第8章 温曙耿便伸出手,那小孩儿瑟瑟地把自己脏兮兮的右手放到他手掌之上。 温曙耿冲他笑一下,温暖干燥的手掌便握住他的小小右手,将他拉近身侧。 那老妪是个热心肠,见温曙耿温柔有礼也就放下了心防,扯住他絮絮叨叨,给他讲那秀才的事儿。 顾枳实却别过眼睛,心底有些酸涩。 十多年前的登云峰,山谷中一片青橘林。每逢五六月份,青果缀满枝头,浓阴下细碎的日光映得青草透出润泽的微光。 年幼的顾枳实是从山下自己跑上来的,他是庶子,娘亲去得早,嫡母对他冷漠不说,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更处处瞧他不顺眼。 当时他还并不叫顾枳实,时年八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冷眼和打骂。 那小他两岁的弟弟,学着他娘亲的样子颐指气使,不过六岁便娇纵蛮横无法无天,要他上树为他掏鸟蛋。 八岁的孩子,如何能攀爬上那高树? 结局当然是摔了,他摔得皮开肉绽不说,倒还引得那娇滴滴的幼弟惊骇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嫡母责怪他没有带好弟弟,让弟弟受了惊,罚他一日不许用膳。 小儿最克服不了口腹之欲,家里的嬷嬷心疼他,偷偷地藏了米糕给他,小枳实狼吞虎咽,却被嫡母撞见。 嬷嬷被赶出了家门。 顾枳实年幼的心底,便生了冷漠和憎恶。他向来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从前不过满心以为他们是家人。随着父亲的漠视和嫡母的打骂,顾枳实这才明白,何来家人一说? 他自作多情罢了。 那一年八岁的顾枳实,在初夏的蝉燥声中,放了一把火。 他烧掉了他一直以来居住着的,却又从未属于过他的那方小院。 冷眼地看着房屋在黑暗中燃起妖异的冲天火光,顾枳实默不作声,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远走。 无人发现这个小孩偷偷地出了门,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得尸骨无存。 他无处可去,游荡了数日后,便上了登云峰。 登云峰极高极险,无人知他一小小孩童如何凭借自身力量爬上半山腰。 当十四岁的温曙耿背着竹篓来采集酸橙时,便见到密林深处,被重重叠叠的绿光倾泻了满身的那个孩子。 他衣衫褴褛,却身体洁净,山谷中的水冰凉侵骨,他却每日都捧水认真梳洗。 青果落了一地,骨碌碌滚到顾枳实脚边。他抬眼望着那个仿佛山谷中精灵的干净少年,鬼使神差地捡起来小小的果子,诚惶诚恐地双手递给他:“给你。” 少年莞尔。从那小手中接过果实,他把玩着圆溜溜的果子,神情既天真又温柔:“小孩儿,你从哪儿来?” 八岁的孩子在他面前表现得腼腆而诚实:“没有人要我的地方。” 一点不委屈的声音,单纯又直白的回答叫温曙耿笑得更温柔,他将一只手递过去:“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绿暗照面,树影落在他一身素衫之上,深浅不一。顾枳实发觉他竟忘了当时他如何作答,只记得最后那少年背着竹篓走在前头,他怀抱几只青果,跟在后头。 那竹篓装得太满,山路崎岖,就有几只跌落到地上,他直直地去捡,全拢在怀里。浅淡的草木芬芳,也就散了一路。 眼前那孩子,也许与他当时一般大。却比当时冷硬、浑身戾气的他自己,不知柔顺可爱了多少。 余光里依旧瞥见温曙耿含笑的样子,顾枳实内心竟浮起一丝烦躁。温曙耿一如从前,脾性未改。若这孩子央求他收自己为徒,温曙耿会否同意? 胡思乱想了一番,顾枳实猛地回神。他冷汗涔涔地想:善妒、狭隘之人,如何配做他的徒儿? 顾枳实压着心底的不快,行至温曙耿身侧。那小孩一见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往后缩着,躲到温曙耿身后。 顾枳实微怔,想起自己方才一脚将人家的父亲踹出好几米远,也怪不得这小孩如此畏惧。 即将成人的顾枳实自然不会与小孩儿计较,纵然他现在依旧觉得那一脚踢得没错,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得理直气壮。 温曙耿安抚着拍了拍那小孩子的肩膀:“没关系,这位哥哥并无恶意。”他有些局促,毕竟顾枳实那一脚是为了他而踢,但着实下手狠了些,他此时也有些不知怎么解释好。 顾枳实眼神黯然。他明白温曙耿的顾虑,更不愿叫他为难。尽管以教主之尊向一个小孩子低头委实无颜面,但他绝不会叫自己奉若神明的师父为此烦忧。 不料正在他即将出言道歉的时候,温曙耿温和的声音却在他之前响起:“我替这位哥哥给你道歉,你原谅他可好?他是无心的。踢你父亲那一脚因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我而起,都是一些误会引发的,你别怪他行吗?” 顾枳实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怪罪自己不争气。 何其相似的画面! 当顽劣冷酷的他,在登云峰上惹是生非时,也是这样一个温曙耿将他护在身后,挡下他的罪孽。 小孩儿的父亲知书达礼,更教养孩子明辨是非。小孩儿摇头,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偷偷瞥几眼顾枳实,又仰面小声对温曙耿道:“我知道的。是爹爹不知道为什么把你错认成了娘亲,这位哥哥才发怒的。” 他眼中不自觉地泛起泪光,似是想到了父亲惨死的样子,然而强忍着惧意对顾枳实道:“不怪哥哥。” 顾枳实心头一痛,只觉有数十条浸了盐水的皮鞭齐齐抽向他的皮肉。他半跪到那小孩面前,小心翼翼地搂住他:“抱歉。” 小孩抓着他的胳膊,眼泪簌簌落下,带着哭腔问:“爹爹为何突然发疯啊?” 顾枳实抬头与温曙耿对视,见到对方眼里的宽慰之意,他便也不瞒着这懂事的孩子:“你父亲,恐是修习了什么蹊跷的阵法。我当时强行破阵,温公子既然无事,那施阵者必也不至于受如此重伤。很大可能是,他那阵法有问题,叫他遭了反噬。” 小孩儿神情疑惑,他听不懂。 顾枳实也没法给他细细解释,便学着温曙耿的样子轻轻地拍他的后背。那小孩子沉默了半晌,突然出声:“我记得爹爹说,只要娘亲的魂魄回到这里,他就能让娘亲回到我身边。” 宋子玉一惊:“魂魄复归人间?”后半句话他吞回了腹中,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顾枳实则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到温曙耿身上,那男子,将温曙耿视为亡故之妻,又对着他催动阵法,是何意? 温曙耿低头,在地上扫视了一圈。顾枳实知他心中所想,捡了那木簪残料来递与他。 簪头镌刻着一“衡”字,雕工并不算精细,只是那字迹的确漂亮,藏着情深的印记。 温曙耿心细,很快发觉那男子手里攥着同款木簪。他轻声问那小孩:“你母亲的闺名中,是否有‘衡’字?” 小孩儿点头。 顾枳实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那似曾相识的圆盘以及这以信物为阵法中心的阵法,他倒是熟悉。 温曙耿将那木簪残料用一方手帕包好,递给那孩子,道:“既然为你父母之间的定情信物,那你替他们收好吧。” 小孩摇摇头,将那手帕置于他父亲怀中,跪在地上以额头磕地:“爹爹,你去了那头,一定能寻到娘亲的。” 痴男怨女总多情,平白付了此世人生,又求下世纠葛。恩怨到头,情深转薄,又不知如何相对至白首。 温曙耿心底叹息了一声,不欲在此刻追问太多事情。等那小孩儿平复了情绪,他便道:“我们帮你安葬父亲。” 顾枳实便自觉去背起那男子。 相处几日后,便也得了更多的消息。小孩儿姓沈名云,正值幼学之年。他父亲着实担得起鸿儒二字,有过目不忘之才。 该县民风淳朴,从未有人听说过魂魄复生的传说,更不知阵法为何物。三人便推测,许是那秀才早年博览群书无意中见到了阵法之术,在丧偶后过于悲痛因而铤而走险,殊不知阵法包罗万象,并非一个门外汉能够轻易掌握,也许某个环节出了差错,才遭了反噬。 然而谁也不能解释,为何那男子将温曙耿错认为亡妻。 数次讨论无果,便只能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沈云的舅父居于昌州,四人便一路西下。 沈云乍失双亲,心绪低迷,闷闷不乐。温曙耿向来是个心软的,不忍见他这般难过,便常讲了笑话来逗他,领着他玩耍。 他这人偏又是少年时就养成的散漫性子,稍有不慎便泄了轻浮的底子,引着小孩儿做些出格的游戏。 宋子玉头疼得紧,撵了他去一边,自己教那小孩子念书。 温曙耿便靠着客栈的屏风,对顾枳实开玩笑道:“那男子当日见我那神情,与你第一次醒来时的样子着实相似。”他弯起眼睛,蓄意捉弄:“你也是将我认作了你的心上人?神思晃荡,好半天才平静下来。真是爱得铭心刻骨?” 顾枳实听得脸皮发烫。 这人总爱打趣他。何来心上人之说?除方始影外,顾枳实没同任何女子有过超过三句话的交流。 温曙耿还一副好奇的样子盯着他,叫顾枳实局促不已。他当时那般反应,不过因为日思夜想的师父出现在了眼前罢了,这人不依不饶的样子,实在咄咄逼人。 他还故作委屈:“难不成,我就毫无自己的特点?见个人,都视我为别人的影子。” 顾枳实心中叫苦不迭,又急乱地摇头:“没有。” 温曙耿却步步紧逼:“你怎么也同那男子一般,将自己心上人也认错?” 顾枳实几乎要被他逼得生汗,没个辩解的余地。 温曙耿见他模样窘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弯着腰,笑得不成样子:“你可真不禁逗啊!”又自顾自下论断,“脸皮这么薄,怎么能让心仪的姑娘吐露芳情?” 他可恨得紧。笑话了人家,还咒人家得不到姑娘芳心,偏自己也不觉如何,兀自向着门外走去,摆摆手道:“同我一起去逛逛这镇上的集市?” 顾枳实只得跟上。 下楼再走出客栈,凉风吹得顾枳实清醒不少。眼前温曙耿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顾枳实忽地觉得心底有些冲动,他沉声道:“我不会认错那个人。” 温曙耿顿住脚步:“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坚定异常,像生死不改的某个咒语:“就算将我挫骨扬灰,未燃尽的火焰里,只要残存一丝火光,我都认得出他。” 温曙耿的心猛地一跳,然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轻描淡写道:“是么?” 可不也曾将他错认? 顾枳实却在隔他一尺之远的地方,守着师徒间的界限,恭敬又虔诚地道:“我没有认错。是你误解了我的眼神。” 是师父而非心上人。是认对而非认错。顾枳实,没对他撒谎。 温曙耿安静了一瞬,接着便又恢复那散漫的笑容:“是我眼拙,错判了你眼中情意。我买糖给你,你原谅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 第9章 小孩儿一般用糖哄吗?顾枳实心中轻轻地笑了下。 五年了,他从十五岁长到即将二十。少年时代最后的那段时光,师父终究是错过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正如天边的浮云。擦身而过的小姑娘,此时鼻尖还嗅得到她怀抱花儿的清香,再过几日,便什么印象都不存在了。 瞬息之间,顾枳实感到有一丝无可奈何。 “小轶。”温曙耿忽地唤他,又用这称呼。他回头,笑得眉眼弯起:“上次护我,多谢。” 顾枳实几乎踉跄,他眼里顿生出光亮:“这没什么。” 他这才有些明白,原来那五年并非错过,在苦痛与煎熬里,他成为了一个能将师父护在身后的男子。 温曙耿却后退几步,打破了顾枳实一直维持的师徒距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喜欢什么糖?” 顾枳实笑得如同孩童:“想要山楂糖。” 不知沈云还喜欢什么,温曙耿便将小店里的山楂糖、蜜饯等都买了些许。顾枳实则绕到货架之后,轻声问掌柜的:“有柚子糖糕吗?” 掌柜的忙取了递给他,温曙耿从他身后探出头瞧了瞧,颇为赏识道:“柚子味儿的东西,什么都好。” 这人年纪渐长,还同少年一般,积年累月地迷恋同一件事物。柚子香气伴了他那么多年,从未厌倦。此时顾枳实闻着油纸包里散出的清淡味道,不禁露出微笑,答道:“是。” 温曙耿的衣服是用柚子皮泡水洗的,旅途中人免不了风尘仆仆,他倒哄得客栈的浣衣婆子欢天喜地地替他做着麻烦事儿。他容貌俊俏,又会说话,叫浣衣婆子欢喜得厉害,还信了他胡诌的话,真以为柚叶煮水用来洗浴浣衣能起安神消乏之效。 三人分居三室。原本温曙耿带着沈云住一间房,因着宋子玉担心温曙耿误人子弟,领了小孩儿与自己同住一间,温曙耿便独居一间。 回了客栈,顾枳实回房,温曙耿便拎着糖包进了宋子玉和沈云的房间。 天气渐冷,午后困乏,小孩儿已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温曙耿轻声行至屋内桌边,将糖包置于一边,压低了嗓音对宋子玉道:“庄主说的那本邪书,会不会与此事有所牵连?” 出庄之前,庄主曾告诉他俩:“早年间我游历四方时曾听闻有一本邪书,名字并非广为人知,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只听闻其上载有邪法,能夺人心智,操纵人心,使人沦为傀儡。” 庄主没有细说,只说有消息传来,说那书已流入人世,叫他俩暗地里查探着。 宋子玉目光落在沈云身上,瞧见对方睡得极沉,方才低声道:“你是说,小云的父亲是受了邪书蛊惑?” 温曙耿道:“我有此猜测。毕竟魂魄重归世间一事,实在荒谬。沈父既然通晓天文地理,便一定知道人死不能复生。那什么话本奇谈,不过供人消遣。他痛失发妻,一时间神志不清受了邪书蛊惑,倒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宋子玉揶揄道:“你平日里总把话本子当金玉良言,看得不亦乐乎,怎么此刻便翻脸不认人?” 温曙耿却笑:“子玉,话本子不是故事有趣,字里行间照见的可都是人性。你说这秀才对他那娘子的痴情,换不来一个亡故之人,只不过添一桩可进话本的凄恻故事,难道不遗憾?” 宋子玉摇摇头:“你这话,可有些凉薄。” 温曙耿不甚在意:“感情这回事,无非是一时起意。终究会烟消云散的东西,抓得太紧实在可笑,所以我乐意看话本子,滑稽着呢。平淡些才好,我总不爱见你侬我侬过分热烈的感情,总觉得徒劳。” 他这话说得轻快,更有种游离世外的冷淡和讥诮。可惜的是,他并未看清自己。 等有一天,烈火烧透了整片天,立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上,他才会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如此无知。 宋子玉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瞧着被窝里鼓起的那小小一团,叹了口气:“绝境之上,难免将平日里嗤之以鼻的东西当做救命稻草。虽不知是否与那邪书有关,但折损一难得的才子,始终是一桩憾事。” 温曙耿起身:“等到了这孩子舅父那里,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小孩儿对大人的事往往知之甚少,大人之间却心知肚明。那舅父,平日里与他们往来并不密切,甚至胞妹的死讯都未能及时通知到,小云却信任他、要去投奔他,个中并有隐情。” 宋子玉点头,两人便匿了声,不再吵着孩子。 另一头,顾枳实立在房间的窗台边,从扑腾飞来的信鸽腿上解下装字条的小竹筒。 几日前那弟子行事怪异,他心中留了意,便去信吞云教,这日便收到了回信。 信上字迹遒劲,龙飞凤舞:教中风平浪静,教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无需介怀。 是杨长老的字迹,一贯的简明利落的风格,却叫顾枳实皱起了眉头。 他去信时问候了几位长老,虽是短短几句关怀之言,以方始影的聪慧机敏,必定不会漏掉这一细节。这回信却对几人的状况一字未提,且不是由主管教内各类事务的方始影执笔,直叫顾枳实心中起疑。 那日的弟子称为小姐买书童,若那小姐是指方始影,则实在不太可能。方始影性情温和,喜静厌闹,绝不会买下一个正值活泼年纪的小孩子使其陪伴身侧。 将纸条碾碎了扔掉,顾枳实倚靠着窗户,又思索起那山洞里的偷袭之人以及那神秘的神兽。 寻香鲛。他的确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可那寻香鲛却连面也没露。 顾枳实讥笑般微微翘起嘴角:装神弄鬼。上天入海,碧落黄泉,他怎么寻他不得? 寻到了,便只能是顾枳实一人之力。 他不信那寻香鲛,他只信自己。他信赖自己的意志,搜寻阵也罢,寻香鲛也罢,终究是外力。踏破千山万水,追回那人的,只是他自己。 眼神落在窗台边趴着的一只毒蜘蛛之上,顾枳实正欲弹出一指将其击杀,又转念想到:蜘蛛饶得。而五年前血溅登云峰、带走他师父的人,他必叫他血债血偿。 而温曙耿回房后,却心口不一地行至桌边,又去拿他那不成样子的话本子打发时间,一股清苦的香味从话本旁的油纸包里透出。 温曙耿微微一怔,只见那纸包旁边还留有一字条,从明显雕琢过头的字迹上甚至瞧得出留字人的腼腆与羞涩:你喜欢柚子,给你。 原来,是给我买的吗?打开纸包,放一块糖糕入口,温曙耿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涨,以至于再无了看话本的心思。 次日几人继续赶路,因为带着小孩子所以买了辆马车,三个成人轮流赶车。 正轮到子玉驾车,顾枳实与温曙耿分坐马车两侧,沈云居其间。小孩儿这几日与他们熟稔了许多,也渐渐话多了起来。他见到帘外飞过的蜻蜓,十分怀念地说道:“从前每逢盛夏,河边无数蜻蜓飞舞,晚霞低低地落到山峦上,娘亲给我做黏蜻蜓的小竿,爹爹就带着我奔跑着追蜻蜓。” 温曙耿微笑着道:“好一出美景。我久住深山,萤火虫见得不少,却没见过太多蜻蜓。” 他几乎很少提及自己的来历住处,顾枳实警觉,便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问了句:“从来都在山中吗?久居深山,怕是览尽无数秀丽山色。” 温曙耿道:“我生于大山,长于大山。这一回,是头一次到人间。山色的确美丽。但静寂的山有静寂的美法,热闹的集市有热闹的美法。” 沈云拍着手接话:“集市很漂亮的!转陀螺的、玩杂技的、卖糖葫芦的、裁新衣的,聚集到一块儿去,色彩鲜艳明亮。还有吆喝着叫卖的、弹琵琶的、唠嗑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又温暖。” 温曙耿惊讶地看向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倒懂得体美。” 话题又被绕开,顾枳实无奈地笑了笑,但总算知道了他这五年来居于某座深山。 “你呢?”温曙耿抬眸看他,“童年如何度过?” 他以袖掩口,露出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枳实:“莫不是与一小仙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嫌猜?” 顾枳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从前的他,常见温曙耿这样的神情,但总不是对他这般,而是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师叔们。也许是因为温曙耿忘了他,再没了师徒间礼节的顾忌,这样的目光让顾枳实觉得陌生又欢喜。 顾枳实撩起车帘,瞧一眼缓缓驶去的车轮后淡蓝色的村庄,也轻松玩笑道:“刚嗅得青梅香,便有一顽劣师父,揪着我耳朵责令我回房练字。” 温曙耿大笑:“既然如此不通人情,便是古板严师了,怎么又称其顽劣?” 顾枳实轻笑,若有若无地在他脸上扫过一圈,道:“我不过刚练了一篇字,他便再坐不住,拉我同饮他偷偷酿造的柚子酒。” 那真是永生难忘的一夜。 强饮三大白,醉到不省人事。酒坛子不知什么时候碎了,酒淌了一地,酒香混着柚子香气足足三日才完全散去。 当时顾枳实十四岁,第一次饮酒便如此不知节制。酒醒后头痛到几乎无法睁眼,真是对少年的好一顿摧残。然而那一夜的清朗月色,师父醉话连篇时说的那句“枳实是我唯一的徒儿,我必倾尽所有来教导他。喝酒也是,酿酒也是。”,他毕生难忘。 顾枳实的神情眷恋又温柔,叫人动容,连带着温曙耿都不禁软了声音,叹道:“汝师乃真性情之人。” 马车渐驶入荒无人烟处,暮色深重,只嗅得车轮倾轧而过的青草弥漫着芬芳。 这时已换了顾枳实驾车,眼瞧着天色渐晚,正欲问一句是否停车休憩,他便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野草丛中传出有别于风声的窸窸窣窣声,冷铁出鞘的声音硬朗中带着迟疑,一步步极轻地靠近的不知是什么魑魅魍魉。 顾枳实镇静得很,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赶车。马鞭往地上一甩,再卷起几块小石子,他出手迅如雷电,立即将那石子砸向草丛深处。 闷哼声低低地响起。顾枳实冷笑:步伐已经乱了。 车帘被轻轻撩开,温曙耿在他身后轻声道:“山贼?” 顾枳实头也不回,只道:“无事。你们在车内安心休息即可。” 语音刚落,便有七、八名大汉从草丛中蹦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了出来,看来是眼见着暴露了便直接正面攻击了。 几人个个手中持有武器,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地瞪着顾枳实。 温曙耿正把手放到剑上,便见顾枳实飞身而出,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那几人齐齐迎上去,一场厮杀就此展开。 顾枳实剑花挽得潇洒漂亮,那几人根本无法近他身,反而被处处牵制。温曙耿看得禁不住眼前一亮,放下了加入战圈的心思。 不过半盏茶功夫,几人便都被放倒。顾枳实无意对这等无名小卒个个盘问,冷眼瞧着这几人的窝囊样子,便毫不留情地挑起长剑,从一人喉口割过。当即血溅三尺,血液沿着野草缓缓滴落。 温曙耿微愕。眼前所见过于血腥,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谦逊的顾轶,竟如此冷面无情。 剩余几人更是大骇,连连求饶。 顾枳实不为所动,将剑指向另一人,状似不解道:“我的剑如此之快,有什么可怕的?” 温曙耿艰难地开口:“小轶。” 顾枳实扭头冲他一笑,轻松道:“很快便好。” 温曙耿不知再说些什么。山贼着实可恶,夺人钱财,扰人安宁。但杀人取货的山贼的确为少数,大部分山贼只是掠夺财富。一剑封喉的结局,对他们实在残酷了些。 顾枳实见他欲言又止,心上一抖,立即忐忑不安地想:我是否又做得过了? 正在他犹豫之时,温曙耿焦急的叫声破空响起:“小心!” 原来是后头那几人瞧着顾枳实分了心,趁机想要从背后偷袭。 破空声已至身后,顾枳实头也不回,反手将手中长剑掷出。 咚咚几声! 他内力实在深不可测,剑柄一扭便使刀面平行于那几人,直直地将他们拦腰截住。 那几人跌倒在地上,狼狈哀嚎。身上一点刀口也无,腹部却火辣辣的疼。 顾枳实冷声道:“滚!” 山野宵小扛起死伤同伴,吓得屁滚尿流地遁了。 顾枳实稍整衣袍,再走回马车边上。 四目相对,车上那人微蹙着眉头,眸光复杂。半晌,他涩涩地吐出一句:“你武艺高强,伤怕是全好……” 语音未落,一道细密的血雾自他口中喷薄而出,顾枳实轰然倒地。 温曙耿大骇,急急地跳下车去扶他:“怎么了?” 顾枳实虚弱无力地半睁开眼,盛满了惊惶与无助:“我怕他们又是冲着你来的,上次那回……我吓得半死。这次,咳咳,不得不拼尽全……咳……力。” 温曙耿听得此言,半是触动半是惊讶,萍水相逢……顾轶何至于此。但那句不如就此别过,这时怎么也舍不得说出口了。 顾枳实闭上眼,心脏咚咚直跳。他强行紊乱内息、使得经脉受创……也不知会不会被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可怜巴巴:我一点也不凶一点也不坏的,谁叫他们这么菜,呜师父不可以讨厌我! qaq下周期中考试,估计五更都写不了了,啊为何我不能变身码字机。 第10章 等顾枳实再醒转,才发觉自己被安置在马车之榻上,沈云贴着他睡着了,小孩子身体暖烘烘的,甚至有些烫人。顾枳实撩起车帘往外一瞧,冷清的月色如粉末铺着大地,已是月上中天。 他小心地托起沈云的头,将他抱进被窝里,再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 马车内温暖如春,外头倒是冷得慌。夜里无风,但干冷得叫人肌肤刺痛。顾枳实往四周一瞥,便见温曙耿与宋子玉各倚靠着一棵树,抱剑而眠。中间有一火堆,燃得只剩了微微的火光,散发着聊胜于无的温度。 习武之人大多不怎么畏寒。两人也并未睡死,各留有一分清明。然而顾枳实内力高深,敛息到了非顶尖高手莫能察觉的地步,也没有惊醒这两人。 月色溶溶,树影如水,全落在温曙耿一袭长衫之上。他那样子,像极了高门大户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该是个被宠溺的命。 可这五年,顾枳实想,他又是怎么过的呢? 怎么也想不出。顾枳实便踏着月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倚在他背靠的大树后头,陪他一同休憩。 他嘴角挂上微笑,梦境又沉入登云峰上那段时光。 黄昏时分,温曙耿正在书房里偷偷地鼓捣着酿酒的新法子,冷不丁门被大力推开,二师兄林扬气汹汹地走进来:“顾枳实那小崽子哪儿去了?” 温曙耿手忙脚乱地藏起“不务正业”的罪证,眨巴眨巴眼睛,单纯无辜:“师兄怎么啦?” 林扬往桌边一坐,倒了杯冷茶灌下去还是冷静不下来,拍桌子怒道:“这天煞的小没良心!老子养了半年的小乖被他给被弄没了!” 温曙耿头疼:“你那小狐狸成日里盯着他,渗人得慌。枳实嘴上不说,肯定怕得不行,怎么会去动它?” 林扬愤愤道:“他亲自告诉我他把我的小狐狸给丢山里去了!” 温曙耿起身:“那快去找。” 林扬捏住他衣袖,道:“不急。枳实去哪儿了?” 温曙耿莫名其妙地看他:“大半天不见他人了。”说完他猛地看向林扬:“枳实也不见了?” 幽深的山谷里头,小小的顾枳实正在搜寻着那只小白狐狸。狐狸不是他丢的,他对林扬师叔撒了谎。 那双碧荧荧的狐眼总盯着他看,像极了鬼魅,叫小孩儿心里发慌。那小畜生性子孤僻得厉害,偏偏被林扬师叔宠得上了天。 顾枳实几乎是震惊地瞧着林扬师叔每日对着那小狐狸左哄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抱,亲亲摸摸,甚至……晚上还抱着那小狐狸睡觉!恨不得含嘴里似的宠着。 他生母去得早,嫡母阴毒,仆人又冷漠,这孩子从没试过与人同寝的滋味儿。 明明那小畜生老用屁股对人,偏偏有人疼爱异常。 顾枳实不觉得嫉妒,只是有些迷惘。为什么,别人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关爱? 他只是很努力地克服着对那双狐狸眼睛的恐惧,见它窝在草地上晒太阳,便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想要跟它亲近些,想要……分得一点得到疼爱的力量。 可那小狐狸极为厌恶他,甚至嗖地跑进了深山里。 林扬师叔很是冒火,几乎是厉声呵斥了他,责问他是否有招惹他的宝贝狐狸。 彼时顾枳实便有着一颗冷硬的心,似乎疯狂而执拗的性子那时候就已初见端倪,他咬牙道:“是我把它给扔进山里去了。” 说谎,再被讨厌。在当时的小孩看来,比傻傻地哭闹而被讨厌,要有骨气得多。 此前他闯下的祸,闹出的笑话已不胜枚举。没人会喜欢他,除了——一直为他道歉的温曙耿。 他跑进山里,想要捉回那只小狐狸,不想要再继续麻烦那少年。小小的顾枳实攥紧拳头,决心这次以后,他就离开登云峰。像离家那次一样。 密林层层叠叠,其间虫蚁野兽、毒花怪草数不胜数。溪水声合着北风吹刮的声音,阴冷孤凄。 他找着了狐狸,牢牢把它抱在怀里。可找不着回去的路。 高木遮天蔽日,林子里入夜便陷入死寂般的黑暗,叫人胆战心惊。 顾枳实没有很怕。只是觉得,他会死在这林子里。靠着大树,他小声地对那小狐狸道:“你自己能回去的吧?” 小狐狸一声不吭。 他喃喃:“明明那里那么好。你跑出来干什么?你又不像我,”又吸吸鼻子,“都没人要我。”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睁眼闭眼都无所谓。 顾枳实觉得冷得快要死了,就当他觉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遥遥地却见了火光。 再接着,他便被人拦腰抱起。手上脱了力,怀里的小狐狸被摔到地上,林扬心疼得直叫唤,赶紧抱起来哄着。 清苦的柚香味儿混合着松木芬芳,顾枳实感到对方的双手冷得似冰,偏偏他还把顾枳实一双小手塞进怀里暖着,着急又温柔地数落一句:“急死我了,祖宗。” 怎么回事? 顾枳实迷迷糊糊地想:他第一次抱我了。比林扬师叔抱小狐狸还紧张。甚至当晚,温曙耿还搂着小小的他睡觉了。 顾枳实这人,生性倔强冷漠却又极为重情。恨人时他利落,挫骨扬灰都不带眨眼。偏偏少年时得的那点温存,一辈子也舍不得忘。 顾枳实本以为,温曙耿必是温和又坚韧地同师叔道歉,请他原谅。他心底自责,他不愿别人为了自己那般做小伏低。他太不敢相信人心的善念,也忘了登云峰上所有人,有多亲密无间。 他更不知道,当年的温曙耿的确结结实实地蒙蔽了他。 那少年孩子般天性,只为了好玩儿而收徒,平素倒也端端师父架子,对他温柔对待,悉心教导,极少在徒儿面前流露出散漫的样子。 但那时的光景却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温曙耿掷地有声道:“你那狐狸不自重,才引得我徒儿扔了它!枳实乖得惊天动地,怎么会平白无故碰你那小狐狸?” 林杨气得发抖:“我的小乖如何不自重了?” 温曙耿冷哼一声:“那双不自重的眼睛常不自重地看着我端庄可爱的小徒!不自重地诱他犯罪!不自重地讨打!” 林杨咬牙切齿:“我的小乖……”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温曙耿嚷嚷道:“你的小乖?我的大乖还不见了呢?!” 他没完没了,倒打一耙:“还我宝贝儿!还我心肝儿!还我爱徒!还我心肝宝贝称心如意叫我见了就欢喜的小可怜儿!” 两人斗嘴,颇似护崽的老母鸡。 林杨气结,几乎怄血:“你跟我比爱称吗?” 温曙耿这白眼狼儿才乖乖一笑,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师兄。你这回饶饶他罢,这小孩儿心思重,你说话那么不管不顾的,他听了准伤心。” 林杨毕竟年长些,脑子一清醒,也有些愧疚:“我当时也是心急。现在也后悔了,那小崽儿脸唰地就白了,也怪可怜的。” 温曙耿趁机讨要物什:“你那架'碎声’他喜欢得很。” 林杨瞪他。小师弟心好毒。碎声是他无意间购回的古琴,蛇腹纹漂亮得跟画儿似的,那般难得,他也敢打主意? 但那架碎声后头还是归了顾枳实。 只是那场暗无天日的厮杀中,登云峰上数间房屋都被付之一炬,碎声大概也已烧得只剩灰了。 小狐狸活了八年,埋葬它时林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偏偏到他自己与世长辞之时,那男子浴血奋战,恍如战神附体,刚硬顽强。那双眼睛沾着脏污和血迹,沾满鲜血的手掌将重伤的他牢牢护在身后,最后急促又哀伤地催促他:“枳实快跑!” 午夜梦回,他的梦境不管前头如何叫人眷念,结局总转向凄惶。顾枳实满头大汗地醒来,心脏疼得如同从中间被撕裂。 林子里弥漫着冷冷的雾气,罩在顾枳实脸上,湿冷阴森。他站起身,提着长剑到远处的空地上,郁郁舞剑。 身跃,飞出一丈,腿击林梢。弯腰,寒芒闪过,木叶震颤。仰面,剑指苍穹,破空声喧。 刹那间林鸟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飞,仓皇振翅,平白成就铺天盖地之势,杂乱冲向青天。 顾枳实陡地红了眼。 收了力,扔了剑,他任由自己直直砸向地面,仰面喘息。 不远处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响起,再近则变得急促慌张,快贴近耳边时又小心翼翼,顾枳实被扶起来、搂在怀里。 委屈又愤慨的情绪犹在心头,他渴求着在师父的怀里汲取温暖,连眼神里的苍凉落拓也未曾化开。 温曙耿低声问他:“怎么在这里?” 顾枳实疲乏得厉害,但还不曾忘了他是个‘受伤’之人:“醒得较早,在林间走走。没想到内伤发作,又摔了。” 冷不丁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入口,带着香气,顾枳实仰头去看他,嘴里方觉出丝丝甜味儿。 温曙耿冲他一笑:“上次你给买的柚子糖。” 那糖糕送得并不光明正大。顾枳实当时偷入他的房间,将那纸包放在桌上留下字条便跑。温曙耿酷爱柚子,却没当着他的面儿说过。 这人此时又贴在他耳侧问:“是不是成日偷看我,才知道我喜欢柚子?” 他声音那么轻,钻入耳中直叫人发痒。顾枳实不知怎么的,耳根蹭地红了。 “没没有。”顾枳实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只是……” 他憋了半天:“只是……”只是我们早就相识啊。 温曙耿毫不留情地大笑:“你好可爱。”他明明都笑得眼泛泪光了,却眨眼间雨歇云收,正正经经道:“坐好,我替你调息。” 顾枳实还巴巴地要解释他并非那等痴汉,这会儿又被迫结束了话题,只好乖乖坐直。 过了片刻,两人便结伴而行,觅得一山涧各自梳洗后再采了些野果回去。 回到马车旁,子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皱眉道:“小云发了高热。” 顾枳实一惊,昨晚他出马车时便感觉他身体很烫,当时以为是小孩子体温高没在意,原来是发热了么?沈云陡然丧父,又年幼,必是惊惧惶恐,定是舟车劳顿叫他寒气侵体了。 “给他用药了吗?”温曙耿问。 “没敢用。小孩子体质更弱,我带的药习武之人用没事,他用则药性过猛。” 温曙耿看向马车里头,也是头疼得慌:“此地偏远,不知要多久才能至有人烟处。” 小孩儿烧得凶险,脸蛋通红。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铿锵有力,应是良驹。 来人高鼻深目,威风凛凛,翻身下马拱手道:“不知哪位重伤我寨弟子?” 顾枳实心下烦躁,寻仇你就寻仇,弄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作甚?多此一举。 他正欲出手解决了这人,就听温曙耿冷声道:“留下马,然后滚,不然死。” 顾枳实闻言差点一抖,师父……比他还烦躁的吗? 那人却是波澜不惊,直起身道:“我不是来报仇。而是,有求于先生。” 他握住缰绳:“这马,送给先生自然是小事一桩。但求先生能助我木雾寨逃过一劫。” 顾枳实双眼微眯,木雾寨? 去年三月间,杨长老带人开拓商行,在此地收了个根深叶茂的大山寨做分舵,负责这一带的商行管理。他记得,便是这个木雾寨。 昨日那几人凶神恶煞,暗中埋伏,明显是山贼行径。 教中有令,凡归属吞云教的山寨,均不得杀人越货、继续干土匪山贼的勾当。顾枳实目光冷峻,这是起了离心,要重操旧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杀气四溢。哈哈哈。 第11章 那人分外诚恳道:“在下成珺,木雾寨寨主。各位入我山门,我定当以礼相待。” 身为山贼匪首,又生得勇猛有力,为何对仇人这般好言好语? 顾枳实抬起下巴,不耐烦道:“帮什么忙?” 对方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寨被吞云教吞并,受命管理这一带的商铺买卖。鄙人烦透了这玩意儿,每每捉襟见肘,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山贼。” 宋子玉与温曙耿对视一眼:安安稳稳……做个山贼?商行买卖怎么不比他刀光剑影安稳! “无奈听闻吞云教教主武艺高强,我不想与他正面对峙。”他幽幽道,“先生武功高深精妙,我想请先生出手,震慑吞云教,让我寨能硬气告诉他们:我们不干了。” 顾枳实面无表情:“如何震慑?让我到阵前一声狮子吼吗?” “不不不,”成珺胸有成竹道,“吞云教此刻内忧外患,必定无暇花大工夫来整治我这区区一寨。先生只需在吞云教派人来时助阵我军,叫他们知道厉害便是了。” 这寨主头脑天真单纯得可怕,说话毫无根据,幼稚浅薄。顾枳实心底冷笑,他怎么不知道吞云教内忧外患? 温曙耿走到顾枳实身前,问成珺:“寨中可有药舍?” 成珺自豪道:“有。草药齐全,我们也做草药生意,货源充足。” 温曙耿不禁有些同情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寨主受尽大门派压榨,一颗蠢蠢欲动的土匪心无处安放。人间惨案。 温曙耿贴近顾枳实耳边道:“小云需要地方医治,暂且应了这草包吧。” 顾枳实抬手飞出手中剑,身侧一颗大树轰然倒塌,对成珺道:“这样,可以吗?” 成珺双眸生亮,叫了声好。 顾枳实鄙夷:“身为寨主……” 成珺打断他,拍马屁拍得纯熟自然:“我忝列木雾寨第一大高手之位,半分也及不上先生。可见先生内力精纯,必能使吞云教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活活把自己暴露个彻底。顾枳实想:原本还忌惮他们人多势众,贸然进寨恐难脱身,若只是这般水准,还不是来去自如? 于是,四人便入了木雾寨。 马车里,顾枳实低声问温曙耿:“为何方才那般烦躁,我第一次见你说那样的话。” 温曙耿淡淡道:“我以为他来寻仇,自然摆出凶恶样子。一来唬人,叫他心理处于劣势。二来,”他顿一顿,“没试过这么骂人,爽。” 顾枳实莞尔,他还是少年习性。 温曙耿低下头,为沈云换下额上的帕子。其实他急着那么说,是想要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叫成珺以为是自己出手伤人。当时不知来人深浅,顾枳实身上有伤,温曙耿不欲让他出面。 木雾寨与山名相同,山间雾气缭绕,是以名木雾。 寨子颇大,房屋鳞次栉比,院落也修葺得颇具美感,虽不比寻常山庄清幽精致,但别有一番野趣。 温曙耿抱着沈云进入房中,将他安置于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宋子玉则对成珺客客气气道:“烦请暂借药舍一用。” 成珺道:“请宋先生同我来。” 宋子玉向来温厚,既劳烦别人,便让成珺叫来那几名昨日被打伤的弟子,替他们一同诊治。 不多时,子玉回来,在隔壁小厨房中煎药。 温曙耿立于檐下,瞧着院中搭起的长线上挂满的山芋干、松菌等干货。 顾枳实行至他身侧,轻声道:“成珺这人,单纯无知,明明诚惶诚恐地做着买卖,偏偏想要重做山贼。” 温曙耿道:“我倒是好奇那吞云教如何凶恶才能引得这傻子如此惊惧。” 顾枳实心底一咯噔,凶恶? 万一师父以后想起来了,不喜欢他做的这些事怎么办? 他轻咳一声,道:“山货买卖比起杀人越货不是正直许多?” “这是自然,”温曙耿看向他,又道,“然而本性难移。强要习惯掠夺的山贼正经做起生意,未免考虑不周。” 他笑一笑,随意道:“成珺既说买卖做得让他捉襟见肘,则说明这吞云教并未安排人手来接洽相关事宜。叫一个山贼陡然完成到商人的角色转变,岂非强人所难?” 温曙耿捏了捏一片山芋片,又点评着:“若使山寨归顺而不从旁辅助,任其自生自灭,恐怕吞云教会遭遇人心向背。靠着武力威慑人心,并不能长久。” 这话听在顾枳实耳中,只觉羞愧。仿佛一个未出师的徒儿做了些不成器的事,叫师父名誉受损了一般。 温曙耿道:“所以我说这吞云教凶恶。蛮不讲理地占了人家的地盘,又要人家替他做事。当山贼的,可要委屈死了。” 顾枳实心知此事做得不妥。这一年里吞云教迅速扩张,要从南到北打通经商线路,工程浩大。这商路之下又暗伏着精密的情报网络,必得要江湖人士来做。但沿途若都派弟子另设分舵,实在耗费人力财力。 几位长老便商议着干脆买壳入市,寻常商户用不得,便借了当地的小门小派的根基,令其归顺吞云教。当时方始影便提出对这些旁支的管理一定要格外谨慎。可因为教内事务冗杂,人力紧缺,对这些寨子的管理始终没成体系。 细思之下,顾枳实明白:这木雾寨既已起了反心,恐怕别的寨子未必安分。 心底暗暗有了计较,顾枳实电光火石间已琢磨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他抬头去看温曙耿,便见那人悄悄地拽下了一片山芋片,正要往嘴里放。 …… 四目相对,温曙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飞快地再扯下一片递给顾枳实,眨眨眼:“给你,甜的。” 顾枳实怔住,只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 他十岁生辰时,温曙耿溜出山门,在集市上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回来。那少年彼时头一回去到山下集市,寻常农人家的山芋片,他却是第一次见。 顾枳实原本出身大户人家,从未吃过此物,惊喜异常。第二年,温曙耿自己在院子里种了山芋,却久不见收成。 到他次年生辰那日,雪花飞舞,小院银装素裹,皑皑一片。屋子里炭火燃得温暖宜人,师叔们送来一堆精巧物件儿,全都费尽心力地哄他高兴。 他坐在席上,脸颊被炭火烤得绯红,却闷闷不乐。被宠了几年,他还是性子冷淡拘束。温曙耿巴不得他多黏着自己,可这日却一天都不见踪影。 师叔们许他喝一盅甜酒,他便捧着小杯子饮酒不断。 门猛地被打开,冷风一灌,纷纷扬扬的雪花便飘了进来。顾枳实蹭地坐起身,见那少年提着一盏水晶冰灯,冻得鼻头通红,立在门口。 从背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盘山芋干,他笑吟吟道:“给你,甜的。” 见他半天没有动作,温曙耿疑惑地正要出声,下一瞬却被牢牢搂住。 炽热的体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抱实在太突然了,温曙耿却觉得仿佛被无数棉花裹着,有种令人心惊的温暖。 陌生的屋檐下,他被一个男子这般地搂住了。这拥抱说温柔显得平淡,说深情则不伦不类。似乎是,苦苦压抑许久然而满腔情意由不得他抵制,终在一个晴日火山爆发,浩浩荡荡地结成这沉重又悲凉的一抱。 温曙耿脑子一片空白。 顾枳实的心声却无法宣之于口:我想你了。 尽管朝夕相对,可我实在太思念你了。 “突然之间胸口好疼。有些站不稳了。”顾枳实涩涩地开口,又用受伤的借口。 温曙耿恍地惊醒。他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着顾枳实进屋,让他坐下休息。 “我去看看子玉煎好药没。”温曙耿温然道一句,轻掩上门。 站在门口,温曙耿再摊开手:那片山芋干早被他不自觉地捏成了泥状。抬头看一眼天空,温曙耿慢步向后厨走去。 纵然顾轶的举动叫他颇感意外,但他实在无法忽略,方才那瞬间,心房分明涌起的熟悉感。 扑面而来的草药气味儿令温曙耿微微放松,他倚着门问:“药煎好了吗,用不用我来看会儿火?” 宋子玉摇摇头,药刚煎好,他从瓷罐中倒出深褐色的药汁。 端起药,两人往沈云睡着的房间走去。蓦地,温曙耿停步,转向宋子玉:“子玉,顾轶受的内伤很重吗?” 宋子玉道:“他内力极高,那等内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概修养个三四天便全好了。” 温曙耿抿唇,片刻后又轻声道:“所以,是不可能动辄晕倒的是吗?” “恩。你不用太过担心。” 温曙耿目光平静如水。渐至门口,他又忽地出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子玉,我有些担心我自己。” 宋子玉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刚投去探寻的目光,温曙耿却已推门而入了。 沈云被轻柔地唤醒,他烧得迷迷糊糊的,眼里泛着水汽,傻傻地问一句:“现在才天亮啊?感觉都好久了。” 温曙耿哄着:“天还没亮呢。你有点发热,把药喝完继续睡,现在还早着呢。” 沈云乖乖地就着温曙耿的手喝下那碗苦药。 温曙耿见他喝完,又给他塞了一块柚子糖。 小孩儿十分懂事,用脸蹭蹭他的手掌,乖巧道:“好甜,我继续睡啦。” 刚躺下片刻,他却又翻身到床沿边,“哇”地将药全吐了出来。一时间竟吐了个昏天黑地,眼泪汪汪的十分可怜。 温曙耿忙给他递清水漱口,又看向子玉:“怎会如此?” 宋子玉皱眉。那药明明已经足够温和。 这时门被敲响,木雾寨内一弟子走进来,那青年身形出众,双目清亮,正是大好年华资质上佳,却被成珺那不成器的用作库房用人。 他对着宋子玉道:“抱歉宋先生,刚刚我们检查库房才发现,之前有批药被老鼠啃咬过,有个不懂事的小子,偷偷把老鼠处理了没扔药。刚才您抓的药……是被老鼠尿泡过的。” 宋子玉蹙眉,道:“可还有新鲜的药材?” 那弟子答道:“后山遍生药草,我们立马派人去采。” “不必劳烦了。”宋子玉冲他摆摆手,“我有轻功伴身,自己去一趟快得多。” 那弟子便道:“我随您去,给您指路。” 宋子玉示意他稍候,转身抬手试了试沈云的体温,当机立断:“小耿,你去熬一剂葱姜豆豉汤来,先让他喝一碗。帕子换得勤些,叫他快些散热。我速去速回。” 温曙耿应着,顾枳实便提出要同宋子玉一起去。 子玉摇摇手:“你也不认识草药,去了也无济于事,便陪着小耿照顾小孩子吧。” 宋子玉出门后,顾枳实端起桌上的铜盆,道一句:“我去换水。” 温曙耿和他一同出门,去熬葱姜豆豉汤。擦身而过的瞬间,温曙耿听到顾枳实轻声道:“抱歉,方才唐突了。”他刚才的解释实在拙劣,细想之下总觉不妥,不得不坦诚地致歉。 温曙耿止住脚步,直直问了句:“为什么?” 再骗他实在良心不安,顾枳实只得如实道:“情不自禁。” 这话那般坦荡,却又藏着那般隐隐的缠绵。 温曙耿猛地转身,不知为何心脏怦怦直跳,耳尖微红。那流窜在血液里的熟悉感这时却都不见,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坦荡小顾,在线撩师。 第12章 宋子玉却迟迟未归。黄昏时分,温曙耿立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却半天也没见到个人影。 屋里忽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温曙耿疾步而去,推门而入,只见床上那小儿脸烧得通红,泗泪横流。他伸直了小臂,像是努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 顾枳实立在床头,手足无措,向他求助道:“不知怎的,就开始啼哭不止了。” 温曙耿走近,叹气:“多半是做噩梦了。” 哇哇的哭声又响起,委屈至极、凄凉至极,简直叫人担心这哭声会引来天公悲恸,一时间雷雨大作,天地同哭了。 温曙耿坐到床沿上,接过顾枳实手里的帕子,正要擦拭小儿的脸颊,却冷不丁被抓住手。 沈云头发散乱,双颊烫得惊人,唇上干裂起皮,他牢牢地抓着温曙耿的手,放纵又绝望地叫了声: “爹爹!” 这一声仿佛是从心底叫出来的,穿过悲凄痛苦的肺腑,破过干哑冒烟的嗓子,直直地迸出,叫人肝肠寸断。 温曙耿怔住。这孩子痛失双亲,必定惶惶不可终日,偏生了副敏感温柔的性子,这些天也没见他怎么哭闹过。 这场高热,潜伏已久。欢乐藏在心底,等到了春暖花开,就会发芽。而若是将悲苦压进那地方,北风呼啸时,就会被冻成一把冰刀。 日日夜夜、一举一动,都痛不欲生。 温曙耿用另一只手拿过帕子,轻柔地给他擦脸,小声哄着:“乖,没事儿的没事。” 沈云依旧死死地捏着他的手,好半天,那只手才虚弱地脱了力,绵软地微蜷起。 温曙耿想起他那疯狂却极富冒险精神的父亲,一时迷茫不解,他轻声道:“值得吗?天人相隔,便放手,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也是一桩善缘?” “他只是放不了。”顾枳实低声道。 温曙耿疑惑地递去目光。 顾枳实看着他,目光沉静又仿佛淬着火,隐隐地燃烧:“放了,自然豁达。难得情深,放不了,就只有心甘情愿地受着。” 温曙耿犹如无知小儿,何谓情不自禁,又何谓心甘情愿地受着? 暮色渐深,顾枳实点起一盏灯。烛火明灭,更照见那人眉心微蹙,心神不宁的样子。 顾枳实起身,道了句:“我去寻宋兄。” 温曙耿下意识道:“我去吧,你受伤未愈……”话未说完又顿住,子玉说他已无大碍,但…… 正在他犹豫这一刻,顾枳实已推开门,他微微翘起嘴角:“无需担忧,我速去速回。” 出了小院,顾枳实施展轻功,直奔后山。 山势颇为险峻,怪石嶙峋阻道,毒藤杂草无数,山路也湿滑无比。然而对于顾枳实来说,却如履平地。他心底疑惑,以宋子玉的武功,不至于在这山上逗弄如此之久。 深入山中后,他又走了一盏茶工夫,便见一竹林。穿过竹林,便见地面缀以圆石,弯弯曲曲地形成了一段小路。 而翠竹环合的尽头,正坐落着几间竹屋。 顾枳实从竹枝上揪下几片竹叶握在手中,便朝着那竹屋走去。宋子玉心急如焚地上山采药,却又迟迟未归,必定归途受阻。 顾枳实冷冷想着:怕是这陋室主人过分好客,小家子气,巴巴地不肯让人走呢。 他一路行至那屋子门口,堪堪还有着十米之遥时,竹门却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瘦得皮包骨头,浑身一点毛发也无,皮子显出不健康的青色来,正笨拙地左右窜逃。它似乎受了伤,行动极为迟缓,蹦了几步又停下,缩成一团好像十分痛苦。 细看了半晌,顾枳实忽地心口一窒,这分明是只被剃光了毛的兔子! 这时,竹门后又有一男子自门后步出,他身着一件青衫,眉眼精致若画,肤色苍白更胜白壁,而肤质极为细腻柔嫩,顾枳实平生所见最美的姑娘在他面前恐怕都只能算作无盐之姿。 这人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虽一脸阴郁冷清的样子,仍叫人忽略不了那一点稚嫩的婴儿肥。 他看着那兔子,语气有些苍凉:“蠢货,为什么要离开?” 那兔子也仿佛通了人性,能识人语似的,听了他的声音竟开始抽搐,又慌不择路地往外逃,活生生撞到一株翠竹之上,肚皮向上摔了个底朝天。 那少年一下子笑开:“怎么这般可爱。在给我演示守株待兔吗?” 顾枳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少年却浑然不觉般,面带微笑走向那兔子。他伸出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温柔至极,似乎要去抱起那兔子。 一点点粉末撒下,他的手却一点没沾上那脏兔子。 凄厉的叫声刚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顾枳实眼睁睁看着那只瘦弱的兔子在瞬息之间化成了一滩血水! 顾枳实震惊地看向他。 那名为师楠的少年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无情地与他对视,冷冷道:“怎么?” 顾枳实右手默默分出三片竹叶,师楠眼珠微转,瞥着他的手,却微微笑起来:“不必,不必这样。” 他目如点漆,却唯独只藏着寒芒:“我那药粉虽厉害,却不能叫你也同这兔子般毫无反抗之力,别急。” 一阵劲风吹刮而过,他的发丝猛地贴到脸颊上,扎着眼睛,他只得微微闭眼,身后却有着不寻常的动静。 顾枳实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后,贴近他耳畔道:“我却能叫你尝尝毫无抵抗之力的滋味。” 他轻功步伐实在精妙无比,无声无息间便瞬移几米之远,叫人惊诧。 冰冷的尖锐物在细腻的长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师楠并不怎么惊慌,只是他脸色更为苍白,轻轻地说着:“我瞧你生得极好,却没想到是个狠心的。” 顾枳实目似寒星,盯着残留在地上的那滩血水:“阁下比之于我,不遑多让。” 师楠笑得心满意足:“那倒也是。” 顾枳实又问:“你不怕吗?”他将匕首更贴近师楠的皮肤,那柔嫩之处立刻渗出了血珠。 “怕什么?”师楠微侧过头,不顾匕首还架在脖颈之上,“怕你来不及给你那身中剧毒的朋友收尸吗?” 果然。就是他扣下了宋子玉。 顾枳实对他毫无耐心,干脆利落地收了匕首,蹙眉道:“你要什么?” 师楠垂眸一笑,那阴沉的面容此时美得光彩照人:“以物易物不过分吧?” 顾枳实冷着脸,吐出一句:“不必在此装模作样。你要什么便说。” 师楠微闭双眼,显得有些倦怠,嘴角正含着一股邪性:“一条人命算不得多金贵,我只要你拿自己一双眼来换便是。” 木雾寨中,温曙耿已是心急如焚。他把沈云搂在怀里,摸着小儿的额头,帕子散热散得勤,又喝了碗驱寒汤,小孩儿体温已经开始往下降。只是温曙耿心下担忧,顾轶和子玉迟迟未归,他总觉得这木雾寨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天色渐晚,烛火摇曳,啪地一声炸了下灯花。 门外响起敲门声,成珺的声音穿了进来:“温先生?” 温曙耿下榻,穿好鞋,轻声应道:“请进。” 那草包寨主此刻满面愁容,颇为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小孩儿可好些了?” 温曙耿淡淡道:“高热减退,劳寨主费心。” 他自信飞扬地夸下海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却连一点药材的监管都不做到位,不但未让贵客有感宾至如归,更闹出鼠溺药材、弟子无能的笑话,着实可悲。 成珺厚脸皮地道一句:“该我费心,温先生不必在意。” 温曙耿撩起眼皮:“寨主有事?” 成珺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来意,他扭扭捏捏地道:“宋先生和顾先生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温曙耿道:“是么?”他行至桌前,轻轻地按下手掌,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敢问寨主,这是为何?” 成珺心惊肉跳地看见那桌上凹陷下去与巴掌一般的一块,飞快地道:“后山住着师楠,是位药师,他平时闲着就爱作妖。两位先生去了他的地盘采药,多半被他扣下陪自己玩儿了。” 温曙耿扭头看向成珺,直看得窝囊寨主局促不安。他讪讪道:“他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我也奈何他不得。” 温曙耿随手拿过一件大氅,冷冷道:“既比邻而居,又这般知根知底,寨主不妨陪在下走一趟。既不嫌费心,烦请再费次心吧。” 成珺懦弱点头,道:“自然,这是自然。” 温曙耿放心不下,便背着沈云随成珺直往后山而去。几名弟子开道,灯笼打在前头,却几乎没什么作用。 这山头冷雾缭绕,浓厚湿润,那灯笼熄了几回,再燃起也不过聊胜于无。 成珺跟在温曙耿后头,比烦人的山风还不自知,絮絮叨叨个没完:“他原来是太医院的医师,被混账侍卫给骗了,被撵出宫外,性子才变成这样。温先生见了他,切忌与他提深宫大院,他恨得发慌。” 温曙耿只觉可笑,他嗤道:“我并没有如此雅兴陪他聊天。” “是,当然,”成珺傻气一笑,“只是你不知他生得多好看,我怕你以貌取人,疏忽了。” 顺着流动的雾气,借着黑暗中一点亮色温曙耿扭头去看他:“不知寨主方才所谓被混账侍卫骗了是指……?” 成珺微怔,继而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所托非人,情伤难愈。” 温曙耿重复:“情伤难愈?” 成珺以为他不谙此道,便解释道:“世间有男子不爱女子,专同男子相恋者,是谓之断袖。” 温曙耿神情自若,继续前进:“看来寨主也有此等分桃断袖之癖。” 成珺笑了声,这时竟有些塞外男子的爽朗:“他瞧不上我的。” 温曙耿微勾唇角,却对这草包暗暗起了防备之心。此人装傻充愣,不分场合地表情达意,谁知他是否心怀鬼胎? 讲故事?温曙耿话本子看得多了,自然明白故事藏伏一切,多番动情晓理,不过催逼读者共情,麻痹人心罢了。 又一阵山风吹刮,他袖中手掌微动,悄无声息地送出一股内力。 成珺踩着山石,一个不慎竟站不稳了,直直向后倒去。掌灯的弟子生得人高马大,虽隔着数米之远,反应却机敏,掠至成珺身侧将他拽回,低声道一句:“寨主小心。” 成珺微拍胸脯,做得好一副草包模样:“好险好险。”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改回去了。啊啊啊,头都想破,想不出吸引读者的名字。干脆用自己喜欢的了。凉也认了。 我爱小顾!我爱小温!我不能丧!加油!坚持下去啊! 第13章 竹林间山风阴冷,沈云从温曙耿背上探出头,懵懂地问:“这是哪儿?” 遥遥见了烛火,温曙耿用大氅将他裹得更紧些,轻声道:“我们去寻另外两位哥哥,你待会儿别害怕,我会护着你。” 沈云年纪虽小,却十分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尽管在病中也很快意识到危险,听话地埋头。 将至那竹屋,成珺行至前头去,上了台阶,扣响门又叫了声:“阿楠。” 屋内烛火忽暗,又一瞬间变得极为明亮。贴窗的小灯熄了,数盏明灯又亮起。 师楠出现在门口,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那皮毛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阴冷。 温曙耿行至阶下,借着檐下的灯光看他。成珺则凑到他跟前去,亲热地又唤了声:“阿楠,你还没歇着?” 师楠微抬眼皮,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此,兴师动众的,我若歇了岂不扫了你的兴?” 成珺干巴巴地笑了声,又道:“阿楠,你今日是不是留了两位客人在此?” 师楠却不理他,低头看向阶下的温曙耿,他开口:“你来寻你的朋友?” 温曙耿不喜他这般居高临下的样子,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至他身前,简短道了句:“对。” 师楠却仿佛对他的冷淡态度毫不在意,话里有话道:“你的轻功好俊。轻盈灵动,恰似竹影。你那朋友却不客气,杀气重重,脚踏团团煞气。” 温曙耿心知他所说之人乃顾轶,心下一沉,以顾轶那般武功,竟没能奈何得了他? 温曙耿一点点笑起来,眼里烛火明灭:“想必阁下遍阅天下轻功,才能有如此眼力。” 师楠却倏地沉了脸,不耐烦道:“我才不跟你假惺惺地兜圈子。”他转身,“随我进来,见你那朋友最后一面吧。” 内室竹榻之上,宋子玉合衣躺着,他唇色发紫,面有黑气,原本俊秀的面容此时却如鬼面罗刹,十足的中毒之状。温曙耿探向他经脉,又发觉他内息紊乱,横冲直撞,极为凶险。 温曙耿大惊,扭头瞪向师楠,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师楠无情道:“给他下了一点剧毒而已。十二个时辰后,他便会毒发身亡。” 听得此言,成珺已是汗如雨下,他着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地先开口劝着:“温先生勿要冲动啊。” 温曙耿却也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冲动,他后背濡湿,沈云已经在微微颤抖。温曙耿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又对师楠道:“你要什么?” 师楠笑,双眼在脸上勾勒出一个极富美感的弧度:“任我索取?” 温曙耿低沉道:“只要我有。” 师楠笑得更厉害,他眼珠转动,看上榻上的宋子玉:“此人是你的心上人?” 温曙耿腻烦这种受了情伤就看谁都是一对儿的神经病,冷声道:“知交。” 似乎觉得十分无趣,师楠也不同他故作深沉地绕弯子了,他懒懒地坐到团椅上,道:“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这人有救了,那冷面男子给了我一双眼来换他的性命。” 此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温曙耿险些踉跄。顾轶? 他努力地稳住心神,讥讽道:“胡言乱语,你以为仅凭你信口雌黄,便能使我相信?” 师楠轻敲着桌子,语气轻快又愉悦:“爱信不信。” 可恨。说谎的人若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叫人难辨真假。若那谎言牵连要紧之人,便更让人头脑发热,无从戳破了。正所谓关心则乱,真是千古箴言。 温曙耿神思恍惚,顾轶……顾轶不过与他们萍水相逢罢了,甚至算不得同道中人,怎么可能甘愿献出一双眼睛。不会的,这分明是这人妄图搅乱他心神而说的谎言罢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捂住心脏,顾轶……顾轶好像不一样。 温曙耿总觉得他的记忆深处是有着那么一个人的。那个人牵连着他的命脉,纵然脑海中没能够留下一点印象,但心房似乎还记得那个人的形状。 只是在潭边一瞥,心房便被扣响。前尘往事,无所谓其有无。他不知道曾经是否有过什么,然而朝夕相对里,日日夜夜都听到激流的声响在心中回荡。叫他迷茫至极。 温曙耿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镇定道:“一双眼换一条人命,当真不亏。” 师楠瞥向他,只见这男子脸色苍白,以手抚膺,活像是被剖心了一般。 撑着一副骨架,失魂落魄的,还说什么厉害话儿呢? 师楠蹙眉,耳中嗡嗡作响,只觉分外烦躁。回忆中又是一阵喧嚣。 黑压压一片里,火光和烟尘混在一起,焦肉的气味叫人作呕,四周都弥漫起呛鼻的烟雾,咳声、哭声、惊呼声拧成一股,日日夜夜鞭打着不堪重负的心灵。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动听,此时此刻却染上了陌生的冷漠无情:“阿楠,你帮帮我吧,我不想死。” 冰冷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冻得他唇齿发颤。肮脏的吻落在额头、鼻尖和嘴唇,烙印下无数个罪恶的印记。一遍遍跪地叩首,千百次哭嚎哀求,真是不堪回首。 朱漆铜门缓慢打开,老太监细长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寂静庭院:“太医院师楠秽乱宫闱,引诱侍卫,妄图谋害储君,其心可诛。念其年幼,赐鸩酒以自绝。” 师楠猛地大笑出声,笑得双目通红,几乎要淌泪一般。 瞬息之间,冰凉的双手死死地捏住他的脖颈,温曙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你果然在骗我。” 成珺惊慌:“阿楠!” 他又去碰温曙耿,想要拉住他,温曙耿闪身如飞,只留给他一道残影。 师楠武功稀松平常,落到温曙耿手里只有死的下场,但他垂下细长的双眼,笑得张狂:“真好笑。你的心上人为了你去救你的知己,哈哈哈哈。” 温曙耿眼皮一跳,什么心上人? 他不过……不过觉得那男子分外熟悉,越瞧越顺眼罢了。 沈云的手死死地抓着温曙耿的肩头,他此刻整个儿悬空,落地也不是,抱紧温曙耿也不是,难受得快死了。 温曙耿这才有如梦醒,放开师楠,将沈云放在椅子上,替他盖上大氅。 师楠敛了笑意,细细地看了小孩儿半晌,忽地伸过手去。 温曙耿将他拨开。 师楠冷声道:“我不会为难小孩子,他高热未散,需要用药。” 温曙耿咬牙:“不劳费心。”他指一指榻上,“你将解药交给我,子玉醒来自会替他用药。” 师楠冷笑:“早着呢。他所中之毒,必得要林中罗炽果的汁液来解。你的心肝儿已经去采了,等他回来,这孩子都要烧死了。” 温曙耿定定地看着他,道:“那什么以目换命,果然是你的谎言。” 师楠颇为遗憾道:“是啊,我要了他的眼睛,他不给,我就算了。” 那时的情景倒也好笑。 师楠口出狂言,顾枳实却云淡风轻,只漫不经心道:“若非深海夜明珠般璀璨生光之物莫能比之吾目,你倒会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师楠微微挑眉,似乎颇感意外,最后竟笑了出声:“是我有眼无珠。那便不要了。” 温曙耿气结,对这疯子几乎无言以对。听闻顾轶采药去了,又稍稍安心,那人武力之强,难寻敌手,应当无碍。 师楠戏弄了他一番,心满意足,眼疾手快地塞一枚蜜丸进沈云口中。他笃定地看着温曙耿:“再有一个时辰,这小孩儿便会好转。” 而后他又邪气一笑,弄得暧昧不明,添了句:“只是不知你那心肝儿几时能回来。” 温曙耿头疼得慌,反倒冷静下来,冷冷一笑。 温曙耿这人,断断不肯落了下风。师楠不着调,颠倒是非地引人慌乱,那温曙耿便要比他更不着调。比流氓要你输,比深情还要你输,比豁达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更要叫你羞愧弗如。 说起来似乎虚无缥缈,但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浑然天成的似一副画像,叫人情不自禁地投去一瞥。 他自顾自地开始讲起话本子。那草包寨主尚且懂得渲染气氛,借故事扰乱人心,温曙耿只会比他更强。 开头开得万分自然,他气定神闲,也不顾忌这几人异样眼光,兀自讲了个欢。他思维敏捷无双,故事扣人心弦,层层递进,听得人欲罢不能。平平无奇的话本子,也能叫他讲出新意来。 望他出了乡关,陪他见云霞罥山、流光逐岚。歌舞至gaochao,又闻丝竹声发,银杯哐当,见他意气风发。恍惚间听得惊堂木一拍,冷月凄清,告诫她人妖殊途、必有血光。 寻寻觅觅,凄凄惨惨。可怜的小山精,被骗得晕头转向。痴痴地捧着一颗真心,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地还要为他寻一颗不死药。 铜镜照出听者竖立耳尖,但见灯下一人长身而立,温曙耿戛然而止。 成珺受不了悬念,问道:“然后呢,山精寻了不死之药回来,跟秀才便长长久久了?” 温曙耿低头,那颗浅痣在烛光中微微晃动:“自然是被剜了内丹,再化回一只寻常的山兔子。” 师楠不过少年,终究沉不住气,他合上眼,声音有些僵硬:“果然。” 而温曙耿的话还没说完。他看向窗外,宁静的目光直落到黑暗竹林的那一边,道:“春去秋来,它再修一个百年。” 挣扎于过往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师楠一怔,忽然觉得十分烦躁。这人就凭着虚假的话本子,也胆敢揣测人心吗? 他的面容变得更为苍白,俊秀的双眉不经意地蹙起,动了动双唇,逸出一句狠毒至极的话来:“我忘了说,那林子里瘴气四溢,毒性惊人。你那心肝儿,在瘴林里待了快四个时辰了。这会儿,估计身子都凉了。” 温曙耿冷静得厉害,嘴角也卷起漂亮斯文的弧度,轻声道:“你说错了,他会回来。” 师楠嗤笑:“瘴气之毒,世间罕见,你凭什么笃定他就能回来?” 温曙耿抬眸,高傲地反诘:“既然是我的心肝儿,是否还活蹦乱跳,难不成你能比我更清楚?” 第14章 夜色深沉,林子里越来越幽暗。等乌云挽了个结,牢牢地遮住天幕的时候,林间渐有狼嚎声传出。可顾枳实的踪影,一点也没有。 温曙耿安静地立在土地上,手持着火把,火光照得他脸颊发红,眼神却更为沉静了。 师楠瞧了他一眼,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摇摇晃晃的,师楠心底有个欲念,竟然也胆大地冒了个头:风雪夜归人,只因有着那一室柴火和守候之人,想必归途不会太可怕。 这想法叫他浑身一震,只觉怪异又别扭,烦躁得叫他掏出一瓶毒药。看着周遭青草瞬间变得枯黄,暴戾的血液才稍稍平复下来。 温曙耿道:“碧草无情,便也惹你了?” 师楠猛地瞪向他:“你闭嘴!” 温曙耿一笑,看也不看他,眼睛只注视着面前的树林。 后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温曙耿手里的那节火把燃到头了,连着皮肉也受了烧灼。 但他握得牢牢的,定定地看着眼前。 顾枳实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瘦弱的师父举着一团火,像个神灵一般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眼睛已经很花了,看得并不清楚。只是那火把烧得只剩了一小截,倒也真像掌心里的火花。 真好呢。顾枳实想要笑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像个精灵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那个样子。可惜太痛了,有点笑不出来。 温曙耿没想过顾轶会受这么重的伤。 头发乱糟糟的,枯叶在上头密布。衣裳全给划破了,皮肤蹭到地上被刮得见了肉。血迹斑斑,几乎认不出模样。 他跑着过去,在顾枳实跌倒前搂住了他。搂住他的那个瞬间,温曙耿几乎有些发愣,哪里都是伤,该搂住什么地方? 师楠立在一旁,微妙地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些心虚。可是,他给他的药粉,是能够抵御瘴气的。否则,这人恐怕出都出不来。 干涸的嗓子勉强发出一声难听的声音:“我没事。”顾枳实费力地从背后伸出手来,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塞到他手上。 清苦的香气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和那个人合为一体。 顾枳实腼腆又紧张地看向他,黑暗里带着血污的双目闪着亮光:“你喜欢的,给你。” 谁想得到呢。在惊险的瘴气林中,有个刚辛苦采到罗炽果的傻子,还在即将筋疲力尽之时,在黑暗中嗅着柚叶气息,为他的师父摘回一颗他喜欢的果实。 温曙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有些颤抖的接过那只柚子,感觉眼眶热得发涨。顾轶,过分了。 眼皮上忽地感受到温热的触感,顾枳实眼前一黑,听到温曙耿极度温柔的嗓音:“眼睛疼就别睁开了。” 顾枳实听话的闭眼,又微微笑了起来。 温曙耿见他鬓角还淌着血,应当疼才是,不解道:“你笑什么?” 顾枳实的长睫擦着温曙耿的手心,细密而轻柔地撩动着,似乎有些局促。温曙耿像哄小孩一般,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了句:“悄悄告诉我,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不让那姓师的傻子知道。” 顾枳实有些愧疚地道:“没有好玩儿的,”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欢喜,“那瘴气太可怕了,我差点走不动道。我只是好庆幸,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当时没叫你来寻宋兄。” 温曙耿手心一抖,他好半天才压制住心底的冲动,没让自己悲鸣出声。闭了闭眼,温曙耿深深地道一句:“多谢。” 师楠立在一旁,冷眼瞧着。嗤,逢场作戏。 竹屋内,宋子玉已在浴桶中泡了许久,木桶中散发着草药的苦味儿,师楠的侍童往里头一直换着热的汤药。 等到温曙耿一行回来,宋子玉已被熏蒸得散了不少黑气,脸色开始泛红。只等罗炽果,便可解毒。 温曙耿见知己如此受罪,已是恨极。他强忍着怒意伸手探向沈云额头,却发现小孩儿已经退烧。师楠这人着实可恨,给人下毒,又要救人。性情乖戾,阴晴不定,只想着玩弄人心。 顾枳实从怀中掏出仔细用纸包好的罗炽果,递给温曙耿。 温曙耿瞧了眼,暗暗疑道:这果子呈深红色,状似弹丸,皮皱如皴,看似平平无奇,真能解毒? 师楠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此时嗤笑一声:“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其道理。瘴气之毒,便以瘴林之物解。若非散溢天地灵气者,你便瞧它不上?” 温曙耿心一动,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地贴近顾枳实耳畔道:“他管我呢。就比如他这般呆头呆脑者,我自然是瞧不上的。” 他状似说悄悄话,却声音大得满室皆能听清。师楠顿时冷了脸,语气不善道:“那你扔了便是。” 温曙耿也不看他,偏要与这性情反复的怪胎斗嘴,又对着空气道:“我为何要听他的?可笑。” 师楠怒极。 温曙耿行至木桶边上,捏住一颗罗炽果,轻声道:“吃下便可?” 师楠冷哼一声,又应着:“吃下去便死不了。” 温曙耿便抬起宋子玉的下巴,正要喂他吃下之时,屋内忽地灯火全熄,骤然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阵腥风吹刮而过,温曙耿只觉身后突然多了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周身萦绕着一股冷气,他出手如电,封了温曙耿的穴道便扛起他从窗而逃。 此人轻功高超,快得如同离弦之箭,扛着个成年男子却毫无阻滞,竹林冷风阵阵,他掠过重重竹影,直直奔向瘴林。 身后有人疾步追来,竹枝摇动,沙沙作响。 温曙耿只觉这人的轻功简直好得不可思议了,竟将顾轶甩开好大一截。 这夜乌云沉沉布满天空,瘴林外已是一片漆黑。那人将温曙耿放下,又夺过他手中的罗炽果。 温曙耿轻声道:“贵寨倒是人才辈出,连区区一个掌灯的弟子都这般能耐。” 那人一怔,又问道:“你如何得知?” “成珺武功如此不堪,我用内力一击他便摇摇欲坠,你身法却快得不可思议。”温曙耿看向他,“我当时便吃惊,恐怕成珺并不知自己座下还有这般武艺高强之人。” “再者,”温曙耿叹口气,“你便是那日引子玉上山的人吧。虽刻意装饰,身形却掩饰不得。” 那人沉默片刻,将罗炽果咽下,又低声道:“你倒是过目不忘。” 温曙耿还要再说什么,那人却又直直地塞了一枚罗炽果进他嘴里,尽管暗夜无光,温曙耿还是见到了这弟子眼里的悲伤和绝望,他轻轻地道:“我不是故意想要害人的。” 那罗炽果的味道极为熟悉,带着一丝甜味儿,温曙耿还没细细咂摸出味道,那弟子又果决地扛起他,大步踏入瘴林深处。 瘴气浓厚,有如酱缸,铺天盖地地涌向两人。温曙耿穴道被封,暂时无法运转内力,只觉那瘴气一点点渗进肺腑,叫他开始意识涣散。 这林子有如原始森林,毒藤密布,毒刺戳人,稍有不慎便会被刺伤。鞋上忽然湿了一片,温曙耿以为下雨了,一抬头却见一双碧荧荧的双眼,一条巨大的毒蛇滋滋吐着信子,毒液直流! 温曙耿一凛,那弟子反应极快,飞身往前躲开。 尽管意识一点点地流失,温曙耿还是明显感觉到那弟子的脚步也逐渐变得沉重,仿佛再抬不起来。 奇怪,温曙耿暗自想,罗炽果不是可解瘴气之毒么,为何他此时这般难受? 正思索着,那弟子却猛地腿软,跪倒在地上,而温曙耿被摔出去,撞上了一棵大树,背部被粗砺的树皮刮到,火辣辣的疼。 四周静得渗人,一丝风也没有,林子里瘴气弥漫,似乎要把人的意识吞没了。 温曙耿想着:顾轶,是如何在这惊险的林子中找到了罗炽果再出来?他…… 温曙耿突然浑身一震!他陡然明白过来:“那罗炽果是柚子糖!” 那味道清苦芬芳,是柚子糖的味道!顾轶给他的,就不是罗炽果。 那弟子似乎也明白所食“罗炽果”并未能抵御瘴气,他惨惨一笑:“罢了。” 他似乎早已筋疲力尽,凭着一腔痴念走到了这里,陡然明白已经中毒,他猛地仰面发出一声哀嚎,又发了疯地一般用尽最后的气力刨着土。 那声音凄厉而绝望,直直地叫温曙耿打了个寒噤。他眼睁睁见着那弟子拼命挖着泥土,他开始血流不止,从鼻口、眼中流出,而地上的坑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阴森的光陡然亮起。他举起什么东西。 温曙耿努力睁开快要闭上的眼睛,却发现那是一截森森白骨! 仿佛死去之人的骨头映亮了这一片阴暗之地,清清楚楚地叫人看见那弟子脸上的笑,他笑得诡秘而欣喜。 温曙耿忽然有一股不良的预感。 那弟子摸着那一段骨头,低声说:“哥,我不该跟你抢那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串糖葫芦的。我要是知道你再也吃不成糖葫芦了,”他淌着泪,“我一定让给你。” 圆月陡然劈开层层叠叠的乌云,白得苍凉的月光撒下来,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照得四周有如天明。 温曙耿这才看清,那弟子十分年轻,脸颊上挂着泪珠,双目清亮动人。 他应当不过十七,瘴气有如冷雾,将他笼罩在其间,他内力消耗太多,此时已经脸色发黑。 那骨头上挂着小小的一颗珠子,微微泛着红光。那弟子一点点挪动着跪到温曙耿身前,那神情沉痛到极点,他悲哀地向他叩头:“求你,让他归来。” 这句话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咒语,温曙耿只觉心脏一瞬间被劈成了两半。他像是被撕裂开来,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一个什么东西从头顶溢出,越飘越远,叫他一时间痛不欲生。 那弟子已近油尽灯枯,他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柄匕首,那刀光刺得温曙耿眼睛一痛,他不得不闭上干涩的双眼,无可抵抗地感到什么东西极速流失着…… 魂魄似乎离他而去,他仿佛听到仙乐嘈嘈,刚闻得一曲琴音,遥遥的又有一声鸡鸣…… 一片混沌之中,温曙耿眼前越来越亮,只剩了白光。 微风又卷起炊烟的气息,带着一点清苦的柚香气味,厚重的木叶被踩踏着,险些压住了苍老的低声轻唤:“小远。” 温曙耿仿佛被用力拽了一把,他陡然睁开眼,涔涔冷汗直下。 眼珠微动,只见惨白天色里,那弟子面上黑气缭绕,匕首堪堪碰到胸膛,他竟是一动不动地晕死过去了。 忽然之间,温曙耿被悬空抱起,熟悉的味道顿时萦绕在他周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轻柔地喂进了他口中。 温曙耿揪紧那人的衣襟。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方才,是谁在呼唤……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伤不重,又是装的,故意博取怜爱,今晚得奥斯卡。 第15章 顾枳实见温曙耿落了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慌里慌张地又捏住他的手给他灌进一股内力,着急地问:“是不是很疼?” 温曙耿还在迷惘之中,只觉得重回襁褓,方才那一声轻唤似乎穿越了千重帘幕,从压积着许多腐败往事的地方而来,带着阴暗又沉重的气息,叫他唇齿发颤。 顾枳实这一声却陡然叫他清醒,他的语气过分温柔。温曙耿空落落的心里像是被塞满了什么东西,懵懵懂懂地想到:天地浩渺,人总在寻找个归处。 他毫无意识地把头往顾枳实怀里凑了凑。 可这一举动实在旖旎,足像是一尾鱼撞进了莲花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师父那一头乌发,凉得仿佛月色下的溪流,贴着顾枳实裸露着的手臂,他只有压抑地咬牙,才不致失态地放开手。 他甚至不敢继续抱着温曙耿。总觉得,诡异的冲动像岩浆般轰然冲向了峰顶,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温曙耿却自己落地了,靠着他站直了身体。 荒谬。顾枳实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又觉得心底一阵空落落了。 温曙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纤弱的声线证明了他此刻十分虚弱:“那罗炽果是假的?” 顾枳实点头:“此事过于蹊跷,必定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至此,我便捡了罗炽果枝叶包裹着糖做了个假样子。”他看向那晕死过去的弟子,“我原本以为是成珺,还以为他扮猪吃老虎。” 那弟子虽已晕过去,然而身子还维持着那古怪的姿势。持刀刺向心脏,跪在温曙耿面前,顾枳实皱眉,这场景与记忆中某处何其相似。 他又瞥向这人垂着的左手,那里握着一截白骨。那白骨绑着的破旧不堪的皮绳上,脏污的小珠子还隐隐泛着红光。 顾枳实低声问:“他可与你说过什么?” 温曙耿只觉心脏一痛,不自觉捂上心口,痛苦地道:“他说,求我,让什么人回来。” 不待顾枳实说什么,温曙耿已然明白:“同沈父一般。献祭而求故人归。”他蹙起眉间,不解又疲乏,“只是,为何是我?” 顾枳实亦是困惑,《归》存于他那里,没人比他更清楚如何行阵,可这接连的两桩事,均非那书上所言。 当年他拼死守住的东西,难道本就存疑吗? 方才顾枳实匆匆赶来,只见天生异象,却不知这少年所作所为,此刻月又隐没于乌云之后,黑暗重现人间,无端地叫人心生凄凉。 他扶着温曙耿,又瞥着那脸色越发难看的弟子。温曙耿问他:“可还有罗炽果?” 顾枳实从怀中掏出一颗:“让宋兄服下了一颗,这是最后一颗。” 温曙耿道:“给他吧。” 顾枳实心底里巴不得这少年死了算了,胆敢叫他的师父涉险,杀了也活该。偏偏他极为听话,温曙耿说什么便做什么,毫不犹豫地便将最后一颗罗炽果塞进那弟子口中。 “先回去吧。”温曙耿微微闭眼,十分倦怠。方才那少年,疯狂的样子,实在叫他心底不安。 那弟子内力耗尽,毒气侵体比温曙耿要严重许多,此刻服下了解药,一时半会也未能见效,依旧死气沉沉。 顾枳实一颗心都拴在师父身上,随意地扯过一条枯藤,捆住那人便将他往回拖,冷酷无情至极。温曙耿忧思过重,竟一路也未曾发现。 到了竹屋之时,那弟子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了。 成珺见了他的脸,大惊:“李诚?” 温曙耿虚弱地靠着团椅,蹙着眉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贵寨卧虎藏龙,此人内力极深,寨主竟半点没有提拔重用?” 他这话说得直白,成珺的脸微微一红,不过他厚脸皮道:“我们并非是武力至上的。更重谋略。” 温曙耿暗自一哂,无心思陪他说话了。 只是李诚内力如此之高都在瘴林之中毒发,若非那匕首浅浅入了胸口他便晕死过去,否则那献祭极有可能成功。再想到顾轶只手寸拳地入瘴林为他们寻药,温曙耿只觉不安。顾轶,根本不必为他们做到如此。 顾枳实犹自站着,手一扬抽去枯藤,引得李诚无意识痛呼一声。随意地将那草藤从窗口掷出,顾枳实立得挺直,眸色渐深:“他故意设局,只为了夺取罗炽果,好进入瘴林里头挖那东西。” 他行阵,似乎得要某种东西来触发。就正如当日,顾枳实行阵,以那本小书册来触发献祭圆盘上的司南。 他嗤道:“寻亡人的尸骨,尚且要借他人之力,懦夫。” 成珺这才看见李诚手里的白骨,吓得几乎惊叫出声,他手指颤抖着指向李诚,嘴张着好半天都讲不出来。末了,叹息般吐出一句:“这小子,他哥死在林中就罢了。非得把人家挖出来,扰人安宁做什么?” 这草包寨主,当日顾轶重伤他弟子时他毫无反应,此刻看着李诚,竟起了怜惜部下的心。他叹道:“他年纪小,七八年前我从山下捡回他俩。两双胞胎,穷苦得要命。为了根旁人掉地上不要的糖葫芦与几个小孩儿恶斗。他俩凶悍得可怕,抢糖葫芦那阵势活像战场厮杀,把旁人啃咬抓挠得鲜血淋漓才罢手。真是当山贼的命。” 顾枳实心一动,看向温曙耿。若非温曙耿带他回登云峰,他恐怕是与恶狗争斗的命。 这时床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声,宋子玉悠悠醒转。看着眼下光景,他有些迷糊,师楠向他走来,探向他经脉,冷冷道:“毒清了。” 温曙耿闻言稍觉心安,问道:“子玉,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宋子玉摇头,温曙耿则看向师楠,情真意切地道了句:“多谢你救他出来。” 师楠僵硬地转身,道:“何必谢我这恶人?” 温曙耿一笑:“子玉中的是瘴气之毒,自然不是你下的,干嘛要嘴硬?” 师楠背对着他,揪着一盆兰草的叶片,阴冷一笑:“我自己快活便好,救活他现在再给他下毒,岂不更有趣了?” 刚说完他猛地感到下巴一凉,师楠被迫扭过头,与按着他下巴的温曙耿对视,那人眼中火光熠熠,似是怜惜:“畏惧被欺骗,就要把自己藏起来吗?” 师楠目光一闪,仿佛很痛,他移开目光:“你胡说什么。” 温曙耿捏着他下巴的手更用力些,贴近他低声道:“想要对人好便好了,管那么多作甚。你是在怕么?” 师楠怔住,只觉胸腔一阵隐痛。他少年时期,曾也天真无邪,似赴一场幕天席地的欢宴,真心交付得痛快。 不过一年,他的性子便磨成冷硬又孤独的样子。居于这深山之中,所见不过一片阴沉沉的瘴林,要么便是粗鄙浅陋的山贼,谁同他说过这番话? 那只兔子,得了疯病,脱光了全身的毛。师楠把它藏起来,小心照顾了很久,可那只兔子从此再无灵性了,惊惧终日。 可见兽类同人心一般,疯魔了便再也找不回了。病痛之于身躯,不过是借口罢了,该沉沦之时、该堕入深渊之时,药石无灵。 不如借一剂□□,化成血水,更潇洒、了无痕迹。 师楠拨开温曙耿,笑得分外无情:“别多管闲事,你懂什么?” 温曙耿看着他,带着微微的笑意,却仿佛把自己说得痛了,语气哀伤又凛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你的真心弃如敝履,何必遮掩?” 此间天地,一缕神思飘进温曙耿的记忆深处,捞出了少年时郁郁不得的痛楚,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丢魂弃魄,任由痛苦宣泄。 他神色黯然,此刻此时仿佛他人附体:“他老是藏在一旁,孤独倔强。” “哄他夜里睡不着便来寻我。偏偏他一个人瑟缩成一团,林子深窅,入夜便有狼嚎,他捂住耳朵瞪着墙壁便枯坐至天明。” “我告诉他,夜里有只小花猫,会偷偷跳进围墙来挠破他的脸皮,想哄他来同我一起睡。” “他残暴嗜杀,扒了小猫的皮,鲜血直流地跪在我面前,告诉我:‘我不怕,我杀了它。’” 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怔,哇地张口,吐出一口红得发紫的鲜血来。血雾沾了眼皮,温曙耿犹如失了心智,又一大股鲜血汩汩直流,从嘴里溢出。他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字一顿,呼吸都痛极了:“相信我,有那么难吗?” 这几个字耗尽了他的气力,仿佛由不可知的深渊之中冒出,那个人是谁,他不知道。可一时间,温曙耿只觉心如刀割。 在座均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顾枳实,站在那里,几乎目眦俱裂。那几句话打散了他,他骨头都快要撑不住肉了,那言语字字戳心,凌迟般抹杀了他的意志。 原来,那日日夜夜相伴的七年里,自己曾叫他如此痛苦吗?少年时的温曙耿,曾那般为他烦忧。自己左躲右藏,丝毫不敢露怯,原来曾经叫他那么难过吗? 顾枳实此前在林中受伤,面对温曙耿时故意夸大伤势引他同情,装作站不稳般跌进他怀里。此时此刻,他体内内力运转,毒已全清,偏偏真真切切地感到身体摇摇欲坠。 他仓皇无措地想着:我的感情,我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至高无上的憧憬之情,当年竟未曾叫他体察? 袖中手指颤抖着,顾枳实上前一步,接住了晕过去的温曙耿,怀里人双眸紧闭,顾枳实看着他右颊上那一点,竟一时无法分辨那是泪还是痣了。 师楠听了他这番言辞,一时心头震颤,他面虽冷着,却也别扭地凑了过去,替他诊脉。 宋子玉拥着沈云,哄着受惊的小孩儿,那孩子泪如雨下,不知道怎么情形就成了这样,紧张兮兮地看着温曙耿。 顾枳实心中好似有团火烧,烧得他双目赤红,而骨骼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去温曙耿嘴边的血迹,动作轻得生怕弄疼了他。 师楠眉头紧皱:“神魂动荡,魂不附体。如斯难过,他口中那人有多重要?”他又瞥一眼顾枳实,嘀咕道,“不是说这是自己的心肝儿吗?骗我呢。” 顾枳实耳根落不了清净,又担心得厉害,哑声问他:“他的伤势如何?” 那声音嘶哑至极,带着一股血腥味儿,似疆场上的罡风,裹着沙石,伴着生死相随的决绝。 这声音听得师楠心下微颤,他不做一副乖张样子了,取了药丸来递给顾枳实:“喂他服下。” 顾枳实端来一杯清水,将温曙耿抱在胸前,右手触碰到他温热的嘴唇。 那柔软的触感,令他心神一震,只觉荒唐又旖旎,匆匆地将药丸送进去,又给他喂了一口水。 他惯不会伺候人,水漏了出来流到颈子上,也只好狼狈地用手帕去擦。细腻的长颈更叫他心敲如鼓,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顾枳实几乎耳根泛红。 但他由衷的欢喜。尽管忐忑,依旧欢喜得厉害。他的师父,便只该与他这般亲近。他俩,才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地板上传来细微的异动,顾枳实反应极快,食指弹出一滴水,牢牢地将李诚刚抬起的头又摁回冰冷的地面。 转瞬,他便已掠至李诚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怎么杀你才好,你这胆敢叫他涉险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千刀万剐。(没有,我没这么凶残,开玩笑。) 喜欢的小天使们顺手戳个收藏吧~ 第16章 李诚口吐血沫,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似乎对顾枳实的威胁无动于衷。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两人满脸都是被抓出的血痕,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手里捧着一串沾满了尘土的糖葫芦。 糖葫芦可真好看啊,红艳艳的,像刚升起的太阳。 两人狠狠几口把山楂啃得嗤嗤响,糖好甜,皮又脆。手指上的血流下来,把原本有些脏的糖葫芦重新染上红色。 一共五颗,一人两颗,大嚼完后都死死地盯着那最后一颗。双胞胎生得万般无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求,仿佛那山楂不是食物,是命。 李宣舔着手指,把那点糖渍舔得干干净净,努力让自己别过去头,把后脑勺对着弟弟:“你吃吧。” 李诚口水直流,方才抢糖葫芦的凶悍样子都没了,倒像个乖孩子,怯怯问:“给我吗?” 李宣埋下头,把手指嘬得直响,含糊不清地道:“我是哥哥。” 李诚把最后一颗山楂小心翼翼地从木棍儿上取下来,捧在手里。前两颗吃得太快,最后一颗又舍不得吃了,一点儿一点儿舔,弄得满手黏汁。最后那里面的几粒小籽儿也舍不得吐,来回用舌尖去舔,仿佛还能咂摸出甜味儿。 李宣背着他,一个劲儿地吞口水。手上的珊瑚珠子,是他娘留给他俩的唯一的遗物。他悄悄地舔着那红色的小珠,把珠子舔得油光水滑,如同也和弟弟分享着糖葫芦一般。 等李诚那儿没声响了,他才转过头捧住他的小脸,认真地道:“弟弟,我们以后过好日子。” 他俩被带回木雾寨,好日子还没开头呢,李诚就害了病,李宣听人说山上有药草,去给他弟弟采药。 谁也没告诉他,那瘴林里毒气四溢,他才十二岁,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头。 谁也没记住他。 李诚求着寨主救他,跪着求所有人,把头都磕烂了,可有谁会去救他的哥哥呢?他望穿了眼睛,也等不回哥哥了。 那个穷小子,跟弟弟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要一个就够了,谁也不关心他的死活了。人们喜欢独一无二,谁管有对双胞胎里的弟弟失去他的哥哥。 李诚手指动了动,抚上那截白骨上的小珊瑚珠。他闭上眼:“随便你。” 成珺凑过来,叹息着问他:“你搞这些事情作甚?” 李诚答非所问,却带了几分讥讽:“寨主,既然吞云教教主没了踪影,三长老又瞎了眼,你也别忌讳什么了。他们必定内乱着,哪里有心思来管你?若真有人来,你以为仅凭这几人就挡得住?” 顾枳实猛地一脚踩向他胸膛,他拧眉,方始影瞎了眼? 成珺天真不假,但听懂几句讽刺并不成问题,好歹是寨主,他黑着脸,也有几分威严:“李诚,你做这些事情究竟为了什么?从实招来,我看在没出人命的份上,便饶了你一命。” 李诚嘴角还淌着鲜血,只觉得困乏极了。成珺毫无治理寨子的才能,各个岗位分工不明,这反倒给了李诚机会。吞云教那条尚未成型的情报网络,叫李诚接触到,他截获了一条北方传来的秘闻。 那诡秘的传闻,叫他心跳不已。若失者可寻,死者可生,他不就能找回他哥哥了吗?他热血沸腾,他早已成了死灰的心又熊熊燃烧了,他把从未有过的热情浇注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理想,他要疯了! 邪书秘术又如何?无稽之谈又如何?李诚见到那个所谓的转生之人时,心思便再也无转圜的余地了。拿下罗炽果,找到启阵物,他什么计谋用不得? 他故意引宋子玉入瘴林,结果他武力不济,根本抵不住毒气,被师楠救了回去。瘴气之毒,必得要罗炽果解。他只等剩下两人拿回罗炽果,那时就算那人武功高强,也必定虚弱至极。他趁机夺下罗炽果,便可入瘴林找到与□□夜相伴的物件来催动阵法了。 可当方才那月光全洒在他身上时,他感到浑身凉得似水,功亏一篑之时,他竟然松了口气。那一刹那李诚觉得无趣极了,这乏味透顶的人世,何必叫哥哥来走一遭? 活了十七年,李诚一点没觉出这世间有何可贵之处。伪诈、愚昧,世人浑浑噩噩。他从未有一刻触摸过欢欣的踪影,便也认了:我寻回你,叫你受罪,还不如去陪你呢。 双胞胎生来就是该彼此拥抱的,你我骨肉相连,你我镜像而生,本该如并蒂莲花,相依相傍。 清风吹散乌云,又送一点竹风进这幽暗的屋子里。壁上烛影下沉,掉入一个少年的眼里,却没能掩住那里一点晶莹。 李诚流着眼泪,似乎用着旁人的口吻,漠不关己:“谁要你留我一条命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掌劈向自己的面门。随着鲜血淌出,李诚缓缓闭上眼睛。哥,我也该睡了。 成珺大吃一惊,这小子,竟然自行了断了。 顾枳实烦躁得厉害,他没能拦住这人,一点消息也没能得到。到底为何,盯上他的师父? 死者无法言语,他也懒得再管那让人心烦的李诚,扭头看向成珺:“吞云教怎么?” 顾枳实气势迫人,再加上眉宇间的郁色,更让人胆战心惊,成珺是个没出息的,虽不知他问这作甚,还是一五一十答道:“数日前,有消息传出,说三长老中毒瞎了。又说,教主也不见了。” 顾枳实离教时分明没让人知晓,也一直暗地里与教内书信相同,为何没人知会他此事? 他双目微眯,显得更为阴郁:“此等消息,怎会轻易流出?寨主,当心被人欺瞒,平白作势反招厄运啊。” 此话听着似乎为劝告,却处处透着威胁。 成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如此敏感,傻了吧唧地得意道:“我木雾寨岂是寻常寨子?探子多如牛毛,铺天盖地。” 顾枳实只冷淡一笑,成珺甩开脸不要,自我夸耀他并非看不出。吞云教内部管理如何,顾枳实心中自然有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有此消息,则并非空穴来风。 他又将目光移向榻上,只见师楠靠在床头,似乎正要将手放在温曙耿脸上。他顿时变了脸,飞快闪身而至,拂开师楠的手,冷冷道:“你作甚?” 师楠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我喜欢他。” 顾枳实勃然大怒,猛地揪住他的衣襟:“你胆敢再说一句?” 师楠笑得分外惬意,他斜着眼看他:“见美貌之人,生爱慕之心,岂不是人之常情?我坦然表白,你发什么火。” 顾枳实语塞。 师楠又道:“还是说,你喜欢他,所以见不得旁人染指?” 顾枳实一怔,继而眸色渐暗。这人行事乖张,故意激怒他不过想要戏弄于他,理他作甚? 他松开手,径直将他从塌边推开,不再言语。 偏偏师楠方才听了温曙耿那番话,心下震动,久久安静不下来,非要惹事生非:“原来你不喜欢他?” 他佯装遗憾:“啧。你去采罗炽果时,他可明明白白说了你是他的心肝儿。” 顾枳实本不欲再与他多废话。可心肝儿一词,重重地砸到他心上。这是个什么分量的词?这分量太重了。 顾枳实没自信到此等程度。温曙耿对他颇有好感,他能察觉到。若说心肝儿,他更愿意相信是那人随口玩笑之语。 师楠故意引战,又道:“只可惜,方才他口中那人,估计才是他心系之人。爱之深,吐血之多,足以见之。你还是输了,一句心肝儿算什么,哄人罢了。” 师楠只见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情意互生,便以为两人必定正处暧昧之中。此下一人昏迷一人清醒,岂非挑拨离间的好时机? 可这句却实实说到了顾枳实的心坎儿上。 顾枳实弯起嘴角,低低笑一声:“是啊,输了。” 心肝儿是假话,心系之人可不假。再则,顾轶输给顾枳实,不是天经地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成珺:对不起,我没有扮猪吃老虎,我是真蠢。 第17章 曙光初露之时,天际还泛着淡淡的蓝色。两山夹道,幽僻无人之地,这时远远地驶来一辆马车。 马蹄抬起又放下的速度越来越慢,仿佛十分疲倦。空谷里荡开长长一声“吁”,那马方停了。自车中走出一名男子,又抱下一小童,那人卸了马车又牵着马径直往河边走去了。 车内,只余两人。 顾枳实轻柔地用帕子擦拭着温曙耿的脸,他昏迷了已有十多个时辰,尚未醒来。 昨夜顾枳实与宋子玉达成共识,趁夜离开木雾寨,尽早送沈云去到昌州,不再耽搁。 顾枳实稍稍抬起窗边的车帘子,往后头瞧了一眼,恐怕此刻吞云教教众已上木雾寨了。 成珺既已生异己之心,顾枳实岂能容他?他早早地修书一封,送去沛洲分舵。分舵主是由吞云教最先培养的一批人,忠诚可靠,不比成珺这等被迫归顺的。信中顾枳实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打。 成珺可笑至极,无知又荒唐,非武力不可使其折服。杨长老曾经打得他归顺,顾枳实便故技重施。这等蠢材,打便打了,简直懒得同他周旋。 然而这样的寨子不在少数,彻底整治已迫在眉睫。这些天里,顾枳实思量许久,一套完整的管理方案已成雏形,但尚还需与诸位长老商议。 只是,成珺说方始影瞎了眼之事,虽有捕风捉影的嫌隙,但顾枳实实在担忧。方始影外柔内刚,极为了解他,知他寻到师父必定不会叫他分心。若真出了什么事,那坚韧的女子也并非没有瞒着他的胆量。 顾枳实看向双颊微微泛红的温曙耿,一时有些踌躇。他仰赖诸位长老,才得以一步步走到今天,于情于理,都不该不闻不问。 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师父,难道就舍得与他就此分开?否则,要用什么理由,再度走到他身边? 他心思转个不停,陡然听得被子里那人一声轻哼。他急忙俯身,轻声问一句:“醒了?不舒服?可是哪里疼?” 温曙耿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刚清醒便冷不丁听他问了一连串问题,一时无从答起,怔忪片刻竟笑了。 顾枳实觉得自己像个絮叨个没完的婆子,也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又放心不下,再问了句:“饿吗?” 温曙耿闻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在慌乱地马车内扫了一圈,又掀开被子,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无果,他止了动作,茫茫然地看着衣角。几乎有点儿委屈。 顾枳实一见他这模样,比他更急,帮着他翻找了一圈,懊恼道:“我昨夜替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都看了许久的,还是弄掉了你的要紧物什吗?” 谁知温曙耿埋下头,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 顾枳实自责不已,心里又害怕失了他的欢心,看他这般慌得厉害,竟大着胆子用手去抬他的头。把那小小的下巴捧在手里,像捧着了不得的瓷器一般,顾枳实着急地问他:“是什么?我即刻回去帮你寻来。” 温曙耿忽地心脏一颤。那温暖的手掌贴着下巴,叫温曙耿仿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有种分外安心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紧张我? 顾枳实还在焦急地看着他,目光坦诚,温曙耿轻轻张嘴。 顺着手掌心的颤动,那声音一点点流窜上去,像不安分的撩拨,传至顾枳实的耳中。那声音既轻又慢,带着点不明显的沙哑:“你送我的柚子,不见了。” 明明是手臂震颤着,偏偏顾枳实觉得浑身都酥麻了,从后颈上泛起一层火光,再烧着了耳根。 目光相接,顾枳实移不开眼睛。方寸天地中,他话也不会说了,愣着、与那人对视着、心乱着。 纷纷的情思,铺天盖地,似一场大火燎原。 顾枳实的声音也哑了,这不谙情/欲的男子婉转不起来,便只好直白:“我再为你去摘一个。” 温曙耿却把脸埋进了他的手中,一头乌发披散,微凉生彩,云缎般覆在他臂上。 温热的吐息淌在顾枳实手心里,他僵直了身子,那双握惯了长剑的手,这时竟忍不住微微发颤。 师父的脸,是烟霞么?柔若无物。 仿佛流云,刹那间变作温曙耿的模样,擦着他的手心飞过去了。又恍惚月光,撒下一点心上人的投影,将之印到了手掌上。 总之,太不真实了。 顾枳实好似在一叶扁舟之上。上下沉浮,晃晃荡荡。 他甚至想抚摸那柔软的脸颊,想将它捏红,想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忽地一阵马蹄声响起,陡然惊醒了顾枳实,他荒谬的想法就此被撞散。 温曙耿也在瞬间抬起头,匆匆掩饰着方才的意乱情迷,故作镇定地撩起车帘,问:“成珺追上来了?” 成珺如今自顾不暇,自然追不上来。山道上白马青衫,来人眉目如画,正是师楠。 温曙耿束起长发,高声道:“你来做什么?” 一个什么物件儿被抛了过来,温曙耿伸手接过,只见一个十分精致的小匣子,黄金锁,深红漆面,极有分量。 师楠止住马,停在数尺开外的地方。他神情倨傲,冷淡道:“一点安魂香而已。既然你那假心肝儿在侧,却不能使你神魂安宁,我便做个顺水人情。” 温曙耿打开那匣子,只见满满一盒香料,却是溢着淡淡的柚子香味。 那少年别扭至极,虽说性情变得乖戾,好歹本性不坏,没被彻底改变。温曙耿莞尔,自车窗外随手扔出一物,以作回礼。 温曙耿懒懒的声音又遥遥传来:“从前往事,不必纠缠。把这页翻过去吧。” 师楠微怔:这人嘴贱,却也有些温柔。 翩翩山风吹得书页哗哗作响,落到师楠手里时方定住,他目光随意一扫,只见那书页上一副颠鸾倒凤的艳/情/图! 师楠顿时臊红了脸,把方才那点感怀扔到九霄云外,真心实意后了悔,喝道:“无耻之徒,把我的柚子香料还回来!” 顾枳实早看他不顺眼,腻腻歪歪的缠着师父,烦人。他随手掷出一截枯树枝,威力更胜飞镖,引得马儿惊嘶,兜转惊惶,终是绝尘而去。 温曙耿笑着倚在车窗上,风斜斜地吹进来,散尽他身上的柚子香气,这人狡黠道:“买话本时被那书斋老板给忽悠了,误买了春/宫/图,如今倒是出手了。” 顾枳实兴许是还没从刚才那情景中彻底抽身出来,竟直愣愣地问了句:“那你看过吗?” 温曙耿耳尖轰地蹿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红,忆起方才种种,心脏乱跳。他佯装去嗅那香料,低头掩过自己的异状,暗充一副见惯风月的样子:“自然。” 顾枳实:“唔……” 一时无话。 他这模样分明是羞赧。温曙耿忽地想起来,刚与顾轶相识时,他还煞有介事地同子玉说要给他念话本子呢。 蓦地嘴边浮上一层笑意,温曙耿使坏,道:“要不,给你讲讲?” 顾枳实猛地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温曙耿眨眨眼,还欲逗他,却听到顾枳实忿忿不平道:“怎能如此轻浮?” 为人师表,岂能如此?就算忘了我,也不能……不能哄我看春宫图,不能把脸贴在我手上…… 陌生的情绪纷纷扰扰,叫顾枳实一时间心乱如麻,他突然把被子拉起来,挡住那人的脸。 隔着衾被,温曙耿眼角更弯,轻声问一句:“小轶,你生气了?” 久不闻作答。马车内温度一点点降下去,温曙耿有些后悔,他没料到那少年这般脸皮薄,竟是玩笑过分了。 温曙耿抬手,欲将那被子拉下去,再道歉一番。可手指刚碰到光滑的布料,他便被牢牢裹住——隔着被子,顾轶抱住了他。 那少年的声音贴着布料传进来,嗡鸣似心音:“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温曙耿心跳不止,缓缓低声道:“为什么?” 师徒之羁,自当如此。顾枳实于通晓□□上少了点天分,他混淆了崇敬与倾慕,也就纵容了草长莺飞的情愫暗涌。 此时此刻,气氛正浓,他坦荡得过了头:“因为情难自已。” 天际一线红光初生,温曙耿凝眸,不觉已心房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小顾,分不清师徒之情与爱情,我已经想象出他突然醒悟到的那天有多一脸懵逼了。(恶趣味qaq) 第18章 温曙耿轻咳一声,问:“子玉哪儿去了?” “他带着小云去河边梳洗一番。小云昨夜一直紧紧搂住你,怕你出什么事,出了一身汗,一早就醒了,嫌弃自己身子脏又不敢碰你了。” 温曙耿微笑起来:“小云难得的善良真纯。”又想起他此前病中的凄惶无助,忍不住叹了口气。 双亲辞世,从此孤苦无依。若他那舅父并非良善之人,他又该何去何从? 顾枳实看着他,读懂他心中所想,轻声说:“会有那么一个人的。会陪着他长大。” 他声音十分轻柔,让人心神安定下来。温曙耿靠着车壁,问他:“你呢?你的师父陪着你长大?” 风把车帘吹起一点,曙光泛红流金,覆在他衣摆之上。 顾枳实伏在榻上,膝盖抵着被子,竟就想倒下去靠在他这师父的腿侧了。然而年岁渐长,孩童之躯已长成铮铮铁骨,他脊梁再难弯下去。便上身挺直,与他四目相对,道:“是。无他,便无今日的我。” 温曙耿微微别过眼睛。顾轶的目光,烫着了他。这傻小子,倾吐对恩师的深重情意,怎么也直直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又热起来,顾枳实起身,道:“我去给你摘柚子。” 温曙耿哭笑不得,拦住他:“如今到了此地,你还要去哪儿摘?别记着这事了。我们一起去河边梳洗?” 顾枳实还是犹豫着,有些郁闷,师楠都给了他柚子香料,自己辛苦摘回来的真柚子倒忘了拿。 温曙耿见他这般,心底不觉有些欢喜,又开始犯浑。贴近他耳侧,轻声道:“怎么,要我牵你去么?” 顾枳实耳根微麻,跳下车,认真地强调:“我是个大人了。” 温曙耿笑起来:“那走吧。” 河边马儿饮水,沈云坐在一块石头上念书,宋子玉在一旁听着。流水淙淙,并着童音清亮,格外动听。温曙耿闲得不行,敛息悄声走过去,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将那小孩儿猛地举起来。 小孩儿一点没如他所愿受到惊吓,反而惊喜地回头抱住他,道:“小耿哥哥你醒啦?” 温曙耿坐到那石头上,将小云抱至膝头,捏着他的小脸问:“一点儿没被吓着?”这浑人,人家小孩儿高热初愈,他倒要去吓人家,没吓着,自己还失望了。 沈云倒是个良善性子,笑嘻嘻地道:“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儿了。” 温曙耿道:“估计是沾染上那盒子里的香料了。” 小孩儿却收了笑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道:“小耿哥哥,你别难受了。我相信你,你别因为那个坏孩子难过了。” 温曙耿有些发愣:“什么坏孩子?” 顾枳实心头一痛。沈云说的是昨夜在木雾寨的时候,他晕倒之前说的那番话。 这时候不知怎么这小孩儿又提起这话茬了,他看着温曙耿道:“就是在山上的时候。你说,有个小孩子不相信你,还扒了小花猫的皮。” 温曙耿一片茫然。那日他神魂动荡,说的话做的事自己一点不记得了。可那是什么小孩儿?竟如此残忍? 沈云握住他的手,担忧地道:“你那天好难过。那个人那么坏,你好像还是很在乎他。” 小孩儿的眼睛十分干净,这单纯良善的孩子是那般为人着想,他诚恳道:“去了舅父家,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会相信你。你别因为那个小孩儿难过了。” 沈云太过乖巧熨帖,温曙耿不觉泛起微笑,抱住他,嗓音十分温柔:“我知道了,我不记得那个人了,不难过的。” 顾枳实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句话搅烂了。他眼里干涩得厉害,流不出眼泪,但是觉得疼极了。 昨夜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那副哀切至极的样子,顾枳实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心底钝痛。当年他便未能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他,白白叫他的师父因为他而痛苦不堪。 等有人能够取代那残暴的孩子,完完全全地将心头话说给他听,他记不起来那孩子了是不是更好呢? 那的确是事实啊,他真的扒了那猫的皮。还惹得师叔们极度不满,一定要收拾他,甚至想要将他撵下山。 至今回想起来,顾枳实依旧觉得自己那般不堪。他当年,是真的很坏的,也不值得留恋。他甚至,在那朝夕与共的八年里,都未曾像这小孩儿般赤诚地告诉过他:他真的非常信任他。 遗憾都没有用了。顾枳实逃避不得:那少年日夜哄他欢喜,却也曾在数个深夜暗自叹息痛苦,因为他的小徒儿从未与他交心。 不,不是的。顾枳实心底努力地伸出了一只手,他真是后悔极了。 他痛恨自己少年时候的装模作样,他痛恨自己可笑的伪装和冷硬倔强。忘却从前,除去师徒羁绊之后,这样卑劣冷酷的顾枳实,他还会要吗? 喉口腥甜,顾枳实压着一口鲜血,宛如濒死之人,问他:“那可恶的小孩子,不值得人喜爱的吧?” 温曙耿见他情形有异,立刻有些担忧。顾枳实却直直地伸出手掌挡住了他,他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不值得吧?” 那双眼里铺陈着无尽的悲苦与绝望,空洞洞的一片漆黑。然而有一点隐约的亮光,卑微、哀怜地躲在角落里,又带着点血气——不死不休的血气。似乎,余生的想望都在那句回答里了。 温曙耿微愣,他实在不知自己究竟说过什么。那扒皮的小孩,纵然那般残暴,他也真的毫无印象。可顾轶这样子,实在叫他不得不认真对待。他便只能设身处地地想,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他会如何对待。 顾枳实脊背挺直似剑,紧张地看着温曙耿。甚至,屏住了呼吸。 思索了半晌后,温曙耿轻轻叹息了一声:“这般暴虐成性的孩子,一定是因为心底极为压抑难受吧。” 顾枳实死死咬住的牙关里终于溢出血,他轰然脱了力,如弓,筋疲力尽。 不管身侧还有人在,他凑近温曙耿,虔诚地跪在他脚边,将头磕在了地上。血溢到脖子上,温热带着腥气。顾枳实含混不清地发出呓语般的一声:“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是你啊,你那般善良澄澈,怎么会嫌弃我。” 温曙耿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这怪异又深沉的氛围之中,他莫名地觉得鼻尖酸涩,仿佛无数蒙尘的往事被风吹了起来,散乱在空气里,细细密密地朝他袭来。 他抬起顾枳实的头,又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迹,眼光复杂又毫不掩饰心疼,问道:“你怎么了?” 顾枳实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微笑,含着酸涩、痛快、隐忍和热爱,看着叫人几欲落泪。 他笃定又珍重地看向温曙耿:“没什么。我只是也想告诉你,我和小云是一样的:我万分、信任你。” 这话真是不合时宜。甚至,从两人的关系上看还有些诡异。 可温曙耿明显地感到心房轰然作响。耳边流水声伴着风声,交织着温柔宁静的曲调。眼前那个少年,跪在自己脚边,倾吐着最热烈、动人的情感。 这对比明显的两种声音碰撞到一起,温曙耿怔愣着,良久无话。 终于,风声渐消。他无奈地笑起来,右手抚上顾轶的头发,却比对待沈云时还要温柔万分:“傻子。怎么还流血了。说这么一句话,很难么?” 顾枳实抬头,一双眼看向他最爱的师父,痴痴又迷恋。 他就是傻子啊。他竟然花了整整十二年,才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是小傻啊。小时候害怕把喜欢和信任说出口,叛逆期心口不一,让小温难过死了。明明他最喜欢师父了。(啊啊啊啊打住打住,主角的感情要靠文章传达,作者在这里强行共情可不行。) 第19章 沈云也凑了过来,抱住顾枳实的手臂:“恩。我们都相信小耿哥哥。我们彼此信任,我们是最好的伙伴。” 童稚之声总是叫人心头一暖。宋子玉含笑立在一侧,玩笑道:“我便被排除在外了?” 沈云赶紧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撒娇:“最喜欢子玉哥哥了。我们四人,都是好朋友。” 顾枳实冷硬惯了,此时心中也满是柔情。只是那柚子香料还是叫他在意,他掬水梳洗后,轻声道一句:“我去对面树林里看看。” 温曙耿抬起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只见一个高大俊逸的少年转身而去的背影。嘴角微弯,温曙耿又拿过沈云手上的书,道:“来,我考考你……” 在林子里兜转寻觅许久,却不见一棵柚子树,顾枳实叹息一声,只得作罢。一阵狂风吹来,无数枯叶纷纷而下,落在他肩头。 顾枳实眉心微蹙,明明从前,他并非如此沉不住气的人。这段日子,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情感波动之大。手抚上树干上斑驳的痕迹,顾枳实抿唇,他始终是一教之主。 在林间摘些野果,顾枳实便疾步往回走。当务之急是送沈云回昌州,再查探当年师父失踪的内情。顾枳实,不能再耗费时间在这等争风吃醋之事上了。血泪之仇尚未得报,他怎能沉溺于温情之中?最要紧的师父是找回来了,可那丢失的记忆、接连的献祭阵法,还似团团迷雾。 四人继续赶路,数日后便至昌州边境。舟车劳顿,倦容满面,四人当晚便歇在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州境外的一个小县上。当地为交通要塞,入昌州者均要在此歇脚,掌柜的为难地告诉四人只剩了两间房。 沈云格外乖巧,仰头看向三个哥哥,道:“我没关系的,我可乖了。谁跟我睡我都不闹他。” 起初宋子玉与沈云居一间,只是怕温曙耿胡言乱语教坏小孩儿。近日他瞧着温曙耿与顾枳实之间隐隐有些微妙的氛围,竟不知这时是该带着小孩儿同住,还是让温曙耿与他同一间了。 顾枳实身为徒儿,虽此刻身份不便道出,却也是听从师命,老老实实地立在一边,等他们安排。只是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期待,心脏咚咚响着,弄得眼神都有点发飘。却不知道哪儿来的羽毛,搔刮着心底,叫他耳根可耻地发红了。他不停地在心底告诫自己:师父想跟他睡就睡,不愿意就罢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吗,不准奢望。 温曙耿以袖掩唇,不动声色地暗暗瞥了宋子玉一眼。 饶是知己,宋子玉此时也不知他如何心思了,又觉得这般状况下是该自己开口,于是迟疑地问掌柜:“此地可还有别的客栈?” …… 于是,月光皎洁下,四人又踏着青石砖路,行了两里路,到另一家客栈。温曙耿行于顾枳实身侧,轻声问他:“小轶,你之后可有去处?” 顾枳实心头一震,低头看向他。温曙耿亦是与他对视。 怎么,还想着要同我分离?顾枳实眼中委屈之意太甚,温曙耿似是察觉到,亡羊补牢般再添了句:“我只是不知你将归何处。羁旅他乡,或是天涯漂泊,终究不是世人所愿。” 顾枳实不语。江湖里,他只想同他来去罢了。说什么漂泊,彼之身侧,我定不言孤寂。 自重逢后,温曙耿总这般,有意无意地流露着要与他分别的意思。顾枳实真心难受,明明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的关系,明明他的师父从前承诺过会陪着他长大,明明此前他还告诉过他他万分信任他。为什么,想要和我分开? “我自无人要的地方而来,也终将去到无人要的地方。世人不愿漂泊无依,恐怕我是愿意的。我别无选择。” 他这话说得凉薄,带着怨气。言罢顾枳实往前走去,再不等他,背影拖着泠然月色,甚至有几分凄凉。 温曙耿哑然。其实两人阴差阳错地聚到一起,虽同行了一段日子,却并非知根知底,对彼此过往从前皆一无所知。 只是那少年一腔热意,全涌至心头,不顾一切地抛洒向他,他真的心动。此刻他渴望同行,习惯了身侧有他,因此才问一句,想弄清楚前路是否可期,想弄明白……情意能否互通。 温曙耿手抚上心脏,感到那里有些发软。顾轶误解了他的意思。可奇怪的是,这样的怒气冲冲的顾轶,在温曙耿看来,竟说不出的可爱。 加快脚步,温曙耿擦着顾枳实身侧而过,也不说什么,只大步跨进客栈中。 身侧只余他身上的香气,顾枳实心底剧痛,他摇摇欲坠般晃了下,几乎站不住了。见那人也怒了,他也只有苦笑着跟了进去。 大堂之中,烛火明亮。温曙耿立在亮堂的柜台前面,径直对掌柜道:“要两间房。这位公子与这小童住一间。”他顿一顿,指向顾枳实。 顾枳实走进来,将将站定,便听见他清朗的声线:“我与这位公子住一间。” 哐当一声,顾枳实心头仿佛铁锁落地,有一只躁动的小兽从牢笼中长嗥一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奔向了那人。 那人立于灯下,目光灼灼:“可以吗?” 这一刻即便叫他去死又岂有一个不字?这尚未开窍的少年早情不自禁地因他牵动喜怒哀乐,他笑成孩童样子:“恩,我与你一间。” 宋子玉牵着沈云的手,看着这情景,不觉微微紧了紧手,气氛更微妙了啊。沈云不明所以,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他:“子玉哥哥跟我睡吗?今晚再给我讲一篇《诗经》吧。” 宋子玉道:“好,”他忍不住揶揄知己,看向温曙耿道,“就从《郑风》里择一篇。” 温曙耿镇定自若。 两人梳洗后,顾枳实微微有些无措,立在一侧。 温曙耿耳根也有些发红,但他脱下外袍,上了床。再看向顾枳实,问:“你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顾枳实咳了声,犹豫着道:“要不我睡地下吧?” 温曙耿却笑了声,手一抬,直直抛出了自己的腰带。 顾枳实对他毫不防备,被那腰带捆住腰肢,温曙耿用力一扯,将他拉至身侧。 顾枳实跌坐在床沿,还没等他坐稳,温曙耿便捏住他的手腕,凑近他耳畔,低声道:“那你睡外边。” 顾枳实抬眸看他。温曙耿笑得得意极了,似乎自得于这片刻的风流。 他倒是真风流。眼角眉梢,都还淌着少年时的天真与轻狂。 顾枳实,无可救药地再度着迷。一如往昔。 “我替你挡风。”他如此道,依旧将他奉为神明,片刻也舍不得仙人受人世之苦。 温曙耿躺下,枕着枕头,没有出声。他就装那一时的痛快,实则早已后心生汗,并非不羞窘。 月色从窗外泄进来,漏在地面上,似淌了一道溪流。 呼吸绵长,两人始终隔着一尺之远。唯有被窝里的热度,无处不至,将彼此的气息交织到一起,亲密极了。 痛苦和仇恨却不肯放过好不容易再聚首的师徒,从中作梗。炼狱、冰川飞入梦境,将温曙耿拽进消弭已久的记忆深处。 寻香鲛所卧的寒潭算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了什么。那极地冰川冰封三尺,发丝道道,已化作冰柱。 是日日夜夜的冰水浇灌,冻成冰人。再以烈焰一点点将其融解。犹坠无间地狱。 在冷热交替里浮沉,死算什么痛。活受罪才苦,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刻肯放过他。 然而皮肉之苦,更不及理智所受的鞭挞。 “不受罪?那便灵魂出窍吧。舍了这副皮囊,再无病痛磨折。”这声音一遍又一遍,是蛊惑,是欺骗,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鬓发早已湿透,身体骤然冷却。牙关紧咬,温曙耿的眼角淌出一滴烫得惊人的泪滴。 “小远,小远……”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将他堪堪离体的魂魄拽回来。 痛极了啊。我快要死了。别再折磨我了。温曙耿呼吸急促,难受得几乎顷刻间便要撒手人寰。 顾枳实早已惊醒,看师父挣扎于梦境,他大着胆子凑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温兄?” 那人还是紧蹙着眉头,模样痛苦不堪,仿佛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枳实慌乱地再低低叫他,手上加重了力气。 温曙耿却浑身一震,顾枳实的手被他当成了来抓他的利爪,叫他吓得如弱小的孩童,急急地想要挣开,手忙脚乱往被窝里缩。 顾枳实心口一窒。 那人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住地颤抖着,怕得厉害。 顾枳实不能见他这般受苦,又凑过去,想要拍拍他的背安抚他。 偏偏贴上那瑟瑟发抖的脊背之时,听到他弱如蚊蝇的声音:“我不能死。” 那五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顾枳实心如刀割,再不顾忌什么,将他牢牢搂进怀里,哄着他:“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死。” 温曙耿的背贴上顾枳实滚烫的胸膛,从那里汲取着温暖,他稍稍镇定下来,却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如西风,冷咽悲声。 顾枳实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他的后背,将毕生所能施与的全部温柔尽数用在他身上。 良久,温曙耿安定下来,蜷缩在他宽广的胸膛里,泪痕挂了满脸,他睁开眼,挣脱了致命的梦境。 干燥而温暖,少年干净的吐息喷在他细长脖颈之上。 温曙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堕入那等梦中。然而,顾轶护着他,将他从梦魇之中拯救,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微微挣开顾枳实搂住他的手臂。 顾枳实没有半分被甩开的失落,他温柔到极点,仿佛对着的是一件一点磕不得碰不得的瓷器:“没事了吗?” 不争气的,温曙耿又翻了个身,挤进他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听着那里传来与自己心房一般无二的砰砰声,他无名无分,却爱慕心生,厚着脸皮求来怜惜:“我害怕。” 回应他的,是小心翼翼收紧的双臂。 最是温柔杀人于无形。那少年的声音珍重到极点:“那我搂着你睡?” 心颤着,神魂却难得安宁,温曙耿垂下长睫,依偎在他怀中,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20章 翌日温曙耿醒转之时,顾枳实已经不在房中。温曙耿想到昨夜种种,虽有些羞赧,更多的却是几分感动。 对方实在处处都做得极为妥帖,同榻而眠,尽管身躯紧紧贴到一起,他却没有半分逾矩的举动。那双手贴在他后背上,温暖有力,始终不曾变过位置。晨起又早于他,轻声下榻,一点也没惊醒他。 坐起身,温曙耿慢慢地穿上衣服。离开被窝,冷空气一点点袭来,他微微打了个寒噤。却像是不怕冷似的,他低下头,露出一段纤长的脖颈来。 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吗?那苍老的声音还有那个……“小远”是谁? 客栈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天色尚早,林间灰蒙蒙的。一名黑衣男子立在树影之中,衣襟上暗纹浮动。 “教主,木雾寨已经攻下。分舵主已经暂时接管了寨子,不知成珺如何处置?” 顾枳实背对着他,音色低沉:“既然交由他全权处置了,这等小事不必问我。” “是。”那弟子恭敬道。 顾枳实看了眼客栈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估计旅人要快起了。他按捺住心底的悸动,握紧手指,吩咐道:“替我通知教内,我不日便回去。” 那弟子道:“木雾寨之乱已平,教主大可不必过分挂心教中事务,杨长老已经加派了不少人手到各分舵,任何异动都会被控制住。” 顾枳实转身看向他:“怎么,身为教主回教却要被阻拦?” 那弟子顿时冷汗直下,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额头死死抵住土地:“弟子不敢。” 顾枳实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隐隐有着威压:“我没有在责备你。” 可他并没有叫这弟子起身。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叫人不寒而栗。那弟子异常乖觉,将姿态放得更低:“弟子不该随意置喙教主的决定,求教主责罚。” 顾枳实看着他,并未责备他,只似是不经意地随口说了句:“诸位长老最近辛苦了。” 那弟子赶紧接话:“为教主分忧是吞云教上下之责,长老们定也不会觉得辛苦。”他顿一顿,又道,“杨长老近日格外勤勉,与各分舵舵主交往甚密,似有整治一番的意思。教主不必忧心。” 顾枳实微微挑眉。这话说得……有些微妙。 自吞云教建立,三位长老的地位便几乎与他等同。任何事情,可以不通过他,直接由长老做出决策。那一条伏延千里的情报线,层层上报,却只传到教内中心。他们四人,谁都能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那日他只身去找寻香鲛,却受人暗算。虽未得手,但他的行踪究竟为何暴露?再者,他明明是暗中出教,何以连成珺这等小小的寨主都知道了?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那弟子已是忐忑万分。他大着胆子抬头,却看见一个后背——一个暴露在空气的、没有防备的后背。 天色渐亮,顾枳实好似闲庭信步,极缓地往客栈走去。 那弟子袖中拳头握了又握,惊惧不定,死死地盯着那个后背。 良久,直到他冷汗涔涔,才听到早已走远的顾枳实由内力凝成一股的声线:“我不擅长勾心斗角。三位长老与我也并非上下属关系,是同伴。你且去吧。” 那声音很低、很轻,转瞬便隐没在林鸟啁啾的声音里。那弟子额上冷汗掉落,他看着那后背,只觉悠远、深不可测。 少年教主的背影十分肃穆。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不愿察觉。 回了客栈,温曙耿已经梳洗好,三人都坐在大堂里,等他一同用早膳。 顾枳实上前,立在温曙耿身侧,轻声道:“抱歉,叫你们久等了。” 温曙耿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却没答话。兀自伸出了一只手,从他腰侧穿过,擦着他的衣裳往上,停在他的后颈上,隐隐有些缠绵的味道。 顾枳实一怔,那只手却又开始动作了,拨动了他的发丝又离开。 捻着他头发上的碎叶,温曙耿漫不经心地垂眸,语气极为自然:“坐下喝粥吧。” 顾枳实坐下,解释道:“我醒得较早,便去了林中练剑。” 温曙耿唔了声,耳后却烧得发慌。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直愣愣地去摸人家的头发!昨夜同榻而眠,今晨便动手动脚,莫不叫顾轶以为他轻浮才好? 一时间温曙耿心底懊悔极了。也幸得他平素装惯了样子,才没叫对方察觉到什么。 温曙耿小口啄饮着稀粥,微微侧头去看顾枳实,却见对方神色淡漠,剑眉下隐着一双刀光闪烁的眼睛,似乎……有事。 四人收拾好后便继续赶路,马车一路向昌州城内驶去。 温曙耿靠着马车内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轶。这少年眉头微锁,眸中愁苦之意挥之不去,实在让他在意。 “小……”他刚开口便被打断。 顾枳实道:“我想起我有点东西忘了拿,你们先行。我去拿了,速速便追上来。” 温曙耿微怔,他俩同居一室,明明走之前特意清点了行李,应是无所遗漏才是。但他无意质疑顾轶,便道:“无妨。你去吧,我们赶车慢一些就是了。” 顾枳实掀开帘子,“嗯”了一声,却又在跳下车之前留恋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掩藏在正午的烈日照耀之下,却一点不逊色于日光,有一点什么东西燃烧着。温曙耿莫名有些舍不得,差一点伸出手想去阻拦他。 但他终究忍住了,只递出一只水囊给赶车的宋子玉,再遥遥地看了眼顾轶飞逝而去的背影。 这时沈云抱着书册,凑到他身旁道:“小耿哥哥,昨夜子玉哥哥给我讲《郑风·野有蔓草》,那句‘清扬婉兮’我有些不理解。” 温曙耿问:“不理解什么?” 沈云思索着道:“《硕人》铺陈繁复,但极其细腻。此处仅仅道一句‘清扬婉兮’,会否太过简朴?人们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心上人不该姿容美好,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美好容颜吗?这里仅此一句,能道出那怦然心动的韵味么?” 温曙耿合上他的书册,打趣着笑了下:“小孩子么,自然难以领会这情感。所谓‘传神写照尽在阿堵之间’,那一句便足够了。” 沈云不解地看向他。 温曙耿心间却不知怎么浮现出了顾轶方才那个眼神。他微微闭上眼,轻声道:“你若爱人,便知道了。目光交接之时,嘭地心房作响,便引得群山万壑接连回响,犹闻天籁。” 沈云笑起来,托腮看他,样子十分天真可爱:“小耿哥哥爱了人,所以知道那种感觉吗?” 温曙耿看着车壁,目光却似乎透过那里看向了别的地方。在小孩子的视线中,他久久没有言语。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车轮声有节奏地敲击着耳廓,替车内那人掩藏着心底的欢喜、犹疑和隐隐的哀愁。 二十六年来他未曾心动过,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怀里,被人搂着沉沉睡去。那少年赤诚温柔,坦荡地对他说着“情不自禁”,珍重地将他搂在怀里,温曙耿根本无法抗拒。 他红着双颊,淌着亮光的眼睛看向窗外,一时有些痴了。顾轶不过离开几个时辰,他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无师自通了相思之意了。 时至黄昏,林鸟回巢,夕阳西下。终于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温曙耿心脏砰砰直跳,他再顾不得什么了。此时此刻他活似情窦初开,仿佛个焦躁少年郎,急切地掀开了帘子,往后看去。 高头大马之上,那男子英俊无比,背后似血残阳,浓墨重彩地为他镀上一层厚重又浓烈的色泽,衬得他轮廓分明,双目幽深。 而马车里探出头来的那名男子,眉间俱是情思,流光淌进眼里,熠熠生辉。 两人的目光陡然撞到一处去,叮地生出了清脆的声响,刹那间勾动万籁齐鸣。两人俱是忘了如何言语,只怔愣着,任凭马儿奔驰。 风吹刮过林梢,枯叶儿悉悉索索地晃荡着。林鸟轻巧地掠过枝头,啁啾不休。一只山兔子,直愣愣地撞上大树,扑通一声。落叶纷纷,散落至顾枳实肩头。 坐骑擦着马车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而过之时,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温曙耿受了蛊惑,想也不想地去握住他的手,被他从车窗中轻巧地拉了出去,坐到他身前的马背之上。 顾枳实扬鞭,马儿一路冲进密林深处。 落日离他们太近了,几乎是擦着两人身侧落下,红如血光,道道生辉。眼里粼粼波光,余晖绚丽无双,交相辉映,铺开来少年心事,最是热烈疯狂。 温曙耿双目生亮,感到风声擦着耳畔,宁静又愉悦。他的心始终乱跳着,满是期待,满怀柔情地转头看向顾轶。 顾枳实揪住缰绳,深深地与他对视了许久。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却吐出一句:“我必须得暂时离开一阵子。” 温曙耿的心渐渐凉下去。方才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顾轶是要对他表明心迹的。 顾枳实却又诚恳道:“可我真的想和你一起。” 未及那凉意彻底漫开,温曙耿的心又活泛起来。他听到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声线:“什么意思?” 顾枳实在他身后,听起来他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低沉动人了,他道:“十日之内我必归来,在昌州,我们再会。可以么?” 没有犹豫,温曙耿道:“好。” 顾枳实却愣了。他不说缘由,已知自己的要求极度过分。可对方,竟也问都不问一句么? 温曙耿似读懂了他的心思,看着他俊朗的眉眼,他轻声道:“你能说万分信任我,我就不能么?别说十日,就是……”他顿一顿,没把话说得太开,“就是再久一些,我也愿意等的。” 温曙耿看向顾枳实,眼中光芒温润。信任他、走玉飞金,自恬然不顾。 好像什么东西在顾枳实心间重重敲了一下,砸得他感动不已,鼻头一酸,竟差点又想逾矩,渴望紧紧地搂住他。 怀里突然多了什么东西,泛着清香,在温曙耿鼻尖萦绕。他听到顾轶道:“给你,你喜欢的。” 相思之物哪里只红豆呢,明明柚子清苦芬芳,更似初恋啊。温曙耿骨头都要散架了,他浑身都说不出的酥麻。看着那油纸包着的柚子糖,他心头酸软:“你就是专门去买这个吗?” 顾枳实看着他,坦诚又羞涩:“嗯。” 温曙耿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儿,只是觉得,从未有人这般在意过他。他扭过头,却像顾枳实心中想的但不敢做的那般,轻轻搂了搂他,贴着他耳畔道:“那我等你。” 未及顾枳实回答,温曙耿飞跃起身,施展轻功便回去了。那身轻功原本轻灵俊逸,此刻却也有了些羞涩逃开的旖旎味道。 徒留顾枳实在原地,怀里余温未尽,后方落日沉入大地,他遥遥地望一眼师父的背影,扬鞭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信任他、走玉飞金,自恬然不顾。——王喆。 感情线写起来就爽,剧情线真是火葬场。我要加油呀!争取两三章内让小温小顾再见面。 第21章 入夜,温曙耿一行便入昌州城,城内灯火通明,房屋楼阁鳞次栉比,俨然富庶一方。 三人下榻一家客栈,匆匆梳洗一番,便下楼叫了一桌饭菜。温曙耿只对两人道顾轶有急事缠身,所以要与他们暂时分离,小云点头应了,倒是宋子玉盯着他带回的柚子糖糕,一时为知己惆怅。 知己惺惺相惜,宋子玉克制,却知温曙耿是风流人。但他的风流,大概是风声流进眼底,浑身泛着一股闲逸潇洒的气度,更有风的无情和多情。既能撩拨春意,拂动柳梢,亦能穿林而过,只留簌簌声响。 偏偏不能钟情。过分地执着于爱恨,便与风流二字无缘了。 对方踏着风声归来,手里却紧紧抓着旁人送的柚子糖,眉间哀思与欢喜同存,一荡一漾,似笑似愁,真是生动又愚拙。 宋子玉未解情爱,却懂诗文。眉间心头,情思流窜于上下,从来直白。搁下筷子,子玉蹙眉。此前他还曾打趣两人,可顾轶此番未道明缘由,又近乎无理地要求十日后再会,根本就推翻了他此前说自己漂泊天涯无拘无束的说辞。 宋子玉与温曙耿情谊深重。眼见着这人爱慕那少年,却这般被欺瞒,实在愤怒。偏偏那男子难得的妥帖勇毅,宋子玉此时纵然愤然,也依旧说不出什么贬低那人的话来。难为这温润如玉的宋公子,只得闷声生气。 到底温曙耿还是细心,察觉到子玉的郁闷。但这人一旦情绪低落了便要不正经,随口一说便是臊人的话:“子玉,昌州内酒肆林立,楚馆秦楼无数,你却还一直惦念着匀泪楼里那歌妓?没事儿,我带你去寻旁的妙音,可别不好意思了。” 宋子玉瞠目结舌,他哪里肖想那事了?可怜他正人君子一个,活生生被这人拉去。 温曙耿嘴上虽插科打诨,心头倒是想着让几人放松片刻,声色犬马自是万不可能,三人不过去了一家寻常的茶馆。 茶香馥郁,沁人心脾。三人在靠窗处落座,旁座零零散散几人,正对那即将出场的说书人评头论足。 “这几日的故事讲得真不够味儿。他那眼神飘忽至极,英雄汉子都叫他讲成鼠辈了。” “可不是嘛。昨日讲《侠义录》,啧啧啧,我听了半天,还以为《春情欢》来串场子了呢!软绵绵的,不知他在畏惧个什么。” 几人发着牢骚,十分不满。听书作为当时一项极为重要的娱乐活动,上至文人举子,下至贫农商贩,竞相追捧。往往说书人受人爱戴,但若讲得不好,便叫人嘘声满堂喝倒彩了。 温曙耿以眼神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意宋子玉,看来这说书人处境不妙了。 却又听得一人压低的声音: “常百道得罪了许家,这段日子都夹着尾巴做人呢,估计吓得不轻,哪有心思认真说书?” 宋子玉和温曙耿对这等市井八卦无意,而沈云却突然起身,样子十分震惊。 两人俱愣,看向他道:“怎么了,不舒服?” 沈云小脸通红,激动得厉害:“我舅父,就是常百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中年男子走上说书台,眉目清隽,长须痩颊,与沈云颇有几分相似。 数日来的疲惫和难过齐齐涌上心间,小孩儿没忍住,在见到至亲的瞬间,眼泪哗哗滚了下来。 是夜常宅内。 常百道抱着沈云在膝头,一堆儿瓜果零嘴塞到他怀里,神情分明是怜惜至极。 温曙耿此前猜想这长兄恐与妹婿生了龃龉,所以才不闻不问,如今看来,对方真心实意地难过,倒是别有内情。 沈云连日来惊慌奔波,不过小小孩童,见了长辈终不比外人,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在舅父怀里哭得睡着了。 常百道唯恐他不舒服,万般小心地将小孩儿挪至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又心疼地轻轻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才转身回堂内继续与二人交谈。 他俩与他们非亲非故,千里迢迢地将小孩儿送来,自是侠义之举。常百道说书,知道好些江湖豪杰的故事,对他俩敬重非常,千恩万谢。 温曙耿自是不会受长者道谢,起身道了不必如此,但心下还是存疑。便瞧着他的神色,慢慢将沈父死前的古怪举动道来。 岂料常百道听了此话,惊得脸色发白,几乎唇齿发颤。他抖着手指,指向天,又神叨叨地将其藏入袖中。浑身发抖着,他好半天才缓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懊悔地道:“是我害了他啊!” 温曙耿与宋子玉对视一眼。宋子玉替他倒了一杯茶,叫他压压惊,又低声询问:“不知先生何出此言?” 常百道捧着白瓷杯儿,眼睛转了几转,露出有些畏缩的神色来。温曙耿温言道:“我俩并无恶意。只是小云年幼如斯,便失了双亲,我们实在难受。个中隐情,无意窥探。但是实不相瞒,这古怪的献祭,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实在无法不在意。” 常百道顿时变色:“什么?别地还有这阵法献祭?” 温曙耿心下便了然了。常百道定知内情。当初在沛洲时,可无人知献祭和阵法为何物。他敛起眸中情绪,不愿你来我往的试探,索性直说:“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献祭失败,自杀了。” 常百道瘫软在椅上,眼神涣散,脸上沟沟壑壑里满布着悲苦与不忍,他抬手按在眼睛上,嘴里长叹了一声:“作孽啊!” 温曙耿看宋子玉一眼,两人同时起身。温曙耿举起长剑,神情凛然道:“先生,我俩不愿再见骨肉分离,青年辞世这种事了。必是有人装神弄鬼,蛊惑人心。但有一丝线索,都请先生告知。” 常百道颇为动容地看向他俩:“两位公子实在义薄云天。” 但他又接着道:“但这事。装神弄鬼倒未必。” 温曙耿蹙眉。 常百道便压低了声音,将所知之事道出。原来他早年间四处搜集话本子素材,听了许多志怪之谈和江湖传说。好巧不巧,不知怎么听说了一本书。据说那书上记载了一种阵法,能使失者复归,死者复生,名字简之又简,正是归阵。 常百道后悔道:“我就不该讲给我那妹夫知道。这等离奇之事,唉。偏偏他那等深情,竟瞒着我,独自布了那天方夜谭一般的阵法。” 宋子玉便问:“那归阵如何布置?只要有人献祭便可?” 常百道摇头:“我只是听说过,并不知如何布阵。但据说必得要至亲或至爱之人,以命换命,再加上追寻者之前的贴身之物,才能启动阵法。” 宋子玉唏嘘:“纵唤回死者,寻回失者,又何谈长相厮守,永远是天各一方,阴阳两隔了。” 常百道抬起眼皮,幽幽道:“不也有那至亲哄骗至爱献祭,至爱哄骗至亲献祭的么?” 温曙耿心下一动,低声道:“莫非,先生知道有这般举动之人?” 常百道沉默了半晌,却道:“两位公子,此事很玄,知晓太多,恐怕于你们并无半分好处。” 温曙耿握紧剑柄,道:“这等邪术,分明是无耻下作至极。生死有命,世人痴缠本是愚拙。然而终究出于爱,但深情却被扭曲成邪念,实在叫人无法接受。请先生务必告知线索,别再叫人因为这可笑之事而送命了。” 常百道怔怔地看着他,万没想到这年轻的公子这般通透高义。 …… 次日晨曦初绽,两道身影穿街走巷,揭下墙上一张诡异万分的寻人帖子。红得干净的光线打在照壁之上,眼前原本气派无比的宅子却一片灰败之象,死气沉沉,仿佛尘封许久。 据常百道所说,城中有一许姓富商,老来得子,宠得无法无天。此子名为许均,已长大成人,却被养成了无比偏执的性子。春日踏青,偶遇了秀才秦擎柔,两人一拍即合,难分难舍。 那富商年事已高,只求独子继承家业,娶妻生子。不料许均对那秀才动了真情,并非亵玩,而是要与那人长相厮守。许老爷对儿子疼爱非常,却是个辣手狠心之人,暗地里买通官府,活生生逼死了那贫寒秀才。 那许均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竟将父母软禁。弄了一批道士来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法,要寻回心上人。不知怎么地,听说了常百道知晓的那点秘闻。将人暗地里抓了去,严刑拷打,逼问出了关于归阵的消息。近日,正在城中大肆搜寻精通阵法之人。 那茶楼里几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个许家。 敲门后,面色苍白的仆役接了那启事,诚惶诚恐地弓腰领着两人进门。 原本精心养护的庭院,如今却疏于打理,杂草丛生,枯叶堆了一地,无人打扫。 两人绕过好几重帘幕,又坐着饮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等了多时才见着了那许均。 他立在会客厅门口,正要踏入堂内,应是刚刚起床,脚步虚浮无力,似乎早已心力交瘁。听小厮说能布阵者来了,才勉强梳洗一番来见客。 这时天色较早,堂内未点灯,隐隐有些瞧不清楚。许均与贴身小厮立在门口,恰巧挡住些外头的光亮。自温曙耿二人的角度望去,许均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太分明。然而温曙耿敏锐地发觉,在看到他的瞬间,那许均的脚步分明有片刻的凝滞。 等他拖着虚乏的身躯行至两人身侧坐下时,温曙耿这才看清,这男子不过二十左右,想是自小被娇纵着养大,窄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极为纤细,那双手更是从未做过粗活,柔嫩似女子。而脸上却病气缭绕,应是郁郁寡欢所致。 虽传言称他性情大变,甚至于罔顾人伦,囚禁父母,但他对两人却极为客气,似乎不关心那阵法的问题,反而闲聊了片刻。 宋子玉客气道:“贵府的茶水极好。” 许均垂眸,俯身嗅了下桌上的茶,喝也不喝,只轻声道:“再好也总归是春茶,不甚新鲜。”明明是如斯温和的口气,下一瞬他却将茶水猛地拂到地上,不轻不重地瞥了屋子里侍立的仆人一眼。 那仆役赶紧赔礼道歉:“是小的不好,怠慢了贵客,这就换了新的来。”又有伶俐的丫头,将满地狼藉收拾了,又将宋子玉和温曙耿面前的茶毕恭毕敬地撤了下去。 过了片刻便有新的茶水被送了上来。茶汤色泽浓红,细嗅香气馥郁,应是珍藏十年以上的普洱。 许均抬起手腕,虚虚以袖掩口,看向两人,道:“请。” 温曙耿与宋子玉对视一眼,皆笑着饮下,道:“许公子客气了。” 再睁眼,两人已是被五花大绑,扔在一地牢之中。黑漆漆一片里,温曙耿率先挣脱绳索,子玉也用内力挣断了绳子,压低声音道:“那蒙汗药始终有些伤身,残害神智,你没喝太多吧?” 温曙耿轻笑:“将将碰到杯沿罢了,滴水未沾。” 宋子玉起身整理衣袍,看向他道:“你怎会预先得知他会将我们扣下?” 温曙耿道:“此前两次献祭均与我牵连。我猜想那阵法需得要个见证人什么的,应该与我或是我身上的什么东西相关。”他蹙眉,“只是不知,这几人如何识出我。但今日许均看到我时,黑暗里我分明见了他眼神一亮。” 宋子玉听了这话,细细斟酌一番,不由得脊背生出冷汗,他一点点转头,看向温曙耿,艰难道:“小耿,你我三年未出庄子。庄主又特意嘱咐那邪书一事……” 温曙耿不在意地一笑:“是了。庄主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让我们出山。这背后,有些事早就发生了吧。那邪书,定与我有关。” 宋子玉叹了口气,三年前从鬼门关将这人救出,他目睹了他当时有多么悲惨。虽为义子,温曙耿却一直唤他庄主。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大概都猜出,却一声不吭,自己咬牙受着。 温曙耿却反过来安慰他:“子玉,别担心了。庄主于我有恩,此番纵然涉险,我也没有怨气的。” 往事尽忘,但骨子里那点执着与善良未改。他终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正在这时,天色却突变。晨起万里晴空,此刻却惊雷炸响。屋顶轰隆一声,又咣当咣当,原来是几片房瓦被雷震碎了。一道闪电亮起,正从那瓦片碎裂处泄下,映亮了牢房。温曙耿与宋子玉这才惊悚地看见: 角落里,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那华发被闪电照得比霜雪还白。她贴墙而坐,在原本一片漆黑的地方无声无息、诡异万分地做着针线活。 第22章 雷电的光亮一瞬便隐没了,昏暗中只听到那老妇人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像用力地挤压口腔而发出的声音。 温曙耿莫名地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咯咯——” 那嘶哑难听的声音,活似喉管被捏得变形了,惊悚而古怪。 宋子玉稍稍靠近,朝着黑暗的那头关切问道:“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风从那破败的屋顶灌了进来,呼啸着,卷起那一头白发。隐隐约约的晃动的白光,悲悯而苍老。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伴随着刺眼的光亮,将牢房内照得大白。老妪浑浊的双眼转动着看来,声音颤巍巍的:“儿啊,娘把衣裳做好了。” 两人顿时明白过来,这该是许均的母亲了。被他囚禁起来,却还为着不孝子缝制衣裳,倒是真如传言所说,宠得无法无天。 慈母多败儿。不知这话几分真假。 宋子玉轻声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那苍老的妇人只又重复了句:“娘把衣裳做好了。”在这句氤氲着无限慈爱的温柔话语里,竟暗暗藏着些炫耀和讨好。 温曙耿眉头紧蹙,道:“您儿子不缺衣裳。他缺的是管教。” 老妇人听了他的声音,愣了半天,才又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声地问:“我儿?” 从屋顶那个破洞投出了一道光线,又掺进了细密的雨丝。雨不大,只是每一滴都发着点点白光,把阴寒的气息全卷了进来,又滴到地上。雨声微弱,几乎盖不住老妇人的急促的呼吸、喉管里咯咯的似血翻滚的声音。 这黑暗的囚笼里,母亲原本温和的目光被埋藏了,眼窝里的东西也就变得浑浊起来,认不清人了。儿子的无情冷酷,正也似那道残暴的雷电,震碎了老母亲的心。 她接着问:“儿子,你来了么?” 没有儿子,这里没有她的儿子。然而那声呼唤悲切动人,像一阵寒风割过汗毛时那样凛冽、纤微,几乎是在瞬间便凝起肺腑间的霜雪。 宋子玉亡命天涯,兄弟飘零,哪经得起她这么一声唤。他心口痛极了,更放轻了声音:“老人家,你的儿子不在这儿。” 痛楚沉进了心底,混合着残酷儿子对生母的不闻不问,一遍遍斥责她的教儿无方、优柔寡断,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尖利刮过,仿佛把听力也损伤。那老妪摇一摇手,近乎哀求地道:“儿子,娘听不见了。你走近来,让娘摸摸你。” 轰隆隆—— 千钧雷电,毫不留情地重重砸下,似震天大鼓,把大地都敲碎开。乌云滚滚而来,黑压压一团团,诡谲狰狞地在上空无声咆哮,应和着张牙舞爪的雷电。 牢里于是更黑了,那破洞处也无光亮。阴沉一片里,只有老母亲的一头白发,在风里摇晃。每一根发丝都动着、荡着,像没着没落的对儿子的疼爱。 “儿啊,是不是打雷了?娘的耳朵废了,嗡嗡嗡的,热乎乎的,流血了吧?儿子,你走过来,给娘看看。” 温曙耿与宋子玉俱是露出一副极度不忍的神情。许均,怎么敢如此不孝? 好半天没等来儿子的手,老妪落寞地又摇起手,她急切切的、有些发怒的,长长地又唤了声:“儿啊——” 她委屈:“娘耳朵疼。” 她骄傲:“娘把衣裳给你做好了。” 她哀求:“你过来,给娘摸摸啊。” 她的声音里头都藏着褶皱,风把那发颤的嗓音撞着、冲刷着,也没能展开那饱经沧桑的纹路,只得把粗糙又厚重的原音送来。于是他们也就听到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里,都卧着极苦极痛的母亲的呼吸。 温曙耿直愣愣地走过去,蹲在她脚边,想把手放在她的膝头。那只手却扑了个空,擦到了地面。温曙耿惊愕万分,那膝头空空荡荡,无骨无肉! 一盏残灯,明灭不定,凄凄惨惨地护着最后一点光亮。狂风骤雨,侵蚀了灯罩,逼人的寒气涌进了烛芯。 她背坨了下去,头发白了下去,半身残疾,生命急速流逝——还点着那一盏心灯,照着手中的针线,给儿子做一件衣裳! 老妪似乎察觉到周遭的男子体温了,她一点点笑起来,眼睛眯起来,说不出的愉快:“娘骗你的,娘耳朵不疼,你把手递给娘,娘给你暖暖。这天可冷,乖崽,你穿得厚不厚?” 若能顺遂她的心意就好了。温曙耿吸了吸鼻子,把手递过去,静静地握住了那只粗糙无比、冷似铁石的手掌。 那只手小心地握住他,又覆上另一只,笼住他,替他搓着手背。但那两只手冻得僵硬,几乎伸展不开,让温曙耿几乎觉得是砂纸在摩擦着自己。 “呀!”她猛地想起来,心底蜜也似的甜,笑着数落自己,“娘真糊涂。给你做了衣裳啊。儿子,你站起来,穿上试试,看喜欢么?不喜欢娘再给你改。” 她摸索着找出件衣裳,塞到温曙耿手里,催促着:“快,试试,穿上看看。娘看不见了,也知道我儿子穿上一定好看。” 温曙耿顺从着,接过那衣裳,套在了身上。黑暗里看不太分明,但那衣裳似乎是暗红色的,隐隐透着像血一样的微微的光。 薄薄的衣裳,几乎有着烫人的温度。假借着旁人的名义,温曙耿却受了回慈母制衣的待遇。 宋子玉说得不错,背后多少悲凉辛酸,他都藏在心底。夷希山庄上,他和子玉有什么分明呢,纵然身为少庄主,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亲情的温存,他一瞬也不曾拥有过。 压抑许久的嗓子发出声音,温曙耿心底难得的熨帖,他实在很想叫这温柔的母亲心安,于是他珍重地道:“很暖和,很好看。” 目力与听力俱失的母亲,能听到么?大概是听到了。因为温曙耿轻轻地再握了握她的手。 冰冷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她既哭着,却还笑得那般慈爱:“孩子,娘疼你。你想做什么,娘都答应的。去吧,穿着娘做的衣裳,你去吧。” 她还叫这孩子去做什么呢?任由他囚禁父母,任由他伤天害理,任由他心魔横行、蔑视天道么? 母亲啊,你的名字是昏聩! 这时哐当一声,牢门被重重打开。一群家丁簇拥着许均进来,几只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他的紧张不安和隐隐的期待。 见两人均已挣开绳索,家丁手执兵器,向二人扑来。 宋子玉在前,立刻迎了上去。一脚踢上一人心口,又夺了他手中武器,与其他几人缠斗。 这些家丁训练有素,竟个个都不是好拿捏的,宋子玉武功并算不得一流高手,众人围攻之下,他也不能轻易抽身而退。 另一堆人则冲着温曙耿而来,温曙耿将老妪护在身后,只怕许均这薄情寡义之人不顾老母性命,刀剑无情刺伤了她。 赤手空拳打斗着,温曙耿虽不落下风,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没料到那病病歪歪的许均会忽然发力,从背后暗算! 淬了毒的飞镖扎进肩头,温曙耿闷哼一声,刚以臂震退一人,这时只觉那只胳膊有如万千蚂蚁啃咬,麻痒难耐。 “子玉!”他提醒知己,“小心暗器”。自己却轰地脱了力,那□□迅速蔓延开,虽不致命,却封住他的经脉,内力不得施展,他膝盖一弯,跪倒在那老妪脚边。 许均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他走近温曙耿,却掏出了一把匕首递到那老妪手上,急切、狂喜地催促着:“快!他就是转生之人!擎柔可以回来了!” 那老眼昏花的老人双手冻成了铁,握不住那匕首,叮当!清脆的刀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她浑身颤抖,只觉耳中嗡嗡,血流不止。 她着急心慌,手臂乱舞,胡乱叫着:“儿子!儿子!” 许均急匆匆地捡起那匕首,又递到她手上,握紧她的手,大声在她耳边吼:“你儿子马上就可以回来了!你快动手!” 他声音大得几乎把温曙耿耳膜都震破,那老妪不知是否受得住。等等!温曙耿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这不是许均的母亲,她是秦擎柔的娘! 火把将牢房照得明亮了些。温曙耿看清了,那老妪一身麻布衣裳,手掌粗糙,是贫寒之相。而非那富商之妻,养尊处优惯了的阔太。 秦母双目浑浊,眼下红肿如桃核,还在泪流不止。她一声声唤着:“儿啊!娘的心头肉啊!” 许均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献祭一事势在必行,他一定要换回秦擎柔。握紧那老妪的手,他将匕首送进了她的心口。 老母亲呼唤儿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心上插着一把匕首——一把也许能将她儿子带回世间的匕首。 刹那间乌云层层退散,牢房里顿时亮得骇人。狂风猎猎,呼啸不止,一下又一下砸着房瓦。 鲜红的血淌了出来,温曙耿挣扎不得,他的眼睛瞪大,而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妖异的圆盘,吱吱作响,舔食着血气。 熟悉的痛楚再度袭来,灵魂被撕裂开,意志开始涣散。 温曙耿的视线落在那苍老疲惫的老人身上,遥遥的问句,从千山万水之外而来,在那老妪的瞳孔里,他看着自己:这是谁?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猛地上前,拔出了那把匕首,一把制住了许均,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许均呼吸困难,扭头看向他:“你!你是谁?” 那伪装成家丁的不明男子不齿地冷眼瞧他:“你这装神弄鬼的蠢货!你还要祸害多少人?” 温曙耿几乎快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一片嘈杂中,宋子玉好像已经突出了重围,掠至他身迹了。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对面那老人,脸上有着奇异的光彩—— 天光正亮,她残存的一点点视力叫她隐隐约约见着了那件自己替儿子缝制的衣裳。 咧开嘴温柔地笑着,她管也不管胸口的伤,竟伸手去摸温曙耿的头发。铁一样的触感,冰一样的凉意,激得温曙耿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着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最深最沉的爱,她抚了下温曙耿的头发,慈爱无比地道:“儿子,好……好……” 灵魂受了抚慰,霎时复体,再不敢轻易逃离身躯。温曙耿稍稍好转,却看见那副衰老的身躯狼狈地跌落到了地上。 这里有一位母亲,死掉了。 温曙耿鼻子酸痛到极点,在一瞬间他痛哭失声。她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儿子,好看。你穿娘做的衣裳,真好看。” 宋子玉抱起他,踢开身边人,和那名不知名的侠士一起,挟持着许均出了牢房。 任凭他们交谈,温曙耿都恍然不觉。他痛到极点,肝肠寸断,就只有行尸走肉般任宋子玉揽着他。 外头天色尚明,倾泻了满身,将一切黑暗里看不分明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宋子玉蓦地停下脚步,看着温曙耿,他脸上流露出十分隐忍的痛苦。 温曙耿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缓缓看向自己的衣裳。 一阵凉风吹来,劈头盖脸地将他裹住,似一条浸在雪里的纱巾,贴着他的脸颊,凭着那里的温度融化了,淌出无穷无尽的水来。 那一辈子没听说过男子相恋的女人,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寒酸妇人,那睁着眼发愣的母亲,到头来都没明白她那温柔上进的好儿子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可孩子,娘愿你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在料峭的寒夜里,老母亲藏起懦弱的泪滴,帮着那为世不容的儿子同世俗大胆地反抗——亲手缝制了一身鲜红的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很生气,争取下章让小顾跟他见面哄哄他。 第23章 那伪装成家丁的男子原是名江湖侠士,唤做李泓歌,他游荡至此地,听闻了这桩丑闻,心下怀疑,于是潜伏入许府。 闹明白这许均原来是在行邪祟之事,他及时阻止,才使得献祭未能成功。 他在这府中待了几日,早弄清楚许父许母被关在何处。于是捡了绳子将许均捆着,又同宋子玉一道放出了那被囚禁的父母。 大堂之中,许均被五花大绑了,躺倒在地毯上。许父许母面色铁青,狼狈地坐在他面前。 终究是亲子,却如此不孝。被外人看着,两人心里既苦又恼。 宋子玉扶着虚弱的温曙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冷眼瞧着那许均。常百道所说的事情竟是这般不堪,“至爱哄骗至亲献祭”,如此荒唐。 且不说这阵法是否可信,纵能换回那秦姓书生,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家的娘却因此去了,他能心安理得地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吗? 许父瞪着那地上神情冷漠的儿子,厉声喝道:“逆子!你都作了什么孽啊!” 许均挑起细长的眉毛,依旧毫无悔改之意,他嗤道:“凡夫俗子怎知我与擎柔的感情。作孽?呵。” 许父气得浑身发抖,这儿子自小被娇纵,他从未打骂过这小子,怎知他这般不懂体恤父母良苦用心。“你还不反省!与男子行那等腌臜事,我都替你恶心!阴阳调和才是正道,你偏偏要走那邪道。你胆敢囚禁父母,这家业我不要了!我明日便捐给官府,你给我滚出去!” 许母含着泪,替老爷拍着气得起伏的胸脯,又捏着丝绢去揩许均蹭到地上脏污的脸蛋,她颤声哭着:“天呐!你这天煞的小孤星!你要气死爹娘啊!” 她恨得掐了下他的脸,立马又心疼得替他揉着:“你做什么偏得喜欢男人?听娘的,咱明天就跟李家小姐见面,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的!” 宋子玉气得双目赤红。旁人的家务事他本不便插手,可这夫妻俩说的什么话? 有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之后,因为这残忍无情的许均死掉了。他们竟然还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能否爱恋女子,传宗接代! 难怪这许均如此行径。许父能眼都不眨地暗通官府,杀死秦擎柔。他的儿子竟也一脉相承的自私、残暴。 宋子玉从来是正人君子,鲜少有在人前失态的时刻,这时却哑着嗓子,极其难受地从喉口溢出一句斥责之词:“男子能否相恋有何可争执的?他杀了人啊!” 许父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笑了一下,示意身旁仆人。很快便有人拿着托盘上来了,红绸一掀,金灿灿的光芒逼人。 那许母行至宋子玉身侧,拿出大家主母的气派,温言细语道:“这位少侠替我们惩治逆子,我们实在感激不尽。这顽劣的小子胡作非为,我们一定严厉斥责他。但家丑不便外扬,请少侠恕我们不留客之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宋子玉忍住恶心,道:“只是斥责他?秦母何其无辜!” 许母以罗帕掩口,似乎很是厌恶,又陪着笑道:“少侠仁义心肠。那老婆子风烛残年,本也没多少时日了。唉!”她状似忧愁,“这孩子不懂事,叫她无病无痛的去了,倒是阴差阳错做了桩好事。可惜这人世间总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真是……呵,少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寻一处风水宝地,风风光光地让她下葬。” 宋子玉震惊不已,瞪着这美貌妇人,竟不知如何对答。只觉胸膛起伏,已是恶心到了极致。 “愚不可及!”那李泓歌却冷冷地开了口,猛地打翻了那托盘里装着的金子,“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市侩浅薄?” 许母顿时变色。 “哈哈哈……”那倒在地上的许钦却笑出了声,他阴郁的脸色丝毫未因这笑而缓和半分,那笑声讥诮无情,直直戳着许父许母的脊梁。 许父猛砸一下桌子,喝道:“你笑什么!” 许钦眼角眯着,露出懒怠乏味的意味,他与父亲对视着,却大逆不道地出言讥讽:“我笑你们不过区区人世蝼蚁,却妄图争什么正道、侠义。统统抵不过我的擎柔,逃出万丈红尘之外,他才是真的干干净净。” 他自得于慧眼识珠,满口都是对尘世的厌倦和对那出尘之人的称赞: “我的擎柔说,天地侠义,不过只存在于心而已。” “不争名利,不为苍生,不惧神鬼。我行我的道,来去随心,便是侠义。” 许均眼角泛红,声音却一点点沉下去,似石般厚重,缭绕着雨天独有的阴湿雾气:“擎柔那般人物,你们怎么能触及他衣摆分毫?” 他嗤道:“你苦争一个权势,他死缠一份名声。”继而神情又厌恶至极,道:“却自诩懂这世俗规则。” 浑身被束缚着,许钦便以冷眼示意,瞧着许父许母:“你们恶毒愚蠢,以为坐拥无边财富便可以左右人生?”,瞧着子玉李泓歌:“你们狂妄可笑,对旁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便以为自己侠义心肠,哼,被世俗道德束手束脚的傻子。” “可你无知。”这时从团椅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很低很轻的一声,但所有人都听得分外清楚。 温曙耿抬起头,倚着把手看向许钦,眼神悲悯而同情:“你辜负了他,却一无所知。” 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是应和着温曙耿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雨丝细密织成帘幕,牢牢把那声嗟叹锁住。 那声音敲击着耳廓,势如破竹地钻进去,死死地压在了许钦心头,他原本慵懒至极的眉头此刻深锁住,目中无人的那股劲头逐渐消散。 许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颤抖着声音,似是畏惧又似是不服气:“谁准你诋毁我对擎柔的感情?” 温曙耿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衣裳上的花纹,那滚边刺绣精致,百合花寓意纯真,藏着一个母亲的坚毅。他道:“这样的母亲,教出这样的儿子。你这样的傻子,见了这样的人物,却没学来半分风流。” “那样的一个人,反抗着世俗眼光,孤独荒凉地同可笑的世情战斗,一遍遍走向你,把平生挚爱献给你。你却痴缠年华,学那浅薄的痴男怨女,求一个庸俗的长相厮守。” “天大地大,宇宙浩渺。这里哪一片土地不曾呼啸着诉说他存留的气息?你却舍近求远,求助于邪祟之物,捉一个不得安息的亡灵。” 温曙耿目光迫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教你来去随心。是叫你不纠结于前尘往事,叫你痛痛快快活一场。你倒好,蹉跎此生岁月,将他辜负得彻彻底底。” 许均红着眼,一字一顿:“我怎么会辜负他?” 温曙耿极惋惜、极无奈地道:“你说,他是希望你替他奉养老母,过好以后的日子,还是愿重返人世,见你或母亲其中一人辞世,悲凉地选择重生呢?” 温曙耿以一种万分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他是那般寡情无义之人么?” 许均的嘴角溢出血来,他在一瞬间卸了力,如死狗般瘫在地毯上,奄奄一息。他眼里淌出泪滴,只觉万千匕首直剜心口,轻声道:“他那样的人,定是宁愿常眠地府,也不肯再与我这般卑劣之人为伍了。” 温曙耿垂眸,恹恹道:“是了。” “啊!”许均猛地发出一声悲鸣,长长久久地回荡着。痛到极致了,言语再无法倾泻悲苦之情,便转做原始的嘶吼、呐喊。许均竟翻滚着身体,一头撞上了角落的柱子。 咚!血液蔓延开来,浸湿了地毯,那痛苦的余音中止在喉咙里,似插/进了苦涩的荆棘。 温曙耿闭上眼,他轻唤:“子玉,我们走吧。” 死亡是一件很无力的事情。温曙耿,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宋子玉扶起温曙耿,却见他嘴角缓缓流出血来。 吵闹、嘈杂在身后上演,这人声烦乱,心声咿呀,迷迷乱乱又是一场尘嚣里的群魔欢宴。 客栈里,温曙耿睡得极不安稳。他双臂不停地在被中乱动着,眉心紧蹙,而眼角淌着泪,似乎难捱到了极致。 那献祭使他魂魄受损,回了客栈后,他便再撑不住,晕了过去。宋子玉守了他多时,知他痛苦不堪。这些日子里,他们见了太多肮脏又悲苦的人事,远非夷希山庄上那段吟诗作赋的日子可料想。 可笑的是,那段看来闲逸潇洒的日子里,温曙耿同样的孤寂。那沉甸甸的义子二字,那尘封的记忆,日日夜夜都鞭打他的心。他表面只字未提,全压在心底,该有多难过? 宋子玉不忍,叹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师楠那盒安魂香替他点上。炉烟散开,渐渐弥漫开来,不知在他喜爱的柚子香气里,能否睡梦安宁。 这头李泓歌还在另一间房内,他不齿那许家人做派,但许均死状凄惨,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便与宋子玉温曙耿两人结伴,也住进了这家客栈。 李泓歌换下仆役装束,束发带冠,才显出本来模样。他生得俊朗,又善恶分明,谈吐不凡,应是大户人家子弟。 他潜伏入许府已经有些时日,对那献祭之事更有几分了解。俱是侠义人物,宋子玉便与他彻夜长谈,除了献祭一事,李泓歌对许多事物看法颇有见地,两人一拍即合,顿生惺惺相惜之心。 窗外寒风呼啸,温曙耿梦境里一片白茫茫,无始无终,望不到尽头,倒是与这冬日极为相衬。 彻骨的寒意席卷了他,他只着薄薄的白色里衣,独行于这一片未知的土地。没有风,也没有一丝声音。 走了很久,这片天地却没有一点不同。白,白得没有一点差别。身后没有脚印,什么也没有,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温曙耿的心一片茫然。将往何处? 这里只有他了,只有他一个人。我该去哪儿啊?有一个念头直愣愣地砸进脑海,他欢欣起来,像每一个远游人那样渴望着:归乡。他该回归故乡。 可就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这古怪的地方开始下雪了,数不清的雪片飞舞,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到处都是白色、全是白色、只有白色,这令人窒息的白色! 这里没有别人,他反倒有了接受懦弱的勇气,这成年已久的男子一下子蹲到了地上,难过地睁着眼,只看到密不透风的白色。 他仰起头,像个天真的孩童:我的故乡怎么走?我找不着路了。 可这里只有主宰一切的冷酷的白色。连回声也没有。 他等了好久,久到睫毛都结了冰,也没有等到一句回答。他仓皇无助地抱住膝头,深深地把头埋进膝盖之中,脆弱地呜咽了一声。 是不是,我没有故乡?还是……我已经被故乡抛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寻回记忆的过程不会太轻松,所以小耿还是会有很大的情感波动。 这篇不算甜文,但是真的不虐!嘤,不要放弃我。 第24章 薄暮冥冥,竹枝的影子一点点消逝。而地上又一暗,有水溅到了上面,顺着那水渍便见到一只绣鞋,精巧的兰花绣样逐渐被水洇湿。 方始影轻轻地蹲下身,将手中的木瓢放到了一旁,用一方手帕擦拭着打湿的鞋面。 身后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来人步伐迈得极大,有些匆忙的意味,步子却不乱,该是个身份尊崇又与主人交往亲密的人。 “教主,你来了么?”方始影开口询问,嗓音好听得似傍晚移送霞光的风声。 顾枳实“嗯”了声,道:“我刚回来。来……看看你。” 方始影微笑着,转头看向他。她生得极美,侧脸与肩颈连接处流畅漂亮,似极山水画里一道随意又韵味十足的线条。 只是原本目如点漆,微光闪烁的地方,此刻却没了神采。她向来敏感细腻,也知顾枳实为何这般吞吞吐吐,柔声道:“我没事,已经习惯了,走动都自如。” 顾枳实心底难过得紧,他与方始影相识两载,几乎是姐弟般感情深厚。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方始影已经站起了身,顾枳实瞧见她裙上的水迹和脚边的木瓢,一下子都明白了。 欲浇花,却瞧不见。便只有嗅着草木芬芳,扬瓢,试图将水洒得远些。却湿了罗裙。 他行至方始影身侧,捡起那木瓢,舀起水替她浇花。方始影住的院里花木极多,她却不愿假手于人,总自己打理。 方始影退至一侧,边听他浇花,边道:“可找着你师父了,真好。你说他失忆了,要请回教内,让徐长老替他看看吗?” 顾枳实摇头:“大概不是因为大脑受了损伤所以导致的失忆,医师看了也无用。”这段日子里,接二连三的阵法均与他有关,绝非偶然。失忆一事,与此脱不了干系。 顾枳实心里叹息,他如何舍得离开师父,明明危机四伏。但他又不得不离开,瞧方始影这人,对旁人有多关怀,对自己就有多冷漠。 顾枳实日夜兼程回教,固然是为了处理教内事务,更重要的,却是他实在放心不下方始影。 都看不见了,她倒还气定神闲,竟也不解释或是诉苦,反而先来问他如何。 无奈又感动,顾枳实道:“你怎么伤的?还疼吗?” 方始影嫣然一笑,却对失明过程一语带过:“信鸽上的竹筒里倒了药粉,我一时不慎,药粉进了眼睛。”她这长老当得可好,接着便条分缕析地告知了教主如何处置了那下毒之人,如何揪出了幕后黑手。 顾枳实冷笑:“我便知道成珺那草包能有什么可靠探子,果然是那几个分舵都生了逆反之心,沆瀣一气,竟累你受罪。” 方始影不甚在意,宽慰道:“此前我们考虑不周,以为收几个寨子更省事,如今遭了反噬也未必是坏事。祸福相依,教内管理层冗杂,人心迥异,此刻也是清理的机会了。” 这夜议事堂灯火通明,几位长老与顾枳实商议一番,针对顾枳实做出的一套管理方案提些意见,使其更为完善。 顾枳实起身,道:“辛苦各位长老。”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吞云教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几位长老同他一起辛苦耕耘起来的。若无他们,他只手寸拳,纵然武功强横,也决做不到如此。 尽管疲惫,几位长老均摇头。徐长老心疼他,道:“你之前在那寒潭受了伤,可大好了?” 顾枳实笑道:“早已无碍。” 徐长老愤愤道:“只可惜不知那暗算之人是何方神圣,我们的人去了,却一无所获。” 顾枳实垂眸,轻描淡写道:“可能也是去找那寻香鲛的。暗算于我,也许是怕我扰了他的事吧。” 他这话漏洞百出。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定是知道他在那处才会暗算。 可他道出这番说辞,却只得到一室静默。诚然,此地哪个人毫无嫌疑?顾枳实却不愿追究,扬起手制止了正欲说话的杨长老,他又揉揉眉心,轻声道:“罢了,不过无名小卒,且忘了吧。夜已深,长老们回去歇息吧。” 言尽于此,几人再剖白分析已是无用,顾枳实摆明了不愿怀疑任何人。既然线索断了,便该及时止损。再投入人力物力,非明智之举,顾枳实不追究,几位长老智力超群,自然顺他的意。 方始影看不见却识路,虽婉拒几番,顾枳实还是执意送她回住处。 绣鞋踏在石板上,一点声响也没有。她无武功傍身,柔弱得似苇草,却又韧性十足,在这男人帮里硬生生扎根下来。月光映在她侧脸上,她轻声问:“教主,在你师父身边,你可高兴?” 顾枳实停下脚步,看向她,说了句万不敢叫温曙耿听见的话:“高兴得巴不得度日如年,益发地慢才好。” 瞧他多没出息,多贪婪。叫温曙耿知道了,一定要笑话他的。 方始影却笑了,道:“分离才道度日如年。你与他朝夕相处时,竟也期盼这般么?” 顾枳实也笑着,声音流进手中的灯笼里,深情得叫那烛火摇曳起来,仿佛因他动容:“有时候,看一眼总觉不够。若一日长似一年,便能久久伫立,细数青丝了。” 方始影闻言心脏一沉,她睫毛轻颤,黑色的瞳仁里没有神采,便暴露不了她的迟疑。师徒之情,怎会是这般?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分明是,相思之意。 吞云教已成气势,长老们能干非常。尽管近日教内**,但总舵上下齐心,情况并不十分危急。但顾枳实急于回去温曙耿身边,干脆将所有事务一齐处理了,虽不致捉襟见肘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转眼便至十日之期,顾枳实整理行囊,欲往昌州。他私下出行,便只有几位长老送行。 顾枳实雷霆手段,短短几日内便将边远分舵大换血,人员调动极其频繁,是以这段日子教内气氛紧张,人人自危。昨夜冬至,顾枳实便同众长老一起召集教众彻夜欢饮,叫来戏班热闹了一番,去去寒气。 几位长老饮得多了,脸上还有薄薄的醉意,晨间浓雾弥漫,阴湿冷清,顾枳实体恤诸位长老,便称不必再送。 方始影止步,捏着帕子轻声道:“晨曦将出未出,林子里还笼着夜色的暗影。教主,林间恐有野兽觅食,你小心些。” 斗篷上一圈白色的皮毛将她衬得脸盘极小,风很轻,那里的绒毛只是细颤着,却显出这女子的弱不禁风。 顾枳实笑了笑,翻身上马,道:“别担心。天很快亮了。” 马鞭一扬,他绝尘而去。 一路行至一片白果林,落叶铺了一地,一群人从树后闪出,个个身手敏捷,训练有素,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身着暗色衣裳,几乎隐没在昏暗的天色里。 顾枳实没下马,心知这便是方始影所说“暗影”。几日前,方始影便建议他,建立一支专属于他自己的暗影小队,只对他的指令言听计从。 这女子过分聪慧,从不遮掩分毫。明明白白地“暗示”他:旁人不可尽信。 顾枳实静静地看了这群人半晌。直至曙光落下,红色爬上残败的白果叶子,顾枳实的马儿直直地从那队人中间冲了过去。 白果叶被马蹄卷起又飘下,窸窸窣窣的响声霎时便被马蹄声盖过,那马蹄声雄赳赳的荡开来,踏得那几人如梦初醒,又困惑不解地望向教主的背影。 顾枳实的声音破空而来,比那马蹄声更多了金石之气:“吾师教我信任二字,莫不敢忘。回去告诉方始影,暗影随行,不如砸下信你二字,天涯海角,不必迟疑。” 吞云教是几位长老同他一起建立。淌着他的血,亦淌着各位长老的汗。猜忌之事,顾枳实不擅长,也不愿你争我抢。 天地之大,他只想同师父一人来去。吞云教是他的心血,从不是他的束缚。 马蹄再度敲击地面,阵阵回响。千里马既为良驹,便懂人心,直奔入顾枳实日思夜想之地。 可昌州城里那谦谦君子,却已经缠绵病榻多日。 献祭一事令他魂魄受损,但这不是最要紧的。那一次次的鲜血淋漓才叫他夜不成寐,一闭眼,便是或悲伤或激动的双眼、刺穿人心的嘶吼、凉得骇人的匕首,腥臭的血气在鼻尖弥漫开,叫他作呕。 就算睡着了,也还有梦呢。无始无终的白,毫无意义的白,侵占他思维的领地,日复一日地割裂他与信念的交连。 那什么转生之人,怎么偏偏就是他呢?目睹那可怕又凄迷的场景的,为何是他多情的双眼呢?换个铁石心肠的人多合适。 但温曙耿,没有这样想过,他极度从容。清醒的时候多,他便与李泓歌和宋子玉谈笑风生。子玉煎了药他便喝,夜深了依旧靠着枕头。 日夜的折磨,与旁人何干?白白叫知己为自己担忧罢了。把浓烈悲伤的情绪压进木碗的纹路里,瞧着见底的药汁,他还能微微笑着,耍赖地要宋子玉为他取来一颗顾轶给的柚子糖。 寒夜将至,光明一点点散去,薄暮之中,一只鸟儿飞来停在窗台上。 那鸟儿轻啄着木板,敲出细微的响声。那响声极其的动听,这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鸟儿,不畏生人,细嗅着窗台与林间相似的木质芬芳,要尝尝它是否与山谷里的绿树枝干一般清甜。 温曙耿看了它很久。直到宋子玉推门进来,发出响声,它才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温曙耿看到它远远地、远远地飞上青天,只留下一点灰色的暗影。 那踪迹一闪而逝,远离了视线。这脆弱的生灵,纤细而灵动,可它知道自己将飞向何处么。 宋子玉见他这幅痴态,以为他担心归阵之事,便温言道:“那献祭既与你相关,总会有这等事接踵而来,我们不如守株待兔。你别担忧,我们一定能找出那背后的阵法之术。” 温曙耿点头。他近日消瘦不少,着实看着叫人心疼,宋子玉坐到床侧替他诊脉,道:“客栈里送来的饭菜未曾细心搭配过,你在病中,肠胃娇弱。药里再添一味枳实才可。” 温曙耿陡然听得那二字,只觉脑袋猛地被砸了下,一阵阵的发木,又莫名其妙地眼眶湿润起来。 他微微侧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迷惘地想捕捉那两个已然飘散的字:枳实。 温曙耿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他什么都说不出。 那两个字排山倒海地砸来,震碎筋骨,踏破心脉,疯狂窜动,掘地三尺而挖出他藏得极深的东西——从那血淋淋的豁口里,淌出一点他曾在生死之际拼命握住的光亮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我感觉剧情节奏挺快了,怎么还没写到小温小顾见面。 下一章一定见面!下一章很甜!(感觉这两章也不算虐吧?) 第25章 宋子玉见他情状有异,担忧道:“怎么了?” 温曙耿一个激灵回神,伏到床上,声音有些嘶哑:“近日晨昏不分,想来是有点疲惫了。” 何止有点疲惫,他虚弱得几乎下不了床。纵然意志坚定,不至于日夜悲戚,却也心障暗生,汤药无灵。 既为知己,宋子玉怎会看不出。但宽慰之词,温曙耿并不需要。他替温曙耿掖好被子,轻声道:“那你好生歇着。” 宋子玉吹了灯,掩门出去。温曙耿笼在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地面上的月影,只觉心底还一阵阵的发疼。 自从离开夷希山庄,奇怪的事情便接踵而来。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可能丢失了什么,越来越明白山庄里的日子充斥着多少假象。 人心终归是肉长的,他不可遏制地感到悲凉。 手臂伸出被窝,从一侧的矮几上摸索到什么东西,冰凉的、激得他手指微微一缩,他却又立马握住了,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放进温热的被子中。 玉质细腻,很快便与体温融合,再不冰手,而触感滑腻,还隐隐有些温柔。脑海里闪过最初那段日子里,他捏着这玉佩调笑那人阿堵物如何抵得过玉石缱绻的场景。 温曙耿不自觉泛起微笑,那少年在旁人面前万般冷情,却总叫他见到他那副局促又真诚的模样,活像小孩子,真是……可爱极了。 紧攥着那玉石,他竟难得地进入了深眠,无梦惊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偏偏夜色深沉里,人心亦黑。温曙耿在一片打斗声中猛地惊醒,刚睁眼,便见宋子玉闪至他床前,牢牢将他护住。 黯淡的室内,唯有凄凄的月光与冷铁的刀光彼此交错,投下深宅风云下殃及无辜的血腥暗影。 数日来,与李泓歌朝夕相对,温宋两人对这谈吐不凡的男子颇为赏识,引以为知己。又得知对方出身不俗,竟是来自于素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矢日庄。 李泓歌为妾室所出,虽风采过人,却频频受长兄打压。他本无意于争夺家业,但长兄百般刁难,设计陷害令他失了父亲欢心,无奈之下李泓歌只得背井离乡,浪迹天涯。 却不料那兄长赶尽杀绝,竟打探到他的行踪,千里迢迢地派人追杀于他。 李泓歌本以为逃窜至昌州后,他扮做许府小厮已能够掩人耳目,将那批人甩开。岂知他兄长毒辣如斯,竟又派出一拨人去别处追踪,而昌州仍留守着一批杀手,鹰隼般四下搜寻。 近日李泓歌出门频繁,恐是暴露了行踪,那批杀手趁夜便杀至此处。 “子玉!”温曙耿疾呼,“小心!” 宋子玉头一歪,直直夹住眼前的长剑,再在剑身上弹出一指,将那黑衣人震退。他敏捷地一脚踢开正向他而来的一人,又拔出自己的剑,飞身横扫一圈,将周围人逼退。 温曙耿穿衣,纵然精神不济,却丝毫不敢分心,急急地系上腰带,不让宋子玉过分忧心。 李泓歌提着剑,脸上沾了血迹,越发显得苍凉落寞。狠狠地一剑刺进眼前杀手的心口,他哑声问:“哥哥他就这么恨我吗?” 这些人皆为死士,虽有死伤,却毫不退缩。只见众人又围上来,为首之人冷声道:“二公子,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少庄主此举已是无奈。” 言罢又是一阵剑光舞动,杀手们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地攻向李泓歌。 李泓歌奋力抵挡,愤怒不已:“我做了什么?”兄长欺他便罢,那莫须有的罪名也要死死地压在他身上吗? 李泓歌悲愤交加,渐渐落至下风。宋子玉虽支援他,却也要看顾着温曙耿,实在力不从心。 李泓歌杀得红了眼,又浑身是血,这时却分神道:“宋兄,带温兄走,别管我了。”他一边躲避着猛烈的攻势,一边诚恳道歉:“我虽与两位萍水相逢,实在心慕君子风采,有意结交。但此番我处于危难之中,却如何也不能再连累二位了。宋兄、温兄,咱们就此别过吧。” 宋子玉砍断身侧一人臂膀,高声答道:“你我三人相处已有些时日。李兄睿智机敏,莫非看不出我俩为人如何?难得我们能任你陷于危难之中而视若无睹?” 李泓歌听了这话,着实感动。但他苦笑道:“我自是知两位是真君子。可……”他语气悲凉,“连父兄都视为我尘埃。两位实在不必因为我而如此,泓歌不配。” 他此时情绪震荡,分了心,那为首的刺客觑机攻向他下盘,剑已堪堪逼近大腿,耳边听得宋子玉一声疾呼“李兄,小心!”,李泓歌猛地回神,万分惊险之中他猛地踢向左侧一人,再以其作肉盾,躲避了攻击。 额边冷汗滴落,李泓歌飞身跳至高处,扔出数个飞镖,他剧烈喘息着,却听到温曙耿虚弱的声线:“当日许宅中,是你接下我脱下的那身衣裳,好好地叠着了放进秦母的手中。仅凭此举,你便配。” 李泓歌眉宇间神色痛苦。他哑声道:“何足夸耀?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不。” 李泓歌循声望去,只见床上那男子病容苍白,轻轻地看向了他,然而目光却重得几乎叫他肩上一沉。他道:“不是每个人面对死者都有着那种从容而温和的力量。” 温曙耿咳了几声,眼里染上几分红色,又道:“当日你意气风发,制住那许钦时何等英雄风采。如今,却要这般妄自菲薄吗?舍了那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之位,将无边权势抛诸脑后,你真的是因为无力反击所以狼狈逃窜吗?” 李泓歌怔愣着。温曙耿再瞥他一眼,轻声道:“你是吗?” 李泓歌长啸一声,眸中光亮明灭不定。他不是,他不是那等鼠辈。他并非无力反击,他并非无能之人。父为子纲,兄为弟纲,是这八字叫他愚忠。 立于梁上,李泓歌深深望了温曙耿一眼,道:“泓歌莽撞,竟陷两位于不义。” 不等刺客近身,李泓歌将长剑舞至极致,霎时周身气势全改,他道:“兄长欺我,而我甘为竖子乎?” 接着他一脚踢开再度迎上的刺客,跳下来,再抬眸,已是换上了一副骄傲万分的神情:“我既出自矢日庄,又何惧矢日自白?” 李泓歌战意正酣,情绪激昂。既与君子结交,他岂能同鼠辈一般逃窜?便迎头而上,他要回去矢日庄,洗清污名! 李泓歌有如战神附体,一时力大无比,竟直直将宋子玉身前两人拉开,如同耍陀螺般将那两名杀手旋转一圈,从窗口扔了出去。 再接着,他跳上窗台,长发在风中扬起,他侧头笑道:“李兄温兄,泓歌再不做缩头乌龟。虚阳矢日庄,他日候君来,必当畅饮三千杯。” 此番豪情万丈油然而生,陡然劈开迟疑和蒙昧,再化作无数剑气。李泓歌箭一般飞速驰去,身后笑已消散,而剑意仍凌厉,震得众刺客愣了数秒,才急急追上去,化作黑夜里道道暗影。 温宋两人来不及唤他,李泓歌一身轻功运至出神入化之境,宋子玉飞快地贴近窗台,却再望不见他的身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 回头与温曙耿对视,宋子玉以袖掩口,目光复杂,这一室之内尸体横陈,血气弥漫,恐惊扰官府。 楼梯上已传来脚步声,应是店家瞧打斗已停便前来查探,那声音又重又急,一下下直踩到两人心口之上。宋子玉当机立断,电光火石间便抓起包袱,背上温曙耿亦从那窗户跳了出去。 …… 黑夜里一匹骏马疾驰,快似闪电,却犹如身后有阎王索命般,惊恐慌乱。 李泓歌那兄长狠辣异常,手下的刺客均也是心肠歹毒。李泓歌以为那伙人既是冲他而来,他便引开那群人,则不致伤及温宋二人。 岂知那群人见李泓歌逃远,心知难以复命,便兵分两路,另一拨人冲着温宋二人去。李泓歌至死不愿连累这两位难得的知己,却怎料人心那般阴毒,那群杀手心知若抓住温宋二人来威胁他,他便只能束手就擒。 温曙耿大病未愈,虚弱不堪,马背颠簸已是万分辛苦,却更懊悔自己无用,拖累宋子玉。宋子玉握紧缰绳,不仅要赶路,更要护着他,防备身后冷箭。 眼见着追兵将至,宋子玉咬牙,在马臀上又添一鞭。马儿惊嘶,再往前冲去。 前路分岔,一侧是大道,另一侧则林深幽暗,夜色中更显荒凉阴森。非是穷途末路,然则惹祸上身,此番着实已至惊险之境。 嗖地一声,一支箭没入宋子玉右臂,顿时剧痛无比,他却忍住没吭声。 默不作声地从包袱里摸出一盒药粉,宋子玉悄悄地将其纳于袖中。 寒风凛冽,温曙耿觉得脸颊被风擦得刺痛,这时却听到宋子玉极快极低地道:“虚阳城有一楼高可摘星,名曰接天楼,举世皆知。我们便在那处会和,先打探着矢日庄的消息,等对方来。” 温曙耿几乎怔住,他匆匆回头,话不成句:“子玉,你……” 宋子玉却飞快地跳下了马,他微笑起来,极其俊秀:“我有□□,能应付得了他们,别担心。” 下一瞬,宋子玉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扎进马臀,那马疯了一般冲向密林深处,带着温曙耿逃离。 宋子玉冷静地转身,直视着如狼似虎扑将而来的追兵。 凛冬已至。 纵然马背上之人归心似箭,然而深林遮天蔽日,实在举步难行。马儿再不肯抬蹄,连日奔波,千里马也累成了凡马。何止日行千里,这思念师父的傻子几乎日行三千里,千里马没跑断腿也是福气。 顾枳实可委屈,叹口气,他翻身下马,牵着它慢慢往前走。 前方淌出一水涧,刷刷水声振奋精神,马儿自发向水源靠近,欲止渴意。顾枳实随着马儿走过去,欲掬水梳洗一番,这不要命的人总算想着天亮便可见到师父,必先一洗风尘。 涧边却已有一马,低头饮水。顾枳实瞧着,那马疲惫不堪,想是奔波已久。 而幽暗的夜色里,四下万籁俱寂,这时从树下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嘶声。 顾枳实止步,细细再听,又是呼痛声,音色莫名有些熟悉。借着树缝里漏下的一点月色,他寻声走去。 越近则血腥气越浓,直到走到那棵巨大的松树下,顾枳实才瞧见一人,衣衫破烂,血迹斑斑。 所见冲击力过于猛烈,顾枳实大为惊骇。没有迟疑,他猛地冲到那人身边,跪在他身侧,顾枳实心如刀绞:“师父?” 温曙耿双目紧闭,早已陷入昏迷,只是神色极其痛苦,不住地在痛苦□□。俯身细听,还能清楚地听到他不停地念着的那个名字:“子玉,子玉,子玉……” 顾枳实顾不得伤怀,立刻在水边浸湿了帕子替温曙耿擦拭,又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所幸杨长老为他准备了一堆药粉,这时派上用场。 将他收拾妥当了,顾枳实将人打横抱起,牵着马寻到一处山洞。这天气太冷,温曙耿又伤得重,只得先寻一处避风处再做打算。 从外头捧了一堆松针铺在山洞里头,厚厚地铺了一层,总算软和了,顾枳实才万分小心地将温曙耿抱上去。 顾枳实跪在他身侧,眸色阴沉,一时懊悔至极:他怎么能离开,怎么能叫师父再度涉险? 那人睡得极不安稳,眼角挂着泪,右颊那颗痣也仿佛要掉落,直直地昭示着内心的肝肠寸断。 顾枳实心口钝痛,脱下自己的大氅替他盖在身上。衣裳还带着他的体温,温热熟悉的气息覆在身上,那梦中人下意识地握住了顾枳实的手腕。 或许,更似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一根稻草。 脆弱、悲哀。 顾枳实恨自己没有早早来到他身边,竟叫他这般受罪。手腕上的触感冰凉,师父的手指纤长却冷得似铁。 顾枳实像个无措的孩子,他恨极了又担心极了,无论如何也不愿挣开那只手——那只主动抓住他、依赖他的手。 无奈地,顾枳实只好在他身侧躺了下去。如此便能感受到那人冷极了,身体还微微颤抖着,本能地凑近热源,贴近了他。 温曙耿的气息顿时包裹了他,冷冽似雪、混着清苦柚香,萦绕在鼻尖。顾枳实蓦地心脏咚咚几声,他变得局促又紧张起来。 身边那人还不住地呼唤着,念着宋子玉的名字。顾枳实心底一沉,竟觉得有些恼怒,却不知怒意从何而起。更不知,恼谁。 温曙耿另一只手也凑过来,靠在他肋骨边上,只是那只手成拳,紧紧握着。 顾枳实便握住那只拳头,替他捂着手。互相依偎着,师父的气息总是叫他安宁,他赶路辛苦,这时也感到困意袭来。只是温曙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耿口中不断地叫着子玉,那声音哀切悲戚,顾枳实再怎么困也睡不着了。 那只手被他捂得久了,渐渐松开来,顾枳实顺势也松开,见到一个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顾枳实从被窝里将那块石头似的东西拿出,趁着洞里燃烧未熄的火光看了眼,却彻底愣住。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佩,吞云教里比这更为精美通透的成千上万。然而,顾枳实记得,这是入沛州时他亲手给温曙耿的。当时他说,当了这玉佩,用作客栈费用。 的确没有当掉。可顾枳实万万没想到,温曙耿会留着,会贴身保管着,会在昏迷时……紧紧握着。 顾枳实怔了许久。直到火堆里噼啪炸了一声,他才回神。 看向那人面颊上似泪的痣,顾枳实目光幽深。鬼使神差地,他拈起那人散至颈侧的发丝,轻轻地吻了上去。继而又胆大包天地贴上他耳际,声音又轻又低:“师父,你也很想我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脑子里开始有了危险的想法,快打住!(怎么可能打住!) 周末有空的话就再写一章~ 第26章 清晨,一滴露水缓缓顺着叶脉坠落。 温曙耿猛地睁眼,下意识以为自己定置于冰天雪地之中,却不料周身暖和,而鼻息交错间,他瞧见对面的人。 顾轶。温曙耿心上一颤,十日之期,对方守诺而归了。他稍稍一动,发觉自己双手被握着那男子手里,捂得温暖。 身下松针的清新味道卷了上来,压过尘土气息,叫温曙耿有些迟钝的头脑渐渐清醒。 这时顾枳实也已醒转,刚睁开眼便忙不迭地问他:“可好些了?伤口还疼么?” 温曙耿直视着他,没回答这问题,只屈起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挠。 顾枳实顿时耳根通红,羞窘地避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地道:“抱歉。我……我瞧你冷得慌,唐突……了。” 他立刻松开了手,尴尬万分,几乎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温曙耿把他举动都瞧见眼里,心里动了动,暗自觉得好笑,道:“我是什么闺阁姑娘,轻薄不得么?” 顾枳实讪讪道:“是我不好。”又小心翼翼凑过去,替温曙耿拢了拢身后的大氅,怕风灌进去叫他着凉。 大氅贴上脊背,温曙耿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枳实慌忙道:“弄疼你了?” 温曙耿道:“背上被树枝划破了,有些疼。” “昨夜太黑,我没瞧见你背上的伤,没替你上药。”顾枳实懊恼,又道,“现在上点药粉吧?” 温曙耿点头。他正要俯卧下身,方便顾枳实替他上药,却被拦住了。 那少年细心至极,在照顾他一事上半分不见外,竟直直将他抱起来,另一手将大氅里侧向外铺开在松针上,才小心翼翼将他放了上面。仿佛对待的是个易碎的瓷器,细致珍重得不像话。 温曙耿抿唇,任由他动作。可这人抱他抱得自如,手指将要覆上他衣裳之时,却又迟疑。 这气氛旖旎,弄不好便要生温。温曙耿虽是爱捉弄人的性子,却不爱装模作样。既入江湖,更添几分洒脱心性,便自己大方地解了衣裳,露出背部。 那光裸的肌肤上,布着好几道血痕,高高肿起,看着便疼。顾枳实眼一红,更恨自己来得太晚,没好好护着师父。 一边为温曙耿上药,一边轻轻吹气,唯恐弄疼了他。 说来奇怪,明明他是徒儿,本该受师父照拂,却处处都照顾着师父,巴巴地想把所有的好全给他。 不知从几时起,他便清醒时想的是他,午夜梦回时想的也是他,因缘巧合的失忆叫师徒之链挣断,模模糊糊藉由旁的情愫又将彼此勾连。 到底是年纪与日俱增,该是少年躁动的那几年他压抑身心,此刻却浩浩荡荡,倾囊而出了。 上药后温曙耿便急着去寻宋子玉,昨夜实在凶险,纵然知道子玉身有药粉,但那也不是顶厉害的东西,不过杯水车薪。倒是他寡不敌众,恐怕并不能抽身而退。 顾枳实知他心急如焚,不好阻拦,只能拉他与自己同乘一马,牢牢把人搂在身前。 一路风声催逼,冷得人牙齿打颤。再回到昨夜那处,只见一片鲜血淋漓中尸身堆叠,显然此地经历了一场恶战。 温曙耿几乎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走近,也不要顾枳实扶着,仔细辨认了没有宋子玉,才稍安下心。 又追出一截,方在前头林子里见到子玉留下的布片。那布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上头被人用烧焦的树枝画了只三足鸟。 捏着那布片,温曙耿手指颤抖着,却勉强定心道:“子玉定是逃出生天了。” 那树下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顾枳实也不知如何接话,宋子玉危难之际死死护住他的师父实在叫他感激,而他孤身一人应对追兵,定然伤得极重。 温曙耿将那布条放进袖中,三足乌指示已经足够明显,他抬头,看向顾枳实:“我们得尽快赶去虚阳城同子玉会和。” 顾枳实欲言又止,他虽然不通医理,但温曙耿虚弱至极,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他实在舍不得再叫他颠簸受罪了。 虚阳城地处北方,又离此处十分遥远,短日内不能抵达。然而知己之情又如何能辜负,两人终是一路披星戴月,向苦寒的北地行进。 深夜里,东风吹刮得人睁不开眼,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缰绳。顾枳实一定坚持要与温曙耿同乘一马,又牢牢将他护在身后,替他挡风,又不由分说地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把他裹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严严实实,自己却一声不吭地经受了不少风霜。 两人所至之处地处偏僻,荒郊野外,难寻有人烟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温曙耿靠着顾枳实的后背感觉到他也微微哆嗦着。 手臂环上身前男子的腰,温曙耿贴着他的后背轻声唤他:“顾轶,我们寻一处山洞,避避风。你的身子好凉。” 那少年分了一只手来碰了下他的手背,另一只手仍稳稳握着缰绳,道:“我没事的,你手好冷,难受么?” 原本温曙耿心急如焚,这时听了他这句满是关怀的话,顿时觉得十分愧疚。他再心急于子玉也无半分助益,倒难为这少年为了他吃苦。他不由得更紧地搂住了顾枳实的腰身,道:“不是我的手冷,是你冻得没知觉了。” 顾枳实知他心里难受,因此沉默寡言地行了一路,这时既小心翼翼又极其喜悦似的,忍不住侧头道:“你在心疼我么?” 这话叫温曙耿听得心头发颤。仿佛撞上堵柔软的墙,不是被撞痛了,只是心脏依旧因着意外而咚咚作响,被摩擦的皮肤发烫,而酸软的感觉不要命地漫开来。 他将脸颊也贴上顾枳实的后背,另一只手绕前去替他握住了缰绳,道:“很心疼。歇歇吧。” “好。”顾枳实从来便听话。找了处山洞,又拾来柴禾,燃起旺旺的火焰。 温曙耿脸色苍白,斜靠着山壁。他没什么力气,只好看着顾枳实忙里忙外。 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只见那男子侧脸被火光映亮,线条坚毅,微抿着唇,不似个招姑娘的容貌,稍嫌有些冷淡。 这人偏偏又看向了他,俊俏也是真俊俏,那五官生得精细,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眉间微聚,眉尾又极其舒展,飞向鬓角,形成两道剑眉。 剑么,该是无情而凛然的。可每当那双眼望过来,剑气总化为乌有,只是干干净净的放着他而已。 温曙耿心头松动,轻声问:“回去这几日,把事情都解决了吗?” 顾枳实行至他身侧,乖顺地蹲在他脚边,像个答先生问的学生,认认真真地回答:“虽有些棘手,但总算圆满解决了。”他顿一顿,又道,“我回去是为了……” “不必告诉我这些。”温曙耿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便说这些,那便不必说给我听。” 顾枳实怔住。 温曙耿故态复萌,笑道:“但我愿意听听你同那旧日被师父拆散的青梅竹马的事情。” 顾枳实耳根发烫,想起这是此前他俩闲谈时无意中说的事儿。这恶人从前就不许他同小姑娘玩儿,这时还来调侃他,顾枳实小声反驳:“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不过一起说说话罢了,统共也没几句。” 温曙耿挑眉,笑得更欢,话也更酸:“惊鸿一瞥,经年不忘,岂非金玉良缘的绝配桥段?若有一日,斯人再度聚首,是否也要泪落沾襟,两相看,两相思的?” 顾枳实被他取笑,羞窘至极,偏是个说不过他的,只好看着他,搜肠刮肚记起一句诗,慌慌张张地就丢了出来:“我倒只听说过‘两相思,两不知’的。”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温曙耿阅话本无数,最是爱学那浪荡子说些俏皮话,却实在招架不住眼前少年这般的赤诚干净。他忍不住笑出声,双眼弯起:“知道了,不笑话你了。” 两相思,两不知?非也,温曙耿心知肚明。 石壁太凉,顾枳实皱着眉瞧了半天,仍见温曙耿不在意地靠在上头,忍不住道:“别靠在上头了,很凉。” 温曙耿笑了下,道:“无妨。我没什么力气,靠着要省力些。” 顾枳实凑近他,又转过身,道:“靠着我的背吧。我担心你着凉,本来就那么虚弱了。” 少年宽广的背就在前方,那衣料柔软干净,覆在此地仿佛就是为了来做让他休憩的眠床,暴露后背是多危险的行为,可他这么轻易地就对着他转身。 温曙耿把手搭上他的背,很轻地问了句:“顾轶,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上次你会突然告诉我,你万分信任我?” 纵然感动,纵然在情愫的指引下温曙耿也说出了信任他的话,可他并不知道这原本陌生的少年为何突然说出那番话。 贴着他的背的那只手,没有如预料中一般感到那少年背部的僵直,缝隙里一丝风也漏不进去。手掌和背部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温曙耿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顾枳实没有回头,极其认真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信任只能靠信任来换得。我从心底里渴望得到你的信任,所以,不顾一切也要信任你。” 似乎还可以追问,为什么渴望得到我的信任?但温曙耿垂眸,不再问了。山洞里此刻寂静无声,只剩火光摇曳,他那颗痣也微微晃着。知道了他回应的信任是值得的,也就够了。 “你的背也是硬的。” 顾枳实屏着气,只怕在这关头答得不够稳妥,失了师父的欢心,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似抱怨似调笑的话。 好在顾枳实不是傻子。 他转过身,对上温曙耿的双眼,小声道:“我的怀里,是软的。你愿意叫我抱抱你吗?” 温曙耿明明自己羞窘得厉害,还是要臊他:“上次那客栈里、还有昨夜,你搂得还不够紧吗?” 顾枳实心跳如鼓,那时候搂归搂,情形总不同于现下的。像这样子,两人都清醒着,去抱他,去抱师父…… 他只是个情窦初开自己也不明白的少年,哪里耐得住性子,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回过神来已经牢牢搂住了那副清瘦的身躯,脸颊贴着他微凉的发丝,小小声哄着:“是软的吧?舒服吗?” 书斋老板干了件大坏事。尽管那春宫册已传至师楠手中,温曙耿倒也不是一页都未曾翻看过。这时听了顾轶低沉的嗓音,温曙耿耳中轰然作响,火烧起来一般红透了整张脸。 第27章 一股强烈的药膏气味冲进鼻腔,宋子玉被呛得咳嗽不止,几乎含着泪醒来。 一睁眼,才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床头木板雕花,十分精细,帐子被挂起透了大片光进来,眼神再下移,便看见立在床前的一个拧着眉的老头儿。 宋子玉一惊,头脑里顿时闯进昏迷前的情景。他的毒/药药性并不太烈,堪堪只能叫那些追兵的马匹发疯,他便趁着人心慌乱之时先下手为强,奋力杀敌。 最后他再难支撑,恐温曙耿再来寻他,匆匆留下记号便逃窜而去。却不料夜深误入险境,他从一处断崖摔下,落到了底下一条大河中,失去了意识。 宋子玉暗自运功,发现完全使不出内力,他伤得有些重,稍稍动息便觉五脏六腑疼得厉害。但应是被喂了许多良药,身子只是虚弱,伤口被处理得很妥当。他支起身,对着那老头儿拱手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 那老头儿很是性急,并不待他说完,直截了当地道:“别说那些虚的。能识文断句是吧?” 宋子玉噎住,不知他所欲为何,只点头称是。 老头儿满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什么都没有,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应该没地儿去。吞云教不留闲人,方长老那儿缺个书童,你去吧。”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宋子玉一时有些发懵。破破烂烂?也不至于,应该是被石头挂破了。跟没地儿去有什么关系?况且…… 宋子玉拧眉,道:“在下年近而立之年,如何能做书童?” 救他的人正是吞云教徐长老,这老头儿年岁渐长,又膝下无子,性子越发不拘,行事常常出人意料,竟有些返老还童般的顽劣气。他把手一摆,道:“会读书写字就成。”言罢又嘀嘀咕咕地道:“得给始影找个长得好看的才行,这一点最难。” 宋子玉茫然地看着他,这老人家自说自话,叫他听得一头露水。 未及他再度出言,徐长老便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向他道:“我问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不对?” 宋子玉无法违心,艰难地点头。 徐长老笑得得意,两颊发红,道:“方长老为人随和,必不会为难你。安心待着便是。” 宋子玉无奈,扶着床下榻,诚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在下身负约定,与友人期在他处相见,实在无法承恩留在贵教。” 徐长老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毁约非君子所为,知恩不报便有理了?” 子玉头疼得不行,这老人家提的要求实在古怪。显然这教派富庶,找个教养良好的书童绝非难事,怎么要叫他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来做? 自然不是难事。可徐长老这人怪,他就信一个缘字。效忠于顾枳实,是因为瞧着他有情有义,觉得与他有缘分。救下宋子玉,又强要人家留下,也是看准了眼缘。 苦了子玉,伤病未愈,想要逃出这层层守卫的吞云教已是痴人说梦,还要被一腔热情的徐长老强拉着去见那据说失明了的方长老。 吞云教修得简朴大气,并不好豪奢之风。房屋楼阁简中含韵,虽比不得夷希山庄一草一木都翩然有情,却也别具一格。 到了那方长老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得一曲琴音,一股暗香也顺着风淌出来,与琴声交织着,无端地叫宋子玉止步。 隔着墙,听那声音却最佳。琴声拂过竹叶,穿过树枝,爬过墙,裹着清冽的冬日气息,一点点流入宋子玉耳中。 宋子玉微微侧头,这么好的琴声,该是断纹琴。这么孤高冷寂的乐音,该是断肠人。 徐长老纳闷地回头看他:“怎么停了?就这儿了。” 鬼使神差一般,宋子玉将手指置于唇上,对着他轻轻地“嘘”了一声。他立在这堵墙下,看不见墙对面的人,但愿意静静地将这首曲子听完。 徐长老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方始影心思重,这琴音……叫她宣泄一番也好。失明虽是短期的,却也足够叫她难受了的。于是他也匿了声,不去打扰,跟宋子玉一起站着。他听不懂曲中情意,但看向宋子玉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满意。 待得一曲终了,徐长老才带着他踏入这方小院。 抬眼便是几株翠竹,生得潇洒挺拔,而竹下置一石桌,一张琴放于其上。周遭遍植花木,白的、红的、粉的山茶花挤挤攘攘地开了一大片,再有铁线莲、君子兰、水仙次第开来,较高的便是幽香的腊梅,温润地藏在枝头,小小地吐出淡huangse的花儿来。 天气连日来都湿冷无比,这天却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竟似春日,大片大片覆在地上。 花木浓荫里,那石桌前侧坐着一个清瘦的女子,挽着再平常不过的发髻,别一只素钗,身着雪色长裙,上头暗纹花样浮动,说不出的别致动人。 宋子玉再眨了下眼,才看清原来是花影覆在她裙摆之上,却似极了绣样。他迷迷糊糊地想:花草润泽,清丽婉转,倒跟这姑娘合衬得紧。 听到脚步声,那人才缓缓转身,露出个正脸来。 宋子玉脚步又是一凝。但见花影重重下,那女子眉睫皆乌,孤意不甚浓,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唇色浅淡,似枝头被新雪薄薄覆了一层的梅花。 方始影瞧不见,只得出声询问:“是徐长老么?还有……谁?” 徐长老拉着宋子玉走近,道明来意。宋子玉只怔愣着,听了半晌才惊觉这姑娘真的目不能视物,心下隐隐叹息了一声。 方始影知徐长老这般安排并不稳妥,领个陌生人进门,实在有失考量。但她并不说破,照顾着老人家的情绪,只是称自己已习惯失明的日子,派内弟子上达教务诉之以口,她用笔批复也不影响什么,婉拒了徐长老的好意。 徐长老百般劝说不得,只得讪讪离开,带着子玉去自己的药庐。任子玉好说歹说,他都不为所动,坚持要收他为徒继承衣钵。 这老头儿眉毛一挑,既是欣赏又是挑剔,十分不理解:“我瞧你昏迷时都来回背着《黄帝内经》,该是个好学的,怎么见了我这样好的师父,还不磕头谢恩?” 子玉醉心医学不假,可并不愿在这不恰当的时刻不恰当的地点苦心钻研。然而病体拖累,欲逃窜而有心无力,只得被扣下,日日与医书草药为伍,听那老头儿新奇又鞭辟入里的讲解。 然而他总记挂着温曙耿,暗地里给自己调理,想要快点恢复功力。 这头温曙耿由顾枳实陪同着,依旧日夜兼程赶往虚阳城,但这几日速度愈发慢了。 温曙耿病躯未愈,一路风吹雨打,总不见好。那白茫茫的梦境,仍日复一日地上演,叫他不堪其扰。每每从梦境中清醒过来,都止不住心底一阵又一阵的空落落的感觉。幸而睁眼便能见到顾轶温热的目光,才稍觉安慰。 马背上奔波辛苦,温曙耿又染了风寒,在顾枳实背后捂嘴轻咳着。 顾枳实感受到他闷闷的声响,顿住。下一刻,却调转了马头,直直往刚走过不久的镇子上冲。 温曙耿一惊,赶紧越过他拉住缰绳,将马停下,问他:“怎么往回走?” 顾枳实看也不看他,仿佛生闷气似的:“你都病了。” 温曙耿低下头,微微笑着:“我没事的。” “你这样,撑到了虚阳城,宋兄见了能高兴?他把你救出来,又要见你这般作践自己,见了面然后就着急地替你诊治吗?” 他气恼这人不爱惜自己身体,一时冲动了,把话说得太重。身后那人一时没了声音,顾枳实立马就后悔了,他真是胆子肥了,竟敢指责师父! “我……”顾枳实小心翼翼地转身,绞尽脑汁地想要道歉,“我不是存心要凶你的。我就是,就是……” 温曙耿还是垂着头,把头蹭到他背上抵住,轻声替他说完:“你就是心疼我。” 顾枳实也不知怎么的,觉得他像个小动物,乖巧地贴着自己,也就大了胆子,学起幼时这人对待他的那样,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软了声音道:“那你听我的,我们回去先治病,治好了再往前走。” 温曙耿只是搂紧了他的腰,摇了摇头,道:“这是心病,吃药也没用的。” 顾枳实莫名地觉得恼怒。他才离开了多久,怎么这人就得了心病?他不知道的日子里,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的东西都叫他痛恨。 摸着温曙耿头发的动作更轻柔,比抚慰更多了一点不清不楚的东西。顾枳实轻轻开口,有点蛊惑有点嫉妒:“为什么?告诉我。” 温曙耿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微微蹙眉:“我一直在做一个无始无终的梦。” “那梦里有什么?” “只有白色。什么也没有。” “也没有我?” “……没有。” 温曙耿愣了许久才作答,顾枳实问得自然,他答得却艰难。对啊,那梦里为什么没有顾轶呢?要是有顾轶,他也许就不那么害怕了。 顾枳实也不理解,那该死的梦境,折磨他的师父,还不让他知道?他更紧地搂住温曙耿,近乎咬牙切齿:“竟然没有我。” 他这样子倒有些可爱,温曙耿没忍住笑了下,促狭地看着他:“我的梦里就该有你么?” 顾枳实日日与他同榻而眠,应对他的调笑愈发得心应手,这时想也不想地就道:“我每晚都搂着你睡,为什么不该有我?” 温曙耿心头一动,耳后浮起一层云霞颜色。你倒是理直气壮地搂我,却连句欢喜我也未曾说过。 他这么想着,那层红色便也渐渐地消了。顾轶这人,离他好近,却总有几分敬畏般的疏离。然而每每危急,他又奋不顾身地挡在身前。 挡风遮雨是他,拔刀相护也是他,一寸寸侵入是他,一次次后退也是他。顾轶,对他是什么心思呢? 是爱慕相思,抑或仅仅是知己之情呢? 温曙耿一下子沉寂下去,方才那点好气氛也就散开了。他低声道:“无妨。我们行得慢些就是了,我没事的。心病么,总不过是些软弱意志的东西,我不去想便是。” 顾枳实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却也不知是何缘由。但那人言辞间明显没有之前亲热了,他心底也难过起来,不敢再顶撞,只驾着马慢慢地往前行去。 行了几个时辰,两人一直无话。顾枳实倒没觉得憋屈,只是有些心疼温曙耿,又气自己傻子一个,不知哪里出了错惹恼了他。 途经一片芦苇荡,苇草生得繁茂,随风飘扬。远远望去,湖中水色迷蒙,雾气缭绕,恍似人间仙境。 一点晶莹落在顾枳实睫毛上,很快便消融了。接着再愈来愈快,雪片飞来,落了满肩。 顾枳实扭头去问温曙耿:“冷不冷?下雪了。” 那人鼻尖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正落了片雪花,小小的六角,似乎因他的体温极低而迟迟没有融化,衬得他鼻梁挺直。 而头发上也缀着雪花,一片片错落散在其上,乌发愈发黑,而雪色愈发通透,那双眼睛含着雾气,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正看向他。 哪里还记得方才的一切,顾枳实怜惜不已,自顾自地拂去了雪花,将他的斗篷领子系紧。 温曙耿心里五味杂陈,顾轶太温柔了,他只好撇过头去看那大雪纷飞中的芦花,轻声叹了句:“已经是元辰了啊。” 顾枳实心一跳,已经是元辰了么? 旧日的记忆齐齐涌上心头,他不觉眼中发烫,直直地看向温曙耿。从前,每年他都陪着自己啊。如今又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温曙耿独自赏雪,身侧人一语未发。马停着,只在原地打转。雪下得更紧了。 突然,他听到个低声的轻唤,像是请求似的,压抑又渴求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语气十分不一样,温曙耿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于是侧头去看他,见到那少年颊边泛红,眼里粲然如烟火,紧握着衣角,如同孩子一般,露出怯怯又极其期待的表情。 他要说什么呢?温曙耿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温情涌上心头,但有些熟悉,仿佛从前常有这种情愫。 那高大的男子已然长大,但他小声地、窘迫地、哀求地道:“今天,是我二十岁生辰。” 师父错过了他的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及冠,可以不错过吗? 温曙耿愣了许久。顾枳实做好了拥抱的准备,却始终怀里空着。接着,温曙耿下了马。 他最近生着病呢,瘦了不少。只是站立着,依旧挺拔潇洒。脸色有些苍白,却比雪色好看,他立在漫天大雪中,站在马前,对顾枳实道:“下来。” 顾枳实没来得及伤怀,没来得及忐忑不安,便听从师命翻身下马,一如往昔。 那男子一步步行至水边,顾枳实只得跟在身后。 拨开芦苇,任毛绒绒的芦花擦过脸颊,温曙耿的身影十分沉静,甚至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在这底色不容压过的纯粹的白里,也独绝而出。 在湖泊边上,温曙耿寻觅许久,最终挑了颗与众不同的石头。他毫不介意地坐在湖边,撩起衣摆,取出匕首在石头上刻着什么。 顾枳实伏在他脚边,近乎虔诚地看着他的动作。 末了,轻轻吹去粉末,温曙耿将那石刻递给他。 那石头表面圆润光滑,一点多余的杂质也无,底部平直齐整,被削成四方状。美石为玉,这便能算一块天然去雕饰的玉石。那上头是温曙耿行云流水般的篆刻,那字率真含野趣,衬极了这石头。刻的二字正是顾轶的名字。 温曙耿轻声道:“这倒真是雕虫篆刻了。”他看向顾轶,“送你一方印章,粗陋不堪,请你别嫌弃。” 顾枳实哪里会嫌弃?他急急地道:“才没有粗陋不堪。” 温曙耿解下那枚此前顾枳实赠予他的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番,那玉质上乘,细腻温润,自非顽石可比。他玩笑道:“投我以琼瑶,报之以劣石。真不像话。” 顾枳实无比珍惜地抚摸着那精细的镌刻,将它贴近心口,认真地反驳:“不是劣石。是你送我的,刻着我名字的奇石。天地间,唯此一颗。” 他的语气珍重而纯真,实在叫人动容。 温曙耿听着,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奈地笑了。跟他置什么气?知己或是……,有什么分别。这个人的眼里,由始至终地装着他。 看清自己的感情,不就够了么?温曙耿对上顾轶清澈的双眼,像他之前请求的那样,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 上头说的诗是胡乱改编的,哪及原篇缱绻动人。既开了头,不如将那美好的诗句念完。他收紧胳膊,贴上顾轶的耳际:“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要说:  子玉和始影是副cp,这次会把副cp的感情线写完整,但是不会喧宾夺主的,所占篇幅不多。 我在我粗略的大纲里,写了始影非常美超级美六个大字,可我这个废柴,写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果然是废话多于文化。qaq 第28章 雪下得紧,肩上的已来不及拂去,时扫时增,落了厚厚一层。 遍地的白雪在黑夜里透出阴沉的光亮。顾枳实背着温曙耿,艰难前行。风声混着雪声,割在皮肤上,在耳边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枳实把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咬牙在大风雪中回头对温曙耿道:“前头有灯光,应该有人住,我们去借宿一晚,很快。” 温曙耿头晕脑沉,只是凛冽的寒风叫他无法睡去,疲惫地伏在顾枳实背上,听了他的话也只能动动手指示意自己听见了。 顾枳实加紧脚步,大雪几乎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得奋力将靴子提起再踩下,又背负一人,饶是他武功高强也足足用了半盏茶功夫才走到那木屋门口。 抬起僵直的手敲门,笃笃几声后,顾枳实正欲贴窗道明求助之意,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有个纤细动听的声音渐近:“来了。雪这么大,还回得去么?” 顾枳实一怔,里头的人恐怕以为是友人造访。没等他解释,门却陡然被打开了。 一阵暖风伴着灯火的光亮一下子扑到顾枳实脸上,似有似无的幽香中,一个窈窕清丽的身影如宣纸上的墨迹般晕开于眼前。 目如点漆,原是这幅样子。眼前人美得似山谷轻烟,淡淡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散。 顾枳实偏像个愣头青,瞥见那无双躯体上月华般轻盈的纱衣、含羞带怯地袒露的一点肌肤,慌得立马转过头去。 “无意冒犯。”顾枳实不看她,为了温曙耿的身体才勉强控制住立马就走的冲动,“途遭风雪,友人抱恙,我想求姑娘让我二人在此地借住一晚。” 那女子也是呆愣住,没想到是两张生面孔,边将衣服拉好边往门后退了两步。 “咳……”温曙耿从顾枳实背上探出头来,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你讲话这么生硬,叫人家姑娘怎么放心?” 他还想着解释一番两人并非恶人,请这姑娘见谅,只是风灌进了喉咙,叫他咳得眼泪汪汪,更说不出话。 这两人一个冷硬,一个温柔,均容色绝佳,叫人难生恶感。那姑娘见到温曙耿的脸,又看他病得厉害,连忙让开身子,也不问什么只叫他们赶紧进屋。 屋子里十分温暖,角落里架着好几只火盆,炭烧得红红的。高矮错落的小桌上又摆着几只花盆,草石俱奇,侍弄得并不输书香门第。里侧以梅枝映雪图琉璃屏风相隔,隐约见得一张黑漆螺钿床的一角。 那姑娘叫顾枳实将温曙耿放在靠墙处的梨花木躺椅上,厚厚的虎皮铺在上头,暖和得紧。 顾枳实着实不知怎么跟娇弱的姑娘家打交道,一时有些尴尬。那姑娘却是忧心病人,立在旁边瞧着温曙耿通红的脸颊,问道:“是发热了么?” 顾枳实点头:“天气太冷了。” 那女子从后头的大柜子里抱出一床厚棉被,盖到温曙耿身上,又对顾枳实道:“你到屋后头去,那儿有个水井,盆在一边,接点水来替他降降热。” 这屋子虽只一间,但还算宽敞,只是各类家具样样精巧,皆非凡品。这荒无人烟处陡生的一处木屋,又如此不合时宜的华丽,着实有些诡异。顾枳实动作很快,打了水便往回走。 他轻声走进去,只看见那姿容姣好的姑娘弯着腰,替温曙耿掖好被角,神情担忧不似作伪。 浸湿了帕子覆在温曙耿额头上,顾枳实转身轻声同那姑娘搭话:“多谢姑娘,明早我们便离开此地,定不会一直叨扰姑娘。” 说着他又解下钱袋,掏出一枚足量的银子,放在一侧的矮几上。 那姑娘轻轻笑了下:“我叫许漪漪,涟漪的漪,你不用姑娘长姑娘短的。” 顾枳实微微低头,不去看她:“在下顾轶。” 察觉到顾枳实目光的躲闪,她有些难过似的,莲步微移到屏风后头去了。片刻后,再步出,她已除去露骨的纱衣,换了身素色长裙。 挪了个火盆到温曙耿身侧,她又搬来一个圆凳给顾枳实:“你坐呀。烤烤火吧,外头那么冷,肯定冻坏了。” 顾枳实感激地看了眼她:“多谢许姑娘。” 温曙耿冷得要命,烧得有些糊涂,低低叫了声“顾轶”,顾枳实赶紧伸出手去,刚要碰到他的手又思及自己手脚冰凉,便隔着长长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脸边去小声应着:“我在这儿。” 许漪漪看着这细微的动作,眼里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那两人亲密无间,叫她几乎移不开目光。 转身去再翻出一床绒被,许漪漪抱着立在一侧,看到顾枳实细心地为那榻上的人摘了发带,轻柔地将他头发散了开来,叫他睡得舒服些。 许漪漪喉咙有些发紧,不敢出声打扰,等顾轶弄完了才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给你在地上铺床被子,你躺着歇歇吧。” 顾轶赶紧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被子,微微躬身道:“多谢姑娘好意。”他神情愧疚地看着她,“男女共处一室已是对姑娘清白的玷污,我朋友病弱无力,恳请姑娘宽恕。而我无论如何不能留在室内。” 将绒被轻轻放下,顾枳实再为温曙耿换了额上的帕子,转身推门出去了。 夜已深,窗外依旧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许漪漪阻拦不得,立在室内看着顾枳实高大的身影,心里渐渐涌起异样的情绪。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过了半晌,许漪漪终究忍不住推了门出去,她唤顾枳实:“你进来吧,外面太冷了,会冻坏的。” 风刮得眼睛发红,顾枳实对她微微一笑:“雪景很美,我就守在此地,你安心睡。” 许漪漪有些鼻酸,不再言语,只是取了那绒被给他。 纵然有些狼狈,但她的一番好意顾枳实不忍辜负,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看了一夜雪花飞舞。 次日雪方停,只是天气更为阴冷,稍在室外停留数刻都叫人唇齿打颤,骨生寒意。 顾枳实听力极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方知许漪漪起了,等待对方收拾稳妥他才打算进屋。只是那女子穿衣,他怎能竖起耳尖细听?急急地反应过来,他耳根通红,干脆收敛了内息。 在雪地里搓了团雪漱口净面,顾枳实又站了半晌,直到许漪漪唤他才敢进去。 许漪漪端来热水,顾枳实替温曙耿小心擦拭,又替他拢起头发,正要抱他出来,许漪漪忍不住开口道:“这天气太冷了,离镇上还有段路,你背他过去一路受凉,他受不住的。” 顾枳实未尝不知。可他这样病重,必得要大夫开药诊治。 “你一个人去,叫来大夫带上风寒常用的草药就成。我在这儿替你照顾他。”许漪漪建议道。 顾枳实停下动作看向她,目光有些复杂。 许漪漪一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垂下头掩饰住眼里的难过,又低声道:“我也不是坏人,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武功,只是个女子,不会为难他的。” 顾枳实一愣,急忙道歉:“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话说出口又后悔,到底他这些年见的恶人多,心里总存几分怀疑,自然不可能尽信于人。 再加上,榻上之人是温曙耿,他一丝一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许漪漪见他沉默着,也抬起头露出一点微笑,只是有些勉强。寻了厚厚的斗篷递给他,道:“虽是女儿家的衣裳,但你将他裹得严实些,也免了他受风。” 她再蹲下身,从柜子底下找着什么东西。那背影小小的,很是瘦弱,却意外有股坚韧的感觉。她小声说着话,也怕吵着了病人,回头看一眼顾枳实道:“我给你灌个汤婆子,叫他笼在袖中,也暖和不少的。” 顾枳实嘴唇微微动着,看着她,心底一阵酸涩。肉眼凡胎,总是看不穿人心的,但好歹,信任长存于世。 等那纤细的女子再度立直,顾枳实朝她鞠了一躬:“便劳烦许姑娘替我照看友人。” 许漪漪那双眼睛忽然生了光彩,荡开层层涟漪,很是美丽。她笑着,颊边一个浅浅的笑涡,又转身往屋后走去,很是喜悦地轻轻念叨:“你放心吧,我好好看顾他。汤婆子都寻出了,给你用吧,你可别着凉了。镇子里有家陈氏药馆,陈大夫医术高明,人也很好……” 雪地上渐渐覆上鲜艳的红光,太阳升起来,一点点照耀着凝成冰的树枝。 温曙耿再度从那白茫茫的梦境中醒来,汗涔涔的额头感到一点凉风吹来,窗子支起的声音带着木头屑掉落的细微声响,混合着白雪的冷冽气味涌向他。 睁开眼,美丽的少女托腮在他眼前,自上而下地、细细地看着他。 许漪漪的目光像是雪里藏起来的一只薄胎花瓶,釉色清透,隐隐约约在雪地里透出柔光。 “你醒了?”她的嗓音像是从细细的银丝上弹拨出的,有种不可思议的空灵。 温曙耿觉得她此时的样子,仿佛与昨夜判若两人,有些奇怪。醒来嗓子十分干涩,他枯声道:“多谢姑娘照拂。” 太阳升到半空,薄薄的橘色光亮织成轻柔的纱,渐渐覆到榻边的姑娘身上。 那细雪般清冽的姑娘,眼光闪烁,一层又一层地荡开涟漪,水光盈盈地看着他,然后又是一层层地荡开,是她的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猛地见了这场面,温曙耿受惊不小。但他到底比顾枳实镇定,很快闭着眼,轻声道:“我没有非分之想。请姑娘自重。” 凄凄凉凉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金粉一般在她肌肤上照耀着,却一点温度也无。许漪漪有些颤抖,似乎是被冷的:“我不美么?” 温曙耿仍闭着眼,道:“你很美。但无需这样证明你的美。” “他去给你请大夫了。”半晌,许漪漪出声,告知了顾轶的去处。说完她又笑起来,目光变得幽微,“你喜欢他是不是?” 温曙耿有些困惑:“什么?” 许漪漪细碎的笑声像抛洒的粉末,散在空气里,无处不至:“我见他吻了你。你也喜欢他么?” 顾轶离开时,她走到后头去灌汤婆子,回来时,隔着一层珠帘,她看见那个男子俯下身,温柔至极地吻了下那个沉睡的男人。 温曙耿一怔。顾轶,吻了他? 其实许漪漪看得并不真切。顾枳实哪里敢?他只不过,轻轻吻了吻他鬓角的头发。 许漪漪拉起了衣裳,系上衣带,又执着地问:“喜欢吗?” 温曙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单纯要救我的是吗?那么,你想得到什么?” 此时顾枳实已找到那家医馆。天气太冷,街上行人稀少,医馆亦是门可罗雀。陈大夫果如许漪漪所言,是个良善之人,听了顾枳实一番言语便提起医箱准备出诊。 “去许漪漪家?”他顿住手上的动作,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枳实。 顾枳实陡然感到紧张无比,他动了动嘴唇:“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陈大夫摇摇头,边背上医箱边叹道:“是个苦命的姑娘。难为她在这般境地里还想着帮人。” 许漪漪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雾气缭绕,她难过地捏紧衣角:“我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温曙耿目光一凝:“什么?” 许漪漪的笑容像是快破碎了,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我不是坏人,不想做坏事,只想交换来我要的东西。” 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她哭得无声无息,声音很轻:“可我是个娼妓,能拿来交换的只有身体。但这样的我,对你们这样的人怕只是种玷污。” 温曙耿叹了口气,纵然此时身体极度难受虚弱,他还是轻声宽慰着那个悲伤的少女:“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有觉得被玷污。你想做什么,不用交换,我愿意帮你。” 许漪漪细眉紧蹙,忍了半晌终究呜呜地哭出了声,她一边抽泣一边哀切地道:“我很羡慕你,他待你那般好,我从没见过那样细致妥帖的男人。你又是这么好的人,我做不出坏事。”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个孩子还能抚着她的头发安慰,换了个姑娘,温曙耿也是无措。 他竭力控制住肺里咳嗽的欲/望,柔声道:“无事。你是个好姑娘,我很愿意帮你。” 岂料许漪漪听了这话哭得更为厉害,泪珠子一连串地淌下,低泣转为嚎啕大哭,委屈得不行,泪水几乎浸湿了温曙耿的被子。 温曙耿无奈至极,觉得自己此刻缠绵病榻举足无措的样子,毫无君子气度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 “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许漪漪便停了哭泣打断他,红通通的眼睛里跳动着倔强执着的光亮:“我不做坏事。我不能够的,我怎么能变成那样!” 温曙耿终于忍不住了,咳嗽出声,直咳得眼冒金星。许漪漪立即替他轻轻拍着背,紧张地看着他。 温曙耿平复过来后轻轻喘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纵容晚辈那样的口气哄了句:“好,不做坏事。” 许漪漪许久没这么被温柔对待过,伤心极了,总觉得此前自己想法实在肮脏,失落地喃喃自语:“献祭阵法那么可怕,转生之人会没命的。我可以不要命,但怎么敢狠心夺别人的性命。” 温曙耿一僵,目光渐渐冷下去。转生之人?他记得许钦也这么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构思出剧情和将剧情写下来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卡文叫我头疼欲裂。但是我绝对不坑!卡死了也要坚持写完我的宝贝们! 隔壁开了篇沙雕甜文《真假偶像包袱》,一点都不卡,说不定比这篇还先完结(有点忧伤)。感兴趣可以瞅瞅~鞠躬。这篇周末一定能再写完一章! 第29章 天气更冷了,风像钢刀一般刮在身上,顾枳实将身上大氅递给陈大夫:“您穿着吧。” 陈大夫医者仁心,自是推辞。顾枳实却替他披上了,又接过医箱,轻声道:“要请您救治的,是我很重要的人,麻烦您了。” 陈大夫看了他一眼,还是接受了,虽这少年并未催促,但他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那木屋门口,顾枳实不觉露出微笑,快步走上台阶,推开门,却愣在那里。 陈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又恐病人出了什么差错,忙登阶查探,向那屋子里投去一瞥: 四角都烧着炭,温暖如春,各色陈设古朴清雅,窗外泄进薄薄日光,一缕轻烟自香炉中盘篆而出。梨花木榻上,斜靠着一个男子,一头青丝散至颈后,只露出精细的侧脸。眉睫相接之处,日光撒漏,点点生亮。 他身后立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正手握一把牛角梳,为这男子梳理长发。 这时候,两人听了动静,俱是扭头向门口看来。陈大夫又是心中惊叹,这少年好个精雕细琢的模样,竟硬生生把许漪漪比下去了三分。 其实温曙耿年已二十六,早不该以少年称,但就是眼神清澈,叫人觉得他正值青春年少。 温曙耿一见顾轶,眼眸更亮:“你回来了?”正值一阵风从门口吹来,将他头发吹散,流雾般堆在眼前。 顾枳实看着那发丝,心里起了些古怪的滋味儿。他想:这么好看,怎么叫别人看了?还叫别人给他梳头,我不成吗?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在温曙耿身边,用手按住他的被角:“你好些了么?” 温曙耿正想打趣他脸崩得紧紧的,像只苦瓜,一开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顾枳实一慌,立刻看向陈大夫,陈大夫匆匆行至他身侧,为他号脉。 半晌,陈大夫开了张方子,从医箱取出草药配到一起,道:“风寒倒不是最要紧的,底子还在,忧思过重才最闹人。” 温曙耿笑着:“自然,我是习武之人。” 陈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路长着呢。别想太多。你多多休息,吃几日药便也能好了。但是要再思虑深重,损心劳神,即便你再武力高强也没用了。心疾难愈呐。” 温曙耿靠着顾轶,脑海中一瞬地闪过那白茫茫的梦境,他笑容很浅:“多谢陈大夫。” 顾枳实要接过陈大夫手里的药包,却被许漪漪拦住了。她自行接过来,道:“我去后头煎药吧。” 本来她已经帮了很多忙,怎么能再叫她做这等活计?顾枳实下意识要阻拦,却见许漪漪拉了拉陈大夫的衣袖,轻声道:“您跟我到后头说说话吧,我也许久没到镇上去了呢。” 温曙耿轻轻拉住了顾枳实,对许漪漪微微点头:“那便麻烦漪漪你了。” 许漪漪笑着摇了摇头,跟着陈大夫一同到屋后去了。 顾枳实方才那点古怪的感觉又来了,他坐到一侧的圆凳上,小声道:“非亲非故,怎么就叫人家姑娘的名字?” 温曙耿心一动,将手伸出被中,搭了一根食指在顾枳实的手背上,再轻轻挠了挠。 顾枳实看向他。 温曙耿笑得若有若无,但似乎心情很好:“那知书达礼的顾公子,你教教我,该怎么称呼萍水相逢但对其好感颇重的女子?” 好感颇重?顾枳实慌张了,相识不到一日,竟然便好感颇重了? 顾枳实不敢在师父面前沉下脸,但他又不甘心,仍是大着胆子胡诌:“许姑娘芳龄应不过二十,兴许比我还小上几岁,那你自然应以妹妹看待之。若有好感,称一句‘许妹妹’不过分。” 成功将双方关系解释成兄妹的顾枳实自认为这番话合情合理,自如地抬头看向温曙耿。 可那人偏要捉弄他,岂是这般好糊弄的?又道:“那顾公子可否告知,我应当如何称呼你?” 这回连提示都没了,好歹许漪漪前头还有个“萍水相逢但好感颇重”呢,这回便只能叫他自行定位两者之间的关系了。 顾枳实想了想,从前师父都叫他“枳实”,重逢后相熟了也是叫他“小轶”,俱是以小名唤之。那,要怎么回答他? 温曙耿还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数秒后,一个身影笼罩过来,遮住眼前的光亮,顾枳实贴着他的耳朵:“没有应当怎么称呼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只有你愿意怎么称呼。你怎么叫,我都应。” 温曙耿不禁莞尔,这少年还是学聪明了。顾枳实见他笑了,也高兴起来,拿起许漪漪方才放到一边的梳子,道:“我替你梳。” 温曙耿顺从地任由他动作,只是那有些冰凉的手指蹭过脖颈撩起他头发时,不禁心头一阵荡漾。 顾枳实为他小心地梳理着头发,一下又一下,精细得仿佛擦拭瓷器。那双惯用剑的手,温柔程度竟不输姑娘家。 顾枳实替他梳顺,又帮他绾起头发。才又坐回去同他说话,温曙耿将早上的事简略说给了顾枳实听。 顾枳实吃惊道:“转生之人?”为什么他们所说的归阵,与他知道的,差别如此之大? 温曙耿道:“漪漪说,她所知的归阵,是在转生之人面前以心头血献祭,便能使所寻之人归来。” 顾枳实只是抓住了他的手:“那转生之人会?” “死。从此成为孤魂野鬼。” 顾枳实咬紧牙关,死死地握住了他,眼睛紧紧地黏在他脸上:“我决不让人得逞。” 温曙耿有些动容,轻声道:“你要护着我吗?” “是,”顾枳实紧张得要命,“谁敢碰你,我就杀了他。” 温曙耿抬手抚上他的头发,有点为难似的:“我不喜欢凶恶的人。而且,人总是会死的。” 顾枳实红着眼睛:“闭嘴。” 温曙耿笑起来:“你可别随便杀人,我喜欢温文尔雅的人。” 顾枳实抱住他,隔着被子搂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别说这种话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温曙耿眼前仿佛淌着血海,那些人悲悲切切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寒光一闪,他们痛快又痛苦地将刀子扎进自己的心口。喉咙里咿呀作响,那是死前的悲歌,唤取归来的痛呼。 谁最可悲呢?不幸被选为转生之人的他自己,还是那些苦苦哀求的人。 可是,温曙耿闭了闭眼,将下巴搁在顾枳实肩头,正如昌州城内他同常百道说的一般,这是邪术。 是以不可期的强烈愿景来试图冲破理智与道德的藩篱,是强取豪夺的流氓意志。 逝者不可追,失者难寻。人终有一死,可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换回别人,他们问过对方的意愿吗? 温曙耿靠着顾枳实,见把这少年欺负得够呛,也实在不忍心了,他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轻声叹息:“既然我被选中,那就该由我,去摧毁这愚蠢而蔑视天命的阵法。” 这时屋后却传来激烈的争执声。顾枳实直起身,看向温曙耿。温曙耿下巴点了下后头:“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未及顾枳实走过去,陈大夫和许漪漪便一起出来了。许漪漪脸蛋有些发红,端着药过来,放到一边的矮几上。 陈大夫皱着眉头,看了许漪漪片刻欲言又止,他又嘱咐了温曙耿几句,便提起医箱,称医馆恐怕有病人再等便要先行回去了。 顾枳实说要送他回去,陈大夫推辞了:“我四下出诊惯了,都识得路,不要紧。” 许漪漪眼里隐隐有泪光,轻声道:“那我送您一截。” 陈大夫叹了口气,道:“走吧。” 待他们出去,温曙耿却有些不安。漪漪此前说自己是娼妓,那是否陈大夫…… 思及此处,温曙耿又摇了摇头,如此恶意揣测,着实小人做派。 送出不远,天气冷得许漪漪唇齿打颤,陈大夫叫她赶紧回去,别受凉了。许漪漪点头,往回走了几步,又对着陈大夫的背影唤了声:“陈大夫,谢谢您。” 陈大夫一顿,回头冲她摆了摆手:“好生过日子。” 许漪漪的裙摆拖在雪地上,身后刚踩下的脚印便被厚厚的衣摆给擦平了。她轻轻一瞥,生出一种自己已不在这人世的错觉。 回到屋子里,那两人都关切地看着她,许漪漪眼睛有些湿润,她赶紧擦了擦,道:“外头风好大,弄得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温曙耿道:“别擦,泪盈于睫,想同风声叙叙旧罢了,很美的。” 许漪漪笑了下,知他是怕自己尴尬才这般说,没忍住又淌了几滴泪珠下来。 “漪漪,”温曙耿的声音极度温柔,“你要是累了,就去歇歇吧。我们不说话,不吵着你。” 许漪漪却擦了眼泪,缓缓走到他身边来了,手指在瓷碗上贴了贴,道:“你管我做什么,这药都要凉了,快些喝了。” 她作势要拿起汤匙喂他,温曙耿却自己接过来了,就着碗沿一饮而尽。顾枳实取了手帕为他擦拭嘴角。 时近黄昏,顾枳实听许漪漪说的,将四周点上灯,又往火盆里加了炭。这样就算夜晚温度降低,也不会让屋子里的人觉得冷。 许漪漪坐在温曙耿边上,听他说话。她许久许久没同人说过话了,也实在很寂寞。 温曙耿见她喜欢,便捡了些姑娘家喜欢的话本讲给她听,一室灯火摇曳,唯有他清冽的声音从容不迫地流淌。 夜深了,温曙耿风寒未愈,便有些疲乏,早早睡了。许漪漪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十分沉静。 顾枳实见了有点郁闷,又想要问问她关于阵法的事情,但觉得她的样子太过落寞、冷寂,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半晌,许漪漪却轻声开了口:“顾公子,我知道你喜欢温公子。” 顾枳实一怔,呆愣地看向她。喜欢? 未及顾枳实开口,她又道:“所以我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的,你放心。” 顾枳实有些发懵。她的意思是,非分之想是指?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许漪漪看向他,灯火映在眼里,显得格外纤弱:“我下辈子能遇见这样的人就好啦。你说,我能遇见比温公子还要风姿过人的男子吗?” 顾枳实下意识道:“不能。他已经是最好的了。” 说完后顾枳实简直想拔了自己的舌头。 见他露出那般窘迫的表情,许漪漪不禁笑了,轻声道:“是啊。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温柔的人了。” 顾枳实向她保证:“将来,不远的将来,你一定能遇见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只对你温柔的人。” 许漪漪“诶?”了一声,又低头细碎地笑着,小声道:“原来喜欢,还不只是想要温柔的对待,而是要独一无二的温柔啊。” 顾枳实听力极好,将她的话全都收入耳中,不觉心里一咯噔,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说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吗? 顾枳实怔愣着,脑子发木,一直到许漪漪吹了灯,他走到门外去继续守着,被冷风冻得一激灵才回过神。 呼呼风声灌进耳中,他脑海中狂风暴雨来袭。他喜欢师父吗?那种喜欢吗? 立下檐下,顾枳实又见到雪片飞舞,一地白雪映得四周有如白昼。偏偏心谷幽暗,雪色未能将其照得明朗。 不知过了多久,顾枳实还在一边数雪片一边同脑内的思维斗争,突然听见屋里的温曙耿大声叫了他一声。 顾枳实陡然清醒,迅速冲进屋子里。 飞雪顺着打开的木门飘进屋内,外头白惨惨的雪光也照亮了屋子里,顾枳实几乎愣住。 满室腥气冲天,温曙耿已经跌落到地上,冷汗涔涔地盯着屏风后面,而那里正有大片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淌出来。 第30章 顾枳实扶起温曙耿,再走向那后头。温曙耿轻轻唤了声:“漪漪?” 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顾枳实大力地推开屏风,只见那华美的床上被褥凌乱地堆在一起,许漪漪神色痛苦,倒在地上——一片血泊之中。 温曙耿自己扶着屏风站稳,顾枳实赶紧将许漪漪抱起来,想将她抱回床上。 “别,会脏。”许漪漪虚弱地说。 她浑身是血,哪里还管床脏不脏,顾枳实还打算把她往床上放,许漪漪却揪住了他的袖子,细眉微蹙:“我没事,让我靠一靠就行。” 顾枳实只好将她放下,背靠着床尾的一角。 温曙耿看着紧闭的窗户,心上只觉得古怪极了。顾轶守在门外,应当是无人闯入,那这一地血又作何解释? 他再看向许漪漪,虽然浑身血污,但衣服都是完好的,也不见有伤口。 许漪漪见他看向自己,低下头轻声道:“没有人伤我,我是得了怪病。” “怪病?”顾枳实十分吃惊。若犯病则血流不止,岂非次次都有性命之虞? 许漪漪脸色苍白,但还是十分镇定:“可以帮我拿一下铜镜边上的盒子里的药吗?” 顾枳实立即为她取来。那药呈深褐色,有着强烈的腥气和苦味,许漪漪也不要水,硬生生吞了。 温曙耿道:“苦吗?我有柚子糖。” 许漪漪愣住。口腔里全是苦涩的药味儿,她早就习惯了。不需要糖的。她摇摇头,不知不觉却淌了眼泪。 温曙耿轻柔地说:“吃了药就会好的。别哭了。” 许漪漪咬着下唇,眼泪却越流越凶。 温曙耿身子渐好,睡了半天也有了些力气,扶着屏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用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颊。 清淡的柚子香气笼罩在四周,非常好闻。许漪漪满是血迹的右手微微抬起,拽住温曙耿的衣摆。她看着地面,语气苦涩:“你会觉得我很脏吗?” 温曙耿目光一颤,他道:“不脏的。我帮你打盆水来?擦擦就好了。” 许漪漪摇摇头,她咬着下唇,从牙关溢出一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温曙耿蹲下身,看向她:“不脏。” 许漪漪也看向他。温曙耿的眼神十分温和,一点多余的情愫都没有。“真好呢,”许漪漪的眼泪滑至下巴,“以前方姨也说我不脏,说我是个美丽的姑娘。” 她疲惫地把头靠在床边,手指松开瘫在地板上,眼睛直望向窗外:“我也一直以为我还是干干净净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很努力地生活。” 流光皎洁,从窗子的细条缝里漏进来,许漪漪的眼里也似乎淌进了月色:“我以为我将来还能嫁人呢,嫁个温柔待我的夫君。他会画眉,会为我抹上胭脂。红烛燃到天亮,互拥着睡去。” 顾枳实隐隐觉得有些悲切。温曙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叫她独自倾诉。 “那天我去了镇上。她们痛骂我,向我身上扔烂菜叶子,砸鸡蛋。说我是狐狸精,是蛊惑了他们夫君的妖精。”许漪漪露出迷茫的神色,“我当时很委屈,因为我什么也没做过。” 她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一道,那儿便有了一道血痕。一道又一道,她不断地画着,指头都被磨破。 这一大片血,暗红又恶心。而她色甚美,衣衫污损,置身在血腥气息之中,嘴角微微漾开笑意:“是我不自知罪孽深重。” 她五指皆红,手掌猛地覆上面颊,将淋漓的鲜血涂上眼皮,涂上双颊,涂到每片胜雪的肌肤之上。 面目全非,她知道自己半分美色也没了,知道自己极度丑陋,于是安心地放开笑容:“我被惩罚也是应该的,染上这怪病是我活该。” 温曙耿看着她,越过那张狰狞的脸,去看她的眼睛。他仿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佛忽然走了神,却又十分认真:“你的眼睛,一层又一层荡开了涟漪,像你的名字,好美。” 许漪漪忽然笑不下去了。她再努了努嘴,想要扬起嘴角,身体却不受控制。鼻腔里酸涩异常,她仰起头,最后还是抬起了手擦掉了一行泪。 许漪漪平复了下呼吸,将手臂置于额头上,侧过了头,声音带着点颤抖:“吓着你了吧?”她笑容小小的,“我好像个疯子。” “要洗洗脸吗?”顾枳实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打了盆热水过来。 许漪漪点头:“好,谢谢你。” 她虚弱至极,没什么力气。顾枳实便将盆放在她身侧,又浸湿了帕子递给她。 温热的帕子捂着脸,许漪漪哭得无声无息,泪流不止。温柔的触感,好像方姨的手。在那些日子里,她为她擦拭难以启齿的地上的伤痕,为她梳好头发,念书给她听。 “漪漪,你很美的,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漪漪,看看外头的阳光,我教你插花好吗?” “漪漪,千万别放弃自己,你值得所有的东西。” “我会下地狱的。漪漪,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铜盆里的水肮脏无比,许漪漪擦红了脸,眼睛也肿成核桃。她笑起来,露出小小的酒窝,道:“谢谢你们。” 温曙耿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很干净的,一点都不脏。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她们错怪了你。吃了药就会好的,你刚刚吃了药,现在就没那么痛了是不是?” 许漪漪摇着头:“我会死的。陈大夫说,这病很古怪,我说不定哪次就流干了血了。” 没等那两人说话,她又笑起来:“我发泄过啦,我不难受了。我只是……只是很想方姨。”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从来都不恨她,一直一直都很爱她呢。” 温曙耿道:“你想用归阵换回的人,就是她吗?” “嗯。我十多岁的时候,父母亡故了,有人抓我到这里来,逼我做……那种事情。她也是被迫来到这里,被逼看着我,不准我逃跑。她一直都很痛苦很自责。” 许漪漪仰起脸:“可我真的一点不恨她啊。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腻,那么的善良。也许我真是个没有羞耻心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耻辱。我甚至很快乐,跟她待着好高兴,她教会我好多东西,教会我弹琴,教我唱歌,教我念书,给我讲外面的故事。” “她一遍遍地告诉我,我一点不脏的,我一直相信着。可是,她总在偷偷地流泪,我知道,她在我身后叹息过无数次。可我从未觉得是她的错啊。” 许漪漪用手掌贴着面颊,闭上眼:“做了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她要一遍遍地说自己会下地狱呢?” 温曙耿与顾枳实对视着,都感到对方的愤怒和难受。抓一个女人来看着一个少女被摧残,叫她目睹残忍的一切,那背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摧毁那个人的意志,还是以此为警告,来牢牢束缚住她?不管是哪一种,这手段都实在太过恶毒,太过下作了。 温曙耿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恐惊吓到这女孩:“漪漪,你也没错的,你们都没错的。” 许漪漪呜咽着:“可我再没机会对她说这些话了。她会抱着遗憾和自责,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顾枳实道:“我帮你找到她,我把她带来这里。” “找不到的,我对她一无所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带走她的人,太可怕了。” 温曙耿道:“那你知道,我能将她带回来,还是选择了不。” 许漪漪紧紧地捂住脸,是啊,幸好啊,她差一点就要变成最恶毒、最无情的那种人了。 “没关系的,她不会一直痛苦的。”温曙耿肯定道,“不需要特意说,曾经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只要彼此信任了,她想起你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温暖而多于愧疚的。” 许漪漪看向他:“真的吗?” “真的,”温曙耿道,“只要想起你,她就会觉得幸福的。人们珍藏着记忆里的快乐,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是天性使然。” 许漪漪擦着眼泪,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贴着墙壁,将窗户撑开了。月色静谧地流到屋内,风吹散了闷滞的空气,连那血迹都显得不那么肮脏了。 许漪漪看着月色,轻声道:“我至今,想到她,也是幸福的。” 接着的好几天,温曙耿一点点好转,风寒痊愈了。而寒风料峭中,许漪漪还是病倒了。她又流了好几次血,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步步把她拽进死亡的深渊。 那邪书,自然是方姨悄悄告诉她的。归阵,得以寻难寻之人,得以追已逝之魂。唯独,寻不来一颗真心。 以生者之血,献出魂灵,浇灌的不过是罪孽的种子,蛮横的欲望,只会结出世人痴缠而无解的一场笑话。 那转生之人是如何被认出的呢?许漪漪告诉温曙耿:“看见你的那一刻,就仿佛看见方姨在你身侧。” 难怪那秀才,会口口声声叫他“阿衡”。 又有一夜,星光皎洁,繁星点点。许漪漪已经没法下床了,她虚弱无力,瞧着窗户外头,央求温曙耿带她出去看看。 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林子里又开始有小鸟啼叫,雪化了,涧水淙淙。 温曙耿背着她,在溪边,顾枳实在平滑的大石头上铺上厚厚的毛毯。温曙耿将许漪漪小心地放在上面。 灿烂的星斗早已铺满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如水的微光,美不胜收。 许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漪看得微笑不止,发丝在黑夜中轻轻扬起,眼里水光盈盈。 温曙耿替她系好斗篷的带子,温柔地对她道:“对着星星说想要说给方姨的话吧。等星星也照耀在她身上时,星星就会把这些话传达给她。” 许漪漪惊喜地问:“真的吗?” “恩,一定能好好地让她听到的。” 许漪漪仰起脸,小心翼翼地合起手掌,虔诚地对着星星道:“谢谢你,在这残破的生命的最后,想到你我可以笑着死去。请你相信我,我们都不会下地狱。我会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没在十二点之前写出来。嘤:( 我的漪漪是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儿。睡着了就会去一个美丽的、四季如春的地方。在那里她会很快乐。 第31章 风声压紧,窗下笃笃轻响了两声。 方始影微微蹙眉,从床上坐起,披衣行至窗台前,声音却如常:“何事?” 窗下那人语气却恭敬却隐隐透着几分古怪:“方长老,主人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方始影目光微动:“什么话?” “您性子太过温吞了。”那声音似乎带着点轻蔑的笑,不怀好意地从窗缝里钻来。 方始影轻声道:“我知晓了。” 窗外又没了动静,只听得呜呜风声,似泣似诉。指尖变得冰凉,方始影在窗边的桌前坐下,虚搭在肩上的外衣滑落,她没有去管。 目力已失,睁着眼望向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她连叹息都不能够,只有握住桌上冰凉的镇纸强压下心头的酸涩与痛苦。 …… 宋子玉提着竹篮走向吞云教后的梅林,徐长老日日传授医学知识,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送,宋子玉长进不少,对他隐隐多了好几分师徒之情。 但这几分孺慕之情偏偏叫他为难。他是一定要离开此地,尽快去与温曙耿回合的。徐长老看他看得紧,这里又重重守卫,他功力虽已恢复七八成,却也难以轻易逃离。 心底暗暗叹气,宋子玉还是要听从徐长老吩咐去收集白梅入药。 踏上湿润的泥土地,便闻见空气中暗香浮动。眼前梅枝交错,树树相依,枝头朵朵梅花凌霜傲雪,洁白花瓣中微漏一点红心,当真美不胜收。 见此美景,宋子玉还是心头苦闷去了大半,提篮步入梅林深处。愈深便愈能见到梅枝繁盛,仿佛积雪压覆,冷冽中透出幽香,直叫人心旷神怡。 一路走,梅枝紧贴着衣裳滑动,花瓣簌簌落下,纷纷扬扬落入他手中竹篮里,倒不必他刻意去采摘,负了芳魂。 那梅林深处却空缺了一块儿,无梅无草,甚憾之。宋子玉暗自叹气,再多行了几步,无意间抬眸却一下子顿住。 原本空荡的那处此刻正立着一位素衣女子,恰填补了空白,似极一树孤冷的寒梅。 宋子玉心脏巨跳一下,不知不觉他已不受控制地行至那女子身侧,出声道:“方姑娘。” 本以为对方定不记得自己,未料方始影记性绝佳,仅凭声音便识出这是徐长老身边的那位新收的徒儿。 她微微侧头示意:“宋公子于此地赏梅?” 宋子玉道:“我来收集梅花。白梅有疏肝理气之效。” 方始影微笑着:“原是如此。梅香可有此效?” “梅花香气幽微,可安神静心。” “是么。”方始影轻轻道,“在此地待了片刻,我确也觉得内心安宁了不少。” 梅花落在她头发上,正做鬓边珠翠,替这不施粉黛的女子添了些点缀。 宋子玉不敢冒犯,微微侧过头去,却忍不住询问:“方姑娘是特意来赏梅的?” 说完又觉懊悔,明明对方双目失明。于是又紧接着加一句:“赏其气韵,也是雅事。” 方始影却不甚在意,道:“我左右看不见,便寻着这香气来了。踏雪寻梅,原来失明了方知其乐趣。” 宋子玉见她生得柔弱,却不料她心志如此之坚,换做常人陡然失明的情况下少不得要抑郁消沉,这女子却淡然处之,不免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敬意。 方始影又转向他的方向,迟疑道:“宋公子不必以姑娘相称,教中上下都称我一声长老。” 宋子玉耳根微红,那句姑娘是他刻意为之,莫名的,他不愿意叫她一声长老。 他道:“我非吞云教中人,不算这里的弟子。若以长老称呼姑娘,恐怕不妥。” 意外的是,方始影没对此表示不满。这人倒坦荡,直言自己不会留在教中。徐长老私底下跟她抱怨过几次,说新徒儿的心不在他身上,但这正说明他没有虚与委蛇。 更何况,年轻女子有谁愿意被人以长、老二字称呼。那久违的方姑娘三个字,却叫她感到有些柔情在心中荡漾开来。 仿佛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姑娘,不必像现在这般苦涩而无奈地活着。 一阵凉风吹来,发丝蹭到脸颊上,些微有些发痒,方始影用纤细的手指将之拨到了耳后,接着蹲下了身,在地上找着什么。 宋子玉低下头,才看到地上躺着本小小的《诗经》。他先她一步替她捡起,道:“你是在找这本书吗?” 方始影袅袅起身,声音十分沉静动听:“谢谢你。” 宋子玉却依旧将书拿在手里,他一寸寸抬起头,目光落到方始影轻攥着裙子的手上,声音带了几分伤怀:“赏梅之气韵,品诗之墨香么?” 明明看不见,却携着一册书卷一人跌跌撞撞地闯入梅林深处?恐怕,雅兴败给了愁绪,才会有手中书恍惚间落到地上,而她对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梅枝无言静立的那一幕。 这女子生得那般美丽,眉间却暗含哀愁。天涯海角漂泊已久,宋子玉不禁对她的孤独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方始影却有些怔愣,从未有人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这番话。 这陌生的男子,仿佛察觉到她的悲伤,竟也无端地语气哀怜,像是在这密林深处分享她的孤独一般。 方始影微微启唇,直觉心口闷滞,她不该做出这副样子的,她不该叫任何人看穿自己。她硬生生要说出什么话来,好叫这人休要再来招惹她。 话未出口,却是先听得对方清朗温润的声线:“我原先住的地方,也有此等美景。每逢深冬,庄后梅林十里,有红梅灼灼,白雪皑皑。” 那声音字字清晰,带着干干净净的情感,把那无双的寒梅景致展开到她眼前来。 方始影本已准备好的话绕了个圈,又吞入腹中。 宋子玉又道:“所以我知道,得于梅林深处停驻细思,内心确能得到安宁。” 方始影抿唇。虽然看不见,却好像能察觉到那男子微微带着笑。 宋子玉将书递给她:“若有机会,我很愿意带你去那里看看梅花。” 他说得自然。仿佛只不过心中浮现出那如烟如霞的花景,便纯粹地邀人同赏一般。 方始影心头松动,这话状似冒犯邀约却又坦荡诚挚,实在叫人恼不起来。 她静默无言地接过书册,却隐约闻到一阵暗香,从那书页间散溢而出。 心下疑惑,却又轻轻地将鼻尖凑近了那书册。 “天气很冷,恐怕又要下雪,想要再赏梅的话,便摊开书册于室内细嗅幽香。我在里面夹满了花瓣。” 宋子玉的声音低低的,轻柔地传至方始影耳中。而他手里的竹篮,已是空空如也。 方始影心下一颤,轻轻抬头,看向一片漆黑里的那名男子。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身影掩映于梅林之中,然而清光作证,其人恰如夕风初雪,光华内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但是想把子玉和始影的初次互动单独放一章。 明天挤得出时间的话,就再写一章。 话说这本我打算写小黑屋的诶。但是照小顾现在这样,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把小温关进小黑屋。( ̄▼ ̄) 第32章 苍山在侧,江面横劈而来,水色深碧,层层涟漪自一只乌篷船周围荡开。 那船上正立着个精瘦的黑衣男子,他生得英气十足,眼神锐利清明,虽站在船上,却恭敬对那岸上一人道:“教主,木雾寨传来消息,几月前确有关于归阵的消息传来,只是被那李诚刻意截断了,才未上报。” 顾枳实手中拿着一只深口瓷瓶,风从他侧面吹来,一丝头发浮荡在眼前,显得他有些漫不经心:“李诚藏了什么?” “关于阵法的一张残卷。”黑衣弟子递给他用丝绢包好的一张纸。 顾枳实展开那图纸,轻声念道:“转生之人身负残魂暗影,遇之可见追者与其并列而立。” 他将那纸收入怀中,眸色深沉,道:“果然是邪术。” 那纸上仅仅记载归阵,却在最后的空白里写着“若有他愿,可”,至此则戛然而止,实在吊人胃口。 若这归阵的全本也如顾枳实所有的那本相同,则也应该包罗万象,宝贵非常。 “如此宝书,平白叫人撕去一页,任意流传吗?那持书者如若不是傻子,便是刻意为之。”顾枳实道。 黑衣弟子道:“这残卷来历实在古怪,仿佛从天而降,我们的弟子觉得此阵根本是无稽之谈,但还是心存疑虑,才上报舵主。” 顾枳实看了眼手里的瓷瓶,眼神变得晦暗:“偏偏有人信了。李诚,大概也如许漪漪一般,看到了他想追回之人。” 黑衣男子躬身:“教主,是否还需属下继续保护温公子?” “不必。他有我就够了。”顾枳实微弯嘴角,又道,“许漪漪对他什么也没做,倒真是个好姑娘。” 那日顾枳实去镇上找医师,却并非真的信任许漪漪,吞云教中最隐秘的高手方敬正潜伏在那木屋外头。 若出任何意外,都以保护温曙耿为前提。 顾枳实愿意与温曙耿两人同行,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彼此依靠。所以他带他借宿许漪漪家,亲去找陈大夫,仿佛真的只有他们两人在路上。 但是,顾枳实能够在许漪漪面前卸下心房,像一个单纯的青年——温曙耿以为的那样,暗地里却不可能让她有半分可乘之机。 方敬似乎有些局促,但还是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那日许漪漪脱掉衣服,试图诱/惑温公子。” 顾枳实脸色顿变。 方敬又道:“温公子闭上了眼睛,没有看。然后两人聊了许久,她似乎很是悲伤,温公子一直在安慰她。” 顾枳实又放松下来,细细地看着那只瓷瓶,轻轻叹息了声:“他本就那样温柔,许漪漪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 方敬垂着手,忍不住问道:“教主,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如何?”顾枳实重复道,转头看向他,隐约露出一点笑意,“自然是与吾师携手同行。他教我怎么样,我便怎么样。” 风吹得更大了,顾枳实再往水边走了几步,将那只薄胎瓷瓶轻轻地放到水面上,看着它渐渐被水流冲远了。 顾枳实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那美丽的瓶子,低声道:“许姑娘,愿你得到安宁。” 他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如一个温和而善良的少年一般,如温曙耿喜欢的那般。 方敬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不安地移过眼神。顾枳实这幅样子,温曙耿是见惯了,吞云教中人却不习惯。 顾枳实是善待下属的,却也是冷硬的。他武力高强,执念深重,仅凭着一个信念便要扛起一个教派,五年里,他没半分少年的样子。他的眼里,总是翻滚着血气的。 方敬有一丝迷茫。顾枳实在变化,迅速而可怕的改变,他完成转换的速度太快了,不真实,也叫人胆战心惊。 方敬开口:“教主,您让属下查探的那位宋公子的下落,已经有结果了。” 顾枳实侧头去看他。 “他在教内。徐长老救了他,要他留下当自己的徒儿。需要属下禀告徐长老,让他放宋公子离开吗?” “不。”顾枳实立直身体,思索半刻后道,“暗中观察,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弄清楚他的身世,查明……我师父究竟和他一起从哪里来。” “是。”方敬顿了顿,又道,“那方长老那里……” 那暗影小队之事,顾枳实一口回绝,却不代表他对方始影所作所为一无所知。顾枳实的确知道方始影背后的动作,也知道她刻意用杨长老做掩护。 但是,顾枳实揉了揉额角:“始影既然已经提醒我,便证明她内心纠结痛苦。” 方敬看着他,委婉道:“可是方长老位高权重。” 顾枳实轻声道:“无事,静观其变。”他突然想到木雾寨里温曙耿痛苦不堪的样子,内心深处一阵酸楚,“我也很想知道,始影最后会怎么选择。” “那属下先行告退。” 顾枳实点头,又嘱咐道:“叫弟子暗中关照宋公子,让他过得舒心些,但别让人发现。” “是。” …… 顾枳实回到那木屋时,温曙耿已在门口候着了。 顾枳实抿唇,走到他身侧。 “抱歉,让你一个人去。”温曙耿轻声道。 许漪漪希望死后能去看看别的地方。她一生都困在此处,从未有一刻见过别处的景色。 温曙耿日夜受那噩梦折磨,实在不堪再见到身边人与世长辞的场景。于是顾枳实便提出都由他去做。他火化了许漪漪的遗体,再将骨灰置于瓶中,任其随水流而下,愿她得见山川秀丽。 屋子已经空了。许漪漪并不留恋那华美的家具和器物,那是方姨留下的,在她活着那便是她的回忆,她不在了便没有了意义。临终前许漪漪委托了陈大夫全部变卖,用来帮助那些为病痛折磨的穷人。 顾枳实摇着头:“没事的。”又小心翼翼地去挨了挨他的指尖,“站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了?你手好冷。” 那夜他们于漫天大雪之中来到此处。庭前积雪压覆,而屋子里灯火明亮,暖融破冰。 如今雪已停了,枯草复荣,屋子里画卷一般的人其墨迹也渐渐变淡了。 还是余下他二人,呵手待暖。 温曙耿轻轻笑开,一点点握住顾枳实那只不敢逾距的手,侧过头去看他:“我们走吧,顾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剧情发展真是犹如脱纲野狗,明明那么狗血酸爽的大纲叫我写成这样我要哭了。 最近低血压低到抬头收个衣服都能眼前一黑的状态了,就不熬夜码字了。更新的确太慢了啊抱歉(t_t) 但是小温小顾的故事还是会写完哒~ 第33章 那艘乌篷船,正从两山之间驶过,载着顾枳实与温曙耿二人,穿越峡谷。 方敬早已离开,顾枳实撑船,温曙耿坐在船中,翻阅着一册书。 天色忽暗,山石夹逼,只露出一线天。密密麻麻的字迹糊成一团,温曙耿放下书,轻声道:“顾轶,看得见吗?” “无妨。”顾枳实应着,声音却带着藏不住的激动,“我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实在震撼人心。” 傍着石壁,阴寒的风袭来,船顶上蔑条互相拍击,恰似一场骤雨。冰凉的水汽迎面涌来,乌潭水影不明,唯船身划开的波浪白得炫目,更显远处深不可测,神秘若古。 遮天蔽日的高山巍峨耸立,怪石嶙峋,暗插水底,高连天际,只淌出一线光,此处亮如白昼,下一瞬则如暗夜来袭。其奇诡如此! 温曙耿也不禁拍手。他站起身,抽出宝剑,寒光逼人之中,他脚尖轻点,已至石壁之上。 船身一轻,顾枳实一怔,继而缓缓露出微笑。 他索性也扔了那划船的桨。石壁上微凸一块,他武艺高强,转眼已牢牢立于上头。 漆黑一片里,两双眼眸亮得惊人。 温曙耿的声音好听得不像话:“我们比比,看谁剑法更厉害。” 顾枳实高声道:“那我要讨个好彩头。” 温曙耿爽朗一笑:“你赢了,一切随君。我赢了……”他故意顿一顿,“那也一切随我。” 顾枳实心头一颤,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微红,道:“君子一言。” 剑芒一闪,兵刃之声已轻快响至耳侧,顾枳实横起剑,挡住攻势,听得温曙耿轻轻笑着:“快马一鞭。” 顾枳实飞身,横着那剑压过去,他内力极深,势如破竹地将温曙耿压在另一侧山壁之上。 也不知是谁教的,他将剑缓缓上移,横在温曙耿脖子前面,凑过嘴唇到他耳边,将声音放低:“你不如先猜猜,我赢了会要些什么。” 语音刚落,温曙耿已同鸽子一般轻灵逃出他的桎梏,笑声散在风中:“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师楠当日夸他轻功比之顾枳实更俊绝非虚言。但见狭窄峡谷之中,他来去自如,动作俊逸潇洒,残影落在石壁之上,正似一笔挥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的草书。 张狂灵秀若怀素。 顾枳实看到心头一凝,却也胜意翻滚。他将剑舞到极致,令人眼花缭乱,而眸光坚定,沉似汪洋大海。 足间轻点,两人均已掠至半空。剑身相交,一盏茶功夫两人已斗了十多个来回。 温曙耿用剑拍一拍顾枳实的剑,带着笑意,倒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我想赢。” 此话无异于□□裸的作弊! 剑法二人不相上下,轻功之上温曙耿兴许还略胜一筹。然而顾枳实内力之深厚,温曙耿望尘莫及。 时间愈久,内力消耗得愈多,温曙耿便毫无胜算。眼见着将落下风,他倒先来这么一句。 顾枳实心都慢了半拍。师父的神情纵然还正常,但那话里明晃晃的示弱和隐隐约约的可怜巴巴,顾枳实想忽视都不行。 怎么办啊。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过他这样。因为师徒关系的牵绊,在心理上他总觉得师父是高高在上的。 可如今……,可怕!怎么,怎么活生生叫他听出一种撒娇的意味来? 顾枳实的内心早已溃不成军。他意识到自己有些纠结,但更多的是开了闸一般涌入的暖流,漫过肺腑,他几乎不知所措。 顾枳实用剑挑起温曙耿的下巴——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胆大如此,心里迷醉不知归处的顾枳实听到自己大逆不道地说着:“可你的病尚未痊愈。” 他使剑使得稳稳当当,纵然这动作极度危险,却也不会叫温曙耿受半点伤。 温曙耿明白了:顾轶这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也罢,顾轶平日对他百依百顺,此刻这般,倒更有趣了。他后退半步,踩着一块凸起的山石,道:“输给病人着实无颜面。” 但他又紧接着弯起嘴角:“可病人倒要快活死了。” 顾枳实眸中光彩大放,两人对视一眼,又展开新一轮激烈的对战。 这一战,好不快慰! 温曙耿缠绵病榻多日,又逢连番事故,心底如何不压抑。 顾枳实难逢敌手,江湖之中又怎不寂寞?此刻倒不拼内力,酣畅淋漓地同温曙耿打斗一番,他于剑道之上又有新的领悟。 那乌篷船随流飘荡,船顶两人身形翻飞,沿壁而移。 山壁万古长存,望江波浩渺,物换星移。这一小舟却不寂寥,劈波斩浪,又有剑声相伴,闯过奇谲峡谷来。 这等英雄之事,实在叫人心潮澎湃。两人斗得气喘吁吁,斗得精疲力尽,斗得爽快至极! 温曙耿把剑压向左侧,让其贴着手臂,累得收了力,直直落入飞向他的顾枳实怀里。 顾枳实也利落地收了剑,牢牢搂住他,低下头轻声问怀里人:“认输了?” 温曙耿大口喘气,胸膛起伏不定,脸色红得惊人,却又俊秀夺目。他抬起睫毛,看向顾枳实英俊的双目,笑着耍赖:“我不。” 顾枳实被他看得心跳加速,抱着他落入底下的小舟之上。船里冰凉,顾枳实腾出一只手将褥子铺开才将温曙耿放在上头。 他妥帖至极,又拿起一边的干净帕子替温曙耿擦汗,细细地将他散落的头发撩至后面,边擦边道:“我可得好好想想我要讨个什么彩头了。” 这倒是不认他的耍赖了。温曙耿隐秘一笑,猛地凑近他,与他几乎鼻尖相对:“那你要怎么对待我,顾轶?” 他声音清朗动听,也并不刻意压低,正如少年,干净如清泉。 必饮之,方绝渴意。 顾枳实竟差点想吻上去。脑中一阵惊涛骇浪,他苦苦压制半晌,才有力气移过脸,不至于显得过分狼狈。 温曙耿还看着他,又轻声发出一个音节:“嗯?” 顾枳实安静了一瞬,才缓缓道:“我要告诉你我是谁,听完以后,你不许讨厌我。这就是我要的。” 温曙耿轻轻颤动一下睫毛,冷静道:“你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嗯。”这次顾枳实目光一点没有闪躲,“最开始你救下我,我隐瞒了。现在,我不想要再隐瞒你。” 温曙耿笑了,道:“不想隐瞒我?” 顾枳实定定地看着他:“不想。” “那你别急,”温曙耿道,“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枳实有点发愣,但很快点头:“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吗?” “不是。”顾枳实回答得很快。 “你有滥杀无辜吗?” “没有。” “你接近我是为了做坏事吗?” “不!”顾枳实急急地回答,抓住他的衣袖,“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温曙耿笑起来,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再告诉我了。” 顾枳实一怔:“为什么?” “你当初隐瞒身份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蓄意欺瞒,这就够了。”温曙耿笑着看向他,“我并不在意我认识你之前你是怎么样,我只在意我看到的。所以,你的身份其实与我没有半分关系,知晓或不知晓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认知。” 顾枳实愣怔无话。半晌,他难为情一般苦笑了一下:“也是,我倒把你看成凡俗之人了。” 温曙耿挑眉:“我却是凡俗中人。我饿了,想吃烤鱼。” 顾枳实看向他,只见星眸深处万丈斑斓。 “好。”他道,“我去抓鱼。” 他正要转身,又听见温曙耿轻轻道:“听与不听,都不会改变。所以,我不会讨厌你。” 哦,是了,他告诉他“听完之后不许讨厌我”,顾枳实感到心头有什么东西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碎了,淌出晶莹的碎片,像眼泪一般,闪着光亮。 其实他不该怀疑的。师父,从来都喜欢他呢。登云峰上,他惹所有人讨厌,唯独他的师父,永远笑着唤他“枳实”。 作者有话要说:  妈也,主角打架好爽啊。脑子里的画面又燃又潇洒,写出来就没那么美了。啧啧。 第34章 夜深人静,只有划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黑暗中响起。顾枳实撑船,遥遥地看向天际,隐约见得深黛的山影,似神女静穆地站在那里。 他的内心许久没有这么平静的时刻了。五年,说起来漫长,过完了回想起也就弹指一瞬。 他已经找到了师父,五年来的那点儿苦涩根本微不足道。 然而内心深处,顾枳实依旧感到有些不真实。他真的,找回了师父了吗? 现状是,他与师父朝夕相对,他能够触碰他,再也不用怀疑他会像以前那样轻飘飘地坠落山崖。可一想到这,他又不安极了。 顾枳实深吸一口气,细细回想起《归》上所言。他确信自己是不会记错的,那归阵无比精巧复杂,且行文晦涩遮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懂如何行阵。 而方敬交于他的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怀里已带上他的体温,却将阵法说得那么简单。 借着星光,顾枳实再度展开那纸:转生之人身负残魂暗影,遇之可见追者与其并列而立。 他口中喃喃:“残魂暗影。” 身负残魂?一个人死去,便要灵魂出窍,进入幽冥之地。温曙耿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自己魂魄未散,如何身负残魂?又如何让不同的人都见到自己想寻回的人? 顾枳实蹙眉,将目光投向船舱。他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寻香鲛若能追天下人踪迹,为何旁人不借寻香鲛之力?他那日虽然身受重伤,却根本连寻香鲛的影子都没见着。何以证明那就是书中神兽? 更可怕的是,那寻香鲛真把师父带回了他身边。 手指不经意地蜷起,顾枳实的手一点点握紧。方始影有异心,而那寻香鲛所在,正是由她告知。 要是,寻香鲛一事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他所看到的,也只是师父的“残魂暗影”呢? 若他只是被那“残魂”蒙蔽了,那人根本不是他师父呢?性情相似之人,天下间并非没有。 顾枳实想起从木雾寨出来那次,他是摸过温曙耿的脸的。柔似流云。 不对,顾枳实耳根通红地想,他五年前就没摸过师父的脸,如何能区别? 鼻尖隐约闻到柚子的清苦气味,顾枳实猛地回神。那日他醒来,见到的师父根本不记得他了,他是完全靠着对柚子的喜爱来辨认的。 现在,顾枳实当初的那点坚信摇摇欲坠。 许漪漪告诉他,“我知道你喜欢他。” 她言辞之间那般笃定,顾枳实当时是慌乱而几近无措的。 可以肯定的是,许漪漪所说的喜欢指的是男女之情。 顾枳实目光颤动,他的内心猛地射出一只箭,直破云霄,洞穿黑暗,那箭头上绑着红巾,血淋淋地在天空中昭示着: 他对师父,永远只是最忠诚的师徒之情。 师父是他年少时光里唯一的慰藉。幼年的顾枳实,怯懦、自卑、凶恶,是师父一遍遍教他善良,一次次原谅他、包容他。 那时的他,真的是极其坏的。他极有可能变成山野悍匪,变成地痞流氓,是师父拦住了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说,他有可能喜欢自己的父亲吗?绝无可能。 顾枳实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胸腔里却又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他心中有一头野兽在不安地躁动。无可否认。他渴望着温曙耿这个人,想要一寸寸抚摸他的肌肤,撩动他的头发,亲吻他的指尖。 他真的,喜欢温曙耿。 满天星辰坠落于水面,顾枳实眸光微闪,他惊觉:他的师父,根本不叫温曙耿的。 顾枳实弃了桨,寻着幽微的柚子香气,一步步走向船舱。 砰砰砰。 顾枳实心跳得快极了。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静静地、看向死亡一般看向那人。 “啊!”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四周依旧宁静,唯有他知道,那呐喊声在耳边如斯清晰,像是无可奈何而发出的灵魂的哀鸣。 他的心骤然收紧。 江清风徐。满天星斗辉映,水面微波晃荡。而温曙耿,那人,那人…… 那人不动声色,早已攫取了顾枳实的灵魂。 温曙耿双目微阖,正横躺在船上,任由一头长长的乌发散落至水中。 沉入水中的头发已与江水浑然难分了,只有那仍搭在船身上的发丝,被星光照耀,还似银子一般沁凉。 顾枳实的心一下子松了。他感到满腔柔情,自胸膛溢出,几乎将船身下压了一寸。 看看这人。这般模样,这般稚气,如何像已为人师之人? 他只是温曙耿罢了。 顾枳实接受了。他喜欢温曙耿,而眼前这人,不是他的师父。 温曙耿抬眼看他:“怎么站着不说话?” 那声音清冽动听,不像二十六岁的男子该有的声线。顾枳实张了张嘴,想说很多话,最后却只轻轻道:“就看看你。” 他狼狈至极。他爱上了一个人,可他找不到他的师父了。 而那个人多么无知无觉啊。他不知道自己多么惹人怜爱,也不知道顾枳实心里多么痛苦。 他只是微翘嘴角,神情天真而灵动,道:“我一时兴起,想随流濯发,再借这星光,晒晒头发。” 作者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话要说:  小顾认为:我不可能喜欢师父啊。我喜欢温曙耿=温曙耿绝不可能是师父。 开心,修罗场指日可待。 第35章 顾枳实凑近他,抚上他冰凉的发丝:“你会着凉的。” 温曙耿冲他笑:“不会。”他眨眨眼道,“我曾经练功最勤奋的时候,还能用内力烘干衣裳呢。” 顾枳实不禁也笑了下,坐到他身边,道:“你是传奇话本看得太多了。那般耗费内力,并不值得。” “所以也只是以前。我试过一次,就知道得不偿失了。”温曙耿拽住他的衣袖,“你心里有事?” 顾枳实一怔。 温曙耿仰头看向星辰,道:“眉间郁色,如星光一般遮掩不得。” 顾枳实沉默半晌。温曙耿也没说什么,只手指在船板上一下一下的轻敲着。 敲至第八十一下时,才听到顾枳实道:“你觉得他们所做值得吗?那些献祭归阵的人。” “不知道。”很意外的,温曙耿给了这么一个回答。顾枳实扭头看向他,他以为他心里已有答案。 温曙耿道:“这是邪术,不必质疑。献祭本身却并非什么坏事。一个人,愿意献出他自己的生命,愿意寻回比生命还重的人,这是很真挚的事情。” 真挚?顾枳实心头一软。 温曙耿微蹙起眉:“我起初,是唾弃这种行为的。我不喜欢太浓烈的感情,总觉得那是人们的自我感动,是内在出于一种情感上的需求,刻意放大自己的情绪。我总以为,平平淡淡才是真。” 顾枳实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温曙耿看向他,轻轻道:“然后我发现,在不同的境遇里,情感本就不同的。我不再坚持平平淡淡了。有些感情,本就是痛苦而剧烈的。” 像一个锥子刺进了心脏一般,顾枳实感到一瞬的剧痛。“有些感情,本就是痛苦而剧烈的?” “对。”温曙耿道,“所以我没办法去评判他们的献祭是否值得。沈父的亡妻,是在他穷困潦倒之际去到他身边,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而李诚,他的双胞胎哥哥与他是那样的血亲关系,又年少时便阴阳两隔。再如许漪漪,没有方姨,她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温曙耿顿了顿,叹了口气,才道:“我们无法明白别人的遭遇、别人的心情,拿自己的认知去判断他人的抉择,实在是太卑鄙了。” 顾枳实道:“可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凭自己的认知去了解别人。这是唯一的出路。” 温曙耿有些苦涩地笑了下:“所以我们被局限住。但是,”他更紧地攥住顾枳实的衣袖,“还有一种可能。” 顾枳实心脏绷紧:“是什么?” “那个人心甘情愿地让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顾枳实鼻尖刺痛,他眼睛发酸,稍稍别过去眼。 在怀疑他不是师父之前,顾枳实绝对心甘情愿把整颗心都剖给他看。可现下,不管他承不承认,事态都已发生了剧变。 有些情感,本就是痛苦而剧烈的。他现在,真的明白了。 一滴水珠落到顾枳实脸上,他猛地一颤,那小小的水滴在他心底极速漫开阴寒,彻骨寒冷。 温曙耿坐起身,是头发上的水滴溅到了他。他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枳实。 顾枳实心头一凛。他这样子,肯定叫他难过了吧。顾枳实突然发现,温曙耿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他毫不防备地任他抱,任他贴身触碰,送他印章,珍藏着他给的玉佩。分明是,喜欢极了。 顾枳实内心深处像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在温曙耿的目光下,那缝向周围延展,无数的细缝在一瞬间密密匝匝地展开,不断变深变宽,形成了万道天堑。 他无声地痛苦着。他多愚钝啊,他爱上一个人,一个不知其来处的人。内心的沟沟壑壑,已然成险绝之势。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愚蠢的彻头彻尾。 他没找到师父,还弄丢了自己的心。 顾枳实死死地咬牙,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他一步步走向船舱,一步步远离温曙耿。 温曙耿有些愕然。他垂下头,看着被星光浸湿的头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被星光浸湿的。不然,怎么星光映到身上,他像被水浸着一般觉得全身冰凉呢? 上一次,顾轶骑马载着他。林鸟作证,他当日已明白说了,“你能说万分信任我,我就不能吗?” 这话的前提是,顾轶万分信任他。温曙耿没有赌徒心性。信便信,不信便不信。自己选的,说不得是一场豪赌。他是怎样都认了,心下并不像赌博那么胆战心惊。 而此时此刻,顾轶的躲闪又是什么意思? 温曙耿一点点翘起嘴角。也是,不必苛求,将一腔真情交付本就是世间最难的事情。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再抬眸,他便见到顾轶又出来了,看着他,朝他走来。 温曙耿冲他笑了笑,何必做出苦闷的样子叫俩人都难堪? 顾轶凑近他,却是先拿起了他的长发。他手里有一条干净的布巾。 “先擦干头发。别着凉。”他道。 温曙耿心下还是忍不住泛了酸楚,他别过头,道:“给我吧,我自己来。” 顾枳实却没理会。自顾自为他擦着。 满船清辉。 远处波光粼粼,铺开一片惊人的美景。 少年侧坐在船尾,干干净净地侍弄着那头微凉生彩的头发,细致地将其擦干。 温曙耿微微动一下脖颈,道:“可以了。”他有些抗拒地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要移开一些,连声音都带上平日不常有的疏离。 下一瞬,那少年却硬生生挤进了他怀里。他趴在温曙耿腿上,埋下头,突然呜咽了一声。 像只被主人家抛弃的幼犬。 他一直一直都以为他是师父啊。他真的非常依赖他。 顾枳实难过得要命,他闷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喜欢你了。” 温曙耿心头一颤,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顾枳实的后背,柔声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啊。” 顾枳实憋闷得厉害,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可我,喜欢的是你。” 温曙耿的心猛地又一跳,他温柔道:“我知道了。” “特别特别喜欢。” “嗯。”温曙耿无奈地应着,手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抚摸。 “如果是你,我什么都愿意。你要我的心,要我的命,我都答应。”顾枳实抬头,看向上方的温曙耿。 他的眼神莫名地哀伤,莫名地坚定。 顾枳实只有认了。他的心不受控制,无论如何他都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他知道这人背后藏着许多秘密,他知道冥冥中他被送到这人身侧必有缘由,他知道也许有天他会遍体鳞伤,痛失所有。 可他真真切切地喜欢他了。 温曙耿直直地看着他,那少年的眼神炽热又悲凉,叫人心痛又心动。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笑起来,坦然又骄傲,“给我你的心,就够了。” 顾枳实直起身,反将温曙耿搂进怀里,牢牢地搂住,将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上,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颗心给了你了。只有你。只有温曙耿。” 温曙耿的心颤动不止,他的双臂也紧紧地环住顾枳实的腰,闭上眼睛:“温曙耿,也只有顾轶。” 一圈圈的涟漪荡开,小舟飘荡在江中。星光万丈,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明朗。 顾枳实认认真真道:“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要教教我。要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教你?”温曙耿轻轻重复。 “嗯。”顾枳实眸光澄澈,正似个谦卑好学的后生。 温曙耿稍稍推开他,一点点拉开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握住顾枳实的手,让他触碰上自己的肌肤。 “你不是叫我教你?”温曙耿微低下头,凉风吹得他后颈一缩,他双颊渐染,“我就教一遍,可记清楚了。” 顾枳实耳根通红,偏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着、无比鲜活。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他足足是个天分极高的学生。 他紧紧地搂住温曙耿,贴着他的耳际,轻声呢喃:“我有一把古琴,叫碎声。” 温曙耿眼角飞红,只“嗯?”了一声。 “我现在,也好像在弹琴。”他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眼角、鼻尖,嘴唇。 照见水中影,还痴而不知。应猜“碎声”暗响,喉咙深处,断续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废物。回头一看,我写的什么东西啊。 丧也没用。我尽量多写多锻炼吧。 对不起在看的读者了。我会争取一点点进步的。 第36章 冰天雪地里,温曙耿见到的又是这熟悉的白茫茫的景色。 夜夜都在这样的梦境中度过,可他还没有习惯,心脏还没有麻木,依旧感到彻骨的寒冷,感到无比的悲哀。 这地方抹杀了一切,什么都留不下痕迹。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而这里却没有半分不同。 他是知晓时光的流逝的,可这流逝是那般默不作声,残忍、毫不迟疑地过去了,半点没有触碰到他,他活得像空气一样。 雪地白得通透,干净得空洞。 会有人来这里吗? 会? 不会? 他在这里待了好久好久了啊。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回声,没有风。死气沉沉,连他也像死的一样。 他痛苦地皱起眉,可连呜咽也发不出。发出了也不过吞没在喉咙里,这地方不准他发声! 等等。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他再放眼看去,他聚精会神,仿佛要把此生所有的目力都耗尽。 滚烫的热泪流下脸颊,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内心像有着一团火般一瞬间燃烧起来,烧得他好痛苦、好痛快—— 那雪地上,那永远留不下痕迹的雪地上,有了一个脚印。 啊!他的心剧烈颤动着,火山喷发的岩浆轰然冲进心脏,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成了灰,而眼里淌出惊人的火光,痴痴地望着那处。 一个个脚印在那雪地上显现出来,又快又轻,仿佛一个影子穿着雪履在上面无声的舞剑,步法精妙而潇洒。 这虚空之中的影子,踏碎了这狂妄的雪地,留下了痕迹。 他终于看到存在的证明了。 他死于悍然而蛮横的虚无之地。而那剑光与雪履踏足之处,他将死而复生。 温曙耿睁开眼,胸膛里还火一般烧灼着,眼睛湿润,好似要淌出泪。 四周摇晃着,顶上花纹繁复,一缕光线从帘子外头射进来,红通通的映在手臂上。他发现自己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 这时门帘被掀开,顾枳实弯腰进来,一见他,眼睛放出光亮:“你醒啦?” 温曙耿觉得嗓子有些干哑,说不出话来,这才细细回想起昨夜种种,后知后觉地红透了整张脸。 顾枳实也红着耳根,凑近他,将他轻轻地扶起来,给他喂了口水,小声道:“是我不好。” 温曙耿虽羞赧万分,却不好装模作样,兀自拿出洒脱气度,道:“你有何不好?敦伦合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不过发乎情义,又非禽兽做派。” “那……”顾枳实双眸牢牢地锁住他,却还是少年心性,好奇又渴望地问他,“我弄得你舒服吗?” 温曙耿咬咬下唇,四两拨千斤:“你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顾枳实听了,却轻柔地搂住他,在他耳尖上一亲,极其虔诚地道:“我舒服极了。我喜欢极了你,也喜欢极了你的身体。” 温曙耿心头一颤,放松了身体,柔顺地靠在他怀里,问:“我睡了这么久?” “也没多久。只是天还没亮船便靠岸了,我便雇了辆马车,很快便能到虚阳城了。” 温曙耿蹙眉,有些担忧道:“不知子玉如何,是否到了城中。” 子玉如何,顾枳实心知肚明。但他此刻不好直说,便也只能宽慰温曙耿:“宋兄医术高明,武艺又不俗,前往此地应无大碍。” 温曙耿又忆起李泓歌,将当日那情景慢慢同顾枳实说了。 “听闻那李泓歌的兄长为人机敏,善揣度人心,也算是个人物。原来如此心胸狭窄,嫉贤妒能?”顾枳实道。 温曙耿有些诧异:“你知道他的兄长?” 矢日庄为天下第一庄,其大概境况顾枳实自然知道。连吞云教,也有几桩大买卖同矢日庄做。商行一向由杨长老出面打理,顾枳实却与那矢日庄没什么密切关系。 “若你担忧,我让手下先去查探一番,看那李泓歌境况如何。”顾枳实道,又补了句,“之前想对你说的,我勉强忝居一教之主之位。” 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吞云教成立短短几年,能成如今的气候已是不凡,但总体观之,无法与矢日庄这等江湖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相提并论。 此前他隐瞒,是不知师父记忆能否恢复,担心背后有人操纵,暴露身份会打草惊蛇。如今,他无意再对心上人诸多隐瞒,温曙耿不是师父,那他便不能以此为由再欺骗他。 温曙耿却一笑,也并不关心他为何教之主,调侃道:“我只知道你武艺高强,良善有礼,原来是我小瞧了你,顾公子已能胜任教主之位?” 顾枳实实话实说:“教务多由几位长老打理。我不擅长运筹帷幄,诸事都要靠他们从旁指点。我创立教派,仅凭武力,也是惶恐。” 温曙耿轻轻摇头,自问自答般说着:“江湖险恶,何人堪当大任?一定是那足智多谋,智力超群之人?我看未必。万人围剿之时,层层相逼之际,一人持剑破众而出,于腥风血雨之中纤尘不染,传奇也不过如此。” 他抬眸,仰头看向顾枳实:“江湖尚武。” 又道:“最厉害的教派,教主都是神出鬼没,存在若谜的。顾轶,你善恶分明,又能听忠言,实在很适合。” 顾枳实低头看着他:“你在故意安慰我吗?” 温曙耿轻轻笑起,眉间竟隐隐透出些冶艳,他道:“我在夸你,教主。” 那教主二字被他轻轻吐出,却仿佛有万钧之力,砸在顾枳实心头。 他建立吞云教,只为寻回师父。 登云峰云雾缭绕,迷人耳目,难辨谷底如何。吞云,则为拨云见日,他要那山间云雾再不能遮他眼,他要看见师父踪迹何处。 胸膛隐痛不足为外人道。还好,他身侧已经立有眼前这人。 顾枳实俯下身,吻了吻温曙耿的嘴唇。 他一定能寻回师父。再由恩师见证,他将立下誓约,与眼前人携手同老,同赴冥关。 吞云教内,宋子玉已打定主意,趁夜离开。他既与温曙耿约好,便再无理由在此地逗留。徐长老看得紧,但他也并非毫无办法。 他留心观察,已知后山守卫并不森严。而那梅林后方,仅有一名弟子值守,子时便会换下一人轮流守卫。 巧的是日前那弟子肠胃不适,宋子玉如今做了徐长老的弟子,便为他诊治。 子玉悄悄在药里多添了一味药,能叫他入夜便昏昏欲睡,预计能为子玉争取来足够的时间,也不会对那弟子有过多损伤。 他本不欲做出私下逃窜这等不雅之事,无奈徐长老实在冥顽不灵,不肯听他恳切请求。 既为救命恩人,徐长老又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宋子玉对他,实在是进退两难。思量许久,还是留下一封长信,款陈心事,尽诉感激之情。 封好信,仍觉面上热辣。徐长老嘴硬心软,几乎视他为亲子,衣食住行方面为他诸多考量,已是万分上心。 宋子玉出身官宦人家,最是守礼。叹了口气,又展信提笔,再添数句,承诺之后必定亲来谢罪,拜谢师恩。 今夜云层厚重,不见星月,正是绝好时机。宋子玉收敛内息,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到了那梅林。 虽则无月,远处隐约的灯火打在梅枝之上,仍现出白梅红蕊静睡于夜色之中的景色,美得惊心动魄。 宋子玉穿越梅林,鼻尖暗香浮动,竟没想到自己起了留恋之心,于不动声色之中心头闪过那愁眉淡扫的女子。 也罢也罢。他暗叹一声,美人总叫人怜惜,他这庸俗之人,也实在难以免俗。 梅枝簌簌划过他衣裳,在静悄悄的深夜里暗暗作响,不知是否惊醒了梦中人。 宋子玉行至梅林深处,陡地又见到那纤弱动人的女子。还有一个匆忙匿去的身影。 心下尽管有些慌张,宋子玉瞧着她转向自己的方向时,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了几分。 位高权重之人,又失了目力,何以深夜至此林中?怪不得今夜这里守卫格外松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到了此处,恐怕还是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了方长老的便利。 方始影虽为一介女流之辈,然而身居长老之位,又岂是他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四周肯定还藏伏着她的手下,自己无意中撞破,若出言不慎,也许还会有性命之虞。 宋子玉不动声色地暗退几步,从袖中精制的细小竹筒里抖出一点药粉。 方始影终于出了声:“谁在那里?” “方姑娘,是我。”宋子玉道,“宋子玉。” 方始影道:“宋公子来此地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准备今夜离开教中,好友等候,我不能再不赴约。”宋子玉如实相告,却细细地观察着周围一丝风吹草动。 “原是如此。”方始影淡淡道,“你同徐长老说过了吗?”答案她根本心知肚明,却又多此一举地问一句,好似有些期待一般。 宋子玉沉默片刻,再道:“不曾。” 宋子玉暗叹不妙。心知今夜凶多吉少,恐怕无法抽身而退,正绞尽脑汁思量着该当如何,却又听到方始影好听的声音。 她道:“徐长老与我情深义重,我不能看他的徒儿不告而别。” 未及宋子玉说话,她又道:“然而毁约确非君子所为。” 宋子玉一怔,抬眸看向她的脸。他一贯不曾逾距,这时倒忘了,直愣愣地看着那张夜色下素净的脸。 方始影静立于夜色深处,那双眼偏如萤火般闪动,楚楚动人。 宋子玉抿唇,须臾,他叹了句:“是我辜负师父了。” 方始影知他何意,他定是要选择好友了。她轻声道:“明日我替你周旋,你亲自对徐长老说明去意,我定叫他不拦你。” 宋子玉不由得惊愕地看向她。 她温言细语:“徐长老性子倔,但没有恶意的,你此前受伤未愈,他担心你再出意外罢了。明日你说了再离开,便不会叫他寒心了。” 宋子玉握着药粉的手一点点松了。他的戒心一碰就散,缘分这东西的确奇妙,方始影不过几句话,便叫他笃定她没有骗他。 宋子玉拱手,声音清润:“多谢方姑娘。” 方始影慢慢移动脚步,往回走着,轻声道:“先回去休息吧。” 她目不能视,虽平常看着一切无碍,但暗地里应该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那纤弱的身子一点点移动着,看着稳妥,黑暗中竟真的不害怕吗? 借着绝佳的目力,宋子玉瞧见了,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手心,好似绷着全身之力。 他忍不住低声道:“方才夜很黑。” 那女子声线如常:“夜很深了,黑也正常。” “不是。夜色本来很黑,但是现在天边露出了一块,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出来了。” “月下梅花极美。”他道。 方始影顿住。心里突然有些酸涩,她看不见的。 “你左边有枝伸出的梅枝,梅花错落有致,吐着红蕊,快要擦到你的脸颊了。”宋子玉又出声。 方始影心一动,不知他所言为何。但心底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愣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用食指碰到了左侧那梅枝上的小小梅花。 梅瓣触感柔软微凉,花蕊搔动着手指,实在可爱。心底也像被轻柔抚摸着,她有些动容。 “再走两步,有一树开得繁盛的梅花树。它枝条茂密,每一枝上头都缀满了梅花,紧密似海棠。” 方始影便再行两步,轻轻抚上半空,一枝梅花闯进她的手心,果真是繁花似锦,朵朵紧攒。 …… “往左边移两步,再往前行三步。”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句了,方始影奇异地听从了宋子玉的指令,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赏梅。 宋子玉的声音柔似云缎:“你身后是这里最高最俏的一株梅花树。每一枝上面都开着最美的花儿,月华映于其上,色泽甚美。” 方始影微微往后靠,无数花枝齐齐拥住了她,梅花朵朵清丽,开在她衣裙之上。方始影垂眸,月光映在她颊边,云鬟上一只小巧的珍珠发钗也透出羞涩的光泽。 宋子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觉得自己有些迂腐了,男女授受不亲又如何,总比让她跌了好。 可又没有任何理由的,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助她走出梅林。 她几乎像个仙子,在这梅林里翩跹来去。而她的神情,看上去竟有些天真。 宋子玉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卖弄才情的。他已然知晓了,这夜这花这人,均足以让他此生难忘。 第37章 次日,方始影果然守诺,亲为宋子玉道明离意。她性子极温和,又知进退,说得徐长老心下松动。 方始影又道:“既为您的弟子,又怎能是那言而无信之人?期而不至,何其卑鄙?师风尚且光明磊落、坦荡大气,为人徒儿,也不该半点皮毛没学来。” 徐长老倒叫她一番夸扬给闹红了脸,这老头儿生性倔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哪里有她所言之高德师风。 宋子玉在一侧,倒也恳切至极,直言不会轻视了这段师徒缘分,将来也定将永记师恩。 徐长老也非无知匪类,堂堂一派长老,硬要人做自己徒弟还扣着不放,成何体统? 他本欲叫宋子玉留下继承衣钵,再为吞云教助力,既然长老之首的方始影都无此等私念,徐长老再辩白,恐不过枉做小人。 一番思量下来,他还是不情不愿开了口:“那便去吧。记得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又一撇嘴,骂了句,“哼,多少东西你还没学到呢!” 威胁似的,他又瞪着眼道:“不回来,我就全教给别人去,气死你!” 宋子玉哭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不得,应了是,又恭敬拜了他。 徐长老唠唠叨叨的给了他一堆东西,却又好面子的不肯去送他,叫他自己走。 直至正午,宋子玉才收拾妥当了,弟子为他牵来一匹骏马,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 “多谢。”宋子玉接过缰绳,又瞧了眼背后屋舍,心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手抚上包袱。 那弟子见他半天未有动作,疑惑道:“宋公子?” 宋子玉对他微微一笑,温润如风,道:“劳烦你帮我看着行李片刻可好?” …… 围墙外只闻琴声。 宋子玉在外头徘徊几时,还是上前扣门。 琴声停了,又响起个音色更为细腻动听的声音:“请进,谁来了?” 宋子玉一步步行至那巨石旁边,看着那虚虚搭在弦上的纤长手指,道:“是我。” 指尖微颤,方始影掩饰一般轻抚过琴弦,道:“宋公子不是要离开了吗?” 宋子玉却没回话,似乎有些突兀地道:“师父说,方姑娘的毒清了大半,再有不过十多日,便可恢复目力了。” 方始影很轻地“嗯”了一声,周遭刚沉寂下,树上便有叶片儿悠悠落至她肩头。 宋子玉的手指在袖中微曲,最终还是别过目光,很是诚挚地说道:“太久没见光,陡一恢复视力,恐被强光所害,方姑娘定要小心些。” 石上忽地发出一声轻响,方始影又听他道:“这里头放了条丝绢。我用草药熏蒸了多次,有润泽明目之效。” 说到最后,声音更加柔缓:“若眼睛微微能见光了,便将其覆在眼上,后头能看见了,才不会伤眼。” 方始影不知如何作答,像是才入口一块桂花糕,可她从未尝过这么好的味道,一时竟舍不得开口,怕散了余韵,毁了芬芳。 宋子玉也唯恐自己太过外露,吓着了她,便愈将声音放得纯净,尤胜山泉,毫无狎昵之意:“我天资愚钝,拜在徐长老门下也不过只学了些粗浅药理,方姑娘姑且留着一试。” 方始影动了动唇,声音清润纤细:“多谢宋公子,费心了,我会好好用的。” 得了这句承诺,宋子玉不觉已微笑开来。 “那么,我便告辞了。” 方始影立起身,漆黑的眼眸看向他的方向,道:“宋公子慢走。” 宋子玉绝无冒犯之意,只再看了眼她裙角的花纹,便出门离去。 一树垂柳已压过院墙,垂下些枝条到外边。冬季尚未过去,上头只有些微微凸起的枝节,算不得漂亮。 宋子玉静静地从那堵墙外走过。 墙内又流淌出极美的乐音。纯如也,绎如也。 宋子玉自那面墙下走过。凉风习习,而春意将至,他知晓了。侧过头去,轻轻吻一吻那藏着新绿的枝条,宋子玉心头已放万千花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写了这么点,刚好是副cp的内容,就当做一章发啦。 互相心动啦两个崽崽。 第38章 虚阳城繁华无比,入夜则灯火通明,行人满街,集市上热闹非常。热气腾腾的各类吃食,在夜里冒着白气,温馨而香气四溢。摊上的各种物件儿,精巧有趣,鼻烟壶、玛瑙、菱镜……琳琅满目。 虚阳城傍江,从街市上走过,便可见江面上画舫无数,远处又可见花影重重,微光闪烁,原是莲花灯散在水面。 温曙耿和顾枳实自拱桥上走过,只见满城灯火醺黄暖融,空气里更可闻不远处酒肆醉人芬芳,男子皆衣着光鲜,侃侃而谈,满腹经纶。女子亦婀娜动人,步摇晃动,珠玉脆响叮当。 温曙耿久居深山,虽于书卷中获知红尘之景,但直至此刻才知从前想象实在太过寒酸。他好奇地四处打量,像孩童一般瞧着桥下被风吹远的莲花灯。 “如此富庶之地,自然人才辈出,怪不得天下第一庄位于此处。”他道。 风流至鬓边,他头上几缕发丝散落,顾枳实抬手为他轻拨头发,揽着他看向左前方。 接天楼高可摘星,自是夸张。但见眼前那美轮美奂的建筑,亦叫人心惊不已。天色深蓝纯净,那楼睥睨天下,高可百尺,毫不留情地展现迫人气势。而其狂妄至极,那顶尖檐角高飞,正头顶一轮圆月。仿佛那冰轮,不过是其装饰罢了。 月色尽流于其上,微蓝而冰凉,更显其圣洁莫犯,冷若冰霜。 周围人皆仰望着那高楼,惊叹不已。从他们的言谈中,两人方知今夜乃是虚阳城约定俗成的赏月之夜。每逢十五,接天楼灭其灯火,仅剩月色飞流而下,恰似天边悬瀑。 温曙耿不由得微张嘴唇,难以置信地道:“这楼以何为材料建成,竟仿佛能吸收那月光一般,周遭黑漆漆一片,仅存这一处光芒灿烂,实在诡异。” 他尚在惊愕之中,却没发觉身侧一名华服男子亦为他出尘风姿而惊艳。那男子缓缓摇扇,含笑看向他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 温曙耿转头,见这人相貌楚楚,便道:“是。初来乍到,叫公子看了笑话了罢。” 那男子道:“世人受眼前美景蒙蔽,常忘了究其本质。你洞察反常之处,可爱而率真,又岂会叫人看了笑话?”他满口称赞,目光直直落在温曙耿脸上。 温曙耿微觉不快,这人虽温和有礼,眼神含蓄却暧昧。未及他出言,顾枳实却牵起了他的手,轻描淡写道:“谁笑话你,我就拔了谁的舌头。” 那男子一凛,又见顾枳实气度不凡,猜想是个习武之人。 温曙耿却笑出了声,微微仰头看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顾枳实道:“好呀,原来你这么凶恶,平日在我眼前都是装样子么?” 顾枳实有些羞窘,小声道:“我才不会凶你。” 那男子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他俩宽袖交缠,便也知情识趣地隐下倾慕之意,正色道:“世人皆知接天楼巍峨貌,却不知虚阳城城民津津乐道的,却是每逢十五的簪月奇景。” 温曙耿道:“簪月?这名字倒恰如其分,深得其精髓。” 那男子颇有些自得,继续道:“每逢月圆夜,接天楼独揽月华,尽吸月灵,为天地所滋,已有百年历史。其沟通天地,庇佑此地福泽,是以成为城中佳话。” 顾枳实看着眼前那奇异的景色,若有所思道:“难怪接天楼虽举世皆知,这簪月之景却是从未听过。” 那月瀑如飞流,楼高不胜寒。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竟是真的? 温曙耿微弯嘴角,压低声音道:“如此奇楼,岂不令城中人趋之若鹜?风流权贵、豪奢缙绅,竟无亲临楼中者?” 那男子闻言便摆手,神色高深莫测,道:“矢日庄重重守卫,又岂会叫平常人登临接天楼?” 温曙耿一怔。这矢日庄竟与接天楼也有着渊源? 那男子却不肯再说了。只愿意再陪两人闲聊当地风土人情,以尽地主之谊。 温曙耿婉拒其好意,称赶路疲惫,要寻处住所,便不再搅他赏月雅兴。 那男子有些遗憾地看着温曙耿离去。沈郎腰瘦,何及他似潇潇暮雨,踏云而移。 温曙耿被顾枳实牵着手,边走边道:“看来子玉也不知这接天楼竟如此神秘,我们便在附近寻处客栈等他罢。” 鼻尖嗅到一阵清香,温曙耿心头一动,又道:“不如小酌一杯,瞧瞧酒醉的顾公子会不会凶我?” 顾枳实哭笑不得:“你想喝酒便喝,绕圈子做什么?纵饮三千杯,我也不会凶你的。” 温曙耿一笑,握紧顾枳实的手,踏进了一家酒楼。 这晚游人众多,酒楼靠窗处正是赏月的好地方,要价奇高。然而顾枳实毕竟为一教之主,出手大方,带着温曙耿就坐到了位置最好的地方。 温曙耿手撑着下巴,眨巴两下眼睛,道:“有教主撑腰,我日后怕是要横着走了。” 顾枳实觉得他的样子分外可爱,没忍住从桌底下又去牵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轻挠两下:“你竖着走都可以。” “怎么竖着走?”温曙耿笑着道,“飞檐走壁,做梁上君子?” 顾枳实看着他的嘴唇:“从我的嘴爬上鼻梁,再前往眉心。” 温曙耿顿时听明白,面红耳赤。 顾枳实以前哪里说过这种话?脱口而出以后,耳根也悄然发红,但见温曙耿乖巧羞涩的样子,又觉心动非常。 从前当他是师父,自然不敢逾距。如今,他食髓知味,竟不要脸地偷偷想着:还要逗他。我爱极了他这样。 小二送上了糯米酒,酒液澄澈,酒香扑鼻。瓷白杯子里斟满透亮的橙红米酒,顾枳实浅饮一口,绵厚温软,回味清甜。 温曙耿一杯接一杯饮着,倚着窗看那边月色。颊边泛了薄红,更显其俊秀。 顾枳实便也看着他,无知无觉地饮酒。他少年时被师父哄着饮了一夜的柚子酒,头疼多日,苦不堪言,是以多年来滴酒未沾。糯米酒虽不醉人,却也能叫他有些飘忽。 咣当!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顾枳实蹙眉,扭头一看,一只酒壶被砸烂,碎片四散,酒液溅开。 目光上移,只见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对他怒目而视。可见,那可怜的美酒,毁于他手。 掌柜的咚咚咚地上楼,脸色十分难看,哀求那男子:“爷,您消消气。不是我们不做您的买卖,实在是您家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也不来,我们留着位子也没用啊!” 那家丁狠狠地剜他一眼:“我家公子想何时来便来!你为何出尔反尔,将我家公子的专座让给这些人?” 温曙耿与顾枳实对视一眼,均已明白了几分。这家丁的主人想来在该地有些势力,要包了这地方,可是行踪不定。掌柜的是生意人,自然不肯不做买卖,便抬高价格,让他俩先坐了那人的位置。 掌柜的唯唯诺诺的,小声道:“我也不知道爷今晚要来啊。都几个月不来了,我这还只是第一次呢。” 顾枳实面色冷淡。他虽不齿这家丁仗势欺人的做派,然而掌柜的言而无信,却是自作自受。 那家丁眼一横,掌柜的只好苦着脸,低声下气地求顾枳实:“两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可小店小本生意,实在惹不起那位爷啊。求您两位给挪个座,我退钱给您成吗?” 顾枳实见温曙耿极喜欢这位置,自然不肯,冷冷道:“先来后到,礼不可废。” 那家丁大为光火,怒喝道:“你以为你配坐在这儿吗?” 顾枳实站起身。他姿容已胜常人百倍,更兼身姿挺拔,眉宇间冷冽逼人,直教人心生敬畏。他手指已覆在剑柄之上,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那掌柜的是个怕事的,已然吓破胆,只待要鬼哭狼嚎。家丁却真像个背靠大树之人,还相当镇定,只凶恶地瞪着顾枳实。 温曙耿不是好惹是生非之人。正待要开口,以免此处有血光之灾,却听到一人自楼梯而上的脚步声和他沉稳的声音:“小事一桩,何必惹众人不快?我换个位置也就是了。” 温曙耿一怔,这声音…… 但见一人自楼梯口缓缓步来,气宇轩昂,俊朗无双。 温曙耿情不自禁唤道:“泓歌。” 那男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子一顿,猛地瞧见他,眼中光亮大放:“温兄?” 李泓歌大步走来,激动得握住他的手,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你,一别数月,我很思念你们。” 温曙耿喜色难掩:“你没事吗?当时景况那般险恶,我很担心你不能全身而退。” 顾枳实冷冷地看着李泓歌那只胆敢触碰他的人的手,只觉十分扎眼。 李泓歌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松了手,疑惑道:“这是?宋兄呢?” 提起子玉,温曙耿又有些担心,抽回手,那点激动如今也已平复。 “这是顾轶,我如今与他同行。那日你走后,又有一路人马追杀我和子玉,当日我虚弱不堪,子玉为了掩护我,与我走散了。” 李泓歌大为吃惊,提议道:“不如去我府上,我们今夜细谈,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温曙耿与李泓歌曾共处数日,一时引以为知己,自然不会推辞。他扭过头去看顾枳实。 李泓歌得体道:“也请顾公子移步寒舍,不知意下如何?” 顾枳实自然要与温曙耿一起。 那家丁自知理亏,一路上都躲在最后面,生怕被顾枳实看到,得罪了主人的客人。 顾枳实却没空理他,看着李泓歌与温曙耿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心里就堵得慌,脸色也就愈发冷下去。 交谈之下,温曙耿才闹明白李泓歌如今的处境。他当日逃离追杀,怀着一腔愤慨之情冲回矢日庄,在祖宗牌位前发誓自己从未做过不义之事,要求父亲和兄长还他一个公道。 他据理力争,神情悲愤。矢日庄庄主又岂是被人蒙蔽之辈?李泓歌往日如何他并非不知,听他一番剖白便选择相信了李泓歌,但他不愿兄弟反目,强按头使两人重修旧好。然而两人私下依旧争得头破血流,暗地里不断较劲儿。 李泓歌冷哼一声:“兄长阳奉阴违,背地里如何冷箭伤人父亲视若无睹。我又岂会甘心任他摆布?” 他诚挚地看向温曙耿:“温兄,你当日那番话泓歌永记于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为自己争一份公道!” 席间没有顾枳实插话的余地,便只有一杯又一杯饮酒。刚咽下清凉呛口的酒液,温曙耿便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顾枳实心头一软,又一点点泛着酸,委屈地张开手指,跟他十指交扣。 温曙耿道:“子玉与我相约在接天楼。可我不知他何时能来。” 李泓歌笑道:“这个不难。接天楼的守卫皆由矢日庄弟子担任,你画一副宋兄的画像给我,我让他们看了,一见到人就立马领他来此处。” 有眼力劲儿的下人立刻准备好文房四宝,请温曙耿到书房去。 温曙耿下笔如飞,不加思量,而画作已栩栩如生。 李泓歌叹道:“温兄堪称丹青妙手。” 温曙耿道:“不过是熟悉罢了。若子玉的面貌我都画不出,那也活该丢人现眼了。” 两人说着话,顾枳实却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书房陈设。案上那只白玉笔洗格调高雅,玉质温润,浮雕梅枝,似能隐隐嗅到暗香。纵然顾枳实非好舞文弄墨之辈,亦为其精致而着迷。 他伸手将其拿起,把玩片刻,更觉触感细腻,一时有些懊悔:他送给温曙耿的那块玉实在太过平凡了,一定要换个更好的给他才行。 正要将那笔洗放回原处,顾枳实忽地手一抖,瞳孔放大。 惊悸之下,顾枳实很快镇定下来,他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回原地,又当做无事发生似的,再细瞧着桌上其他摆件。 绕了一圈,他再回到温曙耿身侧,那画卷已然干了。画中人气质出尘,一定叫人过目不忘。 李泓歌仍是笑着,为他俩安排下厢房,又道:“今夜你肯定累了,温兄,我们明日再长谈。” 他又看向顾枳实,顾枳实冲他微微点头。 踏出书房时,顾枳实面沉如水。他不会看错,放着那笔洗的地方,桌上浅浅雕刻出的东西,他熟悉异常。 李泓歌,绝非其表现的那般诚挚。 李泓歌的管家自是为他俩安排了两间房。那领路的家丁打着灯将他俩送至门口,对温曙耿道:“这是您的房间。顾公子请随我来。” 顾枳实道:“我与他还有些事情要谈。安排这一间便是,不必麻烦了。” 那家丁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怎么能怠慢贵客?” 温曙耿笑道:“我俩闯荡江湖,并不拘礼。你且安心下去吧。” 小小家丁,自然不能对他二人做出的决定有所置喙,只是恭恭敬敬地为他二人开门点灯,又送来两只浴桶和两床被子。 屋子很是宽敞,也相当华丽,住两人并不会拥挤。 屏风后浴桶里热气蒸腾,仅剩了两人,温曙耿不禁有些脸红,推着顾枳实道:“你先洗罢。” “两桶水,一起洗就是了。等我洗完,水都冷了。” 温曙耿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只好红着耳根道:“好。” 两人又非初次坦诚相见,温曙耿也没那么忸怩。背对着顾枳实除去了衣衫,正待要入浴桶,却冷不丁从腋下穿过两条手臂,顾枳实将他抱起来,轻轻地放了进去。 温曙耿忍不住把脸埋进白色的水汽里,小声哼唧:“我没长腿么?” 顾枳实倒有理有据:“抱歉,我习惯了。你之前生病的时候,我不就总抱着你么?” 温曙耿没了声音,专心沐浴,却迟迟没听到顾枳实那边的水声,他疑惑地转头,却看见顾枳实坐在屏风那头。 “你怎么不洗?” 顾枳实轻声道:“你先洗罢,我怕你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凉了。” 温曙耿心头一动。顾轶没有那层狎昵的想法,不过哄着他先洗罢了。 等顾枳实洗完,已经有些晚了。温曙耿见顾枳实自屏风后步出,脸色却绯红,脚步有些虚浮,惊道:“你怎么了?” 顾枳实讷讷的:“没事。只是有点晕。” 温曙耿见他的模样,又回想起他在席间饮酒不断,好笑地站起身扶住他:“被热气一激,酒劲儿发作了罢。” 顾枳实一愣,继而很是乖巧地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小声道:“你知道了吧?醉了也不会凶你的。” 温曙耿心下一片柔软,扶着他坐到床上,贴近他的耳朵:“你不凶我。我凶。我要在你身上竖着走啦。” 顾枳实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竖着走为何意,很是乖顺地仰起脸,任他揉捏。 温曙耿轻轻吻上他的嘴唇,蜻蜓点水的一碰,又吻一下他挺翘的鼻尖。食指在他鼻梁上滑动,缓缓移上眉心。接着,他吻住了那里,细碎地吻着,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顾轶,顾轶……” 顾枳实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为了他的声音而流动,它们从心房出发,滚烫而热忱,流向他躯体的每一个地方。 他的指尖变得火热,触碰到的地方清凉无比,叫他沉醉异常。 他轻轻咬着温曙耿的肩头,在他比自己变得更醉的时刻,轻声道:“你为子玉画了像,却没为我画过。” 温曙耿抚慰着少年泛酸的心脏,柔声道:“我要给你画,画无数张,在山谷里放满你的画像,让风和树叶都知道我喜欢极了你。” 顾枳实却不自觉,犹自委屈着:“李泓歌握你手了。” 温曙耿无奈:“我已经沐浴过了。” 顾枳实拉起他的手,亲吻一下他的指尖,温柔至极却语带毒刺:“也没关系。我明天剁了他的手。” 温曙耿忙道:“泓歌和我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意思。” 顾枳实眼底一黯,李泓歌如何,尚未可知。 懒得想他。顾枳实很快将他抛到脑后,又双手握住温曙耿的腰,看着他的眼睛,话又转回那幅画上:“你没有落款。” “那副画不需要落款。” 顾枳实固执地道:“没有落款,别人就不知道那是你的。” 他似醉又似非醉,温曙耿一时间不能辨别他是否清醒。 衣襟却被一下拉开,温曙耿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胸口,贴着心脏的地方。 耳尖被轻轻咬了一下,他听见顾枳实低沉的声音:“我要落款,你是我的。” 心脏颤动着,温曙耿低头,看见自己送给顾轶的那方印章正抵在他心口上。 那上头,是他亲手刻上的,顾轶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印章当然是用来落款的。 (我变了,我不是当初那个写主角亲亲就脸红的小女孩了。呜呜。) 剧情线使我头秃,我打开文档的时候真的告诉自己要发展剧情的,写到后头又开始谈恋爱了,啊事与愿违啊。 第39章 顾枳实其实有过非常脆弱的时候。 他生性冷淡,却又十分敏感,他能够对嫡母的动辄打骂无动于衷,漠然地承受,却也能因为唯一对他好的嬷嬷被扫地出门而愤怒异常。 他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剧烈的感情波动。他也很敏感地察觉到旁人对他的喜恶。 初见师父,他便喜欢他,那少年干净得很,他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可登云峰的其他人,对他好的也有,更多的人是对他漠不关心甚至隐隐地有些厌恶。 他记得他十岁的时候,师父生了很重的病。那病来势汹汹,顷刻间便将那个少年压垮,他卧床不起,高热不退。 师叔们围在房里,大夫在为师父号脉,可他们不让顾枳实进去。 顾枳实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师父了。林杨师叔告诉他,师父只是感染了风寒,不碍事,过几天便好。 顾枳实日日坐在山门口,瞧着师叔领回来山下的大夫,背着沉重的药箱,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但师父还是没好。 春雨连绵,山里总是雾蒙蒙的,晨起练功时脸上总被浸湿。小枳实想告诉师父,他最近进步好多,可他们不让他见师父。 院子里靠近门口有一株海棠,在早春中的湿润空气里开得繁密艳丽,花蕊沾着水珠,风一动便有无数花瓣纷纷而落。他在树下蹲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那胡子老长的大夫,边摇头边叹气地走了。 顾枳实觉得非常恼火。他那是什么表情!我师父究竟怎么了?他在咒他吗这臭老头,他竟敢摇头。 顾枳实咬牙切齿,他从树下捡起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到那老头儿脚下。 那老者狼狈地跌在泥土地上,而他冷傲地从树下立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毫不留情地展现年幼无知的愤恨。 他不知道,身后的师叔们,将他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他们眼睁睁看着落花繁乱景象里那个幼小的身躯,是那么的卑鄙、龌龊。 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险恶的心性。他们知晓了顾枳实放下的那把火,他们对这个残忍无情的幼童表现出□□裸的厌恶。 “大夫来为小师弟诊治,他却要下此毒手,莫不是要伤了大夫,好叫小师弟无人诊治才好?” 师叔们纷纷摇头,叹着气:“此子如此恩将仇报,小师弟结了桩恶缘。” 他们冷冰冰地自顾枳实身旁走过,毫不遮掩对他的嫌弃,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说说师父的情况。 小小的枳实,身量尚未长足,孤零零地站在海棠树下,他的手紧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紧地攥着。 他知道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也害怕贸然闯进师父的屋子会害了他。他什么也做不了,但看着那些身影将要远离视线了,他实在惶恐不安。 顾枳实跑了过去,雾蒙蒙的水汽里,他被隐没于其中,浓得化不开的雾牢牢将他裹住。 他跑近他们,怯生生地仰头问:“师叔,我师父快好了么?” 师叔们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兀自说着话,又离去了。 顾枳实死死地咬住下唇,他觉得自己悲惨至极。可师父,他真想师父了。 他低下头,又攥紧裤子,嗫嚅般再问:“师叔,枳实想知道师父有没有好起来。” 没有人。没有人理会他。 浓浆般的雾将他隐没,顾枳实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像是看不见雾里的他。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屋子里都点上了灯火,深山之中各处都显得无比寂静。师父的卧房里只有小小一盏灯,凄凄的,冷风从窗缝里渗进去,侵凉烛火。 从窗户纸看过去,都能见到那团扭曲暗淡的灯火在灯罩里晃动,极为不详。 林杨师叔来给师父送晚饭和药。顾枳实坐在门口,抵着墙,屏着呼吸去听里头的动静。 只有咳声。他的师父一声声咳着,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还带着阵阵干呕。像是把血都要咳出来了一般,那咳声叫顾枳实浑身发冷、抖个不停。 林杨师叔带好门,出来见到缩成一团的他,一把将他抱起来夹到腋下,边走边道:“小可怜见儿的,走了,我带你去吃饭。” 他揪紧林杨的衣角,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害怕又着急,怯怯地问他:“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照顾师父?” 林杨浑然不知孩子的心理。他哪里懂得哄孩子,只暗忖:莫要叫他近小远的身,眼见着快好了,病气过给了小孩子那小远才得急坏了。 于是他大手在枳实屁股上一拍,吓唬他:“你师父这病来得凶险,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细心保养,你可别冒冒失失跑进去了,病情加重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他又嘱咐道:“没事儿自己去练功,别成天待在这院子里,病气沉沉的。” 殊不知林杨自作聪明的一番话,害苦了顾枳实。他整颗心都要死掉了,他哪里想到,师父这病竟真的那么可怕。 他惊惧不已,像只绝望至极的小兽,彻夜守在师父门外。 入夜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凉风吹落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又被吹到他脸上,跌到手心里泛着幽幽的色泽。 顾枳实扒着门,听到师父的咳声几乎心如刀绞。他把海棠花攥在手里,他想到师父为他念的诗句。 他那么矮小,却爬上了树,艰难地在树杈上挂上灯笼。 院里海棠正红,烛火映照下,凄婉得惊心动魄。 顾枳实泪流不止。他第一次哭,为了他的师父。男孩儿在树上哭得抽抽搭搭的,他不停地抹着眼泪,可眼泪又更凶地涌出眼眶。 他既狠厉又无助地许下誓言:“师父,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要被你落下。” 转瞬又是五年前那个场景。顾枳实冷汗涔涔,徒劳地伸长手臂。可他的师父,只能够仓惶、无力地再看了他一眼,便直直坠落。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怜悯地说道:“顾枳实,你弄丢师父了。你不是死也要同他一起死吗?你为什么不死?” 顾枳实又如同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他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四肢,呜咽不停。 温曙耿被勒得生痛,缓缓睁开眼睛,他感觉后背好像湿了一片。 回过头,只见顾轶死死地搂住他,紧闭着眼眸,神情痛苦难挨,温曙耿一怔。 薄薄的天色从窗外投入,还泛着一层青色,晦明阴冷。 他听到顾轶从牙关里溢出一句疼痛不堪的呼唤:“师父……” 温曙耿忽地忆起昌州时,他俩一前一后步出客栈,顾轶神情沉痛而坚毅,眼里火光熠熠,他深深地看着温曙耿,说道:“我不会认错那个人。” 时间一点点挨过去,顾轶的手渐渐松了,仿佛从梦境中挣扎而出。温曙耿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好后,顾轶犹自沉睡着。估计是酒劲儿还没过去,他这日睡了很久。温曙耿在他眉间映下一吻,推门出去。 李泓歌住宅颇大,温曙耿在花园闲逛了一圈,顺着假山围绕的小径走了过去。虚阳城气候温暖,这时节仍有未经打理的野蔷薇开至繁盛,紧挨着乱草丛生的池塘,粉白色的花儿镶了一圈儿,芬芳四散。 那儿正有一大片空地。周遭花枝轻颤,云雀乱飞。剑意所至之处,空气凝滞。李泓歌在舞剑。 温曙耿饶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李泓歌虽出自天下第一庄,剑法却也似这不经雕琢的庭院,野趣横生,并不像世家子弟。 而那步法飘逸中仍带着孤寒,隐隐地透着凌厉的锋芒。 李泓歌瞥见他,朗声一笑:“温兄莫要笑话我,我的剑法实在不成体统。” “极妙。”温曙耿亦带上笑,“体统算什么?别具一格,才能独领风骚。” 李泓歌收了剑,却横陈于手中,看向温曙耿,道:“泓歌想领教领教温兄的剑法。” 温曙耿自不推辞。接过剑,刚挽了个起手式,却猛地顿住,目光闪烁不定。 李泓歌疑惑问道:“怎么?” 温曙耿看向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无比怪异的情绪。 他过目不忘,方才已将李泓歌的步法牢牢记住。握住剑柄时,他想效法李泓歌舞一套相同的步法,却陡地发现: 这步法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与他的梦境里,那踏碎虚无之地的步法,一模一样。 第40章 “怎么了?”李泓歌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问道。 温曙耿目光投向他,心里忽地生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被困在那冰天雪地麻木不堪的梦境里,无人能唤醒他,日前那一成不变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动。 有人踏碎了那地方,闯进了那里!活生生将那无休无止的噩梦撕开了一个口子,叫他陡生希望。 李泓歌为何会那步法?难道,梦中那人便是他? 他不觉有些失望。 深渊之下,曾有一道光落至眼前,他拼命地去握住,满怀希冀。眼前的人,文质彬彬,俊逸谦和,亦与他志同道合,并不是粗野卑鄙之辈。可温曙耿没来由的失望。 顾轶的呼吸声犹在耳侧,他执拗又委屈地问他:“为什么我不在你梦里?” 温曙耿心尖上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顾轶对他道:“你是我的。”可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刻,曾经眷念着旁人的手? 懊恼和痛苦的情绪瞬间席卷了温曙耿,他几乎觉得对不住顾轶,尽管他又似乎什么也没做错。 李泓歌见他脸色苍白,手指紧握剑柄,身子紧绷着,更为担忧。 “温兄?”他伸出手想去碰温曙耿的肩膀。 可温曙耿猛地被人拉了一把,不知何时到来的顾枳实将他拉进了怀中。 李泓歌的手落了个空,又见温曙耿虽怔忪着,却顺服地任他揽着,心思很快转开。 顾枳实轻声问他:“无事吧?” 温曙耿愁绪万千,一时堵在心口只觉难以喘息,也顾不得李泓歌在眼前,手伸到背后去抓住了顾轶的手才稍觉安心。 他轻咳一声,看向李泓歌,抱歉道:“无事。方才忽地有些头晕,一时有些失神,叫你担心了。” 李泓歌爽朗一笑:“是我急躁了。舞剑何时不可?来日我俩再行切磋。温兄顾兄,天色不早了,一同去用早膳吧。” 三人便向饭厅走去,绕过乱草丛生的池塘,温曙耿装作不经意地再问了句:“你那步法轻灵俊俏,也不知承自何门,才有如此杰作。” 李泓歌谦虚道:“闲来无事自行摸索的罢了。温兄抬举了。” 温曙耿心下一沉。恐怕,天下间会那剑法的只有他了。既然如此,他对那梦境是否一无所知? 温曙耿不由得向李泓歌投去探寻的一瞥,只见这人侧脸轮廓明朗,眼神微光闪烁,嘴角微弯,一派率性模样不似作伪。 当日他俩于昌州初次相见,李泓歌似对他无甚印象,两人都道是平生初识。 然而那梦境,那雪界,究竟是什么? 饭后顾枳实告诉温曙耿他得出门处理些教内事务,温曙耿应了。待到他出门时,温曙耿却又轻轻附耳过去,抓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晚上你早些回来。” 他这日对顾枳实颇有些依恋,顾枳实心下软得厉害,几乎也不想离开他半步。温曙耿却又推一推他,道:“去吧。” 顾枳实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温曙耿留在房里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梦境里的东西。 只有无穷无尽的白雪罢了,他什么也猜不透。 那年他大病初愈,将前尘往事尽忘,身世皆由庄主告知。可他的确不是傻子,经此种种,再联系到庄主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也该知晓自己的来历并非那么简单了。 无根之人,何处可归? 房门被扣响,李泓歌俊秀的脸映入眼帘,他笑容和煦:“温兄,可愿跟我一同出门,助我一臂之力?” 温曙耿站起身:“自然。不知何事?” 李泓歌叫人备好马匹,与温曙耿一人一骑,带着他往城外去。 虚阳城富庶,周遭的村落也远非穷乡僻壤之地可比,房屋皆修葺一新,田间阡陌纵横,灌溉渠道便利。 只是这村子,虽房屋错落有致,却无甚人烟,鸡鸣犬吠之声皆无,竹影深碧,笼罩着此处,瞧着有些荒凉。 马蹄声在寂静中尤为清晰,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面前的一间木屋猛地开了门,有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神色哀绝眼里又火光熠熠的,激动地看向李泓歌。 李泓歌翻身下马,温曙耿随之而下,刚站稳就听到那妇人吼了声:“李二公子来啦!” 那声音穿云破雾,响亮而急促,却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和凄凉。 李泓歌神色早不复方才那般自得,这会儿已走近了那妇人,那妇人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这情形可有些奇怪。温曙耿还未看出什么来,便听到一阵吵闹,门被推开的声音此起彼伏,脚步声重重地打在耳畔,整个村子像陡然复活了一般。 一群又一群村民围了上来,无一不像那妇人般,神色激昂,悲痛又期待地看着李泓歌。 那妇人咽了口唾沫,前伸着脖子,极度小心翼翼地问李泓歌:“二公子,有消息了么?” 这话一出口,周围便迅速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屏着气,大气也不敢出,仿佛刀架在脖子上。 温曙耿目光扫了一圈,顿时有些心惊胆战,这些人直勾勾地盯着李泓歌,眼神却叫他无比熟悉。 简直与当时沈父看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李泓歌的声音饱含抱歉,他微微低下头,很难过地回答道:“暂时还没有。” 一瞬间仿佛狂风大作,把竹子全吹弯了腰,层层叠叠的竹影覆上每个村民的身体,他们的脸显得阴沉晦暗。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而后便瘟疫般迅速蔓延,人们垂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头丧气,叹息连连,还有女人和孩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他们软弱无力的样子才使温曙耿猛地意识到,这儿几乎都是妇孺和老人,青壮年寥寥无几。 李泓歌站直了身体,朗声恳切道:“乡亲们,矢日庄守护虚阳城已有百年,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各位痛失亲人,我们已经派出数百人四处寻找你们的亲人的下落。请你们不要太过哀伤毁了自己的身子,相聚终有日,你们要保重自己才能坚持下去。” 他立于人群之中,衣冠楚楚,却毫无骄矜之气,言语间难掩同情,已是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村民。 方才那妇人拿衣袖抹了眼泪,感激地对李泓歌道:“二公子,我们都知道的,要不是你,怎么会有人来过问我们的死活。” 她眼里泪光闪闪,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已经心力交瘁许久了。“矢日庄哪里是我们高攀得上的?是你好心,才替我们这些穷苦人做主。” 她悲切太甚,有些摇摇欲坠,李泓歌扶住她的胳膊,温暖又守距地给她借力。 周遭都连连称是。“二公子,我们就都指望你了!”“多谢二公子呐!” 李泓歌也十分动容:“各位不必担忧。泓歌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大家,一定为你们寻回血亲,若……”他有些犹豫地住口,不欲使这些乡民丧失希望。 “若有不测,求二公子帮我们报仇雪恨!”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开了口,他拄着拐杖,背部高高拱起,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儿子三个月不见了,我老头儿不是个傻子,只怕他没命了,我……”他哽咽着,才又低声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我也只指望他入土为安,别死得不明不白的。” “对!”抱着孩子的一个妇人,脸上还挂着泪痕,倔强地说道,“不能让我汉子糊里糊涂地死在外头了。” “对!”“要个公道!”人们都应和着,个个神情激动,显然亲人长期的失踪已经把他们的神智变得尖锐了。 李泓歌的下巴紧紧绷着,他的眼神锐利而笃定,又仿佛初见时那个正气凛然的样子,他信誓旦旦地道:“诸位放心,泓歌一定替你们要个公道,绝不让我们的村民无缘无故地消失。” 回去的路上,李泓歌才同温曙耿道明来龙去脉。约摸三月前,这村子里八十名村民突然人间蒸发,遍寻不到。而他们都是些年轻男子,许多家里没了男人,就失了顶梁柱,日子相当难过。 李泓歌握了握拳,神情悲愤而厌恶:“我兄长只知勾心斗角,村子里民不聊生他却半点不过问,我这次回来,本只打算同父亲道清事实,从此继续远游,不必看他那副嘴脸。可这些人如此无助,我却无法视若无睹。” 温曙耿道:“你便是因着这桩事才留下的?” 李泓歌道:“我虽不慕权势,却也知权势的好处。”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若我一无所知,也无法帮他们多少。但我是矢日庄二公子,我便有支配弟子的权利,才能替他们追踪亲人下落。” 温曙耿看向他,不禁也有几分同情:“心怀大义之人,大多如此。泓歌,我很敬佩你。” 李泓歌怅然道:“但求权势,无改吾志。” 温曙耿陪他静立半晌,李泓歌才又开口,他深深地看着温曙耿:“温兄,来之前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温曙耿道:“自然。需要我做什么?” “许府中,我已经见识过了,那归阵奇诡异常。我想请你同我一起设局,弄到那归阵之法。” 温曙耿的心猛地一跳,他听见自己吃惊的声音:“弄到那归阵之法?” “不。”李泓歌急切地解释,“自然不是效法那归阵献祭来寻回这些人。若是那般,我与那寡廉鲜耻的许钦又有何分别?” 他握住温曙耿的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他的眼神明亮而干净:“我想,找到那归阵的来源,或许能知道寻人之法。” 温曙耿心头微动,方才讶异的神色已丝毫不见,他缓缓眨了下眼,轻轻笑了下:“你说的不错。能追回死者之术,又何尝不能透露踪迹?我们是该弄清楚这归阵。” 李泓歌垂下眼睫,将一点阴影藏进眼底,他道:“温兄,虽是设局,但我一定不会让你涉险。” 他又抬眸看向温曙耿,眸中一片诚挚:“我们回去再详谈如何设局。” “好。”温曙耿答得颇为轻松。 …… 天色渐晚,温曙耿慢悠悠出了门,在街上闲逛。红尘万丈,皆是他所陌生的,他确乎如庄主所说,长于深山。 虽不知庄主所欲为何,但担着义子之名,温曙耿无法否认庄主对他的好,可感情方面么,却不见得多么亲厚。 他大病初愈时,所见便是宋子玉,纵然将一切前尘往事尽忘,可与庄主相处时,也不该一点熟悉感也许。 反倒是遇见顾轶那天。星光微茫,他于河水中沉睡,偏叫他觉得熟悉至极,仿佛曾日夜相对。 那声痛苦而痴迷的“师父”犹扣在耳畔,顾轶那样子他实在难以忽视。 顾轶的师父,仍有他痴心寻觅,经年不忘。而自己呢?可曾有人在深夜里,唤过他的名字? 不知怎的,温曙耿心头一阵钝痛。一路走来,所见之人皆有真心想要寻回的人,都被思念压得艰难喘息。 他们寄希望于那归阵,残忍地要借自己淋漓的鲜血来换回失者。唯有许漪漪,良善温柔,不愿害了他。 顾轶呢?顾轶明明知道自己能为他找回心心念念的师父,他会觉得待在自己身边很痛苦吗?咫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尺之遥,他有太多机会了,一把小刀,便能够替他找回师父。 顾轶在自己身边待着,可曾坐立难安?辗转反侧之时,他可有盯着自己的后背,沉思许久? 温曙耿不知道顾轶怎么想。他有些害怕。 沿着江边,温曙耿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他没看见,左侧的一家古董店里,顾枳实正顺梯而下。 手下告诉他,寻香鲛那洞穴里食獍仍生龙活虎,守护着寻香鲛。而他们的人四下搜寻,仍旧没有他师父的下落。 而从宋子玉那调查来的消息更是有限得可怜。仅仅得知三年多以前,他出自官宦人家,而族中再无人知他去往何处。 仿佛他和温曙耿是从天外而来之人。 顾枳实头疼得厉害,他几月来都误以为温曙耿便是师父,如今懊恼不已,又不知何时才能寻回师父。 他走下楼梯,温曙耿便刚行至他面前,顾枳实一时也是惊喜,连忙唤他。 温曙耿听到声音,停下来循声看过去,却被大步走来的顾枳实先从袖口钻去握住了手。他微微仰起头,轻声叫他:“顾轶。” 声音有些迷恋,又有些茫然。 顾枳实一怔:“怎么了?” “我饿了,教主请我吃馄饨。”他却又忽地笑了下,眸光灵动,指向街边一家热气腾腾的馄饨店。 顾枳实便拉着他的手往那边走去。 吃完小馄饨,两人沿着石子路往回走。 月色落在脚下,周遭人来人往,却也没人注意到这举止亲密的两人。 温曙耿向来不是自陷囹圄之人,他不愿以心为困,既生迟疑,便坦然自若地问出口。 拉住顾枳实的衣角,步伐放慢,他道:“昨夜,我听见你呓语,唤了声师父。” 顾枳实的心骤然一紧,他顿时无措:“我……” 温曙耿一笑,仰头看他:“是那次,你说就算挫骨扬灰你也会认得出的那人吗?” 顾枳实无法骗他。他点了下头,心却一瞬间沉了下去,总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危险而可怖,一步步走进他和眼前人之间,他的身体极速变冷。 “你想找到他吗?”温曙耿轻轻地问。 四面楚歌之中,顾枳实奇异地在自己冰冷的血液里找到了疯狂窜动的东西,那是对师父的执着,他沙哑着声音,笃定万分:“我一定要找到他。” 温曙耿的目光充满温情,似乎对他的坚定十分满意,可他说出的话却叫顾枳实如堕冰窖。 那张色泽漂亮的薄唇一张一合,不紧不慢地道:“归阵,可追世间任何一个人。” 顾枳实如遭重击,他难以置信般看了温曙耿一眼。他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手指,他简直想把眼前这人揉进怀里,狠狠地揉进去,一点不让他脱离自己。 他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他竟这般想我?我哪会因为要找回师父,就舍得用那归阵伤他! 要不是怕自己弄痛了他,顾枳实此刻一定用力地搂紧他了。 “我不会的。”顾枳实嘴里苦得要命,“我不会叫任何人伤害你。我会自己找回师父,你……” 他苍凉地背过身去,声音很轻又很无奈:“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哪里舍得?” “顾轶,”温曙耿在背后唤他,声音像孩童般无辜天真,“你不会为了师父而不要我是么?” 他一句又一句地问他:“你在梦里也呼唤的师父,你生死覆灭也不忘的师父,也不能撼动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么?” 顾枳实心下一软,他忍不住转身回头,看向温曙耿那双水汽弥漫几乎显得委屈的眼睛。 他差点忘了。木雾寨里那时,温曙耿险些被献祭成功,他那么无助、害怕,被他抱在怀里时还不住的颤抖。 他次次都说那阵法是邪书,他冷傲地说他既然被选中转生之人,他便要阻止那些愚昧之人伤人伤己。 可他未尝不心寒。 那些人眼里没有他,他们只看到他身上的另一个魂魄,他们热烈而渴求的目光并不是投向温曙耿。 温曙耿目睹了那些人追寻的疯狂和无力。他只是害怕,顾轶,他喜欢的人,有一天也会为了更重要的师父而牺牲他。 可顾轶不会,顾轶给他一个终生承诺,像一记滚烫的热吻印在耳边:“你是你,师父是师父,你们对我同等重要。我会寻回师父,我要他为你我见证。” 他定定地看着他:“我会和你成亲。” 温曙耿蓦地眼眶发热。顾轶一句话,便足够了。他再也不会怀疑了。 他心底默念:我又哪里舍得叫你因寻不到师父而痛苦。我会帮你,我会设法弄清楚那归阵,我要替你找到师父。 温曙耿道:“你答应我,你不会用归阵害人,你不会同李诚一般做那等痴缠愚昧之事。你不准以命换命,你的命是我的。” 顾轶的目光诚挚、恳切。他比温曙耿更高,却如同单膝跪地仰视着他一般,虔诚如敬奉神灵,他道:“我答应你。” 温曙耿笑了,他仰起头,眼神却倔强执拗,像千寻而得心爱之物,心底激荡不已,自然而然发出动情的呼唤:“你亲亲我。” 哪管周遭人声鼎沸,顾轶想也不想地便搂住了他。 一记吻印于唇上。他道:“信我。” 温曙耿闭上眼睛,安心靠在他怀里: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狗血,这微妙而脆弱的误会,真是了不起的美。(不是夸自己,是夸狗血!) 第41章 月色寂寥,顾枳实一人在屋顶坐着。一只信鸽正飞向远处,他手指间夹着的信纸上字迹嶙峋有力。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片刻后,纸屑在清风中散开,顾枳实双手向后撑,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接天楼,那处再不像月圆之夜那般震撼人心,只在顶楼透出幽微的灯火。 杨长老称,李泓歌的兄长李洵进退有度,为人正直有礼,为人处世极见风骨,绝非李泓歌所言的卑鄙小人。 杨长老与他颇有些私交,言辞间对李洵赞不绝口,更隐隐透露,矢日庄庄主渐渐退至幕后,李洵手握重权。 顾枳实露出一点戏谑的笑容。李泓歌处境艰难显而易见,这处私宅虽看着也华美,用人奴仆却不见得多么尽心。 李泓歌既说得了父亲信任,却又居于外宅。何况下任庄主之位花落谁家,恐怕庄内人心知肚明。李泓歌即便回来,又分得了多少权势? 眸色一暗,顾枳实想到那书房里的印记,面色更冷了几分。那是个阵图,与当日温曙耿被献祭时,背后出现的妖异圆盘一模一样。 这人分明心怀鬼胎。但他面上装作与温曙耿知己情深,又不知在演哪一出。 顾枳实心下一动,又从怀里摸出那张归阵的阵法残卷。李泓歌,难道也有什么想要追寻之人? “教主日理万机便罢,连夜里的时间都不分给我。”身后传来轻轻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顾枳实忙将他搂进怀里,替他挡着风:“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温曙耿半坐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眼里还满是促狭之意:“教主受累,分我一半衣裳便行。” 顾枳实无奈,将他搂得更紧些,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只愿这夜无贼,我们别打搅了人家。”温曙耿还说着笑话。 顾枳实陪着他胡诌:“是贼人打搅了我们。若敢看你一眼,我便将他踢飞。” “诶,”温曙耿叫了一声,“把他踢到接天楼去,也叫我看看那上头有什么。” 顾枳实做势要起身:“想看?我现在带你过去就行。” 温曙耿抓着他的衣袖,笑了半天:“有教主撑腰真好。”他近来越发黏人,仰面轻声道,“亲亲我。” 顾枳实心动不已,揽着他的后颈便亲下去。温曙耿于此事之上自然万分,从不作态。情到深处便无限纵容,眼角眉梢俱是风流,叫顾枳实爱得要命。 深吻后分开,顾枳实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曙耿侧过头,看见他手里握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顾枳实一怔,却也不瞒着他,将那东西铺开来,递到他眼前。“是关于那归阵的残卷,前不久教内弟子交给我的。”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没有及时告诉你,抱歉。” 那时他还满心以为温曙耿便是师父,以为失忆背后必有阴谋,故此并不打算告诉他这阵法之事。此刻,确实瞒不得他的。 温曙耿不甚在意,细细看过,一时间心念电转,对顾枳实道:“这阵法开了灵窍便能目睹所思之人。你那般思念你的师父,不如借着阵法,从我身上看看他?” 顾枳实心下一痛。他又如何能说,你与我师父容貌一般无二呢? 温曙耿叫他神情苦涩,方醒悟过来,道:“抱歉。睹物思人尚且凄凉,顾影以慰更是无聊之举了,是我把你对师父的感情想得浅薄了。” 顾枳实摇头:“没什么。我一定会寻回师父,这些便都不要紧。” 温曙耿的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哄了句:“乖,那并不遥远了。” 顾枳实看着他温情脉脉的双眼,一时间又无法区别他与师父了。性情如此之像,可…… 顾枳实在心中摇了摇头。罔顾师恩,以下犯上,顾枳实岂敢? 温曙耿遥遥地望了眼接天楼,心里蓦地一动。顾枳实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按照那归阵所言,手指飞快地点上几处穴道,开了灵窍。 顾枳实怔住。“你……” 温曙耿却冲他眨了眨眼,拉着他跳下房顶,推门进屋。 他步伐轻快至极,像风一般行至窗前,撑起窗户,任月色流入室内,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温曙耿少年心性,坐到凳上,对顾枳实道:“我倒想知道这阵法有多么神奇,如何使人见到残魂暗影。那什么魂魄,是坐在我头上么?我可不依。” 他笑着,转过头去,要看向那面铜镜。 顾枳实哭笑不得:“你有什么要追寻之人?能看到什么魂魄。” 温曙耿也笑,而目光投向昏黄的镜子时,却猛地怔住。 大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种巨大的悲怆顿时席卷了他,他难过得仿佛历经了百年沧桑,孤独不已。 顾枳实被他吓到,连忙唤他:“小耿?” 温曙耿无知无觉,好像成了另一个人,他对镜流泪,浑身都细细地颤抖着。 他仿佛又回到那冰天雪地之中。大雪纷飞,视线里只余一片惨白。 顾枳实心慌意乱,忙轻推了下温曙耿,再唤他:“耿耿?”他从未这样唤过温曙耿,往日里心中也总叫他师父,这倒是头次这么亲昵的唤他。 温曙耿却毫无反应。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颤抖着、泪如雨下。 在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小人。眉目冷冽,气质独绝于天地,世间莫有能与其比肩者。 他好似听见一道清冽如雪的声线。 “你生自星河跌落,曙色幽微之际,便唤作曙耿。我凉薄一世,尽此余温,便齐齐给你。吾爱曙耿,以温为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更一发。(我可能是最近现耽写多了,古耽老改不过来,遣词造句十分直白qaq) 第42章 旁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的景象,却又在脑中上演。似遥遥看海市蜃楼,只见天裂于一瞬间。 一剑飞出,剑意孤寒,千堆雪刹那间化作虚无。天崩地裂,而清光陡地现于眼前。 层层叠叠的声音漫上耳际,风声、哭声,乃至于心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麻木僵硬的心脏之上,他泪流满面。 身边人擦去他的眼泪,又拥住他的肩膀。 他看到远方水色迷离,雾气四溢。启明星遥遥望着他,深蓝色的天幕底下,一层层荡开金色。将有万丈光芒,照临大地。 眉心针扎一般,那铜镜被猛地推倒,温曙耿一个激灵,怔怔地看着眼前。 顾枳实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急切地、温柔地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温曙耿迷茫地眨了下眼,他呓语一般,声音虚无缥缈:“我是谁?” 顾枳实轻轻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耿耿,别怕。” “我看到,我看到一名男子。”他微蹙眉心,不解地道,“在那一片苍茫的雪境之中,他一剑劈开虚无,带我回人间。” “那男子你认识么?” “不认识。”温曙耿摇摇头。“但……” 温曙耿一点点抬眸看向窗外,声音极轻:“我知道,他必定爱极了我。” 顾枳实一僵。他尚还搂着温曙耿,心脏却一点点沉下去,无法控制地开始周身发冷。 他屏着气,竭尽所能地使语气平常,心里却像扎着无数利剑,问:“那你,爱他么?” 温曙耿咬着牙,眼角却淌出泪。 月光凄凄地照在桌上,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上头,发出叹息般的轻响。 顾枳实一点点松开手。 怀里温热散开,顾枳实立直了,并不让自己显得狼狈。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不懂事的风儿也不再吹,徒留两人静对。温曙耿临窗而坐,而顾枳实正立在他身后,神色凄凉,看着他乌黑的头发。 许久,顾枳实的声音响起,很轻很慢:“你先歇下吧。” 木门吱呀一响,他步履匆匆,隐隐透露出内心的慌乱。 温曙耿拭去泪,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轻声道:“子玉,我该如何是好?” 温曙耿烦躁无比。他又岂是那朝三暮四之人? 可心中就像堵着一块巨石,压迫着他,叫他无法说句不爱那人。顾轶应是走远了,也不知他将往何处。 温曙耿心痛难捱。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自己如何解释。那人他根本不认识啊。 温曙耿恼极又觉得后悔非常。正如与李泓歌舞剑时所想,在他不记得的岁月里,他真的将真心交付过别人? 内心五味杂陈,漫漫长夜又叫他如何去睡。 瞥见那铜镜,温曙耿又将其扶正。他便瞧瞧,那人究竟是谁。 月色覆在他身上,铜镜中人俊秀无双,只泪痕未净,虚添几分憔悴。 温曙耿再度望向镜中,却顿时发怒。寒光一闪,他已抽出宝剑,剑尖直指那妖异多变的镜子,冷声道:“你是谁?” 一室沉寂。 半晌,温曙耿颓然地以手扶额。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只觉山雨欲来,却不知何事招致。 那镜子,方才照出的,却又是顾轶的残影了。 “庄主,所谓历练,又是叫我历什么呢?”他喃喃自语。那邪书,与他又有何关系呢?自他出山,所有事都找来。仿佛命定一般,他被迫沿着什么轨迹前行。 他简直身处于漩涡中心。什么转生之人,这名头真是难听至极。 …… 矢日庄内,庄主与少庄主结束密谈。李洵推门而出,却见李泓歌在厅内候着,他顿住,瞥向这素日里一贯看不上的弟弟。 李洵生得极好,容色上并不逊于李泓歌。他眉目清俊,常着白衣,更有些正气凛然的样子。 李泓歌不轻不重地回看他一眼,起身,随口打了声招呼。 李洵却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住,阴影顿时覆盖了李泓歌,掩在睫毛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李洵声音尚冷:“既回来了,便安心为庄里做事。五年前那桩事,我只当你年幼不懂事。如今父亲染病,身子并不如往常,你常来侍奉着。” 李泓歌垂眸,道:“知道了,兄长。” 李洵又道:“矢日庄百年基业,行事向来端正,你好自为之。” 李泓歌沉默不语。李洵正待要露出不耐的神情,李泓歌却抬头,定定地看向他,眼里一片清明:“哥哥,你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吗?” 李洵一怔,看向他的目光蓦地变得复杂。两人离心已久,李泓歌上一次这么唤他,也已是多年之前了。 李洵迟疑许久,还是将手轻轻搭在李泓歌肩上,道:“八十条人命,非同小可,你全心全意去查探罢,不可松懈。” 声音虽还未化冰,语意却已不再那么尖锐了。 李泓歌笑起来,恭敬又带着笃定:“我会。” 从矢日庄出来,李泓歌的神情渐渐带上几分嘲弄。心腹在侧低声问:“主子,快了吧?” “且等着吧。最重要的东西,还未到手呢。”他冷冷一笑,“再去催催我的好妹妹罢。去送只手镯给她,弄得干净点,别叫她看出什么。” 心腹道:“是。” 李泓歌靠在轿子里的软枕上,目光隐隐变得有些疯狂。千秋万载,若偏安一隅,亘古不变,有何意思? 他要得就是搅乱风云。争夺和伪装,永远是最有趣的事情。 心里突然闪现出昌州城内,温曙耿于病榻上说的那番话。他道:“你真的是无力反抗所以狼狈逃窜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李泓歌惨然一笑。无力反抗之人,正是因为狼狈逃窜的样子才能使人放下戒心,求得反击的机会。 若他不在兄长前装得柔弱可欺,正直良善,又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呢?妾室所出,本就卑贱。不以卑微之貌臣服,怎么令人相信? 当日与他也不过逢场作戏,演得如潇潇君子罢了。若他没有被父兄欺凌,孤独伶仃漂泊天涯的这身世,又如何让这转生之人对他生怜悯、亲近之心? 他本欲演一出拼死杀敌救人的戏码。不料手下无能,竟在他到来之前,便被他二人甩掉。林间的布条倒叫他寻到,那二人竟打算向着虚阳城而来。 他几欲大笑。罢了,也是殊途同归。 矢日庄靠着那半部阵法,已能独步天下,又何妨夺来下半部呢?父亲倒还能听他进言,兄长却是愚不可及,古板之至,李泓歌根本在心里对他嗤之以鼻。 年年岁岁,终于又迎来转机。 李泓歌掀开车帘,远远地望向接天楼的顶端。又至年关。 除夕夜,虚阳城各处灯火通明,街上热闹非凡。此地风俗,全城人同迎新年。 宋子玉这一路走来甚为艰辛。本来早该到了,途经野外投宿人家,不忍心见那小孩儿受病痛折磨,只好暂缓行程。 他风尘仆仆,行至虚阳城已是疲惫不堪,却又在人潮拥挤不得安宁。 摩肩接踵,步履难行。身侧又有调皮小儿,泥鳅般钻来钻去,闹得他苦不堪言,怕弄伤了孩子,便更加束手束脚起来。 刚从人流中挤过,宋子玉擦一擦汗,却又被街边卖花灯的小贩拦住,一通吉祥话劈头盖脸,他神思恍惚,只好报以微笑。 目光在空中晃荡一圈,只见一座高楼众星捧月般被众多房屋围在中间,料想应是接天楼了。 他目光下移,却见那桥上,有个袅娜娉婷的身影,甚为熟悉。宋子玉眨眨眼,下一瞬那身影又隐没在人群中了。 宋子玉耳根微微有些发红,日夜肖想,甚至生了幻觉,委实下流。 小贩热情,他便同他攀谈,借问那高楼是否即为接天楼。 小贩劝道:“公子,接天楼外层层守卫,这几日根本不叫人靠近的。您瞧见那边的店家没?都关门了。跨年关不比平常,他们都是领了矢日庄的银子回家过年了,您现在过去干什么啊?” 宋子玉有些苦恼。他原先只以为接天楼是诸如黄鹤楼之类的观赏楼,以此闻名遐迩。却不料,是这等光景。这城偌大,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小耿。 小贩见他愁眉不展,又笑道:“公子是外地人,不若也暂且搁下心事,入乡随俗,在我们城中也自在地过个年,今晚要放烟花,可漂亮啦。” 宋子玉感激地冲他一笑,又打听了附近的客栈。心知小贩讨生活不易,便掏出钱袋,选了他这儿最贵的一个灯笼。 小贩喜笑颜开,又递给他一支毛笔:“多谢公子。您可以在上头题诗,自己留着或是送人都更有意趣。” 宋子玉本不欲浪费时间,又想到远方的父母兄弟,在这佳节气氛中,心中也有了几分感慨,便接过笔来。 他的字与温曙耿却不同。温字风流灵动,飘逸潇洒。宋子玉一提笔却带着几分漂泊多年的凄凉,纵文采斐然,那字却似铁画银钩,悲中带着孤寒。 小贩虽不通笔墨,却也有几分眼力,直愣愣地看他笔走龙蛇,心中敬佩不已。 正题着字,周遭却静了一瞬。宋子玉尚未有知觉,只蘸足了墨,将最后一字写下。 搁笔,宋子玉才缓缓抬头。 只见有位女子一袭素衣,正款款步来。她容色极美,白璧无瑕。绿云堆烟,珠翠全无。一举一动都分外雅致,美似天外仙人。 周遭人均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难掩惊艳之色。 更特别的是,那女子双目之上覆了层薄纱,薄如蝉翼,自生盈盈微光,更衬得她病弱娇美。 她一步步行至此处,摘下那层纱,微微阖着双目,似是叹息:“我母亲,极爱花灯。” 一层层挂着的灯笼,花样繁复,个个与众不同。 身后跟着的小厮模样的人立即上前,轻声道:“都买下吧?” 方始影摇头,对那小贩道:“最上头那三个,替我取下来吧,麻烦你了。” 小贩忙应了,用竹竿做成的钩子将那灯笼勾下来,递给她身后的小厮。 方始影又一瞥,瞧见墨迹未干的那只灯笼,轻声赞了句:“词句动人,情致缱绻。” 那小贩笑着,一指指向宋子玉:“这位公子刚题的词,我也觉得甚好,就是不如姑娘这般会评点,只当这位公子是文曲星转世了。” 方始影侧头,看向灯火下立着的那位公子。 数盏灯笼于众人头顶生亮,竹骨瘦削,彩纸透光,既瘦了烟气,又润泽了火光。 正如他,于风骨里揉开一段温柔心肠。 方始影微微朝他点点头,又缠上那段薄纱,转身欲离去。 宋子玉提起那盏灯笼,却是对那小贩轻声道:“愿为琯朗星。” 那声音清冽动听,方始影顿住脚步,刹那间心鼓乱响。 作者有话要说:  琯朗星,始影星旁边的一颗星星。 之前始影眼疾未愈,所以不知道子玉长什么样。 (多哔哔一句,小温小顾铁打的1v1 he,没有炮灰的!不要放弃我!) 第43章 宋子玉转过身去,笑容清浅,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对方始影道:“眼睛可好些了?” 方始影隔着那层纱,只看见他朦朦胧胧的影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轻轻回道:“已经能瞧见了,多谢费心。” 方始影微移莲步,又回顾了宋子玉一眼,向前去了。宋子玉便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河岸漫步,手下自觉离得远了些。此处光线昏暗,方始影摘下那纱。 “方姑娘,怎的也到了此地?”宋子玉问。 方始影答得简短:“故人居于虚阳城内,我想来看看她。” 宋子玉见她方才买灯时神情恍惚,不是欢喜样子,便换了话题,转问徐长老是否安好。 两人虚虚对答了几句,方始影忽地踢到了什么东西。 只听清脆声响,那物件儿又滚至水边。宋子玉将其拾起,笑了起来:“是只翠色步摇。” 他手中灯笼里透出幽微的灯光,右手摊开,给方始影瞧那首饰。 莹润如玉的手掌,小巧玲珑的玉石流苏,一时都显得极为秀美。 方始影不知想到什么,笑中带有几分凄然:“步摇影晃,以动为美。然而若以静待动,留候佳人,怜此幽情,便算得不负美意。” 她语意曲折,虽有打趣的意味,却更含劝解之意。 宋子玉听得明白,却将那步摇又搁回地上,还将自己那灯笼也放在一旁。 他道:“烛火明照,失物之人自会来寻。” 方始影默不作声,只静静看着河中飘来的莲花灯。方才宋子玉于灯下说的那句话,她听得太清楚了。 宋子玉不欲使人难堪。看了眼她的侧脸,又垂眸道:“天色已晚,方姑娘不若早早回了住处罢,我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方始影却又转头看向他,她的目光如细雪一般,微凉、干净:“宋公子,若有人以你最重要的人为挟,逼你做不愿做的事情,你会如何?” 宋子玉声音清朗:“我最重视的那人不愿意我做的事,我便不做。” 方始影的长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下,她蹲下身,手指伸入水中,将水波一送,那凝滞不前的莲花灯又缓缓浮动开去。 灯光幽幽,水声暗响。周遭如斯吵闹,方始影的声音轻得几乎显得脆弱:“这样么。” 她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宋公子了,再会。” “方姑娘,”宋子玉叫住她,笑得斯文儒雅,“自己来去随心已是艰难,不妨叫心头重要之人得偿所愿。” 方始影似是怔愣了须臾,又似是极自然地停顿,终是向着他点一点头,提裙去了。 宋子玉遥遥看一眼接天楼,还是先寻了处客栈歇下。 …… 方始影却是穿过昏暗的小巷,到了处偏僻的别院。宅前只点了一盏灯笼,里头寂静无声,凄凉得不像话。 这屋子里阴风阵阵,吹得人心神不宁,方始影却似乎早习以为常。 她买的那三只灯笼,放在她脚边,原本色彩鲜亮,在这屋里也显得陈旧朴素了。 不知等了多久,才有脚声传至耳中。她抬头,却没见着预想的那人。 来人着一身黑衣,恭敬地捧着一只匣子,姿态放得极低:“小姐,这是主人送您的礼物。” 那匣子被他打开,露出里头静躺着的一只水晶嵌翠玉镯子。 方始影呼吸一慢,却像吸了口凉气,整颗心都渐渐冷了下来。 那黑衣人见她没有动作,又道:“今夜府内一同守岁,所有人都好着呢,府里热闹着。” 方始影接了那镯子,紧紧地握在手里,她声音却淡淡的:“知道了。” 黑衣人笑了两声,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些府里的状况,请的什么戏班子,唱了那些折子细细说来,仿佛说了便在她面前亲演了一回。 方始影恹恹的,却不打断。 末了,那黑衣人又道:“主人说,渔网已经撒下去了,断没有撤网的道理。况且已经开春,桃花一开,鱼儿便要吃食了,再等不得了。” 方始影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晓了。” 那黑衣人朝她一拜,便要告退。 方始影却拦下他,站起身来,神情恳切至极:“能否将这几只灯笼带给我母亲?” 那黑衣人斜眤了那灯笼一眼,一边嘴角扬起,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眼方始影,才慢悠悠道:“主子不久前已送了您母亲一盏琉璃灯,当时还欢喜着说,‘方姨定会喜欢’,小姐便不必费心了。” 方始影静静地坐回椅上,不再说话了。 待到周围人都散了,她才走出那院子,月明星稀,寒光照在石子路上。方始影走着,又瞧一眼院墙里过早开放的玉兰。 粉白色花朵,似一盏盏仙灯,在月雾中随风微动。冰清玉洁、不染纤尘。 她眸光清冷,暗道:教主,我便争个鱼死网破。但愿你为龙,矫游四方。 顾枳实自昨夜狼狈离去,便一直待在虚阳城内吞云教开的古玩店内。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又觉得分外思念温曙耿。那什么破归阵,诡异至极,闹得二人不快,着实可恨。 但温曙耿昨夜的沉默才叫他心痛万分。 不可知的某处,也许还有人等候着他,他俩真心相爱。 那顾枳实是什么?横刀夺爱的小人么? 当时他离开,是觉得没有容身之处。极度的妒忌和尴尬涌上心头,弄得他举足无措。 偏偏,又怪不得谁。温曙耿不记得了。 顾枳实当然信任温曙耿绝不会欺骗他的感情,绝不会明知已有心仪之人还来与他缱绻深情。 但他当时没有否认他也爱那个人! 顾枳实嫉妒得眼都要滴血了。那人,那连个姓名都没有的人,是如何夺走了他的爱?令他在毫无记忆的时刻,也无法否认对他的爱。 想到此处,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顾枳实又觉心头一痛。他还不是一样,至今没有告诉温曙耿他的本名,甚至于床笫之间,温曙耿都是一声声唤他顾轶。 但他确有私心。在明白了两人的心意之后,他渴望以顾轶这个身份跟他亲近。 从前,他是顾枳实,心心念念的只有师父。 现如今,他以顾轶这个身份与他相处,他尝得情爱,更知爱人。那人亲口承认,他也喜欢顾轶时,他有种新生的错觉。 他不得不承认,听到他喊顾轶,这个由他自己取的名字时,他内心满溢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但就眼前看来,他那种隐秘的感情似乎冥冥中正预示着,这场情爱始终似雾里看花,不甚明朗。 正如顾轶这身份是不坦白的。而温曙耿真心爱的人,亦是扑朔迷离的。 顾枳实颓然地饮下一壶酒。他本不胜酒力,满腔痛苦却要寻烈酒来浇灭。 弟子上楼来瞧了他几次,却次次都被打发去再送壶酒来。 弟子叹着气,踏上楼梯,提着酒欲劝上几句,却发现,窗户大敞,清风徐来,教主人早已不在了! 将至夜半,温曙耿独坐在窗边,撑着一只手臂,随意把玩着桌上的镇纸。 那镇纸入手冰凉,又重。他抚弄片刻,便又轻轻推开。 李泓歌自是要回主宅。府中虽也热闹,温曙耿却兴致缺缺,早早地回房。 一人守岁,算不得多么孤寂。只是原本该有一人相伴的,想想还是觉得遗憾。 幸得他绝非那等幽怜自闭之人,尽管内心繁乱,面上也绝不漏半分,还提笔为府中下人写了几副春联。 下人们欢喜至极,又殷勤地为他在门口贴上一联,红艳艳的,也衬得这独居之处热闹了几分。 温曙耿最终还是露了笑颜,举杯道一句:“望来年天涯人俱好,岁岁……不似今朝。” 灯盏近窗,似被风吹乱,陡地灯影乱摇。 温曙耿放下酒杯,却是叹了口气,手指移向衣襟,取出了贴身携带的那枚玉佩——顾轶送的玉佩。 他将那玉石紧紧握在手里,一忽儿推开了窗。 庭院娴静若处子,无风亦无声。 而下一瞬,一束火花遥遥地在天空中闪亮,伴随着“砰”的一声,刹那间敲响新岁之钟。 一簇簇烟花色彩明丽,映在温曙耿眼里。清苦的柚子香气里不知何时掺进了一点沉醉的酒意,庭院里月色如水,照出烟花火气,欲语还休。 顾轶背靠着那窗下墙壁,坐在地上,脸上红晕未散,眸中光亮粲然,陪他看天火绮丽。 两人均是静默无言,却又都心知肚明。此时此刻,你我仍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场景想想有点凄惨,但是被我写出来就不虐了,莫名感觉还挺温馨hhh。应该是下一章的事了,小顾就要知道小温就是师父了。 第44章 方始影彻夜未眠,枯坐至天明。火盆里红炭仍烧着,在曦光中却显得不那么明彻了,不像在夜里,红得灼眼。 方始影双目微阖,轻轻往椅背上靠了靠。若她只是个粗野女子便好了,不工于算计,猜不透人心,也就不会陷入此等境地了。 她实在有些倦了。 纵然是被逼,她也的确处处设伏,做尽了坏事,却又觉良心不安,日夜痛苦,于是又暗自露些马脚,漏些风声。 只有想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才得以支撑到现在。方始影以纤细的食指按向眉心,渐渐镇定下来,目光也变得冷淡,无论下场如何,合该她还债。 门被轻扣了两声,有人低声道:“方长老,都准备好了。” 用铁钳子拨了拨木炭,火星子迸出,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方始影道:“去吧。” ...... 这日到了傍晚天空便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顾枳实边翻看账簿边听弟子回话。尽管他离开李宅,却放心不下温曙耿,照样派武艺高强的弟子轮流去保护温曙耿。 “去了城外的村子?做什么?” 弟子恭敬道:“跟着那李泓歌去查探一起失踪案。那村子里有八十名男子数月前失踪了。” 顾枳实漫不经心道:“李泓歌好歹是矢日庄二公子,竟是这等蠢材么?自己料理不了,便叫耿耿去帮他。” 弟子道:“温公子宅心仁厚,见了那村子里民不聊生的样子,却是真心难过。” 顾枳实一顿,继而无奈地笑了下:“他就是那样的。” 他说着便又觉十分思念那人。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只能此前方始影说的那般,遍寻名医,瞧瞧有无治疗失忆的法子。 或许等温曙耿彻底想起来,他二人才有坦诚相见的那日。 风将账页吹得哗哗作响,顾枳实才发觉自己失神了许久,用手按住书页,他吩咐道:“便去查查吧,我不想他太费心。” 那名弟子应了,又回去做事了。 顾枳实继续翻着账簿,却始终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习武之人耳力极佳,他听得心烦意乱,一回头,瞧见身后的弟子揉着衣角,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憋红了脸,手指却颤抖着,咬着牙摇头。 顾枳实逼视着他:“你是要蓄意隐瞒?” 那弟子后退几步,咚地一声跪到地上,瑟瑟发抖道:“教主,那村子......那村子便是郑家村。” 顾枳实略觉耳熟,却不知他何以如此大反应。“郑家村怎么?” 那弟子将头死死磕到地上:“教主,那八十人,已经为您献祭了啊。结成归阵那八十人,便是出自郑家村!”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顾枳实的心重重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笑一声:“那八十人以手掌血为我献祭,如何身亡?莫非我吞云教,连手掌刺伤也不能治?” “教主,”那弟子冷汗涔涔,惊惧万分地抬头看他,“那天夜里,您不在教中,那八十人在阵盘前均暴毙而亡,心头血汩汩流出。” “几位长老商讨一夜,决定不告诉您这件事。木已成舟,您能寻回您的师父,长老们也就心安了。” 顾枳实脑中轰然一响。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勉强才能说出话:“一派胡言。我......我根本没找回我师父。” 那弟子字字诛心:“温公子,不就是您师父么?” 啪! 桌上的砚台被顾枳实无意中拂落,黑漆漆的墨汁淌开,溅到他的白衣之上,添了许多墨点子。 顾枳实面色苍白如雪,按住桌角,一时看上去竟有些无措。 那弟子仍跪倒在地上,再不言语。几乎低垂到地面的脸上,神色已经变得极为镇定。 一道闪电忽地劈下,照得四周大白,不真实得厉害。顾枳实仓惶地盯着那一地墨水,看它在一刹那间由黑变白。 苍穹被闪电撕裂,从那裂口里猛地伸出一只巨掌,毫不留情地重重砸下一记重锤,又像极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轰隆隆—— 顾枳实张了张口。怎么会?温曙耿,怎么能是他师父? 风声猎猎,擦得人脸颊生痛。乌云压顶,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昏暗的天色里,沿路的人家还未点灯,顾枳实在黑暗里飞快地穿梭。 脚下瓦片声杂乱无章,伴随着狰狞的风声全拍在他耳际,他犹如失心疯般,踏着屋顶一路向李宅而去。 不可能的。他和温曙耿已有夫妻之实,他爱着他,他怎么可能是他的师父? 荒谬极了。他怎么会对师父做那等事?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连师父也认不出? 雷声轰隆,带着叫人粉身碎骨般的恶意一遍遍在他头顶响起,玩弄着他脆弱的意志。 庭院里一株海棠被雷劈中,凄惨、无助地倒下。 顾枳实停步,移去脚下的瓦片。他跳下去,这是李泓歌的书房。 他忽地想到,那笔洗下的妖异圆盘,不仅与温曙耿背后曾出现的一样,也与他献祭时所用的阵盘别无二致。 一时间,顾枳实心惊肉跳。 他不禁想:李泓歌要温曙耿陪他查案,是为了让温曙耿亲自发现那八十人为他而死。李泓歌不过是寻个由头,要看他二人反目罢了。他分明居心险恶,他要温曙耿恨他! 顾枳实死死地握紧拳头。书房里昏暗一片,放着那笔洗的长几古朴昂贵,顾枳实伸手在那木板底下用力一拽,一个暗格缓缓现于眼前。 他看到一张羊皮纸,与他那张阵法残卷一模一样的材质。 手指微微颤抖着,他闭了闭眼,才伸向那纸。 他原本的那张残卷上,在“若有他愿,可”这一句戛然而止。 眼前这张将之补全了: 以八十人心头血献,再以自身受寻香鲛万箭穿心之痛,则不需至亲至爱之人。 好啊。这阵法多么通情达理啊,晓得世人自私自利,舍不得以命换命,便以他人性命相抵。 狂风骤雨一瞬而至,瓦口飞涛,白光直下,狠狠砸在这无情大地之上,落地则噼啪作响,将他心砸成碎片。 雷电如霜,他的脸半明半暗,眼里盛满奇异的色彩,残酷又悲凉。 数日之前,他俩还彼此相拥,他信誓旦旦:“信我。” 明明只镜花水月一场,他却痴心妄想,伸手捞一把此生相守,却搅碎了月光,此后连梦境都不敢奢望。 顾枳实扯动嘴角,笑了一笑。他是那般愚蠢,还对他道,等我找回师父,便叫他见证你我成亲。 终有一日,他师父将坐于堂上,他跪着,听他道:“顾枳实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其心可诛,今将之逐出师门,从此与我派再无瓜葛。” 那晚他守在门外,在海棠树下坐了一夜。次日他师父推门而出,扫过一树繁花,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对他温柔一笑:“枳实,师父好啦。” 他是那般笑容明艳,眼里只有他,仿佛已欢喜到了极点。 而有朝一日,他会转身离去,冷冷地抛下句:“顾枳实,我讨厌你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讨厌我。我是那般爱你,我是如此心如刀割啊。哪怕是师父,我对你顶礼膜拜的同时,也爱你如斯。 别不看我,别离开我。我的耿耿,我的师父,不要讨厌枳实。 房门猛地破开,暴雨中冲出一人,他身形快得不可思议,霎时便消失在视线中。 书房外缓缓现出两道身影,闪电一过,照出凄白的两张脸。 李泓歌戏谑地勾起嘴角:“你说他会去哪?” 方始影淡淡道:“去找寻香鲛。” 李泓歌侧头:“你确定他会因此而崩溃,束手就擒?” 方始影的声音在瓢泼大雨中依稀可辨:“他不会束手就擒,但会耗尽力量。我的手下,会将他带回来。” 李泓歌笑道:“情爱真是太可笑了。为着这不伦之恋,颓唐若此,实在令人费解。” 方始影没有说话。 李泓歌又看向她,轻声道:“不过他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你这般心思灵巧之人,都无法找到那阵法,他倒精通于藏宝一道。” 方始影道:“五年前他不过一少年,却能够在全门尽灭的情况下守住秘密,保住自身,已是不凡。” 李泓歌心下一动,幽幽道:“五年前我杀他全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门,却剩了他与他师父两只漏网之鱼。如今,倒要靠你了。” 方始影眉心若蹙,只道:“你不必刻意提醒。我知道,我与他早已结下深仇大恨。” 李泓歌笑一笑,声音很轻:“不,始影。你很干净,你没杀任何一个人。你是被迫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方始影没有吭声。 李泓歌看着她的侧脸,却自顾自贴近她道:“你乖一点,我不叫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方始影移开几步,她冷冷道:“我做过什么,我自己都记得。” 李泓歌立直,笑道:“你记性好,是好事。方姨也如你一般过目不忘,你们母女俩是一脉相承的聪慧、知进退。” 方始影忍住不快,再看向远处。黑云倾轧,接天楼上方已不可见,像被天猛地一口吞没,只待要摇摇欲坠。 她问:“你如何处置温曙耿?” “温兄啊,”李泓歌玩味道,“既为师父,自然是要由他亲自来质问这背信弃义的徒儿,令他交出那邪祟的阵法,再以正义之名,当众将其销毁啊。” 销毁?他倒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只怕到时便要耐不住性子,一把夺过了。 李泓歌笑着离开了。方始影手心一片濡湿,她垂下长睫,忽地忆起那时,她特意派出暗卫,想要提醒顾枳实。 暗卫却齐齐回来,告诉她:方长老,教主说,天涯海角步步设防,不及信你二字坦荡。 方始影伸出手,在雨中冲去手心的汗。冰凉的雨珠砸得她手心发木,她眉间浮上一层隐痛的神色,教主,请你继续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日子很快就来到~ 第45章 “别哭别哭,躲到我怀里来。火山喷发而已,不怕的,我保证,火星子一定溅不到你身上去。” 他听到那个男子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长臂一捞,把他搂紧了。然后,他的腰被环住,那人将他带上了天空,立在云端。 漆黑的天色中,唯有脚下的火山发出光亮。那山顶上轰地冒出了一堆火焰,红得骇人,那温度高得似乎能融化一切,他吓得魂不附体,闭上眼睛紧紧依偎着那人,声如蚊蝇:“我要被烧化了。” 男子笑了一声,再往高处飞了些,吻了吻他的额头,小声哄着:“不会化的。乖,你睁开眼看看,很美的。” 他不肯,死死地把头抵在他怀里。他总觉得自己会消失,也许在一刹那间,他的存在又会被抹杀。 身侧的男子却固执地抬起了他的头,贴着他的耳际,笃定地告诉他:“我会保护好你。你别怕,你不会再回到那里的。” 男子擦着他的眼角,温柔地用指腹擦去他的泪珠,用最肯定的语气道:“相信我,我在你身边。” 他听了他的话,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了底下。 火山灰高高扬起,又洒落在山壁上,红光熠熠,滚落下去,形成断断续续的红线,在墨色的山上又渐渐消隐。 接着又是另一次喷发,岩浆冲出,金赤交杂,天色漆黑,黑色越浓,火色便越艳,迤逦流下。 他雪白的脸色上沾染了一点火光,映在眼里照出脆弱和迷惘。他道:“很美,可是很惨。” 他看到山下的房屋被岩浆吞没,无数的人一瞬间被烧成灰烬,哭嚎声连成一片。 身侧的人轻轻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罢了,别看了。天道降下灾祸,无人能救。” 他往那人怀里缩了缩,轻声问:“这些人,消失了吗?” “消失了。” 他的眼泪顿时流下,他哭得伤心极了,他抽抽搭搭地道:“我也会这么轻易地再次消失。” “你不会的。”那人的语气很是心疼,为他擦着眼泪,保证道,“耿耿,我不会让你消失。” 他无助地抬头,目光撞进那人眼里。那人笑着,吻住他的眉心。 “绝不骗你。” 温曙耿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只觉心脏一阵剧痛。他一把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扑到桌上,看向那镜子。 他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而那残魂,形销骨立,亦是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不是顾轶。 温曙耿深深地吸了口气,坐直了,倒了杯凉茶饮下,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庄主当日告诉他,那邪书能夺人心智,使人成为傀儡。他最初认定这归阵必与那邪书有关,认为沈父便是被迷惑了,才会做出献祭之举。 但就李诚、许均、许漪漪三人看来,他们言行举止均无不妥,神智如常。若被夺了心智,便得由背后之人指引。 如果背后之人的指示是叫他们献祭,则不会出现他们自主决定如何赴死的情况。 李诚与许均皆是自戕,而许漪漪是病故。这样看来,他们都拥有自主意识,能自行决定自己的存亡。 这说明他们并非傀儡。 或许,那邪书留下归阵,要夺的并不是献祭之人的心智。而是,作为转生之人的他的心智。 他还记得,被献祭时那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若是他的灵魂被扯出去了,他不是就丧失神智了么?那归阵犹如借尸还魂般,再把被追者的魂魄放到他这个“傀儡”身上。 庄主若要提醒他,为何如此遮遮掩掩? 思来想去,始终是谜团重重。但温曙耿直觉告诉他,庄主必定知道许多内情,又隐瞒了许多事情。 温曙耿忽而冷冷一笑,可有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按倒那铜镜,起身梳洗。他想念顾轶了,他藏不住秘密,一定要快些告诉顾轶。 那梦境叫他烦躁无比。他需要顾轶拥抱他、亲吻他,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能让心头的烦闷消弭。 对了,他还没为他画像呢。 温曙耿铺开白纸,毛笔蘸足了墨,荡开至为深情的一笔。 他带上微笑,他要画下他的顾轶俊朗的容貌,再欢喜地告诉他:只喜欢你。没有别人,只有你。 那画刚刚完成一半,房门却被一下子推开了,李泓歌面色惊惧,站在门口神色痛苦地看向他。 温曙耿看向他,吃惊道:“泓歌,出什么事了吗?” 李泓歌艰难道:“温兄,那八十人,早已死于非命。” 温曙耿一怔,继而叹了口气,他觉得有些难过,问道:“凶手是?” 李泓歌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吞云教教主顾枳实。以八十人心头血献祭,为了寻找他的师父。” 枳实。 这二字像一阵狂风,陡地吹开温曙耿的心房,冰凉的、疯狂的,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冲开一道口子,将尘世的苦涩齐齐灌进去。他一瞬间痛不欲生。 温曙耿脸色苍白,手一抖,一滴墨落在那画卷上。墨水洇开,未造成的画霎时便被污损了。 “温兄?”李泓歌担心地看向他。 温曙耿回神,才又立直了,有些抱歉道:“方才失态了。你说吞云教?” 李泓歌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温曙耿的心猛地下沉。 李泓歌走近他,将他手中的毛笔抽出,放到一侧,诚恳道:“温兄,我信你。当日在那客栈时,我便知道,你是嫉恶如仇之人,亦是坦荡潇洒之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抛弃良知。” 温曙耿忽地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唇色惨白,一时有些无法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献祭。师父。 他的内心犹如山崩地裂,他看到李泓歌的嘴唇一张一合,猩红的舌头翻滚着,仿佛吃人的野兽。 汗水沿着他的皮肤低落,沾湿了睫毛,他的视野变得有些不清楚。他觉得热得出奇,像被扔进了巨大的蒸笼里,细密的汗水从他的身体的每一处冒出。 他只得摸出布绢,胡乱地在眼上揩拭。他再看向李泓歌,他的样子又恢复如常了,儒雅斯文,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温曙耿垂下眼,又不热了,身体却极速变冷。寒风刺骨,齐齐从未关的门外涌入,恍惚间又回到寒冬腊月,他简直要被冻得打寒颤了。 无可否认,他方才的确听到了。李泓歌对他道:“顾枳实,便是顾轶。他化名来到你身边,却不知是否因为上次那献祭失败了,便打上了你的主意。” 温曙耿怔怔的。 没有啊。顾轶答应他了,顾轶说,信我。 李泓歌再道:“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你去瞧瞧吧。我的手下,已经把他抓回来了,他自己也认了。” 温曙耿的睫毛动了动。他自己认了? 李泓歌忽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眼中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坚定,他犹如战神,顶天立地,誓要保护他的子民。 温曙耿几乎被他的目光震慑住了。 那完完全全是一个真正的悲悯者、勇者才会有的目光。昨夜风狂雨骤,庭外还有着积水,天色尚未明朗。可李泓歌的目光,活像借来了日光,炽热、光明。 他对温曙耿道:“温兄,我希望你以眼见为实,请你怜悯那些无辜失去亲人的村民们。” 温曙耿一句话也没有说。李泓歌拉着他,大步向外走,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你亲眼看看,他是如何狠毒的一个人。” 他把温曙耿带到一间地牢里。 黑漆漆的牢房里,只有壁上点着几盏煤油灯,幽幽的亮着,隐隐照出犯人的模样。 顾轶被锁在那里,粗黑的铁锁铐将他四肢牢牢束缚住,他只着白色单衣,而那上头早已血迹斑斑了。 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蒙住他,只露出温曙耿熟悉至极的半张脸。他的嘴唇干裂、苍白,可温曙耿知道,他曾无数遍地亲吻过那里。 李泓歌在说些什么,他几乎都快听不见了。他的心脏疼痛不堪。 鞭声响起,卷起尘土,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落到温曙耿身侧。 痛嘶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被打的几人,是吞云教的弟子,他们供认不讳,说出那献祭的种种细节。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抵赖不得。 温曙耿觉得他们吵闹至极。他看着被锁在那里的顾轶,缄默无声的顾轶,一时只觉荒唐极了。 顾轶,你是我的。你快睁开眼睛,痛骂你胡说八道的手下,这些蠢材,为什么要颠倒是非黑白? 抬起头来啊,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反驳? 李泓歌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道:“温兄,你都听到了。他......”李泓歌指向顾枳实,“他并不否认。” 温曙耿咬牙,他眉心紧蹙,颤声道:“顾轶,你说话。” 被锁在那里的人,尽管伤痕累累,却丝毫不显得卑微。他那么俊俏,只抬起了头,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看了温曙耿一眼。 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温曙耿心头巨颤,几乎要不能自已。 李泓歌正待要再蛊惑他一番,要他逼迫顾枳实交出那阵法。温曙耿却猛地后退几步,以袖掩面,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道:“泓歌,你且叫我缓缓,我实在受不住了。” 李泓歌神色微变,很快便了然地恢复如常,心里嗤笑了一声:儿女情长,果然麻烦。他嘴上却关切道:“别太放在心上了,你先去歇歇吧。” 温曙耿点点头,也顾不得仪态了,狼狈无措地转身走了。 李泓歌分明看见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脸颊上滑落的一滴眼泪。 待温曙耿离开了视线,李泓歌沉下脸,缓缓将目光移到顾枳实身上。 ...... 温曙耿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里,哀损之至,直令见者伤心。 一关上门,他却陡地擦掉了眼泪,心平气和的静思了许久,直到瞥见桌上那残卷,他的心才蓦地一痛。 纵然容貌相同又如何,那人瞒得过李泓歌,却瞒不过他。 对视那一眼,已足够了。那个人不是顾轶,李泓歌已经被骗了。 温曙耿摸到自己的剑,牢牢握住剑柄,目光缓缓变得沉静。 李泓歌说什么眼见为实,他不信。 而一个声音遥遥地从万重帘幕外传来,熨帖地落在他心上。是金石之声,在心谷久久回荡。顾轶对他说,信我。 那他便信。 他是顾轶的。他只会毫不犹豫地信任顾轶。 作者有话要说:  双箭头粗的可怕。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师徒相认的修罗场,想想都刺激! 第46章 温曙耿思量许久,还是静下心来,研墨,慢慢写下一封信: 泓歌,今日所见实在令我心痛不已。 我大可告诉你,我与顾轶情同手足,我万万不能信他会做出这等泯灭良知之事。 然而逝者可怜,我亦非铁石心肠之人,焉能视若无睹? 但我尚存疑虑,实在不能轻易便将顾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告而别,实乃我无颜面对你。我知晓你义薄云天,此番举动,不过想为了村民们讨回一个公道。 可我仍觉事实存疑。便以半月为期,等我查明真相,必守约归来。望你借我三分薄面,不要伤了顾轶。 等墨迹缓缓晾干,温曙耿将之置于桌上,再收拾行李。他要趁着夜深之时,悄然离开此地。 李泓歌不晓得那被囚禁之人不是顾轶,那他便顺水推舟,假意那人真的是他。 但李泓歌不可能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温曙耿继续留在此地,才是对顾轶不利。 既要离开,又要不着痕迹,便只有借了这正义之名。 只是,温曙耿叹气,他该去何处寻顾轶? ...... 是夜,宋子玉在客栈里愁眉不展。他在城中游荡数日,却始终见那接天楼被层层守卫,靠近不得,也未在别处得知温曙耿的踪迹,他实在担忧。 两人一别,已有不少时日。当日温曙耿病着,虽逃开追兵,却不见得处境多么好,也不知他是否平安到了虚阳城。 房门轻响了两声,该是小二送酒菜来了,宋子玉应道:“请进。” 门开了,那脚步声却极其纤巧,仿佛踏着云雾,行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宋子玉抬头,心头猛地一颤,立刻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问:“方姑娘?” 方始影抿唇,再关上了房门,轻声道:“宋公子,抱歉,我不请自来,实在是想问你些问题。” 宋子玉微怔。为何她会知道我在此处? 方始影的神色似有些抑郁,只垂了眸,有些凄凄地立在那里。 宋子玉心底暗叹一声,罢了,她毕竟是一教长老,找个人又有何难?并不见得便是监视了他这无关紧要之人。 于是他温和道:“方姑娘若不嫌弃,便坐下说吧,叫我听听你那问题。” 方始影依言,坐到他对面。 她的声音实在太动听了,春山鸟儿都发不出那般脱俗、清越的声音,可她又微微蹙眉,似是苦恼至极,直叫听者幽怜。 “上次宋公子说,不妨叫心头重要之人得偿所愿是么?” 宋子玉道:“是。” 方始影看着自己的袖口上的寒梅刺绣,有些苦涩道:“可我不知如何能叫她得偿所愿。” 她低声道:“救她,她会自由,而我的所作所为又会让她难过。不救她,她日夜又受折磨。我实在进退维谷。” 烛火将人的影子拉长,映在墙壁上。宋子玉看到她的影子,低着头,发髻晕成一片,显得极乱,照出心事重重。 “做出抉择实在艰难。”她叹息道。 宋子玉一直没有说话。 方始影微微抬眸,却见到一张沉思的脸,不禁心头一动,道:“抱歉。我自顾自倾诉了一通,这问题却也叫人难以回答。” “不是。”宋子玉带上窘迫的微笑,“我只是不想回答得太轻浮。” 未及方始影说话,他便站起身,在方始影惊讶的目光里踌躇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位朋友,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问题,若叫他来处理,他大概会学那话本里的英雄好汉,不受逼迫,拼死一战,宁死不改其志。” 方始影嫣然一笑:“话本里刀光剑影,却也有几分潇洒。” “可我不会这么做。”宋子玉窘得厉害,眼眶微红,目光却深深的、淌出一点至诚的光亮,“我自认不是潇洒之人,我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若那人心目中,我也是同等的重要,我便知道,我俩都不愿对方受制于人。我不会做恶事,我也知道她会因此而高兴。” “但若那人不知我意。那么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我无法见她受罪。” 他有些腼腆却诚挚无比,微微侧过头,眼里热焰逼人:“我会暗地里为她做尽恶事,我会为了她背负无数业障,心甘情愿地坠入无间地狱。” 方始影出神地看着宋子玉,觉得他仿佛离她很远很远。但心里头有块地方却好像一瞬间坍塌了,软绵绵地倒下,酸软、发涨。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忽地,宋子玉却变了脸色,飞快地靠近她,用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己的手掌捂住了她的鼻口。 微凉、好闻的气息顿时侵入鼻腔,方始影受惊般抬眸看向他。 宋子玉皱着眉,贴近她耳侧,目光却看向窗外:“有迷烟,你别闻。” 他几乎挨着了她鬓角的发丝,宋子玉懊恼,急急地退回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亲密了。 方始影竟忍不住有些颤抖。 宋子玉见她惊惧,又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只得再附到她耳际。 方始影听到极温柔的一句:“别怕。”登时心头巨浪翻滚,刹那间洪水滔天。 他将一方布帕塞进她手心,让她自己捂住鼻口,才轻轻撤开手,大步走向窗边,抽出了自己的剑。 方始影眼睁睁看着他又回头冲自己道了极轻的一句:“没事的,别怕。”才猛地推开窗,跳了下去,剑声顿响。 方始影怔了许久,她坐在那里,手慢慢垂了下去。风把烛火吹动,影晃不止。 方始影知道自己是个绝情冷厉的女子。今夜来到这里,不过是哄骗他罢了。 李泓歌若看出那“顾枳实”是假的,恐怕要以他最爱的师父来威胁他。她与温曙耿素不相识,难以让他信任于她,便想着以宋子玉为饵,骗出他来。 她聪明绝顶,怎么会看不出宋子玉对她的情意?她不想浪费一兵一卒,更不想宋子玉受伤,便想着借用miyao。 可她又错算了一点,宋子玉精通医药,对miyao敏感至极。 最可悲的是,她还漏算了自己的感情。方始影万万没想到,她会得到一句珍重至极的“别怕”。行此一生,哪有人管过她怕不怕?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长老。她工于算计,她心机深重,她纵然喜欢上谁也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他。 方始影水雾朦胧的眼珠转动着,沉静地迎向了寒风呼啸的窗外。 你当然没有后悔,她轻轻地在心底说,你会坚定地利用他,会让他猝不及防地被你背后插刀,会让他再也不会对你倾心。 方始影,你每走一步,都是对自己的一刀刀凌迟,你不是早就知晓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始影小傻瓜,小温自己机灵地溜了啊。 第47章 方始影缓缓移至窗边,从二楼看下去。 手下正与宋子玉激烈缠斗。宋子玉算不得顶尖高手,却也绝非泛泛之辈,此番争斗少不得要流血。 但他身手敏捷,出招迅如急电,在剑光中尤其显得潇洒,并不落下风。 方始影挨着窗子,一时有些忧心。 正瞧着,底下那人却抬头看了过来,那目光清朗,带着关切,似乎在担心她有没有事。 方始影忍不住紧紧用手指扣住窗缘,心头一凛,只见宋子玉分神时袖子被划破,一道血线溅出。 她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用罗帕紧捂住嘴。 身后开门声响起,手下匆匆行至她身侧,道了句:“方长老,大事不好,温公子不见了。” 方始影猛地看向他:“不见了?” 那弟子道:“方才李泓歌去寻他,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封书信,说是为教主查明真相去了。” 方始影心念电转,再瞥向窗外,喃喃道:“教主与他情深似海,恐怕那人没瞒住他。罢了,这倒是省了我的气力。” 一抹郁色又浮上眉间,当下情况却让她有些为难了。 思量数秒,她开口吩咐道:“你现在下去,给底下的弟子递给眼色,让他装作不敌逃跑的样子。” 那弟子接令,很快下去了。 方始影在房中徘徊片刻,看着手上那方手帕,边角绣着翠竹,文雅秀致,正是宋子玉方才递与她的。 她来时便服过药,那迷烟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方始影用纤细的手指细细抚摸了下那刺绣,便将其放到了桌上,再看了一下,才又回到窗边。 打斗声渐消,宋子玉提着剑似乎还要去追。方始影见他追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四下忽地安静下来,城中灯火阑珊,冷风淌过方始影的眼珠,带来些微凉意。她看到,那男子转过身,抬头看来。 他不追了,他在担心她的安危。 宋子玉施展轻功,又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靠近方始影,胳膊上渗出了血,散出淡淡的血腥味。 “你头晕吗?没吸入那迷烟吧?” 方始影看着他透亮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摇头道:“我没事。” 宋子玉皱眉:“不知那人是为何......” “是我连累了你。”方始影打断他,直直地看向他,“是我不好。” 宋子玉意动,心知其中必有内情。但他轻快地笑了下,轻声道:“那也无事。我不怕被你连累。”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叫方始影早已准备好的话顿在喉咙,又艰难地被吞入腹中。 心尖一痛,方始影咬了咬下唇,别过头去,心道:罢了。 她索性对宋子玉开门见山道:“你在找那朋友,已不在虚阳城了。” 宋子玉惊讶道:“你认识小耿?” 方始影垂眸:“你进吞云教那日,我便知道你的一切了。” 宋子玉一怔,苦笑了下,安慰她:“没事。我可以理解,若我为长老,也不会随随便便让来历不明的人混入教中。” 他又细想方始影方才那话。已不在?便是来了又走了? 方始影道:“若你信我,我便告诉你。温公子若继续待在此地,必有灾祸。他离开了,正是明智之举。” 宋子玉看向她,目光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始影轻叹一声,低声道:“言尽于此。再多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我便不能告诉你了。” 宋子玉侧身:“小耿是我平生挚友,我无法见他处于危难之中而袖手旁观。抱歉,我无法尽信于你。” “我只得说,他暂时无碍。”方始影深深地看着他,“还有,莫叫矢日庄的人发现你。” “多谢提醒。”宋子玉彬彬有礼道。 方始影袖中手指蜷起,从他身边走过去,道:“那我便不再打扰了。” 鼻尖隐隐闻到一点血腥气,她眸色渐暗,却没有再开口。 宋子玉目送她行至门口,声音温和至极:“路上小心些。” 方始影脚步一凝,道:“包括李泓歌。” ...... 深山之中万籁俱寂,方敬守在一方洞穴门口,仰望群星闪烁,一时心头不安至极。 他跟随教主来此地已有两日了,生生见双目通红的教主欲斩杀食獍,引来寻香蛟一声长啸。 教主当即便跳入了那寒潭,不知他现下如何。 顾枳实正盯着那寻香蛟。 这神兽虽诡异,却也并非让他毫无回手之力。 四周黑如混沌之初,声息全无,只余一双赤金蛟目,瞳孔竖立成一线,正冷冷地逼视着他。 它声音似历经千秋万代而来,深远肃穆,却又像个力大无穷的巨掌,拍在顾枳实胸口,让他口吐鲜血。 “无知小儿,为何擅闯本尊洞府?” 顾枳实浑身动弹不得,却双目圆睁,怒火闪烁不休。 “你真能寻回天地间任何一人?” 寻香蛟冷笑,无数无影之箭便嗖地没入顾枳实心口。无形无痕,却疼痛难当。 顾枳实咬牙,没发出一声痛呼。 “你不是已经寻回你所要之人?”它反诘道。 “不。”顾枳实冷静道,“他不是我师父。” 万柄利剑顿时插遍他全身。 顾枳实冷汗如雨,几乎痛到抽搐,但他奋力地开口,讥讽道:“你不过装神弄鬼。” 下一瞬,他被猛地拖出了水面。那些无形的剑,把他架至半空。 痛,剧痛不已。他清晰的感受到剑尖搅动了他的血肉。 心口上插满的利剑,在他被抬高时,更深更毫不留情地扎了进去。剑尖彼此推挤,像争夺猎物的野兽,眼泛绿光,狰狞地撕咬着他。 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仿佛无数蚂蚁,啃噬着他,大口咀嚼他的血肉,咬碎经脉,细细密密地钻进他的骨头,喝尽骨髓,活生生将他变成一具狼狈不堪的白骨。 这白骨仰起头,目眦尽裂,张大嘴,艰难地喘息。 高高在上的寻香蛟,见他在苟延残喘中费力地想要说话。 神兽冷冽一笑,姑且听这胆大包天不自量力的凡人拙劣求饶。 两片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吐出一句:“你这废物。” 寻香蛟勃然大怒。 这地方顿时光亮大作,金光灿然,蛟身带着怒不可遏的气势现于这黑漆漆的结界里。 蛟鳞闪闪,几近要刺伤人类的双目。蛟尾一摆,卷起劲风,带着浓重的腥气扑向顾枳实。 这可怜可笑的凡人,它要叫他魂飞魄散! 顾枳实浑身颤抖着,他实在疼得太厉害了,眼见那巨大的尾巴甩来,他猛地闭眼。 眼前又一片漆黑,顾枳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在那尾巴堪堪要碰到他之时,顾枳实双手飞快结印,一道红光陡地亮起,他生生将那蛟尾困在毫厘之外。 洞内响起一声怒吼,寻香蛟的声音里愤怒而痛苦。 顾枳实毫不犹豫,咬牙忍痛,继续结印。 一道道红光如山般立起,重重往前,直抵蛟头。他痛到极致了,嘴角流出鲜血,眼皮跳个不停。 那蛟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凄厉、绝望。 重重红光,恰似破开黑暗的巨剑,捅开坚硬的壁界,妖异如血,牢牢将那蛟困于其中。 随着蛟的咆哮声变得更尖厉,那光幕一重重落下去,却似打开一条通道。 顾枳实站在最高的那重光幕那里,而道路的尽头,是如今任人宰割的寻香蛟。 顾枳实却不能高高在上地走过去,他痛得几乎虚脱,是手脚并用,无比凄惨地一步步爬了过去。 这阵法出自那本阵法奇书,名为杀神阵,威力无穷。 但这阵法凶险无比,需得要布阵者受万箭穿心,以血献祭。若是常人,万箭穿心之下必死无疑,自然无法施展阵法。 上次顾枳实来此处,受了这蛟万箭穿心的苦刑,才晓得这阵法正适合用来对付寻香蛟。 顾枳实抬头,鲜血自嘴角汩汩流出,他用袖子擦去,问:“你给我寻回的人,真的是我师父吗?” 寻香蛟被那阵法牢牢制住,怒急攻心,惊惧不已道:“小子!你与唐愿是何关系,你为何会这阵法?” 顾枳实拔出自己的佩剑,他的手虚浮无力,却准确地将剑插向了寻香蛟的蛟身。 坚硬的鳞片立刻使那剑断裂。 顾枳实一怔,很快又残忍一笑,轻描淡写道:“还有风火阵可用,总能将你烧成灰。” 那蛟面目狰狞:“狂妄小儿!” 见顾枳实作势结阵,那蛟狠狠道:“天地间莫有本尊不能追踪之人。你既以八十人心头血献,送回你身边的自是你要找的人。” 顾枳实惨然一笑:“他真是我师父。我竟然,真的对师父......”他无比悔恨地闭上眼。 那蛟冷声道:“可笑世人。” 顾枳实蓦地双目寒光一闪,瞪着那蛟:“唐愿是谁?” 寻香蛟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顾枳实缓缓举起手掌。 寻香鲛怒极,粗声粗气道:“本尊便纡尊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降贵,给你这无知小儿说来。” ...... 天将明,一线光亮破暗而出。 草丛微动,方敬警惕地睁开眼,看向那深窅的洞穴。 顾枳实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那黑漆漆的地方走出来,他浑身是血,湿淋淋的,伤得极重,行动间摇摇欲坠。手垂至腿间,右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教主。”方敬忙去扶他。 顾枳实轻轻推开他,猛地倒在了地上。 方敬一惊,又赶紧凑上去。 昏昧的天色里,顾枳实的脸贴着野草,一双眼了无生机的睁着,死气沉沉。 喉咙里血气翻滚,他五脏六腑都疼得要命,冷汗兀自流下,他却对那疼痛无动于衷一般,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他是我师父。” 方敬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手下,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这时却也只得道:“恭喜教主寻回恩师。” 顾枳实惨白着脸,哑声道:“我杀了人,整整八十个。” 他语气荒凉:“他再也不会再看我了。” 方敬道:“他不会的。” “是啊。”顾枳实凄惨地应着,“不会看我了。” 方敬头疼,他不是那个意思。“教主,那八十人不是您杀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野草的气息钻入鼻中,泥土湿润,贴着他的脸颊,顾枳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流了泪。 泪珠断线,一滴滴落到地上,跟他浑身的血一样,不被主人惦记。 他的心好疼啊,比受那万箭穿心之刑还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活不成了。 那颗心,死去活来,反反复复,被刀尖挑破了,一滴血珠可怜的钻出来,还没滴落,一把钢刀又狠狠刺入。再拔出,随着刀尖,一道血线喷出,温热、腥臭。 然后,有温暖的手掌覆了上来,他心尖上的人从刀口里爬出来,抚摸他的伤口,小口给他吹气,温柔地舔舐伤口。 他泪流满面。他感动不已。 可下一瞬,他看到电闪雷鸣,他看到天公震怒,千钧雷电朝他砸来,惩罚他的行径。他最爱的人,受他波及,给砸了个稀巴烂,血肉模糊地倒在他的心上。 那个人死不瞑目,还看着他的心,仿佛在说: 你这颗心是坏的。坏透了,治不好了。你还用来骗我! 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心尖上的人,就会如此,转过身去,蹙起漂亮的眉,伤心又失望对他道: “拿走,我不要你这颗坏心。” 天际透出金色的光亮,细密如织,像一层罗网,将无力挣扎的他网住,照出他脏乱的脸上脆弱不堪的泪痕。 顾枳实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将紧攥在手里的小册子一点点拿到眼前,他将这失而复得的珍爱之物轻轻地贴在额头上。 书卷陈旧泛黄,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页那句: 枳实,别害怕,师父最喜欢你了。我会一直喜欢师父的小枳实。 顾枳实脑子昏沉沉的,他闭上眼睛。 吾师,吾爱,吾毕生求索之人,我不配你的喜欢了。 肮脏不堪的心,我再不敢献出给你了。 方敬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小声道:“教主,人不是你杀的啊。” 教主已然晕死过去了。 方敬只好扛起教主,施展轻功下山。 渐至山脚,方敬见到一辆马车遥遥驶来。他唯恐事出意外,便匿了声响,躲进树林中,想等那马车走了再去。 如今教主重伤,他实在担心再节外生枝。 那马车靠近了却停了,一人自马车中走出,拿着水囊走向山涧。 方敬松了口气,不是矢日庄中人。 他正要出去,却见那人一把扯下了□□,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来,兀自捧水净面。 方敬瞠目结舌。果真是无巧不成书。 温曙耿净了面,却不急着装满水囊回去,在那涧边坐下,边听水声边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为掩人耳目,特意乔装打扮一番,又买了辆马车出虚阳城,行出千里方松懈下来。 可顾轶,在哪里? 方敬从容不迫地从树林中走出,他横抱着顾枳实,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只露给温曙耿一个后脑勺,大步走了出去。 温曙耿只打量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并没有多心,仍是烦恼着自己的事。 方敬面不改色,抹净了顾枳实的脸,也效法温曙耿,为他贴上一张□□。 从那辆马车走过之时,方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枳实从窗户那处轻巧地扔了进去。 方敬镇定自若地走远,心道纵然贴了□□,温公子也必能认出他来。 方敬幽幽地又重复道:“教主,那八十人不是你杀的。你何必如此在意?温公子不会厌恶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方敬: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轶:你给我死! (就让他俩重遇啦,不然剧情发展会很虐,我喜欢甜甜的~) 第48章 温曙耿握着水囊走回马车,却见地面上有着斑斑血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他用拇指抵住剑鞘,才一把掀开帘子,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背对着他,躺在车上。 温曙耿蓦地想到方才那名男子,抱着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屏住呼吸,用剑鞘将车中那男子翻过身来。 那容貌平平无奇,双目紧闭,可温曙耿蹙眉,总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又瞥到这人脖颈上,那儿被血迹濡湿,隐隐透出点翘起的皮。 温曙耿嘴角一扬,这把戏他才玩儿过,又怎会被瞒过去?他直截了当地伸出手,将那人皮/面具一把撕下。 这人的容貌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倒是全露出来了,可温曙耿僵直着身体,仿佛晴天霹雳,砸得他头脑发木。 “顾轶......”好半天,他才小声唤了句,鼻子酸涩难当,“你怎么成这样了?” 数日不见,他怎么搞成这幅样子了?伤得那般重,到处都是血。 温曙耿一顿,又跳出马车,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却再无人迹。方才那人是谁?为何将顾轶送来他这里? 思索一番,温曙耿又钻入马车,那人必定认识他,才会将顾轶送来。若是仇家,必不会将他放下。可若是朋友,又为何要为他贴上人皮/面具? 温曙耿脑子里乱成一团,却也顾不得再细想,他心疼得厉害,浸湿了布帕小心翼翼地为顾轶擦净身子,寻出自己的衣裳为他换上。 换衣时又见他手心里握着本小册子,边角卷起,似已年代久远。 温曙耿去拿,那手却紧紧地抓着不放。温曙耿只得在那手背上揉搓着、安慰着,那手才渐渐放开。 那东西既是他心爱之物,温曙耿也并无趁其昏迷而窥探人隐私的癖好,将那册子好好地放进马车里的暗格内。 看着那副匀称漂亮的身躯,温曙耿却忽地忆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光景。那时顾轶也如这般,伤得极重,却无一丝伤口,连一点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即便受的是内伤,也不该连个掌印都不留。 温曙耿瞧着他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所幸他收拾行李时思量周全,带了些上好的药丸,便就着水给他喂下一颗。 他将顾轶血污的衣裳扔出车外,那人皮/面具从旁边滚了出来,显得诡异无比。 温曙耿一怔,低下头去,趴在顾枳实身侧,抓起他的手,委屈道:“你当日丢下我就走了。” 他轻轻地打了下他的手心,恨恨的,又极其难受地道:“除夕那晚,我都知道你在那里的,可你也不出声。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他孤零零地待了好几天,受尽折磨,心里不好受得很。突然得了顾轶的消息,却是李泓歌告诉他的,还让他痛不欲生。 他委屈得不行了,可顾枳实闭着眼,毫无知觉。 温曙耿自己却忍不住了,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声道:“没有别人的,我只有你。” 他保证:“我只喜欢你。” 顾枳实这不解风情的傻子,睡在悔恨与剧痛中,一点没将他的表白听进去。 马车里又沉寂下去。 温曙耿于是往前爬了些,凑近顾枳实的脸,用手指在他的皮肤上细细摩挲。 他从前是个很潇洒的人的。这会儿却任由情感牵引,沿着那条细绳往前,纷纷扬扬的情愫自指尖淌出,流动在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顾枳实仿佛在做梦,不自觉地蹙紧眉头。 温曙耿笑了下,伸了手指去揉开那处,轻声道:“混账。” “你是我的。我允许你受伤了吗你就弄成这样?我摸你,你皱什么眉?” 顾枳实干裂的嘴唇微动,呓语道:“师父......” 温曙耿眸光一闪。 李泓歌说,顾轶杀了八十人为他献祭,为了寻回他师父。 他坐直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轶的脸,抿着唇,暗道:你有吗? 温曙耿心思转动起来。顾轶一直不来找他,除却怀疑他失忆前另有爱人,还有别的原因吗? 半晌,他小心地搂住顾轶,给他喂了几口水。又用修长的手指捏起那薄薄的人皮/面具,小心地为他贴了上去。 他目光深沉,顾轶,我等你亲口告诉我。 马车一路向远驶去,入夜方停。 顾枳实醒转时,只觉浑身骨骼俱痛,勉强撑起身,打量着这陌生的马车,方敬找来的? 外头林鸟叫了数声,又有翅膀的扑棱声自车顶而过。顾枳实又一动,痛得厉害,没忍住闷哼一声,伸手掀开了车帘。 那句“方敬”却卡在了喉咙,不远处火堆旁那人,俊朗无双,右颊上那颗痣在火光里隐隐闪动,恍若泪珠。 顾枳实怎么也想不到,温曙耿会在此地,他急得几乎要钻进车里。他根本举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如今要如何与他相处。 温曙耿状似风轻云淡,却牢牢将他的面部神情收入眼中,先他一步开了口:“公子,你没事吧?” 顾枳实的心倏然下沉,师父不认识他了? 温曙耿一步步朝他走来,语气关切,却有些清冷和防备,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你没事吧?”他又问。 野外空气清润,月上中天,他的眼珠清亮如水,正看向他。 顾枳实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陌生的脸。 电光火石间,顾枳实明白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自己的后颈,方敬竟给他贴了张人皮/面具。 温曙耿还看着他。 顾枳实压低声音,特意让声线变粗,道:“没事。你救的我?” 温曙耿心底一阵失望。顾轶,瞒着他,不对他说实话。 他拂袖转身,又坐回那火堆边上,声音也冷了下去:“是。你伤得极重,我从山下的涧边捡回你的。” 温曙耿气得厉害,又不能显露半分,只拨弄着那火堆。架在火里的树枝上叉着两只鸽子,油滴至火中,香气四溢。 温曙耿饿了一天,却一点饮食的心思也没了。 可顾枳实却是整整三日未曾进食。他心里既难受又懊悔,腹中鼓鸣才叫他尴尬至极。 而那边的温曙耿冷淡极了,也不理会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顾枳实心里凉如冰天雪地。 师父,他的师父从未对他如此冷漠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嗓子干渴无比,又饿得要命,撑着车子慢慢下了车,行至他身侧,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姓名?” 温曙耿冷冷地往旁边挪了挪,似乎不愿与他挨得太近。“温曙耿。”声音也甚为清冷。 顾枳实心如刀绞。两人一时无话。 那无辜的香气却不顾二人如何情状,嚣张地四散开来,叫人食指大动。顾枳实饿得头晕眼花,不知不觉便盯着那两只烤的皮酥肉嫩的鸽子。 眼看着熟了,温曙耿却扔了两块石头进去,活生生将那两根树枝弄倒了,鸽子肉滚进了火堆,立刻染上了灰,又被烧得皮黑。 顾枳实:“......” 温曙耿兀自起身,道了句:“那鸽子肉气味不好。” 明明很香! “公子身受重伤,不如先回马车上歇息吧。水囊在你旁边,随意取用。”他一口一个公子,连名字也不愿意问一句。顾枳实的心苦涩至极。 见他走向树林,顾枳实又忍不住问:“你去哪儿?” 那人修长的身躯微顿,头也不曾回,道:“练剑。” 顾枳实垂下头,很轻很轻地应了声:“哦。” 师父,没认出他,也不喜欢他。 火堆燃得正烈,他却仿佛半点温度也感觉不到。火光映在眼中,招摇晃动,不知是山风,还是心风,吹得双目又涩又疼。 他安静地起身,拖着疼痛不堪的身子,一点点挪回马车上。 不想喝水了,也不想吃肉了,他只是疼。 他独自躺在马车里,闭上眼,想着:你欺骗他,你伤害他,活该你疼。 没过多久,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身边,带着清香,还掺着师父身上的清苦柚子气味。 车帘大开,顾枳实被那剑光般清寒的月色晃了眼,又听见那人故作冷冽的声线:“你身负重伤,油腻之物不得入口,勉强吃些野果罢。” 但不知为何他颊边泛红,又故意别过去眼没有看他。 顾枳实的心一寸寸断裂,像一座古桥终于在风雨飘摇中坍塌,一节节倒下,砸入深广河流,发出咚咚巨响。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从今往后,他再不能将他视做师父一般了。 遥遥地望了许久,他终于承认他的肮脏,那人立于云端,而他悲惨至极地想要伸手将他拽下。 他实在爱极了他。他无耻而病态地想要占有他。今生今世、永永远远。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小温也把戏来演,夫夫角逐奥斯卡~ 追妻火葬场,好爽啊! 第49章 温曙耿心里虽有气,却还是惦念着他的身体,别扭道:“吃完了便歇下吧,我在外头守着。” “温公子,”顾枳实急忙唤他,“马车很大。” 他眼里倒晃着剧烈的爱意和挣扎,声音也藏不住原音,几乎有些渴求般地挽留着温曙耿。 温曙耿瞧在眼里,心里一片酸楚,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喜欢我,却又不肯告诉我一切。 他于是上了车,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撑着车壁,却没防备按到了一个凸起的地方,暗格弹了出来,那本小小的册子便现于两人眼前。 温曙耿将之递与顾枳实,道:“你的。” 顾枳实却心惊肉跳,有些颤抖地接了过去,牢牢捂在心口,倒像只受惊的小兽,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温曙耿一怔,心底越发难受,道:“我未曾翻看,不必忧心。” “不是疑心你。”顾枳实低着头,很是委屈,“只是这对我很重要。” 他失魂落魄的,足足把自个儿暴露得彻底,那张□□仿佛成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一般,叫他相信自己万不会被认出。 温曙耿气得想笑,他以为自己那么好糊弄呢? 顾枳实是害怕得很了,他害怕眼前的人会讨厌的,于是慌得要命,着急地解释着:“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抱歉。” 他不敢给温曙耿看的。若师父看了便想起来了,那他真的再无法待在他身边了。 他将那小册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又巴巴地摇了摇温曙耿的袖子,状似孩童,再度道歉:“没有怀疑你。” 其实他潜意识里又将温曙耿当做师父了,他这近乎撒娇的行为,刻意讨好的行为,根本昭示着他的忐忑不安。他既渴慕着师父的亲近,又唯恐那种亲近会让他更加沉沦。 他在茫茫心海里举目四望,痛苦不堪,这时候,裹着绮丽色泽的鲛人却遥遥地在朦胧水雾里看了他一眼。 昏暗的天色里,神秘的鲛人躲在礁石后面,轻轻地、远远地望向他。 他有着一头曳地的长发,他有着熠熠生辉的美丽鳞片,他将那动人的长尾摆在水中,哼唱令人沉醉的歌谣。 他用泪光朦胧的、泛红的双目看着他,他诱惑而脆弱,又俯下身趴在那礁石上,动情地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用着温曙耿的脸。 顾枳实一步步走向他,觉得这样的他可怜可爱至极。 别想起来可不可以? 我想拥抱你、亲吻你。不想悲惨至极地守距,守着师徒关系的距离。 温曙耿敛眸,一点点靠近他,快要贴近他的鼻尖时才顿住。 顾枳实心脏紧绷,痴痴地看着他。 “抱歉,我至爱之人醋性极大,不欲我与旁人亲近,请你放开我的衣袖。” 温曙耿冷冷的声音响起,他扯出自己的袖子,又潇洒地跳下马车,兀自寻棵树,倚靠着去睡。 顾枳实哑口无言,几乎怄出血来。至爱之人是他,冷眼相对之人也是他,真是......说不出是喜是悲。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温曙耿见车里再无动静,才摸出草地里的石头用刀尖刻着撒气。 匕首飞快划动,粉屑飞舞,他在呛人的空气里气恼地刻了一个又一个“顾轶”。 忽地想到那一夜,顾轶醉后拿着那方印章往他身上印的情景,温曙耿手一顿,耳后火辣辣地烧起来,把匕首一扔,忿忿地闭眼睡了。 月上中天,清光皎洁,万籁俱寂中响起野草被踩踏的细微声响。 顾枳实一手抱起歪着头睡熟的温曙耿,用厚实的大氅将他裹住,又倚靠着树干将他抱到怀里。 怀里人长眉舒展,睡得两颊微红,好看得要命。 顾枳实内力深厚,打坐多时为自己疗伤,已经不复此前的狼狈模样。只心头还是隐痛。 且尚不知虚阳城内如今情况如何,而为什么师父又会离开那里。他的心一跳,忆起一个名字来。 唐愿。 寻香蛟所说那人,竟是百年前几乎踏碎虚空之人,世间最后一个修仙者。 据说他道法深厚,早已勘破大道,却在天劫中陨落。 既然杀神阵为他所创,那么整本《归》阵也应是出自他手。 顾枳实暗暗将李泓歌那归阵同他手上那本比较了一番。材质不一致便罢,字迹也截然不同。 但那阵法盘,确是一模一样。 难道百年前,唐愿曾写下两本阵法书?但为何都为归阵,阵法内容却不同? 寻香蛟生受八十人献祭,为他寻回师父已成事实,但那八十人是如何献祭的,他却未曾亲眼目睹。 顾枳实眸光一凝。或许,谁真谁假尚未可知。 不知不觉已起了风,吹散了温曙耿颊边的红晕,他不自觉地往顾枳实怀里缩了缩,小声呓语:“顾轶。” 顾枳实心脏颤动着,将他搂得更紧,余光却瞥见了他脚边的石头,还有那粗糙的雕刻。 刹那间他鼻尖酸涩,不能自已。他捡起一枚浑圆的石头,摩挲着上头自己的名字,暗叹情思缕缕,叫他再难理清。 “我快要变成一个恶人了。”他无能为力,轻声地在睡熟的师父面前道。 月光薄薄地覆在他细腻白皙的后颈上,那处纤细而线条流畅,从松垮的衣领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光滑的背部肌肤。 顾枳实触碰过那里的节节骨头。极美。 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他,埋下头,在那后颈上吸吮,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我如此厚颜无耻地堕落了啊。”他道。 趁着那人恬然睡去的时刻,他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颊,细细地擦过右颊那颗痣,那里头装着笑意。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就在皮肤上隐约跳动,仿佛星光闪烁。 顾枳实心里悄然住进了一只怪物。张牙舞爪,贪婪无比,什么都想要。 他简直又像是最初的那样了。有一点阴狠,有一点执拗,全然地不自信。 在这最为静谧的时刻,草儿轻轻地摇,清润的空气里柚香浮动,他吻着那人的后颈,又轻轻用牙尖磨着他师父小巧的耳垂。 “你不必知道,我为了你,变成了什么样。” 他把多年前羞涩乖巧的小小枳实推得很远很远,他二十岁成人时,这人亲手送上一方印章,而他已然在他身上落了款。 我不会让你想起来的。你也不需要想起来。所有人都该背负着那个秘密去死,谁也别想夺走你。 顾枳实笑起来,俊美的脸庞上夹杂些许苍凉以及快意。 “你只用知道,你是我的,便足矣。” ...... 次日,温暖的日光落在温曙耿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大氅包着,正躺在平地上。他坐起身,听到了什么声响。 马蹄声渐渐清晰,他回头,看见顾轶牵着吃饱喝足的马走来。 红彤彤的光线落在他背后,他身形瘦削高挑,肩宽腰细,一步步靠近。 顾轶的眉骨生得极好,配着两道剑眉,总显得双眼明朗而深邃。可他这么走来,背对着光,那五官却陡然变得有些冷冽了。 之前温曙耿笑话他没个教主的样子,这样一看,却真有那么几分气场了。挺能压人。 温曙耿想着便一乐,笑着笑着才猛地意识到,顾轶自己把□□摘了。 看着顾轶把马套好,行至眼前,温曙耿又沉下脸,不肯再笑了。 未料到那人却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的,在耳边压下重重一句:“是我不好。耿耿,罚我吧。” 温曙耿登地脸皮蹿红。这称呼太亲昵了。 偏生顾轶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轻道:“耿耿,我的耿耿。” 他不轻不重地蹭着他的肩头,声音低沉,将细微震动全传至他的颈侧:“我再也不这样了。” 温曙耿推开他,道:“为什么故意骗我?” 顾枳实道:“我害怕。”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下,“我害怕你讨厌我。” “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顾枳实蹙起双眉:“李泓歌,跟你说的话,会让你讨厌我吧。”他边说边对自己嗤之以鼻。可怜,他竟然也学会了从师父口中套话。 温曙耿眼下发红,用力将他一推,冷声道:“你凭什么以为他说我便会信?他说你杀了八十人我便认定你杀人么?” 他气得发抖:“我不是说过信你吗?” “你为什么不信我!” 顾枳实看着他,眼底一片漆黑,似乎极痛极无措。 他咬着牙,一点点别过头去,不看顾轶的眼睛,又松了已经咬得酸痛的牙关,道:“我其实,只是很担心你。” 他垂眸,掩去眼下一点晶莹,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声道:“顾轶,你知道我看到地牢里,那个跟你长相一样的人被铁锁锁在那里,浑身是伤的时候多难受吗?” “我觉得,好像一瞬间死掉了。” 他话语涩然:“你可能不太清楚,我极其爱你。” 温曙耿记起有次他与子玉对话,当日他笑得肆意轻狂:“感情这回事,无非是临时起意。” 实在抱歉啊。他终于明白,情不自禁,实乃世间最无可奈何之事。一旦心悦某人,便只会泥足深陷,再难拔起。 下一瞬,他被搂进了顾轶怀里,更紧、更用力、更小心翼翼,更有力地说着:绝对不放开你。 “我当然清楚啊。”顾枳实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对待瓷娃娃也没有这般精细的,他笑得那般笃定,“因为我也爱极了你。” “所以我绝不做让你心生厌恶之事。” “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一句又一句地说着缱绻爱语,用将人捧在手心里一般的耐心呵护着他的耿耿的感情。 “耿耿,我的耿耿。”他又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你真好,你没有信他。” 温曙耿凉凉道:“我是傻子么?” “你才不是傻子。”顾枳实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看向那双怒气未消的眼眸,声音痴迷得可怕,“你是曙色,是黎明,是我的白日梦之始。” 他的眼睛澄澈动人,深情地、沉醉地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心声却已再不堪为外人闻。 我会变得肮脏,变得不堪,变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而你,是破晓的曙光。千万遍,我看见你。 明日复明日,日日的信仰为你。 我绝不会轻易地死去,我要看着你,日复一日地目睹你的光彩,再将我溃烂的内里晾晒,直到斑斑劣迹将我彻底腐蚀。 直到我死亡。 直到我永堕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一直黑化!小顾这小狗崽子就是中二病犯了!小温会让他改邪归正的!(害怕被弃文的我,瑟瑟发抖。) 第50章 马车疾驰在大道上,顾枳实驾车,灿烂的日光落到他身上,他的眼眸泛着薄薄的一层金色,明朗无双。 从车里忽地丢出了一只水囊,砸到顾枳实背上又被他拿住。车子里的人声音十分懒散,对他道:“再快点。” 顾枳实无奈道:“已经很快了。再快你会不舒服的。” 他回过头,想要掀起车帘瞧瞧那人,一道冷冽的声音却飞快地阻止了他:“不准看!” 顾枳实委屈得要命。“都三日了。” 整整三日,温曙耿都不准他看他一眼。他恼得很了,任凭顾枳实如何央求都不为所动。 “不准看。”温曙耿又重复道,轻轻的,却不容抵抗。 那邪书与梦境,温曙耿笃定其与庄主有关。而关于那失踪的八十人,温曙耿亦是同情不已。 顾枳实对他道:“李泓歌既能泼脏水到我身上,恐怕也并非有心追寻真相。” 顾枳实又允诺,会让吞云教弟子全力去查探那八十人的下落,又派出弟子拿着温曙耿的亲笔信去寻宋子玉,两人便决定前往夷希山庄,弄清楚那梦境。 既与李泓歌定了半月之期,温曙耿便想着要早去早回,是以催促顾轶加快脚程。 他又道:“我没有不舒服。你快一点,到下个镇上我们便换两匹马,舍了这马车。” 顾枳实只得听从他安排。又暗自庆幸,两人均骑马,就可以看师父了。 那日温曙耿气得厉害,听了他一番话才勉强镇定下来,最后却仍是推开了他,道:“顾轶,我依旧信你,但我实在生气。” “可我一见你,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所以,我只好不去看你。” 他说话算话,当真不去看顾轶,更不要顾轶与他双目相对。在车内不许他掀开车帘,下车也要他闭上双眼。这几日,倒真是咫尺天涯。 后头温曙耿气消了,坏心眼儿却又上来,成日里逗弄着顾轶,与他说些俏皮话,但就是不松口,不肯让他看自己一眼。 顾轶,只得忍受这般听得见看不见摸不着的惩罚。 他在马臀上加了一鞭,沿途春景,全在视野里变成朦胧一片。 马车的窗帘却被风吹开了,浅淡的柚子味散了一路——温曙耿在车内点了香。 顾枳实载着这人,这天真如斯的人,去往这五年来他居住的地方。 到了镇上,已是天黑。顾枳实跳下车,守在车边,等待温曙耿出来。 四下无人,他心跳砰砰,颊边生出红晕,迷醉地凑近车帘低声道:“我好像一名新郎,在迎接他的新娘。” 月儿隐在树梢后,将为他的新娘蒙上温润的色泽,他终于能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再牵着他走向客房。 车里的人似乎笑了下,车板吱吱一响,温曙耿戴着他的□□,施施然下了车。 他瞥一眼怔住的顾枳实,笑得得意:“新娘子,不是要蒙盖头么?” 顾枳实心灰意冷,跟着不认识的新娘进了客栈。 连日赶路,两人均是疲惫不堪。小二送来浴桶和热水,温曙耿却也带着面具沐浴。 顾枳实跟着他转,替他递帕子,递香胰子,温曙耿也不肯摘下□□。 等着温曙耿上了床,顾枳实蹲在床边,可怜巴巴地道:“我想看看你。” 温曙耿从被窝里支起半个身子,侧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好看么?” “不好看。”顾枳实要被逼疯了,“要看你。” 温曙耿翻个身,与他面对面,又招了招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顾枳实立刻除去外衣,钻进床上,乖巧地看着他,眼睛扑闪扑闪的。 温曙耿笑得很温柔:“想做什么?” “看你,亲你。”顾枳实十分诚实。 温曙耿却看着他,道:“那你戴着□□叫我温公子的时候,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呢?” 顾枳实的心顿时跟被阵扎了一下似的。他垂下头,自责地道:“想打我,骂我。” “不是。”温曙耿伸出食指在他颊上划过,很轻很轻地道,“我也很想看你,亲你。” “多日未见,我十分思念你。但你唤我温公子,生生地隔开了我,叫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又一笑,笑容仿佛十分纯粹,因为被□□挡住了,也就没什么情绪。 刹那间顾枳实心如刀割,默默地下床,为他掖好被子。 他实在伤他很深。可他无法坦诚,无法亲手将他从身边推远。 “对不起。”顾枳实吹了灯,在黑暗中低声道。 温曙耿听见了,却没有出声,枕着微凉的枕头,睁着眼看向黑乎乎的墙壁。 顾轶好像没有明白,他不是在怪他,而是在等他。 他抬起袖子,想要闻闻清苦又安定人心的柚子香气,却只闻到客栈香胰的皂味儿。 轻叹了一声,他不欲起身点香,便就着心头那点点苦涩,闭上了眼睛。 他太困倦了,睡得极沉,连半夜里顾轶凑过来亲了他的手指又出了门,他也一无所知。 月色如瀑,映在顾枳实冷峻的侧脸上,仿佛万千心事流动,愁苦难当。 方敬老老实实地认罪:“是弟子胆大妄为,求教主惩罚。” 怪得了他么?都是自己的错罢了。 顾枳实认清了,他太爱逃避了。确定了对师父的心意时,他不得去查明真相,却凭着一腔臆测来判定那人不是师父。 等事实劈头盖脸地砸来,他又畏缩着,不敢告诉那人一切,还要守着自己那点情爱,做过火之事。 他太想得到温曙耿了,也太自私,太放不开了。 “罢了。”顾枳实道,“始影那边有何动作?” 方敬道:“方长老手下一弟子被削骨改貌,冒充您被关进了李泓歌的地牢里。此外,方长老似乎在秘密调换李宅的人手。” 顾枳实眸光一闪:“始影想要对付李泓歌?却又仅靠自己,而不知会我和其他长老?” 方敬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道:“李泓歌毕竟出身于矢日庄,恐怕方长老并无胜算。” 顾枳实沉吟片刻,道:“既然李泓歌是为了那八十人讨回公道,便叫他兄长知道,他已抓获了幕后黑手。” “教主是想矢日庄也介入?”方敬皱眉,“万万不可啊教主,吞云教难以与矢日庄抗衡。” 顾枳实摇摇头:“李泓歌岂会真是为了那八十人报仇雪恨。他想抓我,恐怕是为了我的阵法。” “李洵却不知他的狼子野心,只当他真是为民做主。一旦李洵知晓此事,李泓歌便有的忙了。既要从那假教主那儿撬出不可能得到的消息,又要应付兄长,少不得要捉襟见肘,也给始影创造机会。” 方敬仍是忧心忡忡:“可这无疑会使方长老处境更加危急。若李泓歌发现那人是假的,恐怕方长老会受牵连。而那李洵,万一也起了贪婪之心呢?” 顾枳实笃定道:“你当真以为始影是深入虎穴自投罗网吗?” 方敬不解。 “她本就是从狼窝里走出的。与虎谋皮,羊羔必受其害,豺狼却未必。”顾枳实缓缓道,“她是吞云教的长老,无论她做何打算,都有吞云教为她撑腰。就算方始影倒戈相向......” “那阵法,”他笑一笑,有些嚣张的味道,“旁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换言之,我们输得起。而他输不起。” 方敬想起自己干的好事,看向顾枳实,大着胆子问道:“教主,您师父不曾责怪于您吧?” 顾枳实一怔,半晌,他道:“不曾。” ...... 温曙耿睡足了,醒来时甚为愉悦,周身都舒畅无比。 睁开眼,黄绿色的微光映入眼帘。他迷迷糊糊地嗅了嗅,一股沉醉的果香在空气里飘散。 坐起身来,他听到东西滚下地的咚咚声,却比心跳声要轻一些。 他发现,他被一床的柚子给包围了。 温曙耿呼吸骤停,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顾轶讨好得太明显了。 只见天光微露,他站在床脚,捧着一只饱满圆润的柚子,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对他道:“耿耿,我知错了。” “你喜欢柚子的。” “我以后天天给你剥柚子好不好?” 温曙耿不自觉弯了下嘴角,像柚子,是一个微苦的弧度。 你看,他是个少年。他心思还很简单。 可是他很喜欢这个少年,爱极了这个遮遮掩掩的少年。 他知道他也爱他。也知道,他藏了许多东西不叫他知道。 温曙耿太聪明了。 于是他在□□的后面笑起来,声音清甜得叫谁也听不出苦涩:“好啊。” 我教教你就好了。我会等你,等你学会绝对的坦诚和信任。 你要是一直学不会,我会很难过的。也许还会哭。 但现在,他笑得太开心了:“你现在可以剥一个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里面嗡嗡叫,不知道在写什么。这章的顾狗崽子好像在微博冲浪的我,天天都叫:给我康康! 第51章 再过了两日,两人便到达目的地,山间雾气缭绕,绿树凄幽。 温曙耿仍带着那张□□,在山脚下深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吸了口气,有些恍若遗世之感。 数月之前,他还与子玉在此地悠哉悠哉地生活,所想不过是吟诗品茗。旧地重游,却也已是物是人非了。 “怎么了?”顾枳实侧头,轻声问他。 温曙耿摇摇头,终于抬手揭下了那□□,道:“上山吧。” 顾枳实蓦地感到心头一紧,他伸手去牵住他的手,目光沉沉:“别怕。” 温曙耿失笑:“不怕的。庄主他,”他顿一顿,声音轻了些,“是我义父呢。” 但顾枳实明白,温曙耿既然为他的师父,他俩那么多年都朝夕共处,便只能证明,那“义父”不过是骗他。 顾枳实牵着他往上走,又觉得有些悲哀。他不是,也在骗他么? 沿途风景如画,云雾叆叇,山色迷离,两人却无心欣赏,只觉越深入山中便越觉阴寒。 夷希山庄虽隐于世外,然而庄内弟子众多,交接采买之事难保不与外界沟通,山下应有守卫才是。 可两人一路走来,只见深山寂寥无人,静可闻溪水潺潺,落叶簌簌。 举目而望,难窥得一方檐角,只能见到高木深槐。 温曙耿心中暗自有些怀疑,行动间不免左顾右盼,神情紧张。 顾枳实认定这地方必有古怪,便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他的手,更小心了些,提防着可能的变故。 直到登临山顶,他们始终未曾见到一人。而温曙耿突然眉间紧蹙,愣在了原地,愕然地看向了正前方。 原本那雅致无边的山庄,此刻已化无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梅林。 目之所及,唯有花枝垂坠,红梅灼灼,燃烧得正灿烂。 美到甚至触目惊心的地步。 顾枳实迟疑地看向他:“便是此处?” 温曙耿讷讷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怎么会不见了。” 那他在此地度过的三年又是什么?难道他在这梅林里做了一场梦吗? 他还记得自己尤其喜欢庄内的一尊石刻,上头刻着道德经,字体险峻而秀丽,刚柔并济,令人神往。 为什么会,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脉络纵横,如斯鲜活。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手掌,感受着那里的斑驳起伏。 他的内心疑窦丛生,刹那间觉得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正如在那大雪纷飞的梦境里,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故乡在哪里? 顾枳实细细观察着四周,梅林之外,几株孤零零的柏树,零散而落,着实让他在意。 回首便见师父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被梦魇纠缠,他一惊,急急地去握住他的手。 “耿耿,怎么了?夷希山庄不在此处吗?” 一道闪电砸向温曙耿昏昏沉沉的脑袋,他陡地睁大眼。那石刻,早在暗示他了。 《道德经》言:“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他胸膛阵阵的痛,他抓紧顾枳实,缓慢地移动着头颅去看他,惘然若失:“顾轶,夷希山庄,本就是不存在的。” 他摇摇欲坠,怔忪地看着虚无的空气,顾枳实紧张地搂住他,不让他跌倒。 温曙耿把头埋在他怀里,任由顾枳实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哄着:“没关系的,没关系。别怕,我们再想想办法。” 半晌,他抬起头来。目光已经变得清明,整顿精神,却又难掩痛苦:“邪书,那邪书可操纵人心。三年来,我是操纵了么?” “不。”顾轶眉间紧锁,又看向诡异的树木。 他松开手,终于有些明白,那什么庄主,与唐愿必有关系。 “这是阵法。隐阵。” 温曙耿不解地看向他。隐阵?为什么顾轶会知道? 因为顾枳实便是用此阵将那阵法书封存了起来。 温曙耿来不及再出声,便见顾轶凌空飞起,直掠向周遭的柏树。 他咬破手指,又以二指为笔,在那树干上重重涂了一道。他身形极快,在几棵树之间穿梭,手掌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印。 很快,温曙耿便看到一个血阵现于眼前。 瞬息间风云变色,重重云雾席卷而上,天地失色,一片晦暗中那阵盘上血光大作。 血腥气味渐渐漫开。 一想到那是顾轶的血,温曙耿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那快得不可思议的男子,只见他神情肃穆,忽地飞至高处,张开右掌。 掌上鲜血淋漓,背后天空乌云密布,隐雷阵阵,顾轶低声念了句什么,便如同飞剑般直直冲向那阵盘。 轰!一声巨响,轰鸣如开天辟地。 刹那间沙石乱飞,温曙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一阵飓风卷起,最后一眼只看到那血淋淋的阵盘上,顾轶双目赤金,好似烈焰冲天,他的手掌牢牢摁在阵心,而那处顿时光芒大作,几欲刺伤人眼。 那风狂暴可怖,将他高高卷起,又让他像个破风筝一般被肆意玩弄。狂风刀一般割在他身上,失重感和无力感交集在心头,温曙耿忍不住大声吼叫。 可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叫声,风声猎猎,就像一只凶恶无比的野兽在他耳边咆哮,震碎了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存在,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渐渐亮起,温曙耿仿佛立在云端,而遥遥地看着......他自己。 那个他悲惨至极,被寒冰打造的铁锁牢牢捆住,他身下是熊熊烈火,他眼前是彻骨寒潭。 水与火,这两种绝不相容的物质就这样可笑至极地相遇了。 他看到自己被烧起一身燎泡,尖叫声凄厉可怕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而前方又是令他窒息的冰水,丝丝冷气入骨,凉水侵入他的鼻腔,他最后连叫声都无法发出。 明明烈火烧灼,那冷水却丝毫无法浇灭火焰,反倒似油脂,让火舌更猖狂地舔舐他的全身,烧毁他的皮肤。 他又凉又热,仿佛要被烧死了,又觉得快要被冻成冰了。 痛,好痛。痛到他想要撕碎自己,痛到他巴不得自己变成灰烬,他不想要这具躯体了! 泪与汗浑然不分,油滴也从每一个毛孔冒出,他觉得自己是那般恶心,那般丑陋,那般狼狈不堪。 而有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温柔地、怜爱地蛊惑他:“痛吗?舍了这身躯,灵魂出窍便好了。” 好啊,好啊,他不要这身子了!痛死了啊,要它何用? 可他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攥紧,那地方被烧得皮开肉绽,还有着难闻的肉焦味儿,他破碎的喉管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不能死。” 他的眼球被烧得几乎变形,扭曲的火焰里,那里还淌着清清亮亮的光。 “枳实......还在......等我。” 云端的温曙耿脑中顿时轰然作响。枳实,不就是顾轶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快想起来了。嘤,我要去学校了。 第52章 那里的“温曙耿”依旧扭曲着身体,承受着可怕的折磨。 温曙耿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开始痛了,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绞紧。李泓歌的话,他没有尽信,但顾轶确为吞云教教主。顾轶可能只是化名,他不在意。 可是,他曾经认识顾轶吗?他曾经咬牙苦撑着不能丢下顾轶吗? 温曙耿咬住下唇,眼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楚。那顾轶,本就认识他吗? “认识啊,当然认识。”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却是在他耳边,而不是那里的“温曙耿”。 温曙耿的身子倏地绷紧。 那声音很熟悉,却又有一些陌生。温曙耿从牙关里溢出一句极低的“庄主”。 是比庄主的声音更为年轻的声音,也更冷漠。那声音萦绕在周身,像个惊惧不已的噩梦,久久纠缠于耳畔。 他道:“他又没有失忆,他怎么会认不出你?” 温曙耿呆滞着,只看向那个痛得死去活来的自己,被烧得皮肤溃烂,血流如注,却还至死不变,绝不抛弃他的“枳实”。 雾气浮上眼睛,他的眼前有些花了,只看到朦胧的烈火,感受到隐约的热气。 顾轶,早就知道他是谁,却还一直骗他么?不光是戴□□的这一次,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了。 那人似能听见他的心声,轻笑了声,仿佛怜惜他的愚蠢:“一开始就在骗你啦。” 温曙耿攥紧了手,鼻尖酸痛难当。 “如何?”那人道,“当初还不如舍了这皮囊,这世间天荆地棘,步步惊心,无人信你、爱你。” “又有何意思?”他笑,和着几分离索。 那边的凄厉惨叫声始终未曾停歇,是他自己的声音,旁观着、听着自己,温曙耿只觉嘈杂至极。 胸膛里却寂寂的,像冬天结冰的河面,凉透了,又无声地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天空。恰如新镜初磨,显现一切,又一无所有。 那人又穷追不舍地连问:“他在意过你丢失的记忆吗?在意过你是谁吗?在意过你是“你”吗?” 啪! 他的意志从中间迸裂,散成无数碎片,光点里每一个他都在□□悲戚之词。 “我是谁!”他用力地嘶吼,暴怒地揪住自己的前襟,膝盖狠狠地砸下去,颓然跪倒。 而眼中血色弥漫,又有数不清的冰碴子往外飞。 是啊,那是血混着泪淌下了,既滚烫、又冰凉。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却怎么也吸不进胸腔。强烈的窒息感叫他头晕目眩,而无情的真相还不罢手,火辣辣地劈向他! 周遭忽地静谧无比,他听到那人分外清晰的声音:“你谁也不是。” 他好似一只全身瘫软的幼犬,被人提起了前腿,一步步走向悬崖边。 底下景色一片模糊,映在眼底只有冰冷的白光,山崖上四面来风,而他冷汗涔涔,恐惧地蹬着后腿,无助地“汪汪”,眼里布满水汽。 忽地,手松了!他直直下坠,濒临死亡。 温曙耿好似从水里被捞了出来,浑身汗湿,脸色惨白。无形中有只手正一点点逼近他的头顶。 “不是这样。”他苍白的嘴唇慢慢吐出刺痛的话。 他仰起头,疼痛不堪却倔强地睁开眼,一字一顿道:“你不是他,你怎知他是否在意?” 那声音似乎顿住,半晌出声,讥讽而不屑道:“怎么?” 他节节往上,直击痛处:“你不介意他骗你么?你不介意他把你当傻子一般糊弄吗?你甚至不介意装聋作哑,变成个人人可愚弄之人么?” 他的话语尖锐至极,仿佛温曙耿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温曙耿咳出一口血,又抬袖拭去血迹,目光如炬:“他爱极了我。” “他会为我送来无数柚子,他会为我驱散梦魇,他会一遍遍告诉我我是他的。” 温曙耿慢慢直起身,抬眸,傲骨尽显:“我为何不信自己的眼睛,而要听你一面之词?” 那声音笑了一声,从云层里飘来,又扯散几缕云絮,裹着风将他覆住。 温曙耿手脚不能动弹,神色却坚定不移,再道:“他骗我,自然是他与我的事情。我会教他,又轮得到你一个局外人置喙?” 清朗的笑声却阵阵传来,再不复方才情状。温曙耿心头一动,正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惑不解,却陡地被那云卷起,抛向了正受刑的那处。 烈火烧灼,火星迸射,而那水潭又寒气逼人,他被直直丢进去,温曙耿咬紧嘴唇不想要自己发出惨叫。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到来,他与那具身躯重合,身上镣铐却解开了。 头顶天空一片赤色云霞,绯艳惑人。 他看到自己的骨头被一节节打散,胸腔大开,血肉模糊,却一点不疼。 一阵风,轻柔地扑到他脸上,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他感受到一个亲吻。一个未曾触及他的吻。 那个吻藏着无尽的温柔,又克制至极,却杀伐果断地屠戮着冷漠人情。 那是个惊世骇俗的、誓死不屈的吻,摇旗呐喊:“休来诋毁我的感情!” “道貌岸然之辈不会明白,我不要这天地,我只要他。” “那个,为了我蔑视天地的人。那个,我永远、永永远远爱的人。” 头顶的景象悲戚而壮丽,红得滴血的天空轰然塌下,化作满天流火,将疼痛和炽热撒向大地,瞬息间烈火燎原。 温曙耿睁开眼,看到熊熊大火中两个人影交缠。 高大的男子浑身是血,眉骨凌厉,眉飞入鬓,仿佛修罗武神,眼眸却盛满柔情,看向怀里的人。 那人轻得像张白纸,带着些微笑意,努力伸着手,指尖渐渐触及眼前人的皮肤。 男子握住他近乎透明的手掌,小心翼翼将其贴到自己面颊之上,看向他的目光更为柔和,低声唤他:“耿耿,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那纤细的手指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细细摩挲,他目光开始涣散,有些委屈,有些不舍:“我要毁约啦。” “哥哥,我真的......好想一直跟你一起。” 他还在笑,笑得极美却脆弱,但一直给他看自己的笑。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消融,一点点变得透明。 男子不住地吻着他逐渐消失的手指,泪珠一颗颗落下,落到他脸上。 “疼,哥哥......我疼。”那泪水滚烫,将他的脸打湿,于是又变得透明了些。 男子抽出一只手胡乱粗暴地擦干泪,又慌乱地搂紧他,血丝密布的眼睛红得骇人:“耿耿,耿耿,求你了,别离开我。” 那人倏地睁大眼,奋力伸直手臂,搂住男子的脖颈,犹如登天一般艰难而上,终于吻上他颤抖的嘴唇。 “哥哥,喜欢你。”他腼腆而真挚地道。 再眨眼,人已不在了。那男子悲鸣一声,徒劳地看着手心一滴滴坠落的雪水。 温曙耿没来得及从那悲痛的气氛中抽离,那男子却伸直手掌,一个水球高速旋转,越缩越小,最终变成小小一滴。 他珍重至极地看了那水滴一眼,而后轻弹食指,那滴水直直向温曙耿眉心飞来。 温曙耿惊愕地见到滴水入体,霎时一层层水波自他身上荡开,修补筋骨,治愈疼痛。 那刚毅如战神一般的男子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却是止步于数尺之外,贪心地、痴迷地看着那水波。 良久,纷纷扰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灌进他的脑海。他似乎想起了一切,又似乎什么也未曾想起来,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无数个声音。 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执着地呼唤,叫他:“师父!” 那高大的男人满脸是血,却绽开一个粲然的笑容,轻声细语:“小远,谢谢你借我一段灵魂。” 温曙耿迷惘至极,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唯有矢志不渝,坚定不移的灵魂才能承载细微的生机。”是了,与庄主一样的声音。 他什么也没听明白,还要再问,一阵狂风却吹来,又将他吹得远了。 他疲倦不堪,脑子里胡乱地思索着为何庄主会给他看这些,那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庄主的爱人吗,又怎么会消失了? 铺天盖地的睡意将他席卷,他再也不能思考,闭上了眼睛,不知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在他即将沉入梦境之前,方才听到过的呼唤声又响起了,一声比一声清晰、焦急。 顾枳实几乎六神无主,那阵法根本是个阵中阵,他开了隐阵,却又有重重叠叠的阵法在其后等着他,等他一层层破开所有阵法,却又回到了原点。 而他追悔莫及地发现:师父不见了! 温曙耿昏昏沉沉,只觉眼皮酸痛不堪,那声音却始终未曾停歇,破开他即将沉入的黑暗,拼命地拉扯住他。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却是一个“枳实”的形状。 顾枳实疯狂奔跑,他疾呼,又生生顿在梅林之外。 万千花树齐放,落花纷纷,明艳动人,一片片贴向树下那人的衣襟。 风不静。 心亦乱。 那个人缓缓睁开眼,循声望来。他们之间隔着仅仅数米之遥,却又仿佛天涯海角不如此远。 作者有话要说:  联系前面的伏笔可以看出来啦,庄主就是唐愿,那个“耿耿”残留的一缕生机,被放进了小温的身体。小温之前从登云峰坠落,摔得粉身碎骨,靠着这一缕“生机”才活了下来。 之前的梦境全是那缕“生机”的回忆,他是雪妖啦。 但是唐愿没有移情!小温是小温,“耿耿”是“耿耿”。 很多细节后面还要再解释哈~ (其实我很想写这一对的故事的。天地间最后一个修士和修炼结界里幻化出的雪妖,好带感啊!但是我笔力不够,害怕写不出那么大格局的内容。) 第53章 温曙耿看到那边的顾轶迟疑许久终于一步步朝他走来。 风中花瓣凌乱,顾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轶的神情有些紧张,发丝也被吹得扬起。 温曙耿在那一瞬间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陌生。此刻走来的,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在骗他的人。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可惜路途并不遥远,温曙耿还未理清头绪,那个人已经匆匆走近了,蹲下来看着他。 温曙耿从他英气逼人的面容上看到一丝畏惧和无法掩饰的慌张。 在害怕吗? 是。顾轶害怕极了,他太熟悉师父了,也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令他心惊肉跳的东西。 可是温曙耿还没说出一个字就被紧紧搂住了,顾轶抱得极牢,在他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哑着声音道:“你没事吧?”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把温曙耿勒得生痛,眼里血丝密布:“都是我不好,我贸然动手。” 温曙耿怔住。 顾轶哽咽着,抬起手用力擦了下眼睛又紧搂住他,喉头酸痛难当,声音也干涩:“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没事,我没事......”温曙耿还未说完,就听到“啪”地一声。 顾轶脸上浮现出一个红得厉害的巴掌印,嘴角也溢出血来。他松开温曙耿,肩头一抖一抖的,别过去脸,后悔又自责:“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啊。” 破开隐阵,他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一层层的阵法,像个蚕蛹,把他包在里头。他精疲力竭,还要努力去破开阵法,把黑暗推开。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他的耿耿不见了。 他害怕极了。他绝不能接受再次失去他。 温曙耿看到一滴滴眼泪从顾轶眼眶里滚落,直直地跌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去拉顾轶的手,还未触及指尖,便被握住了。那个少年,用两只手急切地、诚惶诚恐地捧住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吻着他的手背。 潮湿的眼泪也流到他手背上,打湿了他,风吹着就凉。那吻,又极烫。 顾轶哭得无声无息,却难过得要命,抽抽搭搭的像个孩子。 他这一生,有数次差点失去师父的时刻,幼年时,他想着若师父难以病愈便陪他一起去好了。十五岁时,他坚信自己会找到师父,不过出于一种绝不接受他可能消失的偏执。 到如今,温曙耿对他而言再不仅仅是师父了。 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也许会永远失去他。 “顾轶,”温曙耿很轻地唤他,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又替他擦着眼泪,“别难过。” 有时候温曙耿也觉得自己残酷。他道:“也许有天你又会找不到我了。若我被归阵献祭,死去了,你千万不要太难过。” 顾轶双目通红,他暴躁地吼:“我不会让你被害!” 温曙耿只是笑了一下:“人有旦夕祸福。你并不能保证任何事。我希望你能够接受,人终有一死,我也逃不过。” “要是你哪天突然找不到我了,你就别找了吧。” 他站起身,有点可怜顾轶似的,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不然,你会很难受的。我也舍不得。” 顾枳实浑身冰凉,他的目光像淬了火,绝望又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根本、绝对不允许出现那种事情!” 他猛地站起,近似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他从未如此对待过温曙耿,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能护住你!我不许你离开我!” 温曙耿仍是笑,冷冰冰地弯着嘴角:“你并非无所不能。顾轶。” 顾枳实心如刀绞,温曙耿的话叫他猝不及防。他更紧地抓住他,道:“你是不是在隐阵里看到了什么?” 他不安至极,难以自控地咬住嘴唇,直咬到鲜血淋漓。 耳朵却听到温曙耿道:“我只是知道,我迟早会再度死去。我又恰好知晓失去爱人的人多么痛苦,不愿你也那样罢了。” 他笑得好看极了:“顾轶,你别太喜欢我。以后就,不会那么难过。” “你住口!”顾枳实痛苦地嘶吼,又一把将他拽进怀里,勒得极紧,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温曙耿浑身骨骼都被挤压得生痛,他的目光却依旧沉静。 顾枳实剧烈地颤抖着,悲哀至极,又怒火中烧:“我不准你胡说。” “不准。”他咬住温曙耿的肩膀,仍是舍不得,没挨着皮肉,“你是我的。我就要喜欢你,爱惨了你,永远爱你,我要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我要爱你爱到任何人都嫉妒你。” 温曙耿用冰凉的手指触及他的脖颈,声音很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声音如斯冷静,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两行泪水:“你根本不爱我,枳实。” 顾轶猛地僵直了身体。 耿耿,不,师父想起来了? 他艰难地挪动头颅,抬起头来去看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的至爱,哭成了个泪人儿。 原来如此,他要与他划清界限了。他的耿耿,曾经仰起头对他说“亲亲我”的人,叫他别再喜欢他了。 “不是的,”顾枳实冲着他露出一个饱含爱意的笑容,“我爱你的。” 他声音轻得像风,却夹着刀片:“师父,你不要我了么?” 温曙耿的心顿时大乱。他一直都知道的,顾枳实没有安全感,他很害怕孤独。 可为什么不坦诚,却要来反问我? 温曙耿蹙眉,不语。 他不知道顾枳实的心一点点下沉,他也不知道此刻的顾枳实多么危险。 他低估了顾枳实的占有欲! 短短时间里的沉默,已经叫顾枳实如行尸走肉一般了。他疼得太剧烈了,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舍得了。 温曙耿忽地感到唇上一痛,他的双唇被疯狂地掠夺,那个蛮横的少年攻城略地,不肯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又用力地想要推开紧贴着他的人,可顾枳实纹丝不动,只顾凶狠地啃噬着他。 这是温曙耿有生以来最为激烈、最为疼痛的一个吻。 他的嘴唇红肿不堪,眼里也泛起水雾,直到顾轶将他放开,他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温曙耿刚站直了,一掌便劈向他的后颈。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又被迫陷入昏迷,最后只在朦胧的视野里见到: 顾轶深情地再吻下去,眼中却烈火烧灼,贴着他的嘴唇一字一顿道:“我又不会食言。说了永远,就一定会是永远。” 任凭我如何作恶多端,你都必须在我身边。 看我生,看我死。 看我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看我为你神魂颠倒,再为你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屋终于来了。 (太短小了对不起!开学太忙了,三月份也要考试,本来以为寒假可以写完的qaq。我尽量多更!这文剩的内容不多了。超级感谢看文,没有让我一个人单机真的很幸福,鞠躬!) 第54章 虚阳城连日来天象有异,圆月高挂如银盘,而原本每逢十五才有的簪月之景已持续数夜,一时间人心惶惶。 酒楼里,李泓歌与方始影对坐在再无旁人的雅间内,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高台。 那台子高高筑起,周遭银枪竖立,守卫重重,泠然不可犯。而那高台的中间,站了位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的男子,白衣玉冠,正是李洵。 接天楼一向被视为虚阳城的圣地,与当地福祉紧密相连,是以李洵不得不现身安抚民心。 李泓歌拿着小巧的酒杯,看着那上面慷慨陈词的李洵,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他对方始影道:“你瞧,哥哥真受人敬仰,他只要站在那处,便尽享矢日庄的风光。” 方始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是否沾光,你心知肚明。” 李泓歌送往嘴边的酒杯微微一停顿,才又缓缓饮了,道:“是。他确有才干,是我嫉贤妒能。” 他坦然自若地承认,方始影倒未曾料到,与他目光接上,却又听到对面之人悠悠道:“但他不如你,始影。” 李泓歌放下酒杯,目光更深,看着方始影轻轻道:“弱质女流之辈,却依靠一己之力坐上一教长老之位,已是不凡。处处受制于人,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动作,更是胆识过人。” 方始影的心猛地一跳。 李泓歌笑了下,他生得俊朗和煦,比天性冷淡的李洵更多几分亲近感,反倒显得更正气凛然。 他漫不经心地伸筷夹菜到方始影碗中,样子真似个好哥哥,声音里还能听出几分欣慰:“始影,你真的很厉害。” 搁下筷子,在碗沿上磕出一声轻响,他笑着道:“一个厉害的贱种。” 方始影抿唇,并没有接他侮辱性的话。 李泓歌自顾自地斟酒,一杯又一杯地饮下,边道:“你母亲虽不过是个乡野女子,地位身份远不及我生母,却也不必在庄内过日子,比她有福气多了。” “但又如何?你跟我一样,都不过是个贱种罢了。”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父亲不会承认你我的。” 方始影坐得极端正,听到此处才慢慢道了句:“我不需要。” “啊,所以我说你是个厉害的贱种嘛。”李泓歌答得轻快,“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始影。你和李洵很像啊,从来不需要这东西。” 方始影蹙眉。 李泓歌突然站起身,笑容尽散,顶上花灯的光落到他头顶,在脸上氤出一堆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 “我八岁时,哥哥打了一头鹿,矢日庄全庄欢庆,为少庄主喝彩。那晚我也跑出去打猎,猎了只兔子,扛在肩上血淋淋地回庄。父亲看也不曾看我,而所有人都尽情地耻笑我这个妾室所出的贱种。” 他语气很平淡,说完又走近方始影,撑着她所坐的椅子的椅背。 方始影道:“所以你,讨厌我也讨厌李洵?” “我一点不讨厌你。”李泓歌摇头,“我讨厌一事无成的自己。” 方始影一怔,下一瞬一张脸猛地在眼前放大,而她的脖子又被死死地掐住,她惊咳不止,很快就因窒息而涨红了脸。 “所以,”李泓歌声音极大又凶狠无比,他双眼瞪大如铜铃,近乎地咆哮着在她耳边道,“你给我听好!别妨碍我!” 他一下子松开手,用力地甩开手中的人,方始影无力地跌到地上,呛咳不止,难受得双目通红,几乎泛泪。 李泓歌听着那纤细脆弱的喉管里发出的恐惧的声音才稍稍平息怒火,他狰狞的表情一点点散去,又恢复成俊逸的模样。 方始影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抓着凳脚,瘦弱的脊背起伏着,大口喘着气,又被李泓歌拽了起来,按在椅子上。 李泓歌带笑,用手指拨开她散乱到腮边的发丝,掐着她的下巴,像欣赏瓷器一般打量了半晌,道:“我的妹妹,真美。” 他声音飘忽不定,一时间心血来潮,笑得更开怀:“将来把你嫁给谁好?” 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收紧,把方始影掐得疼痛不已,她一双眸子里蓄着水汽,却又闪动着不服输的光芒。 “别这么看着我。”李泓歌道,“你以为你还能如何吗?就凭小小的吞云教,你已经背叛的吞云教,你能与我抗衡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笑得很残酷:“始影,认清局势,你如今任哥哥宰割。” 方始影恨极了他以哥哥自称。哪里会有哥哥,以妹妹的母亲为挟,让她做尽恶事? 李泓歌命令道:“去把真的顾枳实抓回来。”他手指放松,很亲昵地抚摸了下方始影的脸颊,哄孩子一般,“你乖一点。” 他直起身体,又取出个什么物件儿放到方始影面前的桌上,才转身离开。 那东西在灯下闪动着扎眼的光,是只银簪子,是方始影母亲的。 李泓歌下楼的声音响起,笃笃地走远了,方始影脸上几道淤青,狼狈不堪,她伸手将那簪子抓至手心,又用另一只手飞快擦去将将涌出眼眶的眼泪。 “怪物已经走了。”她紧紧攥着那簪子,脸色惨白地自我安慰,“没关系了没关系了。” 只要李泓歌未曾发现她所做的旁的事便好。来得及的,她对自己说,来得及。 可是某个月夜下的回忆又撞进心间,晃荡着,将她好不容易炼成的冷硬心肠撞软。 别怕。 我不怕被你连累。 这两句话陡地叫方始影一阵发冷,哆嗦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吞云教内。 顾枳实将杯盏放下,抬眸看向复命的弟子:“李洵已知晓李泓歌捉拿到‘凶手’了?” “是。那李洵嘉勉他一番,便叫他押送凶手去陈家村,为村民当众讨回公道。而李泓歌恐怕要以方长老送去的假教主去应付了。” 顾枳实了然道:“李泓歌知道那人为假了。” “但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未得到,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弟子道。 顾枳实道:“何必给他留机会?便叫弟子混进去演出戏,戳穿他,务必要叫李洵知晓李泓歌究竟是何居心。” 那弟子顿一顿,道:“方长老已经安排好了。” 顾枳实眸色渐深:“始影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李泓歌。”李宅外重重把守,均被她不动声色地换掉大半。 方始影所作所为,不像是单单为吞云教筹谋,倒更像寻仇。 李泓歌狼子野心,却不见得多么城府深沉,否则也不会在矢日庄仅得这般地位。他那点心思,放在方始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顾枳实蹙眉,始影似乎十分忌惮他,就如同有把柄被攥在手里。 弟子已经退下了,室内沉寂下去,半晌,顾枳实站起身,有些忐忑地走向内室。他胆大包天,直接打晕了师父带回教中,此刻恐怕醒了。 暮色深沉里,白壁上缓缓现了道影子,温曙耿正坐了起来。 顾枳实刚行至门口,冷不丁跟他目光撞到一起,心跳怦怦。 温曙耿却将目光移开了去,不再看他。顾枳实心凉,一步步走到床边。 “我......”他出声,又不晓得说什么,局促地伸出手想要搭在温曙耿肩上。 那个人却轻微地颤抖了下。 顾枳实眼一红,原本打算要先道歉,这会儿却忘了个干净,真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用力搂住床上的人,示弱的话又变成示威:“你是我的。” 温曙耿仍旧没有理他。 顾枳实只得牵起他的手,亲吻他的食指,边道:“我很想你。” 似乎,是以徒儿的身份对失踪五年的师父说的。 温曙耿却唤他:“顾轶。”他目光凉得仿佛浸了水,“放开我。” 顾枳实鼻尖刺痛,却更紧地搂住他,小声道:“不。” 他用下巴蹭着温曙耿的脖子,十分眷恋地将他圈在怀里,兀自沉醉:“好喜欢你。” 温曙耿恼怒地想要挣开,却被他牢牢束缚住,冷声道:“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他气极,气顾枳实的刻意隐瞒,气他说好信任却又言而无信,可顾枳实对此好像并不明白。 身后的人蓦地一僵,继而笑出了声,他笑得悲凉又痛快,热气扑到温曙耿的脖子上,直叫他汗毛竖立。 温曙耿蹙眉:“你笑什么?” 顾枳实自顾自地笑着,又漫不经心地去吻着他的耳垂,把细细的颤动传至温曙耿身上。 温曙耿直觉事态有些失控,顾枳实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未及他思量出结果,耳尖却一痛。 顾枳实咬着他的耳尖,声音清晰:“反正你都会讨厌我了,我用哪种方式喜欢你又有何不同?” 温曙耿一怔。什么意思?他未曾觉得讨厌顾枳实。 可顾枳实全然误会了。 当日温曙耿刻意试探而说出的那番话,已叫顾枳实当成了决裂。在他劈下那一掌的时候,便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师父会厌恶他、舍弃他,再也不要他。 然而他是如此病态,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啊。 你不要我,我便强行要你。 温曙耿躲避着他的亲吻和拥抱,叫顾枳实心头流血,痛得死去活来,心凉得彻底,行事便更肆无忌惮。 他简直要疯了。未见到这人时,还能勉强自持。可一旦这幅清瘦的身躯映入眼帘,他就不可遏制地感到躁动不安。 从前师父是高高枝头上的一只鸟儿,展开洁白的翅膀幽幽啼啭,而他在霞光满天中,站在树下,静静地聆听他。 突然一天,风狂雨骤,树枝被吹断,鸟儿倒在血泊里。他心急如焚地跑去,捧起鸟儿,悉心照料。晨钟暮鼓,朝夕相对。 雨过天晴,枯木逢春,枝头竞放花朵。可他不愿意叫鸟儿回到枝头了。 他才不愿意永远待在树下,只能仰着头去看那高高在上的鸟儿。 他已经听过了鸟儿在他耳畔的低吟,那声音如斯动听,他毕生难忘,又怎么会舍得放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鸟儿回去? 于是他近乎无情一般吻上温曙耿的嘴唇,道:“待在我身边。” 温曙耿推着他,激烈地扭动着身体,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你等等......” 可他的话语又被更炽热的吻吞没,顾枳实目光热烈而疯狂。 他曾经等了五年,说什么也不要再等了! 他蛮横无理地搂抱着温曙耿,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细密亲吻,一遍遍发狠似的说着:“你是我的。” 温曙耿又气又累,话也说不出,恨恨地在心里骂着:孽徒! 不知两人耳鬓厮磨了多久,温曙耿眼见着窗外夜色渐深,庭院里亮起灯火。 他疲惫地想要再推开顾枳实,这混账却自以为是的悲哀着,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拉开他的衣襟,道:“敬请尽情讨厌。” 他眼睛泛红,绝望地道:“我就是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简单模式的小黑屋!小温不讨厌他,就是觉得被骗了生气,但顾狗崽子以为被抛弃了。 (不然开启困难模式的小黑屋就太虐了qaq) 第55章 夜已深,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屋内是一片灼热、黏腻的雾气。 一条长臂有些无力地伸出,又被另一只手抓住,五指深深嵌进指缝,两只手于是紧紧贴在一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那木床吱吱一摇,有个人从里头被踢了出来,又很快稳住了身体,单膝跪在地上。 顾枳实抬起头,衣衫凌乱,眼里全是委屈和挣扎。 温曙耿嗓子哑得厉害,半倚在床头,随意道:“我要死了。” “不准你胡说。”顾枳实急得又要凑近去。 温曙耿抬起手,一掌立在他面前,拦住他,凉凉地投去一瞥:“你再弄久些看我会不会死?” 顾枳实耳根通红,却很倔强地看向他:“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死。”他眼里滚出一点岩浆般的火色,烫人又亮。 “无论如何,别想离开我,想也别想。” 温曙耿很自然地应着:“没有想离开。” “你再想离开也没用。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他的眼泪几乎要从眼眶坠下,又猛地顿住,不敢相信似的看向温曙耿,他屏住气,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没有想离开?” 温曙耿的目光一点点转向他:“我并不想离开你。一直都如此。” 顾枳实的心仿佛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他整个人都被炸出了火花,身上每处地方都闪动着光亮,他欢喜极了,一刻也不能思考,站起身走近去拉住温曙耿的手。 他紧紧地用双手握住那只手,声音天真至极,而眼里流出火光:“耿耿,耿耿在说不会离开我?” 这情形就像是冰天雪地里,走失在茫茫森林里的孩子,突然见了一个提着灯火而来的人。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内心的慌乱和害怕一股脑儿地涌出,释放得彻底。 他的眼泪簌簌落下,大滴大滴滚落脸颊。 温曙耿有些怔忪。哭得稀里哗啦的顾枳实,比当年被他带回登云峰时还不如,他从未见过他这样。 顾枳实用双手捂住眼睛,哭得脊背剧烈起伏,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掌,咸湿、温热,又极其苦涩。 温曙耿心中有气,却根本无法见他如此难过,他摸了下顾枳实的后颈,轻声道:“别哭啦。” 顾枳实一点点挪动身躯,挤进他的怀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撒娇一般又用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他的动作孩子气十足,又明明白白地显出他对这人有多么依恋。 “耿耿,”顾枳实眼里布满血丝,“我知道我混账又愚蠢,所以你可以讨厌我的。” “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人变成这幅鬼样子,你很生气是不是?”他笑了下,比哭却难看许多,“我真的非常抱歉。” “这个地方,”他直起身,手指指向心脏,“却没有办法让你离开。” 他又用右手拉起温曙耿的手,落下一个又一个苦涩的吻。“对不起,我很怕你离开我。” 温曙耿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却是捧起了顾枳实的脸,凑近他,贴着他的鼻尖,道:“还听我的话么?” 顾枳实急切地保证:“听!” 温曙耿道:“那我就不计较了。之前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就罢了。枳实,我再重复一遍,听着。” 顾枳实把他拉到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巴巴地将耳尖凑上去,甚是乖巧。“耿耿说,我听着。” 温曙耿原是要摆出师父的架子来教导他,这会儿被这人这般亲昵地搂抱着,又实在心疼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样子,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柔软地靠着他。 “人心难测,所以要知道旁人的心意是极难的,唯一的出路是那人心甘情愿地让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顾枳实,”温曙耿勒紧他,“我说过了信你,也说过了永远爱你。你不相信,也有我的错。” 他抬起头,与顾枳实四目相对,很轻地笑了一下,恍若春风:“枳实,再次相见,我实在高兴。” 像是重逢的正式会面,他用食指擦了下顾枳实的眼睛。 泪水被拭去,顾枳实看得更为清晰,对面的人眼里有一种动人的光彩,正如春日野穹下,摇动的青草被天际微光照耀。 那草上露滴坠落,再掉下一句湿润又清新的话:“五年未见,喜今日聚头,方知我心甚笃。” 多年前的山谷里,那一大片青果在白光中清透水灵,少年领回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承诺,永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喜欢他。那是写在小册子上的话,白纸黑字,莫不敢忘。 温曙耿的语气温柔得彻底:“方知我如此爱你。时隔多年,谢谢你还留在我身边。” 顾枳实感到头晕目眩,只觉满天星辰都砸到了身上,眼前的人被盈盈星光拥着,温柔地注视着他。不讨厌他。 地动山摇,一定比不上顾枳实内心的震颤,刹那间洪流滚滚,泥石俱下。 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他的颧骨却泛起极不正常的红晕,那双亮得惊人的瞳仁嵌在眼眶里,有些惊心动魄的样子。 顾枳实感到双耳之上仿佛覆了层厚膜,封闭了外界,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冬天的破碎的落叶:“那八十个人,是因为我要找回你,为归阵献祭而身亡。不是我杀的,却的的确确因我而死。” 顾枳实曾也想缄默不言,隐瞒此事。 到如今,他猛然发觉,没那个必要了。他可以接受温曙耿恨他、厌恶他,那会使他心安理得地将他留在身边。 可温曙耿温柔、坦荡,用那样动人的神情说着爱他。 顾枳实办不到了。 亲吻这样一个人,是应该带着虔敬的。顾枳实觉得自己的肮脏,使他的吻都像泥土一样。 我承认我的罪孽和堕落,但只有你,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带上枷锁。 他的头一点点垂下,死气沉沉的,身体一阵阵发软,最后倒在了床上。 顾枳实半睁着眼,只感到热得难受,心里又止不住地发凉。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一句呓语,却奇异地很高兴:“好了,我说出来了。” “耿耿,我没有骗你的了。” 一个笨拙的笑容就在他嘴角成型,还用着哄人那样的口气:“讨厌我吧,没关系的。” 随着泪珠再一次滑落,顾枳实陷入一片昏沉之中,气若游丝,而悲声幽咽:“是我活该。” 哀绝若此,以至魂断身损。 红烛乱摇,狂风击来,温曙耿感到尖锐的寒意。他在天旋地转的混沌里,朦朦胧胧只知道灯火不敌,黑暗终于展开狰狞的漩涡,一口吞噬了这逼仄的天地。 ...... “啪!” 精美的花瓶瞬间化作无数碎片。李泓歌暴戾地按着桌角喘气,青筋暴起的额头可怖至极。 再有三月,李洵便要继任庄主之位。 今日的李洵,依旧冷酷,依旧矜贵,用高高在上的气度,用友善兄长的口吻告诉他:“过几日便押着那杀人犯去刑场吧,公开揭露事实,也叫城中人瞧瞧,矢日庄的二公子也是年少有为之人。” 他是那般大度,仿佛他们之间的龃龉随着他的“改邪归正”已经消弭,他信赖这个弟弟,还要在继任前为他挣得一分名声。 李泓歌咬牙切齿,双目血红。 他不要被李洵压着,不要他近乎施舍的名利! 手下唯唯诺诺地立在一旁,不敢妄言。 李泓歌竭力控制住自己,坐到椅子上,哑声道:“方始影这个不中用的杂种,恐怕起了异心。” 他露出阴狠的笑容,“那又如何?便物尽其用,将她送给秦家少爷做个小妾,也能为我拉拢些人脉。那草包荒淫无度,好歹有些武夫之能。” 手下立刻上前道:“不是让小姐去抓回顾枳实吗?” 李泓歌恹恹地摆手。“能指望她真心为我做什么?你且下去安排,假意放走狱中那人,我要正大光明地向李洵借兵。那小小的教派,连教主那般优柔寡断,罔顾人伦,恐怕不堪一击。” 他又站起身,手掌按到长几上,再度变得从容俊秀。“李洵不知那阵法一事。只要我能抢到下部阵法,五年前他指责我的那处闹剧就会成为他的耻辱......” 这头李泓歌已急不可耐,方始影却始终从容不迫。 她所做不过想救出母亲。 五年前重病的母亲带着尚且年幼的她千里迢迢来寻父亲,却被当时便野心勃勃的李泓歌先找到。 母亲重病难愈,穷困潦倒之际,是李泓歌伸出了援手。 时至今日,方始影想到那时感激涕零的自己都觉得悲哀。此后种种,不必细数。李泓歌并非卓越出众之人,他的才干永远比不上李洵。但他从不服输。 不服输的人。要么就绝顶成功,要么就极度卑劣。 李泓歌伸出手,不是要拉她们母女一把,而是把她拽下。正如他所说,“你和我都是庶出的卑贱之人。” 李泓歌是有机遇的,他发现了那阵法的秘密,甚至知晓了下半部在哪里。他怂恿昏聩的老父亲,瞒着那正直的兄长,冲上登云峰,集结人马,浩浩荡荡而去,却一无所获。 一把火燃尽那宁静的地方,他的怒火还未能宣泄。因为李洵痛斥他,像厌恶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般无情地剥夺他在庄内的地位。 方始影无可奈何。她经受的都是无妄之灾。 李泓歌自然是物尽其用之人。她富有才貌,自然会被他利用,而且还是用最拙劣也最有效的手段——以她的母亲来威胁她。 他实在太残忍了。就算顾枳实遍寻师父不得,也不过一试,以手掌血献。而李泓歌,才是真凶。 他暗度陈仓,假意向兄长学习事务,却偷偷抄来庄内那阵法的一卷。因他不知真假,便借了顾枳实一事,辣手无情地杀了那八十人。可笑至极的是,他还说要为那些村民讨个公道。 然而,尽管痛下杀手的是李泓歌,她方始影也必要担一个帮凶之名! 方始影推开门,慢慢走到庭院里。 灿烂的春光拍击着石板,盈盈的青草在树下润泽生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她自知亏欠吞云教良多,李泓歌说的没错,他俩本就是一丘之貉。 绣鞋底薄,足底感到些微凉意。庭院中间那株海棠枝繁叶茂,正垂绿绦,点点粉花缀于其间。 方始影不知怎么的,忽地忆起那一夜的梅花。 明明未曾目睹,偏觉心动非常。她行至那树下,轻轻让面颊贴上一根花枝。 不像。不是那样的触感,那样......安心的感觉。 方始影在树下魔怔许久。 最后急急后退了几步,仿佛被风扑了小腿,活泼泼的春风强拉着她出了门。 在不远处,她记得的,一间老房子的墙角,有一棵梅花树。兴许还未落花散尽。 春色是闹人的。方始影从未有过这般小女儿心思,一句“摽有梅,其实七兮”竟也大着胆窜上心间。 她像云。被多情的风带去了不该她留情之地。 可是造化何必如此弄人呢。方始影还是在数米之外停住了脚步,并不抬头去看了。不该的。 手指紧紧捏着丝绢,她绷着的心砰砰跳了一路,此刻终于不再那么诡异地活泛了。 细细的风撩动她的几缕发丝,柔柔地擦过颊边。方始影轻声道:“这已经是春花开放之际了,你怎么不明白。” “既然春光烂漫,不若看纸鸢飞天?”一道清澈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在此等深杳僻静之处显得尤为清晰。 方始影的心猛然巨跳,稍稍迟疑片刻,便回头看了一眼。 墙角的梅花却已凋零。然而冷香尚存,在春意大片大片地淌出之际,可怜巴巴地护着那一点残余的寒意。 却在见到那个人的刹那间,冰雪消融,再无痕迹。只因他眉间眼底尽是暖意。 她怔怔的,停顿数秒方问:“你怎的在此地?” 她要问的是他为何不躲避灾祸,在这城中逗留。 宋子玉见她心事重重,却盼她忘记烦忧,答道:“虚阳城春色无边,河畔风光迷人。旧友已至千山万水之外,我贪恋美景,想寻个朋友一同去游戏一场。” 言下之意,温曙耿是安全的。而他,决意留在这里,也许真的只是静候花时。 他从来不愿意叫人难堪,语气是平淡而温和的:“城中无故人。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兴许是这个冬天太长了,方始影被冻得有一些麻木,竟真的随他踏青远足。 绿汪汪的一池春水,灼灼的两岸桃花,他们在浅水漫过的青草地上放纸鸢。 方始影是不放的。她总是内敛、缄默。 在青空之下,宋子玉颀长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来去。 长长的线,一上天空就变得遥不可及,勾着漂亮的燕子形纸鸢,好像变得越来越细,即将要脱手而去。 那只燕子飞远了,她耳边却听到清晰的呼吸声。 “给你。”宋子玉道,额角有一点亮晶晶的汗,“拿着线。” 他把线圈递给方始影。方始影也许是怔住了,无意识地接到了手中,指尖还触及了他的手心。 有些湿润。却很温暖。 她有些无措,而一阵风吹来,她几乎被那纸鸢拽着微移了几步。线绷得紧紧的,方始影也紧张地用一只手勾着线圈。 她的样子近乎窘迫了。笨拙得有些可爱。 宋子玉笑了,看向那远去的燕子,轻声道:“始影,燕子想要飞到更高处去。” 他无心而失言,叫了她的名字。 方始影顿时方寸大乱,手上松了些,却发觉风和她一起转动起了线圈。 线被拉长,在翠绿色的视野里模糊不清了,只有那黑色的小燕子还清晰可辨。 这是生机勃勃的一年。 方始影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怅惘,她绞断那线,让纸鸢兀自飞上晴天。 “宋公子,人死后是不是就什么也不是了?”她问。 宋子玉笑了下,有些感慨地道:“我总爱信些无稽之谈的。民间常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但他总是坦诚率真:“我宁愿信这言论。星星很美的。便也算不得什么也不是了。” 方始影沉默了半晌,最后竟转向了宋子玉,笑着道:“是很美。” 她却不知自己那一笑多美。夹岸桃花失色,鱼儿也跃出水面,宋子玉心跳一乱,也似河面涟漪圈圈漾开。 明朗的日光扑击绿叶,方始影弱不禁风地立在湿润的河岸上,忽地便欢喜起来。 若是化作星辰,便也不足为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肯定是he哈~ 第56章 踏着暮色而归,两人之间始终是宁静的,春日的傍晚有着清丽的晚霞,擦在方始影头发上。 宋子玉目睹着沿途的玉兰,袅娜随风颤动,也似隔着一步之遥的那女子的步伐一般。 在一堵生着青苔的旧墙下,方始影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声音和缓:“便就此别过吧。宋公子,多谢你今日陪我。” 低垂的长睫一点点抬起,露出那双润泽沁凉的眼睛,她道:“风和日丽,纸鸢飞天,我想没有比这更美了的。” 踌躇片刻,方始影笑了一下,就像对自己的一次纵容,由衷道:“我会一直记得它。” 宋子玉却道:“春宜放纸鸢,夏宜看风车,秋应赏雨打残荷,冬更有白雪红梅。” 宋子玉文质彬彬,又从来坦荡:“四季皆美。哪里能说没有比这更美的?” 方始影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只见宋子玉虽然耳根通红,却看着她的眼睛道:“不信的话,我可以都带你去看。” 方始影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说那句话。她只觉双脚踩在地面毫无实感,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子轻飘飘的几乎像被云包裹着。 心却涩极了。 枝头的玉兰花,仿佛都砸到了她的身上。一朵接一朵,像小姑娘发脾气,别扭又委屈。 她轻声道:“自那次中毒后,目力受损。纵然恢复了,视物也总觉朦胧。再好的景色,叫这残破的眼睛瞧了,也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朝那男子轻轻点一点头,她便提裙去了,也不管身后人再会说什么。 不敢听。 所有的花都砸到心上了。方始影不是那么疼,只是可惜花都被砸烂了。这心真坏。 回到住处,天色向晚,院中那株海棠飞红于空,漫天花瓣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她却视若无睹般一步步穿了过去。 方始影行至屋外,扶着门框静伫许久,娇弱无力地捏住裙角,看向沾上泥土的绣鞋。 春泥是这般油润可爱。夏泥呢?秋泥呢?还有,冬泥呢? 她其实是那么那么地想知道啊。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正靠近这处来。方始影直起身子,打起精神看过去。 安插在李泓歌身边的探子却不知这时怎的来了,他神色慌张,方始影不由得提起心脏。 那弟子快步靠近,却是飞快地跪下了,膝盖重重磕到地上,伴随着一句荒凉的话:“方长老,手下无能,直至今日才查明,您母亲......三月前便已因病去世了。” 弟子浑身是汗,心底直叹气。方长老素来亲厚,教内弟子甚为崇敬她,可她最要紧的亲人去世了,也不晓得会对她打击多大。 他跪了半晌,却没听到方长老出声,疑惑地抬头,猛地叫了声“方长老!” 视线里的方始影与平日里截然不同。那张脸惨白得近乎可怖,晚风吹乱她的发丝,而她的眼睛简直像两颗石子嵌在眼眶里,毫无神采。 弟子不忍心,轻声道:“方长老,节哀。” 方始影依旧没有出声。她那双眼睛就像不会动一般,眨也不眨,死寂地看着前方。 接着,她动了。 那具瘦弱的身躯如同纸糊的人,僵硬麻木地向前走,走下了台阶,硬邦邦地一步步行至庭院里。 海棠花还在空中飞舞。 她失神地走过去。弟子担忧至极地跟在身后,见到她踉跄一下,又狼狈地站稳了,仍似个假人,笨拙地向前走。 她走得好慢啊,就像没有气力了。弟子很快便绕到她前头,再劝了句:“斯人已逝,方长老千万要节哀顺变啊。” 灰蒙蒙的天色里,方始影闹了个她这一生中最为愚蠢的笑话。 她忘记了时间,像个小女孩子,很无辜地问:“母亲说,她吃了药就会好,让我乖乖等她的,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傻气十足:“我去门口等她。” 弟子惊愕万分,直以为方始影受了太大打击以至于失智了。 而方始影没等来回答便又艰难地、同手同脚地走向门口。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拉开门,坐在布满淤泥的台阶上,两手交握着放到膝盖上,乖乖地看向应是母亲回来的路上。 那弟子如何劝说,方始影都听不见了。她很乖很乖的,她最听母亲的话,母亲的病就一定能好了。 等她们找到父亲,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啦。方始影甚至还笑了一下。 李泓歌找来时,方始影仍是呆呆的。 弟子见势便藏匿了。只留下李泓歌饶有兴趣地看着神志不清的方始影。 “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始影傻傻地道:“等我母亲回来。她去治病了。” 李泓歌一笑,身后手下提着的灯笼的光亮照到他半边脸,另一边黑漆漆的,有些渗人。 他凑过去,也不嫌脏地坐到那阶上,柔声道:“始影想要母亲好的快一些吗?” “想啊,特别想。”方始影点头。 李泓歌笑着道:“民间长辈重病,小辈是要冲喜的。始影嫁人好不好?你嫁给秦公子,你母亲很快就会病愈了。” 方始影不假思索:“我嫁。只要母亲能好起来就行!” 李泓歌喜不自胜,几乎要笑出声来。果然方始影再怎么机敏,也不过区区女子,这幅样子实在太可笑了。 他站起身,哄道:“你随我回府如何?换上嫁衣,明早嫁入秦家,你母亲必定明日便能痊愈了。” 方始影有些不安:“母亲要是回来了,看见我没再等她怎么办?” “路上黑着呢。你母亲今夜不会回来了,你明日嫁了人,我便送她来见你。” 方始影便随他回了宅子。 李泓歌向秦公子借了兵,许诺将方始影送于他,又岂会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连凤冠霞帔,也不过购置成衣,而非集三月之功,量体裁衣。 婢女伺候着让方始影换了鲜红的嫁衣,李泓歌瞧了,竟也厚颜无耻地生出几分与有荣焉,命婢女给她擦了胭脂。 “天然去雕饰,胭脂倒多余。”李泓歌打量着她绝美姿容,“便宜那草包。” 李泓歌自觉大功告成,只差最后一击,轻松如探囊取物,便决定速战速决,定于明日攻上吞云教。 深夜里,这屋子里便只剩了方始影一人。 她坐立不安地想念着母亲,便又坐到了门口去。 弟子在浓浓夜色掩盖下而来,急不可耐:“方长老,事态紧急,您得快些拿主意啊。李泓歌如此急躁,我们该如何做准备?” 方始影不说话,只是很奇怪地看着他。 弟子无奈至极,此事迫在眉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了,他只得狠心再对方始影道:“您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道:“没了。” “被李泓歌那厮抛尸乱葬岗。” 他说得自己都颤抖了,却只能咬牙道:“尸骨无存!” 方始影只感到一双硬得像铁一样的钳子用力地钳进了她的肩膀,疼得慌,那声音活像野狼:“她死了。世上再无此人了!” 她抬起眼睛,一团火袭来,烧得她肌肤剧痛,火焰扭曲,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在雾气里,只有疼痛如斯清晰。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此前订下的计划,都提前实施。等李泓歌离开,便放火烧了此地。通知弟子在除雾岭设下埋伏。” 视野里犹自火星纷飞,她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辛苦:“吞云教地势易守难攻,我们......有胜算。” “快去。”她耗尽气力。 弟子见她神思动荡,已是凶相,犹豫着又看了她一眼。 一滴眼泪从那女子眼眶滑落,她张口,每个字都痛得要命:“告诉教主,李泓歌与我的关系。再说与他,是谁当年火烧了登云峰。” 那弟子大为吃惊:“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李泓歌死了,与您便无干系了。” 方始影不为所动,只冷声道:“快去!” 火烧眉毛的时刻了,那弟子只得飞快施展轻功离开。 在他身后,方始影瘫软在地。只觉要被那大火烧成灰烬了,剩了点绝望的声响,清醒而残酷地说着:“不承认,做错的事就可以被当做从未发生过吗?” 她母亲的去世,已经斩断一切可解释的机会了。她又怎么去同顾枳实说,我所做之事,是为了一个不存在之人呢? 这一天,也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呢。 像每个昨天一样,她日复一日地说着谎。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写剧情太烂了,哭了。(不好意思,我感觉副cp内容有点多,在耽美文里可能有点不太好。但我爱极了始影,忍不住要多写。) 正文差不多还剩两章左右吧~ 这篇的几对cp我都好喜欢,应该还会写两三个番外~ 第57章 李泓歌于次日早早出发,又准备趁夜突袭,却不知吞云教早有防备。 顾枳实立在床边,边穿上软甲边问道:“李泓歌是始影同父异母的哥哥?” 弟子跪在一侧,眉头紧皱,却也不得不说实话:“方长老的母亲原本是位良家女子,机缘巧合之下同矢日庄庄主相交。她母亲病重,来寻故人,才同李泓歌碰面了。” 顾枳实点头。 那弟子实在尊敬方始影,又大着胆子进言:“教主,方长老是被迫的。” 顾枳实瞥一眼他,淡淡道:“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等那弟子忐忑地退下,两位长老又登门。徐长老叹着气,愁道:“始影这孩子,怎会与那辣手狠心的臭小子是兄妹关系。” 其语气大有为方始影不值之意。 杨长老为人却不似徐长老这般言行无忌,只看向顾枳实,道:“李泓歌此事,教主做何打算?” 顾枳实倒丝毫不觉气恼,反而恳切地看向二人,道:“吞云教能成如今气候,全仰仗三位长老,我忝任教主之位,常问心有愧。” 止住想要急急开口的两人,顾枳实再道:“我本不是雄才大略之人,所谓吞云,不过只为了寻回我师父。” “当日我不过只是个山野小子,除却一身武功,便身无长物。那时的心愿,今日已经完成。”他苦笑了一下,纵然与师父此生再难重修旧好,也好歹是又聚到一处了。 他撇去儿女情长,目光变得深邃,坚定地看向两位长老,道:“吞云教不属于我,它是各位长老的心血。顾枳实再不能意气用事,使众弟子陷于水火之中。” 徐长老听得眉毛倒竖,没明白他为何意,杨长老心中已警铃大作,急切道:“教主,不可!” 顾枳实抬手止住他,缓缓道:“今日一战,便由顾枳实一力扛下。” 眸中锐意尽现,顾枳实定定道:“血海深仇,我必报之。不伤吞云教一兵一卒,是顾枳实的承诺。” 五年前火烧登云峰,他与李泓歌已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一无所有,只剩神勇武力。这一次,便倾数用之,必手刃仇人! 下一瞬,顾枳实单膝跪下,似酝酿了许久,每个字都含着千钧之力:“方始影于我,正如长姊,我敬她、重她,不愿伤她。” “她所作所为,也只有损于我。多年相处,她为人如何,两位长老自有评判,枳实再不赘言。” 徐长老眼中流露不忍,轻声道:“我老头儿活这一辈子,也就图个乐子,长老不长老的,尊贵不尊贵的,并不在意。你别以为老头儿多会端架子,她命苦,我只会心疼她。” 顾枳实感激一笑。 杨长老想要扶起顾枳实,却被他摇头制止了。 “多谢两位长老。”顾枳实道,眼里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问向杨长老,“我师父,还在后山吗?” 昨日顾枳实晕过去后,温曙耿唤了人来替他诊治。他自己守了大半夜,知晓了顾枳实无甚大碍,便问了弟子那八十人的尸首何在。 当日方始影命弟子火化了那八十人的遗体,用骨灰坛子装了,都埋在后山。 杨长老叹气,道:“还在。” 顾枳实垂下头,掩去眉间心事,更为诚挚地、饱含爱意地道:“多年来,深恩负尽。他教我的我始终未曾学明白,时至今日,好歹晓得了信任的分量。” “二位长老,吞云教众多事务,便拜托了。” 徐长老这才意识到不对,眉毛一拧,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顾枳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一点点笑开:“唯有死亡,能洗净我的罪孽。他便不会讨厌我了,我就能生生世世爱他。” 他的笑容,就像是暴风雪里,飞起的一只蝴蝶。 “这一战,我只求有去无回。” 杨长老别过头去,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恐怕早就明白过来了。只余徐长老目瞪口呆,讷讷道:“男子相恋,又是......师徒。” 顾枳实站起身:“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教主的身份发令,众弟子不得插手战事,违令者杀无赦。” 言罢顾枳实大步流星地走出门,走向一个将永远留在他记忆的时刻。 后山清烟缭绕,又有梵音阵阵。 高树下那人,依旧如多年前一般温润、净澈,遥遥地看着对面山峰。 那是登云峰。昔日被付之一炬的地方,复又长出了青草树木。 从前的一切欢声笑语,仿佛也从未存在过。 只那日他搂住这人,信誓旦旦的样子还在眼前。他道,“我要寻回师父,我要他为你我见证。我要和你成亲。” 成亲。合卺。白头偕老。 顾枳实从前是那样理所当然地以为都能实现。 他要杀了李泓歌,杀死可恶至极的自己。为那八十人,为登云峰上每个人。 然后你就会原谅我了是不是?顾枳实笑,我知道的,你最好了。 他张开嘴,轻轻的,不发出声响,对着那个背影唤道:“吾爱。” 忐忑不安的,他羞涩而深情地再吐出两个字:“吾妻。”在温曙耿听不到的地方。 这条阴冷的山道上布满了藤条,从中穿过少不得要被碰到。 那粗粗的藤条上,野刺张牙舞爪。顾枳实却极其虔诚地用食指抵上了最长、最尖的那一根,温柔地问它:“你可曾触及他的衣角?” 那刺可不会说话,只尖锐地将他食指戳出血来,一滴鲜红的血便在指腹上摇摇欲坠。 顾枳实将食指往那刺上喂,痴道:“借我也感受一下。” “我也想摸摸他。” 黑雾已染上森林,夜色倾轧,顾枳实渐渐看不清那人的背影。 抚摸着周围的树木,踏上温曙耿来时的路,顾枳实一步步走向除雾岭,终于与师父后背相对了。 告别,抑或是重逢,都无需声张。 归途漫漫,唯其我变得干净,才能重回你身旁。 ...... 铜镜晃动,周遭火焰烈烈,烟气熏蒸。方始影静默无言地坐在椅上,仍穿着一袭红衣,看火舌爬上窗子。 木门关着,隔绝了外界。奉命放火的弟子不会知晓她留在了此处。 方始影在热气涌动里,抬起手,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为自己绾起长发。 母亲留下的簪子,上头雕刻着梨花,很是雅致,该在青丝上开放。 火势见大,纱帐被烧,烈火已包裹整个屋子。 房梁上一块木板跌落,砸在方始影背上,砸出一片淤青,而火苗自脊背漫开,烧得她起了一连串燎泡。 方始影没觉得太痛,只是像欣赏美景一般静静看着这一场大火。 此生无计赏风光。又浮半生凄凉,亲者逝,友者断,爱慕心死,不罢惆怅。 拟把三月烈火,作一夜霞光,贪看一场。 她微微闭上眼睛,后颈上烈火烧灼,发出“嘶嘶”声,又有肉被烧焦的味儿传至鼻尖。 “母亲,我来找你了。”她道。 下一瞬,那火焰吞噬的木门却轰地倒下,宋子玉猛地闯进来,正与睁开眼的方始影四目相对。 这四周火焰狰狞可怖,偏偏她身着鲜红嫁衣,不施粉黛,被团团烈火围绕,美似凤凰。 “你......”方始影怔怔地开口,还未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被冷水泼了一身。 她发丝凌乱,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后背上烧伤疼痛难当,却只蹙眉道:“你怎会在此处?” 这地方已成火海,映亮一方,周遭弟子把守着,并不许人靠近。 方始影急道:“你快离开,这儿很危险。” 宋子玉道:“我来救你,快跟我离开。”他快步靠近,手伸向她。 方始影却摇头,她微微笑着,眼里充满喜悦:“我去天上当星星啦。” 她的声音是那般和缓、动听:“你说过的,星星很美的,不是么?” 她笑着,这是她唯一一次直白地显露羞涩与欢喜,看着宋子玉道:“我希望能做一颗美丽的星星。” 宋子玉呼吸一滞。 他痛苦地前进了一步,不得不如实以告,一字一顿道:“可是天上已经有始影星了。” 方始影霎时怔住,无措地揪着湿淋淋的裙子。 房梁上又一块厚重的木板猛地坠落,直直落在宋子玉后方,几乎快擦着他的背落下,轰地一响,又溅起一堆火星。 他避也不避,只深深地看着方始影,火光映在眼里,坚定而温柔地道:“但我没有星星。” “能不能做我的星星,始影?” 方始影抬头,撞进他热烈的目光里。 她讷讷的:“我做了错事。” “做了错事,应当尽力补之。”宋子玉脱下外袍,轻轻盖到她身上,又抓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会帮你。” 方始影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宋子玉低声在她耳侧道:“冒犯。” 接着她便被打横抱起,宋子玉牢牢搂着她的肩膀和腿弯,腾空而起,带她飞跃火海。 方始影见到身下一切罪孽,都在大火里呻/吟不绝,带着冲天的怨气,扭曲消亡。 终是阖目晕睡去,复又跌入万丈红尘,从此扰扰攘攘,重待明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明明该写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很凄美的,唉。 (但是不虐!我觉得写的不虐!) 下一章正文完结啦~ 第58章 山岗上阵阵来风,温曙耿遥遥望着对面,忽地忆起从前,师父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时他刚领回顾枳实不久。那孩子实在凶狠,常惹是生非,叫人厌恶。但温曙耿没有办法讨厌他,从一开始,在那树下见到他,温曙耿便喜欢他。 小小的孩子,眼神倔强而清澈,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让少时的温曙耿感到一种极大的愉悦。 可枳实的确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小孩儿,他很难相信旁人,总是带着浓浓的戒备,以至于师兄弟们都认为他冷酷无情。 师父曾问他:“这孩子将来若是变得毫无人性,大开杀戮,你当如何?” 十多岁的温曙耿,只是漫不经心地反驳:“枳实不过是缺乏安全感罢了,他没有恶意,不必担忧。” 可师父很是执着,依旧问:“若他性情大变呢?” 那时温曙耿迟疑半晌,道:“我是他的师父,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清理门户。” 他自以为高风亮节,尽管心口隐痛,却觉理应如此。 可师父看了他一眼,用着怜惜的眼神,道:“小远,你尚不明白为师之道。” 温曙耿不解地看向他。 “有一日,我见庭院光秃,景象惨淡。于是我向山神求来一颗种子,日日挑来最甘美的山泉浇灌它。” “我恐日烈炙烤,又恐风雨摧残,白昼昏昧俱忧劳。” 他微微笑着,问温曙耿:“而终有一日,我越过无数个日夜的忧患疲乏,见到了它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我会如何?” 温曙耿轻声应道:“喜之若狂。” 师父再问:“若蛛网密结,树干枯损呢?” 温曙耿不经意已蹙了眉,沉默半晌方道:“惶惶终日,郁郁寡欢。” “那么,”师父的神色已变得悲悯,“你还能狠心砍伐吗?” 温曙耿抿唇良久,最终猛地跪到地上,膝盖磕着冰凉的地面,他深深地埋下头,颤声道:“师父,我做不到。” 周围静可闻落叶。 师父叹了口气,很轻很轻,温曙耿几乎快听不到。他道:“小远。为师者,步步维艰。” 温曙耿迷茫地问:“可是要如何是好?人是复杂的,无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会因为不可控的变故而面目全非。” 那慈悲的老人将手放在他的头顶,只是道了句:“庭院里可只有这棵树啦。” “那又该如何呢?多年辛苦,竟成死树。”温曙耿仰头,陷入迷雾。 那日,师父最终没有告诉他应当如何。 而他,错失了五年。当日那十五岁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样。最重要的五年,他没有在他身边。 青山白骨。这山上,全是顾枳实荒唐行径的罪证。师父一语成谶,几乎像个笑话。 但他疼,心疼得快要死掉一般。 他的枳实,他那样坚韧而又脆弱的枳实,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寻找着他啊? 心如死灰与死灰复燃之间,隔着剧烈的悲喜。 他定是无数次在水面见到月亮,便欣喜地去碰,却只是徒劳,无能为力地见到倒影破碎了。 永远也触摸不到,是这个世间最无情的诅咒。 而他的枳实,就在这样的诅咒里,挨过了五年。 温曙耿心上仿佛有着一把长长的锯子,拉来来去,拉得鲜血淋漓。 树不开花了,树从中间烂掉了,不怪树啊,都是他的错。是他把树根泡在了黑水之中。 “温公子,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身后轻轻响起一声。 方敬提起灯笼,恭敬立在他身后。 温曙耿有些发怔,半晌才道:“好。”他立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道,“明日可否麻烦你带几位弟子来将骨灰坛尽数挖出?我想送他们回乡。” 方敬应着:“是。您放心。” 从此处山岗往下望,只见山下犹如星火倒灌,熊熊烈火,燃烧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是?”温曙耿迟疑问道。 方敬道:“李泓歌带兵上山,想要偷袭于我教,不过我教早有防备。” 他胆大至极,将顾枳实之令抛至脑后,甚至添油加醋道:“温公子不必担忧。虽只有教主一人应战,料想他武功盖世,必能留得全尸。” 温曙耿闻言趔趄,恍惚间扶住树木才站稳。 方敬满腹牢骚,心中早憋屈至极,手掌血算得了什么?那郑家村的人俱是领了吞云教大笔银子,自愿来的。虽死于非命,却也并非教主之过。 他还要再道几句,看向温曙耿,却发现方才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已经不见了。 风声呼啸,方敬抬头,只见枝头摇晃不止,那人早踏风而去。 比他想象中,却要快得多。 ...... 野草被烧得痛了,狰狞地在火焰里地扭动,终于得救,猛地一湿,叶片儿垂下,流下一股液体。 触目惊心的是,那火灭了,草却更红了。血液在草丛里聚起了小小一潭,倒影出无数箭矢,从空中嗖嗖飞过。 冷铁与箭头撞击的声音随即响成一片,骚扰耳际,让人烦躁异常。 偶有撕裂的微弱声响隐匿在风里。铁箭头没入肩头,带出淋漓的鲜血。那个坚毅的肩膀,却似乎不痛不痒。 那人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侧脸在这烈火场中被映得异常深邃。 他只身而来,狂妄之至,受尽轻蔑,却直到现在还定定地站着,站在......尸堆上。 大火烧得妖异,血腥气令人作呕,这场景是如此丑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李泓歌微微抬头,看向天空。地面火海肮脏恶臭,而天上则皓月当空。 这夜又是十五。接天楼该有簪月之景。 李泓歌握紧剑柄,心中感到有些凉意。他的哥哥,在荣光里成长得无坚不摧,正直无私。 就像头顶朗朗清光,经久不绝。 而他像极了这火,哪怕烧尽四野,也敌不过一场骤雨。 但又如何?只要有了这清朗月色,他便不会畏惧乌云密布,风雨来袭。 他对着那人遥遥笑了一下,仿佛还是初次见时那般风度翩翩:“顾兄。” 顾枳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右手中的剑上头,有一道血液缓缓滴落。 李泓歌一步步靠近,意态悠闲,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火堆里劈啪作响,枯草和树枝在燃烧中发出的清香,隐约夹杂在血腥味里。 气氛甚至有些宁静了。 这战场,终于只剩了他二人。 李泓歌怜惜道:“以一当百,果真英雄。”他可惜地蹙起眉,“但你又如何凭借这残破之躯,来与我对抗?” 他咋舌:“莫不是吞云教教主也要言而无信,再唤你那教众来为你解围?” 李泓歌讥笑,又觉眼前之人愚蠢至极。他向秦公子借的援兵很快便会行至此处,这人再怎么负隅顽抗都无用。 顾枳实抬眸,一言未发,只是举起了剑,剑尖直指李泓歌。 李泓歌见他衣衫几乎泡在血水里,身上伤口无数,眼中血丝密布,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最后还是弯起嘴角,李泓歌微微鞠躬,道:“那么,请多指教。” 两道身影同时飞起,两柄剑“啪”地撞击到一处,半盏茶功夫两人已打斗了无数个回合。 剑身横在眼前,抵住攻击,李泓歌一笑,注入内力,猛地将顾枳实震飞。 顾枳实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才堪堪半跪住,剧烈喘息着,额角汗滴直直坠落。 李泓歌说得不错。他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杀了那么多人,他早就精疲力竭了。 颈侧一凉,一把剑贴住皮肉,顾枳实呼吸一滞,听见李泓歌的声音:“阵法在哪里?” 任凭皮肉被割开,顾枳实生生逃出桎梏,一剑劈向李泓歌头顶,冷冷道:“无可奉告。” 李泓歌身形顿移,躲开他的攻势,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那你就等死吧!” 李泓歌的剑法正是由唐愿所创,被记录在矢日庄的那上半部书中。当初唐愿能一剑劈开结界,其剑法又岂是浪得虚名? 纵然李泓歌非修道者,没有灵力,但能使出唐愿十分之一的剑气,已然招招致命。 顾枳实这一战实在辛苦。 李泓歌招式凌厉,无比刁钻,顾枳实在遍体鳞伤之下,直被逼得步步后退。 但他偏偏不能退。退了,如何报仇? 李泓歌一剑刺入他背部,再狠狠拔出,鲜血溅出。 这一片天地,大火燎原,而顾枳实头晕目眩,在熏蒸的雾气中,他于朦胧的火光里陡地发现了一点白色的踪迹。 师父。他伤痕累累的心里默默念道。 顾枳实伸出手,轻柔想要抚摸一下那虚无缥缈的踪影。 疼! 一把剑刺入他的掌心,反复搅动,让那里血肉模糊,无情地阻断他的动作。 李泓歌面容儒雅,手下却动作不停,怜悯地问道:“战斗中竟然分神。在想你师父?” 他嗤嗤一笑,又嫌恶道:“师徒乱/伦,你倒是有趣之人。不恶心么?都为男子。” 顾枳实咬紧牙关,只想将这人碎尸万段,但他疼得冷汗涔涔,几乎快要支不住了,仿佛下一刻要倒下去。 李泓歌眼见胜券在握,也不急着要他命,所剩不过水磨功夫,从他嘴里撬出阵法所在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那鲜血直流的手掌中一点点拉回剑,边道:“温兄那般风姿出众之人,啧。也不知若被扔去勾栏妓院里,会是何等盛况?” 他毫不留情地击溃顾枳实的心理防线,兀自轻描淡写地说着最为肮脏无耻的话。 “啊,”他喜道,“师徒都能滚作一处,换了旁人大概更为心安理得?” 李泓歌一笑,厌恶至极地盯着顾枳实,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着:“我要抓他,轻而易举。你瞧瞧,是那阵法重要,还是你的师父重要?” 将最后的剑尖抽出,李泓歌笑得益发愉悦:“恐怕秦楼楚馆更叫人沉醉,我倒怕温兄如鱼得水便忘了你的。” 剑尖上一滴血珠颤巍巍的,正要坠落,却又被抹了上去。 李泓歌一怔。 顾枳实用他那只残破不堪的手掌,那只汩汩流血的手掌,紧握住了剑身。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李泓歌:“不许你提及他。” 李泓歌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可他未能笑出声,那特制的宝剑竟发出清脆声响,猛地断成了两截。 李泓歌倏地防备起来,万万没想到顾枳实直至此刻还能有气力。 那个人,明明行动间都已摇摇欲坠,却愤怒地咆哮道:“你不配提他!” 那声音暴戾无比,仿佛一道惊雷炸响。 李泓歌眸色一暗,正要与之搏斗,可顾枳实活像个阎王,血淋淋地,恶狠狠地劈来一掌。 李泓歌猝不及防地被震飞,重重落到地上,偏头吐出一口血,正要坐起身,却被急速掠来的顾枳实狠狠压回了地面。 “你......”他刚刚发出声音,却又痛苦地尖叫出声。 胸膛之上,插进了那两截断剑,他自己的剑。 李泓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这样死去,死在一个本该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松被他拿下之人的手里。 他眼珠转动着,看向上方的顾枳实。 那男子脸上溅上了他的血迹,热乎乎的、腥臭的,滴回他自己的皮肤之上。 顾枳实的嘴唇干裂粗糙,发出嘶哑至极的声音:“你让他没了故乡。” “你让我那么爱的人没了家,我真想将你千刀万剐。” 他神色痛苦,又想到温曙耿看着登云峰的背影,几乎肝肠寸断。 李泓歌嘴角微微咧开,临死之前,听着这话也成了安慰。 顾枳实却不如他愿。他抬起手,慢慢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目光冷冽:“可你脏。我不想再碰你,你的血会污了我的归途。” 火光熠熠之中,他的声音变得温柔:“我会变得干净,被他原谅。” 他瞥一眼李泓歌,用脚尖将剑更深地推进他的胸膛,道:“你的存在,是对他的玷污。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可以阻拦我去到他身边的东西。” 李泓歌面孔扭曲,他在即将魂归天地之时,还可怜地没将人世间的情感弄明白。他睁着眼,凉风吹过眼球,不瞑目地死去。 顾枳实撑着剑,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他晃晃荡荡地走出这一片,走到崖边去。 这里有一树玉兰。 战前他便瞧见了。 月色朦胧,花枝却分明,朵朵花儿含苞待放,在夜间的雾气里美得惊心动魄。 顾枳实用沾满鲜血的手摘下最高的那一枝,轻轻拢在胸口。 愿赠此花与吾妻,愿他年年岁岁,无忧无虑。 顾枳实笑了一下,嘴角溢出一大股鲜血。他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 朦朦胧胧中,那人仍着素衫,立在那株玉兰树下,笑道:“顾轶,我要给你画很多很多幅画像,让风和树叶都知道我喜欢极了你。” 可惜顾枳实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be!!!爆字数了,所以分成两章。 第59章 他的眼皮沉沉,再也要睁不开啦。 “顾枳实!”一声清越的声音却急急将他唤醒。 顾枳实只觉一点热血在心口沸腾,冲天的热气直涌向面颊,脑子里又凉又热。怎么?死前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么? 温曙耿冲至他身侧,将他抱到怀里,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烫得顾枳实一缩。 温曙耿哭得无声无息,只不住地唤着他:“枳实,枳实......” 顾枳实微微睁开眼,看着那张让他心动不已的脸,小小地笑着,讨好着,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吐露着:“我......我给你......报仇了。” 温曙耿眼泪淌至下巴,颤抖着声音道:“知道了。我的枳实,好厉害。” “我......”顾枳实眼里泛着泪光,他自责又无助地道,“我没办法......把故乡......还给你。” “耿耿,”他懊恼又难过,“我的......我的耿耿......没有故乡了。” 明明一口凉气始终在胸膛涌动,此刻却又似岩浆冲撞入体,温曙耿痛得死去活来,抱紧顾枳实道:“混蛋,混蛋顾枳实。” 他哭得眼泪不止,抽抽搭搭地道:“我有你啊。此心安处,一直是你身边。” 顾枳实把头埋在他怀里,情不自禁地笑着:“你......不讨厌了我...对不对?” 他像个欢喜至极的孩子:“我就知道。我...变得干净了,你就会喜欢我了。” 温曙耿一怔。顿时全身都剧烈作痛起来,骨骼仿佛要散架一般,酸软无力。 “傻子。”他慢慢道,眼里悲伤流淌,“你是傻子啊。” “我从不讨厌你。你干不干净,都是我的枳实,是我这辈子独一无二的树,一早便在我心底生根发芽,”他看向顾枳实的眼睛,口齿清晰,“我爱你。” 师父告诉他,“庭院里就只剩这一棵树啦。”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只剩这一棵树了。是这一棵,换了别的,都不是这一棵。 万丈霞光下,他浇灌它。 风雨飘摇里,他陪着它。 终究没有白费心力。他的树高张翠幕,牢牢把他护在怀里。还将清凉送于大地。 温曙耿吻着顾枳实的眉心,说道:“你知不知道,坏掉的树也可以变好。” 顾枳实还以为他在说这些被大火烧掉的树木,也就应着他道:“可以的。这一片山......会再度......变.....得美丽。” 眼泪流下,打湿了整张脸,温曙耿轻轻摇头,温柔至极地对顾枳实道:“树就算空心了,还能在树干上生出青苔,风过后送来种子,就会开花。” “树心不死的。”他吻一吻顾枳实的嘴角,轻声细语,“徙恶从善,艰难至极。可我的枳实做到了。” 温曙耿捧起顾枳实的脸,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是幼年时的顾枳实最欣喜见到的嘉奖:“为师以你为傲。” 顾枳实也笑,他慢慢地闭眼,不忘将怀里的花推向他:“送你。” 那素白娉婷的花儿未曾完全开放,拢在他手心,像一个将至未至的梦境。 若干年后,那时你我重逢,彼此将再无芥蒂。 最后一点意识慢慢流失,却又仿佛是被封住了。他再也不能感知外界一切,在黑暗里,无知无觉地睡去。 温曙耿泪流满面。 他用力、更用力地搂住顾枳实,那枝花在缝隙里落下一片花瓣,又一片,再一片。 可怜巴巴,疼痛至极。 温曙耿的笑容早就消散了,他茫然无措地将面颊贴着顾枳实的面颊,喃喃道:“枳实,我想吃柚子了。” “你都不替我去摘来。”眼泪滑至嘴角,又咸又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他赌气也赌得那么没有底气,自说自话的,威胁的话转在舌尖,最终却轻声道出一句,“喜欢你。” 此心安处是吾乡。至此,他才算是真的没有故乡了。 “你不是还有归阵吗?”那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温曙耿浑身一僵。 唐愿的声音毫无波澜,平平淡淡地说着:“他魂魄未曾离体。若用归阵,集聚八十人以心头血献,必能在十日内救回他。” “哈哈......”温曙耿发出悲凉至极的笑声,抬眸,满目沧桑地看向声源:“这是怎样一个悲惨的轮回?” “以生者复生死者,再为死者献祭生者。生生死死,终成死局。” 他心不改:“那是邪术。” 温曙耿抱起顾枳实,一步步走远,低头对他此生中最爱的人道:“我们不做愚蠢之事,对不对?” 要是枳实听得到,一定也乖乖点头的。他是知道的。他的枳实最听他的话。 “你宁愿与他天人永隔,再不能见他么?”唐愿道,带着些微笑意。 温曙耿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但求同心。” 旁人不知我,我亦不以为忧。 我只会记得我爱他,他也爱我。我将要在他爱我的每一个朝朝暮暮里延续我的爱意。 我要斩断这阵法的根源,我还要将这阵法长埋地底,再不教痴情人作茧自缚,两相厌弃。 “小远,谢谢你。”那声音如释重负,衷心地吐露出谢意。 温曙耿这才转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空中一点点浮现出一个鬼魂的样子,他的身影飘忽动荡,阴气缭绕,却也挡不住面上那勃勃英气,眉目含笑,已是俊郎至极。 唐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瞬,一阵狂风袭来,温曙耿在天旋地转里只能抱紧了顾枳实,被那风卷起。 高速的旋转使他眩晕,而一道天光劈向头顶,一股力量注入,用力地拉拽着什么东西。 温曙耿瘫软在地,用手指紧紧攥住了躺在他身侧的顾枳实的手。 耳边声音温和而饱含悲哀:“我本是这天地间最后一位修士,悟破大道,却始终不能踏碎虚空。” “只因我与妖物相恋,为天道所不容。” “他守在那千百年无人来到的结界里,在那白雪皑皑之地修成灵体,孤零零待了那么久。” “我还管什么天道!” 他愤怒如这山野大火,双目也似淬火,瞳瞳赤金。 那声音沉痛无比地继续诉说着百年前荒诞不经的故事:“他为我挡下一道劫雷,当即粉身碎骨,只剩了一缕生机。” 整整一百年,他守着那颗妖丹,那点聊胜于无的生机,寻觅着他的耿耿的踪迹。 归阵,自是为寻亡人。 他杀了那么多人,结下无数业障,却换不来他的耿耿。 妖物没有魂魄。就连寻香蛟也无能为力。 徒劳的归阵,反而积下无数怨气。那点生机,也差点要消失了。 “我寄希望于你。”他道,“我将那缕生机封印到你体内,想要将它变得干净。” “你身后的阵盘经我改动,再也不能启动归阵,寻回魂魄了。只要你心存善念,就能抹去他身上的怨气。” 他遥遥地看一眼天边,微笑道:“我终于能干干净净地再看他一眼。” 四下猛地陷入一片黑暗,簪月的接天楼再不能吸收月华,温曙耿难以置信地看到月光收成一束,而那光束正向此处移来! 唐愿伸手一抓,温曙耿浑身颤抖,剧烈疼痛之后,眼睁睁看着他掌心现了一滴水,在空中幽幽生亮。 那月色流淌而下,复又送来一颗纯白色的珠子。 唐愿缓缓笑开,那珠子散作无数粉末,月华里竟走出一人。 与他别无二致的长相,秀致无双,对唐愿笑道:“哥哥。” 这天竟又下了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雪片落至温曙耿的鼻尖,又很快融化了,他看到唐愿轻弹食指,将那“生机”送至了顾枳实的身体。 那两人紧握着双手,对视着,逐渐在漫天大雪里散去身影。天地不容,便彼此携手而去。 漫山遍野的火焰尽数被雪埋了,咽下叹息,野草藏在雪地,再等下一个生机。 苍山负雪,枝头擦白,一夜玉兰尽开。 雪水在温曙耿眉睫间化开,柔柔弱弱地在他眨眼间滑落,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湿润了眼睛。 顾枳实一点点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到那个人,拥着无边爱意,对他道: “下雪了,春天死于途中。” 他怔怔的,冰天雪地里,又见那人展颜。 “但你回来了。” 他握紧他的手,十指交扣:“枳实,我们去找春天。” 他们还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去找一个树会再度发芽的季节。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有话要说: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黄庭坚。 完结啦。 我爱小温小顾子玉始影,希望他们幸福。 番外会继续写,争取早点发出来。 我的剧情写得太垃圾了(虽然感情戏也不咋样),所以下一本争取把剧情练得好一点! 今年学习任务异常艰巨,估计会写得很慢很慢,但还是厚着脸皮求个预收~ 《第三个选项》 暗黑病娇只想搞死所有人受x放浪形骸只想瞎几把狂撩攻 在只有两个选择的情况下,有的人会永远为你保留选项c,因为他爱你。 放个小片段: 两人对立。 邢郢伸出右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问纪迟:“你选放弃毁灭这里还是放弃我?” 纪迟的目光一寸寸上移,他这样冷酷惯了的人,选择简直不言自明。 一只漂亮有力的手抬起,纤长的食指翘起来,直直指向了邢郢。 然而下一瞬,指尖被轻轻一吻。 那个人就站在这一片废墟之上,身后残阳如血,他笑得如初见时一般自信而强大。 “你为什么不选第三个选项?” 对上纪迟吃惊的目光,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纪小迟,你怎么就不信,我会和你一起毁灭这个让你厌恶的地方?” 第60章 番外始影和子玉 初夏。 从支起的窗子外流进一阵凉风,吹起了纱帐,方始影缓缓睁眼,起身走过去。 昨夜一场骤雨,敲打了半夜,这时早已停了,只余庭院里些许积水,在青石板上倒映着碧空。 瞧了半晌,却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走到院中,将几枝粉荷放进了水缸里。 似是察觉到目光,那只修长的手一顿,一双清朗的眼看过来,正与她相对。 方始影心一颤,宋子玉却笑了一笑:“已经开了的。” 几日前她随口提了一句荷花是否开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上。她道:“很美。” 虽已入夏,晨间还是清凉,方始影只着轻薄的寝衣,不自觉拢了拢衣裳。 宋子玉红着耳根,别过去眼,道:“多穿些。” 方始影应了,轻轻按下窗子,换了衣裳坐到镜前。 铜镜映照出搭在一旁椅上的脏衣物,裙角上的泥污清晰可辨,一抹红晕渐渐浮上她的脸颊。 昨晚她正要入睡时,院门却猛地响了,来人急不可耐,呼唤着宋大夫。她是女眷,不便起身,只听见了宋子玉急匆匆从隔壁屋出去,与门外那人应答了几句。 原来是村头那户人家家里的小孩子害了急病,来寻子玉去出诊。 他们二人在那场大火后不久就来到了郑家庄,宋子玉对她说竭力补偿,并不是一句假话。 这村子里没了青壮年,但还有无数老人和孩子。宋子玉便来此处开了间学堂,又因为医术了得,也常为村民诊治些疑难杂症。 方始影便跟着他,照顾无人奉养的老人,教育失去父亲的孩子。 两人虽成亲已有一月,宋子玉却顾忌着她的情绪,并不逾距,两人仍是分房睡。 昨晚宋子玉匆匆备好医箱,却没立刻出门,却是先敲了她的门。 “始影,你睡了么?” 方始影披着外衣行至门口,道:“还没。” 宋子玉看了她一眼,便轻轻把她推进屋里,将门关上了,道:“夜里风凉,我就这么跟你说话。” 他嘱咐道:“你自己安心睡,别管外面,不要给人开门。” 方始影“嗯”了声,又暗自觉得他把自己看成了孩子,柔声道:“你且去吧,我都晓得的。” 宋子玉听出她话语里的笑意,也不好意思再絮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很快回来,别怕。” 他也不知是多天真,才会觉得曾经杀伐果断的方长老轻易就会怕。 方始影心却软了,应着:“知道了,你小心些。” 他这一去却走了许久,直到骤雨来袭,院落里雨声哗哗,他始终未曾归来。 方始影虽一直躺在床上,倒没立刻睡去的,只安静地等着他,听到雨滴打在叶子上的声音愈发紧密,她渐渐有些心慌。 他去时定未带伞,若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又遭逢这风雨,恐怕会生病。 她捏着被子,心里忐忑着,不晓得怎么做才好。 单单等着,她实在紧张。若去送伞,又怕被笑话。 前些天,隔壁孙大娘送了些自己做的糖渍青梅来,她瞧子玉喜欢,傍晚时分便去寻孙大娘,请教她如何做那吃食。 孙大娘惯会臊人的,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你倒会疼你夫君,他又是把你捧在手心里的。哎哟,我昨儿个才知道,你家男人都是男人做饭!乖乖,怎么你又要学做吃的啦?” 方始影喜静,不长于和人来往,当即便红透了整张脸,局促地拧着裙角。 她怕油。第一次烧菜时,那油溅起来烫着了她的手,吓得她后退好几步。宋子玉一点也不笑话她,给她抹了药膏,却再也不让她做饭了,自己挽袖洗手作羹汤。 孙大娘心肠好,爱与他们亲近,就是性子爽朗,说话总是直来直去,叫方始影好生羞赧。 她期期艾艾地答话:“糖渍青梅不需要用油,我想试着做做。” 孙大娘边教她做,边好奇地打听她同子玉的夫妻生活,问了“他喜不喜欢孩子”,又问“你俩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 方始影完全招架不住,说了实话,热心肠的孙大娘就立刻板起脸,惊讶道:“都是夫妻了还分房睡!世上哪有恩爱夫妻分房睡!” 接着就是好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方始影实在插不上话,又知晓她不过出自好意,只得低头受训,只是吓得几乎再也不敢去她家。 若是这会儿去送伞,叫孙大娘知晓了,又该笑话她了。 然而雨声渐大,似乎没个要停歇的迹象。方始影挣扎了半晌,还是抵不住心头的牵挂,拾掇了一番便撑着伞出了门。 夜里黑漆漆的,道路泥泞不堪,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伞,单薄的身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雨浇如注,寒气泼了一身,她哆哆嗦嗦地向前走,总觉得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风侵灯火,影子乱摇,黑暗里显得有些诡异了。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始影不觉得害怕,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她以前,是怎么样一个在步步惊心之中考虑周详的一个人啊,那时她决计做不出雨夜寻人这般毛躁之事的。 方始影停下脚步,对着冻僵的手指呵了口气,垂眸看着湿滑的地面。 她知道自己一点不讨厌这样的改变。 风雨未停,她很快又向前继续行进。也许有些莽撞,有些愚蠢,但她渐渐觉得自己被拯救了。 不必再做一个步履维艰,一举一动都要谨小慎微之人,叫她喜悦无比。 然而她知道自己心中依旧存着悔恨和不安,也不知何时能真正放下。 新婚之夜,她那般忐忑不安,饮下合卺酒,便僵硬地躺上床。 红烛将要燃至天亮,在那灿烂又温暖的火花里,宋子玉那么虔诚地吻了她的后颈,她却无声无息地捂住嘴唇,任凭眼泪流下。 那场大火,又怎么能将一切罪孽都烧尽呢?她做的孽,还应报在她身上。 脊背自颈后那一片扭曲狰狞的烧伤,像条阴冷的毒蛇,覆在她背后,将要永永远远地伴随她。正如灵魂的罪责一样。 偏偏宋子玉轻易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他连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还怕伤了她。 在此生中唯有一次的新婚之夜,他所做的最为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隔着薄被轻轻搂了她一下。 听着他披衣起身的声音,方始影实在愧疚。 他却笑着道:“我们在一个院子里,一起看朝霞涂上枝头,一起听雨打芭蕉,旁人怎么明白我们夫妻之乐?” 赌书消得泼茶香。宋子玉亦觉得很美。 方始影一个踉跄,被石子绊倒,摔进了淤泥里,心尖儿阵扎一般疼起来。 她终究是亏欠子玉良多。 “始影,你怎么在这儿?”那个人清润的声音却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响起了,在她还有些狼狈的时刻。 方始影抬头,看到他被淋得浑身湿透,那一刻也竟没顾上自己的处境,不假思索地道:“我来给你……送伞。” 后头两字又是慢慢吐出了,她难为情极了,送伞的人弄成这般,还叫被接的人担心。 宋子玉却轻柔地揽起她,嗓音带着一丝雨天里特有的低沉:“摔疼了么?” 方始影摇头:“不疼。” 宋子玉又来握她的手,她却缩了缩,小声道:“手脏。” 宋子玉道:“无事。”又取出手帕,那帕子被雨淋湿了,他拧干了才细致地为她拭去泥土,对她笑道,“干净了。” 方始影像孩子一般被他照顾着,身上冷飕飕的,脸却烫得厉害。 擦净了,宋子玉却不松手,万分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半揽半扶地带着她往回走。 他的手很温暖,握得不紧不松,刚好是叫方始影抽不出的力度。 方始影跟着他走,又沉默了,只心脏不听话地乱跳,比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还要清晰。 “始影,”他的声音蓦地响起,方始影心拍顿停。雨声嘈嘈切切里,方始影听见他说,“你来接我,我真欢喜。” 水雾弥漫的夜里,湿润得叫人眼睛发凉,方始影却奇异地感到一股热流在心底流淌。 原来,她能够令他感到快乐。 方始影再看向那镜子,颊边红晕慢慢散了,只是眼神变得柔和至极。 拿起梳子,她梳理着一头长发,又想着他是否睡足。明明昨夜那么晚才歇下,今日还起早去为她捧回荷花。 梳子不小心扎到后颈,那点疼痛立刻将她从旖旎情思中拽回。拨开云发,铜镜照出一片丑陋的伤疤,方始影轻轻地搁下梳子,垂眸不去看了。 这一日,宋子玉依旧要去学堂为孩子们讲学,方始影便陪着年纪尚轻些的孩子们玩耍。 这些几岁的孩子尚未开蒙,只在学堂里学些绘画知识,跟着大孩子们咿咿呀呀地诵读经书。正经的学子们认真开学时,这些小孩儿便散做一街,活泼泼地闹开了。 方始影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觉也带上一丝恬静笑容。 这个村庄,还有着无数的可能,还能迎来下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那个残酷的冬天里所发生的一切,还不能够将希望割断,不能阻止未来的生长。 她在此处,在孩子们身上,也看到自己的将来。 风把她的长发吹起,那伤疤遮也遮不住,又暴露在空气中。方始影心头隐痛,却不再像最初那么脆弱了。 有个小孩子淘气地绕着她跑过一圈,正要跑远,却跑丢了鞋子。 方始影无奈地笑了,蹲下身,捡起鞋子,搂住小孩儿为他穿鞋。 那小孩子却一下子抱住她的脖子,忽地笑出了声,惊喜地道:“我找到啦!” 方始影温言细语:“找到什么了?” “梅花!”小孩子笑嘻嘻地戳上她后颈的被烧伤的疤痕,“在这儿!” 方始影浑身一僵,甚为急促地缩住了脖子,那地方太丑陋了,她不愿意叫孩子看到。 小孩儿却没意识到她的反常,还一个劲儿地高兴着:“宋先生教我们画梅花的时候说他日日都看见梅花,所以才能画得好。” 他撅起嘴:“我还说这季节哪儿来的梅花呢!原来是这儿。” 在方始影诧异的目光里,小孩儿活灵活现地学着子玉的模样,道:“那是很美很美的花儿,热烈盛放在最动人的地方。” 他抱着方始影,又凑上去看,像只猫儿一般蹭来蹭去,还在自顾自地欢喜:“宋先生真的没骗人。” 孩子的话天真无邪,惹人发笑。可夏日晴空下,方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影却蓦地红了眼眶。 原来,她视为耻辱和罪责的痕迹,被那个人当做美丽得她想也不敢想的梅花。 …… 傍晚,方始影抱着小坛子回家。她腌的青梅好了,孙大娘亲自尝过,才满意地放她走,叫她赶紧拿去给宋子玉尝尝。 方始影踏着夕阳,内心也像这梅子一样,既酸且甜,一瞬间觉得好像有无数的话想同那人讲。 她踏上台阶,推开院门,却见霞光中,那人身着白衣正立在一棵新植的树下,听见声响便对她一笑。 方始影把方才想说的话都给忘了,只觉得这气氛异常美好。在宋子玉温柔的注视下,她近乎小跑地到他身边去。 走近了,她又登地红了脸皮,垂下头,小声道:“你怎么在这儿种了棵树?” 宋子玉道:“始影,你以后只准在这棵树下等我,不许再走远了。” 方始影猛地抬头,有些不明白。 宋子玉目光如水,轻声道:“昨夜我太高兴了,一时失了分寸。你若是走远了,我会很担心的。” 方始影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讷讷的:“我知道了。” 宋子玉笑了下,从她手里接过那坛子,问:“这是什么?” “糖渍青梅。你喜欢的。”她道,又看着他的眼睛补了一句,“我做的,专门做给你的。” 宋子玉的笑容霎时凝住,那双从来都温和的眼睛里淌出一点陌生又热烈的火光。他紧紧地抱着那坛子,仿佛珍惜至极,道:“真开心。” 一遍还不够,又看了坛子一眼,再道:“我真开心。” 他那样的不掩饰,眼里盛满了喜悦和爱意,目光闪烁着看向她,就像无数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了她发丝上。 方始影讶然,心间却酸软,一点点发涨,情感控制不住地溢出来,她颤抖着对他道:“子玉,有些话我从来都没说过。”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肩膀也微微颤着,脸颊绯红,几番欲言又止,羞窘到极点。 宋子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道:“这是梅花树。” 他耳根也红了,道:“我刚才也没有把话说完。” 在方始影的目光里,他放下那坛子,用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指,轻轻道: “你以后,就在你最喜欢的梅花树下,等你最喜欢的我。” 暮色从容地淌了一树,在小鸟回巢的啼声里,这两人还似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视着,红透了整张脸。 真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篇小说里,我太过偏爱始影了。她真乖,我崽真乖。 还有就是,我挺不好意思的,可能只有这一篇番外了。小温小顾,我觉得正文已经写尽了。而且我很喜欢那个结尾,再写总觉得画蛇添足,会毁了最后那点氛围。 这几天想了几个脑洞向的番外,实在觉得太ooc了,所以应该不会写了。 我有心情就写写唐愿和小雪妖的初遇吧,没心情应该就悄悄标完结了。(跪) 我总算明白我喜欢的太太为啥鸽番外了!写正文的时候总觉千言万语还在心头,构思番外时才明白,留白才是人生真谛! 话多的我说最后一句:非常感谢看文。我会努力写得好一些的。 第61章 番外唐愿和耿耿。 (第一人称预警!通篇鬼扯预警!) 世间修仙者,必入八层修炼结界以磨心智,每出一层,则心笃一分。八分满之,方可拾天梯而上,踏破虚空。 几百年来,修仙门派大多已没落。那八层修炼结界,古来今往,最高者不过入了第六层。其后百年未出,多是已然陨落。 我师父曾说,“罢罢罢,仙踪难觅,第八层结界恐是镜花水月,结自凡人痴心妄想。” 当我终于一层层破出结界,来到最后这一层时,他却已长眠地底,再不能知其究竟了。 凡修仙者,皆落拓孤单,孑然一身。我亦如此。师友死尽,平生凄凉。 于我而言,七层结界,每出一层,则心死一分。重重幻影,种种魔音,它要剔我凡骨,剥我俗心。于是我无悲无喜地踏入最后一层,预料将被抽取人魂。 修道修至最后,我渐渐明白,这是个脱人的过程。 仙既非人,则无人性。至此,我历经几百年求索,几百年离散,终无妻无子,无爱无憾。 第八层结界,是一片白雪之地。满眼尽是雪色,空无乏味。再不像以前的结界,一片尸山血海。 我不知它将如何洗髓伐骨,散我人魂,便只有举剑,在白茫茫中尽兴舞了一场。 后来我疲乏不堪,便在大雪中睡了过去。这纷纷扬扬的大雪,终年不变,将我埋藏。 几百年岁月,在梦里游了一遍。我记起十多岁时的自己,也在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偷酒喝了一夜。 那一夜的景色真好。酒液在胸口滚烫,我眼里浮起醉意,看见远方山脉在星空里隐约的轮廓。山峦起伏的线条,那么像我母亲浣发后的脊背。湿漉漉的黑发,在小院的蔷薇花架下,散发着清香。 她以前总告诉我,“你害怕的事情,也许是最好的事情。” 我对此不以为然。求道这么多年,我最怕前功尽弃。我的容貌和体力都留在了二十岁,那个人生中最好的年纪。若如她所言,我颓然老去、死去是最好的事情,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我觉得害怕是一种可以无限往前追溯的情感。我怕前功尽弃,因为害怕毫无意义,因为害怕生而无用,因为害怕不该出生。 一旦我将恐惧往前推去,我就越发清晰、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发无能地感到心痛如割,感到一种受诅咒的窒息感。 害怕的事,终将杀死我的感知,又怎么会是好事? 因此,我不信我母亲的话,甚至嗤之以鼻。 直到我遇见他,直到我遇见耿耿,直到我遇见我生命中唯一的小雪片。 我在那大雪中怅惘地醒来,就发现怀里窝了一个人。 他真好看,至少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他未着寸缕,肌肤比雪色更通透,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怀中,正睡得香甜,似乎很喜欢我胸膛的温度。 前几个结界里,并非没有惑人的迷人精怪。 但我知道他不是。他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虽然长成了少年的身量,却还圣洁若神。 在那一瞬间,我错以为我已然成仙。不然,怎么会见到其他仙者? 这个小仙人,睡醒后看着我,问:“你怎么才来?” 他委屈得鼻尖都有些发红。雪片却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让他看上去那么的俊秀。 梦里的酒也像淹进了我的心里,使我醉得一塌糊涂。我对责怪我的仙人歉疚地说:“是我来迟了。” 我以为,他定是接待修道者的仙人。几百年无人成仙,他定是等得不耐烦至极了。 他却躲进我怀里,把我抱得更紧,又笑出声:“但你来了,真好,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很怕冷,常常要钻进我怀里,叫我紧紧搂住他,一刻也不肯离开我身侧。 我俩在那里头呆了整整一百年。 我练剑时,他就化作一道冰霜,覆在剑身之上。休憩时,又总要黏着我,贴得紧到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我道法日益精妙,在练剑中无意划破了这结界,那时我方知自己多傻。 我耗了那么长的时间,误以为已然成仙。 我急切地问他:“你究竟是什么?” 这个傻气的人,仰着头看我,对我说:“我是雪啊。你悄悄在夜里亲脸颊的小雪片。” 我羞愤难当。头一次红了脸。 我以为得道后,我终将随心所欲,便也没抵住内心的琦念。 但偏偏,我未曾得道。也将再不能得道。 我带着那天真的小雪片回到人间。无法否认,我喜欢他。 这个人脆弱得要命的。 明明那么喜欢我的体温,却在我生起一堆火后,眼泪汪汪地躲进我怀里,哭诉着:“我会化的。” 我无奈地吻一吻他的鼻尖,哄着:“你不是喜欢温暖么?老爱挤我怀里来。” 他使劲儿摇头,明明早已修出灵体,才不是一碰就会化的雪,就是不肯克服心障,偏要怕火,摇头晃脑地卖弄新学的成语:“过犹不及。” 怕的东西那么多,这个烦人的家伙。 害怕孤独,我来了就一直缠住我。害怕火,一定要我保护他。害怕痛,不准我吻得太重。 我一度为之发愁。这个小可怜,离了我根本没办法。可我踏破八层结界,不日便会成仙。 我教他修炼,允诺在天上等他。 可这个脆弱又胆小的少年,偏偏不愿意。他哭得晕过去,不肯我离开他。 你看看他多坏,要我放弃几百年的修炼,再变成一个平庸至极的凡人。 他雾气弥漫的眼睛流露着不解和困惑:“你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仙?” 这个傻瓜,觉得当妖怪可好了。他高兴时就下大雪,把我埋在里头,再欢欢喜喜地跳进来和我亲热。不高兴时就下小雪,细雪很快就化掉了,水流了我一身。 我修道多年,那点雪水能奈我何?既不会觉得凉,也不会觉得脏。一道灵符就能重新变得清清爽爽。 这个小傻子的把戏就那么多。我常常怀疑他这般痴痴的,能够在几百年里修成正果吗? 于是我做好了等他数千年的打算。 可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脆弱的小雪片,有一天也会那么的勇敢。 我迎来天劫的那天,同时等到了天界的审判。 人妖结合,有悖天理,他们不要我成仙,还要让我魂飞魄散。 我的耿耿,那个老是哭着抱紧我的人,那个乖乖地叫我“哥哥”的人,连看都来不及看我一眼,便迎向了千钧雷电。 我怔愣许久。 这个骗子。明明那么怕痛,怎么敢冲上去的? 他一定在骗我的。这才不是我的小雪片。 我母亲说,“你害怕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 我怕他离开我。我怕极了。 而他呢?他也怕我离开他,他怕得甚至都不再惧怕疼痛了。 我心如刀绞。至那时,我才明白我要的道,早已被我弄丢了。 不是天道。而是心道。 恐惧告诉了我,我最要紧的东西是什么。恐惧是坏的,但那东西是好的。 我在巨大的痛苦中,搂紧他即将消失的身体,我知道,成仙比不上他。 即便我成仙,我依旧会恐惧失去我最要紧的东西。 恐惧一直在,我就永远受其束缚。 得道,是超脱,是从于心而不拘于心。 我母亲教我修心道,可她去世得太早了,我师父教我修天道,但他自己也未参透何为天道。 长达一百年的时间里,我拿着耿耿的妖丹,存着他最后一点生机,犯下无数杀戮。 他是至纯之地里修出的灵体。我这个无能之辈,反叫尘世的肮脏血气污损了他。 到最后,我麻木地跪下,看无情的天道终将我驱逐。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死于虚无。 我的魂魄依旧痛苦,我在失去耿耿的悲怆里久久不能平复。 当我在荒野里与一大批魂灵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唤取归来同住 作者:肩胛骨 一起浑浑噩噩地走向忘川之水,我记起那时他说的话。 “你是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仙?” 我的耿耿,终于又将心道推至我眼前。 我不再畏惧了。我不再盲目地杀人取魂,妄图救回他了。 天道不容,我亦不容天道! 它以为魂飞魄散是悬在我头顶上的一把剑,想要使我畏惧逃离,我便要握住那剑。 恐惧的确带来我最好的东西,但它把那东西束缚住,叫我望而却步。而我终将要挣脱恐惧,去拥抱被恐惧捆住的东西。 在天地不容的电闪雷鸣中,我肯定着自己的存在,肯定着爱情的存在。 我不怕魂飞魄散。 天地不记得我,算得了什么? 只有我们知道,只有我和我的耿耿知道,在彼此的目光里,我们将获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  唐愿有一句呐喊还在心间,所以我懒归懒,还是替他吼出来了。这样,才算完整,才算对得起他们。 下一篇再见!喜欢这个作者的风格的话,欢迎收藏专栏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