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对》 分卷阅读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青山对》作者:钟筝 文案 文案一: 五岁的卫霍软软糯糯,人见人爱,谁知长大后长歪了。秦淮很郁闷,小时候跟在他身后乖乖叫哥哥的可爱弟弟没了。 秦淮不爱说话,卫霍喜欢贫嘴激他,贫着贫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文案二: 乡野到朝堂,天高路远,是阳关大道,亦是悬崖在近。 多年后再想起年少时的那些事,他们感慨世事无常,一路坎坷,还好有对方相伴。 //“哪怕刀山火海,我拉你一起走。” *双竹马 *沉稳闷骚攻vs活泼贫嘴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传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淮,卫霍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杨柳岸,春风吹绿了刚刚发芽的树叶。 安阳镇上的农户们忙碌着,又到了一年劳作之始,大人们也顾不上看自家的孩童。在家里织布衲衣的女孩子还好,稍微猴一些的少年们几乎快要翻上天了。 渝河旁的一块碎石骨碌碌地滚进河里,溅起清凌凌的水花时,一个拳头已经砸在了卫霍的左脸上。 他痛得嗷了一声,捂着瘦成猴的脸,怒瞪着对方又冲了上去。 迎接他的是第二拳。 被打得懵了,卫霍这次就势倒在地上,很快在地上边打滚边嚎叫:“爹,娘,有人打我!”边说还可怜兮兮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秦淮直接被气笑了:“卫霍,你羞也不羞,天天就知道哭。” 躺在地上的人声音哽住了一瞬,又嚎得更大声了:“爹,娘,秦淮欺负我!” 没过一会儿,果然如愿听到刘大娘恼怒的声音:“秦淮!你又欺负霍霍了是不是?” 闻言,卫霍心中一喜,又翻了个身揉揉眼睛,让眼皮红得更显出委屈来。 揉完之后,刘大娘刚刚好冲到了河边。 她看了卫霍的样子,心疼极了,转身就黑起脸,揪住秦淮的耳朵:“让你欺负霍霍,怎么每次都不长记性,你让我跟霍霍的爹娘怎么交代?嗯?” 耳朵被扯得生疼,但秦淮却闷不吭声,听到卫霍偷偷地吃笑声,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最终,这场戏以卫霍的完胜结束。 秦淮被刘大娘压着给卫霍道了歉,并且要帮他挑半个月的水。以往两个人的日常劳作就有一项是这个。 偏偏那得了便宜的人还要可劲儿卖乖。 卫霍得意忘形地拿着一根黄瓜,咬一口,嘎嘣脆。 他笑眯眯地踩在石墩上,看着秦淮将挑来的水倒在大木盆里,咽下嘴里的吃的,学着那马叔家的闺女细声细气地道:“秦淮哥,你长得好生俊朗呀……” 秦淮拿起旁边的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并不理会他,将水桶靠在墙边放好,直接进了屋。 “喂!”卫霍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对方没理,他嗤了一声,将剩下的黄瓜头丢掉,在外面蹦跶了一阵,也进了屋。 吃晚饭的时候,刘大娘同丈夫秦泽商量着庄稼的事情,而卫霍则全心全力地对付着碗里的那一个狮子头。 聊得差不多了,刘大娘吃掉了嘴里的菜,吧唧吧唧嘴,然后转过头,伸出手戳了戳秦淮的手臂:“你不是不爱吃狮子头吗?给霍霍吃,霍霍太瘦了。” 闻言,卫霍连忙抬起头,冲着刘大娘笑了笑,朗声道:“没事,给阿淮哥哥吃就行,我能吃够的。” “霍霍真懂事,”刘大娘感慨道,又夹了一块肥烧肉送到对方碗里,“快吃吧。” “谢大娘!”卫霍乖巧地抿着嘴,也给刘大娘夹了一筷子菜。 秦淮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食物交易,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旁边的秦泽看儿子闷不吭声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要说刘家为何会这么宠卫霍,事情还得从十年前讲起。 那时候秦淮不过六岁,卫霍比他小半岁。卫家夫妇来到安阳镇避暑,在秦家旁的草屋住了一段时间,两家的关系很不错。 彼时山贼凶悍,官府腐败,与其狼狈为奸,百姓的性命如野草一般轻贱。 那一年秦家的收成好,枣子卖得顺利,和往年相比算发了小财,刘大娘成天乐呵呵地数着银子,却不知早被人盯上了。 但阴差阳错的是,山贼趁夜摸到的是旁边卫家夫妇住的草屋里。都是一对年轻夫妇,又都有一个男孩,山贼们没有怀疑,嚣张地让他们将卖枣赚的银子交出来。 卫家夫妇知道自己被错认,却也没有为脱难而说出实情,但却因此惹祸上身。原本劫财倒好,那山贼头头却看上了小卫霍年轻貌美的娘亲,先杀死了卫父,之后又奸杀了其妻。 可怜五岁的小卫霍在一旁缩成一个团,眼泪汪汪,却不敢掉下去,浑身哆嗦地经受着这人间惨剧。所幸的是,山贼头头心情甚佳,最后直接忘了还有个孩子,提起裤子就回了自己的山寨。 也是天怜苦命人,几天之后,那新到的县令联合临县的知府,合力将山贼抓获,山贼头子最终也招供了,这事着实让安阳镇的百姓唏嘘了好一阵。 刘大娘本就心善,卫家夫妇算是为他们含冤而死,她自然得接下这个孩子。 自将小卫霍抱到家里,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秦淮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卫霍还差半年。虽说秦淮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自从卫家夫妇去世之后,卫霍便失去了之前小肉团子般的身材,他再没胖过,成天吃也吃不胖,更引得秦家夫妇心生怜爱,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得什么好吃的都让卫霍,逢年过节总是包个大红包过去,比对待亲儿子还上心。 这不,刘大娘吃完饭还塞了个热乎乎的鸡蛋给卫霍,后者甜甜地谢过之后,揣着回了房间。 傍晚,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 煤油灯下,卫霍跪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打盹,手上拿着的毛笔都快歪到天边儿去了。一只飞蛾扑到他脸上,卫霍摇着头醒来,抹了抹脸,定了定神,埋头苦脸地继续练习着夫子用红笔圈出的那些字。 但是卫霍本就是个坐不住的人,他将“咏”字写完便已经困得不行了,但还要写二十遍“秦”字。 仰着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眼珠子一转,从木椅上下来,跑到东角躺在床上的秦淮身旁。秦淮的功课虽然比他还差,但是字却很好看,总是被夫子表扬。 卫霍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了那个鸡蛋,殷切地说:“阿淮哥哥,我写不好‘秦’字,你写得好,帮帮我,这个鸡蛋给你吃。” 秦淮手里捧着一本《孙子兵法》,正看得入迷,猛地被卫霍打扰,面露不悦。 但是他自幼便十分喜欢吃土鸡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过饭过一阵便又饿了,且以往总是与他作对的人也是好言好语的,犹豫了下,秦淮翻身下床,走到那桌前坐下,拿起了笔。 偷偷捂着嘴憋笑,卫霍缩在床边,默默地将鸡蛋皮剥了,闷声一口口吃了个干净。 等到秦淮将字写完,发现卫霍早早便将献殷勤的东西送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不由脸色阴沉道:“卫霍,你到底讲不讲一点诚信?” “不不不,”卫霍得意地抬起右手,摇了摇手指,“别把那玩意想得太好,你看那尾生抱柱,他多讲诚信?可还不是成了冤大头,死得太容易了。” 秦淮阴着一张脸,胸膛起伏片刻,最终还是放弃跟这无赖再纠缠,转身躺回床上。 卫霍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将明天要给夫子检查的纸张小心地装到自己的布包里。还别说,秦淮的字写得真好看,他满意极了,飞快地洗脸洗脚,也很快爬上了自己的床,临熄掉煤油灯还哼了句小曲儿。 而黑暗中的秦淮盖着被子,心中一阵烦闷。 原来那么好欺负的小肉团子,长大了居然这般恶劣! 秦淮同卫霍还是有过一段和谐温馨的相处的。 五岁的卫霍刚刚被刘大娘接到家里时,整个人生得浑圆可爱,一双小手白嫩嫩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 不光人长得可爱,性格也乖巧,成天跟在六岁的秦淮后面叫哥哥,声音软软的,比那黄鹂鸟叫得都好听,以至于秦淮现在都还有印象。 有这么个小肉团子天天跟着,秦淮本身是不喜的,他想出去撒欢儿,但刘大娘害怕卫霍出危险,总让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他还溜不掉,一想走就被那小肉团子扯着衣角哭嚎,那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十分惹人心疼,再硬的心也忍不住妥协。 当然,六岁的秦淮哪里懂得心疼不心疼,但那心疼的是秦家夫妇,他也不得不老实待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卫霍突然不再乐意叫秦淮哥哥了,只在卖乖或者有求与他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也开始变得怎么吃也吃不胖,脸还是白皙的,但是生得一点也不可爱了,用长大后秦淮的话来说,那就是尖嘴猴腮,一副奸相。 长大后的卫霍也变得不再乖巧,只是偶尔在秦家夫妇面前装装样子,背后也爱在庄稼地和林子里撒野,总是弄得灰头土脸的,每次都骗家里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但也就秦淮给个白眼,剩下的人还真信嘞。 将自己从闷闷不乐的情绪中揪出来,秦淮拉高自己的被子,在没心没肺的卫霍平稳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睛。 第2章 第二章 自秦淮七岁起,秦家夫妇便将秦淮和卫霍送到渝河西头的学堂里读书,卫家夫妇都是读书人,谈吐之间自成风度,刘大娘曾跟丈夫感慨,这肚子里有墨水的人那是真不一样。 秦家刘家皆是世世代代务农,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文人,到这一世,夫妻二人眼光却长远。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务农,照样只能保证吃穿,可要是能靠读书出头,既能自个儿活得风光,也会给祖上争光哩。 再者,如今是陈国的嘉正年间,在位的皇帝极推崇有学识的人在朝为官,十年寒窗苦若能换得那一身崭新的官服,怕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就这样,刘大娘卖了两头猪,将两个孩子送进了学堂。 学堂里不过只有一位夫子,姓陈名束,这一年已经六十有余了。 安阳镇上的百姓大多都是农户,少有富裕且通透者,将自家孩童送往学堂的人寥寥无几。 陈束将十六个孩童按年龄分成三拨教学,秦淮和卫霍是学得最早的那一拨,这拨七个人如今已读了九年的书。 七个人中,卫霍算是较为聪明的,但他生性贪玩,大多数考测都不尽如人意。但他往来没半点担心,毕竟刘大娘不会揪他的耳朵,还有秦淮给自己垫底呢。 但陈束可并不会这样仁慈,他背不出《赤壁赋》,妥妥挨了三下戒尺,只得恹恹地站在屋子后墙处听课。 过一阵,秦淮因为背错了一句话,也站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正值年少,个子都长得快,去年一年卫霍足足长了一尺,即便如此,还是落了秦淮半个头,只到他的下巴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卫霍不喜地推了推秦淮:“你往那边站一点。” 没有动静。 嘿? “你往那边站一点。”卫霍声音大了一点。 秦淮终于转过头:“那是个坑,你没看到吗?” 学堂破旧,地面可不是平平整整的,缺砖少土的很常见。 “可是你挡着我的光了。”卫霍委屈巴巴地说道。 看了他一眼,秦淮直接挪动了一大步,这下子坑直接横在了他们中间。 夫子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大力地用戒尺敲了下桌木桌,瞪着双眼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好好站着!” “……” 下学以后,秦淮和卫霍一起顺着渝河往家中走去。 正是春色荫郁时,河水边青草蔓蔓,偶尔有水虫在其中跳跃。河面上水波潋滟,日光照在上面,荡漾出一阵阵光圈。 卫霍喜欢日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带来的暖融融的感觉,他眯着了眼打了个哈欠,秦淮侧头看他一眼,觉得这一幕跟邻家陈奶奶家的那只白猫神似。 察觉到秦淮的视线,眼角微微沁出了水珠的卫霍转过头,身边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吃过饭后,卫霍又跑出去玩,秦淮帮刘大娘择完菜,洗了手,然后出门去往村头的村长家。 村长刘全武家中的小女儿刘岚正好从家门走出,看到他来,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神情,说:“秦淮哥又来找我爹学武啊。” 秦淮朝她笑了笑,点头道:“嗯,要出门吗?” “我去马叔家找阿玉玩。” 秦淮嗯了一声,和他擦肩而过时,刘岚抿着唇偷偷一笑,然后说了声“秦淮哥再见”便急匆匆地跑了,秦淮愣愣地回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进了屋门。 刘全武正在院子里逗鸟玩儿,看到秦淮后 ,将手垂在身侧,眯着眼说:“阿淮来了!” 秦淮点头,刚走到刘全武身边时便见一拳朝自己肩膀处袭来,立刻伸手格挡,但还是不够快,刘全武抓着秦淮的胳膊将他的手扭在身后,秦淮咬着牙嘶了一声,然后皱着眉笑了一声:“师父您轻点。” 刘全武哈哈大笑,将他放开,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肩膀:“没怎么弄疼你吧?” 秦淮微微苦着脸,说:“怎么可能,师父的劲道太足了。”说完便耸了耸肩膀活动了几下,那点钝痛才慢慢退去。 两个人在院子里站定,刘全武右手握着长/枪,向秦淮示范了一遍枪法后,气不带喘地将长/枪扔给他,声如洪钟道:“你来一遍。” 秦淮接了枪,没有停留,迅速地便舞了一遍枪法。 “转身,刺!”刘全武双眼亮了一瞬,拊掌叫好,“好!” 秦淮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看着手里的长/枪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近日里能够感受到自己武艺的进步,这既离不开刘全武的全心指教,更离不了他的刻苦训练。每当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便会找一根木棒,琢磨每一个动作和招式,才有了这么快的进益。 刘全武就几个地方矫正了秦淮的动作,又让他不断地练习。数遍之后,天色暗沉下来,又一遍完毕,秦淮停下动作,站直身体,朝着刘全武握拳拱手道:“师父,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嗯,”刘全武十分喜爱秦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秦淮点头,转身走到门边跨过门槛,走进了暮色之中。 回到家时,卫霍和秦家夫妇都已经吃过了,给他留了一碗玉米粥和一块肉饼,以及半个鸡蛋。 吃过后,秦淮和卫霍坐在屋内,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两个人并肩坐在桌边写陈束布置的功课。 卫霍挠了挠头,然后凑到秦淮的身边问:“喂,这句诗的后半句是什么?” 秦淮埋头写着自己的,不搭理他。 卫霍抿了抿嘴唇,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叫着:“阿淮哥哥,你跟霍霍说一说嘛。” 秦淮动了下手臂,将袖子从他的手里抽走,埋头仍然不发一言。 “阿淮哥哥,我错了……之后半个月,我的卤蛋都给你,好不好?” 卫霍说得委委屈屈,声音软软的,秦淮又并不是真的硬心肠,斜眼看了他一眼,拿过他的功课册看了看,抿着嘴唇说:“后半句是‘长使英雄泪满襟’。” “嘻嘻,知道了!” 卫霍立刻将册子拿回来,潦草地将秦淮告诉他的答案写了上去。 第3章 第三章 日子慢慢过着,时温渐高,卫霍脱去棉袄,换上了轻便布襦,他本就生得白,被棉袄捂了一冬,站在屋外被那日光一照,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邻居在渝河旁见到刘大娘便说:“你们家霍霍真是越长越俊了,就不琢磨找门亲事?” 刘大娘哈哈笑了两声,用脱了一层皮的棒槌砸了砸被水浸透的短衣,呼了一口气歇下手,道:“孩子还小呢,没那么急。” “不小了,十五六岁,也该找个贤惠的媳妇了,你们家秦淮也一样,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抢走了。” 刘大娘用袖子擦了擦汗,喟叹道:“行,回去问问,不过那两个恐怕都没思量过这些事的。” 还别说,刘大娘忒了解自家的两个小子。 此时的秦淮在跟刘全武练枪棒,卫霍则已经跟张胜走出了七八里,去了安阳镇里逛集市。 镇上每月两次的集市十分热闹,人头攒动,争着去看摊贩吆喝叫卖的东西。 卫霍跟张胜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跟着人流走动,左看右顾,见什么都有些稀奇。 瞎逛了一阵,卫霍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软红楼?在哪儿?” 张胜盯着一个卖糖人的老头,撇了撇嘴:“先别急,吃点东西再去。” “你想吃什么?我午饭吃饱了。” 张胜道:“我想吃糖人,那边有卖,陪我过去看看,走走走!” 一问,一个糖人要十个铜板。 张胜兜里有二十个,但是他舍不得给,扯了扯卫霍的袖子。 “爷爷,还能再便宜点吗?”卫霍帮他卖了卖可怜。 卖糖人的老人捋了捋花白胡须,叹气道:“我这糖人已经卖的是整个安阳镇最便宜的,光做这糖人就得花八个铜板,卖一个,我才赚两个,不是不愿意便宜卖给你们,但也要为生计考虑呐!” 卫霍咬了咬嘴唇,将张胜拉到一旁,低声道:“我觉得也是,总不能让老人家亏本做生意。” 张胜翻了个白眼,道:“算了算了,不买了,我们走吧。” 卫霍几乎没到这镇上来过几次,最近的一次是两个月前随刘大娘来买做棉袄的针线,来了一趟很快便回去了,这次被张胜撺掇着来看金屋藏娇的软红楼,心里惴惴,又夹杂着几分期待,不知道那软红楼里的女子是否像书里诗词里写得那么好,有没有樱桃嘴小蛮腰。 张胜带他钻过了几道巷子,绕过了两座桥,走到了一条宽阔的道上。 踮着脚尖朝远处望了望,张胜嘿了一声,得意道:“就是这里了!” “这是哪儿?” “长柳街啊,软红楼往那边走一阵就能看到了。” 卫霍点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两个人顺着街边的一排春柳往前走,春风拂面,柳絮如雪,天晴得正好,卫霍心思敞亮,脚步欢快了几分。 他是耳聪目明的年纪,行了不多时就望见前方熙熙攘攘一片,好奇地张望了两眼,拽着张胜过去看。 那是一家宅院的门口,镇上的百姓在两头石狮子旁围着,但也让出了一条路,院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不多时便从里面下来了一个男子,书生模样,气质卓然,背脊挺得笔直,与周围站姿随意翘首看热闹的镇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下了车后施施然往前走去,掀起衣袍拾级而上,很快便进了宅子,院门关上,什么也看不见,围观者作鸟兽散去。 “看傻了?” 腰上挨了一肘,卫霍回神,也未理会张胜,而是抓着一旁准备走开的一个男子问道:“请问那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啊?” 男子看卫霍生得俊秀,耐心地答道:“具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是刚从京城那边回来的人。” 一旁的另一个男子忍不住插话:“人家是今年刚中的探花郎呐,封官之后回来接亲入京,真是命好,羡慕啊……” 人群散去,张胜不耐烦地带着卫霍离开。一边走着,卫霍一边在脑海中想着刚才那书生。 刘大娘说,他的爹娘是读书人,所以也要他做读书人,说是能出人头地。 卫霍不喜欢书中那些大道理,只对那些能长见识的诗词歌赋和文人轶事感兴趣,他先前不想做读书人,觉得太累太枯燥乏味,就想做个闲散王爷,吃穿不愁,当然,也就梦里想想。 刚才他看到那书生面如冠玉,身上衣饰齐整,腰上坠着络子,还有一块通透的碧玉,锦袍上的刺绣精巧无双。 是和他接触到的完全不同的人。 若是有一日也能有那样好的衣服,坐几匹马拉的车,住那样的宅院,真真是天大的美事。 卫霍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可是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灰扑扑的衣服,情绪又低了下去。 只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想过上那样的日子,靠想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法子便是十年寒窗苦读,中了举人,一跃过龙门,方能出人头地。 卫霍闷头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原本要去的地方。 他在张胜的声音中回神,抬头看去。 一块张扬的牌匾横在一栋二层小楼上,上面用描金大字写着“软红楼”三个字,旁边用红红绿绿的丝绸裱着,色彩鲜艳,十分吸人眼球。 张胜叉着腰道:“就是这儿了!” 见卫霍没反应,张胜正欲发问,便闻楼前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声。 “两位小公子是来喝茶,还是听曲儿,还是想做什么呀?” 一位穿着艳丽的中年女子从软红楼中走了出来,腰肢扭得似水蛇一般,指甲上涂着秾丽的蔻丹,笑声软腻,看得卫霍一愣一愣的。 张胜不知为何红了脸,眼珠子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半晌未说出话来。 女人咯咯地笑,甩了甩手中的锦帕子:“先进来看看呗,看又不要钱,喜欢了再让我们楼里的姑娘陪着两位小公子。” 张胜嗫嚅了两下,转头对卫霍小声说:“看看,不要钱。” 卫霍唔了一声,还想着中状元骑大马的事情,对于眼前事有点兴致缺缺。他想了想,低声道:“我们两个的铜板加起来才几十个,能行吗?” “反正她说了不要钱,没什么要紧的。”张胜运筹帷幄地道。 那女人耳朵很尖,听到他们的对话,脸上的笑收了收,只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哦,两位小公子没带钱啊,那还是回去备足了再来吧。” 说着,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转身扭着腰肢进了楼。 回去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路上,张胜仍然忿忿不平:“只是看看,她自己都说了不要钱,后来又赶我们走,真是个——真是个——” 他憋了半晌,想到了听来的一个词,连忙接上:“真是个臭娘们!” 卫霍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说:“我们荷包里没钱,看着也不像是有钱人,那妈妈缘何还要请我们?” 张胜倒没想到这一层,闷闷道:“不知道,那种地方见客就要拉,管你穿得长得像不像富家子呢。” 卫霍无意中垂下头,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玉,模模糊糊明白了。 卫霍的性格看似大大咧咧,淘气爱玩,实际上也有心思敏锐的时候,想得也比张胜要多。 他觉得那老鸨八成是将自己认成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身上穿的朴素衣饰是为了遮掩身份,后来发现他和张胜确实是两个穷小子,便不再给好脸色。 不知道为何,他又想到了那位清雅俊秀的书生。 进了屋门,院子里没人,卫霍又跑到正屋和厨房,还是没见人。 奇怪了。 正准备回自己屋的时候,他听到秦泽和刘大娘夫妻两住的里屋传来了说话声,撩开帘子便看到刘大娘躺在床上,旁边站着秦淮,还有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 卫霍进门的动静让秦淮转过头来,看到他的时候皱了皱眉,将头转了回去,说:“大夫,我娘她怎么样?” 郎中抓了抓胡子,喟叹道:“日日劳作,体有顽疾,才会突然昏倒。” “那有什么方子能治好?” “顽疾不好医治,反复是常事,往往治标不治本。” 秦淮神色忧虑:“那该如何?” “别急,谁人都有病,或大或小,轻且不累生计与性命,则不必过于担心,我开一副方子,你按时熬制喂给夫人便好。” “好,多谢大夫。” 他们说话间,卫霍默默地在旁侧听着。 躺在床榻上的刘大娘双眼紧闭,脸色也苍白得很,他听完大夫的话后才摸清状况,心中急惶,忍不住问:“我大娘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郎中唔了一声:“顽疾都是这般,没法子,慢慢养着吧。” 卫霍还想再问,衣领一紧,被人揪着一路拎到了院子里。 “你干什么?” 他奋力挣开颈后的束缚,皱巴着一张脸转过头,恼怒地说道。 秦淮冷着一张脸:“大夫在写方子,你捣什么乱?” “我怎么就是捣乱,大娘病倒了,我心急啊!” “你平日里都是跟张胜出去野,我看你一点也不急,我娘她昏倒在门口,我回来才发现的。” 卫霍张了张口,一时没说出话来。相对于秦淮来说,他干活确实干得少了些,也确实贪玩。 秦淮也没有等他说什么的意思,木着一张脸就进了屋,卫霍站在井旁着实闷得慌。 郎中写完方子,递给秦淮:“就照这方子去抓药,每日早晚各熬一碗药让你娘喝了,慢慢能养好的。” “谢谢大夫。”秦淮接过草纸,取了一些铜钱给了对方。 “不谢,”郎中将药箱挎在肩上,起身的时候又多说了一句,“方子上我写了黄芪半两,实际上用苦无草的话效用更好。只是那苦无草长在山里的树根旁,成活几率很小,药铺里大多都是缺货的。如果能要到苦无草,熬药时放一株进去就能替了那二两黄芪,没有的话也无大碍。” 午后,秦泽从地里回来,刘大娘已经醒来了。得知妻子昏倒,秦泽也有些不安,不过好在醒来后刘大娘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没有不适之处。 夜深,往日挨着枕头就能很快睡着,可此时卫霍却失眠了。 他烦躁地翻来覆去,想到秦淮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过的话,虽然心中仍不大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近来爱玩了些,疏忽了帮大人做事,刘大娘昏倒时他还在镇集上逛得欢乐。 他五岁丧母,对儿时的一些事依稀有些记忆,也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的。刚来秦家时,他几乎日日哭啼,后来在秦淮的陪伴和秦家夫妇的养育下才慢慢好转。再长大些的卫霍对那些山匪恨之入骨,不过前几年那一帮山贼已经被剿灭了。 秦家夫妇对他真的很好,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不愁吃不愁穿,卫霍也没有尝过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 只是现在想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为大娘和秦伯伯做过什么事。 卫霍翻来覆去,终于从床上爬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出去,走到院子里时正是银河高悬,玉盘坠树,夜深如梦。 半个时辰后,他总算抵达了离渝河十里左右的一座孤山,村民们偶尔会来这里打猎。 山不算陡峭,他摸黑顺着小径往上走,因为看不太清路况,前进得很慢。 四周黑魆魆一片,沉重而浓烈的夜色如野兽一般让人胆战心惊,卫霍绷着神四下探寻,借着月光一棵棵树地找过去,手指也在半湿的地上时不时摸索着,他知道苦无草长什么样,只是找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有收获。 不知第多少次站起身来,卫霍抬头看了看,估摸着已经是丑时了,在原地站了片刻,觉得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了。 下山途中,他觉得自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走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回头一看—— 是蛇! 一条银环蛇正张着嘴巴,露出尖利的毒牙,如一支射出的利箭般朝他扑来! 卫霍“啊”地叫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后仰,脚腕一疼,那毒牙已经近在咫尺,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听嗖的一声,一根树枝迅疾发来,气势如虹,瞬间便插在了那尖尖的蛇头上,蛇身如软掉的绳子一样瘫软在地,不断地抽搐着。 卫霍跟着身体一软,一只手臂从后面箍住他的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秦淮揽住他的身体,微喘着气,语气不郁地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第4章 第四章 卫霍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气,半晌才说出话来。 “……吓死我了……” 秦淮沉默片刻,探下去摸了摸他的手,里面汗涔涔的,还有残留的泥土块。 秦淮锁着眉头,帮他将手掌拍了拍,然后拉着卫霍让他站起。 “啊——停停停!” “怎么了?”秦淮有些担心,“被蛇咬到了?” “没有,”卫霍低声嘶气,扁着嘴说,“脚扭到了,你别拽着我。” 跟他说话,秦淮的眉头就舒展不开:“你这样能下山?上来。” 他俯下身,在卫霍面前蹲下。 “你背我?” “嗯。” 卫霍愣愣地哦了一声,在秦淮不耐烦之前爬到了他的背上。秦淮用手托着他的大腿,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夜深露重,山中寒意森森,冻人得很。 卫霍用双臂紧紧地抱住秦淮的脖子,脑袋四处转动,生怕突然又蹿出蛇或者猛兽。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大半夜跑来山上实在太冲动了,如果刚刚秦淮没有及时赶到,他甚至有可能直接葬身在这里。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两个人前胸贴后背,秦淮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侧过头问了一句:“很冷?” 卫霍唔了一声。 “冷也受着,让你没事瞎跑。”话是这么说的,秦淮还是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脊背,尽量挡住前方吹来的风。 卫霍小声反驳:“你不也是一样?” 秦淮嗤了一声:“如果不是你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来,我怎么会出来找人?” 他的睡眠一向比较浅,卫霍起身的时候就醒了。听到大门一开一合,秦淮心中疑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谁知道一路跟到了这里。如果他没有跟着对方,或者来迟一步,没有及时出手射中那条蛇,卫霍可能难逃一劫。 卫霍不大情愿地解释道:“我是帮大娘找药材的,否则才不会来这儿。” “你找苦无草?”秦淮顿了顿,想到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嗯。” “……那也不用夜里一个人跑出来找。” “……左右我睡不着,倒不如出来帮大娘做点事。” 秦淮踩着几块石头跳过涧流,将人往上背了背,低声说:“下午我说的话有些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卫霍听他和自己道歉,心里美滋滋的,有些得瑟地晃了晃腿,贴着秦淮的耳朵说:“没事,我卫霍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 说完后嘴里还愉快地哼了声,秦淮紧抿着唇,忍住想将人扔进水里的冲动。 就不该给这人眼色才是。 下了山,到了平地,卫霍没那么害怕了。 他仰着头,一条宽阔的银河贯穿漆黑的夜空,星光璀璨,景致壮阔。 他喟叹了一声,抱着秦淮的脖子摇了摇:“你看,今夜好多星星。” 秦淮被他缠得厉害,抬头看了一眼。 卫霍又道:“不知道京城有无这样的星夜?是不是也这般好看?” 秦淮问:“你想这些做什么?” 卫霍兴致勃勃地说:“我白日和张胜一同去了镇上的集市,见到了一个书生,据说是今年的探花,过段时间就举家搬到京城里去了,真是羡慕。” “羡慕什么?”秦淮不太理解他的想法。 “中了举,就可以当大官,那时候想穿什么想吃什么就都有了。锦衣玉食,膏粱文绣,多好,你不想吗?” “……不想。” 卫霍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将来想做什么?难道也要务农吗?大娘都说了,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如果能中举,她和伯伯脸上也有光。” “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想披甲上阵,保家卫国。”说话的时候,秦淮一直注视着前方,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两军交战,刀光剑影的景象。 卫霍啧了一声:“你想当大英雄啊——那不成,我们陈国和蛮夷各退一步,交好五十年,边境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秦淮没有吭声,表面看确实如此,可他日日读兵书,教他习武时,刘全武时不时也会谈到国事。 十年前,陈国发兵二十万,三个月的苦战才终于击退了越过边境的数万蛮人,只是无力全歼。两方达成协议,在边境几城通商往来,结五十年之好。可十年过去了,蛮人的狼子野心未变,边地无法安然,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蛮族哪一天会撕破脸皮,背弃两国盟誓,大举进攻中原。 而反观朝廷,朝官相斗,蒙上蔽下,即使有不少人能看清态势,仍然改变不了重文轻武的局面。兵力不强,人心涣散,都是粉饰太平罢了。 平日里就贪睡,折腾了大半夜,还没进门,卫霍就已经趴在秦淮的背上睡着了。 将人放到床上,卫霍自觉地抱着被子滚到了里面,穿着鞋履不太适应,踢了几下又没动静了。 秦淮在旁边站了站,还是帮他扯好被子,将鞋袜脱掉,随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后躺回自己的床上也睡了。 次日一早,两个人一起去了镇上抓药。没有苦无草,只能用黄芪替代。 卫霍难得体贴,让秦淮去刘家练武:“我负责熬药,你放一百个心,去吧去吧!” 别说一百个心,秦淮一颗心都放不下。他看着卫霍将按一次的量包好的中药倒进锅中,灌入井水,火开始烧了才离开。 在厨房里守了一个时辰,药熬好了。 卫霍拿半湿的布帕,捏着药锅的两个耳朵提起来放在案板上,揭开盖子,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他立刻皱着鼻子用手扇了扇,随后将药汁倒进碗里,给刘大娘端了过去。 因为生病的缘故,秦泽也没让妻子跟自己下地,让她在家中歇一天。即便如此,人也闲不下来,卫霍进屋的时候,刘大娘正坐在床上纳鞋底。 “大娘,喝药了。” “哎,放那儿吧。” 卫霍坚持道:“药要趁热喝的,我喂大娘喝吧。” 这么乖巧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刘大娘看着听着,心里高兴,但也没让他喂,将药慢慢地喝完,宽慰道:“你们不用怕,大娘的身体好着呢,就是小病,不喝药都行的。” 卫霍摇摇头,低声说:“大娘的病不是小病,要好好养着。” “行,好好养,”刘大娘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欣慰地说,“我家霍霍长大了。” 陪着人坐了一阵,卫霍才把碗端回去洗了。 陈束生了病,这两日不用去上学,他无事可做,也不打算去找张胜玩,顺着小路往秦家的地里走,要去帮忙干活儿。 路旁生着丛丛野花,日头正好,卫霍一路上心旷神怡,不好好走,时不时蹦跳两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走岔了,好像走到了马家的地附近。 他无意中一望,看到十几米外的柳树下站着一对男女。 一个他认不错,是秦淮,另一个就是马家的闺女马小玉。 第5章 第五章 站在秦淮面前,马小玉脸颊生晕,双手背后,掌心里攥着一个香囊。 她与秦淮同岁,年纪接近二八,爹已经开始为她物色要嫁的人家了,但马小玉心中已经有了人,她爹越是琢磨这事,她越是担忧。 马元问马小玉的意思,她只低着头择菜,纤纤素手掐去菜根头,埋着脸什么也不说。她知道秦家清贫,马元是不可能把自己嫁过去的。一想到这些,马小玉的心头便难受得紧。 只有一个法子。 如若秦淮也喜欢她,两个人的力量总要比一个人大,兴许他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为此,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衣,雪青色碎花袄和藕色的棉布裤,衬得出绰约身形。 马小玉红着脸,将背后的香囊拿到身前,垂着眼递到秦淮的面前。 “秦淮哥,给……给你这个……” 秦淮微怔,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 这香囊用的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绸布,不如那富贵人家的物什精致奢贵,但却是马小玉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里面填的是一些廉价的香料,香囊的布面上绣着一只生动的白虎。 虎是秦淮的生肖。 他立刻就明白了马小玉的意思,顿时浑身不自在,脸也立刻烧了起来。 犹豫片刻,秦淮低声说:“这个我不能收。” 马小玉的脸由红转白,眼眶也红了起来,只轻声问他:“秦淮哥不喜欢我?” “……是……我……对不起。” 片刻之后,马小玉将香囊塞进他的手里,转身疾步而去。 秦淮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正思忖着自己方才是否太直接,肩膀被人一拍,秦淮回过头,手中的东西已经被抽走了。 卫霍眼疾手快地拿到了香囊,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看:“绣得不错啊。” 秦淮冷着脸要将自己的东西取回,卫霍却不给了,连跑十几米逃到自家地附近,一边揪着那香囊上的穗子一边嘻嘻地笑道:“你追我啊!追到了我就还给你!” 秦淮知道他的两条腿跑起来跟插了翅一样,又是存了心要折腾自己,十有八九也追不上,索性也不去管。 倒是卫霍很快觉得无趣,又凑过来,将香囊扔给他,问他:“马小玉喜欢你啊?香囊都送了,啧。” 秦淮在一旁默不作声。 “喂,你不会想和她私奔吧?” 看到射过来的犀利目光,卫霍摆了摆手:“你别这么看着我,戏曲里都是这么说的。马叔恐怕不会把闺女嫁过来,但是你们可以私奔啊,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那样,指不定还是一段佳话呢!” 秦淮受不了他碎碎叨叨说个没完,没好气地说:“别瞎说,东西我会还回去。” 卫霍嘀咕道:“那得伤人心呐,诶,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那香囊秦淮最后还是还回去了,他对人家无意,自然不该收下。 卫霍头两天还时不时在他耳边叨叨两句,之后也就不怎么提了。 郎中的药由卫霍和秦淮轮流熬给刘大娘喝,半个多月过去,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陈束的病好了之后,卫霍和秦淮又恢复了读书的日子。 这一日傍晚,将要背的课文记熟,确保次日不会挨戒尺之后,秦淮出门去了刘家。 他进院子时,刘岚正将晒了一天的被子往屋里收,看到秦淮的时候瞪了他一眼,抱着被子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顺便将门狠狠阖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尴尬之余,秦淮并不觉得意外。刘岚与马小玉是好姐妹,想必也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才冷脸相对。 倒是刘全武不甚明了,走到后院时拍了拍秦淮的肩膀安慰道:“小岚不懂事,我之后得好好教育她。” 秦淮摇了摇头,接过刘全武递给自己的剑,同时也接下了他的第一招。 刘全武年逾三十,体力已过了巅峰时,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对付秦淮还绰绰有余。 他只持一把短刀,以极快的速度朝秦淮的颈部劈去,刀刃近在咫尺,秦淮挥剑挑开,下一瞬挽了一个剑花,剑尖直指刘全武的胸腹刺去。 后者一个侧身,抬手扒住他的手腕,顺势扭转,秦淮只得借势靠过去,并用力将剑柄翻转,目标正是刘全武的背部! 但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右手腕上钝痛,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哐当一声,剑直直落地。 刘全武含笑放开手,微微调息,负手而立:“剑法还是不够熟练。” 秦淮用左手揉搓右手腕部,拱手道:“谢师父指点。” “练会儿,我在旁边指点你。” “嗯。” 这一练便是半个时辰。 暮色降临,刘全武招手示意:“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来,陪师父坐坐。” 秦淮停下身法,归剑入鞘,抬步走到刘全武身边,同他一起坐在沁凉的石板阶上。 刘全武侧过头,便见晚风徐徐,吹动少年高高扎起的马尾,漆黑的发丝飘动,描出俊朗的面庞。 他淡淡一笑,忍不住感慨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刘家剑法算是后继有人了!” 秦淮转头看他:“师父,你以前说在京城待过,京城是什么样?” 刘全武一怔:“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秦淮浅浅一笑,想起前些日子那个夜晚,卫霍趴在自己的背上,兴致盎然地谈论对京城和富贵生活的向往。他虽没有当官发财之念,可也想看看陈国都城江无是否真如人们所说,四衢八街,车水马龙,到了夜间,十里长街华灯璀璨,一派繁荣之景。 刘全武抬手,将身侧的酒盅拿起,也不用酒杯,仰头便往口中灌去。 他不在意地揩去嘴角的酒滴,眯着眼道:“江无,南北皆傍山,西有弥江,东临陈河,是少有的好地方呐!我多年前还在那里的时候,各大街巷都是热热闹闹的,码头也是拥挤不堪,人们都争着去那儿。长玉街那地方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府邸一座接一座,都特别气派。江无的女子受风水滋养,大多肤白如雪,男子也一样,就是少了几分野性,文人气息太重。” 说到最后几个字,刘全武加重了语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也是回不去了。” 话音落了,他又往口中灌了几口酒。 秦淮先前听刘全武零散地提起过旧事,具体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得罪了权贵,被革除官职,驱离江无,有生之年不能再回去。不过他胸襟豁达,并不忌讳在秦淮面前说起早年经历,只是仍存遗憾,没能官至将军。 他人虽回不了京,可与曾经的好友还有书信往来,知道如今边境之地并不安稳,或有一日蛮人大举入侵,要抵挡住势必需要大量将才。可惜他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却无法上阵杀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精心地向秦淮传授自己的武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很多时候看着身旁意气风发的少年,就觉得像是年少时的自己。 就在此时,前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淮心生疑惑,立刻站起身,刚下了石阶,不速之客已经闯进了后院。 一众穿着皮甲的官兵蜂拥而至,看到后院只有秦淮和刘全武两人,为首之人朗声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这个人进来?” 他抖出一张画像,举到两人面前。上面画着一个十七八岁男子的肖像。 秦淮看了片刻,回答道:“没有见过,我和我师父在这里说话,没有见到有人进这个院子。” 官兵们搜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人藏匿。临走时,官兵头儿撂下一句话:“画像上的人是朝廷钦犯,若有见到,要立即报官。如有私藏包庇,按律同罪处置!” 秦家。 厨房之中,卫霍像往常一样将纸包好的中药倒入药锅之中,添水加热,然后支着脑袋在一旁背书。 他背诵诗词歌赋还算快,可每到长篇大论的论理文就觉得脑壳儿疼,背了半天才背到第二段。也是他贪玩,午时下学后就跑去玩了,吃完饭才开始背。 就在他努力想着第二段的第四句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卫霍以为是谁在捉弄自己,正准备开口,颈侧一凉,他的余光里闪过一丝冷光。 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际,低声道:“别动。” 第6章 第六章 那伙官兵离开之后,秦淮很快也离开了刘家。 进了院门,他嗅到了这阵子已经十分熟悉的中药味,想来卫霍正在熬药。 他脚腕一转,朝着厨房走去。 因为药味颇重的缘故,熬药时门往往是敞开着散味的。只是和以往不同,他走过去时,厨房的木门关着。 推开门,秦淮侧过头,就看到角落里被束缚着的卫霍。 他神色一怔,正准备上前,一道黑影从旁蹿出,秦淮暗叫不好,仰身机敏得躲过对方的第一招攻击。 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状,那人转身劈手朝他砍去,秦淮以肘相抵,骨肉感到一阵微微的钝痛,那一掌中掺杂着颇强的内力。 察觉到他武功不弱,那人急速后退两步,将手中匕首对准卫霍的咽喉:“别轻举乱动。” 秦淮稳住身形,和卫霍对视了两眼,又看向持刀胁迫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布衣,面目冷峻,看上去显得精明沉郁。 秦淮认识这个人,这张脸他刚刚在那画像上见过。 卫霍被麻绳绑着手脚,动弹不得,嘴上还被布巾塞着,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秦淮看向自己,立刻呜呜地出声,身旁的男子浑身紧绷,刀刃又离他的颈部近了几分。 “别伤他,”秦淮攥紧双拳,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男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秦淮默了片刻,说:“可以,你先让他开口说话。” “不行。” 秦淮道:“那些官兵还未走远,如果我想告发你,现在就可以追上他们。” “那他的命你也别想要了。”那人慢慢地按住卫霍的肩膀。 “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在我们这里借宿一晚,但是他不能这样过一晚上,”秦淮顿了顿,转头看向一旁,“更何况药快熬好了,我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要去送药。你现在可以威胁我们,但也必须相信我们,毕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出门都有机会告诉别人,说朝廷钦犯藏身于此。” 闻言,卫霍浑身一震。他只以为捆着自己的人是个小偷小贼,没想过有这么大来历。 男子思量片刻,作出让步。 嘴巴得到解放,卫霍却没有像男子警惕的那样大喊大叫,只是和秦淮说:“药熬好了,你给大娘端过去吧。” 秦淮嗯了一声,凝视着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厨房又只剩下两个人。 卫霍瞄着那布衣男子的面相,五官端正,看着压根不像什么朝廷钦犯,但做事却狠厉得很,让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卫霍试着动了动手和脚,绳子捆得很紧,勒得有些疼。 他忍不住道:“可以绑松一点吗?我手腕疼。” 男子看他两眼,没有作出回应。卫霍撇撇嘴,没有再出声,默默地等待秦淮回来。 他心中不觉害怕,或许是因为从对方眼中看不到杀念。 他的头脑在这种状况下也动得飞快,对于逃犯而言,息事宁人躲过一劫是最佳的选择,能不伤人则不伤人,杀人更是没有必要,否则引来官兵,何苦来哉。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淮回来,男子解开卫霍脚上的绳子,三个人一起进了房间。 卫霍还记挂着那篇没有背完的课文,让秦淮拿了自己的书本给他。 屋内点着蜡烛,以双手被捆着的诡异姿势,卫霍发现自己背书的速度反而比往常要快,倒是件奇事。 临睡前,他手上的绳子还是解开了,只是男子就靠在他的床榻旁,也不出声,只默默守着,像是怕他跑了。 卫霍在床上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轻声说:“你是因何事成了朝廷钦犯?” 房间里岑寂一片,就在卫霍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时,那人低语:“受人诬陷。” 卫霍唔了一声,很快道:“若真是受人诬陷,那也不必担忧。邪不压正,总会还你清白的。” 那人缄默许久,问他:“你不怀疑我只是信口一说?或许我是作奸犯科,杀戮成性的恶人,谁又知道呢……” 他语带自嘲,卫霍心中微动,小声辩解道:“你没有骗我的必要,我已知你是朝廷钦犯,你又绑了我那么长时间。就算我并不觉得你是恶人,也不会将你当成良善之人。只是在我们这间屋子里藏一晚,天一亮你便可离开,哪里用得着费口舌编谎话?”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黑暗中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你快睡吧。” 次日凌晨,高亢的鸡鸣声响起,卫霍翻身而起,房间里只有他和秦淮两个人。如若不是桌下扔着的那捆麻绳,他都要怀疑先前的事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四月底,秦泽不甚被锄头砍伤了脚,最后是被村民们抬回来的。 刘大娘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边帮丈夫包扎伤口一边不满地道:“长着眼睛也不看着点,要是砍得重整条腿没了,我一人养活两个孩子?” 秦泽憨厚地笑了笑:“这几日日头毒,晒得我头晕,没看仔细,以后多加小心,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秦淮站在旁边看着,道:“爹这几日在家里养伤,我和霍霍下地就行。” 刘大娘埋怨地看了秦泽一眼:“以后小心点,活儿慢点做,别像赶着要投胎一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秦泽笑笑:“知道了。” 卫霍玩了一圈回来,得知秦泽受伤,也和秦淮说了差不多的话。 等他跑去厨房熬药,刘大娘坐在床头感慨:“这两小子越来越懂事了。” “可不是,都长大了。” “算起来,今年秋天也该送他们去参加乡试了。” 秦泽叹了口气:“霍霍倒也罢了,只是贪玩,我们家阿淮心不只不在读书上,也没有中举当官的念想。” “由不得他,不读书,难道要像我们这样一辈子耗在地里?” “哎,这事啊,还是要看孩子自己怎么想,我们不可能真的做得了主呐……” 刘大娘帮他捶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捶背,摇头笑道:“听天由命,咱们也不多想了,接下来敦促他们好好读书就是了。” 第7章 第七章 过了两日,卫霍从张胜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你说探花郎派媒人来咱们杏花村求亲?”卫霍睁大了双眼,“不可能!” 张胜兴致勃勃道:“怎么不可能?我是听人亲口说的。” “就是我们上次去镇上见到的那个书生?” “正是,而且求娶的不是旁人,就是马叔家的马小玉,想不到吧?”张胜一本正经地晃了晃脑袋,“这里面还有一段佳话呢!” “什么佳话?” 张胜将他道听途说得来的话一股脑抖落给卫霍。 说是那名为蒋成的探花郎一年前曾和马小玉在渝河旁见过一面,从她手里拿回了不甚弄丢的玉坠。 少年人情窦初开,只是来不及表明心意便要去京城参加科举,金榜题名,荣归故里,方才告知家人前来求亲。 卫霍听完,也有些讶然,想了想道:“蒋家是大户人家,没想到倒没什么门第观念。” 张胜白他一眼:“你怎么管那么多啊。” “只不过评论一番,夫子不是经常说要我们多思多想,常议时事嘛。” “……那你还经常连课文都背不过……” 两日之后,马家有当年探花来提亲的事情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课间休息时,学堂里的孩子都围在马家的儿子,马小玉的弟弟马天身边,争着问他话。 “喂,马天,你姐姐真要嫁人了?” 马天的脸上有几分得意:“想知道啊——那得贿赂贿赂我才行!” “嘿,你小子,”对方不太情愿地从自己的兜里取了一颗纸包的方糖递给马天,“给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马天将方糖放进嘴里,甜得砸了咂嘴,含糊地说道:“确实有人来提亲,我爹娘说是将来要做大官的,撺掇着我姐姐赶快答应。” 卫霍问:“你姐难道不愿意?” 马天挠了挠头:“她……我不太清楚,但还没答应呢。” “如果是我姐,肯定要让她嫁了,那可是探花啊!“ “不知道我姐怎么想——” “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陈束板着脸,拿戒尺敲了敲木桌,“课文都背熟了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群人纷纷收敛神情,乖乖散去,各自坐回自己的板凳上拿起书。 下学后,卫霍挎着布包正要往回走,陈束叫住了他。 “老师,怎么了?” 陈束将一张草纸放到他面前:“这诗是你自己作的?” 卫霍一看,点头:“是学生的诗。” “尾联可圈可点。” 卫霍弯唇一笑:“谢老师夸奖。” 陈束将衣衫整理好,看他一眼:“别翘尾巴,你的诗词歌赋还算不错,经义也尚可,但这两样在科举考试中占分可不高,你的论和策都差强人意。” 卫霍扁了扁嘴,低声说:“我不喜欢长篇大论,太枯燥。” “想做官吗?”陈束斜视着他道。 卫霍愣了愣,诚实地答:“想。” “要做官,做好官,就要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政/治,让你写所谓的长篇大论,是让你亲民生,悟国事,从而有自己的政论与见解。谁人都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是沽名钓誉容易,真正为国为民的少。” 卫霍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湿地点了点头,陈束看他心不在焉,也不多说,摆摆手道:“回去吧。” “老师再见!” 又过了两日,村里人皆知蒋成与马小玉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闺女有了绝好的归宿,马元见了谁都笑呵呵的,一脸的春风得意。 很快人们又得知马家要随着蒋家一起迁往京城江无,各家都是议论纷纷,大多由衷地羡慕。马家也是世世代代务农,这一朝随亲家入京,从此以后怕是荣华富贵享不尽了。 搬家并非一件易事,更何况是远赴他地,马家临行前将家具等都散给了村民,多年情意也在,临走时大多父老乡亲都去相送,卫霍也拉着秦淮去看热闹。 初夏的日光炽热,卫霍仰着头看几个家丁来回搬着东西,也看到人群中笑容满面的马元。 秦淮草草看了几眼,皱着眉道:“我们回去吧。” 卫霍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再看看。” “搬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卫霍鼓着嘴,还是坚持让他陪自己看会儿热闹。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马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各位乡亲们要多多保重。” 众人纷纷道:“保重保重,你也是啊,一路顺风,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这些人。” “哈哈,哪里会忘,得记一辈子呢。” 和村民们道完别,马元让家丁去叫妻子和儿女出来,俨然已经和往日的姿态有所不同。 卫霍看着马元的妻子带着马小玉和马天走出来,立刻拍了拍秦淮的肩膀:“哎,把你当作心上人的人要走了。” 秦淮没作声,看着一家人坐上了马车。马小玉上车后转身,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掀开帘子钻入了车厢。 车轮滚滚,卷起尘土于空中飞扬,尘埃落定时,远远的只能望见一个黑点了。 卫霍心中有微微的惆怅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不完全是因为今后无法再与马天一起玩耍。最后他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和秦淮回了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吃饭时,刘大娘在他面前放了一碗面。 卫霍怔了怔,才忆起这一日是自己的生辰,他自己都忘了。每年这时候,刘大娘都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卫霍吸了吸鼻子,感动道:“谢谢大娘。” “趁热吃吧,”刘大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面不能咬断哦。” 卫霍重重地点头,拿起筷子夹起面的一头慢慢地吸着。刘大娘的长寿面做得很硬,面硬就是命硬,卫霍知道她的用意,乖乖地将面吸溜到嘴里,吃完之后又闷头将汤喝完,打了好几个饱嗝。 一碗面吃完,肚腹饱暖,人心也暖了。 半夜时分,卫霍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敲门。 他迷糊着起来,打开房门,一阵混着潮湿水汽的晚风扑面而来,瓦檐不断地坠着串串银珠,夜雨滂沱,浇注而下,卫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猫着腰穿过院子,卫霍打开房门,恰逢一道闪电劈下,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张胜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惶恐,他伸手抓住了卫霍的手臂:“霍霍,我爹和我娘都突然昏迷了,我该怎么办?” 卫霍怔了怔,立刻道:“我去叫伯伯和大娘!” 第8章 第八章 他冒着雨又跑回屋檐下,还未敲门,刘大娘已经闻声起来了。 “怎么了?” 卫霍说明原因后,秦泽从屋内披衣出来:“什么事啊?” 刘大娘转头说:“张胜那孩子半夜跑过来,说张潮和杏花叫不起,你进屋去吧,我和霍霍去张潮家看看,你伤还没好,淋雨不好。” “那好吧,半夜了,要看路。” “知道了。” 卫霍从杂物房里取了两把伞,刘大娘撑一把,他勾着张胜的脖子,两个人撑一把伞,在大雨中出了家门,直直地往张家奔去。 张潮夫妻俩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怎么都叫不醒。 刘大娘转头对卫霍说:“去叫邻村的楼大夫,快去!” 卫霍点头,看着张胜通红的眼眶,也没浪费时间作无谓的安慰,转身去叫大夫。 子时,夜雨茫茫,多数人都在熟睡,卫霍拍门时将手掌都拍红了,嗓子也快喊成了破锣,才有人来开门。 楼大夫五十有余,头发白了一半,匆匆穿上衣衫来开门,看到卫霍时打了个哈欠,神色倦倦地道:“大半夜的,下这么大雨,敲我门做什么?” 卫霍喘了口气,楼大夫听他说完,喃喃道:“怎么都叫不醒?那……带我去看看。” 一老一少赶到张家,搀扶着楼大夫跨进门内,刘大娘转过身,卫霍看到她张开口,话未说出口,神色怔然,然后便徐徐地倒在了地上。 “大娘!” * 镇郊的一处舍馆往日里廖无人烟,几近荒废,这几日却不时有人出入。 一辆马车从南边驶来,缓缓停在了舍馆门口,车帘掀开,原本立在舍馆门口的仆人立刻上前,扶着马车内的人下地。 “大人小心。” “嗯。” 很快便有人前来相迎,正是掌管安阳镇大小事务的属官,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 “不必多礼,疾馆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属官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好,根据查验,杏花村已有几口人家已经确定染了瘟疫,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已经被安置在了疾馆内,还有其他的村民,目前虽没有发病的迹象,但此前也有昏倒的情况,发病也就在这几日了。” “既然在彻底发病前便已经知晓,能否让医者治愈?” 属官又摇了摇头:“此瘟疫名为蝗疾,一人传十人,十人传百人。十年前就曾出现过这样严重的瘟疫,至今都没有什么办法。无论是否发病,此前已有迹象者,无一人存活。” 闻言,李县令沉默良久,随后闭了闭眼,叹道:“罢了,此为天灾,我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力。将我安阳县内有点名气的郎中都请过来,尽量减轻村民们的苦楚,现在可有人死亡?” “已有一人。” “死去之人,应立即以物裹尸,封入棺内,尽快下葬,控制疫情刻不容缓。再便是安抚死者家属,银两先从你那出,不要因有顾虑而节省开支,毕竟疫事不算小。之后我会上报州府,调拨银子过来。” “是。” 疾馆后院,三围皆是厢房,此时的卫霍和秦淮便在那其中的一间之中。 卫霍扒着窗棱往外看,闷闷道:“我们都在这里待了两日了,也不让我们出去,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娘和伯伯?” 秦淮坐在桌边沉郁不语。 卫霍转过头,喊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们应该是和张胜的爹娘一样,得了瘟疫。” 卫霍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 那夜刘大娘晕倒之后,楼大夫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立刻叫了人来,连夜将昏迷的几个人送到了附近比较大的疾馆。 而除了张胜的爹娘和刘大娘以外,当夜还有其他人发病,只是次日才被发现,也都送去。 确认是瘟疫之后,上面立刻便派人去村里将这些病人日常相处的亲属带到疾馆后院隔离,有预兆的也都住进了疾馆的偏院之中,留在村子里的人已不足一半,也是人人自危。 卫霍的心里难受得紧,他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想回去。” “我们现在都有可能已经染上瘟疫,是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去的,更何况如果真的染上了,出去反而不好。” “……我想见大娘,还有伯伯。” 秦淮道:“我也一样。” 卫霍对着院子里的桃树看了半晌,从木桌上跳下奔到秦淮的身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淮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 夜深人静时,有两个身影摸黑溜出了房门。 白日里会有人在院子里转悠,防止他们偷跑出去。但两个孩子毕竟不是犯人,又是夜里,监管的人早都各自睡去。 但即便溜出了房门,两个人并不知道已经染上瘟疫的人都被安置在何处。 卫霍钻来钻去,最后被秦淮拉着。 “先别乱跑,万一被巡夜的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那怎么办?总得找到大娘他们在哪儿。” 秦淮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们顺着那边的长廊往东走,东院灯光明亮,我爹娘他们最有可能在那里。” “好。” 夜色遮掩下,两个少年匆匆穿廊而过。 行至东院,隐隐便传来了呻.吟和哭泣声,听得卫霍心中一紧。想到往日疼爱自己的人就在里面,眼眶也渐渐红了。 两个人寻了空当,溜入了厅内,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大厅之中有二十几个人,大多都是他们认识的,这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床铺上低吟,脸上和手上几乎褪了一层皮,看着令人胆寒。 卫霍和秦淮在里屋里找到了人。 “大娘,伯伯……” 卫霍慢慢地走过去,在两人身边蹲下,小声地叫着他们,却不敢用手去碰。不是怕染上病,而是怕碰疼了他们。 秦淮也蹲下去,低声唤着自己的爹娘。他平日里的性情不似卫霍那样外露,可此时也红了眼睛。 刘大娘闭着眼,气息微弱,听到两个孩子的呼唤,艰难地睁开双眼。 看到他们守在自己身边,她眼眶一热,眼角流下两股清泪。 昨日里已有村民没了气息,被这屋子里抬了出去,今日午后又有两人断气。 她心知自己和秦泽怕是熬不了两日了。 秦泽从昏沉的意识中回转过来,哑着声叫他们:“阿淮,霍霍……” 卫霍哽咽着叫道:“霍霍在这里。” 秦淮低声道:“我也在。” 刘大娘说:“你们这几日待在哪里?” “在疾馆的后院。” “有人照应吗?” “有人送饭,只是不能出院子。” 刘大娘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想要摸一摸卫霍的脸,才刚刚抬起又放下了。 “你们别离这么近,免得跟我和你伯伯一样染上病,回……回去吧……” 卫霍满眼泪水,抽着气摇头。 此时正是夏夜,可他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一般,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他五岁成孤,幸得秦家夫妻收养,得以安然度过大半的少年时光。若是他们也撒手人寰,他和秦淮就都变成了无父无母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该何去何从? 刘大娘剧烈地咳了几声,觉出喉中的辛涩,她嘶哑着嗓音道:“阿淮,你拉着霍霍站远点,大娘跟你们说点话,说完你们就回去,不要任性。” 看着母亲眼中的慈柔与坚定,秦淮咬了咬牙,将卫霍带到几步之外。 刘大娘轻声说,声音幽幽,倍含怀念:“霍霍,你爹娘刚来村里的时候,男的俊女的美,村里人都看直了眼。他们性子都好,从不摆什么架子。你娘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来到这乡下,就要干活……咳咳……农活上的事便常来问我们,一来二去便熟了。后来你爹娘不幸遇难,你便来了大娘家里。随后我把你们送进学堂去读书,不只是自己想,还有不愿辜负你娘生前愿望的意思。她曾和我说,希望你长大后能中举,有一番光明前程。” 秦泽也感慨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记得你爹娘的相貌。现在我和你大娘怕是活不成了,但你日后不要贪玩,明年就去报考乡试,你中了举后,我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卫霍哽咽不止,脸上已经是濡湿一片。 刘大娘苍白地笑了笑,又转向秦淮。 “阿淮,你比霍霍大半岁,是哥哥,大事小事要尽可能让着他。娘把霍霍交给你,要照顾好他和自己,听到了吗?” 秦淮低垂着头,双拳紧握放在身侧,一字一顿地说:“知道,但爹和娘不会有事的。” 刘大娘笑了笑,也不反驳,双眼含泪,笑道:“娘没什么大的遗憾,就是看不到你和霍霍一起长大,出人头地了……” “什么人在里面?” 被发现的两个人被遣送回了后院。 凌晨时分,有人进入院内,派人将两个少年叫醒。 事实上,两个人皆是一夜未眠。 来者见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心中也是同情,告知时语气委婉:“你们的爹娘寅时一刻时病重,如今已经不在了,两位小公子要节哀。丧事种种已经备好,你们随我一路同去吧。” 五月,正是艳阳高照,树木葱郁,放眼一望便是一片晴朗。 但秦淮并未料到,自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失去了双亲。 棺材入土时发出一声闷响,卫霍心头一热,突然也随着跳入了深坑之中,只是立刻便被几个大人带到了平地。 “你们放开我!”他拼命地挣扎,脸上赤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许埋我大娘大伯!” “你大娘大伯都已经死了,节哀顺变吧,哎。” “没死!你们放手!”卫霍拼尽全力,险些从几个大人手中挣脱,但到底力气不够,只能被钳住身子,眼睁睁地看着一捧捧黄土将棺材严严实实地盖住。 鼻息间尽是土腥气息,秦淮惶惶然立在天地之间,意识里尽是空白,唯有耳边的哭声是清晰的。 此刻的他感到无比茫然,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这般境地,只以为将来或从文或投武,都可谋事与这世间,维持生计,赡养父母。 却不知命运多诡,轻轻然便可改变人的一生。 丧事毕,人皆散去。 暮色如垂老之人,景致荒凉。 卫霍哭肿了眼软在秦淮的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时抽噎。秦淮神色戚哀,用手臂紧紧地揽着他的身体。 从此以后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 第9章 第九章 秦家夫妻下葬之后,秦淮和卫霍又在疾馆内待了几日。这几日里,管理疾馆事务的主管派人传信给秦淮的近亲远亲,寻求能安顿两个孩子的地方。 卫霍无父无母,又是在异乡失去双亲,身世不明,秦淮却不同。秦家夫妻俩皆有亲戚,各自生活在安阳县内的不同村落之中。 只是问了一圈,竟没有人家愿意接收两个少年,主管不由唏嘘。 他放下笔,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两个孩子没有落脚之地,总不能一直待在馆内,这可如何是好呐。” 报信的人俯首道:“都是穷苦人家,自己养的孩子都可能吃不上饭,这一下子又添了两个人头,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但总不能真的就这么算了。到底是有亲缘关系在的,缺的只是钱罢了。这样,两个孩子情况特殊,到时候将此事上报给县令大人,若愿意收养他们,每年可以给收养人家一些补给。哦,对了,差点疏忽了。秦家夫妻离世,房子是要卖掉的,卖给他人后得到的钱应该不少,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的可能要大些。” “是,大人。” 又过了几日,馆内终于得了新消息,这次派人前去疏通有了成效,秦氏那边总算有一家答应了下来。 主管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刻让人告知两个少年,命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馆。 自那日送葬之后,卫霍食不知味,情绪一直低落,也不曾想过将来的事。得知自己要和秦淮去往秦家的亲戚家中,并没有一丝惊喜,相反又多了几分迷茫。 负责送行的人将两人先送到秦家,让他们收拾东西,卫霍怔怔地在井边坐着,看房檐上落着的几只麻雀互相啄毛。 送他们的人说,这院子已经卖掉了,明日便会有人入住,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坐在这口井边了。 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走了,卫霍低下头,手指在井沿的石头上摩挲,指腹触到上面的一道道痕。 秦淮收拾好包袱,走出去叫了他一声:“卫霍,走了。” 卫霍恍然回神,转头,看着站在房门口的秦淮。 他双眼一酸,头不抬,手指紧紧地扒住了井沿。 秦淮走到他身边,将人拉着站起来,低低地说:“走吧,有人在外面等着。” 卫霍咬着下唇,停了阵,将头抵在秦淮的肩处。他没发出声音,但秦淮能感觉到肩膀处的濡湿。 他用手抚了抚卫霍的后背,有些生硬地安慰道:“别怕,以后有我陪着你。” 卫霍带着呜咽嗯了一声,将又从眼中流出的眼泪抹在秦淮的肩膀上,片刻后直起身体,和秦淮一起离开了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坐上马车时,他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望。 一方院落沐在落日余晖之下,带着他不得不丢下的少年时光立在那里,静默而寂寥。 愿意收留他们的是秦淮的姑姑家,秦家夫妇尚在世时,两家人来往并不多。 当卫霍在马车上问起时,秦淮也说不出太多,只知道姑姑家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名叫王敏,和秦淮同岁,因为大了一个月,他们须叫表姐,王敏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一岁,叫做王戟。 两个时辰过后,马车停在了临镇的一处村落里。 提前得了消息,秦淮的姑姑秦秀英就等在家门口,马车停下后便接他们进了屋。 在门口的时候卫霍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闹声,进去便看到朴素的院子里有两三个男童在玩耍。 其中一个听到动静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瞧了瞧秦淮和卫霍,转头问秦秀英:“娘,这些是什么人啊?” 卫霍便知道他是秦淮的弟弟王戟了。 秦秀英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轻描淡写地道:“他们是你的表哥。” 王戟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哦了一声,又转过头继续和同伴们玩耍。 人已送到,来送之人很快便离开了。 秦秀英将他们带到了院子东边的一间房中,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以后就住这里,床铺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将包袱里的东西取出来放置好,晚点我叫你们就过来吃饭。” “谢谢姑姑。”秦淮说。 卫霍愣了一下,也跟着道了一声:“谢谢姑姑。” 秦秀英没有应声,转身便走了。 除了秦家夫妻的遗物,他们自己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无非是些轻便的衣服,还有一摞书和一些小玩意。 王家分给他们的这间房很小,房内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家具摆置少得可怜,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以及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柜,墙皮粗糙得很,角落里有密密麻麻的蛛网。床榻上的被褥带着潮意,散发着一股子湿冷的气息,卫霍闻着便冷了心。 他大约已经明白了自己和秦淮今后的处境,但有个落脚之地已经不容易,没什么好抱怨的。 将书从包袱中拿出来,卫霍看着最上面的《论语》,想到了要求严苛的陈束,也想到了学堂中的种种。他现在已经不在安阳镇,也不可能再在那边读书。 “我们以后在哪里读书?”卫霍问秦淮。 秦淮看着他,又低下眉眼,沉声道:“可能读不成了。” 并非所有的务农之人都和刘大娘与秦泽一样认为参加科举是孩子的出路,否则大多数人就不会世世代代都还在务农。无论是大女儿还是小儿子,秦秀英都没有让他们去学堂读书。 饭桌上,卫霍也认识了秦秀英的丈夫,秦淮的姑父王彦。 从面相上看便知他性格森冷阴郁,不好相与。自看到秦淮和卫霍开始,王彦既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话,也没有承他们的问候,只是闷头吃饭。 至于他和秦秀英的两个孩子,王敏和王戟,也都没有对卫霍和秦淮表示出亲近之意。 一顿饭吃得卫霍心里发闷,以前在秦家,饭桌之上常有欢声笑语,和此时的境况相比自在许多。 喝完最后一口粥,王彦将碗筷放下,目光扫过家中多出来的两个人,说:“今晚睡早点,明日寅时起床,和我一起下地去。”话毕不等回复,站起身便要回房。 秦淮默默不语,卫霍忍不住出声道:“姑父,附近有学堂吗?” 王彦原本已经转过身去,闻言又扭过头,皱着眉道:“学堂?” “嗯,”卫霍小心翼翼地说,“以前我和阿淮哥哥在村子附近的学堂念书。” 王彦眯起眼,不耐地说:“家里没有钱供你们读书,别的不用管,好好种地便是。” 卫霍心中一冷,下意识地转过头,身边坐着的王戟朝他做了个鬼脸。 如果是以前,卫霍对于读书或许没有这么大执念,可陡然间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大娘和大伯,又听到了她的那一番话,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希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读书这条路。 王彦不让他去学堂,可书还是要读。白日里要种地,偷闲的时候卫霍会默默背诵课文。夜里休息下来,便在房内点根蜡烛,烛光摇曳间,他将那些繁杂的论理细细捋通。 想不通道理抓耳挠腮时卫霍也有几分后悔,若是早些时候不贪玩,背了更多书,如今也能轻松一些。好在他脑力胜于常人,刻苦用功后进益颇快。 在王家,秦淮也没有落下读书,只是不似他那样刻苦,且常分出些时间去村子东边的树林里练武。 这一日耕种完,吃过晚饭,卫霍精疲力尽地回到屋里,歇了一阵后准备看会儿书。 手往枕头下一探,什么也没有摸到,他心头疑惑,直接将枕头拿起,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之前放在这里的《春秋》。 秦淮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卫霍从床上跳下,跑到他身旁:“你有看到我的《春秋》吗?” 秦淮轻轻皱眉,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原本是放在枕头下,但现在找不到了。” 秦淮侧头,目光在房内扫视一圈:“再找找,我也帮你找。” 两人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那本《春秋》就是不见踪影。 最后,卫霍是在院子西边,王戟的木头玩具下找到的。他的书被压在一堆木头渣子下,惨遭蹂.躏,书页变得破破烂烂,一抖便哗哗地掉着碎片。 卫霍气急,找到比自己挨了一头的王戟,厉声道:“你把我的书弄成了这样,必须得赔我一本。” 王戟吸着鼻涕,瞪着卫霍道:“凭什么赔你?” “凭这是我的书!” “这里还是我家呢,你们住在这里,就要听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我的。”王戟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傲气地道。 卫霍怒极,一脚便踢在了王戟的屁股上。 身上一受疼,王戟先是呆了一瞬,紧接着脸一垮,立刻嚎啕大哭起来:“爹,娘,卫霍欺负我,他欺负我呜呜呜……” 这一嚎哭便没个停歇,如愿将屋里的秦秀英引了出来。 “怎么了?哭什么?”秦秀英说着走过来。 王戟见到她,迈开腿就扑了上去,抱着秦秀英的腰蹭着眼泪鼻涕,声音百般委屈地道:“娘,卫霍刚才打了我,好疼。” 秦秀英顿时心疼起来,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不哭不哭,我儿不哭,娘帮你教训他。” 王戟将脸半埋在秦秀英的怀中,偷偷瞄了眼卫霍,朝他得意一笑。 哄完了儿子,秦秀英看向卫霍。 “他把我的书糟蹋成这样,还不承认错误,我气不过才踢了他一下。”卫霍木着脸解释,但他已经猜到这样的解释不可能有用。 果然,秦秀英阴沉着脸道:“小戟这么小,拿了你的书只是看个热闹,肯定过一阵子就还回去了,弄坏也是不小心,你倒好,一点也不懂爱护弟弟,就因为一本破书还打了他,下手那么重,简直太不懂事了!明日中午没饭给你吃,饿一顿好好反省。” 说完,她牵着儿子进屋,门关上前,王戟从屋里探出头,美滋滋地朝卫霍做了个肆意的鬼脸。 卫霍攥着手里已不能再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的《春秋》,气得直发抖,回到屋里时两只眼睛红得厉害。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值得生气,不过是饿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半晌心情也无法平复。 次日中午,卫霍并没有饿着。 秦淮偷带了些饭菜回来。 卫霍埋头拨着碗中的米粒,味同嚼蜡,鼻子微酸,但他努力忍住了。 自视甚高,从不曾主动说话的王敏,行为恶劣无法无天的王戟,偏心对待言行刻薄的秦秀英,还有冷面无情的王彦,这个家中的每一个人他都不喜欢。 但他和秦淮现在寄人篱下,尚且还无法离开,只能处处忍耐。 但卫霍默默地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努力读书,要考中,要跟秦淮一起离开,去过更舒心自在的日子。 这么想着,他愈发发愤图强起来,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看书。 过了几日,王戟突然哭着从外面跑回家,边哭边说村子东边的林子里有鬼拿石子扔他,但看不见人。他一路都害怕得很,往家跑的途中还摔了两次,跌得浑身都是泥巴。 秦秀英见他一身干净的衣服都脏完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呵斥了王戟一顿,扒了裤子丢进浴盆发现他倒是没说谎,圆鼓鼓的屁股肿了好几片。 “让你再乱跑!”秦秀英严厉地道,“这次长点记性,以后不准去林子里了,听到了没?” 王戟抽噎着道:“听到了。” 秦秀英又抱怨了几句,寻思着自家儿子可能真撞鬼了,就去村头的货郎那里买了个护身符挂在王戟身上,只是王戟淘气,没过几天那护身符就被他玩丢了,秦秀英发现后气得又训了他一顿。 第10章 第十章 日子就这么过着,夏去秋来,慢慢便到了乡试前科考报名的时候。去年卫霍已经通过了童试,今年要参加乡试还要通过科考。 科考报名要在八月以前拿有自己姓名的户籍册子去十里外的长珍书院走一趟,因为这件事,卫霍有些发愁。他和秦淮的户籍名册都被收在秦秀英的手上,但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要过来,之前提了一次,王彦和秦秀英夫妻俩显然不愿意将名册给他们。 想过来想过去,卫霍打算偷着拿去报名,最后再将户籍名册放回原处,不被察觉就好。 虽然他到时候去赴考也一定会被知晓,但能瞒一时也是好的,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考都考了,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田地里,卫霍心思不宁的模样被王彦察觉,男人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怒着脸斥责道:“不好好干活,想什么呢?” 卫霍福至心灵,心生一计。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作出痛苦的神情,哀哀地道:“我肚子……肚子痛……憋不住了……姑父,我想回去一趟。” 王彦嘴角抽了抽,摇摇头道:“去吧去吧,真是事多。” 卫霍暗暗一喜,将铁锹放到地上,转头就往村子的方向跑。经过秦淮的身边时,卫霍朝他眨了眨眼,迈开腿很快便跑远了。 万幸得很,他进门后发现秦秀英不在,王敏窝在自己房里做针线活儿不出来,王戟应是跑出去玩了,也不在家。 卫霍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夫妻俩的房间,谨慎地翻找了一阵,在床下的夹层里找到了户籍名册。 他将证明自己和秦淮身份的那两页纸抽出,确认无误之后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喊出了声。 “手上拿着什么?”秦淮将门掩上,转过身问道。 卫霍将东西递给他:“是我的户籍名册。” 秦淮很快反应过来,问他:“是科考报名要用?” “嗯,姑姑姑父不会同意我去参加,只能出此下策,”卫霍抬头看向秦淮,“你的我也取了。” “我不用。” “你不想参加科考?” 秦淮说:“我和你不一样,并不擅长走这条路。” 卫霍蹙起两道眉毛,说:“可我们说好同来同往的,你不和我一起,难道想着有朝一日分开?” “不,你参加文举,若是过了乡试,我们一同进京,我参加武举便是。” 卫霍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秦淮的打算,神情陡然一松,立刻笑起来,用力点头:“好。” 秦淮又问:“你什么时候去报名?” 卫霍迟疑了一下:“来回一趟,可能要三个时辰,我还没想好。” 秦淮默了默,说:“明日我和姑姑说,我们一起去镇上采买些吃穿用的东西,我去买就可以,你去报名。” 他的话让卫霍眼睛一亮,立刻将自己挂上去,软软地贫嘴道:“好,多谢阿淮哥哥出手相助,霍霍感激不尽,来日定报你大恩!” 他像小时候那样扑在秦淮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秦淮一怔,侧头就看到他雪白的耳垂在自己面前晃。 他不由也勾起嘴角,拍了拍卫霍的后背:“好了,再不回去耕地,姑父该生气了。” “走吧!” 吃晚饭时,秦淮和秦秀英提了上集的事,秦秀英同意了。 次日一早,两个人便出发,用了一个时辰抵达了镇集,秦淮和卫霍在巷口分别。事不宜迟,卫霍立时便赶往长珍书院。 靠着一张甜嘴问路,他不费什么力气便到了镇上最大的书院。 负责报名登记的监门官查验了他的户籍名册,肃着一张脸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你今年刚为父母办了丧事?” “是。”说到这件事,卫霍的心沉了沉。 旁边的随侍打量了卫霍几眼,叹道:“死父母,要守丧三年,怎么能跑来应试?” 卫霍张了张口,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这个大问题。是啊,孝义为大,丧期未满,是不能参加考试的,他之前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监门官将那纸又看了两遍:“死者可是你亲生父母?” “回大人,不是,我亲生父母早逝,是被我大娘和伯伯收养的。” “唔,”监门官颔首,“若是养父母,倒也不必遵守丧之约。” 他又盘问了几句,确定无误之后,拾笔蘸墨,将卫霍的名字登记在册。 临走前,卫霍又多问了一句:“不知武举有没有守丧的要求?” 他并不介意为刘大娘和秦泽守丧多久,一年,三年,甚至更久也没有关系。只是卫霍知道,他们若是在世,也一定不愿他和秦淮因此而推迟应考。 监门官抬头看他一眼:“为人子当尽孝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武举那边另有规矩,没记错的话,应是守丧一年后便可,你再去问问吧。” 卫霍松了一口气,行礼谢过监门官,拿着印了红章的入考册离开了书院。 他和秦淮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一起回去。秦秀英埋怨他们在外逗留得久了些,但没有多问。 事后,卫霍又偷偷地将户籍名册放回了原处。 八月十日便要去长珍书院报道入考,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卫霍日日挑灯苦读,哪怕秦淮经常将自己的饭分给他,整个人还是熬瘦了一圈。 担心邻里嚼口舌,秦秀英也不忍让他做之前分量的活儿,只要一得了闲,卫霍就偷偷背会儿书,一刻也不敢懈怠。 应考这一日,卫霍天还没亮便起来了。 秦淮比他起得还早,书院里会给考生备着饭食,但他还是给卫霍带了些干粮和零嘴,还带了水囊。 卫霍被他收拾得利利落落,一身干净的衣衫衬得人俊秀十足。 他前后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一身,仰着头笑道:“我这一身怎么样?” 秦淮退一步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看。” 卫霍嘻嘻一笑,自得地道:“现在衣服不多,等我当了大官,锦衣华服,穿上更好看。” 秦淮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低声笑道:“知道了,该上路了。” 科考要进行七日,也就意味着他要在书院里待那么久,他一走,事情肯定也瞒不住了。王彦和秦秀英脾气都不算好,卫霍不想让秦淮直面他们的责怪,临走时在夫妻俩的房门外留了张字条。 到了村口,卫霍就不让秦淮送了。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秦淮看了看前路:“再送一段。” 卫霍就让他再陪了一段路,临分别时又有几分不舍,磨蹭稍许才挥别离开。 卯时,卫霍到了长珍书院外。负责监管的官兵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又将包袱里的东西翻看一番,才算完事。 登记之后,他拿着包袱进了自己的号舍,静心等待。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钟鼓声响后,书院大门关闭,巳时正式开考。 前三日考诗词歌赋,卫霍答得还算顺手,但后面考到的论策就让他有些头疼了。 他知道自己的弱项在何处,这段时日也一直苦心钻研,水准比先前在学堂时要高出不少,但此次题目十分刁钻,他的眉头几乎一直皱着没松开过。 号舍很小,监管严格,不能随意走动,又劳心费神,这七日卫霍觉得异常难熬,几乎要褪一层皮下来。 七日后,他走出书院,迎着和煦的日光,忍不住热泪盈眶。 卫霍匆匆返回,路途中眼皮一直在跳,心中隐有不安。 在村口遇到了邻居,对方看到他后怔了怔,惊讶道:“哎呦,是霍霍啊,这是去哪儿了?” 卫霍回答:“婶婶好,我去参加科考了。” “哎呀呀,怎么不和大人说一声就去应考了?你这一走,可把你姑姑姑父急坏了,四处找你呢。” 卫霍吃了一惊,倒未想到他们那般关心自己,不由惭愧懊恼,忙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先不跟您聊了。” 他急急忙忙地跑到了门口,正碰上含着颗方糖准备进门的王戟,他看到卫霍先是一怔,随后大叫一声,如梦初醒般跑进了梦里喊道:“爹娘!卫霍回来了!” 卫霍一听十分纳闷,怎么这么久了,这小兔崽子还是喜欢叫自己全名,真是没大没小。 当他走进门里,王彦和秦秀英刚从房中走出。 看到卫霍,王彦脸色冰冷:“考完了?知道回来了?” 卫霍自然心虚,慢慢地踱过去,低声道:“姑姑,姑父,霍霍让你们担心了。” 王彦冷笑一声,左右看了看,大步迈过去就抄起一根木棒,卫霍见状立刻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逃不过一顿毒打,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但大门已被秦秀英关上。 他被王彦揪着领子拖进屋内,房门被关上,一切都被掩在其中。 卫霍来不及躲闪,粗.大的木棒便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身上,严严实实的痛意从皮肉蔓延至骨骼,又肆意到五脏六腑。 卫霍一开始还能挣扎出声,后来痛得已经叫不出来了,身体随着木棒的起落颤抖。 他的头脑一刻昏沉一刻清醒,清醒时想起张婶的话,昏沉时耳鸣嗡嗡,只听得到暴怒中的男人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出的粗喘和棍棒击打在自己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身体如在冰火之间翻腾,意识被切断之前,他隐约听到了砸门声,好像还有秦淮的声音。 他努力地抬起头,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切。只觉得眼前骤亮,有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卫霍支撑不住,脖颈一软,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第十一章 看到卫霍置身于木棒之下,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秦淮大吼一声,胸腔中怒意勃发,攥着拳头便迎了上去。 王彦一见,提起木棒挥去,棒头却被秦淮用手牢牢握住,用力一拽,竟将那木棒腰斩! 王彦瞪大了双眼,扔掉手里的半截木棒,这次他挥出的拳仍然被少年拦在半空。同时,秦淮伸出另一只手击打在他的腹部。 “咳咳……反了天了,他奶奶的,老子不信治不了你!” 王彦气得双眼通红,又扑向秦淮,后者躲过几招,寻了个空当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用力压倒在地。 秦秀英看不过去,想要上前来帮忙,秦淮用一手掐住王彦的脖颈,另一只手从旁捞了把椅子发狠地掷向秦秀英。 在她神情惊愕躲闪之时,秦淮紧绷着一张脸,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王彦的脸上。 * 意识混沌间,卫霍能感觉到身体上密密匝匝的痛意,也能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有冰凉的东西抹在了身上,伤口刺痛,卫霍浑身颤得不停。一只熟悉的手牵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攥紧,仿佛握得越紧就不那么痛了。 等他醒过来睁开双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 他眨了眨眼,才辨出几缕光线,试着动了动身体,手脚麻得厉害,皮肉表面火辣辣的疼,卫霍忍不住嘶了一声,一张脸皱到了一起。 他费了半天力才撑着身体靠在了床头,喘着气环顾四周,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想到王彦如恶鬼一样的面庞便觉心寒。 以前卫霍只以为这个姑父只是脾性阴郁,并不是什么恶人,而见识过对方暴虐的一面,他才知道以前都看错了。那个家不是他和秦淮劫后余生的落脚地,而是一方地狱。哪怕没有去处,他也不想再回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卫霍立刻转过头,看清进来的人,脸上的神情立刻换了一番。 秦淮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别乱动,你身上的伤不轻,要好好养着。” 卫霍接着便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儿?” “是陈老夫子的住处。” 卫霍怔了怔:“夫子?” “嗯,我把你带走之后送到医馆,恰好遇到了夫子,他说让我们先住在他这里。” “原来是这样,”卫霍顿生感激,“夫子真是好心。” 他刚说完便听到咕咕两声,诧异地看向发声的地方——秦淮的肚子。 秦淮别过脸,耳廓微微发红。 卫霍偷偷前去参加科考的事情瞒不住,很快便被王彦和秦秀英知道了,两人自然是恼怒不已。 人不在,他们无处撒气,迁怒于秦淮,饿了他两顿饭。 卫霍听秦淮说完后气恼不已,王彦和秦秀英平日里给他们的饭菜本来就少,秦淮的饭量又大,想到他饿了一天,便觉得鼻酸。 他忍着痛,笨拙地将身体挪移几分,抬手摸了摸秦淮的脸,小声说:“对不起。” 秦淮不大自然地道:“没什么,只是一天没吃饭,不至于怎么样。” “我们的户籍还有衣服都在那里。”卫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秦淮起身,将桌上的两个包袱拿了过来:“喏,都在这儿呢。” 卫霍惊喜,眼眸蓦地清亮了几分:“你怎么拿回来的?” “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带出去了,”秦淮说,“那日我半夜起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打算等你回来,就把我们卖给异地人家,我不可能坐以待毙,就提前做了准备。” 卫霍听后吃了一惊,即便认清王彦的秉性,也不曾料到他与秦秀英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如果没有秦淮,亦或者秦淮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卫霍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不像是一般人家教训儿女,王彦是将怒气全都发泄在卫霍身上,手下没有留情半分。 他的背部,臀部,还有两条腿都肿得青紫,上了药用白纱包扎,即使是轻微地动一动也仍然疼得要命,秦淮没让卫霍下地,端了一碗热粥到屋里喂他喝。 卫霍乖觉地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粥喝到一半,陈束来看他,卫霍心中感激,恭恭敬敬地问好。 陈束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心里也放了下去,说:“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虽然简陋了些,但也还算清静。” 秦淮和卫霍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王家他们不会再回去了。 此时的陈束不比讲课时那样严厉,面上有几分慈祥笑意,显得可亲了几分,他问卫霍:“我听秦淮说你去参加了科考,感觉如何?” 卫霍挠了挠头:“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 卫霍老实地答:“词赋能应付,论策有些悬。” 这也在陈束的意料之中,他微微颔首:“科考要拿前三名才能进乡试,过几日放了榜,就知道结果了,静静等着便是。” 等待的过程虽然心焦,但急也没什么用。卧榻在床,卫霍就偶尔爬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来看看书,辛苦数日,也难得睡了几天好觉。 到了放榜这一日,他已经能够下地了。行走时身体还有些僵硬,但后背和双腿已经基本不痛了,想着过些日子就全好了。 午时放榜,吃了饭后,卫霍和秦淮一起去了龙虎墙。 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就看到几十人围在墙前议论纷纷。 又过了一阵,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卫霍打了个哈欠抬眼望去,就见一队官兵纵马驰来,马蹄扬尘,却无人闪躲,反而争着迎上去。 为首的官兵从马上跃下,在同行者的护卫下走到龙虎墙前,将红榜贴于其上。 名额只有三个,大多数人只扫了一眼便失落叹气,匆匆离去。 卫霍心跳怦然,酝酿了一阵才鼓足了勇气走过去,此时围观的人已不多,他顺顺利利地走近,聚精会神地看去。 薛宁,卫霍,康成致。 “!!我中了!!” 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卫霍有几瞬的怔忪,随后立刻回神,转身用目光搜寻着秦淮的身影,看清之后就立刻朝他奔了过去。 “中了!太好了!” 卫霍飞跑着扑进秦淮的怀里,又蹦又跳,满脸都是欢喜,笑声朗然。 秦淮抬手抱住他,低头瞧着卫霍的笑颜,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意,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得知这个好消息,陈束也很是欣慰。 他教书数十载,带过的学生不少,能迈出这头一步的真的不算多。如今卫霍有了乡试的名额,他为其师,与有荣焉。 吃过饭,卫霍在院子里看秦淮练剑。以前还在杏花村时,他反而没有耐心看过秦淮使功夫,现在他们二人彼此依靠,那些本就浅薄的嫌隙也消失殆尽。 卫霍自认是武学外行,但此时瞧着秦淮的剑法,觉得比以前明显好了。 等秦淮练完,夜幕已降临。 秋风飒飒,吹得衣衫更显凉薄,卫霍拉着秦淮坐下,手一伸:“给你吃。” 秦淮低头一看,是两颗栗子。 他抬手拾起一颗,剥了壳,放进口中,栗子肉酥软,带着淡淡的甜味。 卫霍自己剥了剩下的那个,喂到嘴里,眯着眼道:“挺甜的吧?” “嗯。” 他一边嚼着一边动着眼珠,突然跑回房,再回来时手里又拿了颗栗子。 卫霍见秦淮不解地望着自己,嘿嘿一笑,将栗子放到磨石上,扬着头说:“你用剑试试能不能剥壳。” 秦淮看他一眼,拔剑扬臂,对着那小小的栗子挥了几下。 卫霍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光霍霍,只见栗子壳刺啦啦地被削开,露出了里面浅黄的肉,他伸手捉起来一瞧,嘿,栗子肉完整得很呢。 “厉害。”卫霍朝秦淮竖起大拇指,然后将栗子肉扔进了嘴里。 朗月星空,是再好不过的夜色。 在这样的夜色中与秦淮闲聊一个时辰之后,卫霍已经困得不行,回到屋里一挨床便倒头就睡,这也是他那段时日里睡得最香的一次。 科考过后,卫霍拿到了乡试名额,又过了一旬,他再次前往书院前参加了乡试。 陈束在这十几日里就论策提点了他不少,拿到的题目虽比科考时要难,下笔却自信不少。乡试连考九日,耗心耗力,回去后卫霍整整睡了一天。 乡试后放榜,正是桂花香时。 陈束住的房屋前恰有两棵桂树,即使不出门,在院子里就能闻到那芳香之气,搞得卫霍有些贪恋如此宁静的日子,都不大想出门了。 他看着不紧张,实则亦担忧自己落榜,拿不到举人身份,无法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无法实现金科提名,以至于让陈束和秦淮,以及泉下二人失落。 秦淮出门一趟,这次没有陪他一起,卫霍一人动身去了放榜地。 乡试已是迈上摆脱寒门身份的第一步,即便是未参加的闲散百姓都有不少来看个热闹,嗡嗡闹闹地聚作一团,谈论不休。 榜方一公布,人们便一窝蜂涌了上去,不一阵欢呼与哀戚声交错,令人唏嘘。 站在榜前,卫霍两手冰寒,他用力握了握,长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在鲜红的纸张之上。 左子明,项强,彭放,……,吴伟宇,陈天,…… 卫霍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方寸红纸。 扫了数个来回之后,他的心坠入泥沼之中。 他落榜了。 一朝落榜,就得等上三年。无数人就在这样的三年又三年里蹉跎了大半人生,而他或许也会是其中一员。 他想起刘大娘的笑容,想起陈束谆谆教诲的模样,也想起秦淮对自己的照顾,心里因愧疚而难受得紧。 卫霍魂不守舍,在原处站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往后走,并未留意到周围境况。 当他行至巷口,有两人立刻从里面蹿出,卫霍这才回神,想要呼救,但是为时晚矣。 布袋兜头一罩,卫霍便觉呼吸困难,眼前漆黑一片,他暗叫不好,拼命挣扎,很快颈后一痛,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 秦淮去杏花村走了一趟。 自那场瘟疫过后,村里的人死了大半,整个村子也不复往日的祥和,显得有些沉闷。离开杏花村时,他知道刘全武也没能逃过一劫,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回来看看。 他敲响了刘家的门,在外面等了一阵,才听到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刘岚往门外一看,望见了秦淮,怔了怔神,问:“秦淮哥?” 她很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别过脸去,红着眼低声说:“你是来找我爹的吧?他人已经不在了。” 秦淮艰涩地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刘岚缓了缓:“我爹离世前给你留了封信,秦淮哥你进来吧,我去拿。” “……好。” 少女去而复还,不只带了封信,还带了一把佩剑。 秦淮认得那把剑,是刘全武生前最喜欢拿来练武的剑。他说使这把剑时,常能想起自己在京城校场时的时日。 拿着信与剑,秦淮返回了住处。 一进门,陈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见到他回来,前者立刻大步迈过去:“你知道卫霍去哪里了吗?” 秦淮疑道:“他没有去看榜?” “去了,只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卫霍从昏迷中醒来,一时只觉颈后酸痛,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绑缚着,整个人被放倒靠在一个鼓鼓的麻袋上。 再想起看榜后发生之事,这已经是这一年第二次被人绑架了,卫霍苦笑之余不由腹诽几句,也不知道自个儿触了什么霉头。 这是一间破旧的茅屋,暂时只有他一人待在这里。卫霍半坐起身,看到窗外的景象,知道这里在渝河边上的码头附近。 他还没完全站起来,从门外进来两个男子,两人俱是满脸横肉,四肢强健,肌肉贲张,身形十分高大。 见到卫霍醒了,先进来的黑衣男子啧了一声,充满逼迫感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感慨道:“还真别说,长得细皮嫩肉的,弄点胭脂抹到脸上,看着怕是跟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后面那人哈哈大笑:“那是,话说回来,在这小镇上能捞到这种货色,咱们还挺走运。” “那可不是,这次等着向大人讨赏吧。” 卫霍冷脸看着他们,质问道:“你们是谁?绑我来做什么?” 看他一本正经地发问,两个人乐了,高些的那位打趣道:“你猜,猜对了爷就放了你。” 他眉眼轻佻猥琐,卫霍愠怒地瞪着他们,半晌后别过脸去。见他不说话,也不露怯,两个人也觉无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过了一阵,门外再次走入了一人。卫霍抬头一看,心中沉了下去。 和他料想的一样。 王彦看见卫霍,便想起了那日被秦淮狠揍的场景,憋在胸口多时的怒意立时升腾而起,大步迈过去,扬手—— “哎,干什么?” 拳头在半空被拦截,王彦不悦地道:“这小子之前惹我不高兴,我教训教训他,不行吗?” 拦着他的男人将他的手臂按回去,声音不耐烦地说:“你既然已经把人卖给我们了,钱现在给你,人就归我们。这人是要带回京城,送给胡大人的,打伤打残了,你把钱赔给我们啊?” 王彦忍了忍,放弃了继续动手。 接过两个劫匪递给自己的银两点了两遍,收进荷包里,王彦最后剜了卫霍一眼,转身走了。 卫霍猜得八九不离十,王彦找了人绑了自己,还卖了个好价钱。听那两人的意思,好像还是要将自己送往京城。 他向往京城江无已久,但可并不想以此种方式踏上那片土地。 得寻个机会逃走才是。 他背靠装米的麻袋,目光扫过,余光一顿,看到袋下压了一块碎瓦片。 卫霍长吸一口气,慢慢地挪动身子,将那块瓦片从袋子下抽出,推到手腕下,就着尖儿细细地磨。 那两个男子谈天说地,磨绳子的声音不小,他倒是不怕被发现。 麻绳粗硬,磨了一阵,才磨断了一层,卫霍斜眼一看,有些泄气。这样下去,磨两个时辰都磨不断,可刚听矮些的男子说,他们吃过饭就打算带他上船了。 他寻思片刻,闭上眼假寐,还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小呼噜。 两个男子一听,对视了一眼,觉得这少年心眼真大。不过这时机也好,他们也不想一直看着人,索性趁着卫霍睡着一同出去吃饭,将少年一人留在这茅屋之中,想着他也逃不掉。 人一走,卫霍立刻就爬了起来。他用手够到双脚,将捆缚着脚踝的麻绳迅速解开,站起身到了门后,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 他低啐一句,转身又跑到窗下。窗棱很高,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压根翻不出去,又将那麻袋扯到墙边靠着,踩上去,用手一撑,跃了上去。 他双脚使力,跳到了草地上,也顾不得脚麻成一片,抬脚就往前跑去。 两个劫匪端着饭慢悠悠地回来,进了屋发现空无一人,懊恼万分,立刻出门追去。 卫霍识得河边的路,知道往东跑一里路便能到码头。 只是跑了几步,他身体实在不稳,还摔了一跤,爬起来回头一看,两个人正朝着他奔来。 劫匪都有练过功夫,没一会儿就逼近了卫霍。 再有几步就要被追上,卫霍心中一凉,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掠过,将他护在了身后。 两人赶到,看着卫霍身前拦着的人,为首的厉声说:“你谁啊?别多管闲事,让开,好狗不挡道!” 来人没有出声,身法却快,卫霍甚至都未看清他出了几招,那两人已经哀哀叫着躺倒在地。见势不妙,他们强撑着身体站起来。 “走!” 手上的麻绳被解开,卫霍长呼一口气,抬起头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身形精瘦,五官端正,可他并不认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多谢相助,敢问——” “主子。” 那男子突然侧身单膝跪地,恭敬行礼。卫霍诧异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立在自己身后。 卫霍更是困惑不解,还未出声,戴面具的人开口道:“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来还债。” 卫霍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什么债?” 那人不答,问他:“可有受伤?” 卫霍揉了揉手腕,摇摇头:“没有。” “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哎……” 卫霍追了几步,没有追上,两人很快没了踪迹。他停在原地,心中仍旧是疑惑,只觉自己遇到了两个怪人。 * 秦淮一路寻至码头,焦急地抓着一个老翁,一边尽力比划一边询问:“老伯,你可有见到一个这么高,这么瘦,年纪十五六岁,长得很俊的少年从这儿路过?” 老翁看他比划完,撇撇嘴道:“你这个形容,我能在这河边找到十个这样的人。” 秦淮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就听老翁道:“是书生模样吗?” “是!” “哎,碰碰运气吧,我刚有看到一人往西边去了,你去看看罢。” “好,多谢老伯!” 片刻之后,秦淮远远地望见了卫霍的身影,立刻飞奔过去。 “卫霍!” 听到自己的名字,卫霍转过头,看到秦淮后上前两步,很快便被一把拥入怀中。 他的鼻头撞在了秦淮坚硬的肩胛骨上,顿时疼得眼泪汪汪。 没等卫霍出言控诉,秦淮用手臂将他勒得更紧,在他耳边低哑道:“不过是落榜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来轻生?” 卫霍一愣,轻……轻生? 秦淮默了一阵,将怀里的人微微推开,看着卫霍的眼睛。 得知卫霍落榜后不知所踪,他找遍了对方往常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已是心急如焚。若日暮前再找不到人,他已经做好了报官的准备。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对秦淮而言是最重要的存在,毫无疑问是卫霍。他们一同长大,又经历诸多难事,如今已经连为一体,无法分开。 卫霍之于他,已不只是要承担年长者的责任。在许多个日夜里,情意滋长,他们枝蔓相依,已经成为彼此无可取代的依靠。 “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但落榜之人不胜其数,这次不行,我们再试一次。不过是三年,我陪你就是。” 卫霍定定地回望着秦淮,已知道他误以为自己轻生,才说这么一番话。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双眼一热,又说不出来了。 秦淮抬手,帮他揩去了眼帘上垂着的泪珠,又低了低头:“不哭。” 卫霍一边点头,一边掉泪掉得更凶。 他没有轻生的念头,可在落榜之后也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既觉得自己辜负了两人爹娘和陈束的厚望,又对不住秦淮的照顾,数个日夜的努力俱付之东流。 但此时听到秦淮的话,心口又酸又涩,像是被灌了水,涨得满满的。 眼泪止住之后,他靠着秦淮的肩头,看眼前天水一色,河面微澜,一片开阔之景。 戚哀散去,他心中的旌旗重又高高竖起。 日暮时分,两个人一道回去。 陈束家门口围着一群人,看到他们走近,其中有人认得卫霍,立刻迎上来。 “恭喜恭喜。” 卫霍一脸狐疑:“恭喜?” “呀,还不知道呢,你中举了!帖子都送到夫子家里来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卫霍在茫然间被众人簇拥着送进了门内,然后愣愣地看着陈束拿了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跑到自己面前,满脸笑容。 东西递到手上,卫霍木木地打开。 里面是兖州知府曹玉明的亲笔,上书几十字,恭祝他通过乡试,来年四月可到都城江无的北贡院登记参加会试。 卫霍难以置信地将那名帖看了三遍,上面确实写的是他的名字,白纸黑字,右下角还盖着知府独用的官章,错不了。 卫霍的脑筋都有点转不过来了,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龙虎榜我看了数遍,是落榜了。” 难道是他自己看岔了?! 前来看热闹或是恭贺的人说完话后皆散去,坐在屋里,卫霍才从陈束口中得知了详情。 历年科考皆有心思不正,舞弊徇私者,近来入场前的搜身检查和考中的监考都甚为严格,舞弊不易,便有人动了走后门的念头。 这次参加乡试的一位考生家财万贯,家里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其父平素慷慨,和官商两道上的不少人都有颇深的交情,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考生考前便买通了几位考官,暗下与人商量好,到时候让自家儿子替代其中的一位,好巧不巧就挑中了卫霍。 此事私下里走得是顺风顺水,被买通的人自不会说出去,可偏偏红榜一贴,知府大人要察看各位举人的试卷,翻到那位浑水摸鱼的,一看觉得不大对,这一查便发现了手下人暗地里做的腌臜事。 陈束述完畅快地笑了两声,愉悦地感慨道:“还是老天有眼,舍不得才子被埋没,此事知府的温大人做得可谓大快人心,也幸好有他,才不至于让你落榜。” 卫霍听着,仍如在梦中一般,这一日他经历大起大落,失落后重新振作,已经做好三年后再考的决心,突然一个喜讯砸到头顶,让他顿时懵然,一时半会儿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过神。 他看着那递来的帖子,喃喃道:“这是真的吗……” 说完抬起头,望着秦淮说:“你掐我一下,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做梦?” 秦淮闻言失笑,抬手在他白皙的脸上拧了一把。面颊上微微一疼,卫霍这才敢相信,咧嘴笑了开来,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 秦淮无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得了举人身份,若不再参加会试殿试,也能在州内的各地官府谋个好差事。一时之间,临近认识的人纷纷前来贺喜,送的礼物不贵却多,整整堆了半个屋子。 这一日,有人前来拜访,卫霍出门一看,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气质挺拔,看着比他年长一二岁。 对方名叫谭哲,也通过了这一年的乡试,看过卫霍的文章后十分喜欢,特来和他结交。 卫霍将他迎进屋,倒了杯清茶,简单提了一句:“这是我夫子家,我和兄长寄住在这里。” 谭哲点点头,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到一旁,目光落在卫霍身上。 他此前和朋友一起读卫霍在乡试中所写的词赋,感慨其文采飞扬,字里行间春风得意,便说应是为风流才子。 朋友不以为意,说词赋写得好,人却不一定长得好,指不定是个迂腐沉闷的老头。今日一看,比料想的更让人惊艳。 卫霍生就一番好皮囊,面庞白皙,眉眼俊秀,嘴唇丰满。五官之间神采奕奕,神情生动鲜活,浑身的少年意气。即便衣衫朴素,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谭哲在心中赞叹一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将自己写的文章做成的册子递给卫霍。 两个人就学识上谈论一番,谭哲愈发喜欢这个新认识的朋友,觉得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临走时,他和卫霍约定过了年一起赴京赶考。 送走了谭哲,卫霍关上门,在院子里待了一阵。 秦淮回来,他立刻上前,拉着对方的手臂进了屋。 和秦淮商量之后,次日一早,卫霍便去了县衙,在门外大力敲响了鼓。 不多时,衙门大门打开,一个带刀的侍卫从里面出来,虎虎威风地走到他身边。 “你要诉讼?” 卫霍挺直胸膛,一字一顿道:“是。” 侍卫打量他两眼,抬了抬下巴:“待我去禀报,你且在这等一阵。” 在王家住的那段时日,他和秦淮都吃了不少苦头。若只是纯粹遭了一顿毒打,没有后面的事情,卫霍也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可王彦将他卖给人贩子,这次不能再吃闷亏了。 登记之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王彦和秦秀英夫妻俩被带到。 他们看见卫霍的时候,脸上都流露出愤恨的表情。王彦怎么也没有想到,卫霍竟然能从那两人手中逃出来。 又过一阵,县令大人整装现身,坐于高案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惊堂木,看着台下的人。 他望着卫霍:“是你敲的鼓?想要诉讼何事?” 卫霍行过礼,看了王家夫妻俩一眼,正色道:“回大人,今年五月,抚养我长大,如亲生父母一般的大娘和伯伯不幸染了瘟疫离世,我和兄长秦淮被接到王家。我们原先在学堂读书,但因王家贫困,便没有继续学业,日日耕种。对于此事,我们也并无抱怨,寄人篱下,本该听从安排。只是我秉承大娘遗愿,还是斗胆报名参加了科考。因为此事,兄长被夺了两顿饭,在我回去之后就遭受了一顿毒打。” 说到一半,卫霍不顾天气阴寒,半褪衣衫,将背部未完全淡去的伤疤呈给众人看。 他身形清瘦,原本玉白的肌肤上留着几道青紫,明显异常,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卫霍整理好衣衫,继续道:“兄长听到他们夫妻夜谈,要将我们二人卖给人贩,于是带我离开王家,投奔了夫子家中,我们与王家之间的过节本应就此了结,可孰料他竟不依不饶,在乡试放榜那日和人贩私通,绑我于码头旁的茅屋中准备带上船,幸有贵人相助,才侥幸逃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人,我今日前来,就是想为我们兄弟讨回公道。” 他落落大方地说完,秦秀英立刻叩首辩解道:“大人,卫霍所言全是扯谎。他们来我家中,吃住自在,念着他们死了父母没多久,我们也管得很松。卫霍瞒着我们去报名,我们夫妻俩自然生气,但毒打完全是信口胡诌的,至于什么人贩更是无稽之谈,没有证据。那一身伤确实看着吓人,但我丈夫实在冤枉啊,还请大人明察!” 李县令沉吟片刻,还未出声,外面又进来两人。 秦淮带着一个男子进了堂内,王家两夫妻一看,正是他们的邻居,心里不由慌了几分。 行礼过后,秦淮立在公堂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沉声道:“大人,我将证人带了过来。” 李县令唔了一声:“有何证词?” 那邻居很快恭敬道:“大人,小人是王家人的邻居,名叫刘成。几个月前两个小孩住到了他们家,从此每日天不亮就被带着去地里干活,大多日子都要干上整整一日,但却没见让自家的小儿干活。哦,还有,那日卫霍考完回来,我确实听到王家有打闹和喊叫声,但是门关着,听不清,就没管事。前段时日,王彦突然买了两头牛,但是今年收成不好,两头牛并不便宜,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的闲钱——” “王成!你休要胡说八道!”王彦站起身,欲上前动手,却被堂内两侧站着的侍卫揽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砰砰砰! 李县令用力敲了敲惊堂木,厉声道:“公堂之上,不容放肆,给我跪下!” 王彦的脸涨得紫红,却不敢忤逆,含愤跪下。 李县令扫视过众人,心中已有了数,缓缓道:“来人,将王彦,秦秀英夫妻二人带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在牢中关十五日后再释放,两头用脏钱买来的牛派人牵过来充公。” 秦秀英大声哭嚎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李县令哦了一声:“冤枉?本官不觉得有冤枉你们。且不说人证在此,光是你们自己话中都有纰漏。方才卫霍指罪你们二人时并未特指是谁毒打了他,而你偏偏说你丈夫是冤枉的,若不是他动的手,你为何单单这么说?” 秦秀英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反应过来时,侍卫已经上前将两人押了下去。 走出衙门,卫霍长出一口气,迎着正午明媚的日光闭了闭眼,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睁开眼时,他侧过头,秦淮也正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 “走,回家!”卫霍挽住秦淮的臂膀,轻快地道。 “嗯,回家。” 四月在京城贡院举行会试,卫霍和秦淮商量之后打算过完年出发,三月中后旬抵达江无,还能先歇几日,或者在京城内玩几日。 经历过乡试的有惊无险之后,卫霍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日寅时就起,白日多半数时辰都在捧着书本啃,闲来就帮着陈束打理院子,亦或者接应来客。 十二月末,秦淮报名参加次年六月的武举,武举统一在江无举行,到时候他们会一同前往。 认识谭哲之后,卫霍又和其他几位举人有了来往,独学则无友,则孤陋而寡闻[1]。遇到疑难时和他人讨论一番,往往会在一刻豁然开朗,对于认识这些人,卫霍感到十分庆幸。 年跟前,卫霍还拿了名帖去拜谢知府,若不是对方的严明正直,他早就名落孙山了。 只是帖子递上去,人并没有见上。曹玉明派人传话,道是自己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让他好好准备会试便是。 除夕夜,天黑得很早。 屋内生了炉火,门关得时间长了,屋子里暖暖的。 卫霍和秦淮没有让陈束动手,两个少年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做了三道菜,分别是炸土豆片,青椒鸡蛋,还有山药木耳。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过是些平庸菜品,但之于他们来说却是无上美味。 饺子也是要煮的,每人一碗,皮薄馅大,吃下肚,胃里都暖了。 吃完晚饭,卫霍和秦淮拿了爆竹出去放。 点燃竹筒的引子,卫霍跳开去,火线引燃后发出嘶嘶声,接着是一阵热烈的劈里啪啦,消声之后还震得人耳朵发聋,也将人们的心房震得敞亮无比。 回到屋内,三人守着炉子谈笑风生,陈束还取来了埋藏多年的女儿红。 卫霍很少碰酒,碰一口脸就会红,脸也烧得厉害,但他还是要了一碗,时不时抿一口,没一阵便脸上生晕,眸光起了水色。 陈束年纪虽然大了,酒量却是很好,喝了几碗,看着窗外感慨道:“今夜的月亮真亮啊!” 卫霍的额头抵着秦淮的肩膀,也侧头看去。晦暗的夜空中高悬着一弯新月,蕴着无限光明,承载着世人对来年的祈盼。 卫霍痴痴地看着那弯月,依稀望见了刘大娘和秦泽的笑容。 亥时,陈束实在熬不住,先去睡了,剩下两个少年人守岁。 到了后半夜,卫霍的眼皮也有些发沉,往口中灌了几口女儿红,脸上又开始发烫,清醒了几分。 此时穹空云厚了几分,遮住了星月,卫霍盯了一阵,秦淮见他不说话,侧头看了一眼:“在想什么?” 卫霍轻轻道:“我还想做官。” 秦淮抚了抚他的头发,嗯了一声。 卫霍接着说:“如果做了官,我想做县令大人和知府大人那样的好官。” “你一定会是个好官。” 卫霍嘿嘿笑了一声,侧过头仰着脖子,问:“你呢?你还想做将军吗?” “嗯,想做。” 卫霍蹭了蹭脸:“做将军也挺好的,我们约好了,我做文官,你做武官。” 他说着,抬起手,翘起小拇指。 秦淮也抬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了他的。 “拉勾。” 他们依偎在一起,谈论着可能会实现的将来。 窗外寒风瑟瑟,抵不过屋内炉火炭暖,更抵不过两个少年人的赤子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独学则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出自《礼记·学记》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过了年,是该安排行程的时候了。 卫霍和秦淮以及要一同赴京的谭哲商量之后打算坐船穿过常州,离开常州边界后一路步行向北赶路,于三月中后旬抵达京城江无,一路大约要花十数日的时间。 这一去少则两月,多则四五月,在陈束这里住了半年,卫霍和秦淮心中都有些不舍。 但再不舍,也得上路,时辰耽误不得,前程也一样耽误不得。 正月二十九清晨一早,陈束将两人送到村口,谭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冬日清早,天寒地冻,一张口,呵出的热气就凝成了雾。卫霍穿着厚厚的袍子,颈子一圈围了蓬松的动物毛,挡去了大半寒风。 卫霍背着包袱向陈束行礼。 “老师,就送到这里吧。” 陈束看了眼天色,又看向他和秦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淮,眼中亦有不舍,嘴角微动,半晌才说出话来:“一路上小心,别在半路逗留,尽快抵达江无。答题时也不要紧张,胸有沟壑,就大胆下笔,要敢思敢想。” “是,学生记住了。”卫霍认真地应下。 陈束又看向秦淮,谆谆道:“虽然你和卫霍不一样,不考科举,但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是没错的,当今朝廷看重学问高低,重武轻文,你想走另一条路,最好也得在肚子里装点东西。江无那边的学院有不少面向百姓的考试,通过了有评级,还有证明成绩的红帖,这些朝廷也是认的,若是有心,也不妨一试,或许能有用处。” 秦淮道:“谢老师指教。” “时候不早了,你们这就上路吧。” 道别陈束,卫霍和秦淮还要去一个地方。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和霍霍去见见爹娘。”来到荒坡附近,秦淮转身和谭哲说道。 “嗯,你们快去快回。” 来到秦家夫妇的墓前,望着那青色的石碑,卫霍有些鼻酸。 他轻轻跪在碑前,从包袱中抽出了装香的白纸,取出后分给秦淮,用火折子点了。 两人叩拜三下,将香插进香炉中。 卫霍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说:“大娘,伯伯,我过了乡试,要和阿淮哥哥去京城了。” 秦淮说:“爹,娘,我会照顾好霍霍,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天上就安心吧。” 上完香,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在墓碑前站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码头上人头攒动,三个人交了渡资,在船舱里有了一席之地。 舱内人多,气温也比船外高,就是混合着各种气息形成的味道不大好闻。但路上就是如此,三个人都只能忍着。 他们要在船上待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没多少地方走动。 卫霍除了吃睡,就是看书以及与谭哲讨论,秦淮偶尔也会加入他们,亦或闭目养神。 第三日的夜晚,卫霍有些睡不着,从船板上爬起。 他越过船舱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出了舱,走到船头。海风微咸,吹得他的衣袍鼓起,在风中卷动不止。 一弯明亮的月牙高挂在夜空之中,施施然洒下点点清辉,落在河面上,随着河水荡漾,如片片鱼鳞,又如一块块澄亮的玉石随波逐流。 河面上也有其他商船客船,渔火不断,与月光交相辉映。 卫霍望着北方,天色漆黑,只能辨出山的轮廓。 下了船再往北,就能到江无。 江无究竟是什么样?那里的风土人情如何?是否像别人说的那样繁华?他心中疑问万千,带着无限期盼,恨不得插翅而飞,立刻便能抵达京城上空一饱眼福。 “喂,那是谁啊?” 卫霍转过头,船上巡夜的大副走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卫霍道:“睡不着,出来看看。” “外面这么冷,快进去吧。” “好嘞。” 再次回到船舱内,被那暖烘烘的气息一烤,卫霍也觉得有些发困了。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再越过地上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经意地一瞥,借着角落里点着的烛灯,他看到一人偷偷将手伸出,探进了一对老夫妻的包袱中。 “住手!”卫霍高喝一声。 众人纷纷醒转,卫霍拍了拍那位老伯的肩膀,指着那人道:“他刚才偷您的东西。” 那人刚将一个荷包握进手里,被卫霍高声一吓,惊得脱了手,荷包掉在了船板上。 众目睽睽之下,盗贼恼羞成怒,竟从腰上抽出了一把匕首,喝道:“这钱就是我的,谁有异议?” 旁边有青年男子上手,那盗贼会功夫,立刻将其撂倒,又有人阻拦,同样被摔在船板上。 众人噤了声,不敢轻举妄动,卫霍却胆大地走了过去,低头去捡那钱袋。他好像没看到对方手中的匕首一样,将弱点都露了出来。 盗贼一刀下去,身旁人只怕血溅三尺,当即掩面闭目。 只听哐当一声,清脆入耳。 有人从指缝看过去,见那匕首落到了地上,一个少年用手攥住了盗贼的手腕一个翻转。 “啊啊啊……疼……疼疼……大侠饶命啊……” 秦淮冷着脸,手上力道不减。 “大侠……请松……松手……我再也不敢了……” 卫霍将捡起的荷包递到老伯手里,后者连连道谢,颤巍巍地将荷包收了起来,又合手向卫霍拜了拜,卫霍哪好意思,忙道:“老人家不敢,安心歇息吧。” 那盗贼疼得脸色发青,什么求饶的话都说,秦淮抓着他一阵才放开,同时又将那匕首踢到了角落里。知道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那盗贼不敢再造次,心里即使有不满,也得打落门牙活血吞,咽下愤懑乖乖躺下。 两人回到铺盖旁坐下,谭哲翻了个身,惊叹道:“没想到,秦兄真是好身手啊。” 秦淮还未说话,卫霍得意地接话道:“那是,他的功夫很好的。” “哎,什么时候也教我几招?”谭哲一脸殷切地看着秦淮,“不会多麻烦秦兄,防身用就够了。” 卫霍却说:“几招怕是没什么用,就算不会武,遇到武功差的也不至于丧命,遇到强手也敌不过,我们就安心做口诛笔伐的文人吧。” 谭哲笑笑:“也是,不过多少能壮胆。刚刚船舱那么多人,都不敢出手,我也一样,人家会武功我不会,这种时候出手就是添乱。” 秦淮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你真想学,下船后我教你。” “行,多谢秦兄,嘿嘿!” 次日天将将亮,船靠了岸,抵达了北城仁余。 仁余码头拥挤不堪,三个人随着人群上岸,走了一段路才终于不那么挤了。 他们很快进了城门,寻了一家干净的酒楼歇了歇脚,吃了早饭。 临近中午,三个人就又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傍晚就找家客栈歇脚,十日之后的黄昏时分,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江无的城门。 作为京城,江无总共有十处城门,他们来到的是正门——天武门。 城墙的青砖一块叠一块,规整肃穆,两扇厚而敦实的城门大开,揽四路清风,迎八方来客,气势恢宏。 城墙正面上方刻着牌匾状,其中阴刻着三个大字,天武门。 卫霍仰头,目光扫过那块块青砖,只听身边的谭哲感慨道:“这就是天武门,好阔气的感觉!久仰久仰,我得拜一拜。” 卫霍和秦淮都笑了,逗留片刻,将户籍名册与名帖递于卫兵,接受查验之后被放行入京。 即使是初来乍到,提前也都有做准备,知道江无有一百一十二坊,三十二条大街。 卫霍一路走着一路左右打量,看着这些行在街上的京城人士。相较于乡镇之人,他们的面容和衣饰更加整洁,气质也要挺拔几分。 路边摊位上摆着的小吃特产,有一半三人都没见过。 “这是什么?”卫霍指着一个装在罐子里的东西道。 那酱料看着黑黝黝的,他凑过去嗅了嗅,味道挺香的。 小贩笑道:“这是新做的西瓜酱!” 卫霍讶然:“现在还有西瓜?” “有啊,江无什么果蔬没有啊,都是用新鲜的西瓜瓤做的,保管好吃!给您来点?” 卫霍连连道不用,他倒是想吃,但一来是要住在客栈,恐怕也太吃不上,二来他们并不富有,身上带的盘缠不多,得省着用才是。 眼看天色渐黑,秦淮提议先吃了晚饭,然后再找客栈或者逛逛。 等他们吃饱喝足,走出去一看。 浓郁的夜色之中,长街通明。远处的鼓楼被簇拥着,红艳灯笼绕楼一圈,照亮了大半的夜空,灿如明火,竟压过了那皎皎月光。 即使已经入夜,坊中仍然是人声鼎沸,车马骈阗,一派繁荣景象。 卫霍望着那挂在鼓楼上的灯笼,忽明忽灭,他的心也随之跃动。 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而起,奔涌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吁出一口气,大步下了台阶,转身对同样惊喜的两人招了招手:“下来啊,我们一起逛逛这京城!”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落落大方的,以及充满活力的。 一直逛到酉时,他们才打算去找家客栈落脚。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三个人眼前一亮,皆往回看去。 一簇烟花在空中燃放,绚丽如绽开的花朵,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点缀着茫茫夜空。 轰然声响彻他们的头顶,烟花不断,仍旧有几缕丝竹声在间隙传入人耳。 这一夜实在太值得做梦了,而卫霍也确实做了不只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大袄,和秦淮一起走在长街之上;忽而又梦见自己一朝高中万人知,衣锦还乡,邻里都出来贺喜,王彦和秦秀英二人躲在街角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过一阵又梦到刘大娘和秦泽,他们依然在世,满脸笑容,夸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在睡梦中,卫霍带着笑砸吧砸吧嘴,将被子裹紧,沉沉地睡去。 窗外,晚风拂动柳枝,柳枝抚过夜色,无声无息到天明。 第15章 第十五章 陈国有规定,凡举人入京赶考入住的驿馆客栈,需以最薄之利收取宿费,不能恶意抬高价格。卫霍和谭哲凭借着举人身份,交的钱很少,秦淮则翻出了去年通过童试的纸据,客栈老板也给了便利。 为了避免路上出什么事耽误了会试,他们出发较早,抵达江无时离会试的考试时间还有半个月。趁着这半个月,卫霍做最后的复习,思绪滞涩时就在京城内走动,慢慢也将江无逛了大半。 午时用饭也常常听到其他举人议论,范围之广,大到国家大事,小到乡野趣闻。都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不少人都是头一次到这京城里,也是头一次接触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皆是兴致昂.扬,谈笑风生。 书生中有一位青衣举人名叫汪远,谈起朝政之事一向口若悬河。听久了,不论是卫霍还是其他人都能听出其中夹带不少私货,还常有浮夸之意,不过听着是挺有趣的。 这一日用午饭,卫霍一边往嘴里塞着炸过的花生豆一边竖着耳朵,耐心地听汪远在邻桌夸夸其谈。 汪远拿筷子往面前的碟子上一敲,挑动眉毛,一双眼精光乍现:“你们想不到,一年前京城里可是风云诡变,进行了一场大洗牌!” 有人半好奇半打趣地问:“什么大洗牌,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汪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喟叹了一声,继续说,“大家都知道,皇上有五个皇子,前太子殒落,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将来登上皇位的就在太子,三皇子,和原先的五皇子其中选一个。但是可惜的是啊,那五皇子去年时犯了事,按例当斩的,可偏偏逃出了京城,不过好在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来被官兵捉到了。” “这些都知道,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汪远啧了一声,不满另一位举人打断自己,停了几秒才道:“我这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真是……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 卫霍刚咽下一口花生豆,挠挠头,接了话道:“五皇子被官兵捉到了。” “哦对,哎,说起来啊,那五皇子真是,啧啧啧,可惜啊。他是三个有前途的皇子中相貌最英俊,也最得皇上喜欢的,文韬武略没有差的,两年前还曾带兵十万,直捣到蛮人老巢,打了大胜仗。所以这朝廷上,特别是兵部,完全信服于他,连带着他母妃,”汪远微微俯首,声音放低了些,“已经被赐死的德妃也是万般受宠,但谁料想,被人弹劾欲毒死皇上,夺嫡登基,谁信啊,朝廷上那些官员压根不认!兵部那些人以身家性命保证,五皇子绝不可能这么做,但结果大理寺那边一查,哎呦喂,还真的是叛变了。皇上大怒!直接命人抄了南王府,赐死德妃,绞杀五皇子。哎,前一时还享着荣华富贵,下一刻便是大难临头呐!” 汪远感慨一番,客栈一楼坐着的食客皆沉默,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拨了拨算盘。 有人出声问:“那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五皇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汪远撇撇嘴:“怎么查出来的,我们小老百姓能知道什么?至于五皇子之所以那么做,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他不是嫡子,就算受宠又如何?还不是——” “好了好了,”掌柜的忍不住用茶杯敲了敲堂桌,“小小客栈里就不要议论朝政了,你们不担心祸从口出啊。就算你们不担心,掌柜的我也要养家糊口的。” 众人心领神会,很快又将话题移到自身前程上。 “哎,你们说,这次会试有可能出什么策论题啊?” 举人们各抒己见,卫霍也在心中思量几番。乡试考的策论十分简单,主要考经义与诗赋,会试和殿试对于策论要重视许多,占比也大,陈国人常言“赢策论者赢天下”,就是这个理。 科举是为了选有才能可以做官的人,策论考时政,就是探察考生对国家大事有无真知灼见,以便选贤举能。往小了说,也是为了防止选出来的官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庸才。 只是…… “只是,”汪远接话道,“你们大家未免想得过于浅薄了。” 有人早就看不惯他,嗤之以鼻道:“那你说个不浅薄的呗。” 汪远倒也不生气,低头一笑,抬眉说:“这天下是谁的?” “自然是天子的。” “对了,”汪远将筷子放在了碗上,“就算是再大,再不懂阿谀奉承的官,那也得听天子的,看天子的脸色行事。这策论题,想要的好答卷也定然是能戳中皇上的心的。否则就算侥幸过了会试,你们以为自己就能过殿试吗?” 他的话说完,有人颔首认同,有人窃语议论,有人不屑一顾。 卫霍将碗里的白粥喝完,擦了擦嘴,起身去房内继续看书了。 到了晚饭时,谭哲也和卫霍提起了这件事。 “元达,”谭哲叫了卫霍的字,问他,“你觉得汪远说的有没有道理?” 卫霍点头:“有。” “那你打算按照皇上的喜好去写吗?” 卫霍懵懵然:“皇上的喜好是什么?” 谭哲也懵了:“我怎么知道?你既然觉得那汪远说的不无道理,就得去探查啊!” 卫霍想了想,道:“我虽然觉得他说的不错,但夫子说,文人做学问写文章,每个字都要出自本心才是。我现在能够写出出自本心的文章,可要是去探查了,总觉得与这样的初衷相悖。一切还是简简单单的,顺其自然,不想那么多了。” 谭哲默然,轻轻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也不去问什么了!” 卫霍笑道:“我只是说自己的想法,你不必管我。” 谭哲也笑:“没事,我本来也觉得别扭,你说了刚才那一番话,我这心里才通畅了些,想着也是更认同你的见解。” 又过了几日,夜里,卫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就要去贡院,会试即将开始,他有点睡不着,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什么睡意。 卫霍懊恼地坐起身,盘着腿困了一阵,然后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看了眼漏壶,差不多已经是亥时三刻了。 他刚转过身,面前的人影吓了他一跳。卫霍立刻拍了拍胸脯,莫名地看着秦淮:“你怎么这时候出房?” “你不也是一样?”秦淮回了一句,看到他微微凌乱的头发,抬手理了理,“你以前就是这样,大考前容易睡不着,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卫霍心中一暖,嗯了一声:“确实是,愁死我了,明早就要开考了,现在还闭不上眼。” 秦淮凝视他几许,低声道:“我以前和师父学过推拿之术,说是可以安神助眠,但我没给人推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奏效,要试试吗?” 卫霍想了想:“行,试试。” 两人回到卫霍房中,他躺在床上,秦淮坐在床边,先拿起他的一只手臂转了转,然后从卫霍的手掌开始按揉。 他的力道一开始有些大,卫霍忍不住喊道:“轻点轻点,疼。” 秦淮的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道。酥麻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卫霍觉得又舒服又怪异,不由笑了起来。 秦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淮无奈地挑了挑眉:“还不快闭上眼?” 卫霍哦了一声,将双眼闭上,嘴角还带着笑意。秦淮帮他推了肩背,动作慢慢放缓放轻。 在身边人熟悉的气息中,卫霍渐渐放松了神思,慢慢地睡了过去。 待秦淮再看去,他双眼轻阖,浓睫低垂,已睡熟了。 秦淮停下动作,帮他将被子拥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第16章 第十六章 次日一早,卫霍穿好衣服,最后检查了自己的包袱,秦淮来敲门了。 北贡院离客栈不远,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寅时刚过,贡院门外已经排了长队。考生们皆是一脸严肃,少有面色轻松者。在那窄小的号舍中要待十天,不能随意走动,必是十分艰辛煎熬,每个人都备了干粮和衣物,包袱里鼓囊囊的。 卫霍排在队尾,跟着队伍慢慢地前进。离到自己接受检查再剩几个人时,他朝秦淮说道:“你回去吧,快轮到我了。” 秦淮看了看检查考生的士兵,又转头看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十天后来这里接你。” 卫霍嗯了一声,朝他一笑。 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秦淮转身离开。 前面有人耽搁得久了,卫霍也听身后二人聊了好一阵。 “之前背好的策论题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有点发虚。”一人道。 “别怕,背不全也无妨,能用上几句是几句。”另一人道。 “我听汪远那样说,还专门去打听了一下,皇上的喜好不难得知。” “说来听听。” “嘿嘿,你这可算承了我的人情了,”对方笑道,“皇上一喜欢建造华美的离宫,三年前就在江无北边的山下建了一座媛宫。” “哪个媛?” “名门淑媛的媛,进宫入住的头一天,据说就有十位莺燕陪侍呢。接着说,这二来啊,皇上喜欢美人美酒,我觉得啊,策论题就在这两点。” 另一人不大相信,低声说:“不太可能吧,策论题是考我们时政,这些都拿不上台面啊……” “你这榆木疙瘩不开窍了吧,汪远都说了,无论大官小官都是要听皇上的,我私下里探听过上届科举的情况,并非真有学问就能被选中,最后得了进士的,现在入朝为官,都是处处迎合圣意,混得风生水起,原本学问做得好的,因为太过清高,写的东西不得圣心,最后都落了榜。我不多说,你也该懂了吧。” “……” “……” 那两人声音不大,卫霍耳朵尖,又离得近,才能听出来说的什么,再远稍许怕是就听不到了。 科举是国家大事,会试又在京城举行,半点也马虎不得。士兵们要求卫霍解开衣衫,又让他拖鞋,看似过于严苛,可卫霍欣然照做。 若能及第,就迈出了兴旺家族的第一步,官做得好,荣华富贵,香车美女就都有了,这么大的利益驱使,自然有人想要舞弊争胜,往往会在内衣鞋袜上做手脚,这些卫霍都知道,那些官兵当然也门清儿,必须要从里到位察看个遍才能放人。 监门官登记之后,卫霍提了包袱走进贡院,抬头看去,瞭望台上隔一段站着士兵,俱是手握长.枪身姿挺拔。 他在心中感慨一番,很快便坐到了自己的号舍里。 时辰一到,远处传来钟鼓之声,卫霍深吸了一口气,清理杂念。卷子很快发到手,他将墨笔尖儿磨得极细,敛眉悬腕,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会试安排有三大份卷子,卫霍也习惯这样的安排,先做明经部分,再答诗赋,最后答策论。 几日后,看到第一道策论题,卫霍一怔。 要用儒家经书论理谈论选秀制度。 再往下看一题,是以如今陈国的地貌为基础,探讨宫廷建筑该如何建造与分布。 卫霍的脑海中想到了汪远所说的话,以及进贡院前听到了那些言语。 策论是考生们向朝廷献计献策,展示掌政之能的部分,早时卫霍不喜这些,觉得繁琐枯燥,后来经历重重,才改变了最先的想法。 可面对这样一份试卷,这样的试题,卫霍心中一沉。 选秀,宫廷建筑,都和策论本身的用意相去甚远,难道真如那些人所说,要答到“要害”才能赢? 胸有沟壑,就大胆下笔,要敢思敢想。 卫霍摇了摇头,定下神来,让自己不要多想,在稿纸上细细地打起了草稿。 十日很长,却又很短,倏忽而过。 将卷子呈递给监考官,从木椅上站起来时,卫霍险些腿软。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该是要下雨了。走出号舍,看着陆陆续续往院门外走的人,心中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慢慢地走到街道上,卫霍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秦淮,此时才有种踏实感。 他大步迈过去,还未说话,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以不弱之力砸在地面上。 秦淮利落地撑开手中握着的伞,将卫霍拥在怀里,带着他沿着街道快速回客栈。 罕见有这么大的春雨,进了客栈门,卫霍抖了抖湿了的衣衫,秦淮替他挡了大半风雨,更是湿了个透彻。 小二很有眼色,立刻端了热水进房,卫霍将衣衫换下,拿起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擦时先嗅了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好臭。” 秦淮轻笑了一声:“十日没有洗澡,不臭才怪。” 卫霍一向爱干净,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拿着毛巾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两下:“出去出去,我要擦身子了。” 秦淮默不作声地被赶出了门,回了自己房间,小二也很快给他屋内送去热水。 卫霍换了身衣服才出门用饭,不少举人也都坐在下面,热闹地议论着刚刚结束的会试。 谭哲出来得晚,坐下的时候卫霍已经快吃光盘子里的菜。 他叫了菜饭,两手撑在桌子上,问道:“考得怎么样?” 卫霍叹了口气:“尽力了,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了。” 谭哲默了默,小声问:“你策论如何答的?” 卫霍将筷子放下,喝了口茶水,舌尖很快便染上又涩又苦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筷子尖儿,喃喃道:“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考官想要的答案,”卫霍又挟了一筷子菜喂入嘴中,声音稍稍有了些底气,“但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答了,不赞成大肆选秀,选秀也要选贤,也不赞成大肆兴建行宫。” 谭哲脸色一变,磕磕绊绊地说:“这……这样啊……” 卫霍看他一眼:“你也觉得问题大了吧?” 谭哲犹豫了一瞬:“元达,你的论点其实是对的,不过我琢磨出题人的意思,可能……不是特别好……” 他又停顿一下,勉强笑了一下:“这都不好说,得等放榜了才知道,我听他们说,大多都是顺着圣意答的,我自己是答得模棱两可,也很忐忑。” 卫霍神色恹恹:“嗯。” “也别多想了,吃好玩好,不还有三天呢。” “唔。” 只是不知道三天后,是成,还是败。是喜,还是忧。 第17章 第十七章 苦读多年,一朝考完,卫霍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干什么好。吃过饭后便回了房,睡得昏昏沉沉,最后还是秦淮来叫才醒,吃过晚饭后没多久又躺下了。 第二日清晨,他发起了烧,身子滚烫,也不知道是不是淋雨的缘故。 秦淮发觉后立刻去叫了郎中,开了药方,熬制好后卫霍喝下,苦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他挣扎着半坐起身,看着窗外道:“雨还未停?” “嗯,”秦淮转头,也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从昨日一直下到现在。” “我想出去看看。”卫霍瓮声瓮气地说,在屋子里待着实在枯燥。 秦淮不同意:“你生病了,还是不要出去了。” “不行,房间里闷得慌,我待得心闷。”卫霍坚持。 拗不过他,秦淮最后作出让步,但让他不要出客栈,就站在门边上看一阵雨。 昨日中午雨势滂沱,此时才有几分春雨绵绵的意味,针丝一般的雨串坠落在块块青石板上,将石面润得发亮,如面面明镜一般。来往路人担忧滑倒,均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此时是午休时,雨天更适合休憩,一楼几乎无人用餐,掌柜的也闲下来,将算盘推到一旁,随手拿了个账本翻阅。 小二和卫霍一样懒懒地依靠在门边,叹了口气,道:“这雨下个没停了。” 掌柜的幽幽道:“挺好,清闲,大家都歇着。”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回头说:“但要是日日这么清闲,可就没钱赚了。” 掌柜的轻笑一声,继续看自己的账本,客栈中一阵默然。 天气阴沉,雨雾湿重,卫霍的心境跟着变得有些阴霾。 如若能过了会试,自然是好,殿试只有排名,并无人落榜。无论结果如何,在京城谋个好差事也都不难。可如果没能过会试这一关,他要么选择三年后重考,要么选择回到乡镇上去当个小官吏,没有大抱负可言。 如果真的落榜了,他大约会选择重考吧,卫霍暗暗想道。 “已经待了很久了,我们进屋去吧。”秦淮出声道。 卫霍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却笑道:“自己屋里待腻了,我去你房内吧。” 两个人还在安阳镇上时就是同住一房,没什么可见外的。 虽然客房里的摆置相差无几,但在秦淮的房内,卫霍还是觉得精神好了些。 他看到秦淮在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擦拭着一把剑,忍不住问道:“那剑又不是黄金白银做的,怎么经常见你擦拭?” 秦淮看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低声道:“这把是师父给我的剑,还给了我一封信。” “什么信?” 从刘岚那里拿到刘全武的遗物,秦淮回去后拆开信细细地看过。 那信是刘全武病发后写下的,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在信中为秦淮筹谋了一些事。 刘全武深知爱徒的抱负与自己年轻时无差,而无论从文从武,只有在江无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他将自己年少时便带在身上的佩剑交给秦淮,如果他有意前往京城,便可以以这把剑为信物,和刘全武旧友,时任陈国参将的宋宇见面,得其推荐亦或是庇佑,今后的路能好走许多。 卫霍眨了眨眼,说:“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秦淮道:“你在贡院那几日,我去宋宇将军的府上询问,得知他被调派到温州去处理事务,还没有回来。” 卫霍点点头:“那等他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好。” 见卫霍打了个哈欠,秦淮便道:“乏了?睡会儿吧。” 卫霍扁扁嘴,倦倦地点头,倒头就躺在了秦淮的床上。 他闭上眼片刻,复又睁开,侧过头看着秦淮。 “还不快睡?”秦淮道,“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都让给你了。” 卫霍抿唇一笑,突然坐起身,两只手欲伸到秦淮的胳肢窝下挠他痒痒。后者眼疾手快,一手捉他的一只手腕,身子一转,将人压在身下,又将两手合并,一掌攥住卫霍的双手,另一只手开始挠他的痒。 “哈哈哈……哈哈哈不……不行了……别……别挠了……我错了……” 卫霍连连求饶,话都说不完整,还是被秦淮反欺负了一通,两颊一片晕红,眼尾也是红的。 看他抵抗不得,秦淮勾唇一笑,才放开了手:“还敢不敢偷袭我了?” 卫霍摇摇头,秦淮这才收了手。 卫霍躺下去,看着秦淮英朗的面庞,心中一动,问道:“如果我落榜了,怎么办?“ 秦淮回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想这些做什么?” 卫霍用额头蹭了蹭枕头,烦闷地抓了抓发髻,道:“我的策论没有切题,而且恐怕也并非考官想要的答案。” “那你的答案本身,自己可满意?” 卫霍闷闷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我觉得既然已经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那就没有什么遗憾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落榜,让你们失望。” “我不会失望,你也不会落榜,放心吧。”秦淮抬手,帮他掖了掖被子。 卫霍任他帮自己盖好了被子,在秦淮撤手时拉住了他。秦淮抬眸,两个人对视,相视一笑。丝丝温暖自卫霍的心底油然而生,这一年来两个人相依为命,感情愈发深厚。他突然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秦淮陪着,就都不算什么了。 又过两日,会试放榜。雨霁天青,日光明澈,街道上人流拥挤,议论纷纷。 卫霍与谭哲和秦淮一同去看榜,看到榜前的人墙,有些发怯。 谭哲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寻了个空子钻入人群,回头朝卫霍眨眨眼,喊道:“我帮你看看,别急。” 卫霍看着谭哲挤到了榜前,摇头晃脑地察看了一阵,才慢吞吞地挤了出来。 他站在卫霍面前,神色尴尬。 卫霍的心中瞬时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已经猜到结果了。 谭哲于心不忍,可不能不说,半晌后嗫嚅道:“你……没看到你的名字……” 一刹那间,卫霍觉得全身的血液如被冰封一般,在这春日里,他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先是浑身一僵,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秦淮闻言脸色突变,皱眉急问:“你确定吗?” 谭哲低声说:“我看了三遍,应该没错。” “我再去看看。”秦淮撂下一句话,也钻入了人群之中。 卫霍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他清楚地知道,上次是虚惊一场,可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落榜了。 秦淮站在那红榜之前,将所有的名字都细细地看过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谭哲没有看错,上面确实没有卫霍的名字。 后面争着看榜的人不大耐烦,推了推他道:“看完就让开吧,都在跟前站这么久了。” 秦淮垂下眼,转身离开,回到卫霍的身边。 蹲在地上的人将头埋在双臂之中,即使咬牙忍耐,肩膀仍瑟瑟而动,谭哲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比卫霍幸运,那张薄薄的纸上有他的名字,也因此不知如何安慰,神色难过十分。 秦淮缓缓蹲下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拥在臂弯里。一开始没有说话,等卫霍的身体不再发抖,他才低下头道:“别哭。” 秦淮的声音低沉醇厚,虽然不擅长说这样的话,其中仍然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柔。但没劝还好,这一劝卫霍反而哭得更凶了。 最后秦淮是将人打横抱回了客栈。一路上卫霍都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一言不发,泪水却悄然沾湿了秦淮的衣襟。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将人抱回房内,放到床上,秦淮沉默片刻,帮卫霍脱去了鞋袜。 卫霍就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他摆弄,秦淮抬起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沉入深渊。 他自然清楚这一年来卫霍有多刻苦,知道他日日苦读,有时夜里说的梦话都是背诵的课文句子。原本跳脱活泼的性格也收敛了许多,几乎放弃了所有玩闹的时间,一心一意读书。付出的精力很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还觉得自己辜负了已故之人的期盼,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再说话。”他只能这么安慰道。 卫霍浑浑噩噩地紧闭着眼,竟就那样慢慢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一直没有做梦。 待醒转过来,他神思滞涩,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四周,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只觉悲从心来,热泪汹涌,顺着两腮流下,没入鬓发和枕内。 秦淮再次进门,就见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中没有一丝光彩。 听到他进门,卫霍才转过头,动作迟缓,一双眼失神得厉害。 秦淮坐在床边时,他眼圈红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中,落榜了。” 即便提前有过心理准备,可噩耗降临的那一刻,卫霍依然觉得心神俱灭,整个人如枯木死灰一般,直感到百念皆黯,什么盼头也没有了。原来这样沉重的打击,做多少心理准备都是无用的。 秦淮默默无言,只握住了他的手,房间里静静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在这个时刻,两个人心意相通,都清楚对方所想。卫霍知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秦淮不擅言谈,说出的话难以在这时候安慰到自己,所以他选择不说。 秦淮也明白自己口拙,这件事只有卫霍自己想通方能真正排解,他最需要做的是陪伴。 上次乡试的伪落榜毕竟与此次不同,一个乡试,一个会试,级别和重要性不同。乡试落榜,好似在才迈出几步就跌倒,而会试失利,让人觉得即将要触及胜利的旌旗,却因为马失前蹄而前功尽弃。 上次秦淮之所以在渝河边规劝,是因为误以为卫霍轻生,情急之下尽全力安抚,而卫霍之所以听得进去很快振作起来,更多的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绑架波折,没有沉溺在科考失利的痛苦之中。 波折。 卫霍想,那次是波折,这次也是波折,人生就是由这么多次的波折组成的,不过是大小轻重的区别罢了。只是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都更希望能一帆风顺才是,特别是这类决定命运的事情。 秦淮陪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不了,三年后我们再来。” 卫霍垂着头,像是一株缺水的树苗,蔫儿到了极点。 “我怕三年后……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秦淮抿了抿嘴唇,道:“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卫霍突然就被他一本正经的话弄得破涕而笑:“怎么不是你认识的我了?” “你一向乐观,很多事我会生气,但是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霍开始翻旧账:“你以前还说我很贫嘴。” “是很贫。” 以前他不喜卫霍爱闹无常的性格,秦家夫妇去世之后,卫霍的性子收敛了一些,顽劣中的劣去了大半,活泼仍在。 这样的性格在他刚刚失怙失恃时驱散了不少孤独寒冷,而秦淮也学着更关心理解对方,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变得融洽。 一来二去的对话让卫霍心里好受了一些。 悲风伤秋本不是他的性格,脾性虽没有秦淮硬朗,但遇到事也是不喜欢服输的,也经常与人笑闹,少有烦恼。 他是落榜了,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卫霍怔了怔,是啊,又怎么样呢? 他现在打道回府,回到安阳镇,可以在县衙有份小差事,他再苦读三年,三年后再来江无,或许便能够在那皇榜上有名字。 最差的结果,则是他屡考不中,这辈子也做不了什么大官。虽然想到这里,卫霍的心中依然难受不已,可他又想:并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做官,也有许多路可以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话是如此没错,不过要活得潇洒自在,倒真不一定要走求学仕途这条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注定是无法做官,也不是无路可走。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卫霍才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心情一扫阴霾,很是畅达。 已经是下午了,从早上去看榜到这一会儿都没有吃饭,心思一清明就觉得饿了,到楼下去用饭。 正是饭时,一楼人声鼎沸,有几个人过了会试,脸上笑意满满,其中便有汪远。 一开始人人都过了乡试,地位相当,他的言行又过于浮夸张扬,有人看热闹,大多数人都露出不喜的态度。 但此时过了乡试,成为贡士,便将大部分人都甩在了身后,一时水涨船高,许多人都来奉承,比之先前更是跋扈。 “哎呀,汪远你真是太厉害了,据说阅卷的主考官当时在你和会元之间犹豫过,结果只在一念之差,你本来也可能成为会元的,不过第二名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汪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们懂什么呀,那主考官和会元都出自同一个州,既然是老乡,还不照应一下?” “是啊,是啊,我还未见过有比汪远更有真知灼见的考生,估计啊,那会元就是走了后门。” 汪远听得高兴,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扬声喊道:“哎掌柜的,茶水都没了,怎么也不来添!” 这事本该小二来做,掌柜的闻言也不推脱或者生气,一脸笑容,提着满满一壶茶水送到了那一桌,道:“慢用啊,不够了再叫我添。” 汪远斜眼一笑,提了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立刻睁圆了眼,将水杯往桌上狠狠一搁,发出“当”的一声响。 “怎么回事,你这水也太烫了!” 掌柜的忙安抚几句,又换了一壶茶水过来。 那边闹闹哄哄,卫霍只和秦淮低头吃饭,片刻后谭哲过来,坐在了他们的身边。 即使替卫霍觉得可惜,谭哲的眼中仍是难掩的喜色。换做谁都会欣喜,卫霍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多难过了,但还想探究得更清楚一些。 谭哲证实了卫霍的猜想:“汪远他们都是顺着写的,我也问过住在其他处中了贡士的人,应该都是在策论这里拿的分。” 那边汪远又洋洋得意地吹嘘着自己的文章如何迎合圣意,卫霍听得心烦胸闷。相比于落榜,他更难接受最终录用的是那些能力不比自己强,却凭借着阿谀奉承进阶之人。 如果是那样,那他日夜苦读,饱读贤人诗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学一些恭维讨好之语能得到更多。 可他也只是想想,只要想到需要写那样的文章,卫霍就觉得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谭哲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卫霍勉强回神,想了想,转头看向秦淮,又朝谭哲说道:“我们是一起来的,他要参加武举,我也一起先留在这里,之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再做打算。” 谭哲点点头:“那——” “出事了!出大事了!” 外面传来一阵议论和呼喊,谭哲的话被嘈杂声打断。 掌柜的一路小跑出门,左右看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你们不知道,刚刚来了一队官兵,将贴在龙虎墙上的榜被揭下来了!” “啊?揭下来了?”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那些官兵说此次会试不作数了!啊呀呀,这可真的糟蹋人才!” 涌到客栈门口的举人们皆是一震,有人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怎么能不作数了?” 一阵骚乱后,又有人跑了过来:“龙虎墙上贴告示了!大家快来!” 整条街的人闻之,纷纷跑去看热闹,卫霍和秦淮也随着人群一起到了放榜之处。 最先看到内容的人惊得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片刻,旁边回过神来的其他人立刻放声大喊:“今年的科举取消了!哦不,是推迟了!” 又过了一阵,挤在最前面的人群都快沸腾了,奔走呼告,还没有看到榜的人也都知道了大概,整条街闹嗡嗡一片,人们议论不止。 上一届科举及第入朝为官的几人不知因何事触忤了天子,他们今年负责监考这一届的考生。一怒之下,昭御帝直接发了诏令,宣布取消了这一年的科举,延迟至次年再举办。 “荒唐啊,太荒唐了!”一个围观的老人颤巍巍地道,“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样荒唐的事情?科举旨在选贤举能,是发掘国家栋梁的好办法,如何能够这样说取消就取消,说推迟就推迟?这简直是——” 老人身边站着的儿子连忙捂住他的嘴,惊慌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爹,你小声点,妄议皇家之事可是要砍头的!” 老人摇摇头,满眼的无奈与悲凉。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汪远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神色怔然。 半晌之后,他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之前就已经知道落榜的人无一感到欢喜,中了贡士的更是经历了从狂喜到失落的心情变化,有人情绪受到巨大冲击,甚至昏了过去。 卫霍和秦淮回到客栈时,大多数人还在对此事议论纷纷。 “你说这事弄得,多少人白高兴一场啊,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哎,那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皇上下的诏书,能怎么样呢?” “说的也是……” …… 听着各式各样的说法,卫霍的心里有些沉闷,也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谭哲和其他原本已经以为迈出了一大步的人一样受了不小的打击,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但这一届的考生都是如此,再难过也无法改变,他平复心绪后收拾好包袱,准备次日返家。 第二日一早,卫霍和秦淮去码头处送别谭哲。 “你们回去吧,”谭哲将包袱往肩上拉了拉,笑道,“船马上就要开了。” 秦淮说:“路上小心。” “知道了,你们在京城里也要照顾好自己。” 卫霍点头:“会的。” 拴在锚桩上的缆绳被解开,谭哲跃上甲板,最后朝两人挥了挥手。 船篷远得看不清了,成了一个小点,秦淮转过头说:“走吧。” “嗯。” 他们一起来江无,并不只是为了卫霍参加文举,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行武举了,在此之前秦淮要先去拜访参将宋宇,两个人昨夜商量一番,就打算今日送走谭哲后一起去。 宋宇的府邸建在皇城南边的安怀坊,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府门匾额高挂,门前坐着两座镇宅的石狮子,还有来往的行人和负责接待的家仆。 秦淮上前,朝门口站着的家仆说明来意:“打扰,我叫秦淮,曾师从宋将军的故旧学武,师父病逝,留下遗物,就是这把佩剑,特来求见。” 家仆狐疑地打量着秦淮和卫霍二人,见他们衣着简朴,不像是宋宇平日往来的人。 这家仆也是趋炎附势的性子,觉得他们或许是骗子之类的,不耐烦地说:“就凭一把佩剑,无凭无据的,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向将军通报?你师父是谁?” 秦淮说:“我师父名为刘全武。” “刘……什么?” 秦淮深深地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唇,忍耐着对方的傲慢:“刘全武。” “我在宋府待了快十年了,压根没听过这号人,”那家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袖子,“别诓人了,这不是让你们捣乱的地方,快走吧走吧。” 卫霍气不过来,上前一步,恼怒地道:“到底是不是骗人,你叫人通报一声不就知道了,何必这样为难我们?” “嘿,”那家仆瞪圆了眼睛,他在宋府当差,平日里多少人巴结,这两个一看就不跟富贵两字中的任何一个沾不上边的人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顿时气得不行,“今天你小爷我还就不想让人进去通报,你们想怎么样?” “你——” 卫霍还要再和他理论,秦淮拉住他的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请问,这是宋宇宋将军的府邸吗?” 他们回头,几步外的台阶下站着两个人,明显能看出来是一主一仆,为主的男子看着也就十七八岁,面色白净,声音清亮。 他着一身青色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衣衫,气质不俗,家仆立刻拨开身前二人,上前询问:“敢问公子是?” “家父姓明,在江阳府任府尹。” “哎呀,是明府的公子啊,在下有眼无珠。” 男子笑道:“没事,我是第一次来,不认识才是正常的。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怎么,今日宋将军不见客?” “这——”那看门的家仆显然没料到他们之间还认识,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没有,只是多盘问了几句,明公子,还有你们两位,请吧!” 卫霍和秦淮对视一眼,跟着跨入了府内。 一边沿着抄手走廊往里走,卫霍一边环顾四周。这院落布置得十分规整,大气中又不失精致。干净的厢房门,行举规矩的侍女和家丁,摆置齐整的盆栽花木,一切都恰到好处。 将人送到房门口,家仆便退了下去,侍女将三位客人引到了客厅,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跨入室内,正是宋宇。 青衣男子行礼后道:“宋将军,上次您帮了家父的忙,他一直记挂在心,只是事务繁忙,无法拔冗脱身来这里道谢,我就替他走一趟,送些礼物给您。” 宋宇爽朗地笑说:“举手之劳,何须挂齿,还要劳烦你跑一趟。” “应该的。” 宋宇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二人,侧首询问:“这二位是?” 卫霍看向秦淮,后者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佩剑递到宋宇面前。 接过剑,宋宇细细端详稍许,看到剑格上的刻字时,他怔了怔,猛地抬起头:“你们……你们是……” 秦淮表明身份,也委婉地提了瘟疫之事,宋宇神色由喜转忧,看着那把剑,喃喃道:“事隔经年,再看到这把剑,没想到故人已经不在了。” 宋宇邀三个人上座,茶水也很快端了上来。 卫霍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见那玉白的瓷杯上嵌着纤纤金丝,巧夺天工,喜欢得紧,转了一圈才细细品了一口茶。 入口温润鲜爽,茶香醇厚,卫霍眼睛一亮。 宋宇道:“这是南方那边送来的茶叶,我挺喜欢这味道。” 卫霍坦然回应:“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 宋宇哈哈大笑,他虽是京官武职,但是武人出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喜欢卫霍的坦诚,问他:“刚才听你说,是来江无参加科考的?” 卫霍神色一黯,点了点头:“是,但是也很惭愧,会试没有通过。” 出入朝堂,宋宇也知道近年来科举是一届不如一届了,不以为然道:“无碍,摸清门道,来年再考,兴许就中了。” 青衣男子名叫明晨,今年也参加科举,他笑说:“中了不也没用,还不是直接取消了。” 宋宇摇头,欲言又止。 又闲聊一阵,宋宇出去一趟,房间里剩下三个年轻人。 卫霍这才将憋了一阵的话说出口:“刚才在门口,多谢兄台相助。” “不谢,”明晨说,“你们一定有些奇怪吧?其实之前,我们见过一次,在船上。” 原来卫霍秦淮坐船离乡时,明晨也在那艘船上。 “我那时候离得远,秦兄抢先出了手,下船后本想和你们结交,但是后来人太多,走散了,没想到能在宋府门口再次遇到了你们,还真是缘分。” 三个年轻人年龄相近,很快便称兄道弟,熟稔起来。 宋宇再回来,提到的便是刘全武让秦淮来这里的事情。 “早些年,我们都在江无的校场上训练,一起渡过了很多难关。只是后来他遭遇不测,被贬后不能再入京,才这么些年没怎么联络。他让你来,最主要的意图应该是让我举荐你吧。” 秦淮问:“举荐?” “嗯,”宋宇颔首,慢慢和他们解释,“当朝重文轻武,武举不比文举,取消了乡试,只进行两轮。而且因为名额限制,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如有其他关系举荐扶持,被录用的可能性会更大。” 卫霍明白了:“不知道刘叔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宋宇说:“江无不比其他地方,用到人脉的地方很多,录用之后,从较低位的武职做起,慢慢往上爬,借我这个老朋友之手,多少能给小秦提供些便利。这样吧,你们现在住在客栈,但那里到底不是久住之地,不如就搬进我这府上吧?” 秦淮迟疑一瞬,卫霍已经代替他回答:“好啊,我们回去收拾了东西就住进来,都听宋将军安排!但是寄住是要给宿费的,平日闲下来,我可以给令郎答疑解惑,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只要我能回答,知无不言!” 秦淮跟着道:“我可以教他练剑。” “好啊!我那儿子最是顽皮,你们替我好好教教他,最好让他安分点,别折腾他老子我了。”宋宇说完,中气十足地大笑起来,其他人也都笑了。 又坐了一阵,明晨告辞回府,卫霍和秦淮也先回了客栈,将包袱收拾好便去了宋府。 在府门口,那家仆看到两人,脸色十分尴尬,卫霍背着双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大步迈了进去。 厢房已经收拾好了,空间很大,屏风一分为二,将房间分成了两部分,各摆放着两张床,住两个人也格外宽敞。 用过晚饭,又熟悉了府内环境,回到屋内,洗漱毕,秦淮说:“我们住在宋将军那里,未免太麻烦他了。” 卫霍撇撇嘴,最看不惯他一根筋的作风:“宋府这么大,养我们两个人压根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什么事,我们既然已经上门了,又何必拒绝人家的好意?反而显得太别扭了。而且住在这里,来往也更方便。当然,宋将军给了我们便利,也不能白让人家付出,要有来有往,所以我才提要教那小孩儿读书的。” 秦淮闷闷地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卫霍一向聪明,处理这些事情比自己拿手。 宋宇虽是粗人,但安排得很周到,下人不只将房间收拾好,还送来了一套吃的用的,齐全得很。 去沐浴之后,卫霍穿着干净的中衣,躺在宽敞的床板上,兴奋地来回翻身,然后呈大字型躺平。 窗明几净,室外夜色沉静,晚风徐徐,吹入室内,带来阵阵凉爽。 卫霍又翻了个身,叫道:“秦淮。” 秦淮嗯了一声,在屏风那头问:“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叫你。” “……睡吧。” “别啊,我还想再说说话。” “说什么?” 卫霍用手指轻轻敲着枕头:“六月武举,我想你应该没问题的,那时候如果顺利在江无当职,我们还要回去吗?” 安阳镇内,除了陈束,他们已经没什么人牵挂了。 屏风那边沉默半晌,道:“都可以,我听你的。” 卫霍说:“我再想想,不过肯定要给夫子写信,告知他咱们的现状,免得他担忧。” “嗯。” “我明天就写。” “嗯。” 卫霍眨眨眼,琢磨着也没什么事了:“那,我们睡吧。” 他闭上眼,很快就在窗外吹拂而入的春风中睡去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次日一早,卫霍是被从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照醒的。 他坐着回了阵神,然后从床上爬起来,绕过屏风瞅了一眼,秦淮床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不在。 一番洗漱后他走出房门一看,人果然在院子里练剑呢。 于是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秦淮练完剑一起吃过早饭,回到屋内,卫霍坐在窗下的桌前摊开纸,给陈束写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提到了自己落榜之事,也提到他和秦淮现在的境况,写到最后,没有别的了,卫霍咬了咬笔杆头,唤了秦淮进屋,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想在信中说的。 午休前,卫霍打算去寄信,却从下人那里收到了一封来信,正是陈束寄来的。 他忙拆开一看。 陈束在信中说,若他能够高中,自然没有什么,假如不幸失利,也要尽快调整好心态。如果是后者,陈束还建议卫霍进入江无的书院入读,不必一定要回到安阳。一来,江无乃天子所处之地,在京城的书院中就读有利于卫霍了解国事,丰富见闻,写出针砭时弊的文章,二来,陈束深觉自己学识有限,卫霍若能拜在江无大儒的门下,想必也更有进益的空间。 信是一个多月前写的,差不多是在他们出发时一同寄出,陈束早早地就替他做了长远谋划,卫霍心中很是感激。 将原本已经写好的信撕掉,他思考了半日,在金乌西沉时重新写好了一封,答应了陈束的建议,然后托人将信送了出去。 虽然做下了决定,但书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卫霍次日打听了一下,要进书院,就要先拜在其中一位夫子门下,至于姓甚名谁,什么脾性,还得继续打听一番。 两日之后,大清早卫霍就起了,他换上一身儒服,用发带将一头乌发束得格外齐整,诸事妥帖后,他动身去了江无最大的长吟书院。 详细打听过后,卫霍最终选的是一名叫做常荣的夫子,听说其在学问上见解独到,论辩时往往是妙语连珠,独辟蹊径,这是优点,缺点则是脾性略微孤僻冷淡,谈不上亲和温厚,要求严格,要做他的学生并非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一般拜师都要带束脩,但常荣早年就立下规矩,不收礼,要拜师可以,看才华,看缘分,名下的弟子也比其他夫子要少。 卫霍一路上还有几分忐忑,不知道自己同这位夫子有没有那所谓的缘分。 想了半天想得脑壳疼,卫霍摇摇头,罢了,既然都说看缘分了,那就放宽心,一切随缘。 长吟书院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自陈国建国以来,培养了诸多人才。 一进书院,大门内先是摆放着一块白色巨石,上面阴刻着“长吟”二字,那字迹瘦劲有力,□□丰满,卫霍忍不住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然后才顺着小径往常荣的住处行去。 小径幽深,两旁栽种着松柏和竹子,鲜绿一片,越往深走,卫霍越有进入深深丛林的错觉。 小径尽头坐落着一间小屋,样式看上去简朴但不贫寒,门前和屋子周围都干干净净的,想是有人常打扫。 卫霍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询问道:“请问常夫子是住在这里吗?”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粗哑的回答:“谁啊?什么事?” 卫霍抬手行礼,敛眉道:“在下名叫卫霍,想入书院就读,特来拜见夫子。” 里面再没有应答,卫霍想着兴许里面的人是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话未说完,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身着褐色长衫,约莫四十岁的男子站在门内,五官端正严肃,目光炯炯,锁眉看着他。 “来拜师的?” “是。” 常荣不看他,侧过身,抬手指着另一条小径:“我今年没空,不收学生了,顺这条路往东走百米,左拐可以拜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吴楠,右拐可以拜见任之泽。” 说完就打算关门谢客。 卫霍忙上前,将备好的文章奉上,直接递到了常荣的面前,这意思是不收学生可以,给些指教也可。 碍于书院规矩,后者撇撇嘴,还是接过,翻阅了片刻,然后抬眼打量卫霍几眼,将文章本册塞回到他怀中。 “进来吧。” 卫霍眼睛一亮,忙谢过常荣,进去的同时将门带上了。 “我看了你的文章,”常荣抿了口茶,喟叹一声,“会试上写的那几篇有点意思。” 卫霍知道有戏,眼眸顿时亮起来,忙道:“夫子过奖,学生惭愧。” 常荣注视着他道:“中了贡士吗?” 卫霍摇摇头。 常荣也不惊讶,端起茶壶添满了杯,一口一口地喝完,然后说:“我想也是这样,写得挺好,肯定是过不了现在的科举的。” “……”卫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跟着点了点头。 停了一阵,常荣侧头看他,问:“想做官吗?” 卫霍道:“想。” “想做什么官?” “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常荣嗤了一声,嘴角抽了抽:“在现如今的朝堂之上,这样的官是稀罕。” “……” “说点实的,做官后想做些什么?” 被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卫霍心中忽然一松,他弯唇一笑,说:“想要做点实事,也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 “这就对了,”常荣轻声笑了,“别来那套虚的,听着烦。” 两个人聊过一阵,常荣道:“你这个学生的愿意收,不过跟着我做学问,你可得想好了,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做我的学生是不能懈怠的。” “学生明白,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定然是下了决心,夫子放心吧。” “唔,”常荣轻轻颔首,“既然我们已经是师生关系,刚刚说到做官,我也不虚着说了。官场阿谀奉承的那一套我不喜欢,但是在当今天子手下要有一席之位,完完全全里里外外做到顺应本心是不可能的。” 卫霍拿不准常荣的意思,低声说:“学生愚钝,没太明白。” 常荣默了默,摇摇头:“罢了,现在还没到时候,时机成熟了,这些你自己也能悟出来,接下来几个月跟我好好做学问吧。” “好,听夫子安排。” 行过叩拜之礼后,卫霍告辞,欣喜地顺着小径原路返回,在书院门口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去—— 汪远同两三个人一起朝他这边走过来,几个人俱是一身儒服,想来到这书院里都是同样的目的。 几日过去,汪远也已经从最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变成以往张扬的模样。 之前同在一个客栈住着,汪远认识卫霍,问他:“喂,卫霍,你拜在哪位夫子门下?” 卫霍懒得同他说话,转身就走,汪远在后面喊了好几声,他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一旁的人啧了一声:“这谁啊,这么拽?哪家的公子哥?” 汪远心中恼怒,轻蔑一笑:“什么公子哥,就是个小县城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也没有远见的土包子,会试都落榜了,也不知道跟我傲什么,呵。” “别生气啊汪远,跟乡巴佬计较什么,走走走,一起去怡红阁转转……” “走走走……” ……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拜在常荣门下之后,卫霍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每日寅时就到书院,午时也在书院供学生住宿的舍馆内小憩一阵,傍晚时分才回宋府。除了他,常荣还有两个学生,分别叫做元畅和韩啸予,平日遇到疑难时卫霍和他们也常有切磋。 这一日午后,临近黄昏,他将常荣交代的功课都做完,准备打道回府。 卫霍出了书院大门,一轮斜阳垂在金明坊钟楼的飞檐之上,日光稀薄,如薄雾一般铺洒在地面,又如在那地上镀了一层薄金。 卫霍踩着那薄金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冲出一个少年,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撞到了人。 对方鞠躬道歉,转身走向了一辆马车,卫霍站在原地一瞧,认出那少年就是马小玉的弟弟马天,而接他的人是他爹马元。 在他乡遇到从同一处来到这里的,卫霍心中有些激动,虽然当初秦家与马家关系一般,可到底是同乡人。 他没有犹豫就跑了过去。 “喂,马天!” 正欲上车的少年转过身,站在原地看向声音的源头,而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立刻将他推上了车,在卫霍冲到车旁的时候拦住了他。 “哎哎哎,谁啊?” 卫霍停下,呼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马叔,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了,小天也进了书院吗?” “你谁啊?” 卫霍愣了愣:“我是卫——” “认错人了吧?我们要走了,让开一下。”对方说完,示意马车夫将卫霍赶到一旁,很快也钻进了车厢里。 马车很快启动,车轮辘辘,马蹄声渐远,扬尘随风轻飘。卫霍立在书院门口,有些怔然,待反应过来也沉下脸,转过身走了。 回到宋府时,暮光暗沉,院内种着的草木平添了几分凉意。 卫霍回到房内就趴在床上,歇了一阵,等秦淮练完剑才一起去偏厅用饭。 他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肉,肉中挟了点脆骨,在牙齿的切割下咯嘣咯嘣响。 秦淮感到莫名,看他一眼:“怎么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吃那鸡腿的模样跟要对仇人扒皮抽骨一样。 卫霍咽下口中的熟肉,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闷闷地说:“我回来之前遇到马天了。” 秦淮很快猜了出来:“他也在长吟书院里读书?” “嗯,我还遇到他爹,马叔了,”卫霍叫得不情不愿,“装不认识我,你说气不气?” 秦淮扒了两口米饭,看他嘴角沾了点油,拿手边的帕巾帮他擦掉,不冷不热地说:“他就是那样的人。” 卫霍就势把嘴在帕子上蹭蹭,直起脖子哼哼两声,又咬了一口鸡腿肉,含糊地说:“他估计是嫌弃我,怕被别人知晓他也是从穷乡僻壤来到这儿的。你是没见他那样子,穿得比以前好了,人模人样的,但是啊,还是个势利眼。” “既然都知道,也犯不着同他生气,以后你也当不认识他。” “嗯,”卫霍深以为然,点头,又想起武举的事,问他,“你后日就要参加初试了吧?” “嗯。” “我陪你去啊。” 秦淮:“你不是应该在书院里待着?” “那不行,武举对你来说和文举对我来说一般重要,我得陪着你,要是不去,我自个儿待在夫子那里恐怕也是坐立不安,看不进去书。” 秦淮想了想:“夫子会同意吗?” 卫霍有些心虚地回:“我试试。” * “你想告假一日?” 屋内,常荣直直地看向卫霍。 请假的人点了点头:“是,兄长参加武举,我实在放心不下,要在台下候着才行,还请夫子体谅,放学生一日的假。” 常荣轻哼了一声,面露狐疑:“不会是想跑出去玩吧?” 卫霍忙道:“学生既然拜在夫子门下,自然是要勤恳做学问的,夫子收了我做学生,怎么现在怀疑起我的人品了?” 他说得委屈,常荣牵了牵嘴角,端起茶杯品茗片刻,才道:“想请假可以,但是要有任务。” “夫子请说,学生一定办到!” 常荣说:“写一首应景的五言诗,后日来这里报道的时候记得带上。” “……是。” 卫霍心里叫苦,却不敢讨价还价,应了下来,接着便掏出书册翻到有疑难的地方,向常荣讨教。 次日一早,卫霍跟秦淮一起起了,用过早饭出门,抵达了武举初试的地点,南大街。 此时的南大街挨山塞海,人头攒动,卫霍和秦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又挤入了那围场的外围。 只见擂台高筑,方方正正地坐落在围场之中,四面被一围旌旗圈起,内围设置着雅座,是供皇亲贵族和世家子弟观赏的,普通人只能站在外围观看。 秦淮持着入场的号牌,在他要拿给士兵检查的时候,卫霍哎了一声,拉住了他的手臂。 已经有不少参加武举的考生入场了,在空地活动筋骨,他们几乎个个都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看便有举鼎拔山之力,看得卫霍心惊。武举不比文举,场上受伤甚至致死都有可能。 卫霍忐忑后垂下头,从脖子上解下自己一直贴身戴着的玉坠,抬手示意:“你头低一点。” 秦淮看看他,又看看那玉,明白他什么意思,却拒绝道:“我戴上这东西比武,怕是下台的时候就只剩下碎渣了。” “没事,塞衣领里,”卫霍踮起脚尖,将玉坠套在他脖子上,“我这么多年也没折腾碎。” 秦淮低头,红绳坠着的白玉莹润通透,抻着绳微微晃动了两下。他抬手握住那块玉,表面还带着卫霍的体温。 外围的守卫看过他的号牌之后放了行,秦淮在入口处转过身,朝卫霍挥了挥手,抬步迈入了内场。 卫霍看着他将号牌递给了司仪官,被安排在南边的空地处排队等候。他又侧过头,看到几个锦衣华服之人在侍卫的拥护下进场入座。 日头渐渐升高,但不算炽热,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卫霍等得发困,揉揉眼睛,在围栏上靠了会儿,听到有人被念到名字后又很快直起了身体。 秦淮大约在半个时辰后才出场,首先出来了五个人,他们在擂台上站成了一排,手握配给的弓箭熟悉了片刻,纷纷张弓搭箭,指向位于擂台一侧的箭靶。 嗖嗖几声,五支箭悉数射出。 五个人皆没有射中靶心,但距离却差许多。最西边站着的那位射中了靶心外一环,离靶心只差一指的距离,而站在他左手边的只射中了最外环。 士兵检查登记之后,五个人又射了第二轮第三轮,取最优作最终成绩。 武举初试分为三项,步射,气力,枪法,一项结束再进行下一项。 看到秦淮登场的时候,卫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跳得厉害。 秦淮着一身黑色劲服,两袖皆用布条缠绕缚紧,立在擂台上显得异常挺拔干练。 弓箭到手,他拉了拉弓弦试了弹性,调整好姿势,张弓搭箭。 卫霍屏息凝神。 嗖—— 黑色的箭离弦射向正对面的靶心,破空中发出微微尖锐的鸣声,以饱满之势插/入箭靶,击出“啪”的一声。 正中靶心! “好!” 卫霍抑制不住激动喊出了声,引得站他身边的人纷纷侧目,卫霍也不觉得什么,和其他看客一起抬手鼓掌叫好,掌心都拍红了。 司仪官大声宣布:“秦淮,路壬,第一轮已射中靶心,射箭项结束,请下台休息,其他人继续!” 秦淮下台时卫霍看他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像朝这边看了一眼,卫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扬臂示意,脸上笑意肆意。 又过了一阵,所有应举者的射箭项都结束了,休息片刻,继续考察气力项,两人一组。 先要负重五斛米走出二十步,若两人皆通过,空手搏斗,赢者方能进入下一项比试。 当秦淮走上台的时候,围场外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人不如直接就下台吧,你看他对面站着的人,哈哈哈哈,这能打过就奇了怪了。” “是啊,那人有八尺高吧,啧啧,体壮如牛啊,看着就让人发怵。” “但是那瘦些的,我刚刚看他射箭很不错啊。” “那又怎么样?射箭只是一项,气力拼不过,照样得灰溜溜地走人!” 卫霍听得闷气,转过头道:“比试还没开始,你们就这么下定论,有些为时过早吧?” “嘿嘿,小兄弟,你也别不信,这实力一看便知,不是我们说得太早,你自己想想,鸡蛋总碰不过石头吧?对吧?” 卫霍不以为然:“你看着是鸡蛋,谁知道是不是另一颗石头呢?” 那人哈哈大笑,跟众人说:“你看他,还不信呢哈哈哈……” 其他人都开怀大笑,卫霍懒得跟他们做无聊的争执,转过脸低声道:“你们就看着吧。” 台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那壮汉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抬起双手握紧,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敷衍道:“小孩,你多大了?” 场外又是一阵哄笑。 秦淮没回答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低头用手将袖子扎紧,又将胸前的玉压了压。 “不是我说,我虽然好武,但不想杀人,但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实在担心出了一招你就不行了。” 秦淮轻笑一声,眼眸深深,神情沉稳又笃定。 “那就试试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负重五斛米走二十步,这一项不难,两人皆完成得很轻松。 倒是场外的不少人见秦淮那样瘦,完成后却只是微微喘气而不见疲累,心中有些意外了。 接着便是两人对决。 壮汉不遑多让,在司仪官喊过开始之后凝神运气,抬手摆出招式。 秦淮右脚后撤,弓步稳健,双眼定定地看向对面。 那壮汉低喝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他面前,他的体态健硕,擂台的地板随之颤动,不少人看得胆战心惊。 他挥出双拳,拳风如山压,以雷霆万钧之势袭向秦淮的腹部。 后者急速仰身,上半身与地面水平,呼啸而过的拳风从他的身体上方掠过,与此同时,秦淮则闪身到一旁,飞快地后退两步,再次和壮汉保持一定距离。 场外发出各种声响,有替秦淮感到庆幸的,也有替那壮汉可惜的。 见第一招被躲过,壮汉不满地撇撇嘴,转了转脖子,很快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随着身体一跃而起,壮汉在半空之中抬脚踢向秦淮头部,贲张的肌肉将下裤的布料撑得鼓鼓的,力道比方才更强了几分。 秦淮见势先后撤一步,稳住下盘,双手借着那股冲来的力道,最终抓住了壮汉的脚踝,用尽全力一扭—— 半空中的人难以维持身形,脚部被控制住之后便有些动弹不得,秦淮回推撒手时他才回身落地,踉踉跄跄地往后两步,险些摔倒。 看到这一幕,场外人议论纷纷,有人竟一改先前的态度开始叫好起来。 卫霍摩挲着掌心的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人。 两次猛攻都以失败结束,壮汉脸涨得通红,怒瞪着秦淮,心里也暗叫不妙。 对方看着精瘦,不比自己高也不比自己壮,可内力却不弱,应对也很有章法,并非平平无奇之辈。 两番来往,他不敢大意,也变得谨慎起来,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寻找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可这一次,秦淮主动发起了进攻。 他速度奇快,几瞬之间便移动到壮汉的身前,右臂高高抬起如刀斧般劈下,壮汉立刻抬手格挡,下一瞬秦淮却突然撤手,蹲下身,双手十指张开牢牢地扒住地面,左腿旋转横扫过去,将尘土带起,鞋子在地面划出一道痕迹。 这一招扫堂腿直直地打在了壮汉的小腿肚上,他痛得“啊”了一声,只觉小腿酸麻胀痛,膝盖无力,差点便要跪在地上。 但他还是勉力稳住身形,怒火沸腾下全力回击。 两人在擂台中央赤手空拳地交手,一攻一守,一击一挡。 十几个来回之后,秦淮终于寻到了对方的一个破绽,挥肘而下,重重地顶在了壮汉的颈部。 这一击毫无保留,壮汉痛呼一声,神思停滞,晕死过去。他的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四周岑寂半晌。 “好!”有人突然出声喊道,“太厉害了!” 如石头入水激起层层涟漪,众人也纷纷直呼精彩。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纪看上去不大,身高体形都毫无优势的少年能够击败那熊健的壮汉。 秦淮站在原地大口喘气,转头望向看台。 人山人海,他却能够一眼分辨出卫霍。卫霍站在人群之中,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看着这边,那模样倒像是他自己亲自击败了对手一样。 秦淮忍不住也笑了,平复了气息之后走下台。 卫霍不止一次见过秦淮舞枪弄棒,并不担心他过不了枪法那一项,看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很轻松。 围观的人见识过秦淮的武艺,轮到他上场时不再是满场哄笑,而是喝彩不断。 当秦淮从场内走出的时候,卫霍走到他身边,轻快道:“回吧。” 秦淮嗯了一声,将手抬起,手掌摊开:“完璧归赵。” 卫霍一笑,手指捻起玉坠,看了看,又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两人一起慢慢地走了回去。 快到宋府门口时卫霍才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地道:“我差点忘了。” “什么?” “今日告假,夫子虽然应允了我,但要写一首五言诗,明日就要交给他。” 秦淮不由翘了翘嘴角。 卫霍看他笑,不满地道:“你这人忒没良心,笑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那我帮你写?” 卫霍连连摇头,一点不给他留面子:“让你给我写,十成十要被罚再写三首。算了,我自己琢磨吧。” 这一琢磨就从饭后琢磨到了夜间。 说起来,卫霍在诗词歌赋这一块并不至于生怯,陈束就曾不止一次夸过他写诗作赋很有灵气。 只是常荣一直觉得他用词过于轻浮,辞藻华丽,得收着点。他的要求比陈束更为严苛,也不是随意作一首就能糊弄过关的。 字字句句斟酌推敲,一直熬到戌时,卫霍撑不住了。 他强撑着将写在本册上的五言诗最后看了一遍,打着哈欠洗漱睡觉。 次日一早到了书院,他从师兄元畅那里得知常荣因事下午才过来,没有功课要求,卫霍就去了书馆。 馆内摆放着不少古籍典册,供书院的学生阅读,东边设有桌椅,此时没有什么人,书馆内静悄悄的。 卫霍坐着又看了看自己昨日的诗,窗外的日光慢慢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没一会儿卫霍就困倦了。 他将本册推到一旁,趴着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书馆外的一条小径上,两个男子并排走着。 “哎,汪远,你觉得吴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汪远懒懒地回。 “我觉得他太死板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简直是个老古董,当初咱们是不是拜错师了?” 汪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确实,所以哪怕他当年中了进士,照样只能在这长吟书院当一介白衣。没有眼力见,是不可能做成什么事的。不过我倒觉得没必要换,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能不能成事,看我们自己喽。”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书院?” 汪远白他一眼:“长吟书院名气那么大,多少世家子弟也在这里读书,可以了解京城里发生的各种事,总有出头的机会,你懂不懂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书馆门口。 汪远叹口气:“吴楠让咱们来借书,一起进去找吧。” 不多时,他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的卫霍,走了过去。 看到摊开的书册,汪远低头一瞧,心中一动,将书册拿了起来。 片刻后,同伴已经找到了需要的书籍,喊了汪远一声,后者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嘀咕:“没眼色。” 他瞄了一眼睡着的人,将书册放下,低笑一声,轻步走了出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夏日炎炎,卫霍穿的是薄衫,书馆所处之地僻静清幽,风从窗外拂入,钻入脖颈中,沁凉一片,他这才悠悠醒转。 揉揉眼睛,卫霍侧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明朗,看样子已经近中午了。 没想到只是趴一会儿,却睡了这么久,卫霍连忙收起书籍和自己的本册,起身回了教馆。 早上趴了那么久,中午卫霍就没睡着,在舍馆的房间内歇了阵,看会儿书。 常荣进书屋时,元畅,韩啸予和卫霍都在。 一个时辰的讲学后,三人开始自习。 在常荣走到自己身边时,卫霍立刻将写好的诗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手上。 “夫子请看。” 常荣唔了一声,端手翻开,目光自上而下从左向右地扫过,逐字逐句地看,卫霍没有出声,忐忑地等着。 “立意不错,辞藻也落到了实处,挺好。尾联的动词可以再换换,你改好再拿给我看。” 手掌处一沉,本册落回,卫霍松了一口气,笑道:“谢夫子指点。” “嗯,”常荣迈了一步,又想到一件事,“后日上午辰时,在南馆一楼有场辩论会,你们三个一同去,谁都不许缺席。” 卫霍和其他两人齐齐应声。 后日上午,卫霍和元畅一同前去参加辩论,韩啸予有事就先去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元畅说:“你认识汪远吗?” 卫霍心中不大情愿,但还是应道:“认识,会试前我们住同一个客栈。” “这样啊,那你应该挺高兴的。” “嗯?”卫霍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元畅说:“先前武举初试的时候他写了一首诗,通过刑部尚书胡然大人呈递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很喜欢,给了赏赐,而且特意批示,明年汪远都不用像我们一样再参加一次会试,直接参加殿试就行了,这运气真好,太让人羡慕了。” 卫霍心中不以为然,但没有表露出来,浅浅点了下头,话头转到了别处。 就那样一路聊着,两人很快便到了南馆。 卫霍进了门,视线扫过一圈,看到韩啸予之后便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厅堂内吵闹了一炷香的时间,院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长从内厅出来时所有学生才噤了声。 院长站在台上负手而立,轻咳了一声,三十几位夫子应声而入,分别走到了自己的学生面前,不知怎的,场面有些滑稽。看到这一幕,卫霍不免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真笑。 常荣板着脸站定,他看看四周,觉得他们这边未免有些势单力薄。 长吟书院总共有三十几位夫子,常荣手下的学生是最少的,其他夫子再怎么少也都是有十几位的,总共五六百人来了一半,所幸的是南馆一楼的厅堂宽敞明亮,容得下这么多人。 待师生们站得规整之后,院长朗声道:“长吟每月举办一次辩论会,六月的辩论会于今日在此举办,学而用之,是长吟一向提倡的治学态度。而与同门学子常有切磋,方能有长足的进益。好了,我宣布,辩论会现在开始!” 鼓掌声落,童子展开卷宗,上书:忠孝难两全,何为上? 此题不难辩论,底下传来一阵小声的议论,站在南边前侧的一人站了出来,行过礼,起了头。 “愚生名为张诚,师从李江李夫子,有些拙见。张某认为,忠孝难两全,可忠必定为上。贾谊有言:‘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国事与忠有关,孝否只是家事,国乃大家,家是小家,只有先成全大家,大忠,才有小家之忧。” 北侧有人向前一步,沉声反驳:“鄙人不这么认为,忠孝难两全,忠孝本谈不上高低,无非是如何取舍罢了。从另一面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父无母,又何来为忠抛却孝义呢?” 张诚辩驳道:“非一定要为忠抛却孝义,这里提的是大义在前,两者不可兼得时,那定然要选忠!” 卫霍也想发言,站出来,掷地有声道:“孝乃人立足之本,忠为大义,前者回馈父母,后者献身于民族国家,论境界高低,还是忠为上……” …… 一题辩完,又来一题。 曹操扮作侍从,后杀来使,何如? 又是一阵针锋相对的辩论,有人全情投入,也有人并不怎么上心,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谈笑宴宴。 辩论快结束之时,卫霍只觉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奔回去喝上一大杯凉水解渴。 就在此时,院长突然开口道:“郑怀明,你和汪远在说些什么?” 郑怀明忙停下话语出列,拱手行礼,恭谨地道:“回院长的话,我们在谈论昨日拿给皇上看的诗。” 这事在书院里已经传遍了,众人大多用歆羡的目光看向汪远。无论怎么说,能得到昭御帝的青睐,也许以后踏上的就是荣华富贵,光耀门楣的阳光大道。 院长道:“事情我听说了,对你作的诗也很感兴趣,不如念给大家听听罢。” “是啊,让我们也学习学习。” “能得到天子的首肯,必定是好诗……” 众人的议论让汪远笑意浓浓,他也不拘谨,大步向前迈了两步,昂首挺胸,一句一句地念。 “红旌映云鳞,霁后草枝新。 斗攒如涛涌,刀枪簇簇林。 常有神修者,默默隐于市。 若问通天术,亟待诚者音。” 一诗念毕,众人一时皆默然。 初听首联,卫霍还未反应过来,等颔联一出,他神色一怔,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常荣。 常荣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回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前两联和他前几日作成的诗句一模一样! 卫霍大脑发蒙,等众人纷纷称赞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作品被窃取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厉声道:“前两联明明是我写的,没想到居然被你剽窃了去!”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 汪远闻之立刻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笑话!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说那是你写的?我们平日里素来无来往,我怎么会知道你写过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吗?” 卫霍气得双唇发抖,眼底红成一片,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后两句念给众人听,他咬牙道:“大家都有耳朵,敢问你汪远,前两联和后两联差距那么大,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作的?” 有人出声道:“也是啊,汪远,你的后两联跟前面的压根不是一个立意,这傻子都能听出来,更何况平仄,韵脚也都不对,差太远了。” 在此起彼伏的质疑声中,汪远却显得格外从容。 他勾唇嘲讽一笑:“卫霍,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可真够大胆的,要知道这是陛下亲自夸赞的诗,你们竟然敢说不好?未免也太恃才放旷了吧?” 卫霍只觉得一团火在胸口处聚着,控制不住地要往外冒。怒形于色,那火烧得他面颊脖颈一片通红。 他正要上前理论,手腕却被拽住。转过头,常荣紧抿着嘴唇,一双锐目看着他,轻缓地摇了摇头。 “夫子——” “好了,”院长才此时发话,“卫霍,你没有实证,如何能说那诗的前半部分是你作的?书院向来看重德行,可不能空口污蔑人。今日的辩论,想必每个人都有收获,大家也累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可以回去了,我院六月的辩论会到此结束。” 卫霍还想争辩,却被常荣拉着手腕出了南馆,带到了幽静的竹林中。 站在石子小径上,卫霍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愤愤难平地道:“夫子为何要拦着我?难道夫子也不相信学生?”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常荣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沉默地凝视他,少顷开口。 “我自然相信你的人品,否则当初就不会收你做我的学生。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写的诗是怎么到了别人手上的?” 卫霍此时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回想自己写完诗后发生的事情。 写有诗句的本册他一直都随身携带着,且一直和汪远并不交集,按理来说没有契机留给剽窃者。他又将过去几日的记忆回溯了一遍,突然想到了那一日去书馆,在桌子上趴着休憩了一阵。 找到症结,卫霍低声说给常荣听。 “应该就是那一日被他看到了。”常荣听后说道。 卫霍仍然无法释怀:“并非学生想要夺什么功,那是我作的诗,凭什么被别人拿去阿谀奉承?我不服,一定要讨回公道。” 常荣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讨回公道?怎么证明那就是你写的?这件事根本找不到证据。” 卫霍紧绷着脸颊不语。 常荣又道:“刚才大家都在,我想听出端倪的人不少,就像你说的,前后的诗句大相径庭,立意差之千里,甚至后两联都未曾做好韵脚平仄,字字庸钝流俗,谁又觉不出什么来呢?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院长会那样偏袒?” “……” 常荣幽幽道:“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诗是你写的,或者愿意帮你作证,天子会听吗?如果真的承认了这一点,天子认为确实如此,那汪远就犯的是欺君大罪!他犯了错,不只他会受到惩罚,你作为吃亏的一方,很有可能会被迁怒,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因此受其牵连,此事也极有可能会给学院招来祸端。所以,在他明里暗里提出这一点之后,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诗不是他写的,即便人人心里都明白那并非真相。” 卫霍眼眶红得厉害,他一脸倔强,神色郁郁,即使知道常荣说的没错,也难以让人接受。 “难道我就只能认栽,让他抄去我作的诗欺上媚下?可笑。” 常荣侧过身,望着小径旁丛立的修竹,目光深远道:“是很可笑,如今的世道往往是小人得志,不服也得忍着。” “要一直忍着?” “忍到你有足够的能力,能改变这一切为止。在那之前,谁都做不了什么,”常荣最后说,“经此一事,以后也要吃一堑长一智,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府。 暮色沉沉之际,气温不复白日那般高,院落几侧草木葱绿,添了几分凉意。 最后一个剑招舞出,秦淮呼呼喘气,收势,归剑入鞘。 他耳力精准地捕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秦淮回头,看到卫霍。 “回来了,吃饭吧。” 卫霍没有答话,径直回了屋。 秦淮看着他进门,觉察到卫霍情绪不对,跟了进去。 黄昏,室内光线暗淡,气氛沉闷,趴在床上的黑影一动不动。 秦淮将佩剑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探头看去。 卫霍紧闭着双眼,两片嘴唇微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秦淮看着好笑,抬手戳了戳他的嘴角:“怎么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那细长浓密的黑睫轻颤几许,卫霍蓦然睁开眼,转过头,看着他。 听了原委,秦淮也收起了先前的笑意。 卫霍仍然难以释怀:“夫子那样说没有错,可是我心里难受。” 秦淮说:“那就先不管了,不去想也就不难受了。他能抄走你的诗,但抄不走你的才华。” 他语气平淡,让人觉得敷衍得很,卫霍原本是希望能找人一起出出气,可秦淮轻飘飘的话像是一团棉花,将他心里的火气堵得严严实实。 卫霍极其愤怒地推了他一把:“你根本不懂!”说着下床跑出了房间。 一口气吃到饱,晚饭都没吃好。临到睡前,卫霍也没跟秦淮说话。 他胸中滞闷,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接近一个时辰,最后才渐渐沉入梦乡。 清早,卫霍从床上爬起来,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紧接着便想起了一件事,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趿拉着鞋子绕过屏风一看,秦淮果然不在了。 今日是武举举行终试的日子,如果没有昨日那件糟心事,他会陪着秦淮一起去。这一天休假,不用去书院,刚刚好。 可因为昨天傍晚那场不愉快,他竟将这件事忘了,半夜才睡着,一直睡到了现在。 想到昨天的情境,卫霍心里有些后悔。 秦淮不太会说话,他本就知道这一点,更何况对方说那样的话是好心,他只是听不进去,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因此赌气发脾气。 也不知道秦淮有没有生气。 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要去一趟。 匆匆换好衣服洗漱之后,卫霍出府,一路向位于安人坊的马场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抵达了马场。和初试一样,马场四周亦是人山人海。 卫霍费力地挤入了内围,透过铁栏望向马场内。 终试刚刚开始,东边安置着十几匹骏马,高大健美,膘肥体壮,很快便有几匹被牵了出来,几位应试者上马,接过弓箭。 武举终试考两项,骑射和兵法策问。 朝廷重文轻武,兵法策问不过是走个流程,主要还是侧重武力本身。 卫霍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几个人,想从中找出秦淮的身影,感觉袖子被扯了扯。 他回过头,一个面庞尖瘦的男子站在旁侧,手中捧着一堆没有封页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的书,那书比平日见的规格要小,窄窄瘦瘦的。 男子笑嘻嘻地道:“公子,买本书吧。” 卫霍摆摆手:“不用。” “买本吧,回去翻着解乐。” “不用不用。” “哎,我这里都是旧书,便宜卖,两个铜板一本,公子,就买一本吧!” 本不想掏钱,可这书贩在身边纠缠实在有些吃不消,卫霍就抽了一本,随手塞进了衣兜内,丢了两个铜板给他。 “多谢公子,这位小姐,愿意买本书吗……” …… 卫霍趴在铁栏上睁大了眼,等到第三拨人上马时才看清里面的一人是秦淮。 他之前有些担忧,毕竟秦淮没怎么骑过马,只在宋府内练习了几日,可看到他牵着马匹游刃有余地绕了一小圈,卫霍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一柱半香的时间,骑射结束,离得实在太远,卫霍只能看到秦淮射出的箭是插在箭靶上的,但有没有射中靶心就看不出了。 等秦淮拿着号牌走向西边,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进行到兵法策问,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主考官接过号牌,掀起眼皮瞧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懒懒地说:“秦淮?” “是。” “唔,我考考你,《三十六计》总共有多少计?” “……三十六计。”秦淮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之后迟疑片刻,给了答案。 “嗯,不错,再问一个。” “……” 主考官又想了想,开口道:“李代桃僵这一计如何用?” 秦淮道:“李代桃僵就是要趋利避害,‘势必有损,损阴而益阳’,也就是说舍小而取大,必要时丢弃微弱的优势,争取在优势更强的部分谋取更多机会,田忌赛马就是这个道理。” 他答得顺畅,主考官轻轻颔首,拾起笔,蘸墨磨顺笔尖,在册子上写了几列字,然后将号牌还给秦淮。 “可以走了,明日寅时一刻到皇宫南门候着。” 行过礼,秦淮转身欲走,只闻身后一声惊呼,他立刻回头。 只见几支箭飞快地掠过低空,射向约莫十米之外的座席,那里皆是皇亲国戚和世家子弟! 秦淮不作他想,双脚顿地而起,于空中轻点足尖,踩着旗杆飞往那边,抬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一支箭的箭柄,箭身似要挣脱束缚的困兽一般向前冲移,秦淮掌心一片刺痛。他紧咬着牙,牢牢地握箭折断。 他再抬头时,一众皇亲国戚与世家子弟哪里还有半分威仪端庄,全是一脸惊惶。 “快,快!”一个中年男子难得面色镇定,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两队列兵这才姗姗来迟,护在诸位贵人身边。 秦淮一侧头就看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卫霍。 后者在马场外看到里面的乱象,趁乱混入了场内。那些士兵忙着护卫贵人们,一时竟没看住他。 卫霍一路奔到秦淮面前,剧烈地喘着气,急急地打量他:“有没有伤到?” 接着又想到刚才那一幕,他迅速将秦淮的手臂捧起,拨开他的五指一瞧。 掌心一片擦红。 一旁,中年男子细细地打量卫霍,看他俊俏的脸,清亮的眸子,红润的菱唇,细白的耳垂和颈子。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正欲发问,又有数支箭射来,秦淮敏锐地反应过来,将卫霍和身旁的中年男子护到身后,顺手抄起一旁的旗杆将射向这边的箭打落。 慌乱之后,射箭之人被捉拿,由士兵押解下去。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秦淮才将手中的旗杆扔掉,有几个士兵跑过来,从另一侧赶来的一个男子对着他们一人踢了一脚,厉声道:“让你们懈怠,啊?朝廷是白养你们的吗?刚才尚书大人处于危机之中,你们怎么站得那么远?” “罢了,”中年男子道,“他们要保护那么多人,难免有疏漏,李参将也不必苛责。” 李明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胡大人体谅,这些兵护卫不当,我下去会多多□□。” 说完很快告辞,带着士兵们离开。 虽然未听到名讳,但姓氏加官职,卫霍已经猜出这人是刑部尚书胡然,恭敬行礼:“胡大人好。” 胡然含笑望着他:“这位小兄台认得我?是何人啊?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卫霍笑道:“他乡来的一介白衣罢了,现在在长吟书院求学,我名叫卫霍。” “秦淮。”秦淮跟着自介道。 胡然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又转过来道:“那就后会有期,我去那边看看。” 三人叙礼过后,胡然离开。 卫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顾得问:“终试如何?” 秦淮道:“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骑射射中靶心了么?” “嗯。” “兵法策问如何?” “问得很简单,应该答得没问题。” 卫霍哦了一声:“那回去吧。” 路上,卫霍想到昨天的事情,踌躇一阵,有些别扭地道:“昨天……” “嗯?”秦淮并未反应过来。 “……算了。” 卫霍扁扁嘴,好像就他一个人记得,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 晚上睡前,卫霍才想起他从书贩手中买来的那本书,从衣衫中翻了出来。 没有封页,边角也皱皱巴巴的,卫霍蹙着眉翻开。 烛火摇曳,卫霍只看了一眼便身体微僵,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竟是一本龙阳图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翻开的那一页明晃晃地画着两个衣衫褪尽的男子,上方的那位埋首于对方股间,肌肉贲张,下首的那一方情态诱人,双颊晕红,闭目启唇,似在经历极乐之事。 春.宫图卫霍偷看过一两次,但男风之事却是头一次见到,陡然间心跳如擂鼓,面颊滚烫,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秦淮恰好动了动身,卫霍心中一惊,立刻将那本子合上,用手挡着秦淮可能投来的目光,脸颊绯红,心虚不已。 又过了一阵,他才平复好心绪,将那书塞进了书柜里,又不放心,再上了一把锁。 秦淮听到动静,探出头:“还不睡?” 卫霍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地道:“马上。” 将锁上好,他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翻身上床。 面颊上的热意半晌也退不下去,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图上的景象,两颊生晕,呼吸重了几分,身体表层的肌肤一阵滚烫,凉席竹片的沁凉也纾解不了。 他强迫自己忘却方才入眼的东西,默背了一段古赋,那股热意才渐渐淡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额头一疼,卫霍方从遐思中回神,诧异地抬头。 常荣手拿戒尺,板着脸站在他身侧,沉声道:“走神,该打。” 卫霍惭愧道:“是,学生知错。” 常荣抿了抿嘴唇,道:“你今日已经走神不止一次了,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灵台处虚浮的那些景象卫霍哪敢说出来,他嗫嚅道:“没……没想别的……只是想午饭吃什么……” “……无用之想。” 所幸的是他平素完成功课还算刻苦,常荣□□了几句,也没有苛责。 卫霍捧着书本遮住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自从误买了那龙阳图集,卫霍便时不时地想起那泛黄糙纸上的图画。 画上之人情态栩栩,眉梢间风情浓郁,且非墨笔白描,还上了层色,愈发生动活现,让人只看一眼便难以忘却。 在此之前,卫霍也并非对男风之事一无所知,但认识是一面,深入了解又是另一面。 他那一晚也是受其所累,晨起时亵裤鼓囊囊的,后背出了一层汗,让卫霍自己羞窘十分,用脏衣衫卷着亵裤塞进了桶底,尽快浸水洗净,生怕被秦淮看见。 他安慰自己,过几日心绪平复,应该就不至于那般狼狈了。 公布武举名次这一日,全城休憩。 卫霍丑时就和秦淮一起起来,洗漱后匆匆赶往皇宫南门。 他们抵达时,还未到寅时,夏夜的天穹幽暗,玉蝉挂在天边,色泽依旧鲜明。 其他参加武举之人陆陆续续也来了,无论是文举还是武举,对于普通人民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契机,谁都不敢耽搁这样重要的时刻。 前朝有武状元因故未及时赶到,而被天子一怒之下撤掉了名次,练武数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临近寅时,南门的大门悠悠打开,一位执着拂尘太监从里面踱出,站在门外的举子们纷纷迎上前。 那宦官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宗,微微一笑,出声阴柔:“各位大人别急,奴才接下来会念到大人们的名字,按照我念的次序和方位站好,咱们啊这就要进去了。” 众人保持缄默,听他念: “岭南人朱晓风,右!” “安阳人秦淮,左!” …… …… 被念到的人依次站好,太监收起了卷宗,微微低头行礼:“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卫霍远远地看着秦淮一步步迈入朱漆端重的宫门,这时天色渐明,日光熹微,照在秦淮挺直的背脊上,他的身影显得愈发高大。 卫霍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两步,被卫兵拦住,停下脚步。 他只觉得兴奋的情绪激荡在五脏六腑之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秦淮。进入那道宫门,再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咏然殿外,大臣与武举生分列而站,静静地等候着天子到来。 秦淮微微偏首,站在他对面那一列的恰是那日见到的刑部尚书胡然,后者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秦淮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保持静立。 一轮红日缓缓地从殿顶蓬勃升起,露出半个头来,与此同时,皇宫东侧敲响了钟声。那钟声浑厚悠长,从皇宫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有传唤声响起,秦淮侧过头,就见一个身着明黄皇袍的男子坐在轿辇之上,姿态威仪。 群臣纷纷俯首叩拜,举人们也随之行礼,磕头,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都未曾见过天子真面,可没一人敢抬头,平身之后也垂首站在台阶之上。 鸿胪寺官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名,一人唱三次。 “岭南人士朱晓风,获武状元……”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激动万分,跪在御道左侧,浑身战栗不已。他眼中含泪,极力克制着颤意。 “安阳人士秦淮,获武探花……” 秦淮上前,叩拜,跪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很快又有人被叫到名字,跪在他的身后。 相比于其他人,秦淮的情绪明显要稳定许多。 唱名之后,所有人行三叩九拜礼,昭御帝显然早已心不在焉,礼还未毕便起了身,坐着轿辇回宫。 卫霍在南门外等得有些焦灼。 刚才那太监在南门口念名字,他已经猜到了秦淮的名次,应该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是不低的,可心中还是忐忑得很,没有亲耳听到,他还不敢完全相信。 之前的文举就是一个教训,龙虎榜出,可说揭也就揭了。 这天下是昭御帝的天下,他想做大多数事都能做成,因此卫霍不敢提前欢喜,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满心空欢喜。 宫门再打开时,他立刻瞧过去。 看到秦淮迈步而出,卫霍奔过去,将他手中的御帖拿起,快速翻开。 少顷,他眼睛透亮如炬,喜不自禁地说:“城门领啊,厉害!” 这可是从四品的官职,比卫霍想象得更好,要知道武举进士封官,也就是从四品封顶了。 秦淮轻轻勾了勾嘴角:“嗯,结束了,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什么时候走马上任?” “半个月后。” “那这半个月你做什么?” “去相关官署那边报道,了解职责需要。” 两人在宫门外站了片刻,准备回去。 “两位,请留步!” 卫霍和秦淮回头,胡然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相互行礼之后,胡然含笑道:“上次在马场,武探花仗义护卫在下,胡某一直感激。今日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的延续,两位人才可否愿意到胡某府上一坐,喝喝茶,交谈交谈,如何?” 卫霍看向秦淮,两个人面面相觑。 胡然是什么身份? 刑部尚书,从一品的官职。虽还不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差不太远了。 这样的人邀请他们去府上作客,已经算是屈尊。他们两个毛头小子,没有名望,可胡然却真心相邀,或许是存着几分爱才惜才之心。 卫霍忙拱手道:“晚辈惭愧,胡大人礼贤下士,诚心邀请,我们怎敢不从?” 秦淮也颔首示意。 胡然哈哈笑了:“两位一个在百年学府长吟书院上学,还跟的是名师常荣,另一位也是当今武探花,你们愿意来,那也是我的荣幸啊。话不多说,我去安排马车,两位请稍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胡然暂时走开,卫霍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他转头问秦淮:“他知道你没什么,如何会知道我在哪里读书?” 甚至连跟从的是哪位夫子也知晓。 秦淮思索片刻,道:“应该是私下调查过。” 卫霍颔首,只有这种可能了。而且以胡然的身份,要调查他们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困难。可他和秦淮不过是无名小卒,如何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有人已经走来,恭请他们坐上马车。 车厢内干净又宽敞,坐两个人足矣。 这是两人头一次坐马车出行,卫霍撩开帘子,看着长街旁的行人来来往往,心中有股奇异的感觉。带着几分期许,又有半心踌躇。 马车拐过几道弯,驶入了朱雀街。在这条街上,许多时候都有华盖云集的景象。 在朝廷为官者大多都住在这里。 马夫勒马喝停,车轮咕噜噜地慢慢停止转动。 车内二人下了马车,前方,胡然亦下地,邀请他们一同进入府内。 胡府占地广阔,他们入了宅门,绕过影壁,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厢房。 胡然先去换衣服,下人请秦卫二人上座,很快便有茶师进来煮茶。 卫霍端坐在席上,看着那茶师将茶饼碎成粉末,投入已沸两次的水中,沸三次止。 茶师用茶器去除茶沫上层的黑质,抬起茶壶倾倒入釉彩雅致的茶杯中。 他的动作熟稔舒缓,一抬一挪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卫霍看得出神,等茶水递到面前才恍然接住,喝了一口,烫了舌尖。 他轻轻咂了咂舌,将茶杯放下,忍不住道:“我之前还未曾见过这样泡茶的,是师傅自创的吗?” 茶师敛眉淡笑,解释说:“是前朝之法,今人一般不这么用了,两位公子觉得味道如何?” 卫霍笑着点头:“茶入口中,回味悠长,是好茶,多谢师傅。” “不敢当。” “看来两位在这里喝茶就够了,老夫来了反而是打扰了。” 胡然笑着进了房间,撩袍坐下,茶师递了杯过去,接着便退下去了。 窗外院落舒静,偶尔有几声鸟鸣入室。 三人品茗片刻,胡然放下茶杯,两手放于膝上,道:“这次请两位来作客,是想和年轻人聊聊。我入朝为官十多年,是老人了,如果不向新人们了解时事,怕是过两年就该退休了。” 卫霍说:“大人谦虚了,倒是我们这些晚辈应该多向你们讨教经验。” “今年科举取消,推迟到明年,明年你还参加吗?” 卫霍说“是”。 “嗯,我从礼部那里要过你的试卷。” 卫霍一怔。 胡然用手指点着桌面,道:“你很有想法,题答得都不错。只不过,没有答到点子上。” 秦卫二人都知道胡然指的是什么,此点非真点。 卫霍默了默,说:“是。” 胡然笑得和蔼:“你知道是什么点子?为何答卷时没往上靠?” 卫霍神情坦然,也不在人面前隐瞒:“因为那不是我想写的东西,写了,就亏心了。” 听完他的话,胡然若有所思,又抿了口茶,谈起了秦淮。 “明日兵部会摆会武宴,要去吗?” 秦淮说:“还没想好。” 胡然有些诧异,卫霍在桌几下掐了掐秦淮的腿面,手下的肌肉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紧,硬邦邦的。 秦淮端坐在席上,面色微变,在卫霍的提示下改口:“没有要紧的事肯定会去。” 胡然嗯了一声:“好,不如就从我府上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凑个热闹。” 秦淮想了想,点头说“好”。 又闲聊一阵,两人起身告辞。 胡然想让马车送二人回宋府,但卫霍婉拒了。 两个人出了胡府,走到正街,秦淮发问:“刚才为什么掐我?” 卫霍白他一眼:“武举进士一般都不会缺席会武宴,六部中都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会去,我们既然想要在朝廷为官,多结识志同道合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刚才你差点把话说死,而且……” 他话没有说完,秦淮紧跟着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 卫霍一开始想说的是,胡然请他们过来,目的绝非那么单纯。 但这一点他主要靠的是直觉,想不到太深,为什么相中他们二人,卫霍猜不出其中缘由,所以又将话咽了下去。 “总之,会武宴你应该去,去了会有不小的收获。” 秦淮应声,这些与人情世态有关的弯弯绕绕,他没有卫霍想得透彻,因此都听他的。 “回家喽!都累了。” 卫霍抬起手臂挂在秦淮的肩膀上,将身体重量压在他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秦淮回头看他,少年的侧颜如玉,打完哈欠后眼角湿润,殷红的唇瓣张开又合上,神态慵懒,眉眼无辜,十分惹人怜爱。 他心中顿时有些柔软,也到了该午睡的时辰了。 卫霍将下巴搭在秦淮的颈侧,挂在他身上,被带着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 “你昨日去过何处?” 次日下学后,常荣叫住卫霍,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卫霍眨动了一下眼,对常荣的发问感到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兄长中了武举进士,学生陪他去了南门。” “后来呢?”常荣面色冷硬地说道。 卫霍更有几分不解,却见常荣转过身:“跟我一起回房,我有话要问你。” “是。” 一路上,卫霍的心中升腾起几分不安,常荣往常对学生确实是严厉有余,亲近不足,但亦少有那般神情。 仿佛是……看到中意的玩意黏到了狗屎。 卫霍脑中想着这个比喻,感觉要是常荣知道了定会骂他庸俗,抬手摸了摸鼻头,乖乖地跟着人走。 进了屋,两人坐下,常荣不卖关子,直言不讳。 “你和你那位兄长去胡府作客了?” 卫霍承认说是:“胡大人请我们去府上作客,作为后辈,自然不该推辞。” 下一瞬常荣就板着脸将书籍往茶几上重重一搁。 卫霍的脸颊肉跟着一抖,背脊挺得笔直,小心翼翼地问:“夫子可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否则也不该这么生气。 “过节?”常荣冷哼一声,“说过节都是便宜他了。” “……”卫霍一时不敢言语。 难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常荣嗤笑一声:“胡然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们这种后辈最易被他迷惑。我曾经有位学生,和你一样,头脑灵活,天赋很高,品性也正。后来他中了榜眼,入朝为官,与胡然越走越近,最后甚至与我断绝了师生关系,一心弃明投暗,呵,最后成了阶下囚。” 卫霍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只是窗户纸还差一层没捅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常荣定定地看着他说,“他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他死后,我也查了很久,最后才知道,他是成为了党争的牺牲品,而胡然就是将他推入火坑的那个人。” 得知这些事情,卫霍心思沉重,思绪有些不安,而常荣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所以你以为,你和你兄长如何能够被他选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卫霍本性聪慧,常荣只稍稍提点,他便能很快想个透彻。 他与秦淮的身世简单,在他们的背后没有世家,没有权力与利益的纠葛。他们没有靠山,唯一能靠的就是他们自己。 正是因为这样干净的背景,胡然选择他们便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只要能收为己用,就可放心大半。 他与秦淮一文一武,若能招揽成功,之于胡然而言必是一大利事。 而卫霍也明白,如果对方开口,自己答应,明年的中举不会是难事,即使是硬塞,胡然也能将他顺顺利利地塞进进士名单中去。 卫霍也是在此时才想起,汪远窃走自己的诗呈递到昭御帝的面前,经过的恰恰就是这位刑部尚书之手。 室内静默,常荣缓下心神,道:“你虽有入朝堂之心,但却并不了解朝局。如今在党争中持中立之姿者甚少,大多依附于两派。一派站在太子那一边,一派则扶持三皇子。□□派最有分量的朝臣是大将军林震,三皇子那一派则多是文臣,带头的便是胡然。党争两派势如水火,各不相容。想要在那样的漩涡之中明哲保身,求一份清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卫霍低头想了片刻,抬首看向常荣,说:“夫子不想让我入朝为官吗?” 常荣说:“你拜师之时,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愿自己的学生碰触朝堂之事,那时候就不会要你。朝局是朝局,官吏腐败是官吏腐败,可为官之道,旨在为民为国行善事,其出发点不可谓不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若能做到这一点,无论做什么,都能问心无愧,如你问心无愧,坚守本心,我又有何立场和理由阻拦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卫霍有如醍醐灌顶,电火石光,一息之间便参悟透了。 他立刻站起身,向常荣行礼,一字一字道:“学生明白了,谢夫子提点!” 常荣望着他,欣慰地牵了牵嘴角:“不算提点,以你的聪明程度,就算我不说,想明白也是迟早的事。而我也只是太害怕,害怕太放任你们自己成长,和当初一样……” 以往,常荣一直都是整装肃颜,不曾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表露过多的心绪。 可是今日忆起难以释怀的旧事,难免伤神露出悲意。 卫霍劝慰道:“学生斗胆和夫子说一句。就像夫子刚才说的,如果做到坚守本心,问心无愧,那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偏离初衷。而同样,无论做了何种决定,走了哪一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夫子为其师,可也……可也只是为其师而已。” 闻之,常荣微微一怔,攥紧手指,半晌后轻吐一口气,摇摇头笑道:“也对,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夫子之所以想这么多,是因为爱学生如亲子一般,乃仁贤之思。” 常荣抬手轻点着他:“就你会说话。” 卫霍贫道:“学生只是说事实罢了。” 回去之后,卫霍将事情与秦淮说了。 他有几分懊恼:“当初要是不改口就好了。”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让秦淮答应了胡然的邀约,此时后悔不已。事情已经答应,没法子反悔,但卫霍现在还不想和胡然扯上半点关系,能远则远是最好的。 秦淮说:“我过段时间真正有了官职在身,多少都得来往,不可能完全避开。如果他同我提起你说的事,我拒绝便是,不必担忧。” 卫霍蹙着眉思索良久,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你小心一些,不要上他的钩。” “好。” 几日后,会武宴如期举行。 卫霍傍晚归家时,秦淮却没回来。 他没吃晚饭,等了一阵,人影都没有,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左等右等,卫霍坐不住了,匆匆出了宋府,往兵部署府行去。 两个时辰前。 秦淮抵达胡府,与胡然同乘一车抵达了宴场。 会武宴在兵部署府后方的校场中举办,席中,武进士们也会按抽签结果切磋武艺。 秦淮踏入宴场中,很快便有人迎了上来,为他安排好座位。 也有其他武进士前来结交聊谈,人渐多,气氛也热闹起来。 开宴前夕,秦淮望见一位熟人,明晨。 那一日就是多亏了对方,他与卫霍才没有被宋府傲慢的门徒拒在府门之外。 明晨不比其他同龄的武进士,他身着雅青色长衫,腰束蹀躞,垂坠一块青玉,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气质与宴上的举人截然不同,可衣饰尚简,并不过于张扬。 他亦望见了秦淮,眼眸明显一亮,两人微微颔首示意。 很快秦淮又见几个身着官服之人坐于另一边,他们皆是兵部的官吏。 申时,宴会开始,众人举杯,温酒下肚,气氛又热烈了几分。 不多时便有两人被抽到比试,虽在校场,但只是切磋,不大伤筋骨,那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坐席上。 又过了两轮,终于轮到了秦淮。 传令者报出名字之后,他站起身,与另一位参与比试者一同离席,走到开阔处。 酒过三巡,不少人已经微醺,也比之前放开了些,不那么拘谨了。 秦淮的对手名为孙伍,并不在三甲之列,他依稀记得对方排在末尾。 果然,等那男子站在秦淮面前时,一些人忍俊不禁,发觉其他人也起了笑意,声音更大了些。 “喂,孙伍,识时务者为俊杰,跟榜眼比没有胜算,还是认输比较识相,没什么的!” 秦淮愣了一瞬,看向对面站着的人。 孙伍个头不小,皮肤比常人要黝黑许多,面庞方正,此时脸涨得通红,双手也攥得紧紧的。 也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感到羞辱,他的第一招差强人意,本应是想打在秦淮的身上,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众人毫不留情面地哄堂大笑。 秦淮上前,将他扶起。 孙伍绷着下颚,一双眼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不甘,也有浓郁的不解,似乎并不明白对手为什么不与那些宾客一起嘲讽自己。 “只是切磋,没什么的,我们继续来。” 孙伍神情一滞,浑身因戒备而鼓起的肌肉松弛了几分。 他调息片刻,酝酿之后再次出招。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两人交手十几招,秦淮很快便摸清了孙伍的功夫套路。 对方出招,意在求快,动作迅疾,遇到武艺不精之人往往能够使其应接不暇,从而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是内力欠缺不少,基本功薄弱。 二十几招后,被寻到破绽,孙伍被秦淮擒住了双手扭到身后,很快低头认输。 秦淮适时松手,孙伍喘了几口粗气,抬手朝他抱拳,秦淮回过礼,两人结束切磋,一道回到了座位上。 来参加宴会的人要么是新晋武进士,要么非富即贵,敬酒攀谈,划拳闲聊,宴席始终都热闹得很。 又过了一阵,时辰更晚,宴席上的人已经醉倒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一大片。 有人大着舌头问:“这……这酒……怎……怎的如此醉人?” 旁边有人醉意浓郁,抱着酒杯痴笑道:“我……我知道……这是江无……江无最厉害的酒……叫什么临江仙……喝下肚子里……一开始没……没感觉……但过一阵就……就醉了……嗝……” 这酒的后劲确实大,秦淮统共只喝了三杯,初初饮下也并没有醉意,到了后面便觉头昏眼花,浑身不得劲。好在他内力深厚,还能在宴席结束时撑着桌几站起来。 刚走出校场,凉风一吹,他便头晕目眩得厉害,一时站不稳,身体向后倒去。 背后有人立刻搀扶住了他。 离开宋府,卫霍一路快走,到兵部署府附近时已经是汗流浃背。 “卫霍?” 他闻声回头,一辆马车停在一旁,车帘一揭,宋宇探出头道:“怎么在这里?” 卫霍解释一番,宋宇颔首,道:“等接了秦淮,待会儿一起回吧。” “好。” 赶到校场外,卫霍看到有不少醉汉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出来,或强撑或被搀扶着。 此时天色已彻底漆黑,如一片黑幕遮住天地,若不是校场围栏外燃着的火把,他定看不清那景象——秦淮倒在一个女子身上停滞不前,似在痴缠。 第一眼他还并未反应过来,盯着那人形望了片刻,才敢确信那人就是秦淮。 好像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秦淮的脑海中昏昏沉沉的,半晌才将那声音与人联系在一起。 他蹙起眉头,努力睁开双眼。 沉沉夜色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跑来,酒意上涌,他眼前一片虚浮,如星月倒转,可还是能捕捉到那抹身影,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如梦如幻。 卫霍一把将秦淮拉过,因剧烈的跑动与心绪紧张,他的胸腔内如揣了一只兔子,扑腾扑腾跳得不停,抓到人才觉得踏实了一点。 他紧抿着唇低头瞧,秦淮闭着眼,面颊有些红,身周是浓郁的酒气,脸皱巴巴的。 卫霍用袖子帮他擦了擦汗,将人牢牢地撑住,然后才抬起头:“你是谁?” 面前的黄衣女子美貌秀气,听他这么说,弯唇勾起一抹浅笑,盈盈行礼道:“我是胡大人家的侍女,见秦公子喝醉了,想扶他去附近的客栈休息。” 卫霍心中了然,一心只想尽快离开,声音不带半点起伏。 “不必了,我带他回家。” 女子也不恼,笑道:“那便甚好。” 卫霍不再理会她,搀扶着秦淮转身,走出十几步,远处传来胡然的喊声:“卫公子留步!” 相比于其他那些勉强行走的举人和官吏,胡然步态稳健,顺顺当当地走到他面前。 “秦公子可是喝醉了?” 卫霍不答,抬手抱紧秦淮的腰。 胡然继续道:“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吧。” 卫霍没有抬头,拒道:“不了,宋将军还在巷子口等着我,我们坐他的马车回府上去,不劳胡大人费心了。” 他的话中意味明显,胡然不会听不出来,一时竟都没有说话。 宋宇在此时赶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有些意外,简单地与胡然互相行礼便带着秦卫二人离开了。 将秦淮扶上马车,卫霍吁了一口气,抬首就看到宋宇望着自己,目光饱含探寻。 他很快发问:“你什么时候与胡然认识了?” 如果没有与常荣的那次谈话,卫霍此时定看不清他眼中隐匿着的不喜。 宋宇是武将,卫霍不知他是否有参与党争,但与胡然显然是桥归桥路归路,没有私交。 卫霍说:“前几日我陪他去南门,被胡大人邀请去府上坐了坐罢了。” 宋宇道:“那就好,他心思不正,能不来往最好。” 有人叩了叩车窗,是兵部侍郎曹宗。 他与宋宇素来交好,常去宋府作客,卫霍也见过几次。 宋宇应邀与曹宗同乘一车回府,车厢内只剩下卫霍和秦淮两个人。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轻微的颠簸中,秦淮的意识慢慢回笼。 他嗅到了卫霍身上淡淡的皂香味,半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枕在对方的腿面上。 卫霍见他清醒了几分,用手揉了揉秦淮的后颈:“酒醒了?” “……嗯,好点了,”秦淮费力地应了一声,头还是有些晕,他缓了缓,太阳穴被卫霍轻轻慢慢地揉着,难受劲渐渐熬过去了,“你怎么来了?这是在哪儿?” “我自然是怕你出事,特意过来看看,这是宋将军的马车上,我们现在回府,”卫霍歇了歇手,嘀咕道,“还别说,要是我不来,你今晚怕是要春风一度了。” 秦淮闭了闭眼,哑声问:“什么?” “我赶过去的时候,你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呢。” 秦淮一怔:“什么姑娘?” 他合上眼想了想,醉倒时印象模糊,只依稀记得鼻尖有一股馨香,那气味刺鼻,他不喜欢,伸手推了推,没有推开,接着便承接起卫霍到来之后的意识。 卫霍用手摸摸他的脸,轻声说:“那女子应该是胡然派到你身边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也是自古以来笼络人心最好的手段,省时省力,往往事半功倍。连王允吕布那样的枭雄都得败在美色手中,秦淮又醉着,卫霍难以想象若是自己不来,今夜会发生什么。 马车行至宋府门口,卫霍扶着秦淮回了房,然后让人帮着端了浴桶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房内,放好水。 “明日你要穿什么?”卫霍站在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两套衣服,“这件直裰,还是这件青衫?” 没有得到答复,卫霍回过头,看到他问话的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走过去一看,人已经昏昏欲睡。 卫霍俯身掐了掐他的面颊:“喂,醒醒,不能睡,还没洗澡呢。” 秦淮从鼻子里沉闷地哼了一声,也没有睁开眼,含糊地应他:“不洗了。” “不行,你身上一股酒味。” “……那你……帮我擦擦身子……” 卫霍用力拍了拍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瞪着眼道:“想得美,我扶你坐到浴桶里还行。” 秦淮勉强掀起眼帘,抬手按住了卫霍的手,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卫霍感受到掌心下一鼓一鼓的,是秦淮跃动的心跳。 房内烛火融融,旧huangse的光将影子投得绰约摇曳。 卫霍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坎上有些痒意,像是在田地里种上禾苗,看其蓬勃生长的感觉。 他也不知怎的,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和那女子纠缠在一起,我看见时有些气恼。” 他没有深想,脑中在想什么便都吐露出来了。 秦淮望着坐在床边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竟觉得此时的卫霍比他见过的任何男子亦或是女子都要好看。 他还记得幼年时的卫霍长得圆润可爱,糯米团子一样,日日跟在他身后叫哥哥,如今是不怎么叫了,这么想来还有些遗憾。 窗外响起一声野猫的叫唤,两个人双双回神。 帮他脱去衣衫,卫霍扶着秦淮坐进浴桶。 两个人前头磨蹭了一阵,此时水已经由热变温,好在夏日炎炎,水流淌过肌肤,带几分令人舒适的沁凉。 秦淮今年过了十七岁生辰,已经完全长开了。由于常年练武强身健体,他胸腹和背部的肌肉虬结,抬手动作时上臂肌肉鼓动,充满力量的美感。 卫霍在旁边看了顷刻,看他有些乏力,拿了个帕子,顺手捞了张小凳坐在浴桶外,将帕子润湿,贴在他难够到的颈背擦拭,一边擦一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郁闷地发现差远了,明明近乎同岁来着。 可卫霍也只是想想,要让他和秦淮一样每日早起练武,一连数个月日,他可不想干,太累了。 洗完澡,两个人很快便熄灯睡了。 * 次日轮休,卫霍睡了懒觉,起来时已经是卯时了。 盛夏暑热,只穿了薄衫也觉得汗意频频外冒,令人烦躁,更看不进书,卫霍索性抓了把蒲扇,解开衣衫躺在凉席上扇风,听着透过窗格入室的蝉鸣,颇为闲适。 对比之下,他更佩服秦淮的意志力,这般热的天儿还在院子里刷枪弄剑,好生坚毅。 他给自个儿扇着风,慢慢起了睡意,不久就脖子一歪,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秦淮练剑间隙进了屋,看见卫霍敞着衣襟侧卧在床榻上,鞋履也不脱,还惬意地打起了小呼噜,睡得沉,连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他将剑轻搁在桌面上,走过去帮人将蒲扇捡起,放在床头的杌子上。 动作再轻,难免要发出声响。卫霍似有所觉,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姿势变转,衣襟大敞,大片的玉白就映在秦淮的眼中。那片白上缀着的两瓣桃花若隐若现,卫霍人睡得酣甜,黑发散在枕面上,腮缀浅粉,唇色嫣红,俊中带秀。 秦淮见之呼吸一滞,心脏微颤,没来由地紧张几分。 在炽热的日光下练了那么久的功夫,都没有立在那儿更觉燥热不安。 卫霍睡醒时一身热汗,翻身而起,茫茫然竟不知今夕何夕,半晌才清醒了些。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一扭头看到身上盖着的薄薄被衾,心中疑惑,这么热的天儿自己怎么还盖了被子,怪不得热醒了。 但他已经睡不着了,执着蒲扇给自己扇了会儿风,下床去看书。 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午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让明晨坐下,卫霍帮他泡茶,还学着那一日在胡府见到的茶师手法,只是自己尝时觉得味道还是欠缺些。 明晨却不吝赞赏,直言好喝,又喝了一杯。 “那一日你帮我们解围,还真得好好谢谢,”卫霍说,“只是这段时日我们这边事情繁忙,再加上怕叨扰到明兄,就没有上门拜访。” 明晨忙道:“上次初次相识,没什么,从今往后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三个年龄相仿,算是同辈,私下里就不用敬语好了。” 卫霍答应。 明晨说:“你们不找我是对的,说起来,自那日认识之后,我也想来看看你们,只是被我爹赶去祖母家待了数日,昨日才回到江无。如果你们上门,也见不着我的面。” 明晨虽是世家子弟,但言谈举止间却没有傲气,三人相聊甚欢,毫无隔阂和芥蒂。 秦淮中了武举,明晨上门前也备了薄礼,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简朴无华,拔出后方见锋利的刀刃,刀身小巧精致,秦淮很喜欢,真诚道了谢。 “我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明晨说,“秦淮你已经不必担忧了,我和卫霍还要参加明年的文举,过几日我也要去长吟书院,探听到你在常荣常夫子门下修学,我也想落在他名下,不知你方不方便帮我引荐?” 卫霍闻言不解:“引荐?你是府尹公子,我毫无背景,如何也做不了引荐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吧。” “不然,他人倒也罢了,可你跟在他名下,也一定知道,常夫子为人与众不同,不喜收礼那一套。要拜师,就拿着作品亲自去一趟。但新学年已开始,想必夫子也是琐事繁多,无法拔冗来面见我,所以想让你帮忙递交拙作,若能被看中,再约时日,我登门拜访,这样才好。” 他考虑得周全,卫霍自然没什么犹豫,应了下来,去了书院就将明晨的作品呈递到常荣的手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过了两日,卫霍从常荣手里拿回了文集。 常荣给了答复:“文章我都看过了,写得蛮好,但是你还是帮忙转告他,我就不收他做学生了。” 这一番话让卫霍很是意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明晨的文章诗赋他是看过的,行文潇洒流畅,不拘一格,立意也高,卫霍自认明晨的才气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到常荣的答复后十分不解。 常荣看他一眼,用手指搔了搔鬓首,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卫霍更困惑了:“明兄在很多地方和我见地相似,为何夫子这么说?” 常荣睨他一眼,双手负在身后,抬首望着檐下织就的雨帘,沉声道:“我只是这么觉得罢了,倒不一定是真的,你也不必要将我的判断当成真理。不过,教三个学生已经够累了,实在没有心力再多一个,你还是帮我回绝了吧。” 卫霍:“……是。” 他想到书院中其他有数十位弟子的夫子,再想想自家夫子,一时竟有些无言。 卫霍没有再追问什么,回头将文集还给了明晨,只是思考之后,没有将常荣的那句话转告给他。 明晨当然是失落的,每个读书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清高,清高也好,清傲也罢,总归是对自己的才气有十足的信心,被拒绝后自然而然便有几分意难平。 卫霍宽慰他道:“夫子性情喜好闲散,他说教我们三个学生就已经够累了,没有收你不是因为你学识的问题,不要难过了。” 明晨牵了牵嘴角,吁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和常夫子有缘无分。既然如此,那我考虑另寻师者。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帮我的忙。” 卫霍笑了:“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也算是还你人情。” 几日之后,明晨也入了长吟书院就学,跟的是一位资历极深的长者,虽不似常荣见解犀利,名声在外,但学识却不在其下。 卫霍与明晨时常一同出入书院,两人常有切磋,从阳春白雪谈及下里巴人,从家国法理到自然道义,没有他们不谈论的。在你来我往的切磋之中,时有醍醐灌顶之感,进益颇多。 又过了几日,秦淮正式提了官职,走马上任。 他负责稽查春安门和合乌门两道城门的出入情况,三日在职一日轮休,早出晚归,在署衙那边备着一日三餐,饿不着。不过虽是早出晚归,丑时与酉时要到职以外,只需每两个时辰前去察看有无疏忽不当之处,其余时候可以自行安排。 用卫霍的话来说,秦淮现在就是个看门的。 秦淮也不恼,卫霍说的话本就是事实。 武将的官职普遍不高,他这样的在京城里还算不错了。 时间一晃,夏去秋来,随着时日推移,秋意渐深。 中秋这一日,卫霍早早地从书院回来,秦淮还没能回来。 到底是中秋了,卫霍不想早些一个人把饭吃了,空着肚子在房内读书,从红日当空读到晚晴方好,又读到了日暮西沉。 书上的字看得越来越费眼,他只能点了烛灯,光线明亮,卫霍心绪不宁,时不时往外探看,心中泛起嘀咕。 怎么人还没回来?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院中传来了脚步声。黄昏声静,听得分明,卫霍起身奔出去,果然没听错。 秦淮一身劲装回来,还带回来一盒月饼,是兵署那边分发的。 净手后,两人坐在院落里的石桌旁,上面放一盏烛灯。月饼整整齐齐地码在白布上,烛光与月光之下,看着有几分可爱。 卫霍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递到嘴边啃了一口。 半晌后他面色痛苦,将那一块给了秦淮。 “五……五仁的……我不吃,你喜欢,给你吃吧。” 秦淮丝毫不介意那被他啃了一个缺口的月饼,拿过就吃了起来。 两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秦淮若有吃了一口不喜欢的东西,给了卫霍,卫霍也不会嫌弃,只是秦淮不曾这么做过。 卫霍挑食,他却没什么口味偏好,什么都吃。 卫霍不知道那盒月饼是否都是五仁的,他拿来小刀都切开,惊喜地发现每个都不一样。 有莲蓉馅的,肉馅的,豆沙的,黑芝麻的,蛋黄的,等等。 卫霍最喜欢莲蓉馅的,三两下就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又吃了豆沙的。 他知道秦淮喜欢蛋黄和肉馅的,就留给了他自己没动,把黑芝麻的切了两半,一人一半。 将那一半月饼递到对方手里时,卫霍心念一动,蓦然笑了,生出了一句神来般的感慨。 “两个弯月合起来,就是一个圆月,才是完整的一块月饼,我觉得我们俩就跟这月饼一样,你没回来之前,我都没吃饭,中秋夜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结果饿得肚子疼,现在好多了。” 秦淮看着他笑起来的模样,长眉弯起,眼眸中波光点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笑得肆意,说到肚子饿时又带有几分讨人怜惜的抱怨。 他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月饼。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中那股不知何时产生的异样感了。 这段时日,他常常在看着卫霍时觉出心口异动,如嫩芽破土而出,又如长剑扫落树叶。但他勘不破这种异动是因何而起,又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此时院中静谧,月光疏落,烛光摇曳,这个陪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笑得太过好看,说的话也太过动听,让他想…… 想什么呢? 一阵风吹过,打乱了秦淮的思绪。 他定了定神,道:“下次不用等我,你先吃些东西垫垫,等我回来再一起吃,不能饿着肚子,你胃本来就不好,到时候又得疼了。” 卫霍应下,却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道:“你用内力帮我暖暖,就好多了。” 秋夜,晚风徐然,如美人的手拂过肌肤,带来无与伦比的舒爽。夜风掠过树梢,树杈间飒然作响,声音细碎。 卫霍突然想喝酒了,心随意动,立刻要了一坛。 秦淮微微皱眉,道:“你之前肚子不舒服,现在不宜喝酒。”每次卫霍喝酒,沾酒脸就会红,喝两三碗就会醉,而且酒性冲,对胃不好。 “没事,今晚的月色这么好,月色入酒,人间美事啊。” 秦淮最后只让他喝了两碗,但卫霍还是理所当然地醉了,歪着头靠在秦淮的肩膀上,眼中的月亮晃悠悠的,时不时就变成了两个。 酒意浓烈,他说了阵话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秦淮怕卫霍靠不住倒下,用手臂揽着他的腰。自觉寻了个好姿势,卫霍晕乎乎地半睡过去。 秋风沁凉,可少年的鼻息扑在脖颈上,秦淮只觉一股燥热从心口冒出,很快蔓延至全身,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在思绪繁乱中垂下头,卫霍枕着他的肩膀,睡颜沉静。 待秦淮回神时,他已经低下头,两人嘴唇的距离只有一个指节。 自己在做什么?! 秦淮顿时清醒过来,登时便直起身,心跳狂乱,不受控制。 他刚才怎么……是中了什么魔怔吗? 为何会想要碰一碰那张柔软的嘴唇,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秦淮握紧双拳,指甲嵌入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楚脑海中的杂念,他将卫霍打横抱起回到屋内,轻缓地放在床上,帮他脱去鞋袜,浸湿帕子帮他擦净手脸,又兑了热水给卫霍洗脚。 这件事他以前也看过几次,却从未有一刻清晰地意识到那双脚有多么清瘦白皙,脚趾修长精致,趾腹和脚跟染一层薄红。脚上温热,卫霍睡得不安稳,轻哼了一声。 那股热意似乎又涌上来了,秦淮绷着下颚,匆匆擦干卫霍的双脚放到床榻上,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落荒而逃。 这一夜后半段发生了什么,卫霍不知道。 次日一早,他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醉后入眠,做了一个梦。 莽莽荒原,大雪纷飞,在地上积累数尺白丈。 他艰难往前走着,脚面冻僵,已没有知觉。 突觉脚底逢春,热意涌动,覆在双足四周,那热气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全身。 梦戛然而止,后半夜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寅时。 鸟鸣破窗而入,卫霍惺忪睁眼,只觉下腹有异,抬手一探,脸上顿时跟喝过酒一个颜色了。 * 过了秋便是冬,冬日漫长,可终将过去。 寒来暑往,寒去春来,又到了一年之始,会试的脚步近了。 因为去年的意外,很多人都心有余悸,期盼着这一年不要再出类似的事情。 上一届过了乡试的人不用重考,只需重新参加会试,会试过了再参加殿试。上一届的人大多依然会赶来京城赴考,同时来的还有这一届的考生,于是这一年参加会试和殿试之人是有史以来最多的,记录在陈国嘉正年间的史册上,被后世人津津乐道。 卫霍按时报了名,确定参加这一年的会试。考试地点就在书院,在会试开始的前三日他就准备好包袱,住进了书院的舍馆内。 即使做了充足的准备,应该比上一年更有自信,可在卫霍这里却相反。 越临近考试,他越心神不宁,看不进去书。 会试的前一夜,卫霍直接失眠了。 早半个时辰就躺在了床上,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卫霍心烦意乱地坐起身,披衣而起。 没有秦淮陪着,他心里空落落的。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卫霍走出去站在檐下,夜雨潇潇,是春雨中少见的酣畅。 雨势磅礴,不分轻重缓急地砸在地面上,往台阶上溅起雨珠,一股水汽混合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钻入鼻中。 卫霍在门口站了片刻,准备回房,却见有人提着一盏灯笼从小径上走来。 灯笼的光是暖橘色,被雨水一遮,变得模糊不定。 人走近了,卫霍才认出是谁。 常荣缓缓走上台阶,收伞。 卫霍怔怔地道:“夫子,你怎么来了?” 常荣将雨衣的兜帽掀下,提着灯笼,一派端正之姿。 “来看看你,看来我猜的没错,是不是紧张了?” 卫霍老老实实地说:“是,学生不才。” 常荣侧过身,抬手,似乎是想用那灯笼去照这场夜雨,面容方正,却说着不饶人的话:“没出息,什么不才,你的学识到了,只是没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 卫霍讪讪地笑笑,顺着那灯笼的光,看到雨丝缠绵而下。 他低声说:“确实,顾虑重重,知道不该如此,还是不免担心。” “那跟我说说,你因何事而忧思?”常荣问他。 雨势不减,雾气澎湃,卫霍觉得脸上眼前都裹了一层雾,教他看不清楚太多东西。 “去年我们所有人都未能如愿,我担心今年还会出现什么不可抗违之事。” 常荣淡淡地说,声音散了一半在那雨雾中,却还是字字澄明:“发生了,又如何?” “……前功尽弃。” “然后呢?” “……” 然后,他还要从头再来吗? 常荣继续说:“为不确定又不可控之事担忧,毫无意义,不如安安稳稳去睡觉,把明天的卷子答好。” 卫霍觉得思绪清明了一些,可还有不安。 “如果……”他顿了顿,“今年的试卷还和去年的试卷出一样的题目,我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坚定心念之人,可不代表愿意做无谓的挣扎。 如若从头到尾走的都是一条错的路,或者这路不是错的,但不是天子认同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结果。 常荣却不直接答复他的疑问。 他用灯笼照了照身前:“那里有水流,是从房檐上落下,顺着台阶而下,凝聚流入低洼。” 灯笼一转,照向别处:“那里也有水流,却不走捷径,直接坠落。” “这些水流最终或许都将汇入同一处,或许不会。” 常荣语罢,转过头:“把手伸出来。” 卫霍怔了怔,将手递给常荣。 后者放下灯笼,两人目光相对,常荣问:“你记得自己想做官的初衷吗?” “记得。” 掌心落下一横,接着是一撇,一横折,一点…… 片刻后,常荣提起灯笼,撑着伞。 “走了。” 他也不等卫霍答复,下了台阶,顺着小径往前走,清瘦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四周除了均匀的雨声,再无其他。 卫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悟透那几个字只在一瞬之间,心境便如拨云开雾,如露入心,茅塞顿开。 此时雨势微缓,雨丝绵绵,方有几分春雨的味道。 卫霍展颜一笑,关门进屋。 心思清明,没有杂念,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坠入梦乡。 次日清早,旭日临窗,卫霍已经整装待发。 接受完检查,院门关闭,他坐在单独的号舍内,清风朗日,少年意气风发,气质如玉,下笔如有神,比之其他两股战战,手腕颤然的考生显得格外特别,连监考官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常荣在卫霍手中写了四个字。 殊途同归。 是了,只要不忘记初衷,以何方式抵达终点都是好的。 他终于勘破心障,原来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不问对错,只问本心。 第30章 第三十章 十日的会试结束,卫霍背着包袱回到府上,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彻底,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天,只在饭时被秦淮硬叫起,往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就又睡去了。 两日后放榜,这次的结果没有让卫霍失望,榜上有他的名字。 会试后是殿试,过了会试,只要不在殿试中触忤天子,通过会试的这些人都不会被淘汰,心算是放下不少。 半个月的时间,卫霍抛开了书本,秦淮有空时两人就一起外出,逛遍了江无的一百一十二坊,也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人和事。 譬如此刻,他和秦淮坐在江无东边最偏僻的明阳坊,在一家破旧的茶馆中歇脚,有年迈的乞丐端着一个破碎的陶碗,颤巍巍地向掌柜的要点铜钱,说肚子饿想吃顿饭。捣鼓来捣鼓去都是那几句话,像是疯了或者傻了。 掌柜的始终没吭声,低头拨弄算盘,好似看不见眼前人。那乞丐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话,最终还是走了。 他们喝完茶,从茶馆中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乞丐还在,只是跑到了对面人家乞讨,纠缠一阵后同样吃了闭门羹。 卫霍有些于心不忍,因看着对方便忆起他与秦淮在王家吃不饱饭的时候,就走了过去,给了那乞丐五个铜板。他没带太多钱,不过五个铜板也能买顿好饭了。 老乞丐得了钱立刻便流下泪来,连声感谢,仓皇遁走,不知道是不是拿着那五个铜板去买饭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旁有小贩在卖芝麻糖,卫霍看着便口舌生津,走过去要称一些,小贩爽快地收了钱,用细草纸包好一斤芝麻糖,递给卫霍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句。 “公子心善,但那乞丐常在这几条街上游走乞讨,他其实不痴不傻,却装疯卖傻骗路人钱财。曾经有好心的富商见他可怜,还想收他回府做点杂事,吃穿不愁,也不累着,但那乞丐愣是不愿意,不想做事,就只是想不劳而获罢了。我们一般都会提醒路人不要给他钱,只是刚才离得远,公子已经出手了。” 卫霍听完,左右张望,那乞丐已不知去了何方。 小贩笑道:“公子不必介怀,就当是花钱买福缘了。” 走开几步,卫霍站住。 秦淮道:“我帮你把钱拿回来。” 卫霍一怔,望进他专注的眼眸,噗嗤一声笑了,心坎儿却温热几分。 他道:“钱都给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刚看到他往北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可以追回来。” “不用了,就当是买了一堂课,也算值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方才是忘了。只是那乞丐不欲受授,也永远都只是一个乞丐罢了。 殿试当日,卫霍与一众考生依次进入咏然殿内。 皇家殿堂内威严庄重,即使是两旁侍奉的宫女都有着端正姣好的容貌。可一众人皆低头敛首,无人敢在行礼之前抬头看一眼那金銮之上的帝王。 殿内静了片刻,卫霍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就看到昭御帝正伸长脖颈,咬住了一旁女子手中的梨片。那女子姿态纤柔,蛾眉臻首,婉约之至,身上着的衣饰素雅中不缺贵重,想必是宫中的妃嫔。 这是卫霍第一次见到他们陈国千万百姓匍匐于其脚下的天子,可天子和他想的却全然不同。 他想象中的帝王应是威风凛凛,气度非凡,不怒自威,可昭御帝看起来—— 却像一头农舍中发福的猪。 心中突然生出这么个大不敬的比喻,卫霍自己的心肝胆都俱是一颤,立刻低下头去。 陈国的殿试从先帝时起便是分两种情况,一是皇上提前拟好题目,考生当场出声作答,二是与会试一样笔答,题目只有策论一项。 两位太监手捧卷上殿,所有人便知昭御帝选了第二种。 只有寥寥两道策论题目,大片的空处皆留给考生们作答,卷面素洁,如同一副未竟的水墨画,可留白妙技此时却用不上,得将那空处填得满满当当。 第一道问民生,第二道问帝业。 第一道不难,卫霍答完尚有一个时辰答第二道。 帝业,帝王之业。 卫霍不曾做过皇帝,不知晓坐在那龙椅上是什么滋味。离自己的现状太远的物事,人几乎是不会想的。 可也不难想到,哪怕是昏聩无比的君王,也都是希冀能在后世留一段佳话的。而不只卫霍明白,大殿上的任何一个考生都明白,这道题目他人哪里敢用,定然是昭御帝指明的。 卫霍想到自己先前大不敬的想法,侧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帝王拥美人入怀,笑得开怀,监考的大臣们要么绕巡在走道中,要么眼观鼻鼻观心。 一种怅然浮上心头,卫霍突然有种冲动,提笔在那卷上写: 君且如此,帝业何成? 可他到底没想。 却不论对与错,他此时写得爽快,到头来牵连秦淮,两人人头落地,白白丢命,什么好处也没落着,不值得。 那什么是值得的呢? 卫霍感到茫然又困惑,大殿内气氛紧张,他却神思恍惚,想东想西,再回神之际,只有半个时辰了。 * 宫门外,日头高升。 春日少有这般炽烈的日光,晒得人皮肤滚烫,酷热难耐,如临盛夏。 秦淮身着兵部派发的黑色劲装,肩头挟着黑薄披风,站在宫门等着。 守宫门的认得出他的身份,看他一直等着,也不走动,忍不住道:“大人是有亲朋在殿试么?” 秦淮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我家阿弟。” “难怪大人一直等着,”那守卫笑了笑,“估计还有两炷香才结束呢,举人们从咏然殿走到咱们这儿要得一会儿,大人站这里够晒的,不如先去旁边的茶馆坐坐,等时辰到了再来也不迟。” 秦淮没有动,说:“多谢,但不必了,我等着便是。” 见他坚持,两个守卫也没再劝,见有人经过,立时挺直腰板,收敛表情。 卫霍走出宫门,看到了秦淮,却没有进宫前想象得那般轻松。 秦淮也不问他答得如何,将人扶上马,自己坐在后方,送卫霍回去。 正午的太阳更毒,卫霍更蔫了几分。 没等回到宋府,他就先把话抖落出来。 他最后也未作答那道问帝业的题目。 卫霍说完秦淮沉默了一阵,马匹拐入巷子,他将卫霍放下马,看他神色萎靡,便安慰道:“会试过了,殿试只是排名,没事的。” 卫霍虚虚地点了下头,让他困惑的并非那道题目本身,而是背后之事。 他不想耽误秦淮,两人吃过午饭卫霍就催着他回去,自己进了屋倒头躺了一阵,听着窗外的风声,一直没有睡着,待未时从床上爬起,换身衣服去书院。 常荣见他过来,有些讶然。 恰好茶水烧好,他提起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掀起眼皮看卫霍一眼。 “什么事,这么一会儿了也说不出口,殿试搞砸了?” 卫霍闷闷地嗯了一声。 常荣面色不变:“砸成什么样了,说来让为师乐乐。” 他这么一句,卫霍心里稍稍解了点闷,松了下来。 听他说完,常荣依然面不改色,只是道:“你不答,应是有困惑,什么困惑?” 卫霍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在衣上带出几道褶皱,片刻后下定了决心。 卫霍道:“为上者昏庸,为下者奈何?” 这话如若让旁人听到,那便是绝对的大不逆,但现在这里只有他们,知道常荣为人,卫霍才敢在他面前提这一句。 听闻此句,常荣才微变了脸色。 他将茶杯放下,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沉闷一声。 常荣未曾立即回答卫霍的问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外面的天空。 卫霍坐在原处不语,看着常荣杯中的茶叶上下浮游,如鱼戏水。 常荣再回到案前时,他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你困惑的,不是帝业本身,对吗?” 卫霍颔首:“这些夫子与我,还有同窗们多少能说出几条。” 常荣轻笑,眸中光亮闪动,似感慨动容。 “你这个学生,老夫没白收。” 卫霍知道他要说了,帮常荣满茶,递到手里,谦虚受教。 常荣缓缓道:“陈国有多少年的国祚?” 卫霍答:“一百三十三年。” “前朝呢?” 卫霍继续答:“二百八十三年。” “前朝的前朝呢?” 卫霍接着答:“二百五十七年。” “你有什么想法?” 卫霍想了想,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兴亡交替,不可抗违。” “为何不可抗违?” “……”卫霍一时想不透彻。 常荣抬手,抓了把茶叶,洒在桌上。 “这茶叶,是江南那边送来的,名为‘千山顶’,每一粒茶叶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可是这一粒,”常荣从桌上拾起一粒茶叶,“还是成了漏网之鱼。” 他将那粒茶叶推到卫霍面前。 “古今,每一个朝代皆有明君,皆有昏君,明君创立盛世,昏君消耗国力,甚至可能倾覆王朝。但是你,我,谁人都无法避免昏君的出现,即使再多良师教诲,贤臣辅佐,在那龙椅上一坐,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们了。” 卫霍慢慢地说:“夫子是想告诉我,我该听之任之吗?” 常荣摇首,他一边将茶叶一粒粒捡回,一边道:“你先告诉我,你不想听之任之,想如何?” “……” 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再往深处是什么。 见卫霍神情恹恹,常荣啧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愁什么?” 卫霍一怔。 “你年岁很小,还没进入朝堂,不了解朝中境况也是正常。等你开始做官,你就会发现。君是君,臣是臣。君不尽其责,并不意味着臣无计可施。天子贪图享乐是真,昏聩无能也是真,可他不暴戾,不剥削百姓,也能按群臣之意决事,这是他的好。如今,国家大事多看文武相斗,以及党争的结果,但朝中大多数人虽明争暗斗,却也各司其职,呈相持之态,撑起了整个大陈。所以你看,江无还是这么繁华,我们还能喝上这么好的茶。” 卫霍豁然贯通。 他临走时,常荣还说了一席话。 “你有那样大胆的想法和思考,我很欣慰。君若是昏到了极致,朝政摇坠,内忧外患之时,或许也该换一副光景了,那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情了。” 卫霍认真道谢,常荣却又摆了摆手。 “我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也许将来,我们会有不同的见地也未可知。” 回去的路上,晚霞如火,将半边天染成了赤金色。夕阳摇摇欲坠,似是不忍落山。 倦鸟归巢,卫霍的脑海中映出秦淮的身影,也同鸟儿一样加快速度往回走去。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殿试名次出来的前一夜,卫霍就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酉时,宫中送来了一身衣服,一双鹿皮软靴,还有束发的玉簪和发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样也不缺,齐全得很。明日卫霍进宫时要穿着这一身,传胪大典结束,三甲还要骑马游街,逛遍大半个江无。 送赐礼的宫人笑盈盈地恭贺卫霍。 他跟秦淮一样,得了探花。 宋宇十分喜悦,也算是自己府上出了两个人才。还说想摆一桌酒席,但是被卫霍拒绝了。 虽然被点为探花是件佳事,但他总觉得事有蹊跷。 第二道策论题目他都没有作答,还能拿到探花的名头,着实令人好生奇怪。 不过奇怪是奇怪,心却是彻底放下来了,晚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些。 不过看到那套衣服时,卫霍还是眼睛一亮。 他将外裳捧在手里,摩挲片刻,指下的料子软和得紧,针脚不仔细看便会隐没在精巧的云纹之下。不是天衣无缝,但也差不离了。 卫霍没有犹豫,喜欢便索性换上试试。 他在这边更衣,身形印在雕刻着山水的琉璃屏风上,烛光一照,将人影的轮廓描出了几分旖旎。 秦淮虎口一痛。因为心猿意马的缘故,剑锋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用拭剑的绢布擦掉渗出的血,按住不动,也压抑着心头的悸动。 一炷香后,屏风后传出一声得意的轻笑。 秦淮怀着异样的心绪抬起头,卫霍负手从屏风后走出。 蟒袍嫣红,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脚踩软靴迈步而出,玉带飘然,束在清瘦的腰身上。 气质若高山上常年长青的松柏,又似幽涧旁挺拔的绿竹。 面白如玉,笑如春风,洋溢间仿佛能于一息绿遍江南。 那笑映入秦淮的眼帘,钻入他的心底,一时心旌摇曳,难以自持,那丝悸动好像不大按捺得住了。 卫霍自觉这衣饰衬人,喜欢得紧,理好衣角便迫不及待地走出来让秦淮瞧。 可他只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低下头闷不作声地拭他那把黑乎乎的剑。 卫霍面庞上的笑没了,有些气闷,难道他还不如一把剑好看? 他跑过去,将剑从秦淮手中抽走,后者立刻要去夺,怕他划伤自己。 卫霍直接将剑背在身后。 “你老是看剑,我穿这身衣服不好看么?” “……好看。” 卫霍不信:“敷衍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是敷衍,”秦淮望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心跳如擂鼓,“很好看,霍霍,把剑还我。” 卫霍狐疑地看他两眼,慢吞吞地将剑递了过去。 秦淮松了一口气,归剑入鞘。 卫霍在发带旁看到了一个亮物,翻起来一看,居然是块青玉。 赐了衣冠,没想到还赐美玉。 “这块玉给你,”卫霍对秦淮说,“我已经有一块了,用不上。” 秦淮说:“我是习武之人,用不上玉。” “怎么用不上?玉能保平安,京城险恶,一步走错,或许就没有路可走了,你戴上,我放心些。” 秦淮看着他湛亮的眸子,点头说好。 临睡前,卫霍还是将那身衣服脱了下来,再喜欢,也不能穿一晚上。 夏夜暑气消散,凉寒的夜风敲窗而入,从凉席竹片间隙扫过,卫霍只着薄薄的亵裤躺在其上,翻个身又入了另一个梦。 几米外,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只要一阖眼,卫霍从屏风后走出的模样就烙在脑海中抹不去了。 最后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可梦中的景象却更令人意乱。 晨起,秦淮仓促换了亵裤,穿戴洗漱后送卫霍出府。 他只能送到半路,紧接着便要赶往春安和合乌两门,启开城门。 等城门口行人来往时,传胪大典已经结束,卫霍和三甲之中的另外两人各自骑着一匹褐色骏马,沿街游观。 游过车马如龙的长吟街,也游过行人如织的锦绣坊。一路锣鼓喧天,震得人耳将聋。平常百姓蜂拥而至,常在深闺的年轻姑娘也出了大门,都来看才子风采。 见朱门庄严,纨绔风流,也看游乞憔悴,穷人褴褛。 声声丝竹入耳,团团锦绣映目。 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最后,三人被送入礼部府衙之内,宴席已经备好。 按规制,昭御帝该出现在宴席之上,可礼部尚书陈文告知他们,天子出行去往江无郊外的离宫避暑,劝勉之说也就免了。 三甲之中,榜眼卫霍并不认识,状元就是明晨。 宴席上气氛欢腾,卫霍敬了他一杯酒,调侃道:“夫子当初没有收你作学生,这时候指不定在后悔呢。” 明晨哈哈笑了,又摇摇头道:“常夫子为人清正,恐怕不会这般。” 两人说说笑笑,还与其他进士互道姓名,结识了不少有识之士,杯盏交错,交谈甚欢。 宴席结束,已是暮色深沉时。 卫霍和明晨告别,刚欲拐入长街,有人前来报信,是宋府的下人。 一个时辰前,春安门内。 秦淮视察结束,准备上马离开,只听远处喧嚣,转头看去,一队官兵纵马飞驰而来,为首者临近时勒马下地,走到秦淮面前, 看其穿戴,秦淮猜出来人身份,是四品带刀护卫刘责。 行礼过后,刘责招了招手,身后的官兵一拥而上。 刀枪架在身后,秦淮面如沉镜:“什么意思?” 刘责正色道:“得罪了,秦大人,带走!” 听那下人报完信,卫霍因酒意而燥热的血液顿时冷却了,他急急地问:“被带走了,带去了哪里?” “送去……送去衙门了。” 卫霍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往衙门。秦淮无故被缉拿关押,他却连缘由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够平静得下来。 “卫公子稍等!” 有人从旁走出,朝卫霍行礼,道:“我乃胡府胡然大人的手下,前来请探花郎去府上一叙。” 卫霍匆忙道:“我有急事,没有闲余叙旧,多谢胡大人好意,但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拔腿欲走。 “公子可是在为秦公子的事情着急?” 卫霍惊愕地转过头。 那人含笑,一双眼闪着精光:“公子想知道的,胡大人那里都有答案。” 他让开身,弯腰:“请吧。” 马车停在胡府门口,未等人来扶,卫霍直接跃下马车。 脚板震痛,他却顾不得,随人一起迈入府门。 天色如墨,是浓稠的黑,卫霍跨过门槛,一阵寒风拂过,他打了个哆嗦,惶惶中竟觉得自己迈入了深渊。 他被带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厢房,等待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胡然才姗姗来迟。 卫霍刚张口要说,胡然抬手,掌心朝外。 “喝点茶,我们再说。” 胡然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卫霍心思百转,忍下心头的焦灼,等他悠闲地喝了几口茶。 当胡然放下茶杯时,卫霍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胡大人知道我兄长为何会被抓去衙门?” 胡然掀起眼皮,端看着他,慢慢道:“自然。” “是因为什么?” 胡然勾唇浅笑:“昨晚酉时,可有宫人前去送蟒袍。” “是。” “那袍子下,是不是压了块玉?” 卫霍怔了怔,又立刻回神,颔首:“没错,那玉有什么问题?” 胡然又端起茶杯,用杯盖的侧沿逗了逗茶面上的浮沫:“那玉,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瑜妃娘娘丢失的。” 卫霍仍有些回不过神,茫然发问:“既是丢失了的,为何会出现在送来的蟒袍下?” “这,就要问你们,而不是问我了。” 不需太久的思量,卫霍冷静下来,已经猜出了几分因果。 “嫔妃的首饰丢了,他们怀疑是我兄长偷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胡然默然不语。 卫霍霍然站起身,动作太大,险些将身前的案几一并掀翻。他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大半倾洒而出。 “根本不是这样,我要去衙门,和他们说清楚!” 卫霍急惶转身,背后传来胡然的声音。 “慢着,你现在去衙门,无异于投石于湖,没有用。” 卫霍回身看他:“那你说,什么有用?” 他这里刻不容缓,可将他叫到此处的胡然却是一副闲适悠然的模样,这让卫霍觉得羞恼。 胡然用手铺展开膝上的衣袍,凝目看着卫霍,嘴角噙着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像是在逗弄什么有趣的东西。 卫霍气急,疾步走过去,双手撑在案几上:“你什么意思?” 他目光灼灼,双眼睁圆,瞳孔中尽是怒气和急切。有了这样的情绪,这张脸才更诱人灵动。 胡然抬起手,轻轻捏住卫霍的下巴。 下颚一紧,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举动,卫霍愣了一瞬。 胡然凑近,声音微哑,低低地道:“你如果愿意跟着我,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更不需你操心,如何?” 任卫霍再迟钝,也彻底理解了胡然的意思。 他立刻伸手将对方推开,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下颚,浑身寒毛立起。 而胡然端坐在那儿,眉眼含笑,烛灯在他面上打上侧影,那双眼深不可测。 卫霍却觉得可怖,胡然对他原是存了那龌龊想法,或许想法很多,那只是其中之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 他跌跌撞撞地要跑出厢房,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今日当然可以走出这扇门,只是出去之后,怕是没有人能救下秦淮了,可要想好了。跟着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唔,忘了说了,若不是我的授意,你今日是穿不上这蟒袍的。” 卫霍被那话中深意镇住,在厢房门口恍然而立。 夜色迷离恍惚,白日里的所有都看不清切。 没有能救下秦淮了…… 没有人能救…… 要想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卫霍才迈动步子离开。 胡然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嘴角的笑如同昙花萎靡,一点点落下。 很快,有人进来,便是那接卫霍而来的。 他为胡然添了茶水,声音低低地劝慰道:“那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人没必要为他动气。” 胡然垂眉,看向对面那一滩,喃喃道:“可惜了一杯好茶。” 旁边人问:“大人接下来想如何做?” 胡然牵了牵嘴角:“急什么?戏才开始唱,且看看他要如何做。” 对方一笑:“大人的手腕,他个毛头小子哪里对付得了,怕是出去了就后悔了,还要回来求大人,只是已经晚了。” “不晚,我等他来求我。” 那人轻笑,哑声道:“是,大人心善。” 身周一片漆黑,看不清路,卫霍穿过游廊,心跳不止,仿佛从那栏杆外随时会跳出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谲之物。 他一直跑出胡府的大门,一路未有人阻拦。 下了台阶,卫霍再回头看,那两头镇宅的石狮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在这夜色中显得异常可怖。 明府。 刚回到家中的明晨并未歇着,他中了状元,家中亲朋也聚作一团,酒肉入口,好不容易消了食的肚腹又鼓胀起来。 听闻卫霍前来拜访,明晨连忙离席,到府门口迎人。 卫霍见到他,心中的那口气半点没松。 他无权无势,能够依仗的除了宋宇,也就只有明晨了。 可宋宇与胡然不在同一阵营,又因着明晨父亲府尹之身份,卫霍是一路从胡府跑来的。 他提到被胡然邀去府中两人的交谈,只是隐去了其中的一部分。 听了始末,明晨明白事情棘手,面色肃然,还是安慰他道:“我父亲今日不在府上,明日他回来我代你问问,不必太过担忧。” “多谢耀初,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在心,绝不会忘,有朝一日若能回报,在所不辞。”卫霍感激道。 明晨说:“我们情同兄弟,何须如此见外,你今日且先留在我这边吧,待此事有解决之法,再回去吧。” 卫霍点头应好,明晨又派人去向宋府通报。 这一晚,卫霍宿在明府的客房之中。 室内温凉,薄衾柔软,卫霍却不知道秦淮此时如何,明日他们的命运又如何,不敢睡,也睡不下,就那样睁着眼到天明。 唯有一盏烛灯相陪,至清晨时已落了满桌烛泪。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幽长的走道,串起一间间牢房。 在这里没有夏日暖热的气息,边边角角都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森寒。这里也少有活气,多是腐败恶臭的腥酸之味,令人作呕。 如不是混口饭吃,狱卒也不愿多待一刻。 “你的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几米外响起。 秦淮抬起头,牢房门外被放了一个碗,里面装了一半的米饭和几根萎靡的豆芽菜。 他还未起身,便见送饭之人蹲下.身,咦了一声。 片刻之后,对方发出哈哈的笑声:“居然是你!” 秦淮盯着他的面相看了倏尔,认出是去年在船上捉到的那个贼,看样子现在成了给地牢里的犯人送饭食的。 “嘿,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哈哈哈哈,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怎么样,牢房待着可好,牢饭好吃么?” 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秦淮不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你当初捉我,现在还不是一样被关在这地牢里了,真是笑死人……” 宵小之人喜落井下石,那贼絮絮叨叨讽刺了一阵,最后鼓动嘴巴,往那碗里吐了一口唾沫,满脸得色地抖了抖肩膀,推着饭车扬长而去。 那碗饭秦淮没有动。 半夜,月上中天,肚腹空虚,鸣声抗议,秦淮却无心顾及。 他在想,卫霍现在怕是也睡不着,不知有多心焦。 午后被提审之时,他始知是因为那块青玉才被关在此处。 他和卫霍无权无势,在这龙凤济济的京城不过是两个小人物罢了,却被牵连到未知的阴谋之中,方见这官道险恶。 那日卫霍要他戴玉时所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他如今被关在这阴森的地牢之中,知道卫霍会如何震惊惶恐,却半分办法也没有。 想到这里,秦淮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有月光从窗口撒入,如在地面铺上一层寒霜,牢房中的人默然坐着,一言不发。 明洋刚回府时,明晨便去见他,问候之后顺便提了秦淮之事。 明洋乍一听,有些诧异:“秦淮?是做什么的?” “秦兄任城门领,稽查出入。” “有什么身份背景么?” 明晨道:“没有,但儿子和他,以及卫霍三人交好,常有来往,他为人正直,不会做出偷窃之事。” 明洋抿了一口茶,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事衙门那边会处理,如今朝堂上盯着我的眼睛不少,不便插手太多。” 明晨沉吟片刻,道:“只是衙门那边查案,为了让犯人招供,难免要用些强硬手段,屈打成招之事不少。秦兄到底是儿子的友人,心里多少存着担忧。” 明洋看他一眼:“这无妨,我和刑部那边交代一声,找人注意盯着,有消息报过来,他不会受什么苦的。” “多谢父亲。” 和自己的儿子叙话,明洋的脸色不比在外头严厉,和缓了不少。 “你这次点了状元,应该能在翰林院得个一官半职。” “是。” “为父欣慰,但这只是为官第一步,切莫骄躁,路还长,要慢慢走。” “是,儿子明白。” “但也不必束手束脚,有爹给你撑腰,放心大胆地做事吧。” 与明洋谈了会儿话,从前厅出来,明晨去了卫霍住的客房。 得知秦淮现在的处境尚无大碍,卫霍颓然地跌坐在了条凳上,心坎压着的那块大石被挪开了几分。 即使是在江无权势不小的江阳府府尹,若按正经规程查案,也不能要求随意释放犯人,卫霍明白这一点。 他来找明晨求助,也只是希冀先稳住局势,且能知道后续的发展,不至于完全听天由命。 可他能做的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呢? 秦淮如被提审,定然不会认偷窃一事,可那块在宫中遗失的青玉又确确实实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洗不脱罪名。 就像是一根麻绳,打了个死结,无法解开。 明晨安慰他道:“这种案件,两日内就会有判定下来,且先等等。” 卫霍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指绞住衣带,心乱如麻。 次日,明晨派人打听的消息传了回来。 盗窃确是小事,可青玉被窃却并非小事。 一来,那块玉是瑜妃十分喜爱的,她如今正得宠,自然不能按普通的案件审理判定,二来,那玉还是昭御帝亲赐的,盗走天子之物,和窃去平凡人家的财物不可等同。 按照刑部的意思,秦淮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得知消息之后,卫霍浑浑噩噩地枯坐了一个时辰。 脑海中浮现出胡然运筹帷幄的笑,和他说过的话。 原来真是如此,此事有对方把关,任他一介平民如何折腾,也断不能翻身。 不听话,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半点法子也没有。 这就是权臣宠妃之势,一手遮天,就可挡去日月光辉。 卫霍回了趟宋府,宋宇也是心急火燎,忧形于色。 但宫中负责衣饰之事的成衣府的宫人和瑜妃手下的宫女都一口咬死,玉是被窃走的,最后落在谁身上,自然谁就是窃贼。 天公似也感慨,天色暗而发黄,黄昏时分落了一场愁雨。 卫霍惶惶然站在廊下,见清澈的雨水从瓦片尖儿倾坠,落在地上,和着泥水,一片浑浊,早已不复最初的洁净无垢。 天将将要彻底暗下去时,卫霍木然地打开府门,凄冷的风拂动衣角。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宋宇问他:“你要去做什么?” 卫霍低声道:“我想去趟衙门。” 算起来,他与秦淮已经三日未见。 他们自五六岁始便形影不离,还不曾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焦不能离孟,孟也不能离焦,他得去见一面才安心。 人活一世,要活得正大光明,龌龊的勾当使不得,这是陈束说过的话,卫霍记得清楚,也一直作为自己行事的准则。 死去的,还在世的,任何在意他又被他在意的人都不可能接受他去求胡然,这是卫霍在同自己做过数次挣扎后得到的结果。 他和秦淮年纪都不大,经历了诸多坎坷,也都捱到了这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们怕是用光了所有的福缘。 宋宇看他神色恍惚,失魂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魄,不忍多说,只道:“伞总得带上,不能就这么淋着去,我派辆马车送你。” 卫霍想到宋宇这一年对他们兄弟二人的照顾,鼻头一酸,眼角沁润,躬身行过大礼。 抬脚,踏上马车—— “宋大人!衙门那边来消息了。” 卫霍恍然回头,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宋宇面前,喘着气道:“衙门那边给了终判,城门领大人已经在送回来的路上了!” 宋宇脸色由忧转喜,难以置信道:“当真?” “是啊,待会儿马车就到了,大人也可以放心了。” 卫霍仓促间下车,险些摔倒,但也顾不得,蹚水跑到廊下,抓住报信人的胳膊,迫切而小心地问:“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妄信,生怕此时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他就会发现,他们还是一样还是被困在牢笼之中无法脱身。 可落在脸颊上冰凉的雨滴,手指抓在粗粝短打上摩挲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真。 报信人挠了挠头,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衙役提了几句,是丢玉的娘娘说玉找到了,城门领大人的可能是赝品,搞错了。” 宋宇一脸惊疑:“如何能搞错?那玉若真是皇上赐给瑜妃的,是真是假怎能随意说就糊弄过去?先前咬死说玉丢了,怎么这会儿就又找到了?” 那人脸色为难,他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也实在不知这其中是何缘由。 卫霍冷静下来,向宋宇道:“等兄长回来再说。” 宋宇默然颔首,神色松弛几分:“不管怎么样,人能回来就好。”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宋府门口。 卫霍冲进雨幕之中,手刚触到车厢木沿,车帘掀开,秦淮的脸出现在帘后。 他瘦了,卫霍在那一刹那这般想道,下一息清泪夺眶而出。 眼泪一直到屋内也没停,反而更汹涌了。 秦淮手足无措地帮他拭泪,低声宽慰:“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卫霍用手摸摸他的脸,哽咽道:“可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变黑了……” 秦淮想,他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待了三日,应是白了才对。可见卫霍眼泡红肿,他没说什么,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待眼泪不流了,卫霍才想起他在地牢里怕是吃不好睡不好,立刻叫人端了热粥过来。 宋宇很快过来来探望,问到放人的缘由,秦淮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在狱中待着,后有人传讯,便被带了出去,说真玉已经找到,可以放他回去了。 三人都觉怪异,只是也寻不出什么。坐了一阵,宋宇离去,屋内剩他们二人。 在牢中三日没有沐浴,卫霍在秦淮擦澡时在一旁帮忙,总觉得他瘦了些,抬手抓抓他的上臂,肌肉鼓鼓,又稍稍放心了些。 因明府的帮忙,秦淮虽被提审了几次,但没受什么刑罚逼供,确定他身上没伤,卫霍才取了身干净衣服让他换上。 地牢之中,可怖的刑具一一排开。 粗长的鞭,剜肉的刀,夹指的拶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映下重重影子。 不知从何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那空灵的声音划破空间,无情地不断地响着,可还是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破了它。 “啊!” 夜半,卫霍满头大汗地从床榻上坐起。 身下的凉席也沾了不少冷汗。 浓稠的血水铺流的景象犹在眼前,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出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地,走了一步鞋子便掉了,他没有察觉,直直地越过屏风,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才虚虚地坐倒,手指抚上了秦淮的面庞。 还好,指尖是温热的,这不是在做梦,那些恐怖的景象才是梦。 在卫霍准备撤回伸出的手时,手腕被扣住了。 秦淮坐起身,月光从窗外爬进来,照出他黝黑的瞳孔。 他抬手一触,道:“魇着了。” 卫霍含糊地嗯了一声:“梦到你在地牢里……” 话说了一半,不知怎的又没有说完。 寂静的深夜,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错,从彼此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满而溢出。 秦淮按捺不住心口剧烈的跃动,片刻后他的手扣住卫霍的后颈,倾过身。 唇上一热,卫霍浑身紧绷,灵台轰得炸开,思绪紊乱不堪。 那一刻的滋味好似千树万树的花骨朵在顷刻间齐齐吐蕊绽开,醉人的香气充盈天地,覆盖四肢五骸,令他动弹不得。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觉得都是对的。 可此时容不得多想,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住了眼前人的肩颈。 急促的呼吸交织,暖热的气息在四周弥漫。 濡沫相交,鼻息交叠,两人浑然忘我,直到卫霍后背一凉,才清醒过来,蓦地睁开双眼。 银色的月光照在屏风上,勾出青山绿水,花好月圆。 他被秦淮揽在怀里抵在墙上,刚才做的事终于在脑中成形。 胸口处仿佛揣了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卫霍微微喘气,望着秦淮的眼睛,磕磕绊绊地说:“刚……才……我们……” 秦淮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现在是白天,卫霍就能看到他从耳到颈一片绯红。 从耳到颈红成一片的人哑着声叫他:“霍霍。” 他只说了两个字,可里面充斥着的炽热情意却烫到了卫霍的心。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卫霍将脸埋在秦淮的胸前,脸颊贴着滚烫的肌肤,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个比一个烫。 不知过了多久,卫霍推开人,回到自己的床榻上。 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谁都没有闭上眼入睡。 晨起时,两人皆顶着发黑的眼眶各自做事,只是一个在练剑时划破了手掌,一个在书院中因频频出神被罚写三篇文章。 千里之外,荆州云城。 阴雨将至,街市显得有几分萧条,客人寥寥的酒楼上,有人凭窗而立,极目远眺。从窗口望去,远山如黛。 包间的门从外打开,一人进了房间,左右打量后谨慎地将门关上,而后走到立在窗边的人身后,半跪行礼,道:“主子,瑜妃收了东西,没有为难,人已经从衙门放回去了。” 窗边的男子低沉地应了一声,拨弄手中的扳指。 再抬起头时,大雨倏忽间倾落而下,雨势澎湃,湮没了远山的棱角,氤氲间已看不清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皇宫,锦绣殿内。 莲花香炉散出袅袅香烟,殿内寂静无声,四周帘幕垂落,光线幽暗。 一宫女慢步走到锦帐旁,抬手轻柔撩开,探进去唤道:“娘娘,胡大人求见。” 帐内传来一声嘤咛,声音婉转,令人酥骨。 帐中的女声悠悠地道:“几时了?他在哪儿?” “现在是酉时了,胡大人在殿后门外等着。” “让他进来吧。” “是。” 片刻后,殿后的内室走入了一人,正是刑部尚书胡然。 他步伐缓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总算走到了床榻旁。 一只素手从帐幔中伸出,牵住男子腰上的玉佩。 隔着一重帘帐,瑜妃道:“怎么还不进来?” 胡然握住腰间玉手,手指搓揉把玩,见玉肌生粉,方沉声道:“为何放人?” 瑜妃轻笑一声:“秦淮?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城门领,缘何让胡大人这般上心?” 胡然也轻笑一声:“你不用管,我自有我的理由。倒是你,说着帮我,最后却倒了戈。” 说着,他探手撩帐,看清里面光景,眸光一沉。 即使未着丝缕,女子面上也并无一丝羞赧。 她倾侧过头,从旁拿出一个长圆木盒,按下铁扣,打开,一道明黄映入眼帘。 帐外的人迈步走进,接过一看,神色微异,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就是你放人的理由?” “这么值得的东西,一块玉又算得了什么?”瑜妃道。 “是什么人给的?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而且是不是真的还尚未可知。” “是不知身份的人,不过我已经暗下派人去查了。至于真假,我已经验过,没有错,胡大人也可……再验验。”说话间,素手缓缓拂过那腰带。 胡然牵了牵嘴角,倾身揽着那纤瘦的腰肢,深嗅那诱人的香泽,嘴唇顺着云鬓慢慢滑下。 殿外,暮色四合。 两位宫女垂首立在紧闭的门外,听着殿内的响动,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皆是满面赤红。 * 那块招来祸事的青玉,卫霍没有丢,也没有让秦淮再戴。 玉实非赝品,事情虽已过去,但因是皇家贵物,也不能随意丢弃或者拿去当了,容易再起事端。 最后他暂时将玉放入了带锁的柜中,心里才踏实了不少。 过了段时日,封赏的诏书下来,卫霍被安了个职位在翰林院,负责修缮史册古籍。 每日卯正抵达院署,酉时退衙,五日一休,不算繁忙。 在院中,卫霍跟了位年有五十名叫李镇的老翰林做事,修缮史册古籍说来简单,做起来既考察学问,也考验细心耐心,缺一样都做不好。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史书翻了不少,常有标新立异的想法,对一些人事的认识和看法也与以往不同了。 这一日傍晚,卫霍将自己的桌案整理好,回头便见李镇还未有收拾东西回家的意思,于是走过去道:“酉时到了,您不回去么?” 李镇并不抬头,道:“你先回吧,我再看看。” 卫霍也不急着回去,索性坐下去,凑上前瞄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是前朝的边角史料集。 李镇翻过一页,这才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怎么,要在这儿陪我?” 卫霍笑了笑:“没有,只是见前辈看得专注,想着定是有什么看头,瞧瞧。” 李镇轻笑一声:“看头没有,只是看得人伤心。” “伤心?” 李镇用手敲敲泛黄纸边,抖着胡子道:“前朝姜国姜庆帝不愿打仗,蛮夷扰民,只一味割让城池,国力一衰再衰,想来怎能不让人伤心呢?” 卫霍默了默,低声道:“确实,一味主和是行不通的。” 两人都默了片刻,李镇合上书,站起身理好衣袖。 “也该走了。” 卫霍:“前辈与我一道走吧。” “嗯。” 他们出了书阁,下了台阶,沿着小径往大门行去。 出了院门,卫霍与李镇告别,左转没走几步,有人喊住了他。 “卫翰林,请留步!” 他回头,一人身着院服急急行来,近了一看,竟然是蒋成。 自马家随蒋家入京之后,卫霍就只在书院外见过马元和马天一次,而马元甚至还假装不认识他。此时蒋成走来,卫霍恍然间怔了怔。 蒋成拱手行礼,笑道:“卫翰林可还认得我?” 卫霍从怔愣中回神,忙回礼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自然记得……不知小玉近日可还好?” 蒋成淡笑道:“嗯,她一切都好,平日也常常念叨着安阳镇的故旧,因此得知你也在这里,还说想见见你。如果没有要事在身,可否到府上一叙?” 卫霍想了想,颔首道:“好,那就叨扰前辈了。” 马车上,蒋成道:“我只比你大一岁,算是同辈之人,不必称前辈,就叫蒋兄即可,或者称呼我的字,裕达。” 卫霍弯唇道:“巧了,我的字里也有一个达字,元达。” 蒋成笑了笑:“看来我们是真的投缘。” 蒋府坐北朝南,修建得朴质却又不失大气。 卫霍随着蒋成迈入主院,进了前厅,很快便有茶水端上。 卫霍才低头抿了一口,只听门外响起一声“姐夫”,他口下一急,茶水烫了舌尖,手一抖差点将杯掀翻。 稳住后侧头看去,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进了门。 卫霍想,两年未见,马天也长了不少,不知道有没有自己高。 向蒋成行过礼,马天才注意到有客人,看到卫霍后神色一动,眸光一亮,立刻出声叫道:“卫霍!” 卫霍便应了声,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么一看,好像是自己高了两指,心中微悦。 马天看着他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哦对了,我知道你中了探花,现在和我姐夫一样在翰林院做事,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卫霍瞪大眼,佯怒道:“你这话说的,敢情曾几何时,我不是夫子最得意的学生一样。” 马天撇撇嘴,小声嘟囔:“明明不是,你那时候常做倒数来着。” 他话音刚落,蒋成便道:“对客人不得无礼。” 马天很快正了正神色,道:“是。” 两人在杏花村中一起长大,玩耍时从没有这些忌讳,卫霍不以为然:“没什么的。” 蒋成又向马天说:“你唤你姐姐过来吧。” “是。” 又坐了一阵,聊了些闲话,卫霍终于见到了马小玉。 同乡之人,在异乡见面更会感到亲切,这也是卫霍应邀来这里的缘由之一,他想看看马家姐弟过得如何。至于那马元,倒巴不得见不到才好。 只是卫霍不曾料到对方已经身怀六甲,见面之后倒是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长高了,马天也是,马小玉也与两年前不同了。 因怀有身孕,她身材略显丰胰,面上眉眼间也比曾经多了几分熟韵。衣饰比之从前好了百倍,衬得人肌肤白皙,难怪人常说,江无水土养人,最养美人。 可卫霍不知怎的,心中生出几分惆怅来。大约是因为旧人还是旧人,面是熟的,眼中的光却陌生了。 有其他客人来府上,蒋成去招待了,前厅内剩下他们同乡的三人。 马天也显得轻松不少,他似渴了许久,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茶,对卫霍道:“你到京城多久了?” “去年过来应考,停滞了一年,也一直留在这儿。” 马天说:“都到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直不来找我玩?我还以为你们都还在安阳呢。” 在蒋成面前卫霍不会提,但面对马天就坦然许多。 得知马元曾故作不认识卫霍之事,马天讪然一笑,面有惭愧,轻声说:“我爹确实做得不对,来了京城,他便不愿意再说起过去的事情了,也让我们不要说,他也就这点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卫霍摇摇头,趋炎附势又忘本之人他还真不会往心里放。 马天又道:“那秦淮哥是不是也在这边?” 卫霍嘴角噙出一抹笑:“嗯,他中了武探花,被封了城门领。那身劲装十分潇洒,来日带你见见。” 马天钦佩不已,连声称赞,卫霍的余光却捕捉到一道落在身上的视线。 这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田埂柳树下的对话,还有那被自己夺去的香囊,心里又不知怎的,生出些不自在的滋味来。 坐了半个时辰,卫霍起身告辞。 马家姐弟将他送到门口,马天还邀他常来府上坐,或者去书院找自己玩。 快走过街角时,卫霍回头一望,马天已经不见人影,可还有一道倩影立在府门口,朝他的方向看着。 见卫霍朝这边看来,那抹身影又很快消失在了府门后。 进院子时,天已经黑了。 秦淮就站在院中,见他回来,上前两步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卫霍唔了一声:“脚走痛了,进去说。” 洗漱毕,卫霍只着单衣,和秦淮面对面坐着。 这么对着,觉出几分异样,卫霍又偏过身,用手拨弄腰间的长带:“我去蒋府,见到马小玉和马天了。” “嗯,他们过得如何?” “挺好,小玉怀了身孕,已经六个月大了,”卫霍说着,瞄了秦淮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定,继续道,“马天在书院读书,说明年参加科考。” 简单地叙述完,秦淮也没有多问什么,卫霍踌躇一阵,想说那便睡了,但又犹豫不决。 烛火摇动,他的心也跟着曳动不已。 可对面的人一言不发,气氛真真是别扭得很。 卫霍心中有几分忐忑,也有点郁闷。 半个月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半点准备也没有,神思混沌间仓皇地逃回自己的榻上。 之后秦淮也再没有半点表示,他思绪凌乱,又刚在翰林院走马上任,琐事繁多,也不曾开口再说什么。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是平日相处,和以前的感受大有不同,弄得他好不自在。 一片静谧中,秦淮出声道:“该睡了。” 卫霍原已准备说这句话,可听他一道,心中莫名一沉,反而不想睡了。 他大起胆子,直勾勾地看过去,直白地问:“那一晚……你做的事,敢做不敢认吗?” 某人放于桌下的手一紧,下颚绷紧,耳根微微泛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敢认。” 话说开了,卫霍也不压着,又道:“你是什么意思?” 秦淮哑声叫他:“霍霍……” 叫得卫霍心中一软,心扑通扑通跳,呼吸几乎停了下来,只看得见那双黑眸中闪烁的光。 秦淮终于说出了口:“我喜欢你。” 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除夕的爆竹一般在心口炸开,卫霍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瞬之间飘飘欲仙。 等神思中的仙台落到平地,卫霍面红耳赤,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蔫儿了。 他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诓我?” “不是。” 在那双值得信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面庞,卫霍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 他红着脸,认真地道:“我也一样。”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秦淮的,只是自那个唐突的吻后才幡然醒悟。 他们自十岁起开始互相看不对眼,有时甚至势如水火。 但命运那般奇妙,执无数坎坷成刀,磨去少年人青涩的棱角,又施施然撒粒爱意的种子,日月如梭,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待他走出心中桎梏,便会发觉它已枝繁叶茂。 戌时已过,凉风钻入窗内,被屏风一挡,识趣地从门缝中溜走了。 这是自八岁之后两人第一次同床。 正是江无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薄被被堆在床尾,在漆黑一片中缩成酸溜溜的一团,寂寞得很。 卫霍枕在秦淮的手臂上,心跳慢慢才平静了些许。 秦淮用手揽着他的腰,卫霍却知道他没有睡着。同居一室数年,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彼此,包括步伐的节奏,包括呼吸的频率。 秦淮低声道:“睡吧。” 卫霍嘟囔了一声:“太热了,睡不着。” 秦淮从床上坐起,拿了蒲扇过来,徐徐的风扇到卫霍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说:“骗你的,没那么热。” 他虽这么说,但秦淮还是扇了一阵才躺下。 卫霍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感受着结实的肌肉下有力的跳动。 他知道现在的境况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这样相拥躺在一处是多离经叛道,悖逆世俗之事。 可卫霍不愿多想,此刻气氛正好,那些多余的杂念都被抛在脑后,什么都不想才是好的。 两人低声说了阵话,卫霍渐渐困了,声音慢慢低下去。 秦淮握住他的手,道:“不说了,睡吧。” 卫霍含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入了梦乡。 他的手被人牵在手中摩挲良久,然后秦淮倾过身,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啄了啄,才闭上眼睡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和秦淮的关系一日如飞,次日抵达翰林院,整理书册时卫霍想到了昨夜之事,心头又如琼枝开花,蓓蕾初绽,喜不自禁。 那笑意在眉眼间充盈,落在他人的眼中,不由就让人皱起了眉头。 李镇用压书的镇石拍了拍桌子,卫霍如梦初醒,忙将手中的书本放回原处,走回到桌案前。 这位老前辈一向克己奉礼,大多时候都是行峻言厉,看不惯一些官吏在上工时浑水摸鱼的作风。但他学识广阔,颇有钻研精神,卫霍也一向敬重他。 李前辈性格上还有明显的一点,嫉恶如仇。 譬如此时,他最看不惯的翰林学士承旨吴丛原到这书阁借书,人来了,李镇一见,又捞起手边镇石一拍,胡子抖了抖,低头装作没看见。 翰林学士承旨是翰林院官职最高之人,负责起草诏书,发布诰令,甚至常承密旨,虽只是从二品,但实则与宰相的权力相持。只是三年前前宰相刘同惹怒天子,被卸去官职,自那之后昭御帝也未曾再提拔人补宰相一职。这翰林院里的其余人等对吴丛原都是恭敬十分,也只有李镇敢给他脸色看。 卫霍不知其中缘由,端着笑站起,向吴丛原行礼。 “吴大人要借何书?” 吴丛原淡淡回礼:“想借《姜史》原本,不知是否在阁中?” 今日书童不在,需得他躬亲做事,卫霍便道:“容晚辈看一眼借记册,吴大人且稍等片刻。” 他翻看之后,发现《姜史》还在,准备去取时便听到李镇不悦地道:“书童不在,卫翰林事务不少,吴大人还是自行去取吧。” 吴丛原扫了他一眼,李镇也当仁不让地回视过去。 卫霍颇有些尴尬,正欲开口缓解气氛,吴丛原已经道:“好。” 取完书,吴丛原告辞离开,卫霍看着人走远,转头道:“前辈和吴大人有何矛盾?”看起来像是积怨已深,可就他听说,两人曾还是挚友,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把关系闹僵了,如今看不出半分情意。 李镇撇他一眼:“往大说,自古忠佞殊途,往小说,我与他政见不合。” 一句话,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话已至此,卫霍也已不必多问,闷头做自己的事。 倒是身旁的老翰林捧着书出了阵神,幽幽地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等你升为侍读,也许就懂了。” 像卫霍这样的出身,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往往先定为编史,再升为侍读或者讲经,做得好便再做翰林学士,翰林学士共有六人,为首者为承旨。 卫霍听李镇说话之后一思量,方意识到一件事。 李镇与吴丛原师出同门,同为一年进士,可如今一个为承旨,一个还是官阶最低的编史,其中怕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缘由。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殊途。 退衙之后,卫霍回府,吃了点零嘴,待秦淮也回来,两人一起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凉。 蝉鸣褪去了几分聒噪,蛐蛐清亮的叫声迭起,卫霍从盘子里取了一片雪梨,放一片在自己口中,又喂一片到秦淮嘴边,然后盯着他看了半晌。 秦淮问:“怎么?” 卫霍用手摸摸他的脸颊:“黑了。” 秦淮道:“嗯,这几日日头晒。” 卫霍的手滑下,牵住他的手,饶有兴致地道:“我听说京内有一种胭脂,擦到脸上可挡炽烈日光,不如我寻来你用用?” 秦淮抽了抽嘴角:“胡闹,哪有武将用胭脂的。” 卫霍笑嘻嘻地道:“怎么不能用,你要的话我肯定能寻来。” “不要。” “那算了。”卫霍似有些遗憾地说。 月色浓郁时,两人沐浴后回房,躺在了秦淮的床上。 年少方刚,又初尝情爱,克制不住便纠缠在了一起。卫霍被秦淮压在凉席上,唇舌交缠,呼吸交错,濡湿的亲吻在房内响起暧昧之音,令人面红耳赤。 卫霍混混迷迷地躺在下方,手勾缠在秦淮的背脊上,浑身酥软,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头鹿或一只兔,被渴血的野狼叼在口中肆意舔舐,好准备饱餐一顿。 快喘不上气之时,卫霍将手抵在秦淮的肩头推了推他,但后者的动作并没有立停,一下一下地含着卫霍的嘴唇啄了数下,急促的气息才稍稍平复。 “睡吧。”卫霍含糊地道。 “嗯。” 卫霍靠着秦淮的颈侧,薄被又被惨兮兮地踢到床尾堆起。 等凉风吹熄了身上的火,他闭着眼慢慢睡着了。 在他沉入梦乡之后,秦淮缓缓坐起身,拉过薄被盖住卫霍的肚子,安静地坐了片刻,拿起剑下了床。 穹空黯沉,月影模糊,一个身影在庭院中无声地练着剑。 不知过了多久停下,他用手摩挲过剑面,沉思良久方才回房。 * 两个月后,初秋,卫霍晋为了侍读翰林,官职升为了正四品。 成为侍读,意味着他不必总是待在书阁之中,同时会常常在宫中为当朝尚且年幼的两位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讲学。 除此之外,正四品也意味着有了站在朝堂之上的资格,虽不能像尚书侍郎们一样,但一旦有空缺便可应召上朝。想到这一点,卫霍内心深处隐隐有几分期许。 明晨先他一个月便升了侍读,平日也和他提起过这两位皇子,多是有苦难言。 帝师是极有威望的存在,他们的话皇子们不得不听,侍读与之相比,地位还是要差好大一截。 卫霍走马上任的头一天,明晨提醒他道:“两位皇子正当年少,心性不定,往常看顾他们读书可得上心一些才是。免得怪罪下来,咱们得担责。” 卫霍颔首回他:“明白,我会多加注意。” 两人一同进入了文书房,两位皇子皆到了,看到他们后倒是乖乖巧巧地行礼,但很快卫霍便对明晨平日的经历感同身受了。 他们在台上讲学时,两位皇子在锦杌上动来动去,一会儿抓抓耳朵,又一会儿打打盹,听得心不在焉。提点过之后认真一阵,又会故态复萌。 一早晨的课上完,卫霍也觉得颇累。 从文书房出去后,明晨看他面色蔫然,不由笑说:“我说的可没错吧。” 卫霍点点头,叹道:“那几十两银子的俸禄也不是白拿的不是。” “是啊,拿钱就得办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你过段时间习惯了也就好些了,”明晨又想起一事,“对了,秦淮的生辰是这个月五号吗?” 卫霍答“是”。 明晨点头:“那五号我备上生辰礼去你们那儿一趟。”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宫外走,在南门口遇到了蒋成。 行礼过后,蒋成邀请他们二人去府上坐坐,明晨言说有事,先行告辞,卫霍因马天让蒋成带话,说想向他请教诗赋,便坐着蒋成的马车往他府上去了。 没料到这一趟作客,在前厅撞见了马元。 马天就站在马元身边,父子俩说着什么话,听见声后马天转过头,叫了卫霍一声。 坐在藤椅上的马元闻言也站了起来,挤出一张笑脸走到卫霍面前:“哎呀,霍霍来了,可还记得马叔啊?” 卫霍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记得,就怕马叔不记得我了。” 马元诶了一声,双眼一瞪,作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又很快眯起,笑道:“怎么会呢。” 卫霍还是假意地牵了牵嘴角。 马元似不经意地问起:“霍霍啊,我听小天说你现在在宫中做侍读,做得好那便是前途无量啊。” “马叔过奖,蒋兄如今是讲经,比我学问好多了。” 不愿与他再继续说些虚与委蛇的话,卫霍同马天一起去了偏厅,指点他作了几句诗,然后便起身告辞。 马天顺道要去一趟书院,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经过安人坊的羊街时,卫霍看到路旁有不少衣衫褴褛之人,有一位老妇人饿得面黄肌瘦,怀中抱着一个近乎赤.裸的孩童,还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靠在墙根处,眼光混浊,身上全无生气,好似下一瞬就将没了气息。 卫霍不由停了脚步。 这些日子,楚州发水,淹没万顷良田的消息传到了江无,朝廷的银两却迟迟拨不下去。与此同时,很多难民都逃到了京城及周边 ,渴望能在天子脚下得到救助。 看着这些跋山涉水来到江无的难民们,卫霍心中有些沉重。 马天也有些怅然:“这些人携家带口到这里谋生,真的不容易,但朝廷能给的补助不多,听说已经有不少人饿死了。” 卫霍默了一阵,低声道:“得想个办法才是。” 办法未想到,机会便来了。 过了两日,朝中六部尚书有三位告假,两位侍郎也感染了风寒,前一晚卫霍收到宫内的传旨,若无他事,次日可前往咏然殿上朝。 卫霍同秦淮说起此事,言语间期盼不已,睡得晚了,第二日起得却比平日要早。 穿好绯袍,戴上银龟袋,卫霍看着自己衣冠齐整的样子,恍惚了一瞬。 秦淮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片刻,沉声道:“走吧。” “嗯。” 站在朝堂之上,看着咏然殿内富丽的蟠龙柱,金闪闪发着光的龙椅,卫霍深吸一口气。 他是头一次站在这里,四周的侍郎尚书们有意无意地斜眼打量他,卫霍回望过去时有人躲得快,没捉着,有人慢些被发现了,卫霍便端着笑行礼。 朝臣们静待片刻,昭御帝到了。 天子四平八稳地坐在龙椅之上,懒懒地说:“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卫霍心中确实有事,但他是朝局新人,抢个头牌不大合适,便静等老人们发言。 礼部尚书陈仪往右迈了一步,执着笏板躬身道:“臣有事启奏。” “讲。” “两日前,高应派人来信,说今年草原草长得不好,牛羊吃不饱,请求减少朝贡,臣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主意。” 昭御帝道:“他们有说想怎么减吗?” 陈仪道:“这个……高应人想将珠宝从六千件减到三千件,还想将马匹从五千头减到两千头。” 昭御帝还未答,胡然已向左迈了一步:“皇上,这种无理的要求断然不可答应,珠宝砍了半,马匹更是连一半都不到,今年楚州发水,国库本就空虚,若允诺他们减少朝贡,会给明年乃至后年的开销造成极大的隐患。” 其他朝臣们纷纷应和,此时又有人出声,乃是大将军林震,卫霍同他隔着数排,只能看到一个健壮的背影。 林震出声时中气十足:“高应人狼子野心,今年他们频频骚扰边境众城,烧杀抢掠,百姓有苦难言。臣以为,一则不能答应他们减少岁贡,甚至可以要求增加,二则应多派出些兵马驻守边境,还边民们平和的日子。” 胡然不认同:“臣认为第二点不妥,今年楚州有灾,朝廷的银两尚且发不下去,若再派更多的军队驻守边境,朝廷的花销可就支撑不住了。” 卫霍听他们说至此,按捺不住迈了出去,行礼后道:“皇上,微臣以为林将军所言甚是,京中官僚富商们过得富足,臣每月都有几十两银子的俸禄,上百上千官吏每人能出一些银两,若再拉动商人之力,同时减少宫中不必要的开支,两边的目的皆可达成。” 说这一番话到底有几分紧张,说完之后,卫霍吞了吞口水,就听昭御帝问:“你是……?” “臣乃侍读翰林卫霍。” 昭御帝面露不悦,一甩袖子道:“第一次上朝谏言,官职都不报一下,成何体统?” 卫霍的心顿时抖了抖,忙跪下认错。 此时一人出列,道:“皇上,臣以为卫翰林之言需待商榷,但诸位大臣们已经在不减少朝贡上达成了共识,还望皇上考虑这一点。” 昭御帝看一眼吴丛原,颔首道:“诸位爱卿说得极是,陈仪。” “臣在。” “回信给高应那边,就说朝贡不能少,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凑齐。” “是。” 第一次上朝便得了训责,卫霍走出殿的时候有些颓然。 他想着能进言提提难民一事,出师却不利,不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提。 下台阶的时候心不在焉,踩在阶沿上险些摔倒,脚腕扭得发疼。 在原地歇了歇,就在卫霍准备离开时,有人叫住了他。 一位衣着素洁的宫女朝他行礼,道:“奴婢茗荷参见卫翰林。” 卫霍愣了愣,转身向她回礼:“茗荷姑娘有什么事?” 茗荷含笑道:“三皇子想请您去府上坐坐,不知卫翰林今日可有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随人进了齐王府的大门,抵达前厅之时,王府的主人已经在候着了。 卫霍行过礼,被邀上座,备好的茶点也端了上来。 三皇子刘钰着一袭紫衫坐于案几对面,含笑道:“闻说卫翰林才学了得,又听皇弟们言语间十分欣赏,便冒昧地请你来我这边坐坐,还请卫翰林见谅。” 卫霍忙道:“齐王殿下客气了,臣年纪尚轻,才疏学浅,当不起那么高的赞赏,能来王府是在下的荣幸。” 刘钰但笑不语,放下茶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卫霍瞄到了他那一眼,也只当没看见,敛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低头抿了口茶水。 很快便有一位侍女端着漆盘款款而入,走到卫霍身边跪倒,将手中的东西呈递给他看。 漆盘中央搁着一支银杆毛笔,杆尾镶着一颗圆润通透的墨玉,托座以金制成,首端的毫毛挺立,稍微懂些路数的人一见便知是值得珍藏的精品。 卫霍一见,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每年科举结束,朝中官员都有一番不小的变动,有老人辞别朝堂,也有新人迈入高殿。党争激烈,为自己一方注入新的力量会十分必要。 但这也只是他先前的猜测,齐王请他去府上究竟是为何意,也得去了才知道。 此时已十分确定,齐王有拉拢之意,这支毛笔便是试探。 卫霍面上不露,作出惊讶的样子。 刘钰顺境况而下,道:“请人作客,如何能不备礼物,这支笔便是为卫翰林准备的。” 卫霍很快从席上半坐起,拱手行礼:“实在惭愧,在下只是普通的小小翰林,当不起殿下的厚待。” 刘钰说:“他人夸奖,卫翰林说当不起,我送点薄礼,也说当不起。虽说为官做事应谨言慎行,但卫翰林也未免太谨慎谦卑了些。” 此话中还有他意,卫霍只装作听不懂,低头笑道:“臣惭愧。” 默了一阵,在刘钰的示意下,第二件东西端了上来。 是一把色泽深沉的剑。剑身挺直,剑刃锋利,剑的颜色很深,发射的光却亮晃了人眼。 刘钰说:“听说卫翰林还有位兄长,没记错的话暂时在兵部做城门领,我想这把剑或许他能够用得上。” 卫霍这次直接从席上站了起来,抬袖道:“殿下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平白接受大礼心中着实不安,还请殿□□谅。” 闻言,刘钰微微敛起笑容,前倾过身:“先受禄后建功,也可。” “……臣惶恐,不敢接受此礼。” 话已至此,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坐了片刻,卫霍便起身告辞了。 来齐王府一趟,他只觉心力匮乏,脚腕处的扭伤仍隐隐作痛,拦了辆马车回去,勉强吃了些东西就躺在了床上。 将登记册交至兵署,秦淮准备回去之时遇到了来询事的宋宇,两人一道回府。 路上,宋宇问:“手上的事做得还算顺手么?” 秦淮微微颔首:“嗯,这些事情做起来不难,普通人也能应付。” 武人大多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宋宇不费什么力气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觉得这差事太简单?” 秦淮望着前方客栈外飘飞的酒旗,低低地应了一声:“□□逸了。” 宋宇笑道:“只见过嫌过得忙碌的,倒少有你这样不适应安逸日子的。” 秦淮转过头道:“将军,边关近来的情况是不是更严重了?” 宋宇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点了点头:“是啊,高应狼子野心,近几年在边境搞出了不小的动静,数年前签订的交好文书怕是不久就要作废了。” “朝廷打算如何做?” 宋宇看了看车外,声音放低了一些:“林将军在上朝时同皇上,希望能加派些兵马加固兵防,但皇上并未表态。” 秦淮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进了院子,问过下人,得知卫霍在屋中睡着,进门时秦淮放轻了声音。 卫霍面朝里睡着,呼吸轻浅,鞋袜都脱了去,比往常摆放得凌乱了些。 秦淮俯下身,视线瞥过那鼓起的脚腕时视线顿住,抬手抚了上去。 这一抚摸,卫霍睡得并不稳,立刻就醒了。 一睁开眼便见秦淮立在床榻边,他闭了闭眼,翻了个身,正准备说点什么,秦淮问他:“脚怎么回事?” 卫霍以脚被握着的姿势坐起身:“退朝后不小心扭着了。” 秦淮试着碰了碰,就听卫霍嘶了一声。 “疼?” 卫霍嘟囔道:“当然了,你别碰那里。” 秦淮说:“我用内力帮你推推。” 他一动手,卫霍便觉脚腕处又痛又麻,连忙喊:“停停停……” 秦淮没停,只是将内力运得缓了些,顺势倾身,噙住了那喊停的嘴。 卫霍被亲得头昏,倒也不觉得多疼了。 等吻够了,秦淮也停了手,卫霍低头一瞧,踝处的肿消下去不少,暖融融的残韵还留着。 他忍不住靠到秦淮的背上,牙齿在秦淮的耳垂上咬了咬,又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 “怎么了?”秦淮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卫霍将去齐王府的事同他说了,闷闷地道:“对不起。” 刘钰送的第二件礼物,其实卫霍很中意。他记得宋宇之前提过,秦淮那把承袭自恩师的佩剑并不算特别好,他需要一把更好的剑。 但卫霍也知道刘钰提及秦淮的意思,他们是兄弟,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人比他们对于彼此来说更值得依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钰想借那把剑告诉卫霍,他可以给他想要的,也可以让他在意的人得到更多。 “我没法接受,”他在秦淮耳畔低声道,“但如果接受了,或许你就能实现心愿,不只做一个小小的城门领。” 他知晓秦淮的抱负,但武将的升迁比之文臣来说要缓慢得多,也难得多。 如今的朝局,文有刑部尚书胡然,翰林学士承旨吴丛原,官至三品以上的文臣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但武人之中只有林震站在了高处,其余人的势力都很薄弱。如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依附于太子,文武之争是形不成气候的。 卫霍刚说完,秦淮抬手将他从背上拉起,然后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太快,卫霍吓了一跳,被揽着仰躺下去后还未回过神,吻就压了下来。 如果说方才那一吻像是春风细雨,这一吻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秦淮的舌尖探进了卫霍的口中,含着那柔软的舌尖嘬弄,甚至带着点噬咬的意味,卫霍被迫仰高脖颈,口中的气息被掠夺着,感觉呼吸不过来了。 秦淮终于松口时,卫霍抬手往他身上打了一下,但因为没什么力气,一点气势也没有。 他面色潮红,喘着气道:“你疯了……”亲得这么猛,像是要吃人一样。 秦淮又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亲卫霍红红的眼尾,低低地道:“霍霍,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这种话让他觉得有些心闷,自到了江无,许多事都是卫霍在做,上次的牢狱之灾也是一样,他什么也没做,甚至需要卫霍替自己做打算和筹划,不能说不难受。 更何况,以他们的关系,也不必这么说。 卫霍怔了一下,用手抱住了秦淮的脖颈,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好,我不说了。” 秦淮最后道:“党争之事,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我也这么认为。” 卫霍低声回他:“我是觉得,一旦踏入其中,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你是对的。” 两个人达成共识,心情平和地说了阵话,然后一起躺下相拥而睡。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两日之后,卫霍再一次上朝。 昭御帝在龙椅上提了件事:他有意在江无城东的芜山下修建一座离宫。 此话一出,朝臣们皆沉默了。 昭御帝敲着扶手,道:“众卿意下如何?” 不少人同周围的同僚面面相觑,大多还是保持缄默。 林震又一次站了出来,捏着笏板说:“皇上,如今楚州水灾让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正需要银两平难,边境的兵马军饷还期增补,去年东阳刚刚修成一座宫殿,现在如要再修建离宫,恐怕易激起民愤,臣以为不大妥当。” 昭御帝闻言,面上并不好看,手里捏着佛珠串,一时没出声。 吏部侍郎张朝出列。 “皇上,臣觉得修建离宫未尝不可,只是不必急于一时,先发些银两安顿灾民,然后再看何时开工。至于林将军这几日上朝都在提的兵马军饷,我想还可以再观察观察高应人的动向。” 林震不满地回他:“兵事与把弄笔墨不同,最忌讳马后炮。若误了时机,让他们成了气候,事情就棘手了。” 张朝回道:“草原上的蛮夷喜好耍枪弄棒,他们在边境所做之事也不一定就是在试探我朝底线,亦或是觊觎窥伺之意,大约只是争强好胜,本性使然罢了。” 张朝最后的一句话让卫霍心中顿生恼怒,又见昭御帝似同意一般微微颔首,急切之下便站了出去。 “张侍郎口中的本性使然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些,”卫霍行过礼后说道,“边疆几十万民众都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要面对的是敌人的马蹄与刺刀,常有性命之虞,家破人亡之忧,一句本性使然如何就能抹去千里之外的苦难?” 张朝没料到林震以外有人会驳斥自己,竟是愣了一愣,半晌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倒是另一位王侍郎站出来替他说话:“卫翰林之言有些太刻薄了,张侍郎只是从大局考虑罢了。” 卫霍不愿被糊弄过去:“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是从小局出发才会说出那样浅薄的话。” 昭御帝眉头深皱用力拍了拍扶手:“都吵什么吵?” 他以手扶额,沉声道:“边关补给和离宫之事再议,就先说说楚州水灾的事情吧,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工部尚书回道:“楚州这次的水灾百年不遇,灾事浩大,淹没了沿河许多村庄和县城,保守估计已有约十万难民从楚州逃至其他地方,京城如今也已涌入了近千人。先前已在城郊和坊间一些空地搭建帐篷供难民居住,也安排人手供应伙食,但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还是需要将这些难民安置好才是。” 昭御帝问:“诸位爱卿都有什么想法,说说罢。” 众人各抒己见,卫霍站在原地,想到几个月前遇到的那个乞丐。 片刻后,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京中大户人家不少,能用到人的时候很多,码头等人来人往繁忙之地也需要用人。可以命专人登记有空缺的用人之处,安置一部分流民,剩下的人可安置在周边的城县中,男人参与耕种,女人可做纺织等事,治水之后再陆续安排他们回家。” 这个想法较为妥帖,获得了几位大臣的一致认可,其他人也补充了些法子,昭御帝当场命两位臣子三日后前往楚州治水,退朝前让吴丛原跟着去了御书房。 流民之事有了着落,卫霍心中稍稍放松了些,之后的几日官阶更高的几位大臣都有上朝,就没他什么事了。 五号这日傍晚,明晨和卫霍在安人坊的酒楼二层等着,酉时三刻,卫霍远远地就望见了人,立刻朝他招了招手。 这一日是秦淮的生辰,卫霍点了他最喜欢的几样家常菜肴,小葱拌豆腐,鱼香茄子,鸡肉羹。 秦淮坐下后,看了看上的菜,又要了一份藕粉桂花糖糕,是点给卫霍的。 明晨并不知他们二人已交付真心,还当他们是普通兄弟,向秦淮发问:“我记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得你好像不怎么吃太甜的东西,怎么还点了桂花糖糕?” 秦淮看了卫霍一眼,眸中闪着几分柔光:“霍霍喜欢,点给他吃。” 如若不是在酒楼中,在大庭广众之下,卫霍想啄一啄那淡色的唇。 藕粉桂花糖糕端上来时,三人已经吃了不少。 明晨咽下口中的食物,抬手冲小二招手:“来一壶君莫笑。” 卫霍若有所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取的是这个意思?” 明晨微笑颔首:“没错,据说这酒是古时一位将军府上之人酿造的,每当他出征时就会带上这种酒,后来那位将军在一场战役中身中数箭,临死前用箭尖在地上写了这三个字,从那以后那酒就叫这个名字了。” 卫霍感慨道:“想必也是看淡生死之人。” 秦淮低头抿了一口,缓缓地说:“人之将死,哪里还有力气写字,多是杜撰罢了。” 卫霍哑然,明晨哈哈大笑起来,称他直言不讳,卫霍小声嘟囔道:“是不解风情才对。” 秦淮生辰,明晨备了一份礼送给他,秦淮中了武探花之后他送了把匕首,这次送的是一对做工细致的束袖。 秦淮接过,道了谢,明晨问卫霍:“你送秦淮什么?我可得看看我这礼物送得到不到位。” 卫霍含糊道:“回去他就知道了,现在说没有看头。” 明晨一边喝着汤一边笑道:“什么啊,搞得那么神秘。” 卫霍咬着糖糕,耳廓红了一圈。 戌时,三人饭毕,沿着华灯初上的坊街走了半个时辰,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待回去,已经快到亥时了。 卫霍先洗过澡,趁着秦淮在水房,烫着一张脸从抽屉里取出了那本龙阳图集。 他没喝多少酒,却觉得自己有几分醉意,脸上烧得厉害,站了半晌,才咬咬牙攥紧,连集子带人一同裹着钻进了被子里。 秦淮从水房出来,赤膊进入屋内时就见到床上鼓囊囊的一团,他走过去坐下,刚抬起手准备覆上鼓起的被子,被团动了一动,从边角推出来一个东西。 秦淮愣了一愣,俯身将那小册子拿在手中。 翻看之后,他神色一僵,下颚绷紧,不由攥紧了泛黄的书页。此时已是初秋,但此刻却像还处在夏暑,从脚底板到头顶都感觉到一股燥热。 等了半晌,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卫霍在被子里憋得实在难受,忍不住探出了头。秦淮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卫霍的心跳快了几瞬。 这时候再难为情也没用了,卫霍索性放开了些,低声道:“你每夜都难受得紧,我……我想着帮帮你。” 秦淮将书册放到一旁,哑声问:“这是哪儿来的?” 卫霍小声说:“你武举那时候,我去围场看,买错了。” 但在此时此刻,是不是也算是歪打正着? 两人目光交缠,不需太多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两情相悦,有些事情水到渠成。 秦淮慢慢地俯下身。 四唇交接,热意蔓延,帐幔撩动间,旖旎渐生。 桌上的红烛被风吹熄,默默地做了一夜帮凶。 次日一早,明晨在皇宫大门外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卫霍,等来了秦淮捎来的告假书。 接过卫霍的告假书,明晨关切地问了一句:“昨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秦淮面不改色道:“应是被子太薄了,晚上我再添床被子。” 明晨唔了一声,视线掠过他脖颈处的几点红印,又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们屋内蚊虫还多么?” “……嗯。” 明晨笑了笑:“那明日我拿点驱蚊的熏香给元达,很好用的,你们试试。” 等人走了,他往宫里走,想到秦淮刚才的话,这时候才觉出不对来。 卫霍病了,怎么秦淮自己要添床被子? 明晨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日,春安门和合乌门的卫兵们都发现一点,他们一向沉稳的城门领大人似乎有点心神不宁,中途还纵马回府两次。 卯时回去,卫霍未醒,辰时回去,卫霍还未醒。巳时回去,卫霍醒了,一双红肿的眼瞪着他。 秦淮被盯了一阵,拿被子盖好他的身体,低下去亲了亲卫霍的眼角:“我去拿水给你漱口。” 说完停了一停,脸上浮现几分尴尬,克制地补了一句:“霍霍,现在别这么看我。”被那双眼一看,他觉察到身上那股火又有起势之意了。 卫霍觉得自己先前怕是入了魔障,竟然觉得为下的一方更舒服! 他现在腰酸背痛,嗓子都哑了,一点也不觉得舒服。昨夜过了子时才睡,晨起时压根睁不开眼,只得让秦淮模仿他的字体写了告假书捎给了明晨。 始作俑者倒还算勤快,喂他漱了口,卫霍在床上吃了午饭,又睡了一觉才算精神,收拾收拾去了翰林院。 这么荒唐的日子过了几日,前线的消息传到了江无。 是个极坏的消息。 高应举兵两万,从陈国最北边的泽阳一直打到了万城,将边境线往南推进了足足百里! 接到消息的当日,昭御帝发下诏书,愿将泽阳和纽谷两座城池交给高应人,为表睦邻之意暂时免了他们的朝贡。 可高应并不买账,再有战报传来,战线又往前推进了数里,十多座城池已经沦陷。 再次站在朝堂上,卫霍的心情早已不复半个月前。 朝堂上分成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意见相左的两派,一派以胡然为首主和,认为只要让高应人看到诚意,他们会就此收手,不会再继续进攻中原,但另一派以林震为首主战,认为得寸便易进尺,如继续妥协,国家便要面临存亡之难了。 林震跪在地上,慷慨激昂地道:“皇上,我们不能再割让城池了!割一城,便是要了一城百姓的命!” 昭御帝用手攥着龙椅的扶手,厉声道:“那你说,如何做?” 林震跪伏下去:“臣在此请缨,希望皇上准许臣带兵出征!” 胡然却问:“如今国库空虚,战事最是消耗国力,更何况打仗从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如果败了——” “未战先怯,心中不自信,才是战中最可怕之事,”卫霍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一字一字地道,“皇上,林将军出身将才世家,先前数年几乎未尝败绩,经验富足。臣相信林将军,愿为之担保,能打赢这一仗。” 文武臣子们争论不休,昭御帝气得怒喝一声,脸涨得通红:“都吵什么?朕现在不想打仗,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朕,朕到底还是不是你们心中的天子?” 百官皆噤了声。 昭御帝深吸一口气,指着台下说:“就按胡然的意思,吴丛原,现在就拟旨吧,将泽阳等五座城池给他们。” “臣遵旨。” “退朝——” “皇上,”卫霍大喊一声,往前膝行几尺,铮然道,“先有国,后有天子,如果国都亡了,天子与庶民又有何异?” 昭御帝面色铁青,怒然挥动衣袖:“放肆!简直是危言耸听!来人,将这不知好歹的逆臣给朕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被从那高殿之上拖了下去,厚重的木板砸在卫霍的背部与臀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手抱着身下的条凳,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一开始下半身还能感觉到入骨的痛楚,可后来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卫霍用牙齿咬住下唇,随着木板一下下落着,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慢慢地从脑海中抽离而去,最后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再度醒来时,卫霍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背部和下半身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无数钉子扎在上面一样。 他拼尽全力回头看了一眼,触目一片血红,看得他脑壳疼。 门吱呀一声打开,卫霍龇着牙偏头望去,进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又别过脸去。 吴丛原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杌子上,撩起袖子,用勺子挖了一勺药膏,涂抹到卫霍的伤处。 “嘶。”卫霍忍不住出了声。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五十大板都不喊疼,上个药就受不住了?” 卫霍闷声回:“敢情板子不是打在吴承旨的身上就不疼。” 吴丛原啧了一声:“我当然不疼,我不像你,在天子面前什么话都敢说。” 卫霍轻哼一声:“难道要像您一样,不管忠佞,只顺帝意——啊!” 吴丛原低低地嗤笑一声,将手从他背上抬起。 卫霍转过头,看到他勾唇一笑,眼中精光灼灼。 “那你告诉我,何为忠,何为佞?”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他似笑非笑又蕴含深意的神情让卫霍怔愣一瞬,然后用手臂勒紧了身下的软枕。 忍受着臀背上尖锐的痛意,卫霍哑声道:“忠佞两路泾渭分明,难道吴承旨不清楚么?” 吴丛原听他这么说,也没有立刻发声,而是将药碗放在一旁,走到水盆前净手。他束发的簪子松脱,坠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一头半白的发滑落。他似没有察觉一样,将手洗净后拿过帕子,转过身看向卫霍。 “忠佞在各人心中自然泾渭分明,可这世间上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刚易折,有韧劲方能长久。你只懂刚,却不懂韧,如若今日非我向皇上求情,你早就在杖下丧命了。” 说着,吴丛原将地上碎成两半的簪子捡起,随手扔到一旁的托盘中,从腰间的锦囊中抽了根发带随意束上。 正午的日光从窗缝透进室内,照在他的面庞上,那双眼丝毫没有年老的迹象,炯炯有神,更甚于意气风发的少年。 卫霍有些发怔,此时的吴丛原与李镇口中,朝堂之上那个唯唯诺诺,谨遵圣命的承旨不同了,即使他只说了寥寥几语,卫霍也还是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 吴丛原舒展袍角,往房门口行去,快走出时顿住脚步,侧头看向卫霍,说了最后几句:“我吩咐了宫人备了轿子,待会儿送你回去。以后做事,切记量力而行,林震敢说不怕受罚的话,不代表你能随意说给天子听。这件事你不必多想,最后不会割那五城的。” 说完,他撩袍而出,脚步声渐远。 卫霍下意识地探起上半身,腰身一阵扯痛,他只能颓然地趴回床铺上。 之后果然如吴丛原所说,他被抬出了宫,送到了一辆马车上,在午时被送回了宋府。 马车停下,卫霍刚挪了挪身体,车帘掀开,秦淮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卫霍被一路抱回了房里,秦淮要给他上药时,卫霍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吴承旨帮我上了点,夜里再说吧。” 看着他苍白的嘴唇,秦淮紧绷着下颚,喉结滚动不止。 “你都……知道了?” “……嗯。” 卫霍也想到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到了许多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的耳中。 他牵着秦淮的手,勉强笑笑:“没事,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停了片刻,秦淮说:“我陪你躺会儿。” “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秦淮摇了摇头,攥着他的手腕不说话。 卫霍身体难受,也不再劝,趴在枕头上很快便睡熟了。 秦淮定定地望着他的睡颜在床边坐了许久,最后抬手抚了抚卫霍的额际,将他的手放在被中,缓步走了出去。 卫霍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檐下昏黑,暮色浓稠,令人心生惆怅。 他艰难地坐起身,侧靠在床头发了阵呆,脑海中回想着吴丛原那段话,连屋内进了人都没有察觉。 等到回神时,发现秦淮领着常荣走到了床边。 “夫子!” 常荣按了按他的肩膀,在方凳上坐下,叹道:“这时候就不必行礼了,伤势怎么样?挨了多少板子?” 卫霍靠回去,牵了下嘴角:“没数。”说来惭愧,他挨到一半就昏过去了。 秦淮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常荣转回视线,看着躺在床上的卫霍,抬手在他额上敲了个爆栗子。 卫霍哎呦一声,捂着额头苦笑道:“我都伤成这样了,夫子还这么对我。” 常荣瞪他一眼:“现在知道难受了,你忘了我曾经提醒过你什么?” 卫霍抿了抿嘴唇,呐呐地道:“殊途同归。” “是,有许多种可以做成事的方法,你偏偏要选最拗的那一种,刚正不阿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的。你知道我今日在书院听说了你的事,差点以为要直接给你准备后事了。” 卫霍默默地听常荣说话,他语气一点不客气,也没给卫霍留面子,但是尖锐的言语却像一把利剑,明明白白地刺穿了他心中的迷雾,让思绪畅清了不少。 他那时候想得不多,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努力争取,不让君主做下割让城池的耻辱决定,却没有意识到昭御帝心意已决,他硬着脑袋直往上面撞,只会让自己头破血流而已。 说过这些,两人又提到了各自近况。 常荣喟叹一声,道:“我没有什么事,就是在书院里教教书罢了,倒是你,半只脚迈进了朝堂,就要上心了。” 卫霍笑笑:“学生知道了。” 常荣白他一眼:“我看你糊涂得很……近日做侍读做得可还行?”” 卫霍挠挠头:“大事没有,就是两位皇子淘气得很,书不好教。” 常荣哼道:“这时候知道为人师不容易了吧?” “一直都知道,夫子教我们辛苦,卫霍感激涕零。” “涕零就不用了,别让我成天担惊受怕就好。你揣着一腔热血就以为能成事,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卫霍讪讪道:“学生真的知错了。” 聊了一阵,常荣顾念卫霍身上有伤,便起身告辞。 卫霍想留他一起用晚饭,常荣摇摇头:“不必,你师娘留饭给我了。” 卫霍知道他们伉俪情深,于是说:“那学生就不强留了,夫子一路小心。” 常荣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晚饭,卫霍是在房间里吃的。 秦淮帮他调了碗酱面,端到了床边,看着他吃。 身上的伤着实不轻,那几十板子真不是虚的,卫霍只要一动胳膊,背后的肉就被扯得生疼。 他手中的碗被夺了过去,秦淮拌了拌,挑起一根喂到他嘴边,卫霍乖乖地张口,将面咬在嘴里。 一碗面吃完,秦淮喂他喝了半碗面汤,用白帕擦了擦他的嘴。 秦淮将碗筷拿出去,过一阵回来,脱下鞋子躺在床上,手臂小心地揽住他的脊背。 卫霍忍着痛楚,面色柔和地亲了亲他下巴处的青茬,手指从那硬朗的眉峰滑至丰挺的眉眼,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卫霍再清楚不过他现在的情绪,秦淮从小便是这样,一到心情郁郁到极致,便什么话也不说,全藏在心里。 如今他一言不发,心中大约仍在为他挨板子的事情难过担忧。 秦淮克制着胸中翻滚的情绪,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睑。两人静静地相拥一阵,谁都没有说话,却心意相通,皆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外头传来几声鸟叫,响在空幽的院子里。 秦淮低下头,看了眼卫霍,翻身而起。 “该换药了。” 外衫褪去,卫霍的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衣服的布料黏在了血红的肉上,掀开时难免会疼,而且不是一丁点的疼。 看到衣服下的景象时,秦淮攥紧了双拳,脖上青筋暴起,最后又被他压制了下去,落在伤处的力道尽量放得最轻柔。 上完药,卫霍趴在他身上,两人低语了一阵,秦淮洗漱完帮他擦了脸手,才熄了灯。 不知是否因为吴丛原的求情,卫霍猜想的降职并未到来,他却没有松一口气,养伤的几日里都托秦淮关注外面的消息,有动静要及时来报。 一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天子下令,派林震为主帅,另两位武将为副将,三日后带领五万兵马出剿高应恶兵。 又过了一日,有消息私下里传到他耳中,说是昭御帝在下旨之前微服去了一趟寺庙,求了根签,再回去的时候就下了这道旨。 外面下着雨,雨丝细密,积少成多,院子里慢慢变得泥泞一片,卫霍听着雨声坐在檐下想了一阵,顿悟了。 吴丛原说,刚易折,有韧劲方能长久,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实是在告诉他迂回之道。 大约是寺庙里的什么际遇让昭御帝改变了决定,或许是那发课筒子里的竹签,或许是别的。 但哪怕只是细细小小的一根竹签上的字,都比他卫霍一句“先有国,后有天子”更有说服力。 流水柔弱,想从东到西,可绕崇山峻岭,取巧而抵。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其实也早就明白,但做事时还是靠了蛮力,就像常荣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一旦猛虎发威,他就会暴露在尖锐的獠牙之下,有性命之忧。 想到常荣和秦淮眼中的担心,卫霍重新审视自己,审视朝堂格局。 如果说上一次的美玉灾事没有让他完全警醒,这一次的杖刑之祸已在卫霍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他不再是刚从杏花村出来的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了,再次见到蒋成的时候,卫霍就发觉自己的心境已经不复当初。 在蒋家门前见到对方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地入门,那时十五岁的卫霍满心满眼想的中举做官,是因为有好吃有好穿,离开村子与陈束告别时,他的想法也没变太多,就是想做个好官,顺便风流潇洒地过一生。 此时再想起曾经的心念,卫霍只觉得恍若隔世。如今他想的更多,身上承载的东西也更多,路也要走得更谨慎。 上次不知是哪位贵人暗自相助,这次是有吴丛原在旁扶携,但并非每次都能这般幸运。若他还是那么鲁莽单纯,之后面临的境况只会越来越糟。 雨声清脆,滴答滴答地响,卫霍心思透亮了许多,连身上的伤都好受了些,搬着小凳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屋中。 傍晚,秦淮回来,说出的话令卫霍措手不及。 “你要随军出征?”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秦淮说:“是。” 卫霍睁圆了眼:“你都没有和我商量。” 秦淮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今日兵署就要将名册呈递上去了,没有时间商量。” 卫霍沉默片刻后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也不同他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榻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秦淮贴过去,手刚搭在他腰上就被推开了。 他有些无措,温声哄道:“霍霍,该上药了。” 被褥中传来生闷的回复:“我自己上。” “听话,有些地方你够不到。” “不听!” 卫霍有时候性情固执,秦淮自知拗不过他,索性用了蛮力。 粗壮的手臂一伸一抱,将人牢牢地箍在怀中,秦淮用双腿夹住卫霍的腿,单手牢牢钳住他的双腕。 怎么也挣脱不开,卫霍脸眼发红,气得在他手腕上咬了两口。秦淮一声不吭,帮他上完了药。 净手后,秦淮走回榻边。 卫霍还是蒙着头,面朝里不见人。 翻身上床,秦淮从背后轻拢住他的身体,细细密密地吻着那薄软的耳根,时不时含一含绵软的耳垂。卫霍一开始躲闪着,后来躲不开,就由他去了。 过了一阵,秦淮怀中的人翻了个身,将脸埋到了他的胸前。 卫霍不是气他自作主张,他们再亲密,也都该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一方可以随意命令另一方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也不是气秦淮先斩后奏,事发突然,连他都未料到昭御帝这么快就下了出征的旨意,从军名册要得急,秦淮先报名后告知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让他郁闷的是,上战场不会是一时一刻做下的决定,城门领是武职京官,这种情况绝不至于外派,秦淮一定早就有这个想法,所以主动报了名,但他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有这样的念头。 消息突然而至,卫霍一下子就懵了,立刻就有种同床异梦的感受。 脸埋在秦淮的胸膛前,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卫霍有点鼻酸。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秦淮用鼻尖肆磨着他的头顶,右手大拇指揉搓着卫霍的耳廓,低声道:“入狱那一次,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也想了好一阵,准备同你说时你就挨了板子,没有机会说。” 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待了两日,几十个时辰他未曾阖眼入睡。 城门领的职务对其他武将而言或许称得上轻松安逸,但却并非秦淮想要的。闲来听同僚说起边关境况,时常愤懑在心,难以排解。 武将的官阶晋升得要比文臣慢许多,京城官场如深渊,一脚踏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靠在冰冷的墙根处,秦淮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太低,力量也太弱。既不能自保,也不能为自己心爱之人,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 出狱之后,秦淮静下心想了许多。他渐渐想明白,对于自己而言,踏上战场是最危险,也是获取地位最快的方式,同时也是实现他的抱负最直接的办法。 所以当讨伐高应的诏书传下,兵马集结时,他立刻向兵部呈上帖子,请求外派自己随军出征。 他搂着卫霍,安慰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 卫霍眼眶微红,揪着他脖颈处的肉不说话。 事情已经定下,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知晓和理解彼此的志向。秦淮意在驰骋沙场,卫霍不可能阻拦,只有放他离开。 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累累功名是属于将军的,他们或胜或败,都可青史留名,死时重于山,而多少拼死搏斗的士卒最后都不过是土中一架白骨,唯有英魂能归乡。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能平安回来是好的,但这一去不知多少个日月才能再见面,卫霍心里像是扣了一口大钟,又沉又闷。 次日夜里,两人抱着对方,谁都没有睡着。 等日光浮现,秦淮就要动身了,这是卫霍头一次希望白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秦淮时不时凑过去,亲亲他的鼻子,眉眼,嘴唇。四唇贴合在一起时,卫霍就闭着眼回应他,唇舌交缠间尽是不舍的意味,总觉得怎么亲都不够。 快到寅时,窗外传来一声绵长的猫叫。宋府的游廊厢房上常有野猫走动叫唤,此时听到平白让人心生寒意。 卫霍一只手抱紧秦淮,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啄一下道一句:“做事时刻小心,尽量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秦淮勒紧他的腰,深深地吻下去。 天际微微透出光,府门外,秦淮坐于马上,伸手将抱着一个水壶的卫霍捞到了身前。 马蹄疾疾,晨风徐徐地吹到面庞上,卫霍双手抱着水壶,看着天际一点点亮出鱼白。 他们抵达郊外时,恰逢旭日东升,晃悠悠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温暖的光线斜射到城门上,照在几个大字上,描出坚硬不折的棱角。 秦淮归队前,卫霍下马,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他。 秦淮在壶口处嗅了嗅,嗅到了酒香。 他问:“是君莫笑?” 卫霍摇摇头:“你打开看看。” 秦淮就打开壶塞。 日光照耀下,清洌的酒水表面,桂花瓣细碎铺了一层,如碎金一般。 风一吹,又簌簌然散开了些。 卫霍说:“这酒,我觉得叫金鳞开正好。”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他不要君莫笑的不计生死,他卫霍不过是一介俗人,没那么洒脱,要的是所爱之人平安归来。 秦淮喝了两大口,甘洌在舌尖翻滚,又带一丝微涩。 他将壶塞小心翼翼地盖好,挂在腰间。 两人最后握了握手,秦淮松开,纵马驰向列阵前首。 卯时,昭御帝率百官立于城门之上,以酒送行。 “此酒,敬我大陈的英雄子弟们!此去凶险,望珍重!” “敬天,敬地,敬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响浩大的呐喊声几欲震破苍穹,金鼓嗡嗡,马蹄哒哒,旌旗随风飘扬,将士们浩浩出发。 卫霍站在原地,看着军马渐行渐远,直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才恍然回神。 明晨站在他身边,望着已经看不见图案的旗子:“走吧,回去了。” 卫霍嗯了一声,却又站了一阵,等到地平线又恢复了宁静,两人一同返回。 几日后,卫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而明晨得旨升迁,晋为了刑部侍郎兼翰林,给两位皇子授课的担子主要就落在了卫霍的身上。接下来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也没有得到机会再上朝,想必是昭御帝虽没有贬他,但余怒未消,索性眼不见为净。 九月中旬,另有一人被派至教授皇子。 命令传到时,卫霍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汪远。 过了一阵,文书房中进了一人,余光扫到那抹身影,卫霍也未抬头,用红笔批改着皇子们的文章。 汪远迈着大步走到他身边。 “呦,这不是卫翰林吗?听说前一阵子挨了板子,什么事啊?” 卫霍懒得理会他,用红墨圈了个字,在旁写了个“错”字。 汪远低下头瞅了瞅卷子,啧了一声:“卫翰林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教教——” 卫霍忽的起身,“啪”的一声将毛笔搁在墨台上,鲜红的墨水弹到了汪远的身上,他没躲开,哎了一声,忙用手揩去,急急地道:“卫霍!你你你——我这可是刚做的新衣,你怎么一点眼色也不长?” “谁让你这没眼色的站我身边,也不嫌碍别人的事。” 低下两位皇子发出吃吃的笑声,卫霍面不改色地走下去,将他们的卷子各自放到两人面前。 “错字错词需手抄五遍,语法不对,要重造三句,文章改了后,明日上课时再交给我看,如有需要,会呈给圣上看。” 皇子们哀嚎两声,但听闻或许会呈给自己的父皇看,都不敢怠慢,纷纷拿起了笔。他们从小在深宫中长大,母妃们日常都有教诲,两位皇子年纪虽不大,但都知晓自己仰仗着的是谁。没有昭御帝,就没有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皇家父子之间终究比普通人家的父子多几分忌惮和敬畏。 卫霍借东风之势达到了目的,心中一本满足,也不看汪远,拿好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 傍晚,他与明晨在院子里吃茶,提到了这件事。 卫霍抿了口茶水,咽下去说道:“他那种无才无能,成天只有些缺德伎俩的人如何能教得了书,自己都是混日子罢了。” 明晨知道他以前被汪远窃诗一事,道:“这种人爬得越高,也容易跌得越惨。” 卫霍轻笑一声:“那倒也不一定,你看他凭着阿谀奉承的手段,不也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明晨摇摇头,埋首又喝了半杯茶。 黄昏,月色渐趋明朗,明晨望着树梢遮掩着的那一弯月牙,负手而立。 “不知此时,秦淮那边怎么样了。”他幽幽地说。 卫霍握紧酒杯,抬头也仰望着那弯皎月,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这半个多月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过来,光行军便要六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日才到,如今或正在交战,或两方对峙,还得些时辰才能得到消息。 距离泽阳城墙数十里的羊河旁,高应人的兵马驻扎在北,陈国的营地扎在南边。 陈国的兵马抵达这里与高应人碰面时,对方已经攻下了泽阳城。此时城门紧闭,一部分高应士兵驻守在城门,大部队则驻扎在城外数里的河边,阻挡陈兵攻城。 如今的江无才刚入了秋,城外的芜山依旧是郁郁葱葱,而这里却已经是草木枯竭,萧瑟一片了。 南边主营帐中,林震面色凝重地听着下属来报。 “将军,敌方仍未有任何进攻的意图,防御也很松懈,营帐和边界处换防疏懒,不知是不是士兵们有了厌战之心。” 林震哼了一声,手掌握住腰间宝剑的剑柄。 “不可能,高应人来势汹汹,一下子便从边境之地打到了这里,现在他们表现得没什么防备,等我们准备偷袭之时,他们的刺刀就会立刻拔出。” 一旁的副将默了默,道:“将军,自我们来到这里,高应人便是以这样的消极态度应对,和他们一贯的野蛮作风不符,这究竟是为什么?” 林震想了想,沉声道:“或许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等我们先退兵,他们不必动一兵一卒便能够得到好处,也就不用大动干戈了。” 陈国的天子不愿打仗,更愿求和,高应人也是知道的。 即使派兵出征,也可能会很快后悔,亦或者陈兵出师不利,遭遇惨败,都会让昭御帝不够坚定的心志土崩瓦解。 林震看着案上的图纸:“再让我想想。” 京中,咏然殿上。 吴丛原俯首道:“如今我朝大军才刚与高应人碰面,还未交手。撤军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三思!” 另有一文一武之臣附和,皆认同吴丛原之言。 昭御帝坐于龙椅上,面色不虞。 “朕知道撤兵并非小事,只是高应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如今他们缩在营中不出,是想要耗尽我们的兵力。时间长了,军饷怎么出?国库里的银两是有限的,不可能想用多久就用多久。若拖得太久,明年什么事也做不成,无法兴修水利,要再出水灾旱灾,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林震一走,宋宇暂时立在武将之首,他迈出一步,说:“回皇上,臣认为高应人更怕战期长久,他们比我们更想速战速决。草原贫瘠,高应一族一直过着游牧生活,粮草比我军稀缺许多。他们之所以拖延时日,或许是试探我方有无退缩之意。臣认为,高应人背靠草原,没有十足的底气打持久战,目前这样两方对峙的状况不日便会打破,不如先看看战况。现在出兵没多久,草率撤回或许会错失良机。” 昭御帝沉默一阵,“胡然。” 胡然:“臣在。” “你怎么想?” 胡然行礼后说:“臣以为宋将军说的有道理,既然已经出兵,未有战况,不如等些时候再看。” 昭御帝攥了攥袖子:“那就先不撤兵,静观其变……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几日之后,卫霍刚吃过晚饭,在游廊中溜达。暮色深深中,就见宋宇身着官服,匆匆往府门走。 “将军有何急事吗?”卫霍忙拦住相询,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宋宇脸色凝重,看着他说:“首战败了,宫中急召群臣商议,回来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给闺蜜看,她说看到秦淮出征,想到了一首诗。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少年行四首·其三》唐代令狐楚 另: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代征战几人回?——出自《凉州词二首·其一》唐代王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出自《雁门太守行》唐代李贺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卫霍一听,心坎儿顿时变得沉甸甸的,但识时务地没有多问。 将宋宇送上马车,目送其在街口拐过弯,卫霍久久地站在府门口,揣摩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首战败了,这四个字如山一样压在他的心上,因为战败事关秦淮的生死,事关对战大局,也事关昭御帝的决定。 他心绪不宁,没法安安稳稳地等在屋中,在长廊中踱来踱去。 “第一战就败了!你们说说,这仗该如何打?”御书房内,昭御帝恼怒地将折子扔在诸臣脚下。 此时站在御书房中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六大尚书,翰林承旨,还有官阶不低的几位武将。 这些人低垂着头,余光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一时都沉默了。 有宫女徐徐入内,行礼报信:“皇上,瑜妃娘娘在外求见。” 昭御帝摆摆手,一脸焦躁:“让她回去,现在朕没心情,晚点再去看她。” “是。” 群臣心中都有了数,皇上这是真气闷了,最宠爱的妃子都没有心情见。 昭御帝虽常有昏庸之举,每过一阵便有疏于理政之态,但身为一国之主,面对事关重大的内忧外患,也不敢草率行事。 宋宇匆匆入内,单膝行礼后归入群臣之列,昭御帝扫他一眼,沉声道:“宋宇,你当时在朝堂上说,还未有胜败,先静观其变,如今首战败了,你怎么想?” 几位奉行中庸之道的尚书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看好戏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的姿态。 宋宇抬袖,道:“回皇上,臣以为这仗还是要继续打,首战也只是首战,后面若能吸取教训,找到对策,便有翻盘的机会。” 昭御帝气得狠拍两下桌案,一旁的大太监忙道:“皇上切勿动气啊。” 昭御帝怒道:“只是首战?朕怕继续打下去,朕的江山都能打没了!” 宋宇跪伏下去:“还请皇上恕罪。” 昭御帝站起身,负手走了两个来回,斜眼看向下面的人:“你们呢?一句话都没有?曹宗,粮草现在如何了?” 曹宗忙出列:“粮草如今还够用,至少一个月以内不需要动用各州的大仓。” “粮草……兵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昭御帝闭着眼道。 …… 戌时刚到,宋府门打开,卫霍闻声立刻疾步走过去。 宋宇一脸疲惫地跨入府门中,卫霍试探着问:“现在形势如何?” 宋宇叹了口气:“里边谈。” 到了屋内,热茶端上来,宋宇却没什么心思喝。 他说:“首战败了,高应人夜间突袭,伤亡不多,我问了一下曹宗,秦淮做的是前锋副将,他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只是,皇上又动了撤兵的念头。” 卫霍问:“大臣们都怎么说?” “大多都不敢说得太多,支持继续打的不多,文臣那边明里暗里还是有意求和。” “不能求和!”卫霍忙道,“只是首战,远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怎么能这么快就失了斗志?” 宋宇闭了闭眼:“还是信心不足,当今圣上年幼时,高应屡屡进犯,那时候我们大陈的兵力和国力都比如今要强,但也一连打了数年的仗,死了许多人,先帝有兄弟也死在了战场上。” 卫霍沉思良久,道:“明日皇上应该还会召群臣商议吧?” “嗯,明日早朝恐怕还是一场煎熬。” 卫霍握着茶杯,却没有喝,定定地出着神。两人又坐着谈了一阵,各自回了房。 次日寅时,卫霍再次在府门口等待宋宇。 见到人,他拱了拱手,从袖子中取出了两个锦囊递给对方。 “我暂时无法上朝进谏,但也想出一份力。锦囊里是我昨夜辗转反侧想出来的话,将军在马车上瞄上两眼,兴许能用得上。” 宋宇接过那两个锦囊,默了默,抬袖拍拍卫霍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不论昨夜有没有被召进宫,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已得知了消息,言行比往日谨慎了许多。 昭御帝很是焦头烂额,一方面也想继续攻打,毕竟兵马派出去,打了一场败仗就让灰溜溜地回来,到时候史书上也很难看,可另一方面,他由衷地不想打仗,耗时耗力,还会耗空国库,万一打不赢,数万两银子和数万车的粮草就是白扔了,但之后几年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百官之中,不谈喜恶,昭御帝最可能听三个人的意见。 吴丛原,胡然和林震。 不过吴丛原前几日旧疾复发,如今卧床不起,林震带兵在外,胡然一时也没有给出确定立场的谏言,龙椅上的昭御帝熬得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此时,宋宇站出来道:“臣仍然不赞成此时退兵,请皇上听臣说几句。” “你说。” 宋宇默念着卫霍在锦囊中纸条上写的字句,缓缓说道:“如今我大陈面临的情形称不上严峻,事实上,这数年来皇上励精图治,南北皆富饶,只是这两年修建了些宫殿,今年出了水灾,国库空了些。但粮食尚且丰足,各州大仓也储备了许多,相比而言,高应人的粮草没有我们富裕,如果我们大陈的兵马始终能够坚持,那么定然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张朝在一旁出声反驳:“粮草之事没宋将军说的那么简单,各地的粮仓储备那么多粮食是为百姓而储的,以免有什么大的饥荒,如果拿去打仗,明年有什么灾事可就麻烦了,要饿死不少人吧。” 宋宇又道:“张侍郎此言差矣,其一,六大州的大仓的粮草加起来足够全国百姓吃整整一年,如果真的在某处闹了饥荒,也是小范围的,更不至于一年颗粒无收,全都要靠粮仓救济。这几年江南多么富饶,诸位也都知道,已经多年没有大的饥荒了。其二,这些粮草供给兵士们打仗吃,也绝对吃不完,打半年一年的仗,顶多吃空一个粮仓,还不至于给全国的粮食储备造成隐患。” 张朝不满地说:“宋将军这些话让百姓知道,不怕遭千万人唾弃吗?” 宋宇正色道:“道理古人说得明白,‘国之兴亡不由蓄积多少,惟在百姓苦乐’,‘凡理国者,务积于人,不在盈其仓库’,其实张侍郎与我观点并不相悖,只是我希望解其困苦的是边境数万百姓,试问假如边境陷落,我陈国万千子民受苦受辱,要那装满粮食的粮仓又有何用?” 又有一人出声道:“宋将军这一番话倒是不错,但大家素来都知道,高应人如豺狼一般凶狠,他们擅于骑射,擅长奇袭,粮草是充裕,可若是一败再败,兵马越打越少,最后没人能派上战场了,要那么多粮草又能如何?” 宋宇说:“我陈国国祚一百三十三年,与高应人打过大大小小百来次仗,确实是输多胜少,但一百多年前,高应人在沁河以西,如今他们仍然在河西以外的草原上争夺地盘。再者,高应人再勇猛凶残,也只是凡人肉身,抵不过刀枪□□,他们不是豺狼,哪怕是,豺狼也并非不可降服,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高应人真那么不可战胜,为何这些年却始终无法像他们叫唤的那样占领我中原万顷土地呢?” 他们一番辩论,昭御帝捏着袍边思虑良久,退朝前落了话。 “继续打,知会离州一声,粮草不够,先从那里出。” 宋宇面上皮肉顿时一松,紧手送昭御帝退朝。 天子一走,百官们纷纷起身离去。 胡然叫住宋宇,后者转身:“胡大人有何事?” 胡然含笑道:“宋将军今日慷慨严词,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过奖了。” 胡然压低声音问道:“但胡某觉得,这番言论倒像是平时舞文弄墨的人能说出来的才是。” 宋宇看着他,不答,拱手后转身离去,胡然站在原地收敛起笑容,又抬头望望天色,也迈步离开。 自宋宇离开后,卫霍就和昨夜一样在游廊中来回走动,在府中巡视的老管家都看过去了,让他坐着歇歇。 他坐了片刻,就又耐不住走开了。 辰时一刻,宋宇终于回来。 得知昭御帝此次也算放开了手脚,还开了离州大仓供给粮草,卫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宇口干舌燥,大口大口地喝了三杯温茶,喟叹一声,脸上满是笑意。 他朝卫霍竖起大拇指,笑道:“你那两个锦囊我在马车上看了,幸好看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让皇上下令开粮仓。不过话说回来,你写那两纸条的时候分别是怎么想的?” 卫霍给宋宇的两个锦囊,绣着红线的那个里面写的是粮草如何如何,绣着黑线的里面写的是高应人如何如何,恰解了宋宇面对的两番为难。 卫霍抿了口茶,道:“我昨夜想,皇上担心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战事拖耗国力,二是对手难缠可怖。但如若让他明白粮草足够,且就该用在此时,又让皇上相信我方军士能战胜豺狼般的对手,那便不会再动撤兵的念头了。” 宋宇哈哈大笑,赞道:“厉害,我一介武将,确实想不到这些,还是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能动脑子,这一点不得不服。” 卫霍摇摇头:“哪里,只是口舌上利了点。我阅历少,也是昨日听将军说起旧事,方才意识到圣上畏战,也许是因为年幼时目睹朝廷上下为艰苦的战事焦灼,若能尽量让圣上消除顾虑,事情就好解决了。” 此事终于解决,卫霍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待和宋宇说过一阵话,用过午饭,他便回房歇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酉时。 泽阳城。 主帐中气氛凝寒,在场的所有人面色肃然,都有一口气憋在心里,没有人敢放松。 半个月前首战败了,出师不利,士气也跟着衰败了不少,之后又吃了几场败仗。加之昨日本该有粮草送到,却没见人来,一时人心惶惶。 帐中,副将左志看了林震一眼,犹豫来犹豫去,还是说:“将军,首战败了之后,末将担心朝廷那边可能会有动摇,粮草昨日就该到了,但是今日都还未到,是不是……” 林震看他一眼,目光不满:“确切消息未至,自己就先慌了,这怎么能行?为上者心不定,如何期许军心能稳定?” 左志拱手道:“末将知错。” 林震说:“如今局面僵持,尚且还未找到打破之策,有时间想那些,不如多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 “报!”有卫兵进帐,激动地道,“将军,有大批粮草到了!” 林震神色一变,立刻与左志出了帐。 足足一百车的粮草运输至此,被士兵们一袋袋堆放入仓帐之中,左志看着那鼓囊囊的粮袋,欣喜道:“将军,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粮草,真是太好了!” 林震白他一眼:“哦,之前是谁先自乱阵脚的?” 左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是我想多了。” 很快,离州粮仓向边境军民开放的消息传遍了所有的营帐,众人起锅生火,皆是士气大涨,议论纷纷,饭时也在交头接耳,唯有一帐背面靠着的人低头拨饭,沉默不语。 秦淮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但他此时脑海中尽是兵书上兵法在灵台处的推演。想得入神,饭只吃了一半便停住了,整个人像是僵在了那里。旁边的士兵看着觉得好生奇怪,低声窃语。 “秦大人在想什么呢?” “谁知道,可能是想心上人呢吧哈哈哈哈。” …… 饭未吃完,秦淮便放下碗筷起身走向主帐。 他负责的士兵中有人问道:“秦大人,你不吃了么?” 秦淮回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是他手下的士兵卫鹏,年仅十五岁,因他与卫霍同姓,秦淮之前也多有照拂。 他朝卫鹏笑了一下:“你们吃吧,我去主帐一趟。” 卫鹏讶然道:“要找将军吗?” “嗯,谈些事情。” 得知前锋副将秦淮求见时,林震正在和两位副将商议有何良策,听闻来人报信,皱眉道:“这里暂时有事,让他迟些再来。” 卫兵又道:“前锋大人说,他有一良策,亟需献上。” 林震怔了一下,抬起头:“让他进来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秦淮撩开帐帘,大步迈入其中,单膝跪地行礼:“秦淮见过将军。” 林震见面前的青年身形矫健,面庞硬朗,目光炯炯有神,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起来吧,你说有良策献上,什么良策?”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帐外寒风呼啸,如泣如诉,帐中却是安静得很。 秦淮沉声道:“属下以为,与擒贼先擒王同理,要想制敌,一应克其优势,二应攻其劣势。高应人的优势在其骑兵,应另辟蹊径,寻法克之。” “没错,”林震颔首,“是这样没错,只是如今高应人又闭营不出,我们却得提防着他们半夜偷袭,暂时未想到好的办法。高应人的强处在其彪悍的骑术射术,我方胜在步射和□□炮,但步射的威力比不上骑射,数年前两军交战,弓箭手们只来得及射倒少数,大量的骑兵随后便冲到了面前。他们速度太快,骑兵的威力太强,又天生擅长马上作战,我们与之正面交战时常处于劣势。” 秦淮道:“可以用铁蒺藜。开战时两方隔得尚远,这时候不靠抛投,靠投射。据属下观察,将连弩加以改造,也可以发射铁蒺藜,速度比人投掷要快许多,还能精准打击,若能恰好投在马足马腿上,就能消耗对方的大量骑兵,使其难以近身。” 闻言,副将左志欣喜地点了点头:“好计策啊,但我们在正面交战时用了,高应人肯定会在作战策略上有所调整。” 林震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想别的计策也不迟,先试试罢。” 秦淮抿了抿唇:“现在就是要让他们出来迎战,怎么做我还未想好。” 左志立刻道:“这有何难?骂娘就是了。” 见林震诧异地瞪着自己,左志嘿嘿一笑,声音放低了些:“他们高应人的神明叫做乌涂鲁姆,这名字可真拗口,高应人每日清晨晚上都要向乌涂鲁姆祷告,容不得他人随意亵渎。如果神明被辱骂,他们定然难以忍受,肯定会出来迎战。” 另有一副将忍不住道:“这样会不会太不仁道了?” 左志撇撇嘴:“我们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念仁义礼智。兵不厌诈,损招也是招嘛。” “可我方士兵并不会说高应人的语言。” “这也不难,抓过的高应俘虏会说,让他们教我们。” 沉吟片刻后,林震一言定音:“就这么办,秦淮,你负责监督□□手那边尽快改造连弩,两日后若无问题,我便率兵开战。” “是。” 打仗途中,一切都没那么方便,这一夜秦淮不用值夜,他用冷水洗过手脸,很快便躺在了卧铺上。 睡至半夜,他被呜咽一般的角声惊醒了。 他迅速穿好衣服爬起来,拿着长戟冲到帐外,凛寒刺骨的冷风之中,连营多处已经是火光冲天。 一众高应骑兵骑马涉水过河,趁夜杀来。两方交手,兵戈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秦淮飞身而上,手中的长戟一个横扫,将一高应骑兵扫落马下。 对方动作矫健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秦淮手中长戟的追迫,片刻后顺势回身,将手中的大刀砍向秦淮。 那刀势狠厉十分,秦淮仰身,刀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过一阵寒风。 他以兔起鹘落之速直起身,长戟在掌中一转,戟尖直直地刺向敌兵。 这一下正正地刺中了对方的腹部,那人闷哼一声,刀再度砍来。但因腹部被刺,力道不足,还未刺中便被秦淮一下挑开。 下一瞬,他手中的长戟卷着风直接刺穿了敌人的胸口。 那高应骑兵挣扎了几瞬,脸色渐渐变青,双腿抽搐两下后没了声息,死时双眼仍不甘地睁着。 秦淮转而攻向一正欲放火烧帐的士兵,十几个会合后同样捅穿了对方的咽喉。 他一连击杀数十人,长戟的刺尖被血水染得鲜红,落在草地上浸红了泥土,他的脸上和脖颈上也溅上了温热的血,湿黏一片,却顾不得擦,只奋力杀向一个又一个敌人。 秦淮看到卫鹏时,后者被人踢翻在地,野蛮的长刀倏地砍去了他的四肢,利落地如同削泥一般。 秦淮怒骂一声,提着长戟便攻向那执着长刀的高应兵。 他攻势迅猛,对方有些招架不住,口中吐出了几句高应语,即使听不懂,也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秦淮绷紧浑身的肌肉,手中长戟挥动得炉火纯青,最终,他杀死了敌人,并在那人咽气前回敬了一句“畜生”。 夜袭的高应人在达成目的后很快撤退,留给陈兵的是数十个烧毁的营帐和上千的尸体。 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秦淮单膝跪地,长戟深深插入地里,他用手指探了探卫鹏的呼吸,又飞快地叫了随军的医者过来。 只是卫鹏的四肢都已被连根斩断,失血过多,最终也没能再睁开眼。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这个和卫霍同姓,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没有机会能活着返乡。 他年轻的尸体留在了羊河河畔,留在这个深秋的夜风里,唯有英魂能乘风归家,抚一抚娘亲的白发,最后看一看心爱的姑娘愈发俏丽的眉眼。 他被葬在了异乡的土地里,而这一夜之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突袭的陈国将士们而言无疑是极寒冷的。 还有一件要命的事情——负责制作新兵器的几位老士兵在这场夜袭中丧了命。 就在林震打算放弃之前的计划,另寻他法时,秦淮再度毛遂自荐。 “请将军给我三日时间,让我试一试。”他说。 林震望着他沉默良久,最终点了头。 接下来的六十多个时辰里,秦淮几乎没有阖过眼。 他将全部心力都集中在老士兵完成了一半的改造连弩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用手边的金属和木料尝试进一步加工。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三日后,他带着满眼的红血丝将新武器呈递给林震。 又过了五日,数万陈兵聚集于羊河河畔,飒飒秋风中,数位兵士用高应语挑衅了小半个时辰,高应人坐不住了。 秦淮为前锋将领,在对方数千骑兵奔腾而来时示意□□手做好准备,当敌人抵达射程内时立喝一声:“放箭!” 嗖嗖嗖—— 数千支箭在弹指一挥间迅疾地射中了最前方的数位高应骑兵,在箭离弦的那一刻,□□手后撤,上百架被改造过的连弩被推到前方,不待敌方变阵,架在弹射器上的铁蒺藜被强劲的力道推至半空,有些落在草地上,有些砸在马身甚至是马脚之上。 只听上百匹骏马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扭动着脖颈,将马背上的骑兵甩下,亦有一些马匹被越来越密布的铁蒺藜阻隔住,只得绕道而行,这一来便为陈兵争取了时间。 秦淮一声令下,□□手再进,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铁箭掠过空中,扎入战马与高应骑兵的身上。 未经受过如此状况,敌人很快便乱了阵脚。 林震把握住时机,大喝一声:“进攻!” “冲啊!” 无数骑兵护着己方的步兵方阵,手握兵器冲向敌方阵营,两方很快便厮杀到一起,近身搏斗时,一有契机,便会有陈兵趁乱将铁蒺藜掷向对方战马的腿部或腹部。 战至酣畅时,两方都杀红了眼。 秦淮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刺入一个高应兵士的心脏,又拔剑抽出,回身躲过另一人的逼砍,剑刃一抹,很快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炽热的鲜血和着凛冽的风喷涌着扑在他的脸上和嘴唇上,他尝到了浓烈的腥甜。 秦淮抬手抹去唇边鲜血,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转身便跃上旁边的战马,回剑归鞘,拿过一把□□,飞身驰入交战更激烈处。 双方交战了两个时辰之后,高应士兵渐渐支撑不住。 在得到首领的指示之后,他们一边用高应语喊着“快走”,一边仓皇败退。 因为酣战而热血激昂的陈国士兵们士气高涨,一鼓作气逐之千米才停下脚步。 他们或立在草地上,或骑于马上,胸腔中均是豪情满涨。 有士兵将手中的长.枪扔至空中,仰头高声喊道:“我大陈万岁!” “万岁!万岁!” 所有人都振臂扬戈,忘情地欢呼着,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有人甚至迎风落下激动的泪水。 半日后,高应士兵撤帐退回至泽阳城内,紧闭城门不出,而陈兵则在收缴了他们逃走时留下的数千弯刀和数百匹战马后将营帐向前推进数里,在高应军队原本驻扎的地方落脚扎营。 三日后,消息传至宫中,很快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昭御帝大喜,上朝时红光满面,直言最终若能赢下这场战争,待数将领归时会大行封赏。 闻知陈兵大胜一场,京城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一时整个江无的气氛变得喜气洋洋。 得知前线消息后,卫霍难抑心中激动,找明晨在酒楼喝了顿酒。 他酒量不算好,但心情舒畅,只觉连日以来的担忧和不安都消退了不少,又没有秦淮看着,喝酒喝过了头,最后醉得不行,明晨只得叫了马车送他回府。 将人送至房中,放在榻上,准备离去时,明晨窥见卫霍枕边放着的一沓纸张,下意识看了两眼,他便怔住了。 那一沓纸张是写给秦淮的家书,但没有寄出去。 最上面的纸上写了寥寥数字:无你与我同榻而眠,常觉夜寒难耐,思念之情难表,盼君早日得归。 明晨看得心惊,他虽读的是圣贤书,也还尚未婚配,但并非不知男女情爱是何物。信中缠绵之意浓重,秦卫两人之间是何种情感昭然若揭。 断袖之癖自古就有,但左右不是正道,明晨心想,男子大多都要娶妻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兄弟二人这般情深意笃,有违纲常伦理,可如何是好。 烛光曳曳,明晨心绪复杂,低声叹了口气,帮卫霍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次日卫霍醒转,头还有些眩晕。一看时辰,容不得迟疑便从床上爬起,正好衣冠后立刻去上朝。 昭御帝气消了之后,朝中也缺人,他连日来皆能登上咏然殿。 午后无事,卫霍与明晨同去郊区的征粮点瞧瞧,到了没多久,便见一老翁背负着一麻袋颤巍巍地走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卫霍一见,忙迎了上去,帮老翁将肩上的重担卸了下去,那麻袋不轻,他都差点闪了手腕。 卫霍问:“老人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您要背到哪儿,我帮您背过去。” 老翁抖着胡子,声音沙哑道:“这里面装的是粮食,就是要送到这里的征粮点的。” 卫霍点头:“好,那您跟我来登记一下吧。” “好哎。” 老翁感激地同卫霍道谢,一瘸一拐地随他去登记。 翻过册子,登记官皱了皱眉头:“您家已经征过粮了,不用再给了。” 老翁忙道:“我知道,但还想再给官家送点粮。” 卫霍怔住:“您——” 老翁道:“这不是在打仗么,正是用粮的时候。我早些年的时候也是在军队里做过兵打过仗的,后来腿被高应人的弯刀砍到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骨,不中用了,就从战场了退下来,回家务农了。我打仗那时候,六大粮仓只建成两个,粮草供应不上,饿着肚子拿兵器跟人打仗的滋味不好受。现虽有天子开放粮仓支持前线,但战争境况难料,粮草若是不富足,战事或许要拖更久,所以我算了算一家子明年能吃多少粮,又省出一袋送过来,多一袋粮就能让战士们多一分力气,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那老翁送了粮,拒绝了卫霍差马车送他回府的好意,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卫霍和明晨立在原处,望着老翁的背影,心中感慨良多,一时竟无言。 过了一阵,明晨才道:“有百姓能如此明理,实在是令人叹服。” 卫霍幽幽道:“可惜这道理,朱门豪族却不懂。” 一老翁尚且理解前线疾苦,哪怕自家过得拮据一些,仍要多送袋粮食过来。 可那些富到流油的富人家中却怕粮收得多了,会少置办一座院子,少买些首饰,交粮是一拖再拖,还要掺些虚粮鱼目混珠。 明晨喟叹道:“穷人缺粮短衣,可心中境界不见得低人一等。富人生活奢贵,但许多人眼中只看得到私利,倒不如穷人了。” 卫霍点点头,抬头仰望湛蓝苍穹。 “相信百姓的心意,我大陈士卒定能感受得到。” *** 十一月中旬,羊河旁草木已彻底凋零,天气越来越冷,寒风肃杀,如刀一般割人脸颊。 一个月来,泽阳城中的高应人大多闭门不出,泽阳城中粮草还算丰足,支撑他们度过了这一个月的时日。 陈兵在林震的指挥下数次攻城,城门破了几次,但周围几城的高应士兵总及时前来支援,城内的卫兵亦是凶悍,陈兵皆没有彻底成功。因陈兵攻城迫切,高应人也无法再进一步攻略中原,两边攻防皆陷入僵局。 天寒地冻,许多兵士的手脚都生了冻疮,后方再送来一批粮草时,秦淮有些坐不住了。 他去了主帐。 秦淮对林震说:“将军,战事还是越早结束越好,我们得想个好法子尽快攻下泽阳城,不能再拖了。” 左志叹了口气,忧虑道:“现在天这么冷,将士们都很疲累,拿不动兵器了。粮草倒是挺富足的,不如先拖一拖吧。” 秦淮深蹙着眉道:“怎么能这样拖下去?粮草也非凭空来的,秋收刚过去没多久,百姓们都交了粮,等着我们打胜仗回去,况且若再往后拖,恐再生大的变数。如今我们尚占据主动,更应该采取强攻策略,一举击破敌人才是。” 林震沉吟一阵,说:“我们破了几次城门,高应人是硬抗下了,但是我们要彻底拿下整个泽阳城很困难。若能里应外合,或许能够更快更顺利地拿下。” 左志疑惑道:“怎么个里应外合法?” 林震指着案上的牛皮纸,示意他们去看上面画着的泽阳城内部路线图。 “秦淮之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们制敌,应攻其弱势,高应人最大的弱势在其粮草。他们粮草不比我方丰足,所以往往采取猛攻急攻的策略,如今他们已陷入被动,正是我们强攻的时机。确实应趁早一举击破,免得夜长梦多。我想的是在下次攻城时,令我方一队人鱼目混珠混入泽阳城中,这里是他们储放粮草的地方,一把火烧了它,定会在城中引起慌乱,我们里应外合,就有很大机会能拿下泽阳城!” 听完之后,帐中几人默默颔首。 林震又道:“鱼目混珠危险极大,不能草率决之,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选。” 秦淮立刻道:“属下愿担此重任,带人混入泽阳城中。” 林震侧首看着他片刻,最终点下了头。 两日后的傍晚,天色黯淡,十米之外已经看不清人影,五万陈国将士在此刻再次开始攻城。 在左志的指挥下,数个士兵咬着牙推着云梯靠在城墙之上,靠稳之后,几人握着兵器,动作迅疾地向上攀爬,高应士兵立刻出现在城墙上方,将巨石与火把往下砸去,被砸中的士兵痛喊一声摔落在地,脑浆迸射溅在地上,接着又有士兵攀上云梯,前赴后继,同时还有士兵用抓钩攀爬,他们尝试各种方法不断进攻,不断威胁着城墙上方的高应士兵。 与此同时,另有一队士兵用连珠炮轰撞着城门,炸裂的□□在粗粝的城门上留下深深的凹槽,炸歪了铜铁钉,也炸斜了城门的木理。 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数个陈国士兵跃上城墙,斩落了防卫的敌兵,片刻后,城门也终于被轰开,支离破碎的门板发出凄厉的痛叫,已经阻拦不住提着刀枪冲入城中的士兵。 躲在云梯的棚下,秦淮与十几位勇士迅速脱下铠甲,他们在铠甲里面穿着从俘虏的高应士兵身上扒下的衣服,在己方士兵的护卫下混入了城中。 假意与陈兵对抗数下,秦淮寻了个契机退走,与十几位勇士一起进了泽阳城内部。 此时夜色已十分浓郁,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兵器碰撞的尖锐声音和士兵的嘶喊声。 事不宜迟,秦淮带着十几个人寻了马匹,一同朝泽阳城的粮仓行去。 只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抵达了粮仓附近,十几个人纷纷下了马,近乎悄无声息地从黑魆魆的巷子中穿过去。 有倦鸟归巢,在他们头顶撒下一串鸣叫,衬得夜色中的泽阳城内愈发空旷。 十几个人放轻脚步,慢慢地接近了粮仓。 粮仓大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外有一队高应士兵把守,他们此时心不在焉,不断用高应语交流着,迫切地想知道城门外的情形。 抵达另一端巷口,秦淮抬手,示意身后的人止步。 观察片刻后,他低声道:“粮仓四面都有人,我们只能分开行动,先假装成他们的人靠近,近了之后再动手,下手要干净利落,不能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是。” 城门处火光冲天,映红了夜空,粮仓外一个高应士兵焦急地跺了跺脚,恨不得立刻前去支援。就在他焦急不定时,迎面走来了十几个人。 他正要问话,等十几个人又走近几步,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唰”的一声,秦淮将手中的剑插入了其中一人的喉中。 几瞬之后,那高应士兵睁着眼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他迅速抽剑,准备往里走。 “轰”的一声,秦淮暗叫不好,猛地抬头。 只见一簇亮光在空中炸开,轰鸣声刺破了长空! 他心中一震,转身便看见一个己方勇士和一位体型彪悍的高应士兵在地上扭打,刚才那通信的烟花棒便是那高应士兵在挣扎中趁机抛出的。 秦淮一剑刺中对方的心脏,对着失手的人道:“快走!” 十几个人拼力入了粮仓,将点燃的火把纷纷投入粮草堆中,很快四处便是哔哔剥剥的响声了,仓内一股烧焦的气息。 感受到地面的震动时,秦淮低声道:“高应人已经来了。” 旁边一士兵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淮冷静地道:“他们若守在外面,我们没机会逃了……” 看到远处天空燃放的信号时,左志心头一颤,立刻奔到了林震面前:“将军,秦淮他们被发现了!我们要不要再派一队人过去!” 林震沉默片刻,咬牙道:“不,现在分人过去,这边的攻城节奏被打乱,分出去的人也是有去无回,白白折损。告诉他们,混入城中的兄弟遇险,正待我们前去支援,所有人务必拼尽全力!誓死在今夜攻下泽阳城!” “是!” 站在粮仓外,看着里面冒出来的滚滚浓烟,重重火光,坐在骏马上的高应将领呼兰木几乎将牙齿咬碎。 他翻身下马,直往里冲,一旁的高应士兵忙道:“将军,里面火势太大,恐怕进不去了!” 呼兰木挥开他的手:“没有烧多长时间,应该还能救回来,那些纵火的恶鬼也许还在里面,进去看看!” 他大步闯入粮仓之中,火势比方才更大,烟气呛人,遮挡视线,只能看到一片火光。 一阵之前,秦淮带领十几个人将粮袋戳破,让火烧得更烈,他们则以袖捂鼻,躲在暗藏的地道处。 秦淮在赌,赌这些从草原上闯入中原的蛮人一时半会儿摸不透中原的粮仓,不知还有这条地道。 有高应士兵跟着呼兰木进来,看到漫漫火光,忍不住道:“将军,这么大的火,即使有人在里面也会被烧死的,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 呼兰木欲向前,被一阵浓烟呛了口鼻,青白着一张脸,片刻后拂袖离开,骑马率众与护城的兵士会合。 地道中的十几个人松了一口气,秦淮站起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们在粮仓覆没前闯了出去,奔赴回到城门周边。 察觉到有高应人近身,林震挺□□去。 秦淮躲开,忙道:“将军,是我。” 林震的动作一滞,立刻将枪抽回,翻身下马。 秦淮的面上被烟气撩得脏灰,林震看到他平安归来,激动地狠拍他的肩膀。 待换回陈兵服装,秦淮也投入了战斗之中。 粮草被烧,高应兵心神不定,无心迎战,被打得节节败退。 拂晓之时,高应人弃城而走,陈兵鱼贯而入,振臂欢呼,士气高涨。 秦淮坐于马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几日后,泽阳城被攻下的消息传至江无,那一日京中落了初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景象,却丝毫不掩百姓喜气。 卫霍去吴丛原府上拜访,陪久病初愈的承旨在府门口立了立。 吴丛原欣慰地道:“落雪满江山,好啊好啊。” 卫霍帮他拢了拢袍子,笑道:“好消息到了,承旨大人也更该宽心,早日回到朝堂上去。” 吴丛原斜眼看他一下,也笑了。 接下来一月,喜报数传至京。 攻下泽阳城后,将士们一鼓作气,逐一将沦陷的城池收复,山河各处百姓皆是笑脸盈盈。 十二月中旬始,昭御帝又犯了旧毛病,开始旷朝了。 新年将近,百官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趁这段时日休养生息。 卫霍默默地算了算日子,陈军将高应人驱逐出中原后要安置好各城百姓,但这几日也该处理完后事回来了。再有十数天就是过年,他不愿一个人过,盼着秦淮能早些归来。 又过两日,一大早,卫霍还未起,便听到有丫鬟敲门,惊喜地喊道:“卫翰林!卫翰林!大军快抵京了!” 卫霍闻之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漱,头发都未束好就往外跑。 他牵了匹马跨上,迎着凛冽的冬风,攥着缰绳喊:“驾!” 马匹扬起四蹄,一息间便将才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抛在数米之外。 卫霍一路飞奔,当他驰至郊外时,只见远处黑压压一片。 荒原之上,旌旗飘飘,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数万将士凯旋,兵马的声音不再如以往那般沉闷,而令人感动无比心安。 片刻后,一人一马从队中脱离,朝他疾驰而来。 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冬风瑟瑟中,卫霍热泪盈眶。 秦淮骑至他身旁,下马,将卫霍从马上抱了下来。 卫霍深深地凝视着他,看他面庞比离京时消瘦了许多,眼窝也陷下去一些,眉眼的棱角更显硬朗。战中困苦,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所以才这么瘦了。 秦淮也看着他,还是他离京时的模样,但四个月中定然是担惊受怕,睡不好觉,吃饭也不香。 他抬手揩去卫霍眼角的泪水,卫霍捉住他的手指,摸着那上面厚而粗粝的茧子,倾身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秦淮低下头,嗅到他襟衫上极淡的熏香。 冬日严寒,他却觉一瞬春到,万花绽开。 “我回来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见了面,说了些话,秦淮最终还是回了队伍里,待与林震,左志等一同进宫领了封赏才回了宋府。 林震被晋封为护国将军,副将也皆晋了官职,秦淮因其作战骁勇,破格晋升为从三品,官至神机营中营统帅,负责守卫京城包括皇宫在内的三十六坊。 重逢见面之后,卫霍先回去了,只是他心中实在高兴,神思恍惚得只吃了些许茶点。也有府中侍女前来相问秦淮是否回来了,卫霍便笑着回是,神色间已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两个时辰之后听到院里的脚步声,他立刻站起身奔出了屋子。 看到秦淮从院门处朝自己走来,卫霍只觉鼻头又酸了几分。 两人回到屋内,门一关上,秦淮就揽住了卫霍的腰,低下头亲吻他尖翘的鼻尖和玉白的面颊,喘息中嗅他衣衫上的气息,只觉心落到了最踏实之处。卫霍靠在门板上任他亲昵,两个人抱着抱着便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一军将士无一不想着早日回京过年,因此处理完边境几城之事,大军便匆匆往江无赶。秦淮一路奔袭,也是疲累不堪。 两人亲了一阵,卫霍见秦淮眼下青灰得很,手指摩挲着他的脖颈,低声道:“你睡会儿。” 秦淮垂着眼,看着他愈发俊秀的面庞,清亮的眼,哑声说:“再看会儿你,没看够。” 卫霍弯唇一笑,抬手覆住他的双眼:“不急在这一时,快睡。” 秦淮将他的手从眼上抓下,包在掌中搁到胸口,这才闭上了眼,不一阵便睡沉了。 卫霍也合上眼,两人一同睡去。 窗外落雪纷纷,渐渐覆盖住黑青的房檐瓦楞,覆住院中的杂草和坚硬的石砖,却覆不住室内溢出的温情。 两人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吃了午饭,又继续睡。 只是卫霍越睡越沉,秦淮却在吃过午饭躺了一个时辰后就悠悠醒转。 只一炷香的工夫,卫霍就被身上的燥热弄醒了,他睁开眼,便见人覆在了上方,一阵窸窣之后,便是意乱情迷,被翻红浪。浮沉之间,贪欢一晌。 连月的作战带来的疲累好像半日的觉便补回来了,秦淮精力旺盛,卫霍被折腾了一个时辰,简直有些吃不消。 □□方歇,两人搂抱在一起,低声说了一会儿情话,卫霍嗓子哑了,因此大多都是秦淮说他听,待肚腹不满发鸣,才一起穿衣起来。 房门一开,方见大雪腾腾,雪片大如鹅毛,飘旋而下,簌簌落地。 宋府中的侍女将饭菜送来,还不忘问候秦淮,来一个问候一次,眼波流转间情意明显,卫霍有些吃味。 “看来秦将军此去边关,不少闺中女子思念良久,记挂得很。” 秦淮并非没听出他什么意思,偏当作没听懂,道:“哪里的事。” 卫霍闷闷地给他倒了酒,秦淮忍俊不禁,闷声笑了起来,将人从身后抱住,亲他柔软耳垂,低沉道:“旁人想不想我不知晓,但霍霍一定是念着我的。” 卫霍身体酥暖,窝在他怀中侧过头,在那布满根根青茬的下巴处啃了一口,小声道:“那是自然。” 秦淮拉着他的手啄了一下,低语道:“边境苦寒,战事紧迫,每日只能在梦中想你。” “我也是。” 两人相拥片刻才动筷开吃,数月都是糙米粗粮,秦淮觉得入口的饭极香,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卫霍也不停给他添菜,吃到肚子实在装不下才停了。 饭毕,闻知宋宇回府,他们便一同去问候。 得知秦淮战场英勇,被破格晋封为神机营中营统帅之事,宋宇甚是高兴,摆了一桌酒菜,与他连干了两大白。 屋外冬雪簌簌下着,凄清一片,屋内却是和乐融融。 宋宇夹了一筷牛肉喂入口中,咀嚼后咽下口中食物,看着秦淮道:“你和霍霍今年都有十八了吧?” 卫霍的手微微一顿,道:“他已经过了,我还差两月。” 宋宇笑道:“那也快了,你们如今可有娶妻的打算?或者,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卫霍淡笑道:“还早呢。” 宋宇喟叹一声:“也不早了,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了。你们有意的话,待年后我同人问问,哪家好姑娘尚待字闺中,若合适的话便能成一桩美事。” 他这样说着,秦淮看了卫霍一眼,双手置于膝上,婉拒道:“倒也不必,若真有意,定会主动告知将军。” “也好也好。”宋宇含笑道。 三人聊至夜深,便各自睡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去。 接下来几日,大雪下得不停,卫霍与秦淮大多都待在屋内,谈笑风生,亦或是缠.绵于床榻之间。 战场凶险,杀伐数月,此时人回来,卫霍难免多几分痴缠,往往令秦淮情难自禁,索求更甚。 年前一日,卫霍再入宫中,为两位皇子布置了两篇文章,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在卫霍面前渐渐显得乖觉,还一人送了一份年礼,分别是一支束发的簪子和一条镶银腰带,不过分贵重也不显寒酸,卫霍知道这些东西也都有他们的母妃授意,笑着收下,回给他们些文房用具,回礼的分量也是恰好。 回去之后才刚歇了一阵,宫中便送来了御旨。 送旨的公公尖声念了一番,原是卫霍随着秦淮升了官,既为侍读翰林,又封了工部侍郎。 念罢,卫霍行礼接旨,起身后李公公将圣旨递到了他手中,笑眯眯地道:“卫大人有福,可以过个好年了。” 卫霍轻笑:“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不如坐着喝口茶再走。” “咱家没什么麻烦的,都是为主子做事,茶就不喝了,还得紧着时辰回宫呢。” 卫霍便也不再留他,取了些物什送作礼物将人送到了府门口,立了半晌才转身回去。 大年夜,宋家亲友来了不少,满满当当地坐了两大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秦卫二人去与众人见过面,敬了几杯酒,又回到了他们的屋中。 桌上放着几碟小菜,一壶清酒,烛灯摇曳,两人只有彼此,却觉此刻圆满得很。 卫霍和秦淮各自挟了三根香,在秦泽与刘大娘的牌位前拜了拜,仔细地将香插入香炉中。 两人的手叠在一处,卫霍心中念着歉疚:大伯,大娘,我与阿淮哥哥情意想通,但秦家自此无后,香火就此了断,此事对不住你们,待霍霍下了九泉,再向你们赔罪。 秦淮想的是:是我将霍霍带入这条不归路,未将他当成弟弟照顾,愧对二老,若有什么责难,只向着儿子来。 两人都不知对方心思,各自想了一番。 待回到桌前,卫霍喝了两杯酒,加上先前敬给客人的几杯,面颊显出裹着醉意的晕红。 闻听到屋外的爆竹声,秦淮搂着他的腰一同打开门。 雪色澄明,两人相拥在一处,等着时辰一点一点推移。 终于,城东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一声又一声,将人的心敲定了。 夜空之中,烟火绚烂,还能听到府内府外的笑闹声。 卫霍抬首,望着秦淮愈发俊朗的面庞,不免心旌摇曳。 两人四唇相接,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吻渐浓烈,双双入了室,滚入了榻中。 次日一早,秦卫二人都睡了懒觉才起,中午时卫霍收到了陈束寄来的信和一些年货,他半月前也将一封信并装满年礼的包裹交给前往故乡的商队。虽回不到杏花村中去,但往日的恩情却是不能忘的。 陈束在信中谈及一切都好,先前书信往来亦得知卫霍入了翰林院,只是消息滞涩,陈束在信中提到的都是翰林院如何如何,而卫霍在寄去的信中却说到自己已做了侍读翰林,入宫教习皇子们读书,如今更是刚刚任了工部侍郎。官阶往上抬了,身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些。 说到自己这个工部侍郎一职,卫霍心里又泛起嘀咕。 一般而言,四品及以上的京官都还是较为稳定的,大多都会在一个职位上做个两三年再提拔,先前任工部侍郎之职的有两人,皆是中庸之辈,不曾参与党争之事,为人处世也谨慎得很,难道是犯了什么错? 卫霍与秦淮已无父母在世,又远在他乡,新年也没什么可走动的,卫霍便去吴承旨的府上打听了一番。 他料想无错,原任工部侍郎一职的刘成因酒后失言,妄议皇家是非,昭御帝动怒,将他贬去做地方官,一家子年都没过好就已经上了路。 卫霍还多了句嘴,问:“刘成说了什么话,竟传到了皇上耳中致使天子动怒?” 要知道刘成也是皇亲国戚,只是血缘偏了些,若不是犯了天子忌讳,定不至于被贬出京城。 吴丛原正欲作答,话又止住了,脸色微异,最后只道:“祸从口出,既然知道是皇家是非,不说也罢。” 卫霍笑笑,也说是,坐了一阵方才告辞。 年后卫霍便走马上任,再站在咏然殿上时已是以工部侍郎的身份。 秦淮也同样担起神机营中营统帅的责任,比当城门领时要忙一些。 十五刚过,朝堂上又立了两人,太子刘逐与三皇子刘钰。 两人皆是刚加冠的年纪,先前半年都在为太皇太后守陵,暂退朝堂。但卫霍想起去年刘钰请自己去齐王府之事,便知党争从未真正停止过,两人定是明不争,暗里却斗得凶狠。 果然,这一日便在朝堂上争上了。 去年夏天常州发了水灾,大水冲毁了沿河的堤坝,也令前朝留下的水利工程九通堰受到了不小的损伤,今年早春需得开始加固才行。 太子与三皇子两人争的便是这修固九通堰的银两如何出。 朝堂之上,太子刘逐道:“父皇,儿臣以为,常州水灾令数万顷良田遭难,灾民四处奔走,已无余力出银子,不如从国库中拨些银两,再向其他州县募捐些,凑够了方都用来修固九通堰。” 刘钰却道:“皇兄此言差矣,只需简单察看史书便可知晓,自九通堰修成以来,皆是由沿河的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民百姓出银两修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无甚不妥。” 刘逐摇头说:“如今百姓受灾,能出多少银两?” “真要凑齐几千两也并非难事,千家万户,怎可能几两银子也取不出?”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昭御帝皱着眉头道:“此事先搁着,明日再谈。” 两人便都熄了声。 昭御帝叹口气,又道:“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银两?” “回皇上,去年秋收不错,加之高应人补上的供奉,如今尚有一千多万两,还算丰足。” 卫霍闻言却是心中一急,果然—— “既然如此,朕今年想在芜山脚下修一座离宫,应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好了,今日上朝就到这里,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议。” 次日一早,两位皇子又就修固堤坝一事吵起来了。百官们大多眼观鼻鼻观心,偶尔附和其中一人。 在昭御帝不耐烦之前,卫霍捡了个空子站出来道:“皇上,臣以为这修缮九通堰的银两,应朝廷出一半,再让百姓出一半。” 昭御帝揉揉额角,道:“为何?” 卫霍定了定神,方道:“齐王殿下说的不错,历朝历代,用在九通堰上的银两都是从百姓身上出的,但今年与以往却有所不同。” 刘钰似笑非笑道:“如何不同?” 卫霍答:“其一,今年常州水灾严重,以至于灾民四处逃逸,去年灾后一月,江无也挤入了不少灾民;其二,因常州官吏懒怠,多年来疏于治水,今年除了常州,沿河其他州县都几乎安好无恙。” 刘钰奇道:“那又如何?” 卫霍说:“据其一,今年修固九通堰的银两恐怕要翻一倍。这并非易事,要动用金工,木工,石工,常州驻军也闲不下来,修固的材料也是众多,石材,桐油等,还有为工人们提供的粮食,这些让刚刚受过灾的常州百姓出,未免太过苛刻,另据其二,其他州县几乎都未受灾,如向他们募捐银两,恐怕民心不愿。因此臣以为,朝廷与地方各出一半,便不会有太多异议了。另修建离宫需要大量银两,常州是丰饶之地,若修固好九通堰,百姓耕种无碍,今年又是大丰收,国库更可充实,那时再建离宫,也可建得更加宏伟气魄,不至于因考虑银两不够或者再有天灾而建得不足。” 昭御帝沉吟片刻,打个哈欠道:“那便如卫卿所言,朝廷与地方各出一半银两,朕的离宫就再等等。”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下了朝之后,卫霍慢慢地下着玉阶,闻听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侧身一望,便望见了朝自己走来的林震。 他转身拱手,林震走到面前时也回了礼,直起身后端肃道:“前些日子常听太子念叨你,应是慕才已久,刚太子殿下又同我说起,刚巧要过去一趟,卫侍郎不如随我一起去东宫坐坐?” 卫霍想着自己能有什么值得慕才的地方,总不至于是去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吼出的那一嗓子,那可是令他挨了顿板子的,现在想想还怪丢人的。 他也明白林震邀请的用意,与当初被邀请去三皇子那里一样,恐怕还是和党争有关。 他虽无意周旋于朝堂风云之中,但该去应承还是得去,更何况此前去过齐王处,现在若拒绝,也不免让人多想。 卫霍便笑笑道:“承蒙太子记挂,那微臣便同林将军走一趟罢。” 东宫乃皇子府邸中最尊贵的一处,但卫霍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觉得反倒比当初去过的齐王府要更朴素些。 他再想想便也懂了,太子乃夺嫡势力中最正统的一股,平日多少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易会被放大了说,所以反而装饰得简朴些,还落了好名声。但再简朴,也是嫡子规格,少不了的庄重雅致。 他与林震稍坐顷刻,太子就换下朝服来见客。 相比于齐王,太子面庞看着更仁慈些,但卫霍知晓,能在宫中翻云覆雨,站在权力顶端之人是不可能多宅心仁厚的。要想稳稳地坐在那龙椅之上,脚底就得沾些血。 站队之事不可能明说,太子命人沏茶倒水,待茶水煎了,他倒了一杯,低头抿一口,很快与卫霍打起了太极。 卫霍也只得作出不甚明辨的模样,阴来阳对,阳来阴回,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太子与林震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刘逐倒没有说什么,林震有些沉不住气,在卫霍出了东宫大门时直言道:“卫侍郎是怕站错队,亦或是如何?” 卫霍抬袖道:“站不站得对是人之造化,但造化常弄人,卫霍不愿,不想,也怕站队,只盼着能有这么个一官半职,为自己与百姓做些实事,至于旁的,实在分不出心思去琢磨。林将军也不必多说,卫霍不做阳奉阴违之事,既不沾事,便是两头都不沾,不需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 他说得直白,林震也已明了,拱了拱手,目送他离开。 回去之后,卫霍同秦淮说起此事,才知道原来林震也找过他。 也是,他们在旁人看来是兄弟二人,福祸相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卫霍这么想着,凑过去啄了下秦淮的下巴,低笑道:“我们这两只蚂蚱一点也不识时务。” 秦淮回他一笑:“这样便好,不费心劳神。” 卫霍知他一向不喜朝堂纷扰,这样的境况确实是他们二人都想要的。 寒冬慢慢过去,日子渐暖,卫霍的生辰近了,他自己却把这事忘得一干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二净。 自四月以来,各地工事繁忙,他饭时都是匆匆吃完匆匆推碗去办公,待生辰前一日,明晨提醒过后他方才意识到,不由失笑道:“最近真是事情多,都忘了这茬了。” 明晨含笑道:“想要什么生辰礼?” 卫霍道:“什么都好,都是心意。” “这么说不送礼,道句祝福也行喽?都是心意嘛。”明晨调笑道。 卫霍撇撇嘴:“那不行,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至少得送我一壶能解渴的水吧。” 明晨哈哈大笑,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宫门。 被提醒了自己的生辰,卫霍心中还是涌出了几分期盼,就是不知道秦淮会送自己什么生辰礼。 在秦家夫妇二人离世之前,两人并不互送什么生辰礼,之后两次秦淮都像父母在世时那样为卫霍做一碗面,去年还多了一盒糕点,今年能得什么礼卫霍猜不出,但一碗面其实也足够了。 生辰当日清晨,卫霍离府时秦淮已经走了,他想着礼物怕是晚上才能拿到,便安心地去上朝。 近日来,卫霍已觉察到朝中局势在愈发分明,谁站了哪一队,往往从朝堂上的发言便能猜出十之八九。 但今日护军参领周济出声站在胡然一方让卫霍有些意外。 周济此人同秦淮一样是武举出身,后经林震提拔做到了如今护军参领的位置,之前也不曾参与党争。 今日再提及即将展开的武举诸事,胡然认为应改掉旧制度,命文官主考,理由是兵法比武力本身更重,但一应武官却不甚认同,林震就不满道:“兵法确实比武力重要,可文官哪里有武将懂兵法?若是派文官主考,考出来的恐怕就是些纸上谈兵的废物了。” 胡然笑而不语,倒是周济站出来道:“臣以为,文官主考也未尝不可。兵法一事,本就是先纸上谈兵,然后再实战演练,那些选出来的后生们之于我们这些老家伙而言也都是些毛头小子呢,要先了解兵法是什么,才能谈应用。” 没料到周济会站出来为胡然说话,林震一怔。 昭御帝支颐闭眼,懒懒道:“那就按照胡然和周济所说,到时候拟几个人,朕再挑挑。” 下朝之后,卫霍顺道去了一趟吴府。 吴丛原病愈后身子还是发虚,所以隔几日才会上朝。 闲谈一阵后,卫霍顺口提了周济之事。 吴丛原微微颔首,望着卫霍道:“你是想不明白他为何站出来说话?” 卫霍点头:“是,林将军一手提拔的他,如果要站队,也应该站在他们这一边才是。再不济,像他以前那般不站队也好。” 吴丛原将手中的本册放在案上,卫霍忙扶他坐起身,将外裳披在他身上。 吴丛原用手拢了下衣服,定了定神,喃喃道:“要么只是随口说之,要么就是真的与胡然是一路人了。” 他沉吟片刻,向卫霍说:“你可还记得周济的身世背景?” “记得一点,”卫霍很快道,“他父亲乃江南大商,母亲是名门闺秀,好像姓杨。” 吴丛原嗯了一声,缓缓道:“瑜妃也姓杨,也是江南出身。我没记错的话,两人应是有亲属关系的。” 卫霍顿时讶然,紧接着也反应过来,但又愈发疑惑了。 周济与胡然,中间怎么又多了个瑜妃? 难道说,后宫也参与到了朝堂之争中来了?可他记得瑜妃只是狐媚了些,勾着帝王享乐,并未与前朝有什么牵连才是,因此他才一时没有意识到周济与她的关系。 吴丛原道:“兴许是我们想多了。” 卫霍也道:“大约是的,或许周济就只是那么一说罢了,我还拿这些事来叨扰吴老,实在是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吴丛原淡笑道,“我不在朝堂,心却也日日想着那些事,多亏有你做我的传话筒。” 卫霍抿唇笑了:“是晚辈的福气。” 秦淮自从当上神机营中营统帅之后便比以前忙了许多,每日常要到戌时才回来。明晨家中有事,没过来庆祝,托小厮送了礼过来,是个精致的印章。 卫霍把玩一阵后去厨房吃了几块糕点,想着秦淮万一要为自己煮面,就还是留了些肚子。 他看了会儿书,至残照寂寂时又走到院子踱了踱步,后又回到窗边点了烛灯,摆好棋盘,捏了颗白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春风徐徐入窗,吹得卫霍泛起春困,掩唇打了个哈欠,眉眼惺忪间手指一松,润滑的棋子砸在棋盘上,将一圈局势打散了,他本就心神不宁,哪里能复原回去,顿时有些懊丧,索性叹了口气,就着一盘乱棋趴了一阵。 秦淮从院中入了屋内,望见伏在棋盘上的青年,心中顿时软了好些。 他轻着步子走过去,卫霍睡得熟。秦淮爱怜地凝视他片刻,接着将人抱起,走到床榻边上放下。 他动作轻了又轻,卫霍还是警觉地醒了过来,望见他的面容,侧过睡得酥软的身子,瞧了眼窗外的天色,鼻音浓浓道:“怎么这时才回来?都等你好久了。” 唇被啄了一下又分开,卫霍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两块东西,近了后认出是两块木牌,都是正正方方的,色泽是淡赭色的。 他从秦淮手中取过那两块木牌,拿在手里看清了上面的字。 一块上面刻的是秦淮的名字,另一块刻了卫霍二字,分别写着“良缘相生”“永结为好”。 卫霍心中一阵,只觉胸口春.意盎然,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抬头望去,秦淮耳廓微红,声音低沉道:“霍霍,十八岁生辰喜乐。” 寿星的嘴角勾出甜丝丝的笑意,他扬起脸凑过去,两人的面颊离得极近,只有一指之隔。 呼吸与视线相缠,卫霍抚着他的鬓角,低声道:“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这种木牌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东西,幼时小儿哪懂情爱,却爱扮作寻常人家夫妻玩闹,雕个刻有名字的木牌挂在身上。也有顽皮少年硬把一男一女凑成一对取笑,偷偷把木牌挂在对方身上。 秦淮也低低地道:“就是想做了,我们也许办不成喜宴,但也要有些像样的信物才是。” 卫霍唔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将秦淮的牌子挂到他脖颈上,再拿起自己的木牌,才发觉上面的字迹同自己的极为相像。 “你仿我的字?” 秦淮应声。 卫霍却笑着说:“你仿的是我原先的字,但年后我已慢慢练别的字体了。” 他先将木牌塞入自己的里衣,又去取了自己如今的字帖给对方看。 卫霍指着纸上的字,颇自得地道:“我如今习惯带个钩。” 秦淮一看,笑道:“还真是。” 两人说了一阵话,卫霍肚腹开始咕咕地叫起来。 秦淮诧异道:“怎么?还没吃东西?” 卫霍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道:“往年都是有生辰面的,你没回来,我就只用糕点填了点肚子。” 秦淮便拉着他去了厨房,煮了碗长寿面。 卫霍从头吃到尾,一根面不断,最后连面汤都全喝光了。 两人回到屋中,气氛正好,四目相对片刻便搂抱住彼此,一起跌入软榻之中。 因那两块木牌子,卫霍忆起童年事,情.动间一叠声地叫着阿淮哥哥,秦淮灵台嗡嗡响,俯身去亲那张甜嘴,帐中很快便是春.意浓浓。 这日午后,卫霍刚刚睡醒,宫中便来了消息。 昭御帝突发旧疾,卧床不起,前朝后宫都有些人心不稳。 他换了衣服,和宋宇一起匆匆赶往了宫中。 等他到时,大臣与皇子嫔妃都到了不少,几位资历颇深的太医在内殿诊治,太后也在里面守着。 诸人在外面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太后一脸疲累地从里面出来,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太后揉着太阳穴,哑声道:“太医说皇上过一阵能醒,哀家等皇儿醒了再过来,你们愿意守着的守着,也不必人人都聚在这里,人太多了也不好。” 众人俯首道:“是。” 太后走之后,也有几位大臣和嫔妃留下慰问之言后跟着散去了,皇子们倒是一个没散。 卫霍想着还是等昭御帝醒来再回去,只是等得有些无趣,就数着前面礼部侍郎的头发消磨时间。 肩处被人一拍,他回过神,是蒋成。 蒋成低声道:“皇上还未醒,我们待在这里也挡路,去御花园转转吧。” 卫霍想了想,同意了。 两人走了一阵,蒋成叹道:“皇上突然病重,前朝又得跟着变天了。” 卫霍跟着感慨了句:“是啊,一切都难料。” 他们又走了段路,快到假山群时,蒋成脸色微变,手捂住小腹。 卫霍张了张口,还没问出口,就见他隐忍道:“卫侍郎先在假山旁等候片刻,待我方便了再回来找你。” 他憋得难受,夹着两股匆匆离开,全无平常翩翩公子的模样,卫霍也忍不住掩唇笑了。 他信步往假山处走去,春柳飘扬,花木翻新,看着这些景致,卫霍只觉心旷神怡。 只是很快,他便听到了假山中的动静。 “胡然……慢些……” 假山中传来女子娇媚的求饶声,接着便传来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瑜妃娘娘真是越来越经不住了……” 里面一阵浪言浪语,卫霍立在春风中听得心惊胆战,面红耳赤,一颗心脏差点从口中跳出来。 他未料到两人竟有这般私情,且在天子病重时于此处行苟且之事,真是大胆得很。 卫霍心魂不定,又怕被发觉,只听了片刻便步履匆匆地离开。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他走得急躁,又不敢离假山太远,担心蒋成寻不到自己,又成为下一个撞破者。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蒋成回来,卫霍忙道该回去了。 他神色不安,蒋成不由多问了几句,卫霍随便捏了个借口糊弄过去了。 两人回到殿外,方知昭御帝已经转醒。 外臣不便入内探望,得知帝王已醒,由衷不由衷地都露出释然和欣喜的神情,然后陆陆续续留话告辞。 卫霍与宋宇一道出宫,却没有随他一起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一趟吴府。 他将胡然与瑜妃私下苟合之事委婉告知,吴丛原只是微微讶然,但也很快明白过来,周济此前的倒戈也可以理解了。 后宫与前朝牵扯并不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昭御帝龙体不安,那些明面上践行孝悌的皇子们私底下指不定如何激动,接下来恐怕会斗得更厉害就是了。 至于胡然与天子嫔妃私相授受之事,没有什么证据,卫霍想了想还是打算暂且当作不知道,若能寻到机会再报。 当时就算他跑去昭御帝面前,天子也正昏睡着,什么也听不到,太后回了自己的宫中,他自然也不可能闯进去禀报。否则别人的罪还没治,他自个儿就得进牢房了。 至于报还是不报,卫霍也尚且还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几分犹豫,就不再多想,只是每次在朝堂上见到刑部尚书大人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就觉得脸皮抽搐得紧。 接下来的朝中局势果然如卫霍所想,昭御帝虽然很快病愈,但身体空了不少,愈发不爱上朝了,不太紧要的事都交给臣子皇子去办,两足鼎立的局势越发明显。 卫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两边都不沾,有朝上朝,无朝就在府衙内做事,每日退了衙便回去与秦淮聊闲笑闹,日子慢慢地过着,很快就到了六月。 昭御帝自病后小病不断,到了六月初方才觉得身体舒爽了些。 正值夏暑,宫中即使运了不少冰进去也还是热,昭御帝懒惫几日后动了出宫的念头,再次上朝时便表示意欲去郊区离宫避暑半月,这一年算是风调雨顺,朝政上无太要紧的事情,朝臣们心知也拦不住,就没有怎么阻拦。 三日后,天子御驾出宫,近百臣子妃子随行,还有不少侍女太监随侍,浩浩荡荡走了千人。 卫霍也在随行的人群中,离宫确实是避暑的好地方,去一趟也是顶好的,唯一遗憾的是秦淮未能一同前往。 神机营三营中只来了左营,由统帅应如田率领五千兵马环围在离宫周围保护皇家安全,其余人马皆留在了江无。 修这座郊外的离宫当年可耗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宫建十分宏伟,精致园林,清幽小池,白玉桥等也一样不少。 卫霍在这儿待了几日,每日也不用做什么事,就是赏赏花,四处转转,觉得神思都清明了不少。 这一日,昭御帝派人去京中请来颇有名气的舞女助兴,沁凉的宫殿之内,舞袖飞甩,柳腰摇曳,昭御帝龙颜大悦,舞跳到一半便点了魁首上来陪酒。 那领头舞女长相妩媚,眉间一点朱砂,艳若牡丹。 因非良家女,舞女的穿着也大胆得很,玉肩裸.露,胸前薄纱轻透,露出雪白胸脯,雪丘间沟壑若隐若现。 男子多好色,许多人都看得身体燥热,也有端起酒杯遮遮掩掩喝的,但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眼梢撇到了天边,美酒都撒到了衣袖上,丑态百出。 卫霍看得直乐,又丢了两颗瓜子到口中,倒是想念留在京中的人了。 被传唤之后,那舞女翩然上阶,很快便跪伏在昭御帝的身侧,素手勾起长颈酒壶,为君王倒了一杯酒。 昭御帝笑得合不拢嘴,揽着美人便喝了口酒。 舞女拿回空酒杯,一手放下,另一手探入袖中,只一息的工夫,众人只见银光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匕首便刺向了昭御帝。 后者酒才入了肚,还未来得及品味一番,便见匕首尖儿正对着自己扎来,立刻便慌了神,脸色骇然,目中惊恐万分,用袖子卷了酒壶朝那行刺的舞女刺去,趁着这须臾的时间慌不择路地跑开,一边大喊道:“救驾!给朕救驾!” 那舞女追过去,砍了数下,但都被昭御帝躲了开去,群臣慌忙上前,殿外的侍卫也在此时姗姗来迟,但未能将那轻功了得的舞女抓住,被她三步两步跃出了殿外。 昭御帝扶着自己的帝冕颤巍巍地站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天子威仪。 恐惧过后自然是龙颜大怒,昭御帝厉声道:“应如田呢?救驾如此之迟,是想让朕死在那妖女手下吗?” 胡然上前对一侍卫道:“你,去叫应统帅过来。” 那侍卫便去叫了,一众臣子纷纷安抚着帝王。 一刻钟之后,侍卫归来,却道应如田在自己房中喝醉了酒,昏睡不起。 昭御帝怒道:“朕受了如此惊吓,他竟然在那儿饮酒贪欢!哪里还将朕的安危放在眼里!” 他气得发抖,直道:“朕看这左营统帅他也不必当了,从现在起,神机营左营暂由副统帅掌管!” 胡然忙道:“皇上息怒,不必为这样的小事生气。” 昭御帝不悦道:“朕被妖女行刺,这是小事吗?” “臣是说,统帅撤职之事和皇上的安危相比,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那妖女行刺未果,可见皇上有上天佑护,福泽深厚。” 昭御帝的面色这才和缓,闹了这么一出,哪里还有心思喝酒作乐,拂袖去歇着了。 那应如田酒醒之后得知自己被革去了官职,连声喊冤,但连天子的面都没见着。 这件事后,昭御帝也未再召舞女粉头助兴,在离宫又歇了几日就起驾回宫了。 卫霍回去后还将此事同秦淮说了。 秦淮听了后道:“应将军我已接触了小半年,他平日里克己奉公,做事谨慎小心,没想到会有失职的时候,实在出乎意料。” 卫霍叹了口气,说:“谁又知道呢,兴许是一时贪欢,却栽了跟头,真是可惜。” 秦淮嗯了一声。 卫霍又看着他道:“伴君如伴虎,你也要小心为好。” 兴许是应如田被革职前与秦淮在同一位置上的缘故,他想起当日之事总不大放心,回来的前一日还做了噩梦,梦到秦淮也因事被革了职丢到了地牢,砍头刀落下的时候方才惊醒,一触额际已是满头大汗,躺了好一阵才又睡去。 “知道,”秦淮牵起嘴角,“我会护好自己的,你也一样。” 昭御帝回宫后,不知怎的生了风寒,又小病一场,命谁做神机营左营统帅之事就搁置了半个月。 等再捡起来这件事的时候,朝堂之上又争开了。 神机营护卫皇城,掌数万京兵,职责重大,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子一派和三皇子一派自然都想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 这日上朝时,太子就提议道:“父皇,神机营左营统帅的人选该定下来了,拖久了恐怕不利于京城安稳。” 昭御帝支颐,闻言微微颔首。 太子紧跟着道:“儿臣觉得,云麾使王泽应能担此重任。” 昭御帝还未发言,三皇子却站出来道:“臣以为不然,云麾使常年在銮仪前后行事,不一定熟悉带兵领将,还是命副前锋参领尤既接替比较妥当。” 卫霍看不惯三皇子手下人的作风,忍不住皱眉道:“尤既不过刚刚加冠,怎能担此重任?” 胡然又出列道:“尤副参领刚刚加冠便已做到了正四品的武职上,这正说明其能力出众,更应该加以重任才是。” 卫霍暗道,尤既升得那般快,还不是因为三皇子一力提携,但实际能力不足,为人也颇为傲慢,品行不佳。 两边一来一往,昭御帝最后道:“朕再想想,过几日再说吧。” 太子刘逐与三皇子刘钰只得俯首称是。 这一拖便拖到了昭御帝的生辰,七月二日晚,昭御帝于宫中摆生辰宴,卫霍不大想去,本欲称病留在府中,后在明晨与蒋成的邀说下还是赴了宴。 宴中酒过三巡,卫霍斜眼见胡然离了席,又下意识地望向坐于昭御帝身侧的瑜妃,后者喝过几杯酒,脸上泛起春.色。 胡然出殿之时,卫霍便听见她同昭御帝道:“皇上,臣妾有些醉了,想去醒醒酒。” 昭御帝忙道:“去吧去吧。” “谢皇上。” 望着瑜妃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卫霍心中一跳,明白这是一好时机。 他寻了个借口说出去小解,出了殿门之后就一路尾随瑜妃。 绕过宫中的玉魄湖,瑜妃入了御花园。 卫霍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瑜妃进了御花园还未与胡然碰面,而是穿过假山群,最终走到了久无人居的荒殿,停在一间房外。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月色朦胧,四处有虫鸣之声,叫得卫霍心如擂鼓。 他走至那间屋外,附耳贴上去。 里面很快便传来两人苟且的声响。 卫霍呼了口气,悄没声地从外面将门闩上,转身跑回鼓乐阵阵的殿中。 昭御帝仍坐于高堂之上,喝得醉醺醺的。 卫霍疾步入内,行至昭御帝身侧,俯首道:“皇上,臣有一事禀报。” 昭御帝正看到兴头上,心中不耐得很,懒洋洋地问道:“何事这么急?” “臣要禀报的是,前朝臣子公然与后宫嫔妃行苟且之事,此事事关皇家天威,臣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告知皇上。” 昭御帝闻之一怔,紧接着便睁圆了双眼:“你说什么?!”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卫霍沉着气又道了一遍,只见昭御帝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阵青一阵紫,又似没听明白一般或是难以置信,再问了一句:“你说的可当真?” 卫霍心跳得快得不得了,连忙点了点头。 片刻后,昭御帝黑着一张脸站起身,群臣见状忙问:“皇上要去哪儿?” 昭御帝克制着心口的郁愤之气,脸上的肉绷得死紧,道:“朕去如厕,诸位爱卿继续。” 卫霍与常伴帝王身侧的于公公跟在其后出了殿门,心中也明白,外臣与后宫嫔妃有私情,这之于皇权是莫大的侮辱,为了自己的颜面,想来昭御帝也定不愿被太多人知晓,因此卫霍入了殿才没有直接跪地放言,否则昭御帝即便处置了那二人,以后见了他,还想起这惊天之事被曝光在文武大臣们前的窘迫难堪,难免心有芥蒂,指不好还要迁怒于自己。 昭御帝走到殿外,怒极以致浑身发抖:“他们在何处?” 卫霍忙道:“臣带皇上过去。” 昭御帝心急火燎地跟着卫霍走,走至玉魄湖边时险些被湖石绊倒,于公公眼疾手快地去扶,忙道:“皇上小心呐!” 昭御帝狼狈地拂开他的手,涨红的脸在夜色下倒也瞧不出什么来,他冷声对卫霍道:“继续带路。” “是。” 三人终于走到那荒殿周围,卫霍领着昭御帝行至那间上了闩的房门外,里面传来幽幽的哭泣声。 昭御帝愠怒异常,什么也不管不顾,直接抬脚,御鞋踹上年久未修的房门,直接将其踹开了。 于公公立刻将灯笼抬起,红光照亮屋内,三人往里看去。 只见胡然与瑜妃确在房中,只是两人衣衫整洁,面色如常,另有一男一女跪伏于两人面前,啼哭不止,不断求饶。 见到昭御帝,胡然面露讶异,而瑜妃已经立刻上前,娇声道:“皇上怎么来了?” 昭御帝厉声道:“朕自然是听了卫卿之言,前来看看朕的爱妃是如何与朕的臣子行苟且之事的!” 卫霍闻言心中一颤,登时一慌,他已然明白此时的境况不大对劲。 果然,瑜妃闻言芙容发白,眼中漫出水雾,颤声道:“皇上此言何意?” 昭御帝怒道:“你说你来醒酒,为何与胡然在此?!” 卫霍已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他闭了闭眼,暗叫不好。 胡然立刻走上前,行礼肃容,说:“皇上,臣实在惶恐。瑜妃娘娘确实是去御花园醒酒的,只是撞破了侍女与臣之小厮行不堪之事,因此才唤了臣过来一同商量处罚之法。” 昭御帝斜眼一看,才发现那跪着的女子确实是瑜妃的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身侍女,那男子也是奴才装扮。 瑜妃又噙着泪看向卫霍:“卫大人空口无凭,如何能说臣妾与胡大人之间有私情?” 胡然亦是忿忿不平道:“难道朝堂之争还不够,还要陷害胡某至此吗?” “我——” “行了!”昭御帝摆了摆手,“一场闹剧,既然已经解释清楚,那便没什么了。卫卿,你太莽撞了,同胡然和瑜妃道个歉吧。” 卫霍又气又恼,但无计可施,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卫霍确实是冲动了,令胡大人和瑜妃娘娘蒙受无端猜忌,实在惭愧,还请两位恕罪。” 他话未说完,瑜妃已是香泪满颊,看得昭御帝好生心疼,转头瞪了卫霍一眼,然后抱着美人哄慰道:“是朕错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爱妃,爱妃莫气坏了身子。” 瑜妃红着眼瞪他一眼,又娇弱地倚靠上去,卫霍别开视线,望见胡然朝着他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几人回到殿中,大臣们有不少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昭御帝牵着瑜妃的手坐下,亲手给她剥了个蜜橘。两人你侬我侬,卫霍却是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他如今已经明了,今夜之事是胡然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兴许是那一日他在假山旁撞破了他们二人之事,对方也于假山上的空洞中窥见他的身影,才有了今日之计。 胡然方才又特意提醒了昭御帝,说他诬陷自己与瑜妃是因为朝堂之争没有解气。 卫霍平日里上朝虽不站队,但因秦淮的缘故,又因他一向与胡然不对盘,常就朝政事务出言反驳,许多人包括昭御帝在内也定觉得他八成是太子那一派的。更何况瑜妃回去或还会向天子吹枕边风,这样一来,那神机营左营统帅的位置恐怕是落不到王泽的头上了。 卫霍料想的没有错,两日后昭御帝便下旨,命尤既继任神机营左营统帅的职位。 下了朝后,吴丛原问起,卫霍神色恹恹地将事情始末同他说了。 吴丛原叹口气道:“你啊,机灵得很,但人总是容易陷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境地。胡然那老狐狸能在这朝堂上屹立不倒,心中的弯弯道道可多着呢。你若没有完全的把握,可切莫轻举妄动,保不准就会掉进陷阱里。” 卫霍虚心应是,他亦觉得先前行事太过鲁莽,料想那胡然与瑜妃再如何大胆妄为,也不至于在那么匆忙的时段里偷情。更何况天子摆置生辰宴,后宫嫔妃都身着华服,露面袒肩,妆容精致,男女欢好之事恐易留下把柄,他当时只一心行事,未想太多,如今也是颇多懊悔。 经此一事,卫霍在朝中的言行愈发谨慎,能不冒险则不冒险,能少说绝不多说一个字。他做事认真,想法周全,比最先做官时明显圆滑许多,渐渐也得了昭御帝的赏识,慢慢地坐稳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又过了一段时日,天至七月中旬,宋宇的小儿恰满八岁。江无素来有传统,男孩到了垂髫年纪,得在中元这日摆宴请客,以期长得愈发身强力壮,免受鬼怪祸害及夭折残疾之灾。宋宇便定好宴请之事,请了亲朋好友作客吃席,跟卫霍接近同龄的便有明晨,蒋成等。 摆宴这日日晴天青,明朗得很,又因前几日下了场雨,雨霁气新,令人心旷神怡。 宴设在午后,亲朋好友陆续而至,见时辰差不多了,卫霍也换了身青衫,同秦淮一道穿过游廊去到正厅。 来的人颇多,正厅也摆不下五六张圆桌,又是个好天气,宋宇索性吩咐人在庭院中摆了三桌酒席。 见一碟藕粉桂花糖糕端上桌,秦淮顺手就用筷子给卫霍夹了一块。 同桌一男子是宋宇的侄子,见状忙惊奇道:“诶,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可真好,我十岁之后可就没人给我夹过菜了。” 明晨闻言,心知缘由,但不可道明,只听卫霍面色不变,只笑道:“我和兄长来京中打拼,互相扶持,自然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话间看着那问话之人,手下却利落地从盘子里捡了块肉馅饼撇到秦淮的碗中,众人见状纷纷笑开,秦淮也牵了牵嘴角,蒲扇般的大手于桌布下牵住了卫霍的手。众人坐得并不拥挤,桌上言笑间十分热闹,却不知桌下情意绵绵。 吃到一半,蒋成道自己内急,离席如厕。厨房下人忙里忙外,一大碗枸杞甜汤和一盘肘子肉端了上来,好一会儿才上,卫霍左右瞧了瞧,秦淮问:“怎么了?” 卫霍说:“蒋成怎的还未回来?” 秦淮说:“许是肠胃不好,等会儿也就过来了。” “嗯,我们先吃吧,先给他留些。”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蒋成入座,卫霍瞧见他面色确实比先前白了,便道:“这枸杞甜汤暖胃,我给你舀了些,喝点吧。” 蒋成牵了下嘴角,却有些像提线的纸人,怪生硬的:“谢了。” 卫霍又问他:“令郎如今也有半岁多了吧?” 蒋成颔首:“嗯,是,去年十月出生的。” 明晨插话道:“十月,不是十一月么?” 蒋成恍然醒悟:“十一月,对,是十一月,我记错了。” 其他人又笑起来,明晨打趣他道:“怎么连儿子生辰都记不住,将来等小公子长大了,我可得在他面前参他爹爹一本。” 蒋成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微笑道:“惭愧惭愧。” “不说了,大家抓紧吃,免得汤饭凉了!” “吃吃吃……” …… 宴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酉时,宾客尽散,只剩仆人们打扫残羹杯盏。 美味佳肴吃得肚腹略撑,卫霍在院中消了会儿食,同秦淮道:“去街市上转转吧。” 秦淮嗯了一声:“那这就走吧。” 两人一同出了府门,往街市上去。 星夜璀璨,天悬一轮皎洁圆月,街市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人,各种声音鼎沸至极,也热闹至极。 中元各类人白日里都歇在家中,百姓们都祭祖上坟,卫霍与秦淮没有坟可上,就在这夜间小摊上买了两盏河灯,两人都将其点燃了,缓缓放入河水之中。 河水倒映着温柔的月光,又有街市上的烛灯映衬,光彩粼粼,又不失幽静。河水承载着无数河灯,也载着诸人的思念与记挂,悠悠流远。 卫霍望着那河灯,想到秦家夫妇尚在时对自己的这般好那般疼,如今在地底下不知如何,不免悲从心来。 秦淮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料想到他的心情,低声安慰道:“爹娘他们看我们过得这么好,会欣慰的。” 卫霍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想了想,转头说:“等过了秋,我们和朝廷告个长假,一起回杏花村中去,看看我们那院子如今怎么样,也看看父老乡亲们怎么样了。” 秦淮道:“过了秋么?还是过了冬吧,到时已有春意,天气也不至于太冷,我们去渝河里抓鱼吃。” 卫霍喜道:“这样也不错,那就按你说的。” 两人在河桥下立了一阵,见时辰还不算晚,便在街市上看看转转,忽闻前方有人喊道:“唐伯虎点秋香嘞!” 卫霍听到那吆喝声后好奇道:“唐伯虎点秋香?什么名堂?去看看!” 两人近了就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拿着旗子在喊,他后面拉着一顶帷帐,帷帐中不知有什么,帷帐前站着五男五女,身材样貌差不太多,还有一木车,里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轻物,多是衣饰一类。 见他们瞧着自己这边,那大汉忙迎了上去,捧着笑脸道:“两位公子要不要玩玩?十枚铜钱就可点一次。” “你这怎么玩?”卫霍问道。 大汉笑道:“男女都可玩,比如公子让你身旁的这位爷混入我这五个男子之中,让公子来挑,若一下挑中就不要钱,一次不中再想点就加钱,再不中再想点再加钱,就这样,简单得很,来玩嘛!” 卫霍望了望秦淮,努嘴示意。 秦淮无奈笑笑,只好走上前去,但进去前又多问了一句:“我比那五人都高,仅凭身高,我阿弟难道不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大汉得意地哈哈笑道:“非也非也,你当我那一车东西是做摆设的吗?去换衣服就知道了!” 秦淮进了那帷帐,按照其他五人的意思换好衣服,又看他们五人对着他的样子开始装饰,靴子里垫了厚厚的绵团,人一下子就高了起来,若是胖瘦不符,便在衣服内充些软物,一来二去,竟都打扮得跟他很相近了。 六人皆戴好头巾,走了出去。 此时已有行人围了一圈看热闹,指指点点。 卫霍见到六人走出之时有一瞬的怔愣,还别说,不仔细看当真一模一样,都是黑袍黑靴,一溜的武士打扮。 待六人停住,大汉道:“公子可以点了,最多只能给半柱香的时间。” 卫霍走过去,从左到右地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地打量一番,最后指着从左数第一个:“他——” 大汉正松了口气预备摇头,卫霍便道:“他不是,骨头太软。” 他又指了从右数第一个:“这个不是,双脚的位置不对。” “这个也不是,身形差了一些。” “这个还不对,气质差得有些多。” “这位也不是我哥哥,手臂和腰的相对位置不符。” 他走到最后剩下的那一个,抬手撩开头巾,一张英朗面庞方现,秦淮在对着他笑,笑得卫霍心一跳,又默念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不敢造次。 大汉惊得目瞪口呆,他请的这些人可都是极擅于模仿的,先前遇到的玩者大多都要点个三四次才能中,还几乎都是靠猜,但卫霍将不像的地方说得精准得很,可见认人认得极清楚。 他挠了挠头,只得不情愿地将手中的铜钱退给卫霍,但又被对方推了回去。 卫霍对秦淮道:“这次你来猜。” 他钻入那帷帐之中,片刻后出来,围观的人纷纷嗤笑起来。 只见进去的是位公子,出来的却是六位女子,皆是步态端庄,粉衣柳裙,瞧着分毫不差。原是卫霍不想被轻易猜出,才捣鼓一阵扮作了女子,其余女子虽麻烦些,要往鞋履中填塞不少东西才能同他一般高,不过裙摆一遮挡也就看不出怪异之处了。她们脚下如踩高跷,瞧着有趣得很。 秦淮不如卫霍那般淘气,他认出人后便直直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直接将头巾掀开,卫霍的面庞登时露出,围观者见状哈哈大笑,又纷纷鼓掌喝彩。 大汉心想是遇到心有灵犀的双生子了吧,否则怎会这么容易就认出对方,但这两人相貌上又无肖像之处,他悻悻地想着,将铜钱递给卫霍,却再度被推回。 卫霍道:“我们玩得开怀,这钱就当买乐子了,您也别苦着脸啊。” 大汉嘿嘿一笑,直道他二人是大好人。两人走出几步,已有看得心痒之人拽着同伴去玩这唐伯虎点秋香。 走出数米远,卫霍问:“你凭借什么认出我的?” 秦淮摇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摇头。 卫霍睁圆眼,有些失望地道:“你盲猜的?” 秦淮又摇头,说:“不,只是觉得其他五个都不像你,只有你像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卫霍这才满意地朝他一笑,两人凝视着彼此,眼中皆是情意涌动,于黑暗中握着手,一同回府上去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一日上朝,朝臣们在殿中等候了好一阵,昭御帝才姗姗来迟。 近来六部皆是诸事繁忙,吏部内部一直在撕扯税赋之事,刑部针对些许旧法屡次向昭御帝上条陈,而像卫霍所在的工部,众人也是为陈国各处的建工忙得晕头转向,其他部也各有各的忙碌之处。 待天子坐于龙椅之上,礼部尚书韩启出列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昭御帝似未听见,闭着眼靠着蟠龙座椅,不知是不是没睡醒。 韩启又拉高了声音唤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昭御帝唔了一声,睁眼:“你说吧。” 韩启便道:“近来臣与礼部内众人一直在商讨如何规范皇家礼制,普通皇子与嫡长子之间,以及嫔妃之间,还有亲王之间,都有礼仪不合规范的地方……” 韩启说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昭御帝一言不发,殿中其他臣子也听得瞌睡得很。 摸不准帝王的想法,韩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最后道:“皇家礼仪向来是国之重事,臣与礼部同僚斗胆提出这些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还请皇上圣裁。” 话终于说完,他长出一口气,竖着耳朵等待着昭御帝发声,等了半晌也未等到。 于公公觉出不对,忙向前一步,就在此时,朝臣们全都眼睁睁地看着昭御帝从龙椅上直直地倒了下去,脑袋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忙拽住袍角上前,于公公白着脸将天子扶起,尖着声喊道:“快传太医!快!” 这一日的朝没能上完,之后的半个月昭御帝也没能从床上起来,朝中小事都交给了各部自行商议处置,重要的则交给成年的皇子们共同决断。天子病重,朝中也是人心惶惶,原本不站队的也有不少动摇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昭御帝的病才好了些,九月末,他身体大好,心中却是不安。昭御帝登基十几载,如今四十出头,荣华富贵还未享够,还不想死。 只是人终有一死,昭御帝也明白这一点,他唯一所求就是能活得更长一些。 于是身体大好之后的第三日,昭御帝便安排群臣随从,一同前往皇家寺庙昭然寺,祭拜列祖列宗,同时求得高佛护佑。 卫霍自然也跟着去了,他不信神佛一类,只信天地间有的,古今印证过的实在的事物。但他也明白天子的所思所想,能够理解。 古往今来,帝王求神拜佛,渴望长生,都是舍不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权势。毕竟在世上活得那般好,那般肆意,谁又不想活得更久呢? 秋阳杲杲,沐在人身,卫霍觉得浑身舒坦。他骑着马晃悠悠地跟着队伍向前走,临到了寺外下马,心中莫名有些遗憾,似乎是因为舍不得方才骑马缓行的安然。 昭然寺坐落在江无西郊,因是皇家寺庙,少有人问津。但寺庙内肃穆幽静,一年香火不断,寺内宝相庄严,摆放着前朝皇帝的牌位,是供在朝皇亲国戚祭拜的。 昭御帝出宫前便穿上冕服,入寺后郑重虔诚地点香,叩首,行礼,告慰。 礼事毕,昭御帝起身,同寺中方丈,明玟高佛去厢房中坐谈。 卫霍同其他臣子走完仪式,在寺旁的菩提树下等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云层变厚,遮住了温暖日光,立在树下倒有几分森寒之感,令人不怎么站得住。 听着寺庙东边传来的阵阵沉闷钟声,卫霍走到不知第几个来回的时候,看到昭御帝同明玟高佛出来。 百官们忙迎上去,侍从扶着天子上了马车,仪仗齐整后,御兵策马行至队首,扬声高喊道:“回宫!” 回去时已近黄昏,出寺之后卫霍就有些困乏了,坐在马上昏昏欲睡。 一声近乎尖锐的声音刺破了长空,听到骚乱声,他猛地醒神,抬头便见一支箭飞快地掠过前方十米远,朝着昭御帝所在的马车射去。 只见原本处在群臣队伍中的林震拍马腾跃而起,拔出手中的剑砍落了那支箭。 昭御帝在马车内听到外面的动静,正预备撩开车帘,于公公颤着声道:“皇上,有刺客,您别出来,奴才们在外面挡着呢!” 一听这话,昭御帝脸色就吓白了,忙道:“快!让林震过来护驾!!” 于公公贴着车厢板道:“皇上莫怕,林将军这就过来了!” 一支箭被砍落之后,无数箭矢如雨般从一旁的树林中飞出,又如渔网般向下坠落。 林震与周济等武将迅速将数百箭斩落,□□手们也立刻向树林中放箭。 文臣们自知帮不上忙,只躲得远远的。 倏尔又有一伙蒙面黑衣人从绿林中跳出,手中拿着长戟,长.枪,大刀等兵器。侍卫们纷纷上前厮杀,这些侍卫都是吃着皇家的米,各个都不只是会些简单招式的武人,但令人未想到的是,那些黑衣人下手狠辣,武功颇强,将冲上前的侍卫们砍杀在地,刀枪碰撞的声响令文臣胆战心惊,可又束手无策。 卫霍已有无数次见过秦淮练武,在这种情况下定然不愿束手旁观,他从一死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去的侍卫身旁捡起箭袋弓箭,咬牙张弓搭箭。 只是他未曾杀过人,杀心不定,手也有些抖,箭自然射不中,顶多只扰乱了那些黑衣人的步伐。 为首的歹人突然一个纵跃,飞至昭御帝乘坐的马车上,大喝一声:“皇帝老儿拿命来!” 林震见状,立刻飞身过去,两人一个持剑,一个握长.枪,剑枪相撞,发出铮然之音。 很快又有黑衣人跃到了马车顶篷上,昭御帝闻见头顶噗噗咚咚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有胆量出声,缩在马车中瑟瑟发抖。 数位朝廷武将与那一众黑衣人在马车四方交战,招式令人看花了眼。 到底是武力不如,那些黑衣人渐渐露出败态,有些仍在负隅顽抗,有些已经逃去了绿林。 恰在此时,黄昏天色愈发昏黑,卫霍扔下弓箭,仰头望天,只见黑云滚滚,顷刻便落下大雨来。 秋雨往往缠绵,可这场暮雨却下得磅礴,雨滴大如珍珠,接连不断地往下掉落,将地面淋得湿黏,和着血水浸润到地下。 雨帘密密麻麻,卫霍看着眼前之景都觉模糊,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所幸的是,这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变成绵绵细雨,卫霍摸了把脸,睁大眼望去。 地面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半的黑衣人都已丧命,唯有三两个还在顽斗,最终不敌,迅速地逃入了绿林之中。 细雨之中,望着满地狼藉,文臣们大多两股战战地站了起来,纷纷赶去昭御帝所在的马车旁,只听周济发出一声悲喊:“林将军!将军!” 众人心口一抖,都觉出不好,也不顾脚下泥水脏污了鞋履,朝那边跑去。 卫霍最先抵达,他立在周济身旁,怔怔地看到趴伏在地上的林震。 他的背后插了一支箭,箭尾已折断,汩汩鲜血从箭刺入的地方流出,洇透了黑色的衣衫,令之色愈发深。 百官见之俱是心寒,忙道:“快把林将军翻过来。” 周济将人翻过来,手指颤抖着搭在林震的人中处,紧接着浑身一震,恸然出声:“将军……已经没气了。” 于公公将昭御帝从马车中扶出,后者跌跌撞撞地跑到林震身边,见其面色冷青,双眼紧闭,又见众人悲色,仍不敢相信,磕磕绊绊地道:“林……林震他……他怎么了?” 周济只得再重复一遍:“林将军英勇救驾,可惜忠魂已去,不能侍奉在皇上身边了。” 昭御帝浑浑噩噩半晌,无力道:“抬回去,让林家准备后事。宣朕旨意,林家子弟自朕继位以来,忠心无二,恪尽职守,林震忠勇性直,威名浩浩,蛮夷犹惧,庇佑皇家安宁,功德无上,兹以覃恩,赠之广明侯封号,赐其夫人以一品诰命夫人,林家在朝为官者皆升两级,丧葬之仪遵照亲王规格置办。” 说完这一番话,昭御帝身体欲倾,于公公忙扶住帝王坐上马车,林震的尸体被抬至另一马车上。 御兵再行至队首,喊出那句“回宫”的时候,气力亦小了许多。 谁都未曾料到,只是天子一次出行祭拜,遭遇一场不曾料及的刺杀,竟让大陈损失了一名悍将。 这一次出宫,昭御帝本想着寻些福缘,求得长寿,谁知险些遭遇不测,回宫后又卧床不起,宫内宫外一片阴霾。 卫霍回到府中时,秦淮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淮诧异得很,从他口中听闻林震已死的消息,他亦是许久也缓不过神来。 他们两人都不愿参与朝堂争斗,但林震为国鞠躬尽瘁,战功赫赫,谁人能不敬重? 如今忠臣不在,他们心中都不好受。 卫霍亲眼目睹林震之死,更为郁郁,在浴房中将热水泡成了凉水也久未发觉,晚饭没吃上几口就回了房,在房中亦心神不定,不知该做些什么。 秦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中练剑,洗过澡后便上了床榻,将犹在发愣之人拥在怀中。 卫霍手脚冰凉,被他一拥,感受到男子胸膛的炽热,眼眶便红了。 他转过身,紧紧地搂住秦淮的腰际,哑声道:“我有些怕了。” 秦淮低声问:“怕什么?” 卫霍将脸埋进他的颈侧,秦淮将手臂环紧了些。 卫霍道:“世事无常,我们又都在腥风血雨中过日子,恐怕——” 秦淮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低下头,嘴唇在卫霍的眉心碰了碰,他说:“人生就是这样,今日料不到明日,今年料不到明年,但是想那么多无用,我们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好了。” 暮色浓重时的那场雨很快便停了,如今又开始下,两人拥在被褥之间,都能听到院中的沙沙声。 房中安静得很,烛灯亦安静地立在桌上,将床上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将自己埋入秦淮的怀中,卫霍觉得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慌淡了一些。 他微微仰头,用手摩挲着秦淮粗糙的下巴,感受到短硬的胡茬扎在指腹上,反而令他的心中安宁了不少。 秦淮又问:“皇上给了封赏吧?” “给了,”卫霍低低地道,“自然是要给的,封了林夫人做诰命夫人,还给林家子弟升了官,林家后日便会按亲王规格下葬。”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只因从那充满关怀的封赐中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卫霍说:“但我想,哪怕不要这些封赏,林家人也不愿将军丧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命。” 人若已逝,再盛之名都全无意义。没了气息入了黄土,就都是一捧白骨,没谁比谁高贵。哪怕贫贱可欺,唯有活着,才能享人间百态,加诸于身的外物才有存在的意义。 “是。”秦淮道。 两人在这静谧的雨夜中相拥在一起,说着话,心中好受了许多。 快睡过去时,卫霍垂着眼帘道:“后日我们一同去林家,送送将军吧。” “好。” 不知是否是悼念忠将陨落,江无的雨下了三日,几乎不曾停歇。 后日一早,卫霍便起了。 洗漱过后,他穿上备好的丧服,同秦淮一道去往林家。 一路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 天色将明,仪式毕,哭啼声止,棺柩被抬着往林家族内墓地行去。 一路上亦有百姓驻足哀悼,林震之子林琦手抱灵牌,热泪下落,其余林家子弟伴在花圈旁侧,面露痛意,双眼红肿,来送葬的文武百官亦是神色戚哀。 一捧捧黄土铺在棺板上,堆累起来,如人身前累累功绩。功绩仍在,人已不在。 次日午后,秦淮从兵部回来,将卫霍拉入了房中。 他神色异样,卫霍觉得奇怪,还未开口便听他问自己:“林将军是如何死的,你可看见了?” 卫霍一怔,摇头道:“不曾,那时雨大,打斗又凌乱,待看见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秦淮面色如冰,一字一顿地道:“林将军的死有蹊跷。”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闻言,卫霍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道:“有蹊跷?什么蹊跷?” 他说完自己先是一怔,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当时见到其死去的情景,只觉悲痛,却没有心思细想。 如今想来,林震作为陈国第一将军,武力按理来说自然不会输给那些绿林刺客。或许可以说他年事已高,武力有所下降,但也不至于比其他将领都差。雨中乱斗,卫霍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此时回过头去想,林震死得确实荒唐得很。 秦淮目光如刀,同他道:“我今日见到当场的其他人,有站在林将军不远处的兵士说,那一箭太过奇异。” 卫霍喃喃问:“为何这么说?” “因为彼时,林将军的背后恰是马车厢。” 卫霍张了张嘴,一瞬间福至心灵,下一瞬心头一颤,一个古怪又恐怖的念头袭上心头。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都明白两人想到了一处。 秦淮哑声道:“箭是从背后射进去的。” 卫霍握紧了双拳,身体微微发抖,他低声说:“或许不该说是射,而是直接插进去的……那时候在林将军身旁的人有谁?” 秦淮缓缓地摇头:“就像你说的,我问过那些人,都道雨中打斗混乱,大家也都有追杀躲闪的举动,并非固定在一处,因此已无法辨识当初情形。只有一人无意中说起,我记了下来,说几乎都在将军身侧的人有三个,周济,张渚勇,还有童念。” 这三人中,周济是护军参领,张渚勇和童念都是副骁骑参领,皆是当日护卫昭御帝前往祖庙的武官。 没有想到这些之前,他们都只为林震感到可惜和悲伤,但此时明白林震之死大有蹊跷,心中已燃起熊熊怒火。 只不过他们都已经经过太多事,不再是当初的鲁莽少年,即使再悲愤,也强压着心口的火,先坐下来谈。 卫霍一字一字地说:“可怀疑之人太多,我们无凭无据,暂时只能先按兵不动,待确定那人是谁再做打算。” 秦淮沉吟一阵,说:“能杀害林将军之人,定是他信任之人。” 卫霍颔首:“不错。” 唯有绝对信任,才能放心交付后背。而对方也应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将林震暗杀。 “还有一点,”秦淮补充道,“如果不是武力高强,也绝不会冒险。” 稍稍思量片刻,卫霍神色恹恹道:“那人也定然颇为了解人身构造,否则不会一击便从背后刺入林将军的心脏。” 秦淮说:“张渚勇是草莽出身,甚至并不识字。这三人之中,我最不怀疑的是他。” 卫霍望着他道:“那你最怀疑谁?” 秦淮抬起手,在卫霍的掌中写了一个字:周。 卫霍握紧他在自己掌心处落下的食指,轻声道:“一样。” *** 又过了七日,林家的丧事收尾,卫霍去了一趟。 曾经他也来过这座宅院,那时候门楣端正,到处洁净规整,庭院草木郁郁,假山林立,院落布局显得十分大气。 但卫霍再次走入这将军府,这里已是绿植凋敝,空中弥漫着一股烟火味,浓重又沉郁,令人心中发沉。不知是心境还是旁的原因,看着那木柱也觉得失色不少。 卫霍带了些供奉之物,及告慰的薄礼,他在客厅坐了一阵,林夫人便前来见客。 林夫人生于将相之家,与林震一同长大,十六岁时嫁给林震,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林震一直未有纳妾。 只是见她身着素白衣袍,面色憔悴,神情枯萎,便知道经受的悲痛不小。 林夫人强颜欢笑,命人为卫霍上茶:“宅子里丧气重,卫侍郎来此全凭一番心意,我心领了,也代我亡夫感激不尽。” 卫霍忙道:“夫人言重了,我与将军乃朝堂同僚,往日也有私交,如今将军遭蒙不幸,卫霍自当来看看。” 林夫人哽咽应声,抬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拭泪。 “娘!你怎么又哭了?” 卫霍转首看去,只见一约莫五六岁的稚女拿着一拨浪鼓立在门口,两边扎着发髻,身上穿着不像她那个年纪该穿的,同林夫人一样都是素白。 卫霍知道这是林震的幼女,名为君兰。老来得一女,林震疼爱得很,平素与人道时总是眉开眼笑,脸上少几分肃穆。 五六岁的女童尚不知生老病死的意义,面上天真烂漫,懵懂得很,她蹬蹬蹬地跑到林夫人面前,用白嫩的手去拭她的眼泪,稚嫩道:“娘不要哭,爹爹过段时日就回来了,就像去年打仗时一样。” 林夫人抱她在怀中,啼哭一阵才慢慢止住。 她也觉羞赧,用手揩去眼角的泪,同卫霍道:“我在孩子面前失态,让卫侍郎见笑了。” 卫霍道:“夫人不必惭愧,这都是人之常情。” 林君兰看了卫霍一眼,冲着林夫人道:“娘,这位叔叔和周叔叔好像。” “不像。”林夫人叹道。 “就是像,很像。”林君兰执拗道。 林夫人拿她无法,只得道:“是,你说像那便像吧,你手里的拨浪鼓从哪儿来的?” 林君兰笑道:“是周叔叔给我的,他还送来一大堆东西,叔叔,你送我什么?” 卫霍一愣,林夫人忙教育幼女道:“小孩子不能随便和不熟的人要东西,知道吗?” 林君兰哦了一声,又从林夫人的膝上溜下去,跑出去玩了,背影活泼灵动,全不受影响。 卫霍转过头来,问林夫人:“她说的周叔叔是何人?” 林夫人说:“就是周济。” “听说当初是将军一手提拔的他?” 林夫人面色变了几许,终还是道:“是,亡夫早年有一挚友于十年前逝世,留下一侄子,也就是周济。早年亡夫亲授他武艺,后来让他参加武举,一步一步扶持,但从去年开始来往便少了。前阵子我也听亡夫说起,说他投靠了胡然。以为缘分已尽,谁知他反而送来了这么多的东西,还是有心的。” 停了须臾,林夫人又喃喃道:“或许人生便是如此无常,周济的父亲医心仁慈,救了无数病人,自己却死于热病,我亡夫又何尝不是呢?他一生从武,不知射过多少箭,最后……最后却死在了他人箭下……” 说着又是热泪盈眶,卫霍劝慰许久,待林夫人情绪平稳后方才起身告辞。 出了林府,他径直去了周济的府邸。 门房的人赶去通报之后,很快便有人到门口领卫霍进去。 一拐三折,入了偏厅。 门被推开,小厮垂手立在一旁,卫霍站在门口,看见周济袒胸坐在案前,一女子跪坐一旁,正替他上药。 见到卫霍,周济抬起头,目光闪动,笑着说道:“卫大人来了,请坐。” 卫霍也不拘礼,抬步进去,坐于桌案之前,鼻尖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女子为周济上药之后,朝他点了点头,又向卫霍行礼道:“妾身向卫大人问好。” 卫霍抬袖回礼。 女子温婉道:“两位大人聊,妾先出去了。” 说完便退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门吱呀一声阖上,房中只剩他们二人。 周济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卫霍面前:“卫大人今日怎么会来在下的府上?” 卫霍不答反问:“参领大人觉得是何缘由?” 周济含笑道:“周某真的猜不出来。” 卫霍抿了口茶,然后放下茶杯,掀起眼帘,望向周济胸前的伤处:“周大人那一日也受伤了,严重么?” 周济敛起面上的笑意,淡淡道:“不碍事。” “哦,我差点忘了,”卫霍道,“自然不碍事,至少……远不危及性命。” 周济目光深深地望向他:“卫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那支箭,是你的,是不是?” 卫霍说着,直直地与他对视。 周济微抬下颚,眼中情绪翻滚:“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不是,那便不如何,如果是,那参领大人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卫霍的声音朗然高昂,咄咄逼人,周济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很快又笑了。 “卫大人来周某府上,周某本是高兴得很,但卫大人如此这般无理,无凭无据地指责我行凶,周某不能忍。” 卫霍冷声道:“唯一的证据已经被你销毁了,不是吗?杀死林将军的那支箭是我大陈御林军的箭,与那绿林贼人不同,但是你不会留下此把柄,早已经掉了包。” 他后来自己也去查证过,那支箭是绿林贼人的箭,但卫霍又问过在场的其他兵士,那支箭远比林震身上的箭要长许多。 周济喝了口茶,看着卫霍道:“或许你没有说错,但是我说的亦没有错,无凭无据,我不会如何,卫大人来此处不过是多此一举。” 卫霍忍住心中激怒,一字一句地说:“我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刚从将军府出来,听到个农夫与蛇的故事,难免意难平。能来此一趟,将心中话说出口,也算畅快。谋害忠将,令其妻女遭灾。恩将仇报,不顾昔日真情。参领大人,午夜梦回之时,祝你能得好眠。” 语罢,他霍然起身,转身往出走,临到门口时,身后那人道:“卫大人。” 卫霍停步,侧首听他要说什么。 周济的声音多了几分喑哑:“周某之事,已不可挽回。卫大人回府仔细翻查,你之事或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可有挽回的余地。” 就在此时,庭院中传来急促的呼喊:“卫大人!卫大人!” 卫霍转头看去,只见一人匆匆跑至他面前,定睛一看,原是宋府小厮。 “你怎么来了?” 那小厮喘着粗气,神情惶恐至极:“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人来府上要拿秦将军和你,大人快回去看看吧!” 卫霍神情一滞,立刻道:“好。” 两人脚步声渐远,房中已是人走茶凉。 周济紧紧地握着手中茶杯,手背青筋突起,只听砰然一声,瓷杯碎裂。 破碎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指,一道道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滑下,滴落在地。 “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一个时辰前,秦淮与庭院中练剑,便听到前院传来兵器磕碰与沉重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队禁卫军已经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秦淮心中疑惑,收起剑:“你们来做什么?” 禁卫军散开些,禁军统领握着腰间的长剑走到他面前,目光锐利,道:“秦将军,我们需要搜查这个院子和里外房间。” 秦淮蹙起眉,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在前面等着自己,但禁军拦不得,他缓步让开:“搜吧。” “多谢秦将军配合,”禁军统领招手,“进去搜!” 一队禁卫军跑入房中,秦淮立在院中,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由握紧了剑柄。 片刻后,一士兵捧着一个匣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统领,搜到了这个,但是打不开。” 禁军统领看了一眼,拔剑将匣子劈开,里面纷纷扬扬地洒落了十几张纸,同时还掉出了一个泛黄的卷轴。 他回剑入鞘,捡起来一看,又接过士兵捡起的信纸大致看过,秦淮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很快,他收起卷轴与信纸,喝道:“带走!顺便去找卫霍,同样压入大牢!”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秦淮抬手:“慢着,什么意思?我与阿弟犯了何错?” 禁军统领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物件抬起:“卫霍与叛将林震私下勾结,意图谋反,物证在此,难道有假?你身为他的兄长,同住一屋,更不会置身事外!把人带走!” “慢着!” 众人闻听一声高呼,纷纷转过头。 卫霍喘着气立在院外,又疾步走至秦淮身边。 他心快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了,竭力镇定道:“何以证明这些东西一定是我们的?如果是他人栽赃陷害呢?” 禁军统领说:“字迹不会有假,这字是卫大人亲笔写下的。” 卫霍厉声道:“不可能!” “卫大人还想抵赖?” 秦淮说:“我要看看那些信,绝不愿意白受冤屈。” “看来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禁军统领抬起下颚示意,“你们两个,先制住他的手,免得物证被毁。” 秦淮将信件上的字扫了一遍,心中已确知是有人陷害,只是这些东西在他与卫霍房中搜出,两人恐怕都是在劫难逃。 不,不对…… 他立刻道:“抓我就可以,卫霍与此无关。” 禁军统领哈哈大笑,目光森然:“卫大人的字迹明明白白地在上面呈现,怎可能脱身?秦将军莫不是在说笑?” “这是他年前的字迹,年后已有所不同,而这些信件都是今年所写。你们且去房中搜出他的字帖,一看便知。我的清白暂时不论,但他定是冤枉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禁军统领闻之,示意身旁侍卫:“进去再搜。” 卫霍怔了一瞬,心中如擂鼓一般,他欲上前走到秦淮的身旁,但却被卫兵阻拦住,不能上前。 “你们让开!” 卫兵仍横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道:“卫大人,我们都是在秉公办事,还请您勿为难。” “左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呢?” 从几米外传来一声悠闲的询问,卫霍心头一紧,转头看过去,胡然身着深色衣袍,施施然走了过来。 他不由咬紧了牙关。 禁军统领左阳行过礼,问道:“胡大人怎么过来了?” 胡然回了一礼,淡笑道:“没什么事,便随便转转,转到宋将军府上,便想着进来坐坐,未料到看到这一幕,唔,这是怎么一回事?秦将军有犯何罪?” 左阳简单道:“我也是奉皇上旨意,来此搜查,搜出秦淮与林震私下勾结,企图夺权的证据。” 胡然面色惊愕,朝被制住双手的人看过去,看见秦淮凝视着他,目光中燃着怒气,不由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他上前一步,朝秦淮拱手,叹息道:“秦大人好生糊涂啊。” 卫霍怒道:“不要你来装模作样!” 他心知今日之事决计与胡然脱不了干系,恐怕幕后就是他一手操持的。 宋宇与他从没有私交,哪来想着进来坐坐一说?无非是想来看笑话罢了。 被青年怒目而视,胡然不怒反笑。 那一双澄澈清亮的眸子望过来,他心坎上那点痒意又开始泛滥了。 最初见到卫霍之时,他就颇为喜欢,只是后来欲收入麾下却失败了。他虽遗憾,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喜欢的,不也恰恰就是对方身上那一种干净的傲气吗?若真没有了,也就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只是这样的人,终究会被他得到。 想到将之压在身下作弄侵犯的时候,看其泪眼朦胧,听其求饶不断,眼中虽盛满羞辱,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又不得不被践踏的模样,胡然便觉血脉贲张,大庭广众之下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对方,因此瞧见卫霍瞪视自己,如同被逗弄恼了的小狮子,胡然反而愉悦地紧。 他脑海中想着龌龊之事,面上却露出几分受伤来:“胡某不敢,只是诚心盼着秦将军不要误入歧途。” 因欲念而嘶哑的声音听着令在场人都觉得卫霍太过无理,左阳低声道:“胡大人看场好戏也就是了,何必同这兄弟俩计较?” “将军!侍郎大人的字帖已经找到!” 屋中的卫兵三两步跑至左阳身边,将手中的东西呈递给他。 左阳打开,胡然在旁问道:“搜字帖做什么?” 左阳道:“不过是秦淮硬说,那些孽信上的字并非卫霍现在的字迹,我便命人去搜了。” 左胡二人对照之后,也瞧出信上的字迹与卫霍近日习练写的字有所不同。 左阳抬起头:“是有不同,但这些东西是从你们房中搜出来的,谁也逃不了干系,都带走!” “慢着!”秦淮喝了一声,“既然字迹不同,那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左阳欲语,胡然却道:“有几分道理。” 左阳讶然:“胡大人?” “字迹不对,即使侍郎大人想换个字迹,不让他人发觉是自己所写,也不会换成自己以前的罢?况且,知道卫大人以前是何字迹,年后又是何字迹,这恐怕也只有一人是最清楚了,”胡然语罢,意味深长地望了秦淮一眼,又朝身旁的卫兵看去,袖中的手做了个手势,“这信是从何处搜出来的?” 那卫兵怔了一瞬,低下头道:“回大人,是从秦将军床榻下的空格中搜出的。” “是了,”胡然又看向左阳,低声道,“事情已差不多有定数了,在下觉得,卫大人应还不知情,不如先将已脱不了干系的秦淮押入大牢,此事朝中人很快都会知晓,到那时皇上会同我等商议如何处置,我会向皇上说明此处境况。” 按常理,即使字迹对不上,但卫霍对秦淮与他人所谋之事知不知情,有没有隐瞒,都需要先押送刑部一照律法审讯后再说。且秦卫二人乃是兄弟,那些信与那明huangse的圣旨已令秦淮几无辩解之可能。 当今圣上虽因信佛的缘故,不喜株连,但此事事关重大,卫霍即使无罪,多少也会受些牵连,头上的乌纱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左阳心中仍有疑虑,若说是秦卫二人离心,秦淮故意用卫霍的字迹与林震往来,东窗事发也可嫁祸之,又为何在刚才说出那一番话为其开脱呢?难道是心有愧疚? 他迟疑了片刻,又见胡然气定神闲的笃定模样,想他应是心中有数,便也不想那么多,只道:“胡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事。” 胡然笑道:“左将军辛苦了。” 左阳扭头,朗声道:“留下一队人将此院把守住,不得令任何人出入,其余的将人押走!” “是!” 卫霍见状,还欲上前,但他与秦淮之间隔着数人,完全近不了身,在院口被卫兵拦住,无法再上前一步。 秦淮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走远了。 卫霍痴痴地站在原地,沁寒秋风卷动地上的残叶,在地上打着旋。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冰凉的雨珠跌在鼻尖,卫霍恍然抬头。 穹空几欲倾颓,黑云密布,压在半空,显得阴沉至极。 风越刮越烈,潮湿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汹涌在天地之间,裹挟着森寒的气息。 大雨要来了。 * “啪啦”一声,精致的碧玉瓷碗从纤纤素手中跌落下去,在地上摔得尽碎。 瑜妃原在喂天子喝药,被他打落手中药碗,不由花容失色。 她见昭御帝面色涨红,愠怒到了极致,气得咳嗽不止,忙伸出手抚着他的胸膛:“皇上莫气,气坏了身体,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奸臣。” “这等恶臣,实在是该千刀万剐!”昭御帝厉声道。 他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些信,以及那所谓的先帝遗旨,没有人比他更加惶恐不安。 昭御帝乃先帝第三子,当年并未被封为太子,因母妃地位不高,从小便是谨言慎行,懂得韬光养晦,不曾参与夺嫡之争。 但古今多少事,不到最后一刻未有结果。 其母工于心计,即使昭御帝不擅权谋,也于数年隐忍间为他铺好了路,最终在先帝驾崩之后得以将自己的儿子推上这把天底下最尊贵的椅子。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间长了,便上了瘾,容不得有失去的可能,更何况是常人心向往之的权力,皇权。 从秦淮屋中搜出的那道圣旨,昭御帝不会不认得。 那就是先帝亲笔书写的遗诏,自己驾崩之后命太子继位,而先朝太子早已死在了结满蛛网的府邸之中。 这遗诏原本被藏于御书房的密室之中,他已许久未曾入内,竟不知何时被人劫走了这封遗诏,实在令昭御帝心惊胆战。 惊怒之下,他将那盖着先帝御章的诏书扔入了火盆之中,望着其一点一点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心中的惶惶不安才渐渐平息。 昭御帝道:“真是岂有此理!不只想要夺权,还捏造先帝遗诏,株连九族也不为过!胡然,你为何不许左阳连同卫霍,宋宇一同押入大牢?” 胡然和瑜妃对视了一眼,拱手道:“皇上,臣惶恐。在对比了卫霍的字迹与那信纸上的字迹之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臣以为那并非卫大人所写。” 昭御帝不悦道:“不是他写的,他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胡然道:“自然不能完全脱罪,只是那字迹是卫霍曾经之字,若他真想逃脱嫌疑,何必用自己以前的字去写呢?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嫁祸给了他。” 昭御帝沉思不语。 过了一阵,胡然又道:“皇上,细细读过那些信件,可发现讲的都是兵权之事,卫霍乃工部侍郎,若说兵权,也轮不到他来说。此事谁脱不了干系,谁与之无关,皇上心中也定是有数,不必臣多言。” 瑜妃接了胡然的眼色,探过身抚着昭御帝的胸膛,柔声道:“皇上怎能为这种人生气,实在是不值得,也不值得为他们破了自己的原则。” 昭御帝的面色微僵。 是了,他虽登上皇位,但心知名不正言不顺,一直心存不安,又信佛家所说轮回,对人命看得很重,最不敢为滥杀无辜之事,因此登基几年后便命人废除了株连之罚。 这两年他身体渐衰败,屡屡犯病,愈发对佛理天命之说更是奉为真理。 此事不小,可若逞一时之快株连卫霍宋宇一流,确也违背初衷,心有不安。且事情未查清楚,还不能下定论。 昭御帝问:“此事还有谁牵连其中?” 左阳道:“还有神机营右营统帅柳剑。” 昭御帝冷笑一声:“好一个神机营,朕给他们权力护卫皇城,他们倒好,生了逆反之心,竟连朕的江山也想染指!” 他说完又想起一事,忙道:“太子呢?与他可有关?” 党争之事,昭御帝也不是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若是涉及到谋权篡位,他也不可能容忍。林震与太子刘逐站在同一阵营,也有极大的可能参与其中。 左阳道:“暂时未查出太子与此事有关。” 昭御帝面色稍缓,露出疲态:“胡然,此事交给你们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十日之内,必须给朕一个交代,涉事之人都有哪些,都做了什么,务必要查清楚!这些人的脑袋,朕一个都不会留!” 胡然:“臣遵旨。” “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左阳与胡然沿着长廊往宫门行去,他犹豫顷刻,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胡大人,我总觉得此事颇有些怪异。” 胡然哦了一声:“有何怪异?” “若说是秦淮所为,故意用卫霍之字迹,那他又何必承认这一点呢?且此事做得太不隐蔽,林震那边被翻出了书信,顺藤摸瓜便找到了这里,秦淮竟留了那么多证据在手,未免太大意了些。” 胡然看着他,笑道:“左将军是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大意吗?” 左阳心中一凛,忙道:“怎么可能,胡大人说笑了。” 话已至此,也不再说些什么,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胡然回到府上便觉乏累,侍妾为之宽衣解带时不由低声询问:“大人为何要换了信纸,饶过卫霍?” 胡然缓缓睁开眼,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侍妾嗔了句,娇声道:“妾乃大人心腹,如何能不知?” 胡然搂住那纤柔腰身,淡淡道:“看来是我管教下属不利了。” 闻之,侍妾的面色瞬间煞白,知他已经不悦,忙道:“大人,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离大人更近一些,才询问了他们。” 胡然低头,看着美人含泪,凄婉的模样惹人怜爱,愉悦地捏着她的下巴,在面颊上轻咬了一口,低低道:“你武功高强,我仍有用,不会弃了你的。只是下次不可如此放肆,知道了吗?” “妾知道了,再不会犯。”侍妾忙不迭地点头,颤着手帮他除去外衣。见胡然挥了挥手,失落地退了出去。 胡然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卫霍瞪视自己的模样,低低地喟叹一声。 信确实已被他换过,到了昭御帝手里已不是最初的那些,也让卫霍逃过一劫。但他哪里是饶过对方,不过是不想将事情弄得麻烦一些。地牢进了难出,还是不进的好。 也许卫霍这次想通了,便能够来求自己,要知道谋逆比起窃玉,罪名可就重多了。 自秦淮被带走,庭院被封,不得出入,卫霍未进一粒米,更无法入睡,而大雨也从午后下到了午夜。 他想了许多,但却发现自己好像又陷入了没有出路的境况,和上一次一样,秦淮被栽赃入牢狱,而他似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该如何喊冤? 咚咚咚。 雨夜中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寂静,让卫霍从滞涩的心绪中回过神,他立刻站起身,疾步过去。 房门打开,明晨穿着一身雨衣立在门口。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卫霍看清来人时先是一怔,立刻道:“耀初?” 明晨点头,低声道:“是我。” 卫霍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将人迎了进屋。 门关上,夜雨被隔在了外面,声音陡然变得沉闷。 明晨脱着雨衣,卫霍有些急切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外面可都是卫兵。” 明晨轻呼了一口气,坐在杌子上,看着卫霍说:“他们不放你出去,但我想进来不难,给些银两便可以了。” 卫霍嗯了一声,知道他是为秦淮之事而来的,心中感激,道:“耀初,辛苦你了,不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秦淮……他在狱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如何?” “这次的事情主要牵扯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死去的林将军,一个是秦淮,还有一个是柳剑。” 柳剑是秦淮的同僚,卫霍知道这一点,攥紧双拳说:“此事一定与三皇子yidang脱不了干系。” 明晨轻轻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这次的做法,再联系之前让尤既入了神机营的计策,应是想要将整个皇城的守卫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神机营是块肥肉,谁都想要占为己有。至于秦淮,他暂时在听候刑部的审理,我打听了一下,他在狱中暂且安好,明日便会由刑部尚书胡然提审,皇上给了他十天的时间。” 卫霍听到胡然的名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知道胡然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能猜到他可能会做什么来逼秦淮就范。 他克制着心头的慌张,不敢再深想。 将微抖的拳头往桌上一压,卫霍抬眼看向明晨,一字一字郑重地说:“我有一事想要请耀初你帮忙。” 明晨喟叹道:“我们先前已结为兄弟,你有什么忙,我能做到定然会帮的,不需要请不请的,直说就是。” 卫霍应是,他重重地抿了下嘴唇,唇色有一瞬间的寡淡。 “我大约是没法子出去做什么事了,只能拜托你帮我送一封信。” “什么信?送到哪里?” “我要写一封信给太子,还望明兄帮我送到太子府邸。” 明晨心中一凛,侧首问:“你想让太子帮忙?你与秦淮皆不参与党争,他不一定帮你。” “我知道,”卫霍说,“但如今或许只有太子能帮这个忙了。” “你怎么想的?” 卫霍道:“不管怎么说,林震都是太子一方的人,如今虽没有什么能证明太子与此事相关,但林震若有心zaofan,皇上心里对太子也会生出抵触,这对于太子而言也是最不能接受的。我想请太子帮忙进言,当初我与秦淮皆没有答应要站在哪一方,质疑此事。林震与人勾结,也不该是与我们二人勾结,毕竟我不过是一介工部侍郎,他手中也非握有兵权实权。” 明晨深深皱眉:“你说的不错,可文武两立,之前朝堂上种种,陛下恐怕早就将你们归于太子一对了。即使他说你们拒绝了林将军不参与党争,皇上也未必信。” “是了,这只是一点,皇上信与不信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事端倪良多,只靠些纸张以及圣旨便能够定罪吗?皇上昏聩,可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若太子出面质疑,或许有转圜的余地。是闭口不言,让皇上从此以后顾忌自己,还是直言坦白曾邀我二人入阵却被拒绝,且点出诸多疑点,还众人清白,我想太子或有可能选第二种。” 明晨垂眸思虑片刻说:“这样说也有道理,那事不宜迟,你且写吧,明日我寻个契机,将信送到太子手中。” “好!” 卫霍起身走至书桌前,从抽屉中夹出一张纸,用镇纸压好,很快便拿起笔,笔尖在墨砚中一擦,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笔走游龙,只一会儿就写就了一封信。 将信封口,递给明晨,卫霍拱手道:“此事就拜托耀初你了,卫霍感激不尽。” 明晨摇摇头:“以你我的交情已经说过,这些都不必计较。时候不早,我也不宜久待,这就先回去。” “好,路上小心。” “嗯,”明晨看他眼下青黑,“你也尽量放宽心,别到时候秦淮无事,你自个儿熬坏了身体。” 卫霍苦苦一笑,若熬坏了他的身子,秦淮真能平安无事,那也是值得的。 屋门再度打开,夜雨淋漓,声势浩大。 明晨点了点头,拿起伞走远了。 卫霍在门口伫立一阵,才转身回了房。 一路步行回去,到明府门口时,雨水已经穿过雨衣的缝隙打湿了衣衫下摆。 明晨刚踏上台阶,管家便迎了出来,看样子是一直等着的。 果然,管家急切地道:“少爷去了哪里?怎么此时才回来?” 明晨用手弹走落于鼻尖的雨珠,道:“没事,出去转转。” 管家说:“老爷一直在书房等着少爷呢。” “父亲?”明晨神情一怔,“他还没睡?” “是啊,一直等着少爷回来。” “嗯,我去书房看看。” 明晨隐隐觉得明洋找自己不是为简单的事,他走至书房外,抬手扣了扣门。 “父亲?” “进来吧。”里面传来了明洋的声音。 明晨嗯了一声,推门而入,将门关上后他转过身,看到明洋负着手立在书案与墙壁之间,正仰头望着墙上的字画。 “父亲,”明晨又唤了一声,“张伯说你在书房……是在等我,不知父亲找儿子是为何事?” 他话说完,明洋又立刻顷刻,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他。 “这么晚,下这么大的雨,你去了什么地方?” 明晨心头微紧,迟疑了一瞬,老老实实地道:“儿子是去了宋府。” “宋府?你去见了卫霍?” “……是。” “你过来。”明洋唤他。 明晨依言走近,就见明洋抬手,指着墙上的那幅字:“读读这四个字。” 父亲的举动似有些怪异,但明晨一向尊敬他,即使胸中忐忑,仍还是道:“明阳耀世。” “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是……让我们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明家的子子孙孙都不能忘却祖辈立于世的艰辛,要将明氏发扬光大。” “那你今日所为,对得起这四个字吗?” 明晨张了张口,低声道:“儿子不知道何事做错了?” 明洋从鼻中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你去见卫霍,是想和以前那次一样,想帮他去救秦淮。” “……是,卫霍和秦淮都是儿子挚友,不能见死不救。” 明洋厉声喝道:“混账!你救了他们,谁来救我们?” “父亲,”明晨迫切地陈述,“救他们,和我们明家祖辈的□□并无冲突啊。” “怎么会没有冲突?你真的是被惯坏了,你看看如今朝中局势,太子yidang已有倾颓之势,将来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是三太子,最有可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地的是现在的刑部尚书胡然!哪怕你我真的看不清局势,我们明家谁也不站也行,可你为何偏偏要与正道作对呢?” 明洋的话如当头棒喝,令明晨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声音干涩地问:“父亲,难道我们明家已经站在了三皇子那边?” 明洋哼了一声:“还没有彻底落定,但今年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了,现在的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支持太子,多少人支持三皇子,你还看不清吗?” 明晨艰难地开口:“父亲说他们代表的是正道,但儿子不这么觉得,他们陷害忠良之臣,如何算得上是走正道?” “你是成心与我作对?” “儿子没有,儿子只是觉得,”明晨抬起头,目中已有水光,他哽咽道,“宁选仁义,不选是非。” “啪”的一声,明晨的脸上生生受了一掌。 他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耳中嗡鸣不断,眼中的泪也已经夺眶而出。 明洋拽着他的衣襟,将他带到书房后的祠堂之中。 “你对着你的列祖列宗,好好想想你要做什么,你做的事会对明家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片刻后,明洋似也累极,声音嘶哑道:“爹只有你这么个儿子,爹也不是在逼你,在强求你。只是你在这祠堂中多跪一会儿,想想今上若去了,新皇登基,我们明家若走错了路,会是什么下场?” 末了,明洋长叹一声,背影更是佝偻了几分,最后说了一段话:“其实那幅字挂在书房墙上,爹日日看着,也觉愧对列祖列宗。爹为你取字叫耀初,就是希望你的一生能像初阳一般明耀。只是爹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好胜之心了,只盼着我明家一切安好,家丁旺盛,就够了,旁的都不重要。自从你姑姑与人私奔,客死他乡之后,爹就是这么想的了。无论如何,平平安安最重要,荣华富贵什么时候都能争。你是家中的独苗,爹无论如何都要保你平安。” 说完这段话,明洋便离开了。 祠堂外雨水如注,声如擂鼓。 眼前烛光灼灼,牌位陈列规整,上面依次写着诸多祖辈的姓名。 明晨泪如雨下,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胸口处贴身放着的那封信好似烧了起来,烫了他的心。 次日寅时,胡然早早地就到了府衙内。 掌事的迎上来道:“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胡然淡笑道:“今日要提审重大嫌犯,自然该打起精神来才是。” “大人说的是,”掌事的阿谀奉承道,“有大人这般鞠躬尽瘁的良臣,实乃国之幸也。” 这马屁拍得颇无趣,但胡然听着也顺耳:“一刻钟后,同我到秋审处走一趟。” “是。” 秦淮闭目养神间,听见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一衙役已经将牢门打开,两人进来将他拽了出去。 他被带到了提审问审的地方,看见坐于上方的胡然,以及两旁森寒冷酷的刑具时,秦淮并不畏惧。 他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刻了,不过是受些痛罢了,挺一挺也就能过去了。 唯一让他记挂的事是卫霍此刻定也不好过。 胡然呷了一口茶,将茶杯缓缓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垂眼看向台下的人。 他勾起唇角:“秦将军,别来无恙。” 听闻他的话,秦淮闭眼不语。 胡然并不意外他的举动,又端起茶杯抿了两口,然后抬起手,将茶杯中的茶水缓缓浇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衙役立刻执着一张供状上前。 胡然抬眼问:“这供状上的,你可认?” “我不认。” “哦?可是这供状上所说的都是有证据的,你为何不认?”见他直直地回望着自己,胡然抬了抬手,“来人,鞭刑伺候。” 一衙役拿着一粗硬长鞭迈步上前,没有丝毫停留便扬手一甩。 那长鞭凌厉地抽在了秦淮的腰上,皮肤瞬间被那力道灼痛,结实的皮肉被抽得一颤,但秦淮闭着眼一声未吭。 长鞭持续不断地挥下,每一鞭都下了狠力,渐渐的,狠厉的鞭打令衣襟破碎开,露出里面精壮的皮肉。 胡然目光中闪着精光,抬手接了杯新茶,拿到嘴边慢慢品着。 鞭子一次次落下,人的皮肉不堪重负,破了皮,鞭痕愈深,飞扬跋扈的鞭上渐渐染上了新鲜的血液,殷红一片。 秦淮浑身剧痛,即使他心志依然坚毅,身体却渐渐不堪重负。 又一重鞭落下,他张口剧烈地喘息,又以齿咬唇,忍耐着身上的痛意。 “停。” 只一声,行刑的衙役便停了手,拖着长鞭退到一边。 胡然看着底下狼狈不堪的男人,低沉地笑了声:“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供状上的事,你认吗?” 没有听到答复,胡然已了然他的想法。 他脸上笑意褪去,轻描淡写地说:“烙刑伺候。” 将火红的烙铁取出,听着火星迸裂的声音,衙役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秦淮的面前,蹲下身。 面庞侧传来滚滚热意,胡然又问了一遍:“你认吗?” 这次他同样没有得到答复。 烙铁按在胸上时,剧烈的疼痛从被烙铁烫开的皮肉处蔓延至全身。 秦淮闷哼一声,牙齿咬住软肉,浑身脱力,背后汗如出浆,整个人四肢瘫软,如濒死的鱼。 他高仰着头,喉间发出破碎的声音,微弱的视线落在那青色地面上萎蔫的茶叶上,用尽所有力气轻阖上眼。 周身陷在剧痛里,他却蓦地想到卫霍给自己泡茶时的样子,嘴角竟微微牵起。 胡然一见,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不要!!” 房中,卫霍大喊出声,大汗淋漓地从桌上爬起。 他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又闷又痛,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一直不曾上床入睡,就在这儿桌上趴了一阵,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梦里那些狰狞的场景令他心惊胆战,已无法安坐。 他步子虚浮地走到窗边,外面雨帘重重,天色比醒着时更加昏暗。 他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可却一直未等来明晨。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卫霍在房中来回走了一刻钟,然后握紧双拳,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不等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吱呀的声响被淹没于哗然的雨声之中,屋门打开又闭上。 夜雨滂沱,世间万物仿佛都浸在了雨水之中。 卫霍没有点灯,他在屋外适应了一阵,渐渐能在黑暗中看清些了。 深夜,大雨,院外的月洞门外只有两个卫兵守夜。 他们穿着雨衣,时不时交谈几句。 “咱们当差这么久了,月银也就拿那么点,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你还好,就养着父母,我家中有妻子儿女,吃穿用度,花的钱可多多了。” “那你想过做别的事不?” “什么别的事?” “就是不当衙门侍卫,反正也就是体面些,赚钱还不如码头的工人赚得多,要我说,如果一直是这样子,还不如去寻个更捞银子的行当做事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苦活儿一时赚得多,但损耗身体,我们做侍卫的就是清闲,不累……” 卫霍靠着墙听了一阵,然后捏起嗓子:“喵……喵……” 两个卫兵的聊天声停了,有一人奇道:“这大半夜居然有野猫啊,大雨天还叫唤,蠢猫。” “可能发春了,待不住吧。” “不可能啊,这时候哪是发春的季节。” 卫霍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叫了数声,故意叫得尖锐又凄厉。 “啧,这猫可够烦的,叫了老半天了,声音真难听。” 另一人怂恿道:“你去看看,把它赶走。” “凭什么我去,要去一起去。” “行行行,走走走……” 趁他们去察看之时,卫霍掩藏着身形躲避开,借着黑沉的天色溜出了后院。 后院与前院之间的长廊外有鲜为人知的侧门,无人看守,卫霍从中出去,离开了宋府。 雨势太大,从盖着头顶的雨衣上浇灌而下,也令行走愈发困难。 卫霍不断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脚步不停,一路疾跑着向太子府邸行去。 如今的太子刘逐并非并非昭御帝嫡子,只因先太子十岁时不幸夭折才被继封为太子。因种种原因,他大多时候不在东宫,而居住在皇城边上自己的府邸处。 而这也让卫霍的求见变得容易了些。 看到一个黑影急急上了台阶,在府门外守夜的侍卫立刻上前:“什么人?” 卫霍喘着粗气,雨水已经透过雨衣浸湿了他的衣衫,鬓发也打湿了。 他来不及管,立刻道:“在下工部侍郎卫霍,烦请你们进去向太子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侍卫朝自己的同伴招手,另一人提过灯笼细细地打量过卫霍的脸,他们身为太子府的侍卫,早就借画像识清了江无所有富贵人的面孔,自然是识清了卫霍。 提灯笼的侍卫面色顿时谨慎了些,正色道:“大人且在此处等候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卫霍拱手道:“多谢。” “不敢不敢。” 那侍卫说完两声不敢,提着灯笼推开了府门,从灯纱上透出的橙红微光被关在了门缝里。 一刻钟后,那侍卫折返,又带了一位侍女,她对卫霍回话道:“卫大人请跟奴婢来吧。” 卫霍应声跟在侍女身后,进了府门,沿长廊往里走。 廊芜之外雨水漫漫,声势不减,卫霍心神不宁,目光始终跟着侍女的裙摆,绿纱飘忽不定,一如他的心。 那裙摆停下摇曳,侍女躬身道:“大人,太子殿下就在里面,大人不必敲门,直接进去就好。” 卫霍朝她颔首,站在房门前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房中,太子刘逐穿着锦袍,披风裹身,静立于房中。 卫霍叫道:“殿下。” 刘逐转过身,看着他,沉郁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卫霍胸口一堵,随着刘逐面对面坐在席上。 他很快便道:“那太子殿下想怎么做?” 刘逐淡淡一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目光带着重重的忧郁:“本王不善权谋,如今已如困兽,恐怕——” “卫霍斗胆,想多说几句。”他停下,是等待刘逐的许可。 刘逐深深看他:“你说吧。” 卫霍便道:“太子殿下和林将军是莫逆之交,我与秦淮是兄弟手足,殿下与我都知晓他们不会做这种谋逆之事。” “没错,但这又如何?他们现在握有所谓的证据,那些证据是真是假,都足以让父皇失去信任。” “信任与否,是皇上的事,但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卫霍缓了口气,“那些证据疑点重重,首先,用我的字迹,本该是欲嫁祸于我,可我已换了字迹,若是我兄长秦淮所为,可说出字迹不同的恰恰是他,他何必费尽心思嫁祸于我,又为我开脱?其次,这件事,只要有人将两边串通好,模拟好字迹,将那些东西借机放入林府和宋府,就可以达到诬蔑的目的。再次,此事得利者是谁,一清二楚。两边都不曾将其销毁,甚至不曾做任何遮掩,而是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蹊跷不止一处。” “你该知道的,这只是推论,没有证据,而那些东西好歹还有说服力。” 卫霍道:“殿下,如若因为翻盘的可能不大便要放弃,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最后就真的无可挽回了。林将军之于太子殿下,应也不仅仅是已故之人。” 他顿了一下,攥紧衣袖,低声说:“更何况,实在不行,还有下策。” 刘逐问:“什么下策?” 卫霍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借天之口。” 刘逐浑身一震,瞳中迷雾散去了些,半晌后仰头,哈哈大笑,然后起身走到卫霍身边,用力捏紧他的双肩:“好一个借天之口!本王居然不曾想到,真是惭愧得很!险些就这么放弃了,卫霍,你说的不错,若本王真的放弃,那才是全盘皆输了!本王真的,真的……明日我便去宫中见父皇!” “好,”卫霍也从席上站起,抬袖低首,“若真能洗脱兄长身上的罪名,卫霍感激不尽。” 刘逐脸上现出笑意,他凝视着卫霍,喟叹道:“你这样的人,不留在本王麾下,未免有些浪费了。” 卫霍轻声说:“都是些小伎俩,卫霍做事向来愚钝,难堪大任。” “你不愿站队,本王不强求,但这次的事情,本王会一直记得,”刘逐走至窗下,看了看外面,又回头看他,“今夜雨大,不如就在府上住下。” 卫霍忙道:“不敢,微臣是偷溜出来的,如夜不归宿,次日他们便会察觉了。” 刘逐道:“也是,那,你快回去吧,一路小心。” 卫霍应是,也向刘逐告辞。他一路回到宋府,寻个空当回到了屋中。 一来一去,心中已非先前那般彷徨,可卫霍仍旧没有睡熟,一夜半梦半醒,凌晨又爬起来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 “你说刘逐去见了皇上?”胡然正品着新鲜运来的荔枝,听见来人汇报,剥壳的手顿了一顿。 “是的,大人,太子下朝后就跟着皇上到了御书房,半个多时辰才从里面出来。” 胡然牵了牵嘴角:“困兽之斗罢了,不必理会。” “但是大人,皇上下令命太子那边的人监督此案的审理,恐怕……” 胡然睨他一眼,帮他将话说完:“恐怕不能再用私刑了是吧?” “……是。” 荔枝的壳子被剥掉,露出里面鲜亮白皙的果肉,胡然盯着那荔枝道:“秦淮……倒挺有骨气,受那么多刑,也能不呼痛,不低头,不认罪,是条汉子,可惜啊可惜……” 通报的人偷偷掀起眼皮,窥见胡然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又忆起行刑时那男子的模样,后背不由出了一层的汗。 “无妨,监督就监督吧,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做的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 卫霍那边也收到了太子送来的信息,稍稍能松半口气,但仍不能完全放心,另半口气仍在胸中悬着。 院外的卫兵暂时撤走了,距离定案还有三日,卫霍等来了一个人。 再次见到明晨,卫霍还是让他进了屋。 茶水满杯,端起来的时候溢出些许,卫霍抿了一口,望着那滩水渍沉默半晌,而后抬起头,看着明晨的眼睛:“明兄想和我说些什么?” 明晨一听,脸色渐渐发白,放于案下的手指绞紧了衣摆。 他是聪明人,卫霍亦然。那封信没送到,之后几日杳无音信,卫霍定然已经猜出几分来了。 见他不语,卫霍面无表情地道:“那封信,明兄不想送,所以没送,是吗?” 明晨难堪地低下头,停了须臾,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是”字。 卫霍确实猜到了。 明晨不愿意帮他送信,原因只可能有二,一是他本心不愿出手相帮,但若真的不愿帮忙,当初他请求的时候便可拒绝,因此卫霍更愿意相信是后一种—— 他是因为不得已的理由而拒绝了自己。 于是卫霍问:“为什么?” 片刻后,明晨答道:“我父亲已经代表我明家,归入了三皇子一派。” 卫霍轻而慢地点了点头,这个理由他猜到过。 但明晨很快又道:“但此事,我不可能推到父辈身上,究其原因,还是我自己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话说到一半,明晨双眼已红。 是的,他有自欺欺人的机会,但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对卫霍,却怎么也下不了口。 明洋令他跪在祠堂中自省,可他若真要相帮,便也能够不费多少力气就做到。 让他迟疑,让他放弃的,恰恰是他的本心。 保护家族并不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跪在祖辈牌位前,听了一夜雨,想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前途。 他所做之事即使被三皇子知晓,即使三皇子将来真的登基,顶多是打压他们明家,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还不至于招致灾祸。 他们为人臣子,也摸清了上位者的脾性,三皇子绝不会明着做这些事,且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但明晨那时候想到的是若一步踏错,将来他或许永远也走不到高位,永远都无法得到重用。想到了那些,他便怯了。 不只是为家族所想,那样的借口太冠冕堂皇。他的决定中,更多的是私心。 缘由道尽,放在面前的茶已经放凉了,他却用手拿起茶杯,一口喝了干净,鼓足勇气直视着卫霍,道:“我知道不能请求你的原谅,也知道自己怯懦,辜负了你的情意和信任。以后若你不愿再与我再来往,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卫霍摇摇头:“你做的事,并非罪大恶极,且是远远及不上的。你不过是考虑自己更多一些,我能够理解。” 明晨脸上一喜,但卫霍很快便站起身来。 他怔了一下,就那样愣愣地仰起头,看着卫霍站起身,走到柜子旁,又很快走过来,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 明晨脸色愈发青白。 那匕首是他送给秦淮的生辰礼。 “嚯”的一声,卫霍已经扬手,割断了自己衣袍一角,又是一刀,割下另一角,动作干净利落。 两块碎布飘飘然坠在了地上,瘫软不动,明晨呆呆地望着那两块碎布,恍惚间听见卫霍开口。 “只是我们的兄弟之情,便到此为止。我自作主张,替秦淮也做了决定,他若不愿,那便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了,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讲理,不讲情。这把匕首,也还给你。” 卫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段话,他竭尽全力克制住了内心的悲愤,但眼尾还是红了。 他不怪明晨。 多数人活在世上,总是要被磨掉棱角,向世俗做些难堪的屈服的。人非圣者,皆有自私贪利之心,为己谋生,再寻常不过。 可人活一世,也都要有些磨不掉的东西,要有不低头的时候,要留些正气在心中。 而他们之间,已做不到肝胆相照,休戚与共,那便不能再为友,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明晨走时,卫霍没有去看。 他趴在窗下,望着那料峭的廊檐,晦暗的天空,心中只觉寂寥无比。 江无为都,是陈国最繁华之地,或许在这样的地方总要少些什么东西才能达成平衡,譬如真情,又譬如安宁。 年少时他总盼望着来到这里,享一生繁华,如今身在其中,时过境迁,心境早变,那样的初心已经不再有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结案前一日,林秦叛乱一事仍未有进展,刘逐不大坐得住了。 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动片刻,他招来了门客王缇。 “……这件事如今只能这么办了,你通知宫中的人,今晚或明早定要行事,再迟就来不及了。” “是。” 当日晚,昭御帝在御书房心不在焉地批了会儿折子,来回移动身体,颇有些坐立不安。 于公公见状,心中已经猜到几分缘由,几下碎步迈上前,俯首道:“皇上,不如今日就看到这里吧?” 昭御帝唔了一声,飞快地扫了眼最后一行字,拿起朱笔批了一行字,顺驴下坡地合上折子扔到一旁:“朕也确实看乏了。” 于公公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太监捧着放满了绿头牌的棋盘呈到了昭御帝的面前。 他扫了一眼,又抬手挥了挥,不耐地道:“今日不翻牌子。” “那皇上今日想直接去哪儿位娘娘那儿?”于公公殷殷笑问。 “去颜贵人那里吧。” “是,”于公公立直身体,尖声道,“来人,摆驾——” “摆什么驾?走着去。” 于公公讪讪地道:“是,是,奴才愚钝。” 颜贵人是前阵子来陈国的高应使臣送来的西域美人,昭御帝对其一见倾心,没几天就给了贵人的位分。那西域美人生就江南女子的柔弱身段与一腔柔情,时而又有一种天真烂漫的风情,昭御帝一会儿不见她便如失了魂一般,这一点于公公都看在眼里。 西域美人这边得了宠,瑜妃那边自然是不乐意的,闹了些脾气,昭御帝前两日就没敢接着临幸颜贵人,而是宿在了瑜妃那儿。 但帝王的心思还是压不住的,今晚去了颜贵人的广樱宫,就是心虚得很,没敢大大方方地摆驾,这一点于公公也门清儿。 进了广樱宫,昭御帝听到了屋内传来的悠悠胡琴声,其声哀哀,如泣如诉。 昭御帝想她大约是思念起故乡的草原了,顿时心生怜爱之情,推门而入。 屋中的美人被惊动,抱着胡琴转头看他,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得昭御帝怜爱之心更甚,忙走过去,按住她欲起身行礼的身子,从背后将人抱住。 于公公见势,挥退身旁侍女太监。 昭御帝给这位西域美人起了个名字,叫阿娇。 “阿娇可是又想家了?” 颜贵人垂着头:“臣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妾不敢。” “在朕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朕知道你是想了,只是你们高应距离朕的大臣太远,可没法子回娘家。” 颜贵人凄然低头,泪水涟涟,昭御帝低头安慰,趁机在那花瓣一般的面颊上香了一香。 片刻后,颜贵人抬眸,挣扎着从昭御帝怀中坐起,下一瞬便抬起手中胡琴,将其摔在了地上。 琴弦乍断,余声如呜咽般。 颜贵人啜泣地道:“臣妾往后只有皇上,不会再想回去了。” 昭御帝忙又搂住人低声安慰:“好,好,朕之后一定疼阿娇。” 温存一阵,昭御帝听她说饿了,便命人送些吃食过来。 蒸笼揭开,侍女执扇扇风,待煎饼稍凉,另一侍女忙拿起来递给了昭御帝,刚递过去便讶然地道:“呀,这煎饼上怎么还有字?” 昭御帝一愣,摊开一看,颜贵人也凑了过来。 黄白的煎饼上真有四个深huangse的字:林秦柳冤。 “林秦柳冤?”颜贵人懵懂道,“什么意思?” 侍女惊讶道:“难道是说什么人是冤枉的?还是有个叫林秦柳冤的人?” “好奇怪,煎饼上怎么会有字呢?” 昭御帝脸色微白,郑重地将那饼子放下,望着上面的字思量一阵,摆摆手:“罢了,这饼子怪异得很,不吃了。” 侍女见帝王脸色不对,忙噤了声,将其撤了下去,换了新的点心来。 这一顿夜宵,昭御帝吃得很是心神不宁。他一向信神信佛,觉得那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产物,在告知他些什么。再细细联想近日的大案,昭御帝很快便已明了那二字的寓意。 次日一早,刘逐得了消息,知道事已办成,只需静等结果便可。 他从上午等到下午,酉时,宫里终于传来了讯息。 “什么?流放?”刘逐惊愕地问,“确定是流放?” “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说是昨夜有仙人托梦,告知他案子真相,秦柳二人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判了流放奕州。” 半晌后刘逐才回神,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后判了流放。怎么想,也觉得逻辑不通。 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刘逐摇摇头,低声喃喃道:“父皇,你到底在想什么?” 锦绣殿内。 “流放?”瑜妃重复了一遍。 “是,皇上下旨,说是昨夜有仙人托了个梦,最后就判了流放奕州。” 瑜妃用绣帕掩唇,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流放倒是个不错的出路,比死了强。” 宫女迟疑片刻,小声说:“娘娘,不是死罪,胡大人会不会生气?”, 听她天真语句,瑜妃嗤笑一声,斜她一眼:“生什么气?他本来就没想让他们死。” “啊?” 瑜妃幽幽道:“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靠死才能达成的。他的目的就是让神机营变成自己的,只要秦柳二人不再当差就是了,卫霍和太子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定能找出法子帮他们脱点罪名,不至于真的头颅落地,一命呜呼。” 而昭御帝判两人流放的心思,瑜妃也再清楚不过。 有见过那份先帝遗诏的可能,秦柳二人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使知道他们是冤枉的,昭御帝也不会再让他们与这朝堂,这京城有丝毫瓜葛,这也是胡然的意思。 瑜妃喟叹道:“无论如何,神机营都要易主了。” 宫女默默颔首,心中佩服,而后又低声道:“娘娘,皇上昨夜……又去了颜贵人那儿。” 瑜妃脸色一沉,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片刻后道:“让她们做几样皇上最爱吃的点心,做好后你和阿琪跟我去御书房一趟。” “是。” 宋府之内,卫霍也得知了消息。 确定无疑之后,他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坐在桌旁,静默了许久。 来通报的下人见他面色憔悴,无一点血色,双眼更是红得厉害,不忍地开口:“卫大人,您别太难过了,兴许过几年,皇上龙心大悦,大赦天下,秦大人就能够回来了。” 卫霍轻声道:“过几年,是几年?” 一年有四季,一季有三月,一月有三十日,他要熬多少个日月,多少个春夏秋冬,才能盼得那人回来? 人生不过数十年,弹指便过,每一寸光阴都弥足珍贵。要真过了许多年再重逢,他卫霍也不是如今的少年模样了。到时候,一切可还能如旧时一般美好? 见两行泪从他脸颊滑落,下人也难受得紧,递了帕子过去,但被卫霍推开了。 他哑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下人回:“后日中午就出发。” “我知道了……多谢你。” 过一阵,宋宇也来了,皆是说的劝慰之话,但卫霍都未能听进去。 这一夜他未睡,次日晚也未睡,丑时天还没有亮,卫霍就从桌旁站起,桌上已然落了一堆烛泪,白花花一片,显得凄楚得很。 他换上一身青色长衫,细细地梳洗一番,对镜看时,发觉里面的人很是陌生,不像自己。 当卫霍抵达刑部府衙外时却被告知,柳剑仍在,秦淮已经被带往城郊了。 他要了一匹马,狠夹马肚,听其长长地嘶叫一声,四蹄飞扬,迅疾地跑向前方。 一路上秋风凛寒,吹得他脸与脖颈冰凉一片,但卫霍却不曾慢下速度,发狠一般连甩长鞭,马蹄扬得更高,尘土飞扬,扑入口鼻,卫霍呛红了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当他终于抵达了南郊,望见那辆囚车的时候,不由挥快了马鞭。 秦淮听到卫霍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 少年骑在马上,用尽全力朝他奔来。 “等一下!!”卫霍在刺骨的寒风中大喊道,“解差大人等一下!” 囚车行进的速度变慢,卫霍一鼓作气追到车旁,翻身下马,脚下险些一软。 解差嚼着草根,散漫地看他一眼,皱眉不耐道:“什么人?不知道拦阻囚车是要坐牢的吗?” 卫霍缓了口气,拱手道:“在下是工部侍郎卫霍,来为兄长送行,还望解差大人给个通融。”他说着,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 那解差听了他的官衔,又瞧见卫霍递上来的银子,也知晓秦淮的身份,且因其态度尊敬而心生好感,口气便松了些。 “行吧,送行也是应该的,侍郎大人快些说吧,小人也是拿钱为公家办事的,时辰不敢耽误了。” 卫霍点点头,转身走至囚车旁。看清秦淮的模样时,热泪滚滚下淌。 他瘦了许多,身上寻不出一处完整的皮肤,面颊上,四肢上全是凝结的血块,足以窥见在牢中吃了多少苦。 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多了个东西,那刺字是一块耻辱的,将伴随秦淮一生的印记。 秦淮也望着他,声音嘶哑着叫道:“霍霍。” 卫霍将手伸进囚车,握住他的手腕,再顺着往上就摸到了许多鞭痕,密密麻麻的,摸一处就是一刀扎在心头。 他哽咽着说道:“怎么……这么多伤?” “没什么,好了就不疼了,”秦淮双眼亦泛红,他低声安慰道,“过一阵子就结痂了。” 他突然觉得庆幸,庆幸在临走时要了一身干净衣裳,它盖住了他身上大半的伤,至少没有赤.裸裸地呈现到卫霍面前。 秦淮又道:“活着比死了好,霍霍,你别难过。我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了,也别吃太冷太热的东西,免得肚子疼。” 卫霍不断摇头:“你不要说这些话,你前阵子还说,来年春始,要陪我去渝河边上看看的。” 秦淮的眼尾终于也坠了一滴泪,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一去,终难再返。 “霍霍,你尚有归乡之期,可我却是没有来期之人了。你一向性格率直,在这充满了鬼魅魍魉的官场上才慢慢有所收敛。只是还不够,朝堂险恶,你要更加小心,方能始终平安。” “我不想要平安,我也不要做官了,我们一起去奕州,日日都在一处。” “傻瓜。”秦淮用手摩挲着他的脸。 卫霍啜泣不止,将脸紧紧地埋入秦淮的掌心。 他想到许多年前,杏花村里,葛衣在身,米糙粮短,虽不及此时富贵的万千之一,但活得放达惬意,比起现在的如履薄冰,虚与委蛇,实在好过千倍万倍。 他在这世间碌碌十几载,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那么长。离开安阳镇已有三年,他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到头来除了一身华贵的官服,一张虚伪的假意笑面,什么也没有得到,如今连最珍贵的东西也要失去了。 秋风中,解差不断地颠着手中的银两,不断地斜着眼去看执手的二人,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也见过更凄惨的。只是看多了,便也习以为常。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今日算不到明日,今年也算不到明年。悲喜无常,全看天命。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这一锭银子,能买许多瓶酒,醉在许多个夜里呢。 又过了一阵,他将银子放进兜里,出声道:“卫大人,小人该带人走了,不能再说了。” 秦淮低低地说:“霍霍,我要走了。” 卫霍慢慢地将脸抬起来,又将他的手放在脸侧:“到了之后,要常给我写信,练剑不能累着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能饿着自己。” “我知道。” 待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那解差叹了口气,长喊一声:“走了!” 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之上,衬出几分苍凉之感。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渐渐的看不见了。 卫霍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 热泪干在脸上,如淬了冰的刀子。 五岁时卫霍失了双亲,哭啼不止,但彼时他是幸运的。 刘大娘将他接到秦家,抱他于膝上,哄道:“霍霍不哭,以后大娘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你秦伯伯以后做你的爹娘,你还有个哥哥,他叫秦淮。” 如今,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唐代罗隐《自遣》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卫霍恍恍惚惚地回到宋府,回到他和秦淮住的那院落之中。 深秋的风呼啸着吹过,发出尖利的嗡鸣。卫霍整个人如坠五里大雾,未看清脚下的路,直直地摔在门槛边上,身上的软肉被硬棱一格,五脏六腑顿时如绞在一起般疼痛。 他心中突然生出浓重的疲惫,来京城没什么意思,做官也一样。 早知道如此,他不如留在杏花村里,面对的人心肠多半是热的,地里种下的禾苗多半能开花结果,日子也多半是甜的。他和秦淮做一对俗人鸳鸯,也是极好的,不必像现在这样陷入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之中,要与阴险的权臣周旋,要为无能的天子卖命,实在太累了。 带着这一分虚无缥缈的念想,卫霍就那么趴在地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梦里也不好消瘦。 府内的侍女经过时瞧见了,吓了一跳,白着脸上去喊,却见卫霍朦朦胧胧地睁眼,眼角湿红,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秦淮的事情,那侍女见状也是心中唏嘘,好心地扶卫霍进了屋。 吹了寒气极重的秋风,卫霍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宋宇得知之后派人去请了大夫,几碗药灌下去,次日烧才退了。但卫霍的病一直没好,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曾入宫上朝,也不过分朝中事,宋宇来探望过几回,劝他振作,但作用不大。 卫霍不知道的是,宫里的昭御帝也病倒了。 这一次的病,太医们把过脉之后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这次昭御帝是熬不了太久了,他的身体虚得厉害,顶多拿最昂贵的汤药续个一两月的命。 至于能续多久,或者说要续多久,则要听宫里那位娘娘的话。 秋至这一日,刘逐在房内坐立不安,不断地来回走动,直至心腹归来,忙急急问道:“父皇那边有没有什么口风?” 心腹犹豫一阵,还是出声道:“臣打听了,觉得皇上的意思大约……大约……” “大约什么……”刘逐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心挖出来,“你倒是快说啊。” 心腹一狠心,道:“皇上想让那位继承皇位。” 刘逐眉心一抖,脸全白了,直直地倒退了几步,然后跌坐在椅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他只以为自己到底是父皇亲封的太子,临到头至少能得了他的青睐,却不知何时已被视为了弃子。 恍惚许久,刘逐崩溃得以手掩面,痛哭起来。 心腹在原地站了站,然后缓缓地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殿下先莫急,皇上想换人,咱们就让他没有机会换。” 刘逐将脸从手掌中抬起,目光露出几分痴狂:“什么机会?” 心腹小声道:“前朝那些人之所以支持三皇子,无非是见风使舵,殿下若能让皇上直接传下遗诏,遗诏一出,百官谁不服帖?如果三皇子真要起兵zaofan,那就是违抗君命,弑君弑兄。” “若他真敢这么做呢?”刘逐惶惶反问。 心腹道:“若真的谋划好了,能制住皇上,制不住一个小小的齐王?到时候瓮中捉鳖,还不任殿下宰割拿捏?” 刘逐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嘴唇翕动:“真的要……逼宫?” “臣知道殿下自小心地善良,念着父子,手足情分,可古今多少威名远播的帝皇都曾做过此事,可见和皇位相比,那些便也没那么重要。更何况如今是殿下你无路可退,三皇子想上位,取代你继位,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皇位自然是不能让的。他既然已不将你作为兄长,自然不必再念着旧情。至于皇上,他或许是被蒙蔽了,殿下逼宫,也是让皇上认清局势罢了。” 听了他的一番话,刘逐的身体慢慢不抖了。 他面上的筋肉抽搐几下,双眼通红,片刻后大吼一声:“对,不能让!” 有了皇位,坐在那万人敬仰的位子上,便什么都有了,且以前那么多人都做得成的事,他也不该心慈手软,犹豫不决。 见刘逐开窍,心腹便将自己想出的计谋一一说给他听,两人筹谋了几个时辰,深夜方才睡下。 两日后,寅时。 三皇子刘钰一早得了消息,说昭御帝病情加重,他立时披了衣就起,匆匆赶往了宫中。 刘钰刚得了消息时,刘逐已经进了宫。 寝殿内,昭御帝昏昏沉沉地躺着,瑜妃和皇后在旁伺候着。 皇后出身侯门,气质端庄大气,瑜妃则娇柔百媚,即使在病中,头脑不甚清明,昭御帝也多往她那儿靠了靠。 瞧见皇后面无表情的脸,瑜妃牵了牵嘴角,抬起柔臂慢慢将昭御帝搀扶起,接过宫女递到手边的药,舀了一勺在嘴边吹凉,而后递到昭御帝的嘴边:“皇上,喝药。” 昭御帝呻.吟了一声,勉力睁开眼,艰难地往前一些,启唇将药喝进了口中。 瑜妃不断喂着,昭御帝不断喝着,一碗药见了底,皇后忍不住站起身:“臣妾回殿内拿东西,待会儿再来看皇上。” 说着福了福身,转身出了内殿。 昭御帝眯着眼望着那窈窕背影,硬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握住瑜妃的手,喘着粗气道:“还是……还是你贴心。” 瑜妃温婉一笑,见昭御帝咳嗽不止,抬手拍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皇上慢些。” 含了颗药丸,昭御帝才慢慢止住了咳嗽,他缓了缓气,又问道:“颜贵人呢?” “颜贵人?”瑜妃作思量状,很快回道,“臣妾想起来了,颜贵人自从皇上病了之后整日以泪洗面,现在天天为皇上抄写佛经祈福呢。” 昭御帝含糊地嗯了一声:“倒也……倒也是个贴心人,待朕病好了,再给她升一升位分。” 瑜妃笑容渐深:“好。” 一旁的宫女瞧见瑜妃的笑容,只觉阴森至极。那颜贵人确是整日以泪洗面,日日抄写佛经,但那是因为瑜妃打折了她的双腿,逼她那么做的。再想到瑜妃在昭御帝身上用的手段,宫女脸色煞白,背后出了一层的汗。 就在此时,外面的宫女进来传唤,说太子到了。 昭御帝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他此时精力衰弱,只睁眼片刻便觉得费心劳神,索性闭着眼,听到身旁人的呼喊时,昭御帝心中一动,抬起眼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他转过头,眼睛顿时睁圆了。 只见刘逐手中捧着玉玺,身后的于公公捧着空白的圣旨,两人一步步地朝龙床走去。 昭御帝先是震惊,而后又明白过来:“你们,你们,你这逆子,你要让朕做什么?” 此时,三皇子刘钰也被捆了带进来,他咬着牙,尖声叫道:“刘逐,你要做什么?” 且说宋府之内,卫霍正立在檐下望着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 早起洒扫的侍女见了,不由低声叹气,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自从秦淮走后,卫霍便一直都是这样,每日睡得很晚,起得却早,整个人熬廋了一圈,几乎已经瞧不出以前翩翩儿郎的模样了。 她一开始还劝说几句,后来发现卫霍听不进去,便也不说了。 闻听到脚步声,侍女侧目一望,看到常荣朝这边走来,忙垂下头立在一旁,在人经过时福身行礼。 她提着扫帚准备走了,又多瞧了几眼,见来人走到了卫霍身边,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进了屋,卫霍请常荣坐于对面,要为他沏茶。 常荣摆摆手:“不必喝什么茶了,我今日来有要事和你商量。” 卫霍一怔:“什么事?” 见他神色恍惚,目光涣散,形容枯槁,可见心中受了诸多煎熬,常荣心里也闷得慌。 卫霍聪颖机灵,他一向是喜欢这个孩子的,但世事无常,秦淮遭遇不幸,他看卫霍的样子,倒有些担心他会一蹶不振。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只因今日来要说的事实在不小。 常荣只稍稍酝酿顷刻,便道:“今日三皇子和太子去了宫中。” 卫霍茫然地看向他。 常荣继续道:“我从以前的学生那里辗转得了消息,今日太子要逼宫。” 卫霍神色一震:“逼宫?” “嗯,但要逼宫的还有一人,是三皇子。” 常荣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我想,这件事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霍扯了扯嘴角:“两虎相争,就让他们争去吧。” “不,”常荣沉了沉气,“林震之死,神机营连换三个统帅,两位皇子皆要在今□□宫,你就没觉出什么来?” 片刻后,卫霍浑身一颤,动了动嘴唇。 只这么一会儿,他便明白了常荣的意思。 他之前身在局中,又经历大痛,一时不曾深想。可如今再想,便觉出几分不对来。 林震生前乃当朝镇国大将军,虽然说他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但到底是陈国功劳最大的武将。 即使三皇子真能登基,也不一定会直接弃用林震,毕竟高应人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国的土地,刘钰恐怕还要留下他守江山呢。 退一万步来说,刘钰没有必要设局刺杀林震,他要真想杀,也没必要借那样的时机用那样的手段。 再细想当初在离宫时舞女的刺杀,瑜妃的那场局,以及近日神机营的事。如果真是刘钰授意做的,似乎太迫切又太迂回了,他的手臂似乎还伸不了那么长,否则不会和刘逐斗了这么久。又或者说,神机营的事情之所以落不到刘逐的头上,恐怕是他这颗旗子仍然被需要着。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确实在后,可那黄雀背后也有一把弓箭在等着。 那把弓箭,就是胡然。 如今一想,以前种种似乎都通了。 唯有他有那样的目的,才需要尽快解决林震,需要铲除异己,需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两位成年皇子相斗,不幸殒命,其余皇子尚且年幼,再加之昭御帝大肆兴修宫殿引发的不满,他要上位,让陈国皇族更名改姓,便如鱼得水。 再说寝宫之内,看着刘钰被绑住,刘逐和于公公捧着东西已经到了自己身旁,昭御帝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瑜妃在旁花容失色,玉葱般的手指点着刘逐:“你……你……” 刘逐朝她一笑,又看向于公公,后者低着头将圣旨摊开到昭御帝的面前,又递了笔。 刘逐见昭御帝面色青白,压下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忍,低声道:“父皇,写吧。” 昭御帝粗声大喊:“来……来人!给朕将这逆子拿下!” “父皇,不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体,外面现在都是儿臣的人。”刘逐淡淡地说道。 昭御帝怒瞪着他:“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当初就不该让你出生,早该了断了你。” “父皇,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昭御帝怒骂一阵,复又痛哭出声,但他如今已在瓮中,如何能逃得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白着一张脸,颤巍巍地拿起笔,硬着头皮在那空白圣旨上写字。 这大约是他此生下过最艰难的诏书了。 传位的圣旨写完,昭御帝神色凄惨地靠着床头,紧闭着眼,不忍再看。 见于公公拿起那封圣旨,刘逐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他将那圣旨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刘逐双眼睁大,惊愕地看着对方躬身退到了后面,仿佛刚才陪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此时他转过身才发现,刘钰身上绑着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对方握着佩剑站在几步之外,脸上也没有一丝半点先前流露的惊慌与绝望,反而带着几分快意的笑。而一队带刀侍卫也在胡然的带领下从外面跑了进来,皆是一脸肃穆和杀气,刀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清脆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刘逐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慌了,也顾不得想太多,立刻扑到那火盆中去捞那要被烧没了的遗诏。 旺火灼烫了皮肤,他咬着牙将遗诏取出,见上面的字仍然清晰,不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的身后,刘钰悠悠地道:“皇兄,你捞那圣旨做什么?不过是白费功夫。” 见刘逐转头瞪视着自己,刘钰仰头哈哈大笑,又道:“皇兄,不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体,外面现在可都是我的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刘钰的话令刘逐有一瞬的怔愣,然后露出极怒又带着耻辱的神情,只是那样的表情显然愉悦了对手。 “不可能!”话出口之时,他已经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奈与悲愤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兄真是嘴硬,”刘钰勾了勾嘴角,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向刘逐,“事到如今,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谁是赢家,谁是输家,还不清楚吗?” 说话间,他已行至刘逐面前,望着他颤抖的嘴唇,瞪圆的眼和涨红到发紫的面庞,嘴角笑意更深。 “认输吧,”刘钰低声说,“皇兄,那个皇位是我的了。” 躺在病床上的昭御帝看到这一幕,又气又急。 他自己在谋略上远不如前朝后宫的许多人,也从未曾想过自己的这些儿子能当着自己的面做出这些事,说出这些话。 这对于昭御帝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羞辱。 “你……你们……”他挣扎着要从龙床上坐起,可身体却已经是不堪重负,无力支撑他的心志。 刘逐与刘钰都看着龙床上的父皇,谁都没有动,只是那么看着,看年老的皇帝筛糠般抖着身体,手指扒着床沿,一节一节地半坐起,口中同时发着荷荷的声音。 心志坚毅,可做常人不能做之事,可人世间大多事不可能强求,生死便是其一。 昭御帝耗尽所有心力从床上爬起,但他的寿命已经临近尽头,只停滞了几息便又跌回床榻之间,喉间发出一声因不甘而浑浊的咳嗽。 他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胸口起伏,艰难地出声:“逆子……都……都是逆子……” 旁边,瑜妃看着那张脸慢慢地失了血色,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她心中升腾起一丝的怜悯,但那怜悯持续的时间很短,片刻便消散了去。 瑜妃侧过头,看着大殿内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表情,显得古怪极了。 她轻声道,叹息一般说:“天子……驾崩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刘逐与刘钰皆拔刀袭向对方。 刀刃相撞,震得双方虎口发痛,但两人皆没有迟疑,下一瞬便换了姿势,两刀一横一竖,角力片刻后分离。 两人对抗了十几个来回,刘钰背靠殿外军队,心中有底气,而刘逐则是破釜沉舟。两人在武力上原本不差上下,但孤注一掷之力不容小觑,刘钰竟渐渐地落了下风。 慌乱之间,他已露出一个破绽,而刘逐则捉住了这个破绽,挑离他手中的刀,挺身一刺——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刀被远处掷来的枪击落,几乎在同一瞬,一支尖锐的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过殿内的空气,直直地插入了刘逐的后背。 箭势猛烈,被射中的人身体剧烈一颤,脚下踉跄两步。 刘钰退后两步,用右手捂住左臂被刀划破留下的伤口,目光紧盯着自己的兄长,当今的太子刘逐缓缓地倒在地上。 那倒地的声音沉闷,如大鼓坠地,刘钰心房一颤,随之而来的是狂喜的情绪。 刘逐一死,这个天下就是他—— 冰冷的剑身从背后扎入了腹部,几乎令人在一瞬间便失了力气。 痛意上涌,却抵不过心中的震惊。 是谁?! 刘钰心中大骇,在中剑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淋漓的热血从剑尖处往下淌,他僵直着双腿,艰难地转过头。 背后,胡然端着一张笑脸,手中握着的剑正插在他的身体里。 刘钰神情一怔,双眼立时睁得大大的,似乎要在这个时刻将面前的人看清一样。 “你……你……” 胡然轻轻地道:“殿下想说什么?” 刘钰张大口,汩汩的血液从口中流出,他的身体又晃了晃,目光中仍然充满了不甘心。 “是你……布的局。” 胡然坦然承认:“没错。” 面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刘钰只觉一股寒意流窜在身体中,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片刻后便跪倒在地,吐出了几大口鲜血。 刘钰侧着头打量着殿内的所有人,他们都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一切都已经明明白白,他以为自己是做局之人,孰不知已在他人局中。 殿内之人,包括于公公,瑜妃,还有那些拿着兵器的卫兵,他们这些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归入了胡然一派,而非听从他,刘钰或是刘逐的差遣。 他想起了数日前,自己不解地向胡然发问,问他为何不在谋逆那一局中将太子也拖下水。 彼时胡然说,是因为那样更容易出纰漏,更不容易下手,更不容易将结果引向他们想要的那样。 但此时一想,或许并非那般,一切都在胡然的掌握之中。相比于先让太子下马,如今的局势更有利于对方。 刘钰紧咬着牙,口中尽是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腥之气。 他好恨,恨自己轻易相信胡然,也恨未能察觉其狼子野心。 要害中剑,他已再难承受得住,很快便趴在地上。 失血过多,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还想再站起,可挣扎的动作不过徒然无用。 刘钰依稀听到胡然说:“二位皇子夺嫡殒命,胡某只觉叹惋,诸位尽快去寻八皇子九皇子,务必带到我的面前。” 刘钰牵了牵嘴角,他已知晓,接下来胡然便会将昭御帝所有的儿子都杀光,最终黄袍加身,顺理成章地坐上龙椅,拥有这个天下。 他挪动着头颅,目光与将死的皇兄对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嘲讽,那嘲讽亦是自嘲。 他们争了这么久,最终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可悲。 意识消散,刘钰心道,不知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会如何对待自己?他没有机会再多想了,头一偏已没了气息。 一刻钟之前,卫霍和常荣已在宋宇手下兵士的协助下入了皇宫。 这次入内,心境已大有不同。 疾跑之中,常荣粗喘着气道:“无论如何,都要先将两位小皇子救下。” 即使心中已再无为皇室卖命之心,卫霍也是这般想的,只因他教习那两位皇子数月,为师者该当如此,该尽本分。 见到他们时,八皇子与九皇子仍然一脸恍惚,分不清情状如何。但他们见宋宇背后立着数百兵将,人人神色紧绷,气氛森严,一时也露出惶恐之色。 就在此时,已归为胡然一派的禁卫军已赶到,两边未多言语便已兵戈相见。 兵器相撞,尖利之声汇成刺耳的嗡鸣,鲜血四溅,洁净的地砖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两位皇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片刻后便恐惧地嚎啕大哭起来。 卫霍抱着他们尽力安抚,过了一阵有人来报,却是个坏消息。 “报!南安门已关,我们出不去了!” 常荣面色一变:“出不去了?这可糟了,其他门呢?” “都关了!” 常荣和卫霍对视一眼,已知现在凶多吉少。 可就在此时,八皇子刘琦扯了扯卫霍的袖子,指着咏然殿抽噎着说:“我知道……知道哪里能出去,但要进大殿。” 事不宜迟,卫霍与常荣带着两位皇子朝咏然殿奔去,其余人边打边退,也退到了殿内。 众将士齐心协力,将殿门关上,顶着门不让外面的追兵进来。 八皇子走上台阶,颤抖着一双手,拨动了龙椅扶手上的龙头,只听咔嚓一声,殿壁从中央裂了一条缝,如门一般打开,后面露出了一间内室。 再往里走,八皇子努力踩上了桌子,用手在墙上状似随意地点了几下,卫霍见那几处似有凹槽,下一瞬桌下便现出了一方入口。 少年皇子颤着声说:“这是我和九皇弟偶然发现的密道。” 卫霍一边将他从桌上抱下一边心道,贪玩也并非全招来坏处,此刻或许真能救了命。 他又问:“这密道通往何处?” 九皇子声音发抖道:“不……不知道,没下去过,我在藏书阁里翻看过一本书,说皇宫有密道通往临城。” 临城? 如果是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今胡然掌控了皇城兵力,而守护临城的则是林震曾经的部下,属太子一派,能逃到那里,便有改变局面的机会。 常荣立刻道:“不能再等了,只能赌一回,我们下去吧!” 且说刘逐刘钰二人尸体渐冷,大局已定,胡然已在殿中坐下,喝了半杯热茶。 瑜妃坐在他身边,手中剥着之前为昭御帝剥的荔枝,一双白玉般的纤手,看着便极动人。 瑜妃递了一颗上前,胡然含了那颗荔枝,又抓住她的手咬了一口,逗得她咯咯发笑。 “大人!大人!” 胡然侧头,一兵士匆匆入殿,跪伏在其身前。 “大人,八皇子和九皇子跑了!” 胡然松开瑜妃的手,眯起双眼:“跑了?” “是,”兵士忙道,“他们进了咏然殿,将殿门关了,兄弟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顶开了殿门杀了进去,但是里面的人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们将殿内翻了个遍,没找到人,不知道是不是有密道之类的存在,让他们得以逃脱。” 胡然脸色一沉:“带我去看看。” 进入咏然殿之后,胡然思维敏锐,颇为容易便摸到了密道机关。 机关触动,那一方入口缓缓露出,他负着双手,沉默片刻。 背后的将士亲眼见他将剑插入刘钰的腹中,此时不敢触怒对方,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总共有多少人逃了?” “除了两位皇子,大约还有几十人,不多。” 胡然喟叹道:“还是大意了。”早知道如此,应该先将那两个小孩解决掉才是。 百密有一疏,此时追究已无用。 “派人下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不能让他们逃了。” “是!”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进了入口,一行人从密道慢慢往前走着,卫霍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四周昏暗的光线。 密道两旁的墙壁厚实,坚固至极,地下本无关,但墙壁的材质不知用什么做成,竟反射着银色的微光,那光极淡,如月色般,只有在密道中走一阵,人眼才能够适应那样弱的光。有微光照路,他们越走越顺利。 密道狭窄,只容两人并排走过,除了众人的脚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声,兵器碰撞声和两位皇子的抽泣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这密道通往何处,但此时后路已断,甚至可能很快便有人追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往前赶路,脚步一刻也不敢松懈。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密道尽头现出一扇石门,石门上的兽首门环旁有个环扣。 端详片刻后,宋宇大胆向前,抬手转动环扣。 向左三格,再向右五格。 常荣沉吟片刻后问道:“为何是这种转法?” 宋宇答:“末将也只是猜测,这密道应是大陈立国时挖造,那年是丙申年。” 宋宇转动后垂下手,地面微微抖动片刻,石门缓缓开启。 刺眼的日光从石门背后直射进来,众人纷纷抬袖掩面。 待重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是一处开阔平地,草木半枯,秋意深深。 常荣看清之后眼前一亮:“我认得这里!这里离通往临城的驿站极近。” 宋宇神色一喜:“那我们快走!” 众人在常荣的带领下往东边疾跑,不消多时果然见到了驿站的卫兵。 见到诸人境况,卫兵面露疑惑,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卫霍上前,匆匆行礼后便道:“那两位少年是当今的八皇子和九皇子,我们皆是当朝臣子。今日宫变,仓皇至此,江山社稷不能落入贼人之手,我等必须将两位皇子送离京城,还请各位相助。” 卫兵忙跪地,朝向两位皇子:“守护皇室血脉乃是臣等本分。” 宋宇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便不必再多说,我们骑马,现在即刻前往临城!” 驿站马厩备马三十多匹,从宫中逃出之人共有四十多人,瘦的凑一堆,大小并骑,众人刚刚勉强坐上了那三十多匹马,便见不远处追兵已至。 “快走!”卫霍转头一看,立刻喝了一声,用力抱紧怀中的九皇子,双脚狠狠夹了下马肚,马匹扬蹄长嘶一声,急速向东方跑去,其余人马也立即跟上。 从地宫密道中追出来的将士皆没有坐骑,眼见众人驰离,领头追赶的尤既阴沉着脸,抬手,张弓搭箭—— 卫霍只听到耳畔响起“嗖”的一声,下意识地回头,便见身旁骑马的常荣背后已经中了一箭。 “夫子!” 常荣惨白着一张脸,咬牙抱紧怀中无声落泪的少年皇子,拽着缰绳向前奔驰:“无事……别管我。” 众人纷纷侧目,但谁都没有停下,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只要慢一点就可能全盘皆输。 呼啸的寒风无情地吹刮在卫霍的脸颊上,马蹄飞扬,他半眯着眼,用力地拽紧缰绳,粗硬的绳子在掌心中磨出一道道红痕。 他们骑行了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已远远地望见了临城的城门。 城墙之上旌旗飘飘,落在人的目光之中,所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人马逼近城门,宋宇翻身从马上跃下,走上前交涉,卫霍先下了马,将九皇子抱下,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 他转过身,除了常荣和被他抱在怀中的八皇子,其余人都已下地。 卫霍心中忽生出不好的念头,快走几步。 但见常荣垂着头,双手仍从少年皇子的腋下穿过,死死地拽着缰绳,身体却已然僵硬。 兵士们将常荣抬至平地,一人用手去探其鼻息,而后眼眶通红,哽咽道:“常夫子已经……已经去了……” 宋宇走过来,望着插在其背后的那支箭,此时看清那箭直插心脏,箭头已没入后背两寸,不由大恸,低声道:“夫子真乃英雄,这箭射中心脏,人早该去了。” 不知是何种意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用僵直的身躯将怀中少年护送至此处,想到这里,宋宇七尺男儿也不免悲痛翻涌,落了泪来。 卫霍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常荣冰冷的手。人已死,那手却固执地维持着握紧缰绳的姿势。 想到曾经常荣对自己的悉心教诲,卫霍只觉万念俱灰,泪水夺眶而出。 只是严峻情状下,容不得众人继续哀伤。 城门打开,卫霍携着两位皇子入内,转身看着常荣的尸体被抬了进来。 厚重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天高云阔,群鸟盘旋,明媚日光却在那道夹缝中被碾碎了。 守卫临城的将领名为王进,曾是林震手把手带过的兵士,性格爽直,爱憎分明,听闻胡然所作所为之后勃然大怒。 “这等奸臣贼子,谋害忠良之人,如今还想谋权篡位,真奶奶的该千刀万剐!” 卫霍道:“现在胡然已掌握了京中势力,我们现在虽能在临城暂时躲避些许时日,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络地方军队,集结各方势力,解救京城百姓。” “不错,”宋宇微微颔首,“如果只是江无的兵力,那胡然也只有不到十万人可用,现在派人去附近五城通报,便可解燃眉之急。” “好,我这就派人去报信!” 王进派了人马,分别前往江无周边的建安,惠风,松元,天离和周林五城送信,四处城门紧闭,以防江无来兵进攻。 经过人生巨变,两位少年皇子抵达临城的当晚就病了,额头滚烫,呓语不止。 王进安排了医者侍候在侧,命令尽快将皇子们治好,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常荣已死,卫霍记得他生前曾说,不喜土葬,更愿自己死后被一把火烧了肉身,留干干净净的一捧骨灰就好。 一日后,卫霍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常荣主持了火葬,烈火熊熊,火光冲天,众人皆掩面低泣。病还未好,两位皇子亦坚持送常荣最后一程。 八皇子哭到失声,晕厥过去,被人抱了下去。 明火熄灭,一片灰烬中只余一捧骨灰。卫霍将其一点点收入罐内,闭眼抱于怀里。 天色顿时灰暗下来,他听见天边的雷声,睁开眼。 只见愁云茫茫,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一声惊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浇湿了天地。 在临城待了三日之后,派去送信的兵士仍未归来,王进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房中不断踱步,还欲再派人去报信。 卫霍却道:“恐怕不必了。” 王进不解:“什么不必?” “无人归来,一定是半路上出了意外,再派人出城,也是白白送死。”卫霍攥着双拳道。 王进神色不安:“那难道我们要在此处等死?” “报!”厅堂外有守卫前来通报,惊慌地道,“将军,胡然的大军已经包围了临城!” 那声音如巨石般压在卫霍的胸口,果然来不及了。 他猜的没错,那送信之人已被拦截在半路,最糟糕的是胡然率领的江无大军已至,他们没有援兵,此时已没有退路。 当卫霍跟在王进身后登上城墙,放眼望去,临城之外,数万大军严阵以待。一片黑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曾守卫着整个大陈疆土的将士们如今唯胡然马首是瞻,他们的□□与□□对着的是自己的同胞。 胡然骑在马上,仰头望见城墙上那抹倔强的身影,嘴角勾起。 他骑着马悠悠地向前几步,朗声喊道:“卫侍郎这几日在临城待得可舒服?” 卫霍紧绷下颚,目光如刀般凝视着对方,并不答话。 王进却按捺不住心头愤怒,怒喝:“胡贼!你欺上瞒下,害死天子,害死了储君,做下无数恶事还不够,还想坐上皇位,真是痴人说梦!” 胡然闻言丝毫不愠,而是仰高头颅,放声大笑。 他扬起手中的□□,抬臂缓缓平移,示意城墙上的人去看自己身后的兵士,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王进:“王将军,你再看看我身后的这些人。我握有的兵力是你的三倍还要多,想要在几日内攻下临城也不在话下,至于痴人说梦,这四个字还是送还给想要守住城池的王将军你比较贴切。” 王进几欲目眦尽裂,怒骂数声,胡然仍是悠闲姿态,仿佛他说的都不曾入耳。 待他停下,胡然道:“刚才胡某又想了想,攻城确实没什么趣意,那便算了,我们就在临城外待个一年半载,城不攻自破,王将军觉得可好?” 王进还欲还口,卫霍已伸手拦住他,与宋宇一起将人按了回去。 胡然果然如他所言,并未命麾下兵马攻城,而是在临城周边扎了营。 而随着城中粮草不断减少,人们心中的信念也随之一点一点减弱,不少人渐渐开始动摇了。 这日,卫霍去八皇子的住处,只见一负责保护皇子安全的卫兵正扛着刘琦往出跑。 卫霍觉察出不对,立刻上前去拦。 那卫兵见了卫霍立刻将八皇子放下,神情变了几许,眼中竟留下两行热泪,倏地跪地,哭泣道:“卫大人,我们将两位皇子给他们吧,他们要的只是两位皇子的命,只要将他们送走,城内的百姓就能活下来了。再这么熬下去,粮草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大家都得死的,指不定会有易子相食的惨剧……” 卫霍立在原地,见那硬汉嚎哭如孩童,心中亦生出彷徨和不忍。 在围城之后,他仍尝试用各种方式将临城被困的消息送出去,但是无一成功。 眼见粮草越来越少,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作困兽之斗。 那强壮的卫兵痛哭一场后也觉惭愧,闷头朝着两人磕了三个响头后退了下去。 卫霍侧过身,却是神色一怔。 八皇子刘琦已经直直地跪在他的身前,膝下发出铿然声响。 少年俯下身,郑重地朝他叩首,直起身后推开了卫霍搀扶的手,目光灼灼,隐有泪光,仍未成熟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老师,我和九弟已经想好了,就按大家所想,将我们兄弟二人送出城便好,这样的话,临城之困也就解了。” 卫霍眼眸酸涩,压着心口那股气:“不可。” 刘琦却朝他一笑:“老师你曾教导过学生,为上者要体恤百姓,民为重,君为轻。琦儿以前不懂,如今却懂了。临城总归要被攻破的,但我们自愿出城和城破后他们来拿人自有不同。若我们二人坚决躲在城中,即使将来城破了,胡然心中亦有不平,恐会屠城或降罪于无辜百姓,他们如因为我和皇弟的缘故而受牵累,琦儿问心有愧。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能用我们二人的命换取一城百姓平安,琦儿到了地底下,见到皇家列祖列宗,即使被指责□□,也是问心无愧了。” 卫霍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只几日的时间,他仿佛迅速地长大了。眼中的活泼稚气不再,苦难在这双眼眸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那对曾经承载着皇家荣耀的肩膀变得削薄,硬朗,如今只能撑起自己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卫霍浑身僵硬地缓缓俯身,将刘琦从地上抱起,他定定地望着少年的双眼,用手揩去他眼角的泪,喉结上下滚动,做着最艰难的抉择。 “好,老师答应你。” 五日之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临城的粮草即将耗尽。 这一夜,卫霍没有睡,他立在庭中,仰头望着穹空,群星点点,明耀异常。 凉风拂过,他蓦然想起数年前杏花村中时的光景。 那夜他寻药草,险被毒蛇咬伤,幸而被秦淮所救,被对方背着下山。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星夜,银带流淌,星光灼灼。 只是无论如何,那样安宁又祥和的日子都再也回不去了。 风吹动树叶,树影婆娑,秋声瑟瑟,如唱挽歌。 丑时,卫霍为刘琦和刘密反反复复地整理衣裳,最后是刘密忍不住哽咽道:“老师,领子很齐整了。” 卫霍身子一抖,面色不变,用手抚了抚他的脸,然后牵着两个少年走过晨色,与宋宇,与王进一起登上了城墙。 围城大军已有所觉,他们站在城墙上时,城下的人马已经就位。 胡然骑在马上,看着卫霍和他身边的两位皇子:“怎么,诸位改变想法了?” 王进攥着双手,红着双眼,喉结滚动几许,却没有如先前那样还嘴。 刘琦晃了晃卫霍的手,轻声道:“老师,我们出城吧。” 片刻后,卫霍哑声说好。 紧闭多日的城门缓缓打开,似是感受到城中人的情绪,开得缓慢又艰难,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城门彻底开了,卫霍牵着两人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腰间的匕首手柄粗硬,将腰侧的皮肤磨砺得发红发疼,卫霍恍若未觉,仍继续向前。 即使再深明大义,两位少年人也不过十几岁,越往前走,他们的身体越抖得厉害。两人紧贴着卫霍,咬牙挪动着步子。 胡然在原地等着,看着三人慢慢靠近。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赢了,他还要一直赢下去。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卫霍在距离胡然还有几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 “过来。”坐在马上的人抬了抬手,含笑对刘琦和刘密道。 望着那双明锐阴鸷的眼,两个少年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瞬。 用力吞咽几声,刘琦拼命地克制自己恐惧,一点一点地松开抱在卫霍腰上的手,又一点一点地抬手牵住了弟弟的手。 两个少年皇子对视了一眼,紧紧地靠在一起往前挪动。 胡然的嘴角始终噙着那抹笑,看着他们走到自己马下,他微微倾身,手即将碰到刘琦的刹那,卫霍迅疾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匕首,抬步一跃—— 在那一息之间,他腾跃至半空,衣袂猎猎,搅乱了秋风。 刀尖直逼向马上之人的咽喉,刀身因折射晨光而显出凌厉的寒光! 胡然瞳孔猛地一缩,在马上仰身—— 刀尖擦着他的鼻翼而过,下一瞬胡然已捉住卫霍的手腕,不顾对方的挣扎一拉一按,同时拽着他的手,匕首的刀尖突转,抵在了卫霍的咽喉下。 胡然会武,出手之前,卫霍已料到胜算不大,但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已无遗憾。 他闭了闭眼,一副认命的姿态。 胡然将匕首轻轻拉动,见那白净的脖颈上渗出一丝鲜红的血,不由露出一个笑容,凑近卫霍的耳畔低语:“卫大人好胆量,可惜身手不佳,失手了。” 卫霍睁开眼,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此时此刻想说什么吗?” 胡然一脸兴味:“什么?” 卫霍张口,声音低得令人听不清楚,胡然将耳朵凑近。 卫霍蓦地张口。 众人只听马上的胡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身边的卫兵立刻上前:“大人!” 只见胡然的耳中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洇红了他的半边脸。 原来卫霍不只拿了匕首,还在舌底压了极细小的暗器,只等他将耳朵凑近,张口便射出了一根微毫大小的细针。 那细针钻入胡然的耳孔,穿透了他的耳膜,那一瞬间的刺痛令其痛叫出声。 回过神之后,胡然耳孔滴着血,恼怒自己中了招,被毁了一只耳朵,立时面目狰狞地掐住了卫霍的脖颈。 “我杀了你!” 令人眼前发黑的力道箍在咽喉处,卫霍只觉呼吸困难,几欲窒息,胸腔的气流逐渐流失,他的脸色逐渐发青发紫,刘琦和刘密见状立刻不顾一切地上前拦阻。 刘琦一口咬在看胡然的胳膊上,刘密则用尽全力去掰胡然的手,尖声叫道:“你放开夫子!” “不要命!” 胡然死死地瞪向他们,一手掐着卫霍的脖颈,另一手拿着匕首,直直地砍向刘密的头顶。 “当”的一声,胡然手腕一颤,掌中的匕首一瞬间被击飞,一颗石子紧跟着落地。 胡然满脸错愕地朝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百米之外,一队精骑朝这边疾驰而来。数百人骑着数百匹马,秋阳杲杲,照得皮甲铮亮,直射人眼球。 胡然微微眯眼,望见那为首者戴着一张金色面具,身姿俊逸,挺拔如松,就那样横戈盘马而来。 胡然怔愣片刻后醒悟过来,立刻朝左右道:“速速掩护!” 待那队人马,胡然高声叫道:“来者何人?” 为首者慢慢地勒停胯.下的马匹,却一时没有言语,而是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临城守城的卫兵,城墙上边角飞扬的旌旗,城下浩浩荡荡的人马,最终落在胡然的脸上。 与男人对视,胡然觉得那双眼格外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他心生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分不安,又出声道:“阁下何人?” 马上之人声音低沉道:“几年未见,胡大人的记性怎么变差了?” 胡然心中一凛,心道,此人难道是旧识? 紧接着,对方抬了抬手,身后的士兵骑在马上,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 胡然这边的士兵也立刻张弓搭箭。 铁器的摩擦融在呼啸的秋风之中,带着浓烈的森冷气息。 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胡然道:“阁下为何不愿意露面?我们或许无冤无仇,就这么兵戈相见,未免太失礼了吧?更何况,我这身后的大军可不是阁下这数百人能够拿下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远处的旷野之上响起了一声厚重又响亮的角声,随后擂鼓阵阵,声音甚至传至脚下,令人闻之而生出几分畏惧之心。 顷刻间,地平线的尽头涌来千军万马,如鱼过江般奔腾而来,声势浩大,奔的扬马蹄踩在草地上,声如洪涛,震颤着众人的心脏。 胡然身后的一队人马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消多时,千军万马已跟至先到的那队精骑之后,旷野尽头仍不断有兵马续上。 只见这些士兵铁甲森寒,目光锐利,大多身材魁梧,一见便知有举鼎拔山之力。 这样的声势,似乎是有备而来,且志在必得。 胡然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就在此时,那面具人已然开口:“胡大人想看本人的真面目,那就打一仗吧,不管输赢,在下可以保证,最终胡大人都能得到答案。” 胡然冷着脸:“你以为我怕?” “并不。” 肃杀气氛中,两人遥遥相对。 须臾,胡然亦被对方高高在上又气定神闲的姿态激怒,不再犹豫,大喊一声:“进攻!” 他身后的士兵跟着大喝出声,两边人马几乎同时攻向对方,战作一团。 胡然早就松开了卫霍的脖颈,此时也无暇顾及他,扬手便将其扔到地上。 “夫子!” 刘密和刘琦立刻将卫霍搀扶住,将他扶着跑到城门边上才停下,乱阵之中,两个少年紧紧地依靠着卫霍,如两只失了母兽的幼崽。 卫霍剧烈地咳嗽几声,面色惨白,仍坚持哑声道:“我无事。” 他捂着胸口调息,见那高高坐在马上的金面人,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仿佛在哪里见过对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两边人马酣战整整两个时辰,鲜血四溅,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和断肢,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使人胆寒。 此时,卫霍早已带着刘琦和刘密回了城中,他们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激烈的战斗。 宋宇疑惑不解,道:“来人是谁?为什么要解临城之困?” 王进也想不通:“除了那胡贼,还有谁能号令如此多的人马?我们的书信明明未能送出去啊。” 刘琦和刘密始终守在卫霍身侧,两双惶恐的眼睛不断地看着下面的局势。 察觉到己方处于弱势时,胡然面色阴沉了下去。 他所带的大多是江无的兵马,这些人常年守卫京城,已然被养废了,手脚迟钝,有些连兵器都拿不稳了,远远不能和对方的精兵相比。 他死死地盯着那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渐渐浮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午时,战局已呈现明显的态势。 即使再怎么负隅顽抗,以少敌多,以弱敌强,胡然这边已露出败势。 战至最后,剩下的士兵们生出畏战之意,带着满身的鲜血往后退。开始只有几个人,很快便一片片地向后躲。 胡然揪住退到自己身边的一人,怒骂道:“怕什么?给我继续杀敌!” 那士兵被胡然抓住,脸色煞白,颤巍巍地往前走,结果没等敌方士兵冲过来就两股战战,跌坐在地上。 胡然咬牙切齿地飞身上前,一剑刺穿了那士兵的心脏,目光森冷地看着周围的人。 众人见那尚且年少的士兵瞪圆了双眼,嘴角流血倒在地上,临死时眼中还带着恐惧。 他们虽归顺于胡然,将其视为未来的帝王对待,但这种才刚刚建立起的关系并不牢靠,毕竟对方还没来得及坐上龙椅。 如今看到胡然这般对待手下兵士,这些人心中亦起了反意。 一位副将突然将手中的长戟扔在了地上,然后朝那金色面具人跪伏下去,双手举高作出投降姿态。 其余士兵见状也没了斗志,皆将手中兵器扔下,纷纷跪地,不愿再战。 一排排的士兵接连投降,胡然听着那一声声金属敲地的响动,面色逐渐发青。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面具人,冷笑一声:“五皇子如今还不露面,是怕什么吗?” 众人纷纷露出惊异神色。 王进大吃一惊,睁大眼喃喃道:“五皇子……五皇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昭御帝在位时,五皇子刘承乃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其母德妃也是母凭子贵,数年来圣眷优渥,不曾削减。 刘承能文善武,在当时也被民间认为是最可能成为陈国下一代皇帝的人选。彼时党争已有些端倪,就算没有明说,许多官员私下都是倾心刘承的。 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迅速又彻底地改变了朝堂格局。 刘承被人弹劾谋逆,昭御帝派大理寺和刑部去查,这一查真的查出了东西。 昭御帝大怒,当即下令赐死德妃,且将刘承关入今人府,命其永不得出。 之后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是震惊朝野和天下百姓的皇子逃逸案。 刘承在手下忠将的援手下逃出了今人府,昭御帝盛怒,将其定位朝廷一等重犯,命官兵举国捉拿,几个月后寻到了刘承的尸体,据说是失足掉入渝河中丧了命,尸体都被泡得面目全非,只有身上的信物能让人认出身份。 这事自那以后便算盖棺定论了,坊间偶有议论,多是唏嘘惋惜。 谁都没有想过,刘承能在天罗地网中逃脱,现在胡然厉声指认,在场诸人皆半信半疑。 即使承着数万人的目光,那面具人仍显得镇定自若。 他单手攥着缰绳,胯.下健壮的骏马摆着头带着主人走了一圈,然后那面具人突地下马,同时持着一把宝剑落地。 他与胡然相隔数尺,两人皆注视着对方。 胡然缓缓拔出手中的剑,在一息之间发起进攻。 他出招狠厉,第一招便挺剑刺向金面人的胸口,后者也瞬间拔剑,抬手一横。 两剑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响,余音荡漾间,两人双双退后两步。 第一招时,胡然已察觉出对方内力深厚,恐怕武功不弱。 而他被卫霍伤了一只耳朵,耳力受损不说,痛意也令颅内痛楚不断,刚那出手的一下动作剧烈,胡然只觉又一股鲜血从耳中流出,头脑痛得要命。 他又愤恨又不敢松懈,想着与对方的交手绝不能拖延,否则定会对自己不利。 他这么想着,突然抬袖,袖中突然同时射出三根毒针。 他动作极快,射出的那一瞬便知有七成的把握能中。 可就在那毒针即将刺中金面人的身上时,对方仰身避开,身法如影子一般灵活。 且避开之后,金面人步子一转,扬剑回刺,胡然躲闪不及,反被对方刺中了手臂,衣衫被划破,皮肉也破了一道口子,血立时便渗了出来。 见了血,那金面人一改最初的被动,一招比一招紧迫,招招凌厉。 胡然与之对峙,慢慢落了下风。 他的手臂,腰腹,大腿,甚至是脸上都被划出一道道的口子,步伐渐渐变得凌乱起来,而那金面人却步步游刃有余,好似在做一件轻松自如的事情。 两人的对战很快变成单方面的凌虐,胡然身上的创口越来越多,他浑身都疼得不行,手腕发沉,几乎提不起剑。 在绝对的劣势中,他的心态也愈发急躁,失手了好几次。 在金面人沉腕挺刺的一瞬,胡然奋力一搏,猛地俯身,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剑掷向对方的下盘。 孰料对方已料到他会这么做,挺刺的剑半途转回,手腕一挑,将胡然的剑挑飞,下一刻抬脚踢中他的腰部,力道令胡然飞出数米,撞在厚实的城墙之上。 跌落在地后,胡然白着脸吐出了一大口血,衬得那张脸更加狰狞。 他心有不甘,用手用力地扒着城门,失败了几下,最后艰难地站了起来。 而金面人已经拾起了他的那把剑,抬臂一掷—— “啊!” 剑穿透了胡然扒着城门的右手,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其上。 噬心的痛楚从右手蔓延,胡然又呕出了几口血。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逆着日光一步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接着又一剑刺中了胡然的左手。 接着,金面人走到了旁侧一位士兵的面前。 当男人朝自己抬手时,士兵才恍然回神,颤着手将自己的剑递到了他的手上。 那一剑最终扎在了胡然的脚踝。 很快,他的胸,腹,腰,腿,全都被刀剑钉在城门上。 受了这样的极刑,他已经痛得难以忍受,张口粗声喘着气,浑身尽是鲜血和冷汗,面色青白,像濒死的囚犯。 最后,金面人在他面前站定,然后缓缓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孔。 看到男人的真面目,众人皆屏住了呼吸。 望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胡然毫不意外,他勉力压住胸中痛意,咳出一口血,露出白红相间的牙齿,声音嘶哑地笑了两声:“这仇报得可还痛快?” 刘承的双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当然痛快。” 胡然低低地笑出声:“但就算我今日死在了这里,你又能如何?德妃娘娘还能死而复生吗?” 闻言,刘承的双眼顿时盛满了怒火,就在下一瞬,胡然用力将手从剑中拔出,不顾滴血的手,准备将袖中的毒针尽数投出。 几乎同一时刻,一支箭划破长空,直直地射穿了他的头颅!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刘密只听耳畔发出“嗖”的一声,再回神时,从卫霍手中射出的那支箭已经插在了胡然的头颅之中,令其目眦尽裂,顷刻间已是七窍流血。 刘密怔了一瞬,保持着怔愣的表情转过头,喃喃叫道:“夫子……” 同时扎进他心脏的还有那数根银针,它们竟是被刘承的内力震开,反向攻入发出者的体内。 那银针使得胡然的面庞呈现出可怖的紫黑色,那深重的紫黑蔓延至所有裸露的肌肤,胡然瞪大双眼,眼角有红色溢出,他口中发出荷荷声响,声音粗噶,艰涩至极,似不甘,也似愤恨。 他就那样被卫霍射出的箭刺穿头颅,被毒针扎入皮肉,睁着眼步入了死亡。 临城之外,万人目睹了这一切,所有人都沉默,只有没有情绪的秋风在空中议论纷纷。 刘承抽出扎在胡然腹部的匕首,手一抹,刀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割断皮肉的声音沉闷地散在风里,令人产生一种近乎麻木的胆寒。 刘承割下胡然的首级,提于手上,缓缓地转过身。耀目的日光照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他的面庞坚毅,目如鹰眼,手中提着的人头淌着鲜血,鲜血渗入泥土之中,将其染成深色。 四周一片静默。 突然,一个将领高叫道:“吾皇万岁!” 其他人的应和也紧随其后。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振聋发聩的呼喊响彻天地,响彻这个深秋的午后。 刘承将那首级串在粗绳之上,绑在马尾。 他在众人表示臣服的呼声中仰起头,朝那城墙上看了一眼。 射出那一箭之后,卫霍垂落双臂,双手微微颤抖,心中蔓延起汹涌的情绪。有迷茫,有无措,也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林震被刺杀之后,他每日都会让秦淮教自己如何射箭,而他的箭术终于在这一天派上了用场。 当刘承朝城墙上看过来时,两人目光相对,那种令人迷茫的情绪从卫霍心中褪去了。 他感到平静,因为知道这场**终于结束了。 他想起自己初见刘承时的时候,他和秦淮还只是杏花村中的两个农家少年,各有各的抱负。 他在官兵搜查下救过对方一命,如今再见,仍识得其面孔,但熟悉亦陌生。 两日之后,回归江无的五皇子刘承肃清叛臣胡然的余党,包括尤既,蒋成等人,文武百官皆归顺,两位少年皇子也安然回宫。 又过一日,新皇加冕,百官入宫,亲眼见证新皇的登基仪式。 秋日下,皇宫被笼罩在明明赫赫的光亮之中。 刘承身穿赤金龙袍,头戴高高的冕冠,一步步拾级而上,又一步步走到咏然殿的龙椅前。龙袍上用金银丝线绣出真龙模样的明暗纹路,灿耀之下,不可逼视。 百官俯首,叩拜,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前的男人静立片刻,而后转身,缓缓坐下。 “众卿平身。” 低沉的声音响在大殿之内,百官谨慎小心地起身。 “朕,从今日起,便是大陈的第九任皇帝。朕坐在这里,以先祖的荣誉起誓,必佑我大陈国泰民安。” 百官再次齐声道:“吾皇万岁!” 繁冗的仪式结束,一位公公让卫霍留步,言说天隐帝传他觐见。 进入御书房,卫霍见到了刚经历了登基仪式的新晋帝王。 大殿之上,谁也看不清那冕冠下,玉旒内,这位青年帝王有什么样的神情,而如今卫霍站在这御书房里,却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当初他们相见时,即使有股矜贵的气质,但因亡命天涯,彼时的刘承多少有些狼狈,浑身布满鲜血淋漓的棱角。 可如今,龙袍在身,宝冠玉佩点缀,经历几年的沉淀,坐在卫霍面前的刘承已是尊贵无匹,他的目中不再有当日的孤注一掷,而蓄满了深深城府。 卫霍俯首,欲行礼,刘承却道:“不必拘礼了,李成,赐座。” 名为李成的大太监立刻搬了锦杌放在卫霍的身后。 “皇上,这不合规矩。” 刘承沉声道:“规矩都是天子立的,现在的天子就是我。” 卫霍迟疑一瞬,还是坐了下去:“谢皇上恩赐。” 接过递到手边的玉盏,刘承抿了口茶水,然后看着卫霍道:“你救过我一命。” 卫霍抬起头,静静地点了下头。 刘承牵了牵嘴角:“这份恩情我一直都记得。” 卫霍的手紧了紧衣袖。 刘承同他私谈,不用朕自称,由此也可见他此刻对自己并不以帝王身份自居,如此,他或许可以…… “怎么,有事想说?”刘承始终注意着他的神色。 卫霍用力抿了抿嘴唇,然后站起身,跪伏下去,一字一字地道:“是,臣有事相求。” “什么事?” “当年对皇上有救命之恩的不只有我,还有我的兄长秦淮。他因胡然的陷害,前日被判了流放奕州。臣想请皇上免去他的罪臣身份,臣,想让兄长回来。”说到最后二字,卫霍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 刘承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是吗?那你可知道,我曾经也救过你的命。” 卫霍一怔。 “三年前,你曾被劫匪绑架,那日是我救了你。还有,当初你兄长秦淮被诬陷窃玉,亦是我给了瑜妃一样珍贵的东西,才让秦淮幸免于难。说起来,我已经算是还了你们二人的恩情了。” 刘承的话令卫霍的心顿时凝滞。 是啊,他已经还过恩情了。哪怕刘承还欠着他们的那份恩情,可对方是天子,他有什么资格能要求天子一定要为自己做事呢? 刘承话锋一转:“让他回来我可以做,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卫霍怔愣一瞬,立刻开口:“皇上请说。” “朕要你一直留在朕身边,辅佐朕治理天下。” 然后,刘承看着卫霍有些呆滞的神情,不由朗声大笑。 他站起身,走到卫霍面前,抬手将他扶起。 两人面对面站着,刘承认真地道:“那时候你和我说过一句话,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记得。‘邪不压正,总会还你清白的’,你说的这句话,支撑着我走过了这几年。现在我坐在了万人敬仰的位置上,却并不想做一个孤家寡人。以后私下见面时,你我不必以君臣拘礼。至于你提出的要求,我会办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这段话说得真挚,卫霍几乎有些无措。 他不曾料到刘承对自己是这样的想法,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难以置信。 待情绪平复,他欢喜地点头,无比郑重地道:“好,臣……卫霍遵旨!” 御书房谈话之后,刘承派人去了奕州,同时大赦天下。 听闻消息后,卫霍只觉秋日少了几分肃杀,看着那半明不媚的日光时,却总觉如春光明媚,心情舒朗得很。 旁人只当他是因为被升为工部尚书一职而志得意满,却不知是因为心爱之人就要归来。 秦淮还在时,他们就想着不能再在宋府待着了,而打算在江无购置一处宅院。 卫霍很快挑中了宅院搬了出去,新宅内的布置都是按照秦淮的喜好做的,每每想到秦淮归来之后见到这院子的神情,他就能痴痴地笑出声来。 卫霍带着满心的喜悦等待着,等过了秋,等到了冬。 大雪纷飞的日子,他等到了一个没有料到的结果。 去往奕州的人抵达之后很快传书回来。 秦淮并未抵达奕州。 押送途中他们遭遇山坡滑体,不幸连囚车带人,还有那解差一起跌入了深谷,两人都是尸骨无存。 收到消息之后,刘承迟疑片刻,微服出宫。 见到卫霍之后,他将事情原委告知。 言尽,刘承看着卫霍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双眼缓缓地眨动几下,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 刘承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慰,卫霍已苍白着脸道:“不可能!” 刘承张了张口,便见他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消息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重复了好几遍之后突地没了声。 刘承见他双眼赤红,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愤恨。 他有些惊愕,但很快就明白那愤恨不是对自己的。 是对命运的。 “不,我不相信,我们携手度过了那么多苦难,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天涯相隔,一定不会……” 他快走两步,走到刘承的面前,瞳孔中漫出水色,他用恳切而卑微的声音道:“求求皇上,求求你,再去找找,一定会找到的,他不会有事的,再找找……” 刘承垂眼看着他,目光沉痛:“秦淮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已经确认过了,你伤心是必然的,但要节哀,世事无常。” 卫霍目光发怔,片刻后眼角缓缓落了两行泪,脸色血色尽数失去了。 他仓皇地后退两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奔到了屋外。 雪花飘扬,天地白得透彻。凛冽刺骨的寒风顺着卫霍张着的口,顺着咽喉入了五脏六腑。 他的心在漫天大雪中凝成了冰。 他想要往前跑,也确实跑了数步,可后来又停下了脚步。 “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已经确认过了。” 是啊,这人间已没有秦淮了,他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什么都找不到。 卫霍神思混沌,浑浑噩噩地在府内徘徊,最后恍恍惚惚地跌入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水声喧嚣,将他整个人淹没。 谁在惊乱,谁在呼喊,他闭上眼昏睡去,渐渐地听不到了。 卫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春日,花开繁盛。 整个江无开满了桃花,如霞般绚烂。 在那样的春.色里,秦淮骑着马,马蹄飞扬,他朝自己奔来。 马越来越近,直到停下。骑马的人下了地,走过来,捧起卫霍的脸,像得胜归来时那样在他的额际落了一吻。 “我回来了。” 他们尽情相拥,倾诉心中真情,忘却人间的一切的烦忧。 而梦境消散,只余雪色凄美。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世事如一把利剑,可轻易地决人生死。 人世难测,悲喜无常。 他等的那个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出自《短歌行》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深秋,江无及周边城镇连日下过几场雨,如今雨停,天气却阴沉沉的,连富丽堂皇的皇宫内也显出了几分萧索。 御花园内,两位宫女用白帕轻轻擦拭着假山。 戴着珍珠耳环的那位年纪小些,声音清脆,她俯下身在水盆里搓揉帕子,仰着头道:“阿珠,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宫啊?” “出宫?阿菊你想得也太美了吧,我们是被爹娘送进来给贵人们做事的,平素没有要紧事哪里能出得去,要等过了十九岁才能放出宫。” 阿菊撇撇嘴:“十九岁都人老珠黄了呢。” “那有什么办法,”阿珠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都是奴才命,到时候出宫也就是体面了些,能嫁个好人家。” 阿菊撅着嘴,显然不满:“能嫁的不也就是普通人。” “怎么?你是想嫁皇子还是王爷,还是想嫁给像丞相那样有权有势,又长相俊美的官人吗?” 听她说起卫霍,阿菊面色一红。 她是在前几日的中秋宫宴上见到卫霍的,那个傍晚她在御花园除草,听闻脚步声,怕遇到哪位苛刻的贵人,不想见人,立刻躲了起来,很快便见一年轻男子缓缓踱来。 彼时月色明朗,恰将来人的面孔照得清晰。 只见对方生就一张俊雅的脸,面白如玉,两眉深黑,鼻翼精致,口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含丹,当得起俊美二字。 阿菊是去年被送进宫的,今年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平生还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顿时心如擂鼓,情思顿生。 她见那人从衣领中取出一块木牌,对着那木牌看了许久,然后喃喃说了些什么,声音低低的,半数散在风中,她只听清了“哥哥”二字,那声音令人一听便心生凄凉。 在宫中待了一年,自然也养出了眼力见,阿菊仔细地打量对方衣裳的色泽,用料和纹路。 产自奕州的云锦软布,袖上缀有补子,绣了文鹤。 是一品文官。 又是少见的墨黑色,阿菊很快便猜得八九不离十,知道这令她一见倾心之人是当今的丞相卫霍,回去后颇有些魂不守舍。 说到卫霍,阿菊虽是在后宫当差,但也听过与之有关的许多事。 现在在位的新帝曾是先朝的五皇子,曾因谋逆一事被革除了皇子身份,定为了朝廷钦犯,可后来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这位身世坎坷的皇子最终登上了皇位,拥有了天下。 他改国号为“兴衍”,时人称天隐帝。登基之后,新帝很快大赦天下,当时才刚走马上任工部尚书一职的卫霍有位兄长也才获赦之列。 可孰料,世事无常,卫大人的兄长不幸遇难,据传因这件事,卫霍悲痛过度,险些辞官回乡,后在包括新帝在内的众人挽留下才没有离开,但也颓废数日,那段时日毫无喜怒哀乐,之后方才慢慢好转。 而为了给兄长守丧,卫霍常日便穿墨黑色,连宫宴也几乎不换他色,天隐帝体谅其兄弟情深,便特赦他常年着黑衣。 再后来,卫霍为官雷厉风行,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之后操刀改革,政绩清明,新帝十分赏识,一年半后封为宰相,朝野皆震惊。 数人呈递奏折,劝天隐帝收回旨意。要知道二十岁便能走到丞相之位,这在陈国国祚间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朝堂老人言称,卫霍年纪尚轻,资历太浅,不宜担此大任。 天隐帝只给了四个字:君无戏言,便将那些老古董的谏言堵了回去。 事实证明,卫霍确有手腕,年纪虽轻,但行事老辣,颇有风范,不满的言语渐渐消弭了。 除了朝堂之事,后宫宫女们的口中也常传着卫霍的其他事。 他生得俊美,曾有擅画的宫女见之难忘,将卫霍的肖像画于纸上,那画传到许多人的手中,这些寂寞的宫女们大多都怀上了一种期待,期盼某日能见到卫霍真人。 若谁见到了,必然会被众人簇拥,要她讲丞相大人眉眼什么样,嘴巴什么样,气度风华怎么样。 按常理来说,丞相大人已有二十,该娶妻生子了,官员中也有派人说媒的,但都被婉拒了。 于是卫霍又得了四个字:不好女色。 也有人大着胆子猜,天隐帝如此宠爱丞相,两人之间或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但持这种说法的实在是少数,大多数人是不敢妄议天子的。 阿珠见阿菊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抬手,葱葱玉指在她的头上戳了一下:“别想了,卫大人就算是要娶妻生子,也不会是娶我们这些人。还是乖乖地给贵人们做事,到时候出宫位分高些,还能嫁得更好。命好的话,得了哪位娘娘的喜欢成了大宫女,还能赐给侍卫。” 阿菊转过身,有些落寞地道:“阿珠姐姐,别说了。” 见她这模样,阿珠心中叹息,默默擦拭假山的石片,不再说话了。 夜色渐深,卫府。 一绿衣婢女走过长廊,穿过拱门,进了一间小院。 她上了台阶,腾出一只手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卫霍的声音:“进来吧。” 婢女碧月推门而入,卫霍果然如她所料,还在这书房之中办公。 他刚沐浴完,头发半湿,垂在身后,眼眸低垂,视线落在桌上的纸张上。 碧月走过去,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搁下,从中取了一碟莲花糕,轻放在卫霍手边。 “夜深了,大人吃些点心吧。” 卫霍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了。” 碧月说是,又为卫霍沏茶,然后才静静地出去,因卫霍不喜有人陪在身边。 门还未关上,卫霍叫住了她,问了一句:“今日是十九日么?” 碧月怔了一下,忙回道:“是的,大人。” “我知道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门阖上,碧月转过身,对着明月缓缓出了口气。 她心想,流光那丫头恐怕是骗自己的吧。 她和流光是同乡姐妹,早些年跟着爹娘一起来到江无,后来流光入了宋府,她则在几个月前到了卫府当差。 流光得知她去了卫府,前几日还同她说起卫霍在宋府时的事情。 在流光的口中,卫霍是活泼明朗的性格,可她在这里做了几个月的事,觉得正好相反。 卫霍作息规律得很,每日寅时就起,夜里戌时入睡,连不上朝时亦是如此,并不像流光所说的那样,休假的日子里常喜赖床。 流光还说,卫霍喜笑,喜穿色泽明亮的衣服,但显然并非如此。他常日多穿墨黑色,衬得气质沉郁得很,也并不爱笑。 还有什么挑食之类的更是错的,卫霍平素对吃食全无要求,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有次厨娘弄错,送去了馊菜,卫霍竟也吃了,什么也没说,仿佛不知道那饭菜是馊的一般。 于是,碧月很是怀疑流光的话,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得她或许压根没服侍过卫霍呢。 次日清晨,她起得很早,果不其然,卫霍已经起了。 但并不没有像往常那样穿黑色衣衫,而是换了一身白的。 很快她才知道,卫霍要去郊外的钟陵祭拜故人,只带一名小厮出了门。 陈国有仪,为亲人守丧着黑衣,为非有亲缘之人守丧着白衣,而那钟陵是陈国为忠良之臣建立的陵地。 出门前,小厮阿宝带了把伞,近日雨多,备着防雨。 还别说,刚出了门,绵绵细雨便落了下来。 阿宝撑着伞,举在卫霍和自己的头顶,将主人送上马车坐好,然后自己到了前头驾车,马蹄哒哒,朝郊外驶去。 行至半途,雨下得大了些,阿宝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看得更清切些。 就在此时,他察觉到周遭有异,立刻用力拉住缰绳,抬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 一蒙面男子手握大刀朝马车奔来,阿宝迅速跃下抵挡,一刀一剑撞在一起,声音嗡嗡作响。 跟着卫霍以来,这不是阿宝第一次遇到有人刺杀。 卫霍是朝中重臣,推动了数部的各项改革,也自然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这些杀手想必就是那些人雇来的。 阿宝的武艺在中上,如若不是他是奴籍,不能参加武举,否则十有八九也能中个举人。 先前的杀手他都应付得来,今日的这个武功有些剑走偏锋,刀法诡异,阿宝应付得稍稍有些别扭,但还算不上吃力。 适应之后,他连连出招,眼见就要将人逼退,便见又一蒙面刺客朝马车袭来。 阿宝暗叫不好,飞身去抵挡第二个人的攻势,第一个刺客紧跟而上。 从应付一人到应付两人,阿宝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他露出一个破绽,将空门暴露,对方立刻举刀一挥,阿宝勉强才没有被砍中脑袋,但肩膀上还是被刺了一下,疼痛顿时令他难以举剑。 卫霍在此时走出,阿宝忙叫道:“大人,别出来!” 一刺客已跃至卫霍身前,抬臂出刀—— “当”的一声,刀已飞出。 阿宝怔怔地看着又一蒙面灰衣人出现,用手中的□□挑落了那刺客的刀。 同时,他身边剩下的刺客犹豫片刻,似是琢磨自己有无胜算。 片刻后,两个刺客自知不敌,对视一眼,跃上一侧的房顶遁走。 而那救了卫霍一命的蒙面灰衣人没有停留,也离开了马车旁。 阿宝迅速回到卫霍身边:“大人可有受到惊吓?” 他没有得到回复,又问了一遍,而卫霍目光呆滞,一点也听不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下一息,阿宝吃惊地看到卫霍跃下马车,急急地往那灰衣人的方向追去。 “大人,大人!” 卫霍疾跑了半条街,最终还是没有追上那个人。 他就那样立在街巷口,雨水从他的头顶浇落,又从下颚滑落到青石板上。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喉结剧烈地滚动,胸口的情绪几欲喷薄而出。 那个身影,他不会认错的。 那一定是秦淮!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阿宝举着伞跑到卫霍的身边,见他浑身发抖,以为他冷,立刻握住卫霍的手臂:“大人,我们回马车上去吧。” 卫霍喃喃道:“我刚才见到阿淮哥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阿宝一开始没有听清,凑近了才听到他在说什么,张了张口,心里顿时难过了。 他是在卫霍刚刚得知秦淮死讯的那段时间到他身边服侍的,那段日子,他是亲眼看着卫霍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整个人瘦脱了形。即使后来能睡下了,夜里也常惊醒,且多说梦魇困扰。 阿宝会武,天隐帝派他护着卫霍的安全。 但他一个人能应付的人毕竟有限,圣上也曾想着多派些人过来,但卫霍没有要,说是太多了。 卫霍一点也不在意生死,有时候阿宝甚至怀疑,死之于他的大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如今在雨中,他见卫霍失魂落魄的样子,压下心头的酸涩,低声劝道:“大人,你是看错了。” 卫霍白着脸连连摇头:“不会认错,那就是他。” 阿宝只得道:“大人,咱们不是还要去祭拜常夫子吗?” 卫霍轻轻颔首,声音极轻,似梦呓般:“好,祭拜完了,我再找他。” 阿宝在心中叹了口气,搀扶着卫霍走回去上了马车。 午后雨霁,江无上空出了一道彩虹,久违的天晴使得百姓们纷纷走出街巷。 长乐坊,很快便有人发现南墙上多了新的告示,众人围拢过去。 告示上盖着丞相印章,画着一男子肖像,旁边言明若有人找到此人,便可去丞相府领赏。 一老人捻着胡须感慨:“这悬赏给得好大方。” 旁边一魁梧男子亦咂舌:“可不是,黄金百两呢。” “啊,谁要是找到了,可真真就发了财了。” …… 众人一番谈论,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一蒙着面的灰衣男子在人群中立了片刻,他的眼睛和那告示上画的一模一样。 片刻之后,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宫中,此事也已传入天隐帝的耳中。 他撩起眼皮,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一边,看着台阶下跪着的人:“是吗?这么久了,他的心病还未除……算了,你下去吧。” “是。” 书房内,李成碎步上前,低声道:“皇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奴才让人送些夜宵来吧?” 刘承微微皱眉:“不了,没心情吃。” 李成讪讪一笑,想了想,温声道:“卫大人重情,这是好事啊。” 刘承嗤笑一声:“他重情,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朕呢。” “这个……卫大人他,他可能……” “算了,”刘承睨他一眼,“憋不出来也别憋了,朕知道他对朕无意。” 李成低眉敛首,嘿嘿一笑。 刘承站起身,走至窗下,望着庭院疏落的秋景,手中不断地捻着佛珠。 他不是没有想过卫霍对秦淮的情意或许不是兄弟之情,但无论如何,人已入了黄泉,这么久了,卫霍也该走出来了才是。 五年前初见时,卫霍还是性子明快的活泼少年,眉眼鲜活生动。重逢那日,他们携手杀死胡然,当时的卫霍已内敛许多,但尚有喜怒哀乐,如今却是鲜有活气了。 他们之间成不了另一种情,做普通君臣亦没什么不可,他只是不愿见对方整日不苟言笑,郁郁寡欢。 他兀自想着,肩上一沉,方才回神。 李成为他披上大氅:“皇上,别着凉了。” 刘承沉沉地应了一声,半晌后道:“他花黄金百两悬赏,可真够大方,恐怕要把自己的底子给掏空了。你拟份赏赐,拟好给朕看看,过两日朕寻个由头赐给他。” 李成不解:“皇上,卫大人的兄长既已确认尸骨无存,卫大人如何还会掏空底子?” 刘承不满地瞪他一眼:“朕就想给个赏赐,不行么?” “哎呦,”李成往自己脸上用力一扇,“奴才该死,多嘴了,还请皇上恕罪。” “拟单子去吧。” “是。” 阿宝这半个月过得很忙。 每日都有人上门求见卫霍,坚称知道告示上的人所在何处。 每逢有人来,卫霍都亲自去看,可每每都失落而归。 再后来,阿宝先会挡下些一听便是瞎编乱造的人,稍微靠谱些的才通报卫霍。 可即便如此,卫霍仍次次失望,半个月下来,人都熬瘦了一圈。 就在阿宝琢磨着该怎么劝说自家大人时,卫霍自己改了主意。 他要一个人出府,还要阿宝扮作是刺客刺杀他。 这下子,阿宝的脑筋就有点转不过来了。 但他即使想不明白,也全听卫霍安排,乖乖地给自己寻了身黑衣,一路尾随卫霍在长街上走了一圈,又绕进街巷。 他在恰当的时机假意出手,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卫霍的后背。 剑尖即将触到那衣衫,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挡在了他的剑前。 阿宝定睛一看,又是上次那灰衣男子。 对方挑开他的剑,很快又攻了上来,枪尖直削向他的手腕,阿宝立刻横剑挡了那强劲的攻势,两股力道对冲,他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阿宝看到卫霍做了手势,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剑,退到一边。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卫霍一眼,下一瞬便跃上了房檐,瓦片发出哗啦的沉闷响声。 卫霍疾步上前,大声叫道:“别走!” 那灰衣人的身体在房顶晃了一晃,却很快纵身一跃,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阿宝赶到卫霍身边时,见他眼角一片红,浑身又一次发着抖,终于忍不住道:“秦大人已经不会回来了,大人。” “不,刚刚的人就是他。” 阿宝皱着眉头,低声道:“怎么会。” 他也摸不清那灰衣男子是何身份,可若真的是秦淮,怎会不愿见卫霍一面呢? 但他看着卫霍的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几日后,京城内传遍了一个消息。 年仅二十的丞相染了恶疾,卧病不起。天子亲自探望,宫中资历深厚的太医们看过之后却都摇头叹惋,称药石难医,已是无力回天,恐怕撑不到月底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是夜,江无大雨倾盆,雨水如注浇注在京城各处,地势偏低的街巷水坑中都积了不少水。 雨雾朦胧,卫府的下人谁也没有发现有人翻墙而入,顺着走廊进入主院。 积水打湿了衣衫下摆,来人浑然不觉,走至卫霍所住的房间。 他推门而入时,一股弥漫在房内的浓郁药气扑面而来。 他走到床边,抬手掀开帷帐。 只见卫霍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来人有一瞬的踌躇,双手紧了又紧,片刻后他终于做好了准备,俯下身,粗粝的手指触在卫霍的面颊上。 下一息,原本紧闭着眼的人睁开双目,抬起左手箍住了来人的手腕。 后者浑身一震,意图抽手离开,卫霍紧抓不放,睁圆了眼看着他,声音里裹着数不清的情绪:“你还想躲着我?” 被他抓着的人僵硬着身体别过脸。 卫霍将手从他的手腕移到掌心里,拽住几根手指,却被轻易地挣脱了。 眼见好不容易入瓮之人就要走到门口,卫霍掀开被子踩在鞋履上,扬声道:“外面都是卫府的人,你现在出不去的。” 门后的人停了脚步。 卫霍趿拉着鞋走过去,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见我?我想知道理由。” 在原地站了一阵,卫霍绕到来人身前。 他望着那双永不可能认错的眼睛,手轻轻发着抖,慢慢抬起,将覆脸的面巾一点一点拉上。 看到秦淮的面庞时,卫霍眼眶一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青山对 作者:钟筝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此时,秦淮才嘶哑出声:“霍霍。” 卫霍哽咽着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在说些什么,秦淮往后退了几步。 卫霍此时才注意到,秦淮走路时的身体呈现一种怪异的歪斜,双脚仿佛踩的不是一个地方。 几步后,秦淮停下,喟叹道:“霍霍,我的腿,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 卫霍双目一滞,听见秦淮又木然道:“不只是腿废了,脸也一样废了,我脸上的刺字永远不可消除。我这样的人,许多事都做不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驰骋沙场,浴血杀敌。留在你身边,和废人并无差异,配不上你,还完全是个拖累。” “怎么会……”卫霍下意识地反驳,待回过神,又急急向前两步,“我不在乎的。” “你现在不在乎,将来也许会觉得厌烦。” “我不会!”卫霍反问,“那如果我变成这样,你会觉得我是拖累?会厌烦我吗?” “……” 卫霍又问了一声:“你会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卫霍只是一个……看中皮相的浅薄之人?” 他说完这一句,眼圈已红了一片,大步迈过去,一把抽出了秦淮腰上的剑。 他拔掉剑鞘扔在地上,一瞬间五官艳丽到极致,大声道:“那我也在脸上划个字,再切断一条腿,这样我们就一样了,你也不用怕了。” 手还未抬起,秦淮已飞快上前,将他手中的剑夺过,却没握稳。 剑身砸在地上,发出铮然一声。 卫霍浑身颤抖地在原地立了顷刻,上前两步,用力贴上秦淮的嘴唇。 秦淮抬手想要推开他,卫霍却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身体,泪水顺着面颊落下,落在纠缠的唇舌间。 秦淮的双手停在了半空,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片刻后,他闭上眼,双手紧紧箍住卫霍的腰。 两人唇舌交织,卫霍吻得又凶又狠,甚至咬破了秦淮的嘴唇,尝到了淡淡血腥味。 吻到一半时,卫霍抽噎得厉害,秦淮不得不停下,将人抱到床榻上,手忙脚乱地揩去他的眼泪,笨拙地低声哄慰。 他声音低沉,带着无尽温柔,卫霍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眼周沁红,脸颊也红成两团,还打起了嗝。 秦淮颇为懊悔,只得继续哄,哄了许久,卫霍才慢慢不再打嗝,也停了流泪。 他将脸埋在秦淮的颈侧许久,才闷闷道:“你这两年,一直都在躲着我过?” 秦淮轻轻摇首:“我那时候被解差押送奕州,途中经行合麦山,不幸坠入悬崖。大约命不该绝,之后被相识的人救起,在山中过了一年半。那段时日我没有任何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浑浑噩噩地过了很久才想起过去的事。恢复记忆之后,得知天子颁下赦令,一个月前我才回到了江无。只是因为左腿已残废,脸也毁了容,迟迟不敢见你。” 卫霍默了默,问他:“既然是相识的人救了你,为何不告诉你过去的事?” 秦淮答:“那人名叫孙伍,是曾经跟我一起参加武举的,他虽然中了举,但名次不高,并未得到什么好差事,后来还得罪了人,最后只得返乡,碰巧将我救起。” 卫霍蹙起眉,扁了扁嘴:“答非所问,他可是不愿意你想起过去的事?难道他喜欢你?” 秦淮面颊微讪,还是点了头,怕卫霍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虽住在一起,但我对他一直以朋友相待,并未做越界之事。” 卫霍轻哼一声,嘴角却不禁翘了起来,想到他吃了这么多苦,心里又有些难受,用力陷在他怀里道:“无论如何,这次我都不放你走。你说的那些,我从来都不介意,你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来见我,才是真的错了。不信你就待在这里,待一辈子就知道了。” 秦淮低垂眉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经这一番折腾,秦淮心知永不能放下卫霍,到底是留在了卫府。 卫府为数不多的下人们很快便知晓卫霍的兄长竟真的大难不死,自家大人有福,能与之再次重逢,而这府里也多了一位主人。 他们发现秦淮并不常出房门,性格看着便有些沉闷,但卫霍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经常同秦淮一起待在房间里。 偶尔两人在院中坐着,他们便能见到卫霍笑意深深的样子,完全与先前的状态不同。他亦不再只穿黑衣,蓝衫白袍穿在卫霍身上,令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原来沉稳内敛的丞相大人在自家兄长面前是那么生动的性子,这令下人们觉得既惊讶,又好奇,私下里也是议论良多。 这一日晌午,卫霍从宫中回来,进屋的时候秦淮正在擦拭他那把剑。 见到卫霍,他停了手中动作。 “我让厨房做了些你喜欢的糕点,待会儿就做好了。” 卫霍往口中倒了几口温茶,闻言说好。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秦淮道:“今日日光正好,等会儿吃过午饭,我们一同去街市上逛逛吧?” 秦淮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背对着卫霍道:“不了,我有些累,就在府里转转吧。” 卫霍用手捏紧了宽敞的衣袖。 他知道秦淮的心结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全部解开,他们年少时各有各的抱负,他想做官,秦淮想做将军。 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而秦淮毁了容貌,也有了腿疾。按照陈国规定,有残疾者不能入伍,别说将军,连普通的士兵都再做不成了。且受过黥刑者不能做任何体面之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多数面有刺字者都做的是苦累的体力活,这样的境况对于秦淮而言无疑是深重的打击。 卫霍并不觉得他变得怯懦了,相比于多数人而言,秦淮已算坚毅之人。他不曾借酒消愁,不曾放荡自我,他只是一时感到颓丧和迷茫。 无论如何,卫霍都愿意陪他走过这段艰难的路。 卫霍将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温声道:“那就不去街市了,我们就在府里转转也好。” 秦淮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微微刺痛,面上却不显,沉默地点了下头。 午饭吃完,卫霍要去同阿宝说些事,撩开帘子出去,刚穿过月洞门,就见刘承身后跟着李成,正朝这边走来。 卫霍行礼后道:“皇上来了,为何不通报卫霍一声?” 刘承牵了牵嘴角:“觉得还是给你个惊喜,不好吗?” 卫霍一笑:“就怕不是惊喜,是惊吓了。” 刘承见他眉眼间神色明朗,想到自己已经知道的消息,心里产生了一种有些微妙的情绪。 他知道秦淮已经回来,还知道对方毁了容貌和一条腿,但即便这样,卫霍仍日日守在他身边,浑身上下仿佛脱胎换骨了,再无从前的郁气。 刘承便想见见秦淮,他已猜出两人之间绝不只是兄弟之情,他到底还不能彻底放下,想知道自己输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坦诚道:“我今日来此,是想见见你那位兄长的。” 卫霍闻言,笑意淡去,想到秦淮现在的情状,大约是没有心思见客。 他思量一瞬,道:“还请皇上见谅,他现在还在午休,也在养伤,不宜待客。等他的伤好了,我再为皇上引见。” 刘承凝视着他的双眸,轻轻一笑:“那看来,我今日来得确实不巧。罢了,我也不只是为这件事而来,还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卫霍立刻道:“那请皇上随臣去书房吧。” 那边,秦淮已从碧月口中得知了刘承的到来。 他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 恢复记忆后他回到江无,从那说书先生,那摆摊小贩,甚至是玩耍的孩童口中都听过刘承对卫霍的优待。 再迟钝的人,在情字上也大多敏锐。 他心中清明,这位天子对卫霍所持的或许并非君臣之情。 昨日他还听到府中下人议论纷纷,言及刘承对卫霍的纵容偏宠,众人皆是感慨艳羡不已。 想到这里,秦淮攥紧了双手,胸中苦涩蔓延。 卫霍如今依然心悦自己,但那可能只是因为雏鸟之情牵系彼此。 而如今的他和刘承相比,除了那些曾经的情意,再无半点优势。 第60章 第六十章 书房内,刘承接过侍女递到手中的茶杯,垂眼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放到一旁,看向卫霍:“这次柳州闹蝗灾,我打算派一个人去看看,你觉得派谁比较好?” 卫霍道:“派杨吉或者郑前都可以。” “怎么说?” “他们二人都是四品文官,蝗灾这种事,派三品高了,五品低了,四品刚刚好。他们二人又都是四品文官里无外派经历之人,派他们去柳州正好。” 刘承挑了下眉,饶有兴致问:“那你觉得我会派谁?” 卫霍看着他,启唇:“郑前。柳州官风民风都泼辣,杨吉性格温和,不适出行。” 刘承哑然失笑:“是这样没错了,你果然懂我。” “皇上过誉了。” 卫霍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含了一口,轻轻咽下。 再抬头的时候,刘承定定地看着他。 目光撞在一处,刘承并不赧然,牵了牵嘴角:“其实,我本来是想派你去的。” 卫霍平静地看他。 刘承嘴角微带苦意:“这样的想法确实是存了私心,你知道的——” “皇上,”卫霍站起身,抬袖深深一礼,“卫霍永远敬皇上为天子,唯你马首是瞻。” 这句话的意思,刘承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嘴角的笑意更苦了。 即使贵为天子,坐拥万里江山,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只顷刻,他已面色如常,故作疑惑道:“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坐下。” 卫霍便入了座。 刘承微微抬起下颚:“我听说,你这几日请教了几位太医?” “是,我想治好兄长的腿。” “治得好吗?” 卫霍摇头,眸光倏地暗了下去:“暂时还没找到法子。” 跌下悬崖时,秦淮的腿折得厉害,骨节处几乎粉碎,后虽被人救起,但因延误了时机,那里便永远断着了。 卫霍从秦淮口中得知,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孙伍和他自己都遍访大大小小的医馆,但无人可治他的腿伤。 无数次的失落之后,秦淮自己也明白治好的可能性太小,便也不存希冀。 可卫霍还想再试试,他希望秦淮有机会重新平稳行走,舞枪弄棒,策马风流。 只是寻医之事他是私下自己做的,并不想再让秦淮尝一次失望的滋味。 这一日,秦淮问起了两人的故旧。 按理来说,他未死的消息相熟之人应是都知晓了,但回府有一段日子,却不见卫霍说到明晨和蒋成,也不见他们来拜访。 他已隐隐察觉出什么。 秦淮问起,卫霍便将过去的事一一说了。 他是在临城的那一夜想通了许多事。 比如撞破胡然和瑜妃的私情,是因为蒋成若有似无的引导,又比如宋宇在府上摆宴的那一日,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青山对 作者:钟筝 成离席一阵,回来后有些魂不守舍,卫霍后来从侍女流光那里得知他去了后院,但不曾多想。 临城一夜,他勘破生死,也看破了许多事。刘承登基后,得知蒋成是胡然余党时,卫霍丝毫不感意外。 至于明晨,明洋当初有心参与党争,归附三皇子一派,但不曾做什么动作,清算余党时并未将明家算入其内。 对卫霍而言,明晨当年的做法无异于背叛,他与之割袍断义,之后再无来往。 只不过两年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去年冬至,刘承在宫中摆宴,文武大臣皆到了场,也包括明家父子。 宴至中时,有一宫女突然袭向卫霍,他躲闪间不慎掉落了胸前玉坠,明洋一见,大惊失色。 待侍卫当场捉住那对瑜妃忠心耿耿的宫女,将其带了下去,卫霍转过头,便见明洋痴痴地望着自己,眼中滚出两行泪,殿内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全不知一向稳重的江阳府府尹为何如此失态。 那玉坠,原来是明洋亲生妹妹明秀的贴身之物。 明秀当年对穷书生卫羽一见倾心,后因家人反对,欲将其嫁与门当户对的人家,明秀连夜逃出家门,与卫羽私奔,两人不幸客死他乡,尸骨无存,卫霍才被留在了秦家。 得知明洋是自己的舅舅,明晨是自己的堂哥,卫霍震惊不已。但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觉得造化弄人,可笑得很。自那之后,他仍未与明家有任何来往,哪怕明洋常主动相邀。 即使是血肉至亲,他们仍然殊途,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秦淮听完,只默默地将他抱在怀里,他尊重卫霍的一切选择。 这一日,卫霍得知了一件好消息。 云游四方的名医左千铭到了江无郊外,此时正住在兰觅寺中。 卫霍听说后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喜悦,当即便让阿宝备车,速速前往郊外。 兰觅寺位于半山腰,雪层丰厚,脚下泥泞湿滑,阿宝紧紧地跟着卫霍上了数百石阶,终于抵达了寺外。 他进了庙,方丈很快迎了出来,拜见高僧之后,卫霍被小沙弥带到了一个院子中,也见到了左千铭。 一番攀谈之后,左千铭明了秦淮的状况,承认难治,但答应出山一试,让他随时都可以带秦淮来此。 卫霍得了他的同意,欣喜拜谢,半个时辰后起身告辞。 他离开时,雪下得更大了些,雪片大如鹅毛,陆陆续续地落在地上,积雪更深,山阶陡峭,他们几乎是寸步难行。走了半个时辰,才快下到山底。 迈向下一级台阶时,卫霍想到秦淮,分了些神,脚下踩得不稳,身体摇晃一瞬,很快便失了衡。 “大人!”阿宝见状万分心惊,立刻伸手去拉他。 那雪下的台阶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阿宝原能捉住卫霍的手腕,但他未顾脚下,也同样仓皇摔倒在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卫霍的后脑磕在了一块尖石之上,脸色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将人抱起,抬手一抹,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留下,白雪上落下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卫府,秦淮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下着这么大的雪,卫霍去了何处,拭剑也拭得心慌,最后只得撂下白帕走到屋外,望着茫茫白雪发呆。 申时,阿宝驾着马车带着卫霍闯进了府门,跌跌撞撞地让碧月去叫府内的郎中。 秦淮见到卫霍满身是血,脸色一滞,脚不点地地奔上前:“怎么回事?” 阿宝却死死咬着嘴唇,坚持自己将主人背回床榻。 郎中很快赶来,替卫霍诊治。 得知是摔在了山阶上,郎中一边颤巍巍地诊脉一边问:“下着这么大的雪,怎么能让大人去山上,太危险了!” 碧月也不满地看着阿宝。 后者眼眶发红,在众人面前却什么也没说。 秦淮望着卫霍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 一炷香的工夫,郎中写了个方子,让碧月跟着自己去捉药。 房内还剩下阿宝和秦淮两人。 阿宝看了一眼昏迷的人,又转向秦淮,声音哽咽地说:“你高兴了?” “……” “你知不知道大人上山是去做什么了?他这些日子遍访医者,有点名气的他都亲自去问。还怕你知道了,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今日我陪大人上山,就是去找名医的。” 秦淮心如重鼓碾压,神色黯然。 阿宝愤愤地道:“当初大人只当你坠落悬崖,他受了极大的刺激,那段日子几乎不言不语,吃不下饭,睡觉做的全是噩梦。他最瘦的时候,比碧月都轻,那时候真的是皮包骨。你知道这两年,他为你守丧,就没穿过鲜亮的衣服,整日食不知味,过得比下人都苦。你回来,大人真的好高兴,脸上都常带笑意。他们都说你是大人兄长,可他处处迁就你,心疼你。大人惊才绝艳,长相俊美,多少女子喜欢,皇上也器重他喜欢他,可他连皇上都拒了,只日日守着你一人,你却总是一副冷漠模样,连陪他去街市逛逛都不愿意,让人看了就难受。他欠你什么了,要受这样的委屈……” 阿宝说到最后,秦淮已是神思混沌,什么都听不清了。 受过的苦,卫霍从不和他说起,而阿宝对他的指责却是句句属实。 他不是冷漠,但比冷漠更伤人。 失去一条腿,失了志向,他常沉浸在一个人的郁郁寡欢中,阿宝说的不错,他让卫霍多受了许多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青山对 作者:钟筝 屈,甚至怀疑对方的真心。 他真的大错特错。 若真的没那么痴情,卫霍又何必留着他刻的那幼稚木牌。说到底,一切怀疑的根源都在他自己身上。 只是失了一条腿,他就悲风伤秋了这么久,连带着忽略了卫霍的处处体贴,哪里还有半分铮铮铁骨?实在是可笑至极。 阿宝说完之后就出了屋,秦淮木然地站了许久,缓缓坐在床边。 烛光下,卫霍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似乎在梦里也不能放松。 他撞到后脑,秦淮只能用手轻抚他的面庞。 或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卫霍的神情渐渐放松了稍许。 秦淮躺在他身侧,蜷着身体,捉着卫霍的手递到嘴边,无比怜惜地吻了吻,轻轻喃语:“霍霍,你醒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去看灯市。”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两日之后,卫霍脑后的伤好了大半,已经能够如常走动了。 但他无视了秦淮陪自己去灯市的提议。 “治好你的腿是最要紧的。” 因为卫霍在山阶上摔了一跤,秦淮到底不放心,一定要等雪化了再上山,这样又往后拖了两日。 这日雪霁,终于成行。 上山之后,左千铭为秦淮看了看腿。 他褪去遮挡的衣物,卫霍看到左腿膝盖处狰狞的全貌,心中不由一紧。 秦淮很快握住了他的手,宽厚的手掌熨帖手指,卫霍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左千铭抬手捏搓一阵,心里有了数。 “秦大人当初是摔下悬崖,骨头确实损得很厉害了。” 卫霍心中一沉,急问道:“有机会治好吗?” 左千铭沉吟片刻:“法子是有的,但一来,不一定真的能够治好,二来,也得受好些折磨,就看你们二位愿不愿意冒险,忍痛一试。” “自然,”秦淮淡然一笑,“既然来了先生这里,必然是想要治好自己的腿伤。如果连这点痛意都忍不了,又何必来叨扰您?秦某从小练武,吃了许多苦头,比常人能忍痛,如果先生有法子,就大胆在我身上试一试吧。” 左千铭眼露赏识,正色道:“那好,容我准备一个时辰,申时开刀。” 一个时辰后,左千铭将要用的刀针都放在布上备好,还央小沙弥弄了一盏油灯,将医具齐齐在火焰上过了一遍,然后用手捞住袖子,说:“那我就开始了。” 秦淮仰起头:“霍霍,你出去等吧,看会儿山景,我这边就好了。” 卫霍蹙起眉摇头,闷声说:“你在这里受苦,我如何能看得进什么风景?我就在这里陪你。” 秦淮叹口气,低声道:“你在这里,我怕先生分神。” 承了他递过来的眼色,左千铭心领神会,对卫霍说:“大人还是去外面等着,在下行医时确实不习惯有患者以外的人在场,还请大人见谅。” 卫霍踌躇片刻,只得点了点头,和秦淮道:“那我在外头等你。” 临走前,卫霍将暖炉移到秦淮和左千铭身边,最后看他一眼,走出了屋子。 屋门关上,左千铭收回视线,拿起一头部尖锐的刀片,靠近秦淮的左腿膝盖:“开始了。” “先生请吧。” 下一瞬,刀尖已不留情面地割破皮肉,鲜血顿时从创口处流出,坠入一侧的小碗中。 左千铭迅疾地换了一把精巧的镊子,深入创口整理其中的碎骨。 他知道此时此刻定然是最难熬的,人常说痛如刺骨,一旦痛抵骨头,便如刀剑钻心,令人痛不欲生,他以前救治过的病人往往痛得呻.吟不断,大多会哭出声来,但左千铭却没听到秦淮发出什么声音。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秦淮额际渗出了一层汗滴,脸色也是惨白,但神情却没那么痛苦,只轻皱着眉,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左千铭取出镊子,将已经流满小碗的血倒到一旁,感慨道:“秦大人果然能忍,如果真的痛,叫出来能好受些的。” 秦淮牵了牵嘴角,望着身旁的炉火,见那火烧得极旺,仿佛能生生不息一般,不由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喊了痛,他一定很难受,恨不得跟我一同受着了。” 左千铭深觉两人情意深厚,也不再说话,屏息凝神,手下的动作精准万分。 卫霍站在屋外檐下,望着院内未完全花开的雪,心神一点也不难集中。 屋内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不知道秦淮经受的是什么样的痛苦,但想必不会好受。 他好几次走到门外,想要进去看看,又想起左千铭的话,不得不缩回手,继续立在屋外等着。其实他并非看不出那是托词,可也真的害怕打扰左千铭的行医,只不断地在屋外徘徊,一瞬就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门打开了。 卫霍立刻回头。 左千铭转着手腕:“好了。” “多谢先生!我进去看看!” 他飞一般地进了房间,跑到床榻边。 秦淮的左腿已被白纱裹住,看不出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见卫霍进来,云淡风轻地笑道:“就等拆线了。” 卫霍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柔地拂过纱布的旁侧,不敢用力。 他一时情绪翻涌,眼眶微湿。秦淮抬手将人搂在怀里,低声道:“已经没事了。” 过了一阵,左千铭回来,打量着秦淮的脸颊,让被望着的人疑惑发问:“先生怎么盯着我看?” 左千铭微微一笑,说出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一句令秦卫二人更加惊喜的话。 “你脸上的刺字,我也帮你一并除了吧。” * 伤筋动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秦淮在山上足足待了两个月。 左千铭如约将他脸上的刺字去除了,只留下极淡的痕迹,看不出什么来了。 除了上朝之外,卫霍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兰觅寺中。他让阿宝把需要批阅的文书都带上山,和秦淮说一会儿话,看一会儿文书,时间匆匆便过。 两个月后,秦淮的腿已经恢复。 左千铭察看确认之后,便说可以下山了。 习惯了悠闲的山中生活,再回到府上,卫霍还有些不大习惯。 秦淮回来之后便已耐不住,时不时拿起长剑练武,被卫霍得知后受了几日冷落,只得乖乖地又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敢拿剑。 这一日卫霍回到家中,两人吃过晚饭,听闻今夜扬因坊的灯市十分盛大,便一起携手出了府。 自登基以来,刘承励精图治,是一位真正的明君。 在他的治国手腕下,如今的陈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江无比以前更为富饶。 卫霍同秦淮一起到了集市上,各个小摊上都至少挂了一盏灯笼,煞是好看。 街巷上车马如流,为防止被人流冲散,秦淮始终握着卫霍的手不曾松开。 走到卖糖人的摊位前时,卫霍停下了脚步。 秦淮问:“想吃?” “嗯。” 秦淮递了五个铜板给摊主,很快一个糖人便递到了卫霍的手里。 他轻轻舔了一口,嘴角扬起活泼生动的笑意:“好吃,很甜的。” “好吃就好。” 卫霍伸手:“你也尝尝。” 秦淮就低下头,咬了一口。 做糖人的小伙惊讶了一瞬,看着两人望向彼此的眼神,又看他们交握的双手,心中暗暗感慨,啊呀,这是遇到一对断袖了。 陈国民风开放,他们牵着手走在路上,即便有人意识到两人的关系,也不觉得怪异。 晚饭明明吃得挺饱,可闻到汤圆的香味,卫霍又觉得想吃了。 两个人各要了一碗汤圆,热腾腾的碗很快便端上了桌。 摆小摊的大娘将手往围裙上揩了揩,笑眯眯地道:“汤圆汤圆,团团圆圆,两位慢些吃啊。” 卫霍和秦淮对视了一眼,皆是一笑。 他们离开小吃摊时,天上飘起了薄薄的雪花。 又逛了一阵,回去的路上,秦淮看出卫霍走累了,弯下腰:“我背你。” 他知道卫霍在想什么,直接抓着他的双手圈住自己的脖颈,将人往上一带,转头宽慰道:“我的腿伤已经好了,这几日武功都恢复得差不多,背起一个霍霍更是易如反掌。” 卫霍在他背上慢慢地放松下来,他将下巴抵在秦淮的肩头,看他如圭如璧的脸庞,心里圆满得很。 他又仰头,只见星河万里,落雪纷纷,白雪倾洒于远处一排排红通通的灯笼上,在烛光的映照下舒展地融化。 坊间依旧热闹得很,茶楼飘出的幽幽茶香,胭脂香粉的浓馥气息,小吃摊的饭香,交融在一起,汇成人间烟火的百般滋味。 他们就正在这美妙的人间里行走着。 卫霍突然道:“我想起那时候,我差点被毒蛇咬到的那一夜,你也是这么背我下山的,还记得吗?” 秦淮点了点头:“记得。” 卫霍心潮涌动,胸中充斥着时过境迁带来的一丝怅惘。 他轻声说:“我当时想做官,将官场想如餐霞饮瀣,其实幼稚得很。哪里有那么简单,朝堂是步步险恶的地方,做官也没那么容易。此时想想,当初好不知人间疾苦。” 秦淮静静地听他说着,也想到自己那一夜说的话:“如果这算幼稚的话,我跟你一样,把做将军也想得很简单。” 卫霍轻笑,晃了晃自己的双腿。 冰凉的雪花落在面颊上,他埋下脸,在秦淮的脖颈肆磨。 他忆起许多过往,初来江无那一夜见到的烟火,宋府被查抄后的连夜大雨,秦淮得胜归来策马飞驰的画面。 于是喟叹道:“终于还是,一起走到这里了。” “什么都不用怕,”秦淮一字一句地说,“哪怕刀山火海,我拉你一起走。” 卫霍嗯了一声,用力圈紧他的脖颈:“我们回家。” 他们从乡野到朝堂,天高路远,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曾有阳关大道,也曾悬崖在近。 他们在这陷阱重重的俗世里并肩前行,走过无数春秋冬夏,经过雨雪,历过雨雪,有过泪,也有过笑。 无论前路是坎坷还是平坦,他们只要握紧彼此的手,都敢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江无向南百里的城名为周林,自天隐二年初始便有山匪作乱,秋后愈发猖狂,百姓苦不堪言。 大雪这一日,天隐帝下了一道御旨,命前神机营中营统帅秦淮率八千兵士前往周林剿匪。 这一御旨的用意朝堂上的人大半都猜了出来,秦淮既然是被胡然诬陷的旧臣,又除了脸上刺字,洗清罪名后若天子怜惜,也可继续担任这一武职。 只不过秦淮腿受重伤之事也被不少人知晓,能力在否尚未可知,天隐帝便派他办剿匪的差事,若成了,也能顺利服众。 军队出发这日,卫霍跟着到了郊外。 副将眼看着丞相大人递上一个酒囊,秦淮接过,喝了一口,然后盖好酒塞,将酒囊别在腰上,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青山对 作者:钟筝 人相拥而别。 骑马行出不远,副将忍不住问:“大人,卫丞相给您的是什么呀?” 秦淮低头瞧了眼腰上的酒囊,嘴角轻勾:“甲光向日金鳞开。” “诶?” “是桂花酒。”秦淮答完,扬鞭策马,一瞬便已骑出数米。 “哎,大人等等我啊!”副将回过神,赶忙拍马跟上。 回府的路上,阿宝也问道:“大人,那桂花酒是怎么做的?这时节哪里有桂花呢?” 卫霍轻轻一笑:“江无没有,江南还是有的。” 这几日闻着那桂花香,阿宝都有些馋了,小声地道:“阿宝也想喝点。” 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卫霍说:“还剩下些,回去赏你。” “多谢大人!”阿宝立刻眉开眼笑了。 十日之后,吴府院里。 吴丛原在卫霍的搀扶下于庭院中散步,感慨道:“现在也就你还常来看我这糟老头子了,近来朝堂上的事做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卫霍颔首:“是,多亏您老人家常指点。” 吴丛原欣慰地道:“那便好,如今皇上勤于政事,兢兢业业,治国有方,朝局也比以前清朗许多,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了,想必我大陈的国力有望更上一层楼呐,就是不知道我这副破败身子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卫霍道:“您老人家日子还长着呢,心宽方能长寿,多想些悦事,身子骨一定能更好。” “就听你的,”吴丛原拍拍他的手,“我听闻周林山匪已被剿灭,秦淮过两日就回来了吧,你们这个年如何过?” 卫霍不由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年,我们该回一趟杏花村了。” “哦?”吴丛原怔了怔,又很快了然,“好啊,好啊,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两日后,秦淮剿匪成功,率军回京,帝大悦,赐下黄金百两,锦缎数十匹,又复其武职。 一时之间,人人称羡。 黄昏时分秦淮回府,卫霍早就在府门相迎,两人牵着手回到屋内。 用过宵夜后,暖融的室内,秦淮靠着床头,卫霍靠在他身上,两人将回乡的事细细捋好。 秦淮不在的两年里,卫霍一直和陈束书信来往,知道如今的杏花村中常有夫妻教育子女,学武便树秦淮为榜样,学文也必提及卫霍。 卫霍想想就忍不住笑了,枕着秦淮的胸膛,仰起脸看他:“不知咱们回去的时候会是什么场面?” 秦淮低头看他,嘴角也带了笑意,诚实地摇了摇头:“想象不出。” 卫霍抬手摸摸他的下巴,端详片刻,满意地点头:“不错,一看就是当将军的料。” 他说完就要放下手,却被秦淮按住,很快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 目光在卫霍的脸上逡巡一遍,秦淮学着他的样子,眼含笑意地道:“不错,一看就该与将军做一对鸳鸯。” 语罢,不等卫霍开口,秦淮已低下头噙住了他的唇瓣。 炉火温暖,帐中很快便是春意无穷。 此时,卫霍的抄手游廊中还站着两人。 凛冽寒风中,阿宝脱下自己的外袍,笨拙地盖在碧月的肩上,结结巴巴地说:“可……可别着凉了。” 即使被冬风吹着,碧月羞红了一张脸,低声道:“你做什么,可别让人看见了,免得说闲话。” 阿宝心中突生一股勇气,壮着胆子说:“那就让他们说去罢,反正这个年,我总是要带你回家见爹娘的。” 碧月羞得更厉害了,将袍子扔在他身上,撂下一句:“你先同主子说了,再说带我回家。” 语罢,她急急地迈步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阿宝痴痴地喊道:“我明日就找大人说去,你等我!” 夜色之中,碧月的步子迈得更快,背影果断得很,唇角却翘得太得意,出卖了一颗被暖热的女儿心。 几日后,卫霍办妥府内的这一件喜事,放心地和秦淮踏上了返乡之旅。 一路两人坐船骑马,在立春这日终于乘舟行于渝河之上,一个时辰后便可抵达阔别已久的杏花村。 天与水相接,船过碧影,清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 船头上,卫霍靠在秦淮的怀里,将自己养得白皙光滑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 凉风习习中,他惬意又餍足地仰起头,声音里裹着春日初开之花的香馥清甜,像猫儿一般黏人地在秦淮的下颚处啄了两下,道:“阿淮哥哥,今日伊始,又是新的一年了。” 秦淮下巴处冷硬的线条被他亲得柔和了不少,抬手将人搂紧,轻轻地嗯了一下,停了几瞬又低下头,在卫霍浅浅的眼皮上爱怜地亲了亲。 清脆的鸟啼声在耳畔响起,他们一齐朝前望去。 只见江水开阔,山林苍翠,淡雾之中的景致显得尤为清新。 飞鸟的翅羽擦过水面,姿态俊逸,又翩翩然飞往高处。 两岸青山相对,正是春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_^感觉事情都交代完了,接下来几天把前文再修一修。 暂时想不出需要写什么番外,如果实在没什么可写就完结在这里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