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寒冷的冬夜》 分卷阅读1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如此寒冷的冬夜》作者:沈二藤 月色里有他的一颗心。 1 记录一件怪事儿。近几个月我常做梦,梦的频率高得离谱,好像是要填上我人生里前三十四年的空白睡眠。 做梦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我也曾做过几个至今不能忘怀的梦。 年幼时期,和奶奶住在乡下,走出巷子左拐就是一条贯穿村庄的河,河上架着桥梁,那时候没有那么高度的环保意识,这条或许已经潺潺百年的河水,总是以墨汁的形式出现,我极其厌恶它,但我不得不和它共同生存在这片土壤上。 于是,我经常梦见河水、塌陷的道路,溺水、铺天而来的窒息感。我落水了。 我想,是这条河流对我实施了报复。 后来年长了些,在发呆之余回想往事,我开始疑惑,我幼年时期是否真实溺水过? 对不起。扯远了,常人总有絮絮叨叨的毛病,说回近期的梦吧。 我是个画家,在进入而立之年时,也进入了作画瓶颈。 朋友做房地产的,听闻此事之后,说是手下正好有套出租的别墅小楼,位于绿冬洲繎,民风淳朴,风景宜人,适合放松,可以打折出租给我,我说,何乐而不为呢?就应下了。 行李不多。画材、书籍、一台早年二手购入的唱片机,几张打折书店淘来的唱片。 入住时,朋友早已请人打理了别墅小楼,顺便又借了我辆吉普车北京212。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要感叹朋友的益处。 一幢复式小楼带花园,站在阳台能看见不远处矮小层叠的居民屋,到了傍晚,炊烟就来了,腾空,扩散,隐匿在清澈的空气中。 在洲繎住的头几天,我大多数时间都在陷入睡眠,可能是远离了城市的缘故,连睡眠质量都好得打紧。 白日醒来,踱步到附近的村民家中唠嗑——朋友已经和村子里的人打过招呼,这种小地方,总是排外,倘若不提前告知,怕是会出现麻烦事儿。 我从来不是个忧郁寡言的人,忧郁寡言不能带给我想要的灵感和生活。 总而言之,几日下来,我倒也摸清了绿冬的地儿,洲繎西南下,另有两处村镇同属绿冬——北浦和南鹤,离洲繎有些距离,因此我盘算着哪日心情愉悦,开车驱往北浦、南鹤,采采风。 但这事儿,在一个突发事件之后,就被搁置了。 八月中旬的洲繎,仍然热得滋儿哇响。 那天夜里,失眠少见得缠上了我,于是我起身,打着昏昏的床头灯,从木盒里取出一张唱片。 唱片机里传来:“on suters day…”。 音乐声和粘稠的夏风亲吻在一块儿。 我到阳台抽烟。 乡里小镇有这么个好处,夜空浩明,繁星点缀,云雾轻柔,树影重重。 我专心的抽烟,手指跟着节奏在栏杆上敲动,忽的,听见花园里传来细碎的动静,我探着脑袋看去。 月色正好,光线昏暗。 花园里,有一个赤条的男子,站在那儿,月光停泄在他笔直而漂亮的脊梁上,像是镶嵌了满片的碎钻。 他转过头,和我对视,从眼神里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我愣住了,回房打开明亮的白炽灯,等我再出现在阳台上时,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于夜色。 2 我以为那是个梦。 第二天正午起来时,特意下楼来到了花园中,花园里植了茵茵草坪,沿着木栅栏,一圈儿都摆满了花盆,我不认花,唯独只识得栅栏一隅茂盛的玫瑰,姹紫嫣红里尤其醒目。 我蹲下身去,想从草的弯曲程度观察到昨夜是否有人踩踏过,然而,一无所获,起身,一拍脑瓜,讪笑自己把梦当真了。 洲繎挨着的山,是绿冬河的源头。当地人告知我,这条河,贯穿了整个绿冬,汇入大海中。 我闲来无事也徒步跟着河流走,没走几公里,就累得打紧,沿着石头歇息,石面凹凸不平,咯得慌,不经坐。 以前学画画的时候,跟着老师去过不少江南古镇采风,但那些,都和绿冬不同,绿冬原始得仿佛未曾经历过现代机器的洗涤,听不见轰鸣转动的声,也瞧不见乌压压得刺目反光。 此时,绿冬河的对面,悄然无息的出现了一位少年。穿着宽松至膝盖的衬衣,底下两条笔直、光滑且赤条的腿,风一吹,衣角就往上扬一些。 他蹲在河边,脚掌陷在泥泞里,脚趾蜷着勾住土地,伸着手去掬水,掬来一捧,仰着脖子,将水送入口中,四面八方的流淌着,淌得衬衣湿漉漉。 我站起身来,惊觉那人万分眼熟,“你好?” 少年抬头看我,似惊鸟,一下蹿起,步履颠簸几下,眼见着身躯往前靠去,摇摇欲坠。 “小心!” 我出于好意提醒他,却将他吓得转身就往林子里跑,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连带着飘飘的衣角都消失在林中暗色里。 沿路回去时,由于好奇心一直盘踞在心头,拉着早些天熟络的当地人,开始向对方比手画脚地询问:“我今天遇见了个,穿着衬衣的。高高瘦瘦,长得还白。那是谁家的孩子?” “高高瘦瘦?” “对。还白,长得挺俊的。” “哈。估计是柳家小子,不过那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脑子有问题,是个疯子。赵先生别同他掺和,会倒霉。” 我尴尬地笑了笑:“看起来,倒也不像是脑子有问题,只是有点古怪。不过,倒霉是怎么说?” “这——这还真不好说啊,赵先生,您知道的,每个地儿总归有属于这个地儿的秘密,不方便和外人说起。” “啊——”我点了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头,“那真是冒昧了。” 不知为何,一时间,许多情绪盘踞在了我的心头。 脑海里不断的将昨夜的男子和那少年的背影重叠再重叠,直至完全重合,像玫瑰花的种子,埋在我的每个细胞里,念想为其输送着养料,企图让玫瑰花生长出来。 夜里,我仍翻来覆去,外头静得很,所以当花盆落地破碎时,那清脆的声响穿透了我的耳膜。 我套上外衣,下了楼,走至花园中。我又见到了昨夜那个神秘的闯入者。 他保持着昨夜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花园中央,微微仰着头,瞧着月色,脚腕踩过破碎的陶瓷碎片,出了不少血。 这一瞬间,我失去了行动的意识。 他再一次回头看我。 月光温柔,照得他的棱角柔和如水。 是白日里遇见的那个少年。 3 神使鬼差的,我走向了他,我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破坏气氛。 他站着不动,像古希腊漂亮的雕像,以一种毫无波澜的目光盯着我,没有恶意的,纯粹的视线。 我走到他身旁,约莫比我矮了半个脑袋,他看着我靠近他,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关注着月色。 月色和往日一样,没有什么看头。 我问:“迷路了吗?” 夜里闷热,也不能光着身子闲逛吧? 我见他不回应,倒也没放在心上:“蚊虫多,我给你去拿件外套还有你脚上的伤口得处理。” 我往屋里走,但担忧他再一次消失,转过头告诉他:“你等等我,别走了。” 作为一个常年囿居于屋内的画家,以少见的速度欻欻上楼,一时间忘记了将药箱放哪儿,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才拎着药箱和外衣出来。 我怀着希冀,在经过我的叮嘱后,他不会离开消失。 然而我那可怜的微弱的希冀,如同傍晚的炊烟,散得干净,一点儿也摸不着了。 花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声,只剩下花草无停歇的生长。 我失落而归,将外衣和药箱放在最显眼的沙发上,起码等到下一回,我再见到他,不必因为寻找东西而耽搁了时间。 我试图在白日里寻找他。 从别墅小楼到居民屋,又沿着绿冬河往更远的地方走,林荫树树,我同样往踏足其中,到了傍晚,林子里就起薄雾,还有孤鸟惊魂般的哭鸣,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日寻找无果,我准备打道回府,等着夜里他的再度光临。 我鄙夷自己这种带着目的地的想法,我想做什么呢?我遇见他要干什么?询问他闯入花园的目的所在?还只是单纯的想见他一面? 我说不清。这种情绪,在曾经也出现过。 那时,我还在艺术学院念书,国画班有个姑娘。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第一年的夏天开学季。 她戴着耳机,嘴里哼唱着什么,那是首我从没听过的音调,再之后,我曾询问过她,她倒丝毫不记得了。 那会儿,她穿着白色t恤,一双橄榄绿的帆布鞋,脚下踩着黑色长板,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没看清她,只看清了她右手臂上那颗心脏的纹身,于是,再也忘不掉了。 我开始在院里四处寻觅她的踪影,试图来一场浪漫的邂逅,可惜,故事总归是不能让人如意的,她以我朋友女友的身份,出现在一场饭桌酒局上。 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慕,留给我的只有心碎。 林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有预感,预感就是那个少年,我疾步跑了过去。 故事总会出现转折和惊喜,它不能平淡始终,也不能总以悲剧收尾。 悲剧固然是一种艺术,然而生活更应当多一分喜剧。 他蹲在林子里,在观察树干上爬行的蚂蚁,专注到未曾发现某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靠近了他。 4 我总是在考虑该不该打扰他,换句话说,他总是以一种极度专注的姿势出现在我的面前,像思想者,像创作家,比起我这个文艺工作者更为之投入自然的探索。 月亮、河流与蚂蚁。 这些不足外人停留的事物,偏偏能吸引了他的视线与情绪,这令我感到烦闷,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才华让我自恃,认为他不该不对我投以欣赏的目光。 在往年,我办过大大小小的画展,受到许多追捧和赞扬,这些浮华的外在物质一度让我天地颠倒,头脚旋转。 没有人不热爱赞美,在接受赞美之余的“自我否决”,也不过是为了多受些来自赞美的额外解释所设下的陷阱。 然而,在他的面前,我更像是赤着身躯,透明无物,不具任何吸引力的摆设。显然,这极其不公平,因为他在我眼里是个未知的领域,充满神秘莫测的深潭,我迫切渴望拨开云雾走近他,迷雾层层,总拨不干净。 当我用五秒的时间敲定了“考虑只是无用功”之后,我选择了打扰他,他仍赤着脚,从脚底到脚背缠着脏兮的绷带有人替他包扎过了。 他的父母?他的追求者?还是他自己? 不管是谁,都不是我。 我说:“嗨,天黑了,不回去吗?” 他又被我吓了一跳,一膝盖栽进了树丛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啊,抱歉,吓到你了?没事吧?”我上前,馋住他的胳膊,他太瘦了,像一根竹条。 他抬头看我,用打量的、狐疑的眼神,吞吐着含糊不清的词汇:“……我没见过你。” 绿冬人怕生,这我知道,但他怎么可能没见过我?难不成我见到的是鬼? “我刚来绿冬没多久。” “对不起。”他将脑袋低了下去。 “什么?”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轻轻地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不是,是我吓到你了。”我皱了皱眉,瞧见他的双膝被丛林蹭破了皮,“还害你受伤了,能站起来吗?” “我、我可以。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该是十八九岁少年拥有的样子,像瓷娃娃,轻轻一推就能碎满地,担惊受怕。 他试着站起来,又吃痛得跪了下去。 “我背你回去吧?”我问。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说,“怪我笨,给您添麻烦,您回去吧,我能自己走。” 最终,在我的坚持和拿出长辈的姿态之下,他才肯乖乖听话。 他很轻,轻到只剩一具空荡的骨骼,又或者,这张皮囊里仅仅充着气体。 我没有任何重量负担,可他不,一路上都在跟我道歉,然而,这件事的错误根源是我,我再怎么强调是我的错,他仍觉得是他的错。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嗫嚅着:“柳…柳熠。” “哪个熠?” “熠熠生辉。”他说,“您呢?” “姓赵,赵绉忞。” 走回洲繎,月色已经下来了,柳熠让我将他放在巷子口,自己颠簸进去,我提醒他回去记得上药,他没回答,只低头跟我道歉又道谢的,这让我哭笑不得。 柳熠点着脚,一摆一摆地往暗色里走。 我想了想,喊住了他:“柳熠!” 他回过身,探着脑袋看我,一半隐藏在夜色里,一半暴露在月色中。他的鼻子挺而高,双眼汪着水,漂亮得足以让我永远停留在洲繎。 “怎么了?” “你真的没见过我吗?” “什么?”他眯着眼,又摇摇头:“非常抱歉,让您失望了吗?”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不是,你不用抱歉。这样吧,我害你受伤,能请你吃顿饭吗?” “请我吃饭?”他那双眼忽的有了光彩。 “嗯,你不愿意吗?” “谢谢,因为好久没有人对我做出邀请了。” 他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 没有人能够明白,没有词汇可以描述,宇宙万千变化竟也丝毫及不上此时柳熠袒露出来的笑意。 衬了他的名字,熠熠生辉。 “你来吗?” “那得给您添麻烦了。” “我去哪儿接你?这儿吗?” 柳熠皱了皱眉,“绿冬河边吧。您知道,跟我呆在一块儿,被别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为什么?” “晚安。祝您夜里好眠。”说完,柳熠就消失在了黑幕深处。 这夜,盘踞在我心头的不仅仅是下一次见面的约定,更是他为何不承认曾经见过我? 翻来覆去的时候,我再一次听到了花园里的动静,我跑到阳台,于是,一次又一次,这一次,我还是看到了他。 他赤着身,站在院子里,仰着面,对着月色。 5 这种感觉很奇妙。 同一个人,以两种不同的姿态站在你的面前,像月球的光面与暗面,这种感觉扼住我的咽喉,迫使我去探究其中的缘由。 到底为什么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月色,发觉他又不单单只看那月色,又像看着不远处的山,山影与夜幕重叠。 绿冬河就是从这座山上淌下来的。 来洲繎这么多日,我都没去过那头,只往下游走,于是此时,我也开始想象那里有什么样的光景?值得他夜夜至此远望。 出于一种私心,这回我没有打扰他,屋内开着昏黄的灯光,我赤着脚踱步到唱片机旁,将指针拨到黑胶唱片上。 带来的黑胶唱片都是盲选的,多数音乐不知出处,不过眼下这首柔和的钢琴声与绵长的大提琴音格外衬景。 我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从一边画本上撕下画纸,铅笔在纸面上打轮廓,简单的轮廓,模糊的树影,月悬半空与月下重叠的山峦。 少年的心牵挂在哪里,少年的目光又追随哪里,我企图靠近他,聆听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 这种毫无理由的企图与渴望,如同自然界中的节律行为,是一种互相吸引的、必然发生的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潮退潮退,地月相依,都能够拿来对比他之于我的意义。 意义本身就最有意义,意义不必再去探讨意义。 夜已至深,我甚至不知道他停留了多久,只隐约回过神来,一包烟已殆尽,落了一脚的烟灰。 林子里有鸟鸣起,花园里簌簌,似有鼠虫掠过。 他动了动,迈开了腿,跨出栅栏外,朝山水的方向走去。 我去接柳熠,是在十二点一刻,这儿没有像样的饭店,大多数都是自家开起的小餐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柳熠露一手厨艺。 早上利索起身,去菜场挑了好久的菜,当地人见我头次来,给我折扣,笑着又问:“赵老师今天有客人啊?买那么多菜!” 绿冬人讲普通话其实有些别扭,但他们为了能让我听懂仍然选择普通话,讲起来的声调糯糯的,这与绿冬方言有关,绿冬临近上海,方言和上海相近,软绵绵,听得让人觉得特别温柔。 我有时候会想,绿冬人骂人的样子会是什么样?也软绵绵地骂一句“nitama”吗?想到这儿,我能把自己想笑当然无意嘲笑绿冬人,只是笑我自己幼稚得可怕。 我将车停在外道黄土地上,穿过小片林子,就抵达了约定地点,其实昨夜并没有约好绿冬河哪处,你说,绿冬河那么长,从洲繎到北浦、南鹤,再到大海的,未免也太笼统了些。 但我还是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柳熠。 这会儿,他正坐在河边石头上,脱了鞋,让水没过他的小腿肚,他听见了响声,回头看我:“您来了。早上忽然想起,我说的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方不明确,还怕您找不到,没有麻烦到您吧?” 我说没有,一找就找到了。他说,真的吗,那您真厉害。 我回答他,我可不是普通人,我会心电感应。 他信了。 柳熠拎着鞋子,光脚跟在我后面,脚底踩得一片泥巴夹杂着青草,他站到我的车旁,垂着脑袋看看脚底又看看我的车。 “有纸巾吗?我的脚太脏了。” 我摇了摇头,喊他上来。其实车里有纸巾,但我想让他快活些,不必为了我而特意去做某些事情。 柳熠一边和我道歉,一边踮着脚,上了副驾驶位。 6 我用余光看他,他端正地坐在那儿,显得很拘谨,踮着脚,怕弄脏了车。 “听音乐吗?” “好。麻烦您了。” 我伸手点开了音乐,随机的,我发誓没有掺和一点个人情感的,随机到了cigarettes after sex的sweet。 “knowing that i love y my fihrough your hair.” “and i will dly break it,i will dly break my heart for you.” 柳熠撑着下巴,隔着窗户看向窗外,树影倒退,山水倒退,给人造成一种时间也同样在倒退的错觉。 这时,我能大胆的打量他的侧脸,不至于担心被他发现。 回到别墅小楼时,已经临近十二点四十。 柳熠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跨进来,探着脑袋问我哪里能冲个脚,我拿了双拖鞋给他,说,你进来吧,没有关系,浴室在二楼。 他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明白没有别的解决方法,这才将鞋子放在一旁,进到了屋里。 我领他上二楼,浴室在我的卧房里,卧房的茶几上还搁着昨夜的随笔画,我替他放好热水,他接过冒水的花洒,将热水淋在脏兮兮的脚上。 “这是干净的毛巾,你可以用。” 他睁着圆溜的眼,点了点头。 “我先去做饭,需要点儿时间,如果你饿了,卧室和楼下客厅都有水果,可以垫垫肚子。” “哎。麻烦了。” “不麻烦。”我说着往外走,又转过来问他:“你为什么总是说‘麻烦了’或者是‘对不起’?” 柳熠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尴尬地回答我说,习惯了。 我不明白习惯了是什么意思,习惯了跟人道歉?道歉虽然是件礼貌行为,但也不至于到所有事都道歉。 走出浴室,我将卧房里的画夹进画本收好,打开了唱片机,这才下楼去厨房弄午饭。 由于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独身状态,在吃遍家附近的外卖后,开始尝试着自己学习做菜。 偶然间发现自己对做菜还是挺有天赋的,以至于后来缺失画画灵感时,我都有认真考虑过,要不就不干画家这行业了,转行当厨师也不错? 当然,在我对我的责编提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差一点拿刀冲到我家。 我说,那你这样可不行,是犯法的要坐牢的。不值得。 他倒也来脾气了,那我自杀还不行吗,你要是敢给我辍笔,我就自杀。 我哭笑不得,为了我责编的生命安全,只好将此事作罢。 不过,他虽然不同意我去当厨师,但从来没有吝啬过对我厨艺的赞美。 柳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正在盛豆腐汤,我转过头看他,见他手里拿着我的画本,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可以看看吗?我还没打开,您放心。如果不方便,我给您放回去。” 面对这种小心翼翼、软绵绵的询问,我实在没法告诉他,你不能看,里面夹着我画的你。 我只好点了点头,并期望着他不会发现我那点儿小心思。 他坐到沙发上,低着头翻阅我的画本,那些画都是草稿,闲来无事随手涂鸦,但他看得极其认真,半晌又发出赞美:“您画得真好。” 说完,他拿起了昨夜那张画着他的画纸,轻轻蹙起了眉,抿着嘴。 屋内陷入了一场古怪的沉默。 7 我看着他慢慢拿起那张画,场景突然暂停,我能听到我的心脏“咕咚”一声掉入深不可色的悬崖;也能看见我的心脏被抽丝拉长,变化着形状,成了一根根脆弱的鲜红的稻草,弓着腰捆着一块块沉重的铅,猛然栽入田埂中。 他会想什么?会认出画中人是他自己吗?会因此将我列为奇怪的人,从而立刻逃离此处吗? 我猜不到,其实,我同样也仍然在迷惑,每天夜里的见到那个人到底是真实存在的柳熠,还单单只是我将现实投影到梦境里,混淆了二者的边界,变得极度模棱两可。 柳熠看了许久,久到我的锅里发出焦味,我急忙盛好菜,端上了桌。 他转过头来看我,指了指画:“您画的是我吗?” 我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能说“是的,我觊觎你很久了”,那样实在太吓人了,倘若有个陌生人也这样和我说话,我会当机立断报警。 “先吃饭吧。”我说,“那只是张随笔。” 柳熠若有所思:“嗯。也是,您这儿我也是头次来。” 他上了桌,坐直了身体,以一种听不出是否真心赞美的话语赞美了我的厨艺,尽管如此,我仍然非常受用,并期待他能多吃点儿,他看起来过于瘦弱了。 我说,“初次见面就邀请你吃饭,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他夹了块红烧肉,愣了下,垂着眼:“是么。” “什么?” 他抬眼看我:“那您是么?” 我摇了摇头。 “洲繎挺好的,您会久住么?” 住多久全然看我心情,就眼下看来,我确实期望住得越久越好。 “或许住到冬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洲繎下雪吗?” 这回换他摇头了,“绿冬洲繎,您看这儿叫绿冬,绿冬虽身处秦岭淮河以上,列为北方,但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冬日还是温暖得紧,从不下雪,所以先人取了‘绿冬’二字。” “南方也多不下雪,不过湿冷。” “您是南方人?” “啊,是,南方临海县城。” 他眨了眨眼,话题又转了回去:“虽然夸过您的厨艺了,但我还想再夸一遍您厨艺真好。”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极快,我甚至怀疑是否有人为其点击了二倍速快进。 他起身,向我表示感谢,我问他愿不愿意留在这儿度过下午,可以去花园坐着晒会儿太阳,家里还有些下午茶可以泡来品一品。 泡好一壶热茶,从冰箱里取了一些还未过期的甜品,二楼卧房的音乐仍在转着,从楼道上打着圈儿飘到花园里。 柳熠坐在木椅上,抬头看着刺眼的太阳,我从他面前经过,将茶水甜品摆放好,又回到二楼卧房取来画材。 我再折回来时,他仍然盯着太阳看,我伸手挡了挡他的视线。 “盯太久了,会烧伤视网膜。” 他没说话,伸手握住我的手,尽管他只是想推开眼前的遮挡物,但仍然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少年手心的温暖同样也足以让沙漠里的玫瑰复活。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我定了神,坐到一旁,看着他的侧脸,我询问他的意见:“我能画你吗?” 柳熠这才收回视线,和我对视,“您款待了我,那今日就由我免费做你的模特。” 我吭哧笑了一声,总觉得他一板一眼,可爱得打紧。 我开始在画上打草稿,他已经回过头去,目光飘忽不定,我问:“你喜欢太阳吗?” 他回答我:“喜欢月亮。喜欢洲繎。喜欢绿冬山河。” 在这一刻,我埋怨自己身上为什么没有淌着绿冬的血液?我感到遗憾,不能凭借着故乡纽带来拉近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良久之后,他轻而缓慢地说:“我好像来过您的花园。” 8 这天下午我们在花园待了很久,久到太阳日落西山。 我画了很多张他,垂眸的他,仰头的他,摸着耳垂的他,每一张的他都与月色下的那个少年如出一辙。 临走前,他小心翼翼地向我讨一张,说是从来没有人给他画过画儿,想收一张。 “画得很潦草。”我说,“下回,我给你画张好的。” 他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那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 “不麻烦。”我把画紧握在手里,“你可以多来这儿找我聊天。” “不会打扰到您么?” 我摇了摇头:“我巴不得有人常来和我聊天。” 柳熠轻轻笑了笑,这回我能看见他那两颗小小尖尖的虎牙,像闪着温柔的光。 他穿好鞋子同我道别,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喊住了他。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你的脚好点儿了吗?” “啊…?” “不,我刚看你脚后跟似乎有点儿伤痕。”我皱了皱眉,觉得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怎么搞的?” “啊…您说这个。”他回过神来,“兴许是夜里睡觉不安稳,磕地上了。不碍事儿,谢谢您的关心。” “那好吧。”我有些失落,柳熠的表现过于自然,并不像是隐瞒了什么,“下回见。” “谢谢,下回见。”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没在金色的夕阳里,卷起一阵树木生长的潮湿的气息。 卧房的音乐一路追着柳熠的背影跑,带着我的希冀渴望将他留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盼望着他能回头留下。 简单的解决完晚饭后,我去阳台抽烟,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林子里起了雾,夜幕就成了灰蒙蒙的,是神秘的色调,假使此刻浓雾深处走出一只白蓝色的独角兽,我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有些无趣,心烦意乱时就听得音乐聒噪至极,我拨开指针,音乐戛然而止,披了件薄长袖衬衫外套,下了楼。 我朝远处走去,手里的烟还在燃着,成为一盏指明灯。 眼前就是山,绿冬河哗啦啦的流水声向我涌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淹没其中,融化进海浪那令人窒息的亲吻里。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是慢慢的,饭后散步一样,抽着烟一路走来,夜里的空气带着点儿沉闷的泥土气息,却格外好闻,夏夜的味道是咸湿粘稠的,又有鲜花和树叶捣碎在其中,互相发酵互相作用,共同酿了壶美酒,于是我晕晕乎乎,走起路来也前后颠簸。 那是一条瀑布,绿冬河就从上面刷然而下,波澜起伏的绿冬河在夜色里点缀着星光,将宇宙都收纳在了里头,那是可以吸收天地万物的黑洞,站在这儿,我渺小成一颗沙粒。 “啪嗒——”泥土吸附脚底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月色就在眼前,他也在眼前。 他站在那儿,笔直如树,有夏风起了,吹起他额前软趴的细发,将他的眉眼裸露在我的瞳仁当中。 “柳熠?——” 9 我看见了他,此刻,我是绿冬河里的鱼,天降龙门,只要跻身一跃,就能成龙入海。 他也看着我,那双无神的瞳仁里,仿佛单映着绿冬夜里的山河,我明白,他看的不是我,而是穿过我的、身处我背后的河与水,又像是望着某个遥不可及的恋人,日复日,夜复夜。 我的心在雀跃和呐喊,期待着他的光临。 他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露出白皙的胸膛,赤着双腿,光着脚,朝我走了过来。 走近我时,他又略过了我,径直走向绿冬河,我看着他的背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看着他跨入水中,看着他立在水中央,河水没过他的双膝、没过他的大腿、没上他衬衣的边角。 “柳熠!”我朝他跑了过去,伸手想抓住他,他仍然忽视我,旁若无人般的,往更深处走去。 紧接着,噗通一声,他跌进了河水里,湖面漾起水花。 我顾不得思考什么,在夏夜里跃进了河水里。 从绿冬河的血脉里打捞起了我的爱人。 他湿漉漉,我也湿漉漉,我们倒在草面上一块儿喘着气。 “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我坐起身,看着因呛水而咳嗽的柳熠,他眼里含着水,迷蒙地看着我,将我的怒气一点儿一点儿灭了下去。 “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我收了收情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波澜。 他又只是看着我。 但这回,他向我抛出了一个问号:“…赵绉忞?” 这是第一次他喊我的全名,他几乎从未喊过我的名字,连“赵老师”“赵先生”这样的称呼也从未从他的口中出来过,他只用“您”。 这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又让我感到欣喜,起码,最起码,他记住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像风一样从他的耳边掠过,紧接着消失不见。 “是我。”我叹了口气说。 他得到回应之后,慢慢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如河边静立的石块。 “柳熠?” 他没有回应我。 “柳熠?” 他仍然没有回应我。 我爬到他的身旁,握住他瘦削的肩膀,衬衣湿漉漉裹挟着他的躯壳,他瑟缩着,我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发热发烫。 一些奇妙的呓语从他的唇舌之间轻轻地飘了出来,我将耳朵靠近,试图捕捉一些词汇,却分辨不出半点儿,像是密语,需要密钥来解锁。 我知道,只要我想,我能够在此时此刻做任何我想对他做的事情。 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更多的索取。 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其实没有为什么,或许出自于文艺创作者内心的傲气,这种傲气不允许我做出趁人之危的事。 我背起他,朝家的方向走去,柳熠的呼吸就搭在我的耳边,格外平稳又格外炙热,撩拨着夜色里我这颗躁动的心。 10 发表于 10小时前 我带他回家,让他睡我的床,而我自己却清醒得打紧,想听音乐又怕吵到他,只好站在阳台戴着耳机抽起一根烟来。 柳熠窝在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幼年的猫,时不时哼哼唧唧,似是梦里遇见了什么令人心碎的事物。 我抽着烟看他,看到出神,开始臆想柳熠的一生,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曾在洲繎的土地上做过哪些事?亲吻过洲繎冬日的寒风吗?和恋人牵手走在月下吗?又或者与朋友绕着巷子嬉笑玩闹? 或许是我灼热的视线打扰了他的睡眠,他皱了皱眉,低喃了几句,转过身去窝成一团,以那脆弱的脊梁面向我。 他的骨头会是以什么做成的呢?河水吗,还是月光。不管是二者中的哪者,都足够冰凉,足够让这个暮夏的夜晚变得格外萧瑟。 抽了一地的烟之后,我的困意也上来了,关掉音乐和灯,蹑手蹑脚地躺在沙发上,准备寂静地度过这个夜晚,这个属于我和柳熠的共同的夜晚。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我有太多的情绪想和他交流,我也有太多龌龊的念头想和他投入实际行动。 等一个天亮,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相坐谈话的日子,至少不是今晚,会是明天,明天之后的每天明天。 晚安,柳熠。 晚安,赵绉忞。 晚安,绿冬洲繎。 柳熠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晒三竿了,我怕他热着,早早起来打开适宜的空调温度其实我一宿都没怎么睡着,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一晚上的时间,我都在听他平稳的呼吸,我开始懊恼自己怎么会是画家,而不是一个音乐家,这样的话我就能以他呼吸的频率来创作最私人的音乐。 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两眼茫然的瞧着站在他面前端着一杯热水的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蹙着那双好看的眉,就像蹙着整个夏天的浪漫。 我打破了尴尬:“好点儿了吗?” “——啊?” 他的反应有些迟钝,我将热水放到床头柜上:“喝点热水吧,免得落病了。” 柳熠依旧以一种“我什么都不知情”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昨夜我们未曾碰面,而是我去他家把他打包拐回家一样的怪异。 “你昨晚落水了。”我说。 “对不起——我,”他垂了垂眼,又闭了闭嘴,“我没有印象了。”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我坐到床边,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又不甘心地问了句:“半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他摇了摇头,脸色很难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在我得到他“毫无印象”的回应时,我的内心涌来一股失落。 我们之间的联系,我们之间的秘密,成了我一个人的。 我甚至觉得可以合理怀疑其实他知道所有发生的一切,出于某种原因,他选择了对我撒谎。 柳熠惨白着脸,一声不吭,直到我起身准备下楼弄些吃的时,他喊住了我:“赵老师。” 我回头看他,他抬头看我。 “我没有欺骗您的意思。” 他跟我解释,这让我有点意外。 “我有点病。”他的手指揪着被子,难以启齿地吐露出一些秘密。 “什么?”我问,又是病这个字眼,这个字眼总是格外的伤人。 “梦游症您知道吗?”他的眼睛亮亮的,比外头爬进来的日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还要亮。 啊,梦游症。 原来是,梦游症。 11 梦游症,这是个看起来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词汇,百度词条里是这样解释的:梦游症俗称“迷症”,是指睡眠中突然爬起来进行活动,而后又睡下,醒后对睡眠期间的活动一无所知。 我想了想,的确可以来解释柳熠夜里和白日迥然不同的言行举止。 但眼下,显然不是一个讨论“梦游症”的时机,而是该怎么做才能再次留住他,仅仅只是一顿午餐的时间。 “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 “又叨扰您,多不好。”意料之中的拒绝,他垂着睡眼,像一幅画,静止在眼前。 “吃个饭再走吧。”我说,“我一个人也挺无趣的。”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我被他的那双眼睛所蛊惑,我说:“当做你救命恩人的唯一请求吧。” “那,麻烦您了。”柳熠声若蚊蝇,细细绵绵的飘进我的耳朵里,连带着窗外的天光与清风似乎都有了别样的情意。 我的心情愉悦了起来,甚至难以控制扬起的眉角和露出的笑意可我仍得强行控制,否则实在太像个奇怪的人了。 我为柳熠准备好新的洗漱用具之后才慢悠悠下楼,思索着今天该做什么,家里食材剩的也不多,否定了几个方案之后,决定做一顿肉酱意面。 方形木桌,褐色桌布,白色花瓶,两份意面,两杯西瓜汁抓住暮夏的尾巴,也要喝上一杯清凉解渴的西瓜汁。 风从四面的窗子进来,风铃叮叮当当地响,我站在风口,朝着风要去的方向喊柳熠的名字,喊他下来进行午餐时光。 柳熠回应着我,身影则从楼梯里迅速出现,像一只灵活的大橘猫,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瞧见了,懊恼地问:“您笑什么?” 我说:“笑你的可爱。” 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好像穿过岁月的鸿沟,来到了少年时期自己的面前;我看见他的时候,就好像淌过记忆的潮水,把一切自己的过往推送到自己的面前。 我看见他的时候,看见了我自己。 年轻,阳光,充满青草的味道。但柳熠绝对不是青草味,他比我更为缥缈,是月光冷冽的味道,是绿冬河刺骨的味道。 柳熠不与我做对视,由于有过共同进餐的经历,这回就显得不那么拘束,他稍微放开了一点儿,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他的稍微放开,就是我的稍微走近。 “家里食材不多,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柳熠笑了笑,肉酱沾在他的嘴角,他真的好像一只猫啊,尤其此时此刻,像偷吃的猫,胡须和毛发沾满了食物的酱汁。 我靠在桌上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又停了下来,我想伸手帮他擦拭,却担忧这种无止尽的贪婪会吓跑了这只野猫。 “赵老师您厉害,特别合我胃口。” 他再一次喊我“赵老师”,眯着眼,敞着笑的。 我说绿冬真好,洲繎真好,这个夏天的尾巴真好。 柳熠吃完意面,干掉最后一口西瓜汁,歪着脑袋舔着唇问我:“为什么呢?” 是粉红而柔软的舌尖。 我想了想,其实我压根不需要去想,但总归要做做样子,于是,我假装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笑着回答他:“因为你的梦游症。” 我知道我的笑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见的暧昧和希冀,我甚至希望就在此时此刻,他能够站起来揭穿我这虚伪的面具,问我是否想和他在月色下做|爱,是否想继续淌在绿冬的河水里。 如果他问了,那么我的答案是必然的。 12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着我的话,稍稍将脑袋偏了过去,他的目光落到了外面的小花园。 “出去吗?今天天气不错。”我试图找一些话题,绞尽脑汁仍然只有“天气”这个词汇。 “起风了。”他说。 “嗯,转秋。” 我们来到花园,仍旧是上回的位置,泡了一壶菊花茶,又给柳熠拿了些书籍,我不清楚他爱看什么,只好将自己爱看的悉数拿了出来。 我鲜少进行阅读,一来是作画时间都无暇顾及,更别提抽空丰富自己的知识了,二来,我打小就不大爱好语文文学,上课时常睡大白觉,老师一大报告,我准被父亲打得起飞狗跳。 这些年来,我几乎很少想起我的父亲了,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认为这是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而剔除了伤心的画面。 我总想找时机提一提我的父亲,谈一谈有关于他的事情,可我一直没有找到那个缺口和时机,很多话到了半路又成了河流继续淌了回去。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着远处的鸟,向柳熠抛出话题的橄榄枝。 他愣了愣:“父亲是个渔民。” 绿冬靠海,打渔为生也算正常。 “您呢?” “我父亲?”我伸了个懒腰,试图从破碎的记忆里挖掘我的父亲,他是个可敬可怕又可爱的称职父亲,“我父亲早些年做木工的,手艺活儿,后来一股脑抛下家业跑去学了书法,稀里糊涂地就给他学到了一番成就,虽算不上什么大书法家,但也有些小名声。” 柳熠笑了,身体微微往后仰,笑得开怀:“像个传奇人物。” “是挺传奇的。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学书法也就算了,最后娶了我的母亲才是传奇。”我说。 柳熠投来好奇的目光,盼望着我能说出接下来的故事。 我的母亲是一名芭蕾舞者,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会选择我父亲这样的人,过于憨厚,过于刻板,又过于固执,怎么看都不适合过一辈子。 母亲只是笑话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不懂事,不懂爱。 直到五年前父亲病重,我和母亲一直守在他的病床边,母亲哭哭啼啼,我焦灼地来回踱步,尽管在我整个童年生活里,父亲充当了那个唱黑脸的严厉角色,可我仍旧十分敬重他、敬爱他。 父亲预知死亡来临,他挣着瞳孔,喑哑着让我扶他起来,我扶起的是一把骨头,轻到没有重量。 母亲流着眼泪走近他,屋内安静到只剩下母亲的哽咽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父亲说,别哭。 母亲哭得更凶了。 父亲又说,不许哭。 母亲抽了抽,停住了。 父亲笑了,苍白而无力的笑,他亲了亲母亲的额头,亲了亲母亲的眼角、鼻尖、嘴唇,他说,这样我再也忘不掉你了。 在那时,我的一颗心被钢丝紧紧地勒住了,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看着母亲的眼泪汇聚成河流淌入了我的心里,我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 当父亲停止呼吸的时候,母亲也停止了流泪,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我明白,此时此刻需要给她放空的时间,我也需要给我自己放空的时间。 我去到外面,抽着烟,那会儿天冷,腊月的天,寒气直逼血管,我一根接一根没命的抽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出来了,夺过我手中的烟,抽尽最后几口,红着眼告诉我:你爸走了,我不想你也出事儿。 柳熠看着我,我回馈他的视线,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竟透露了太多个人情感,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一下子说太多了。” 柳熠笑着摇了摇头:“真好。您父亲和母亲,真好。” 我说:“是吗?” 他点了点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像秘密这样的词汇,透露着太多的感性与暧昧。 我的心悬挂了起来,似明月。 13 他说秘密,他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会是关于他自己的秘密吗?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我对这个所谓的秘密进行了上千次的揣摩。 他朝我狡黠地笑了笑,说实话,这么多天以来,我很少见到他会流露出那么灵动的表情,倒也不是说他死气沉沉,只是觉得无形中似乎有一把枷锁拷住了他的咽喉。 “关于你自己的?”我问。 柳熠点了点头,接而用手撑着下巴,腾出的右手则拿着银白色勺子在杯里搅拌,他喜欢甜,杯底是没有融化的堆积而成的糖。 “嗯。”他回答我,“关于我的众所周知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将“众所周知”和“秘密”放在一起使用的人,前后相互矛盾,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我仍然想起了一些与“众所周知”、“秘密”相关的片段。 每片土地都拥有自己的记忆和秘密,不允许被外来人道听。 柳熠站了起来,朝向绿冬河的源头,在那源头的深处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从河底深处的淤泥里开出腐烂的玫瑰,来不及撷取,已然被水同化,穿过整个绿冬,成了海浪。 我想,如果我是一只海鸟,当我盘旋在海浪上空聆听它的低喃时,能否捕捉到柳熠的气息?倘若可以的话,我必然一头栽入其中,飞蛾扑火,海鸟入河,想来也倒是有些诗意。 “我像是绿冬河的孩子,从河水里扑腾长大。”他说,“他也是绿冬河的孩子,最后归入了绿冬河的血脉里。” 我不知道柳熠口中的“他”是哪个“他”,亲人、朋友、恋人或是某种臆想。 “谁?”我也站了起来,并站在了他的身旁。 “他啊。不知名的山野孩子。”他笑了笑,阳光里的碎金子从他眼角路过。 这个故事似乎有点长,柳熠问我是否有耐心听他慢慢说来,我看了看壶中三分之二满的茶,回答他,茶水够多,时间够久,讲完这个秋天,讲到冬天也成。 柳熠咯咯笑着,问道:“赵老师,您们画家和诗人是同一脉的么?说话文绉绉又诗意。” 这回轮到我害臊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先前提过,我打小不爱文化课,更别提什么诗意不诗意的了。 “你可别取笑我。”我说。 我们又一同坐了下来,我替他斟满了茶水,特意多添了几颗糖。 我说:“够甜了吗?” 他点了点头:“够了。比我这辈子遇见的东西都甜。” 我想,此时此刻的他应当已经放下了我们之间身份的芥蒂,不再以年长和年少来区分,也不再以陌生人和熟人来定义,我们像是朋友,像是走在河边突然遇见、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安静地坐下来聊天、喝茶,晒太阳。 这会儿,园子里的花正浓,待再过几日,这浓意就要下去了。 柳熠从年幼时讲起,我知道这是个漫长的故事,并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14 在柳熠的脑海里,整个世界就是绿冬洲繎的山与水,是烟雨洲繎里随风缥缈的树影,是烈阳洲繎里燃烧蒸腾的土壤。 他在洲繎出生,在洲繎成长,洲繎给予他的不仅仅是一个存在的栖息处,更是给予了他血脉和生命。 儿时的柳熠同旁人无样,若非要说出点儿特殊的,那大概只能说柳熠生来就较为漂亮,这归功于柳熠的母亲。 提及柳熠的母亲,洲繎人总得感叹一番,这么个大美人怎么就嫁给了一个黑痩干枯的渔夫呢? 于是,一时间众说纷纭,好的坏的都有,彼时柳熠年纪尚小,无法深刻了解到自己和母亲成为了众人的谈资。 在洲繎的夏日午后,柳熠除去喜爱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晃着脚丫啃着冰西瓜解渴之外,最欣喜的就是和邻家哥哥一道前往绿冬河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源头戏水,邻家哥哥大了他五岁。 邻家哥哥姓赵,单字妙,赵妙,乍一看有些女孩儿名的意味,柳熠喊他赵哥哥。 赵妙生性孤僻,父母离异,父亲自他儿时就远离洲繎去了不知名的城镇,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他和奶奶在洲繎相依为命。 赵妙不讨厌柳熠缠着自己,柳熠虽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却鲜少和他交流,鲜少烦扰他,二人心照不宣得达成了同一种目的,以沉默的方式打发夏日的清晨、午后和傍晚。 绿冬河的源头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有时到了夜里,他们也偷摸翻越而来,柳熠不过十一二岁,在夜里摸黑,难免磕磕碰碰落一身淤青,他也不吭声,从土地上重新爬起,忍着痛意,一瘸一拐地跟上赵妙的脚步。 赵妙在月色里回头看他,看到柳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泛着星光,于是赵妙停住了步伐,蹲下身子,借着月色查看柳熠的双膝。 “疼吗?” 柳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在你这种年纪,总要学会示弱、学会撒娇。因为等你过了这个年纪,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柳熠不解的看着他。 “所以,疼吗?” 柳熠这回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儿:“疼。” “来吧。哥哥背你过去。” 多年以后,柳熠回想起这个夜晚,他才惊觉,那是自己靠近赵妙最近的一个夜晚,隔着薄薄的衣裳就能够感受到赵妙那根根挺立的脊梁,以及通过血水回荡过来的阵阵心跳。 赵妙背着柳熠,像背着一条柳枝,二人在无言中的月色中前行,片刻之后,他说:“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小柳熠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到时候怕是洲繎的姑娘都比不上你。” 柳熠侧着脑袋探过去瞧着赵妙的侧脸:“再怎么样也比上赵哥哥。” 赵妙嗤笑一声:“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可真是油腔滑调。” 柳熠将脸埋在赵妙的肩膀上,嘟囔着:“柳熠没有油腔滑调。柳熠只是在实话实说。” 绿冬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地上的银河,映着无数行星,收纳着宇宙万物,连同着赵妙和柳熠的灵魂都被吸入其中。 他们来这儿从不做什么,赵妙多数情况下不允许柳熠下河,生怕年幼的柳熠出现个意外,柳熠向来听话,总是坐到一旁的大石块上,无所事事的赏着山水,闻着风里的花香,有时逗逗草丛里的虫儿蚂蚁,这样竟也能消磨一段漫长的时光。 而赵妙呢?赵妙也不做什么,他从来不做什么,像一只闲散的孤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洲繎的山水之间。 所以他总是挽着裤腿,站在河水的中央,河水漫过他的膝盖,他成了一棵生长在绿冬河中央的尚未长成的树,遥望着山的远处,等到了夜里,他就遥望那轮悬挂在山上的明月。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总是如此。 柳熠也开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有看见任何值得去观赏的事物。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依旧如此。 柳熠也从年幼的躯壳里生长出了少年的轮廓,尽管并不清晰,仍然能够穿过这模糊的轮廓一眼望到柳熠少年的模样。 漂亮而带有风骨的模样。 长达多年的疑问,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脱口而出,他挺直着身板,十四五岁的柳熠已经有资格下河站在赵妙的身旁,和赵妙一起望着悬挂于山上的明月。 “赵妙,山上是什么?” “是月亮。” “月亮里有什么?” 十九岁的赵妙回过头,微微低首瞧着眼前似玫瑰的男孩,他说:“有我的一颗心。” 15 有他的一颗心。 柳熠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赵妙,他说:“如果我摘了月亮,是不是就能摘到你的心?” 赵妙一愣,不敢从这个十四五岁孩子的话语里捕捉一丝肮脏的想法,他只笑了笑,摇了摇头:“或许吧。”他说,或许吧。 就好像有情人乞求恋人带自己远离深渊,恋人沉思回答她:“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我必然带你离开。” 这种“或许”和这种“有朝一日”所包含的意味是同样的。意味着不会有那么一刻,不会有那种事情的发生,仅仅作为当下的希冀与慰贴。 “哐当”一声。装着柳熠心脏的玻璃瓶掉落在了泥土地上,没有人伸手接应,就这样冷眼旁观着玻璃瓶变成锋利的碎片,扎进了血淋淋的心口里。 而这还不足以摧毁柳熠,摧毁柳熠的是一场更加浩大更加残酷的往事。 关于一朵玫瑰如何凋零的往事。 柳熠垂着头,看着水流抚摸着自己的双腿:“赵妙哥哥,你会离开洲繎吗?” 赵妙仍然抬头望着明月,流露出的神色好似那明月中有他所向往的平行宇宙。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洲繎,请你带我一起离开吧。” 赵妙笑了,伸手摸了摸柳熠的脑袋:“你不会想要离开的。” “为什么?” “洲繎是你的根。玫瑰离了根无法存活。所以你不会想要离开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好啊你,念了点书,就在哥哥面前耍威风了。”赵妙轻轻捏了捏柳熠的耳朵。 那一瞬间,柳熠的耳根子便火辣辣的似着了火,心脏的跳动如水中快活的鱼儿,那时,他还不能明白这种情感的源头,那时他仍抱着有朝一日和赵妙一起离开洲繎的念头。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无法离开洲繎,赵妙的谶应验了。 四季当中,柳熠最恨的就是冬日。 他眯着眼看着院子里有衰败迹象的玫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冬天要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我看着他,听他以一种极低的声线讲述着他的过往,那个以“哥哥”身份出现在他故事的赵妙,更像是他的知己,他的爱人,他的玫瑰。 我用力的握着铅笔,笔尖断在了画纸上,一点黑色的窟窿呈现在眼前,我才惊觉我已全然为柳熠所倾倒,竟生生因往事里的人物起了妒忌之心,我暗笑自己的可怜。 “怎么了赵老师?”柳熠注意到了我的微表情。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不喜欢冬天?” 柳熠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露出一个像是在夏日午后玫瑰绽放般的笑容:“因为赵妙就死在冬日。” 我们从故乡,从土壤血脉,从童年往事谈及到了死亡,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显然,柳熠想努力做出自己已经释怀的样子,可越是如此,我越明白,那一场死亡将永恒在他心口爆炸开来,日复日,夜复夜,轰天动地地提醒着他赵妙死了,爱人死了,玫瑰也死了。 柳熠谈起那个冬天,就是前年的那个冬天,按照例而言,绿冬的冬天并不会寒冷过分,然而那个冬天却刮起了凛冽的大风。 那一道道的大风似乎是从极北的地方,翻山越岭,不屈不挠地吹到了绿冬,树叶凋零,空气凝结,一场似下非下的雪驻留在空中,等待着某一个契机,某一个开关,它就将倾盆而下。 与赵妙相依为命的奶奶病倒了,如浪潮般的,没有停歇意味的疾病席卷而来,一点一点蚕食着这个卧在床榻上的可怜老人。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小妙,小妙啊。 赵妙就坐在她的身旁紧握着她那双干枯的手,像握着一把即将零落成泥的枯叶:“我在,奶奶,我在。” 这可怎么办啊。她的声音微弱细小,这可怎么办啊。 复述着“这可怎么办啊”,柳熠就站在赵妙的身后,听着这句话,他明白,是奶奶对赵妙的不放心、不舍得,毕竟她走了,世间就再无人陪伴赵妙左右。 “赵妙。”柳熠将手搭在赵妙的肩头,轻轻地捏住:“你有好几天没歇息好了,我来帮你照顾奶奶。” 赵妙摇了摇头,不愿意离开半步。 “赵妙哥哥,奶奶不会希望看到你也病倒的。” 奶奶就这么躺着,高烧不止,昏睡不止,柳熠代替了赵妙坐在一旁,伸手轻轻握住奶奶的手,俯下脑袋,微微地亲吻了奶奶的手背。 柳熠垂着眼眸,声音极微,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会陪着赵妙的。我会一直陪着赵妙的。不管是离开洲繎,还是留在洲繎,我都将陪在赵妙的身边。” “——小熠。”奶奶吃力地抬着眼皮,反手握住了柳熠的手,“小妙是个可怜孩子,他很脆弱,小熠,你帮我看住他。” 这是柳熠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不知不觉中,他竟湿了眼眶,即便奶奶未曾嘱咐,他同样不会离开赵妙。 这一年,柳熠已经全然的,清晰的,剖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明了自己对赵妙的奢求不仅仅是朋友、兄弟那么简单,他想以恋人、爱人的身份站在赵妙的身边,牵住赵妙的手,在月色下接吻,在绿冬河里zuoai。 16 赵妙在奶奶病逝之后一蹶不振,他每日每夜都来到绿冬河的源头,站在绿冬河的中央遥望山头,遥望明月,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无法阻拦他的步伐。 柳熠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一如儿时般踉跄,柳熠看着他的背影,发觉这么多年来,自己始终在追逐着赵妙的脚步,直到今日,他仍在追逐,而这段距离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拉近的。 他不明白,他们的体内共同流淌着绿冬的山河血脉,他们的身躯一起生长着绿冬的鸟语花香,为什么他就无法靠近赵妙,无法成为赵妙的那朵玫瑰? 柳熠站在岸边,土壤草苗的湿气从他的脚踝攀爬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赵妙仍然站在河水中,刺骨的河水肆虐着赵妙的体温,可他不为所动。 “赵妙。” “赵妙哥哥。” 赵妙回头看着站在岸上的柳熠,那是多么挺拔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啊,眉眼里都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仅仅是回头一眼,赵妙就明白,绿冬山河,洲繎天与地都不如眼前少年抬首的一段笑意。 “天寒。我们回家吧,我妈妈煮了热汤。” “嗯。我们回家。”赵妙笑了,双眼弯弯似月牙,浸泡在温柔的月光中。 “把手给我,我拉你一把。” 柳熠弯着腰伸过手去,握住了赵妙的手,赵妙没有向前,反而一把将他拉入了冰凉的河水中,二人一块儿跌落在绿冬河里,被河水包裹亲吻。 柳熠抬头看他,赵妙低着脑袋看他,月亮昏黄的光晕泛在二人的周身,一种奇妙的情愫从这寒冷的空气中发酵酝酿开来,柳熠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握这一次的机会。 他几乎是颤抖着身躯跪坐在绿冬河里,轻轻地靠近着赵妙,他用那双冰凉的手拢住赵妙的脸,那一刻,柳熠的双眼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使他看不清赵妙的神情。 但他仍然哆嗦着,带着无尽的柔情吻住了赵妙,一个没有回应的吻,赵妙只是看着他,露出了痛苦纠结的神色。 直至草丛深处传来枝丫断裂的清脆声响,二人才从河水里爬了起来,淌着一路的水回到了家中。 后来柳熠才知道,那天草丛里发出的声响是洲繎的居民恰巧路过,瞧见了他与赵妙,一时间流言风语在洲繎里漂浮了起来,以病毒般的传播速度,传染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也传到了柳熠父母的耳朵里。 这本不是一件能够让柳熠难堪的事,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使母亲那一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仍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母亲说,作孽啊,这是作孽。这是注定让你爸断后,因果有轮回,真好,真好。 柳熠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母亲疯癫着流泪,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而父亲呢,如同一杆发黑的竹子立在门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抽起了烟,慢慢踱步而出。 “自作孽不可活。”母亲看着父亲的背影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柳熠跪了一宿,赵妙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赵妙蹲下身子,看着柳熠,问道:“疼吗?” 恍惚之间,柳熠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他想起了那时候赵妙说过的话,于是摇了摇头,笑着说:“赵妙哥哥,我不疼。” 赵妙笑了,握住柳熠的手:“小熠你不用总是那么乖。” “我们走吧。”柳熠另一只手搭了上来,“赵妙,我们离开洲繎,我们去别的地方,带我走好吗?” “你确定吗?” “我确定。” “抱歉啊,小熠,抱歉。”赵妙抱住了柳熠,一个劲儿的同他道歉,此时柳熠不明白这其中的歉意是为何而起。 等到了这个冬日临来消散时,他才知晓了缘由。 赵妙死了。死在绿冬那条清澈纯净的河水里。 赵妙终于融入了绿冬的山河,融入了绿冬的血脉,同他的宗族一起葬在绿冬的土壤里。 柳熠站在河岸,看着赵妙的尸体被打捞队打捞而起,就像在打捞一处庞大的垃圾,无情、粗暴,赵妙闭着眼,紧闭着泛白的双唇,浑身湿漉漉的,柳熠看着他,想着赵妙哥哥肯定很冷吧,尽管是暮冬的天气,也仍然有着刺骨的寒意。 他脱下外套,拨开人群,一溜烟跑到赵妙的身旁,他跪坐下来,将衣服盖在赵妙的身上。 “赵妙,你不乖,天气怎么冷,不适合游泳。”柳熠笑着说,“不如等到天气暖和了,玫瑰花开了,我们再去游泳怎么样?” 众人立在周围面面相觑,只道是,柳家小子疯了吗?疯了吧,能做出那种事就已经是疯了的预兆了。 柳熠的笑容一点一点被寒风凝固,他伸手抚摸赵妙冰凉的脸,像在抚摸一朵即将枯败的玫瑰花,他试图以某种方式挽留这场已经逝去的生命仪式,他想起了赵妙奶奶所说的话,赵妙是个脆弱的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柳熠恍然大悟,将一切归咎于自己。 他俯下身子,用脸颊轻轻贴着赵妙的嘴唇。 这是最后的亲吻,我亲爱的赵妙,我毕生的玫瑰。 17 赵妙的死亡给柳熠造成了巨大的心碎。 也是从那时起,他时常无法入眠,时常在梦里见到赵妙,赵妙仍然站在绿冬河的中央,抬头望着山顶上的那轮明月。 每当柳熠看着月色,脑海中就会浮现那场对白。 “赵妙,山上是什么?” “是月亮。” 他说:“有我的一颗心。” 我听到这,忍不住提出了问题:“你的梦游症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柳熠点了点头,“一开始倒没发觉,后来夜里醒来常常发现自己身处异处。” “这很危险,你需要进行治疗。” 柳熠笑了,低着头晃着茶杯:“我知道,但我一直想搞清楚梦游之后的我去了哪些地方,对此,醒来之后的我总是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吗?”我看着眼前少年漂亮的皮相,此时此刻,我已经确信了他为何总是夜夜至此遥望远方,那不过是他对赵妙的执念罢了。 “其实,不瞒您说,我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答案。” 柳熠站起了身子,他晃晃悠悠的,像一串轻盈的柳条在风里飘荡,他就这么跟着风晃啊,晃到了那一团一簇的玫瑰面前,他弯着腰,脊梁透过轻薄的衬衣突兀而出,是富有灵魂的脊梁,令人走向深渊的脊梁。 我手中的画纸已经画了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是在讲往事的柳熠,他提起往事时,就如同一个耄耋老儿在回忆自己的一生,沉重又久远。 “赵老师,您知道吗,每当提到‘赵’这个姓的时候,我也总会想到他。”柳熠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在嘲讽自己的幼稚无知。 我听到这话,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他从来不喊我的名字,只用“您”来代替所有称呼,这场无疾而终的爱在他的心里留下的伤痕比火山喷发带给地球的伤痕更为严重。 “不光如此,”他这么说着,伸手去抚摸脆弱的玫瑰,“我看见玫瑰,看见月色,看见绿冬河,都能够想起他,想起那个立在绿冬河里绝望而脆弱的青年。他总是以一种格外鲜活的幻象出现在我面前,以至于我常常忘了,他早就已经埋在了绿冬山河之下,腐朽成使绿冬茁壮成长的养分。” “他说,月亮里有他的一颗心。” “您肯定不知道我有多想多想多想摘下天边的星月,瞧一瞧里头是否藏着他那一颗心。” 柳熠回头看我,我看见了他脸上两道泪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他的名字那般闪耀。 我放下画材,走向了他,我希望此时此刻的他渴求着我的怀抱,我愿意成为他的另一个“赵妙”,一个不会抛弃他的“赵妙”。 在温暖的阳光和呼啸而过的南风里,我抱住了柳熠,紧紧地抱住了他,生怕下一秒柳熠就幻化成柳絮随风而散了。 “柳熠,别怕。”我说着,轻轻抚着他的蝴蝶骨,“柳熠,不会再有人离开,包括我。” 柳熠的身体愣了一下,我想这一回,我将我的爱慕之意表达的足够明显,我只是个画家,不是什么诗人作家,没有漂亮浪漫的词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去向他诉说我内心的热烈,尽管是如此笨拙,如此枯燥,如此呆板的我,也仍想为自己在柳熠的心里博得一席地位啊。 “留下吧。”我说,“今晚留下吧。” “我带你去找他那藏在月色里的一颗心。” 柳熠抬头看我,声线里埋着疑惑的幼苗:“赵老师,您喜欢我吗?”他这样问我,“为什么呢?” 面对他如此赤裸而坦白的问题,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回答他,才能够纯粹的完全的表达我的内心情感。 我的脑海里回想着一首歌的旋律,歌词里唱到:他的眼睛,闪亮如灯火,让我不觉被迷惑,他看着我,像是在说什么——仰望天空,那淡蓝的颜色,好像他的眼睛在闪烁。 为什么?因为你是精灵,天地之间轻盈的精灵,跳跃在我心尖和画纸间的精灵。 这个如此短暂的午后却承载了我与他的往事,仅仅只是一个午后的时光,我似乎就跨过了时空的缝隙拥抱到了存活在过去的柳熠的身影,我们的故事由此发生交集,由此步入对方的生命线中。 一场深刻的交谈胜过所有虚无缥缈的情话。 一次关于故乡童年、玫瑰月色、死亡恋人的旅途,足以让我彻底明白柳熠这漂亮的躯壳里藏着多少苦难。 18 发表于 10小时前 他答应留下过夜,没有推脱,这令我感到十分的意外。 到了夜里,月色照例笼了过来,我站在二楼的阳台向远处眺望,山顶浸泡在明晃的光晕里,充斥着浓郁的浪漫,唱片机里荡着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格外衬景,更加衬人。 柳熠穿着那件宽松的衬衣立在花园里,面朝着绿冬河的源头看去。 我点燃了一根烟,陪他一起欣赏着月夜下的绿冬之景,但我明白,我和他所怀揣的心情天差地别,他在怀念逝去的恋人,而我则在储存与爱慕之人处于同一片夜景下的美好片段。 我点起一根烟,烟雾随风缥缈在黑幕中,我问他:“冷吗?” 柳熠回头朝我笑了笑:“快入冬了,有些冷。” “你会害怕吗?”我靠着阳台的栏杆,问道。 “害怕什么?”柳熠将头转了回去。 “害怕冬天。” “有什么可怕的。”柳熠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好比我吐出的这口烟,只要一阵微弱的风,就能将其掩盖,“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走吧。”我说着,掐掉了手中的烟。 “去哪儿?” “我说过,要带你去找他藏在月色里的那一颗心。”我转过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外套,下了楼,外头的风随着夜的更深而越发寒了起来。 绿冬的秋天过得很快,仿佛一眨眼之间,就从暮夏进入了初冬,再怎么不寒冷的冬日仍旧是冬日,始终有着冬天该有的威严。 我将外套披在柳熠的肩头,牵住柳熠的手,我握了握:“你的手可太冷了,换季的天,容易生病。” 柳熠忽闪着眼看我,他的眼睛里似乎淌着一条漂亮璀璨的银河,让我心甘情愿沉溺其中,我清楚地知道,我在下坠,在他那双眸子里下坠又下坠,渴求下坠到他的心窝里,至此安家,再不离开。 我们追随着月色的步伐,踏过绿冬湿润的泥土,万物的朝气与死亡在周身蒸腾弥漫,将我的头脑包裹,我想,绿冬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绿冬河仍然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态度流淌着,它清澈源长的身躯里包裹了多少在世之人的眷恋和怀念?它那无尽绵绵的生命里又汲取多少鲜活的灵魂?绿冬得以蓬勃,得以伫立,是埋葬了多少祖先的血肉才走到这个地步? 我无从知晓,这不是我的故乡,在这里,我没有根,没有同他们相连的血脉。 但我感谢绿冬,感谢这个暮夏我遇见了柳熠,在月色里的柳熠,在树林的柳熠,在绿冬河里停滞的柳熠,我试图带他走出他的苦难,我试图用我的臂膀给予他一个可以安睡的港湾。 我们来到了绿冬河的源头,在河畔停下了步伐,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被不断的放大着。 他抬头看着那山顶上悬挂的明月,而我则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良久,我说道:“梦游的你总滞留在我的花园,抬头眺望着远方的月色;又或是一路寻至此处,呆望许久。柳熠,你仍然想念着他,不论是有意识的你还是无意识的你,你仍旧爱慕着他吗?” 柳熠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他站在月色里,黑暗从他的脚底生根,顺着脚踝、骨骼,侵袭着肆虐着他的躯壳,我看着他静默着流泪,那清澈如绿冬河的泪水在无声中诉说着他内心最真切的念头。 “你的人生还漫长。” “你还会遇到如同赵妙一样的存在。” “你依旧会拥有属于你的玫瑰。” “小熠。”我这么喊道。 他片刻的失神被这句称呼给拉了回来,恍恍惚惚地回应我:“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赵妙的脆弱,不甘心自己的无能,不甘心生命的不幸与不公。 “赵妙他没有人能和他一样。”柳熠舔了舔干燥的唇,“不会有人能够取代他的。赵老师。” 我想我可能输给了时间,又或者,我确确实实的不及赵妙万分之一,柳熠故事里的赵妙,于柳熠而言,就如同柳熠于我而言,我早就明白万事万物都有其定律,生死有命,舍取有章。 我笑了笑,拉起柳熠的手贴在柳熠的胸膛上:“他那一颗心不在月色里,在你的身上。” 月色缥缈,月下人如灯火熠熠。 19 我从来不是个轻易言放弃的人,否则我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不会成为一个画家画家之路远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瞧着我的那些画,在早年的时候都是从血泪里浸泡出来的,我的母亲作为一个职业舞蹈家尤其对我严苛,画错一笔,偷懒一时,得都讨来一顿打骂。 父亲憨厚老实,却也疼我,每每见母亲如此待我,便也扑上来替我求情。 你们猜怎么着?多数时候,母亲会连着父亲一块儿揍了,大骂父亲对孩子不负责,父亲又哭又嚷,向母亲认错,彼时母亲便气消了,不会再揍我。 我敬爱我的父母,于是我在此时此刻怀念着他们。 那日之后,柳熠没有和我断绝来往,也没有与我更近一步,他时常在午后来我这儿,和我一起窝在花园里感受着短暂的秋风,一喝茶一看景就是消磨一下午,偶尔我会留他吃晚餐,他若拒绝,我便不强求,他若答应,我便高高兴兴地去准备丰盛的晚餐。 他来看书,有时候抱着沈从文的,有时候是尼采的,偶有时候又是一些不知名网络作家的,我戏弄他,说他读百书,百书都不精。 柳熠从来不恼,只拿着书跑到我跟前,指着某一段落,高兴地和我说:“赵老师,您看这段,写得可真好。” 我看看书,再看看他,想了想,再好都没有他好,可我不敢说,我害怕我的越轨行为令他感到为难。 再提及柳熠的梦游症,虽然没有痊愈,但明显有了改善,从每日每夜的梦游成了三天一次、四天一次,我顾忌他的安危,时常睡得浅,一旦听得院子里发出响动就惊醒过来,裹着衣服跑到阳台上。 这种时候,总会让我回忆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月光温润如玉泄在柳熠漂亮的肩膀、脊梁之上,他像一只即将破茧成蝶的蛹,等待着某个温暖的栖息地。 绿冬的秋日来得恍惚,走得匆匆。 昨日还只穿着单薄夹克的我,这日清晨就生生被冻醒了,并且十分符合气温地打了个喷嚏,我这才意识到冬天是真正的来临了,没有打招呼,就这么不请自来了,还闯入了我的身体里,霸占了我的细胞和神经。 柳熠裹着棉袄过来的时候,见我精神不佳,伸手一摸,就知道我受寒了,这回,成他来教训我:“赵老师,您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吗?” 我说我这叫男人三十一枝花,哪能够是一把年纪呢? 柳熠不跟我说笑,只瞪了一眼,脱去厚重且碍事的外衣,到厨房少了壶热水,又翻箱倒柜找了些感冒药出来,我寻思着,这么些日子,柳熠可真开始把我这儿当做他自己的家了。 我觉得挺好的,我甚至因此萌生了一个念头,和柳熠窝着度过每个午后时光,到了傍晚分别,而我则会在夜里怀揣着雀跃的心情期待着下个午后。 冬日的寒风让我们把在花园的闲散时光挪到了卧室,柳熠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吃力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我坐在桌前作画,唱片机里的音乐轻柔动听。 我回头看他,看到他垂眉认真阅读的样子,看到他停留在书页上的指尖和裸露的脚趾与脚踝,我又想画他,尽管我也已经画了一叠又一叠的他,却仍不足以填满我的欲望之心。 前几天的夜里接连接到编辑的电话,大意内容就是催促我早日回去,他原先只想我两个月的假,没想连着四个月都没瞧见我的人影,我笑了笑,只告诉他,我又不会跑。 编辑先生怕我玩物丧志,非要看看我的新作才肯罢休,而我又哪里来的新作,这整段的时光我都耗在了柳熠的身上。 但是没有办法,我只好将那一沓沓关于柳熠的画拿出来给他瞧,这种感觉,就好像剖开了自己的心,让他人来端详里头有什么肮脏的念头。 编辑先生看了,沉默了半分钟。 我原以为要挨一顿批,没想到他说:“放你出去休息果然是明智之举,这些画什么时候能够提上展览的日程?” “啊?” “啊什么啊,总之快点回来,这个春天之前我必须见到你,不然我就跑到洲繎把你揪回来。” 我想了想,以我这编辑先生的性子,必然能够干得出这种事儿。 “赵老师?”柳熠忽的蹦到了我的眼前,“您在走什么神呢?” 我看着他那张挨我如此近的脸,闪着星火的眼睛,湿润的唇,我内心的欲望种子有企图破壳而出,我用脚蹬了蹬地,将椅子往后挪了一些,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我在想离开洲繎的事儿。” 柳熠愣了愣,直起身子站到落地窗边,冬夜里的月色被迷上一层薄薄的雾,使人看不清明。 “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等这个冬天过去吧。”我回答他,“春天来的时候。”说到这,我又轻轻笑了几声,“不知不觉也在洲繎呆了四五个月了。” 柳熠转回身,赤裸的脚在地板上旋转,重新坠落在柔软的沙发里:“没想到已经有四五个月了,总觉得昨日才刚认识您呢。” 我看着他,一个在脑海中盘桓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我说:“柳熠。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 “我说真的,柳熠。我想带你离开,我想留你在我的身边。” 我剖出了一颗久经旅途的沧桑的心,放在眼前少年的手里,渴求从他的肌肤里汲取一丁半点儿的温暖,只需要一点温暖,就足以让我这颗心重新生长出鲜嫩的玫瑰。 如果我是个狡猾的作家,我就会在这里给故事做一个终结,让鱼鲠卡在你们的咽喉里,使你们不得而知柳熠是否同我一起离开了洲繎。 然而,至始至终我都只是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如此寒冷的冬夜 作者:沈二藤 个画家,除却绘画,我再也没有别的可取之处,我看着玫瑰爱人离我远去,也无法制造一台时光机回到过去消灭他的那场决绝。 柳熠终究还是拒绝了我,换句话来说或许会更贴切一点柳熠从未考虑过和我一起离开,他离开洲繎的梦在赵妙死的时候就枯萎了,随着赵妙一起埋葬在绿冬山河之下。 至此,绿冬成为了他的根,玫瑰离了根如何得以存活? 我从不想勉强他,我只想他能够快乐、自由,做绿冬山河里最漂亮的精灵,做我心头上最特殊的画像。 绿冬的春天照例还是来了,不紧不慢的,先是用一夜的时间吹绿了草苗,再用一夜的时间温暖了空气,最后一夜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地了。 雨水大约下了三四天,在放晴的那一日,我收拾好行李,预备动身离开绿冬洲繎,编辑先生亲自开车过来接我说是半年没见我,太想念我了。 我琢磨着,他怕不是在想我,而是在想我手中的画稿。 雨水过后的天气格外好,空气里带着潮湿甘冽的味道,那是生命在酝酿发酵的气息。 柳熠没有来送我,又或者他躲在某一棵树后远远望着我,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依旧期望着见他最后一面,臭不要脸的向他讨一个拥抱,只要一个拥抱就好,我从未奢求过更多。 我开始想念柳熠了。就在车辆逐渐驶向前方,我看着倒车镜里缥缈成一团烟雾的绿冬时。 我捂着眼,感受到一点温热的液体淌在掌心当中。 编辑先生看着我,就像看一只落水狗。 20 一年之后,我的画展《玫瑰往事》在冬日正式开展。 如果你赏光来瞧我的画展,你会看到赤裸于月色下的柳熠、浸泡于绿冬河的柳熠,蜷缩在木椅里晒着暖阳翻阅书籍的柳熠,他的手边还将搁置着一条即将凋零的玫瑰花。 每一张的柳熠,都是从我的爱意里生长出来的,我仍然在想念他。 我站在画展中,瞧着来来往往的看展人,试图从中捕捉到柳熠的身影。 我捕捉到了吗?我想,我可能捕捉到了,又或者,我只是在追逐着那朵早已枯萎在他人怀里的虚无缥缈的玫瑰。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