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枎栘将军》 分卷阅读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枎栘将军》作者:边书 文案:妖鬼神三界皆知,唐景虚顶着副好皮囊,背着把绝世好剑,却是个修为散尽的纯种弱鸡,捡了仨便宜徒弟,个个有猫腻还有毛病,师徒四人成天就知道瞎闹腾。 本以为那厮沾点徒弟的光,从诸神官牙缝里扣点功德也就这么苟活下去了。 不曾想,四界大乱,生灵涂炭,唯有唐景虚执剑斩断了那翻云覆雨的魔掌。 众人瞠目结舌:“唐将军牛炸天!” 唐景虚勾唇,笑得云淡风轻:“仙僚此言差矣,我就是个弱鸡。” 温润隐忍理性腹黑攻vs弱鸡护犊为人师婊轻贱受 ps:设定全瞎编,认真你就输了!o(*≧▽≦)ツ┏━┓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景虚,殷怜生 ┃ 配角:预收文求收《影帝今天本王了么》《两毛钱关系》 ┃ 其它: 第1章 韵事 戊时,皇都。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殒命于那敌军将领的屠刀之下,四下一阵惊呼,胤王手捂胸口、两眼一翻正要就地昏厥……”蓄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手执一把折扇正讲得慷慨激昂,台下众人听到此处纷纷屏息凝神,生怕听漏了那扭转乾坤的精彩部分。 半躺在屋顶上对月独酌的唐景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眯眼看向落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黑发猫耳少年,叹了口气,对自家成不了事净吃白饭的徒弟们表示了深深的鄙夷,随即懒洋洋地站起身,甚是随意地将方才不小心落进衣领间的花生米抖落,又叹了声气,才冲黑猫少年摊摊手,一脸的漫不经心:“我说,你这算自投罗网吗?” 黑猫少年并没有理会唐景虚的问话,四肢着地,拱起身子,细长的黑色尾巴高高扬起,金色眼眸中泛着嗜血的光芒,冲他龇着牙,一副随时要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的架势。 唐景虚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脚边的佩剑,却没有将剑拔出,而是背到了身后,反而从腰间解下一支翠绿色的竹笛,在袖口擦了擦,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又道:“怎么?他们三个围追堵截整得你无路可逃,不得已回到这儿来的?” 顿了顿,见少年没有答话,他自顾自接着说道:“那你想的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啊,还是‘擒贼先擒王’?” “你们,为什么,捉我?”黑猫少年似是才刚学会说话,一句话出口结结巴巴,十分生硬。 闻言,唐景虚挑眉,敛去了面上的漫不经心,沉下脸,倒显出一丝威严来:“猫捉老鼠本该是正道,可你偏偏捉人,你说为什么?” “人,大老鼠,好玩。”黑猫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不知被谁划出的血痕,话语之间带着无知少年的懵懂。 说起来这小黑猫成妖也算是纯属偶然,也不知是哪位不长心的神官下界喝了酒,酒葫芦盖子也不盖好,玉酿淌了一地还浑然不觉,导致尚未开智的小猫无意舔了个干净,一夜过后竟成了妖。 成妖化成人形后本能地捉了几次老鼠,不幸被人撞上,那人自是大惊失色,当即屁滚尿流地要逃,猫妖觉得有趣,不免逗弄一番,谁想,一来二去就把那人当老鼠给玩死了,玩完了还意犹未尽,这才接连出了好几桩命案。 天界得到消息,免不了派神官下界捉妖,可更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则是恰巧途径皇都的唐景虚,既然撞上了,唐景虚自是要横插一脚的,送到眼皮子底下的功德,不要白不要,于是他挥一挥衣袖,就让三个徒弟撸袖子了。 没成想,这猫妖虽刚开智,却也精明灵活,借着夜色在阴暗角落中游走,加上三徒弟中有两个上不了心的,竟让猫妖兜兜转转摸到自个儿跟前来了,整得唐景虚只得端出副游刃有余的假象,虚张声势地与其周旋。 是的,真要干起来,唐景虚打不过。 当然了,来者若是个凡人,他“唰唰”两下保准拿下,可偏生是个妖,他只能暗自苦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值得庆幸,这小猫妖初来乍到,倒是没听过他唐景虚的名号,尚且容得他忽悠那么几句,要不然他估计早就被这小猫当成大老鼠玩弄了。 虽说是神官,死倒是没那么容易死得了,可一不小心划破了他的俊脸,得碎了多少年轻姑娘的小心心啊! 然而,猫妖自是不愿多听他废话,下一瞬便猛地向他飞扑而去,唐景虚“啧”了一声,灵巧地侧身避开,不想黑猫少年甫一落地当即灵敏地回身再度扑来,唐景虚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扑倒在地…… “咔哒”,酒楼屋顶传来一阵脆响,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掉落砸碎了瓦片的声音,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堪堪打断了正说到兴头上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话语。 只见他略一停顿,皱着眉抬眼向屋顶的方向望去,听得声声猫叫后,才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唐少将趁其不备飞身跃起,拔剑刺向正桀桀怪笑的敌军将领……” 唐景虚蹲下身,手中的竹笛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敲打着被打回原形的黑猫少年的脑门,咧嘴笑道:“呵,都说你这是自投罗网了。” 黑猫发出一声呜咽,下一刻便被揪着后脖子提起,强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惊觉这正是倏尔从天而降一脚将自己踹回原形的人,它当即哆嗦着剧烈挣扎起来。 那人垂眸看向被强行塞进臂弯中凄厉叫唤着的黑猫,与其对视的目光一凛,无需任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言语,只是略带着警告意味的一眼,登时便让不住挣扎叫唤的黑猫噤声不动兀自发抖了。 “怜生,把它看好咯。”唐景虚将竹笛挂回腰侧,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见着自家二徒弟和三徒弟的身影,心下了然,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花儿和小三呢?” “倾尘在胭脂铺子前,应离在元宵摊子旁。”殷怜生一手抱着黑猫,抬起另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拂去唐景虚发间沾上的花生米碎屑,偏了偏脑袋扫了眼屋檐下喧闹的街道。 唐景虚并没有注意到殷怜生的手指尖正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发梢,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 一眼便可看到一身红衣的花倾尘正花蝴蝶似的绕着胭脂铺子团团转,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试试那个,铺子的主人是个半老徐娘,见他样貌好,给自己招来了不少顾客,笑眯眯地顺手给他塞了两小盒胭脂,他自是不知脸皮为何物地照单全收了。 应离倒也好找,就那抹黑乎乎的人影便是,正眼巴巴地看着老板手起瓢落地给顾客舀元宵,许是被他那望眼欲穿的眼神看得禁受不住了,老板相当大方地舀了碗元宵递到他眼前,示意他坐到椅子上吃。 见状,唐景虚松了口气,顺势也松开了紧捏着干瘪瘪钱袋的手,拍拍殷怜生的肩,笑道:“看来也就咱怜生听话,晓得要干正事。” 夜色之下,殷怜生勾了勾唇角,柔声说道:“既是师命,自是要听的。” 与此同时,酒楼内说书先生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见唐少将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太子殿下,且叛乱也得以平息,胤王欣喜之余为少将赐字为‘棣’,并当即允他承袭唐老将军的官位,封号‘枎栘将军’。” 言毕,他喝了口茶,缓了缓,道:“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多谢各位捧场。” “先生,明日说什么?”意犹未尽的观众拍着手问道。 说书先生捏了捏山羊胡,沉吟片刻,道:“那些年,枎栘将军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 “咳咳咳咳……瞎说!枎栘将军哪儿来的风流韵事?!” 话音刚落,就听得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下手边的醒木,厉声呵斥:“尔等宵小又能知道些什么?” “先生说书向来有史可依,不信的趁早滚蛋!” “就是就是!新来的吧你,可闭嘴吧!” 不知何时坐在台下的唐景虚当即被逗笑了,他随手接过殷怜生递来的手帕,拭去嘴角的酒渍,环臂向椅背靠去,顺势将两条修长的腿架上了桌,冷哼道:“据在下所知,枎栘将军素来洁身自好,从未与哪位女子走近过,就连府内也无一名女侍,还请先生倒是说说,枎栘将军能有幸和哪位绝世佳人有过风流韵事?”说着,他扬着眉毛将酒碗举到了嘴边。 闻言,说书先生跟着冷哼了一声,看向唐景虚的眼中写满了“你懂个屁”,迟迟没有开口,看着没有要泄露明日剧情的打算。 “莫不是先生贵人多忘事,还要回家翻阅书籍野史?” 看着唐景虚半挑着眉毛的咄咄逼人相,殷怜生撇过脸,揉着黑猫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气,丝毫没在意他膝上抖得更厉害的黑猫,另一只手轻颤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先生,要不就多说两句,别让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穷得瑟!” “是啊是啊,先生,要不就当来个下回揭晓呗?” “哎呀,听得我心都痒了!难不成先生真忘了?” “这怎么可能?我从小听先生说书长大的,先生说书向来信手拈来。” …… 听着周遭响起的议论声,再看着说书先生紧皱起的眉峰,唐景虚甚是放肆地放声低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俗人的诟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不消片刻,说书先生似是明白不说怕是下不来台了,便拍了拍醒木,待平息了喧闹声后,起身整了整长衫,负手走到唐景虚桌前,拉长了脸,沉声说道:“胤国太子。” 话语未落,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唐景虚惊得生生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一碗酒没能端稳,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他身旁的殷怜生跟着一愣,显然也没料到唐景虚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忙伸手要将他扶起。 唐景虚怔愣着抬手掏了掏耳朵,惊恐万状道:“你……你再说一遍,枎栘和……和谁的风流韵事?” “胤国太子。” 听着这语调毫无起伏的四个字,唐景虚的脸色瞬息万变,他略显窘迫地挥开了殷怜生的手,冲说书先生大吼道:“有个屁的风流韵事,净他娘的胡……胡说八道!简直是一......一派胡言!”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全瞎编,认真你就输了!o(*≧▽≦)ツ┏━┓ 接档文《影帝今天本王了么》求收: 出差回国,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王府,再看着守门的侍卫,游宸手中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视线落到了负手而立的自家老攻那满是怒意的俊脸上,一句质问还没出口,那人倒是抢先一步,冷哼道:“逃?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本王也能把你抓回来!” 本……王? 大概是七年之痒的老攻吃错了药开始挠心的故事。 攻为影帝,受为娱乐公司总裁,两人为合法夫夫(隐婚)。 另一预收文《两毛钱关系》不妨一并瞅瞅: 那个安保公司的少爷,啊呸,太子爷不要脸地缠上咱们高龄……啊呸,高岭之花徐影帝了! “陆少,请问你和徐影帝是什么关系?” 陆聿扬(微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大概就是我花了两毛钱和他睡了一觉的关系。” 众人:震惊.jpg 陆聿扬(笑容逐渐放肆):“补充说明,是他先下的嘴。” 众人:土拨鼠尖叫.jpg 见徐青初紧盯着自己,陆聿扬默默咽了口唾沫:“你……你想怎样?” 徐青初(面无表情):“没怎样,就是想把你摁在地上摩擦。” 陆聿扬浑身一抖,内心os:“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徐青初内心os:”想摸,想蹭,想亲亲。” 第2章 师徒 人界,溪云山。 男子看着眼前虚掩着的院门,二话不说,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一脚将门踹开,在“嘭”的一声巨响后,黑着脸迈进了小院。 他穿着一身湛蓝色长袍,面容清秀,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却因鼻梁处横过的一条浅浅的伤疤,徒添了一丝格格不入的匪气,右手握着一把月牙似的弯刀,满脸的怒气毫不掩饰,那恨不得砍死人的架势令人不禁胆颤。 见小院内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心里不由纳闷:这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师徒四人哪儿去了? 忽然,院墙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他的目光扫向小院侧门,秀气的眉头微蹙,冷哼了一声,大步向侧门走去。 踹开门,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的眼角禁不住直抽抽。 “柏将军,你怎么来了?” 最先注意到动静并看过来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眉目英俊,带着点异族血统而异常深邃的眼里蓄着浅淡的笑意,五官棱角分明,还残留着少年郎的痕迹,浑身上下写满了“平和温润”四个大字,却硬生生让柏舟感到了孤高冷傲与不近人情的矛盾感。 纵然心里兜了再多的怒意,对上眼前这人,柏舟心里深埋的敬意却容不得他放肆,他忍住屈膝的冲动,敛去脸上的黑气,平静地点点头,问道:“怜生,你师父呢?” 殷怜生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山坡。 柏舟顺着望过去,寒冬午后的阳光透过零星的枝叶,打在树下熟睡之人的身上,零落微亮的点点光斑。 在偶尔吹过的凛冽寒风中,那人仅仅身着一袭薄薄的月色长袍,双手枕在脑后,裸露出来的手腕处与修长的脖颈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绷带向袖口与衣领深处不断蔓延,可以想见,怕是浑身上下都裹上了那么几层,也不知是为了御寒,还是真受了一身的伤。 他披头散发,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性地铺洒在枯黄的草地上,微风拂过,撩起衣料翻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弭了,远远望去,好一派祥和平静之象。 似乎听到了脚踩草坪发出的细微声响,那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右手小指头,却没有做出反应,呼吸依旧绵长。 柏舟低头看着懒散闲适的某人,想起自己在仙都忙得焦头烂额还被逼得下界,额角登时暴起了一根青筋,心里头那一脚踩死眼前人的冲动在持续叫嚣着,却碍于身旁还跟着个殷怜生,愣是把这股子冲动给压了回去。 “师父,柏将军来了。”殷怜生半跪在那人的身侧,柔声唤道。 见那人没有反应,殷怜生就又唤了一句:“师父......明日便是春节了......” 这话一出口,那人呼吸一顿,猛地一下翻身坐起,一把揭开盖在眼睛上那用细绳穿过叶片制成的眼罩,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才是眨巴了两下的功夫,那对桃花眼里的恍惚就褪了个干净,转而看向柏舟的眼眸瞬间就亮得仿若夜幕中最闪的星辰。 可星辰纵然再亮再闪,进了那人的眼,就只会让柏舟头皮发麻。 这人肚子里又泛起什么黑水了? 除去了叶片的遮掩,那人的样貌展露无遗,剑眉飞扬,鼻梁英挺,右耳垂下方的那枚朱砂痣在午后的暖阳下红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像是被人用极细的笔尖蘸了极尽殷红的色彩轻轻点下的。 殷怜生还蹲在他身旁,被他这蓦地坐起惊得一愣,没能及时退开,那枚红得灼人的朱砂痣恰好落在了他眼里,顷刻间就烙在了他心尖子上。 哪怕与这人相处已过十余载,这一身皮相本该早就习以为常,殷怜生的呼吸还是禁不住停滞了,视线凝固在他洁白的侧颈上,殷怜生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他不自觉揪住了脚边的草尖,随即撇开眼,把那不该有的心思抛开,清了清嗓子,道:“师父,先起来吧。” “唐景虚,你到底什么意思?”柏舟忍了又忍,终归忍不住质问出声。 借着殷怜生的力站起身后,唐景虚不甚在意地捻起落在衣袖的一根草叶,往嘴里一叼,听到这声质问,呲牙笑道:“我哪有什么意思?费心费力帮你捉了只小猫,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我,还有点良心没有?” “帮我捉?”柏舟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那我派人来,你死活不肯给又算什么?” 闻言,唐景虚的嘴角咧得更开了:“我又没说不给,只不过你派来的小将来得不是时候,而且实在野蛮,说话还不好听,我这几个徒儿的脾性你也知道,我能忍,他们可不能忍,都是误会。” 说起唐景虚的三个徒弟,柏舟的眼角就抽得停不下来了,视线从唐景虚脸上掠过,粗粗扫了殷怜生一眼,飘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两人身上。 那个一身红衣、风情万种的美艳“女”子,和那个阴沉着脸仿佛见光死地要将自己融入阴影之中的黑衣男子,便是唐景虚的二徒弟花倾尘与三徒弟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应离。 此二人虽是冠着唐景虚爱徒的名号,实则师从天界多位神官,换句话说,他们那一身法术都是从天界诸神官那里东拼西凑来的,即便如此,不置可否的是,唐景虚的便宜徒弟着实个个不简单。 “既然是误会,把猫妖交给我,我好回去交差。”柏舟看向应离怀中被撸得已经脱了一大块毛,一脸生无可恋的黑猫,想着它这两天怕是没少被折腾,心里忍不住有些同情起它来,落到这几人手中,怎一个“惨”字了得。 唐景虚抬手摩挲着下巴,意有所指地说道:“柏舟啊,你看,这都要过年了,我们师徒几个连年货都还没着落,你......” 柏舟翻了个大白眼:“没钱。” “欸!谈钱多伤感情啊!”唐景虚板起脸,义正言辞道。 不论是八百年前的曾经,还是八百年后的现今,柏舟对自家这位将军的性子摸得不能再准了,曾经他板起脸来威严霸气得能震慑三军,现今他板起脸来纯粹就是徒有虚表假正经。 “有话直说。”柏舟没精力跟他在这耗,左右这家伙就是想从自己身上挖东西,想着自己也没啥宝贝能供他觊觎的,不如让他挑明了说。 “不愧是我赤诚军的副将,爽快!”唐景虚重重拍了下柏舟的后背,哈哈笑道。 毕竟是习武之人,出手力道着实不小,柏舟没有防备,这一下拍得他险些跪倒,站稳后恶狠狠地瞪了这没脸没皮逮着机会就变着法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砖的人一眼。 被瞪了的唐景虚仍是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乐呵呵地说:“出门在外,路上总要耗费过多时间,把你那“画地方圆”的阵法分享分享呗?” 还没等柏舟点头,唐景虚就已经招手把花倾尘和应离招了过来,柏舟暗自叹了口气,手上捏了个诀,伸指在地上画了个阵,朝唐景虚抬了抬下巴:“满意了吧?” 唐景虚确认三人都记下了,才点点头:“多谢。” 柏舟摆摆手,说:“你现身的这几年,从诸神官那儿快把仙术阵法抢了个遍,也算是你能耐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你的功德......” 话说到一半,被唐景虚猛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肚子,柏舟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抬头瞪着唐景虚,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唐景虚你他娘的!” 柏舟好歹也是一介文士出身,虽然后来进了军营,但多数时候还会端着那一身书卷气,就比如右腰挂着弯刀,左腰也总会别着本书,可偏偏这唐景虚总能变着花样把他的书卷气拦腰斩断,逼出他在军营耳濡目染的粗话来。 唐景虚讪笑一声,伸手要将他拉起,柏舟没领这情,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哼哼地起身扭头向猫妖走去,殷怜生却伸手拦住了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师父还有话要说。” 柏舟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向踱步走来的唐景虚:“还想怎样?” 唐景虚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这几日你挺忙的吧?不如让点差事给我?” 柏舟眉心微蹙,余光瞟了殷怜生一眼:“景虚,你又......” 暗自叹了声气,柏舟噤声,指尖在腰侧刀柄上轻点了两下,皱着眉思索了一阵,道:“约莫半个月前,郦水城一名颇有善名的县官收到了一封聘书,上头称正月初三将会上门迎娶他的女儿。” “怎么?你是要我抢亲去吗?”唐景虚轻笑出声。 “自然不是。”柏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开始,县官没有当真,可每过一日,官府大门上就会出现血淋淋的数字,眼睁睁看着那字写到了‘拾’,县官坐不住了,派人守了一夜,本想抓住这人,不想第二日,派出的人个个惨死,被剥皮拆骨拼成了大大的‘玖’摆在衙门前。众人吓得不轻,意识到下聘的......是妖。县官派人寻了道士,意欲捉妖,可那是个骗钱的假道士,愣是把自己害死了。他本想带女儿跑走,可不论跑出多远,一睁眼,总会回到家中,眼看就要到婚期了,他就拜到我殿里来了。你怎么看?” 听完柏舟的阐述,唐景虚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一旁的殷怜生,把柏舟丢来的话头抛给了他:“怜生,你怎么看?” 殷怜生沉吟片刻,道:“这猫妖柏将军怕是暂时要不回去了。” 正月初二,师徒四人一脚踏入“画地方圆”,一晃神的功夫,齐刷刷在另一个地方现了身。 看着眼前淡粉色的床幔和整齐地摆着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四人才刚意识到这十有八九会是间女子闺房,就听得身后传来“哗哗”水声伴随着一声尖叫,那叫声威力十足,竟震碎了梳妆台上的一支陶瓷小瓶。 唐景虚巍然不动,伸手拦住欲转身的三个徒弟,压低声音道:“一转身,可就得留下当女婿了!” 第3章 代嫁 郦水城的县官池耀是个很有福相的白胖子,一双小眼睛挤在肉脸上弯得像是天边的月牙儿,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一眼看着就给人留下好感,为人和善,在郦水城的风评颇佳,故柏舟才会接下他的祈愿,打算救下他这唯一的女儿。 令师徒四人受宠若惊的是,县官听到尖叫声进门捉贼人时,不仅一个下人没带,还恭恭敬敬地将四人请到了正厅,看座奉茶上点心一气呵成,把误闯闺房打了一肚子腹稿准备求原谅的四人整得一愣一愣的。 在池耀吩咐下人的间隙,唐景虚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府内未免显得过分杂乱了些,桌上残留着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油渍,早已凝固,门边倒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一只扫帚竟也无人扶起,更别说院子里四下散落的枯枝败叶了。 不过想来也是,府里从老爷到丫鬟,个个连话都不敢多说,无一不是面容憔悴,一副战战兢兢的畏缩样,就好像生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就会被剥皮拆骨似的,都在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必那妖孽的残暴作为与倒计时上门所带来的恐慌快把他们逼疯了。 “阁下可是自那溪云山上来?”回过身来,池耀的目光在四人之间逡巡了一阵,最后落在了唐景虚的脸上。 没想到池耀一下就猜到了四人的来历,唐景虚有些意外,心里纳闷不已,面上不露声色,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假象,意味深长道:“我等在溪云山清修数载,避世隐居,不知池县令怎能一眼认出?” 字里行间说得好像他们四人名气响当当,想远离纷争过清静日子却被人四处扬名似的。 坐在唐景虚身旁端起茶刚送到嘴边的殷怜生一听这话,借着茶杯的遮掩,嘴角微微扬起。 闻言,池耀那眯成缝儿的眼睛一下睁开了,小眼睛里期盼的亮光刺得唐景虚莫名有些心虚,他连忙吩咐婢女让女儿池俪儿出来,拉着女儿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唐景虚跟前,“咚咚咚”的三个响头磕得唐景虚忙不迭直呼“受不起”。 “昨夜,有幸得蘅贞殿柏将军入梦,柏将军言说今日会有贵人登门解决祸事,梦醒后小官左等右盼,可算把诸位盼来了!”池耀仍和池俪儿跪在地上,双双声泪俱下,“求大仙救救小女!” 原来是柏舟事先知会过了,怪不得池耀没派人捉拿入室歹人,还如此好生款待。 唐景虚费了一番口舌,又是答应又是保证的,好不容易让父女俩从地上站起来,才看了池俪儿一眼,眼角就禁不住抽抽了好几下。 来之前,他们就此事探讨了一番,按照师徒四人的猜测,这池俪儿能被妖怪看上,就算不是倾国倾城貌美如花,也该是气质过人秀外慧中,可如今眼见为实,狠狠地给了四人每人一记大耳刮子,简直是提神醒脑、醍醐灌顶。 该怎么说呢,这池俪儿的长相实在有些......过于......出乎意料。 池俪儿向四人身体力行地诠释了“獐头鼠目”这四个大字,她骨架偏大,虽然看着不胖,却显得高大健壮,身形和唐景虚有得一拼,衬得短脖子上的脑袋又尖又小,收不进嘴里的两颗大门牙洁白匀整地抵着下唇,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比她父亲池耀的眯眯眼灵动了好几分。 虽说看着“獐头鼠目”,言行之间却尽显大家闺秀之范,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寒贱狡猾,也不至于心生厌恶之意。 花倾尘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凑到了唐景虚耳边,悄咪咪地说:“这妖怪怕不是眼瞎咯!” 言毕,他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还不忘朝池俪儿淡笑着微微颔首,丝毫没有表露出刚说了人家坏话的迹象。 唐景虚和花倾尘有个约定,在溪云山不做任何约束,随他怎么开心怎么来,但出门在外,非意外情况,他就绝不能化女相。 其实唐景虚本来是不计较这些的,可谁让当初小姑娘样的花倾尘挂在他身上撒娇被某神官看到了,不消两日,他那门槛就险些被人踏成碎渣,一脚接着一脚,别提有多愤懑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几个清一色的男人,花倾尘化女相跟在他们中间晃荡影响终归不好,为了保下自己那就剩了没几两的名声,唐景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逼得花倾尘咬牙应下了这个约定。 男相示人的花倾尘自然也非等闲面貌,池俪儿因他这倾城一笑羞红了脸,绞着手里的帕子,两颗门牙在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就差把脸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池耀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诸仙人仪表不凡,小女失礼了。” 说着,池耀看向应离,见他自坐下就一头扎进了点心盘,连眼都没抬过一下,默不作声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愣了一瞬,向跟在他身后服侍的小丫鬟点点头。 小丫鬟会意,急急跑出去,气喘吁吁地又端了好几盘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生怕怠慢了贵客。 唐景虚扫了只为满足馋欲的三徒弟一眼,转而对上了殷怜生的眼睛,一如既往如沐春风,两人相视一笑,齐齐看向池耀。 殷怜生开口嗓音温润,像是一股暖流,予人以无限心安:“明日便是正月初三,不知池县令的嫁妆备得如何了?” 饶是暖如和煦春风的话音,这话说得还是让池耀的脸立时皱成了大肉包,他一连叹了三声气,苦闷不已:“哪儿有准备嫁妆啊?若是真避不过去,小官就和俪儿一块自缢,也总好过让她被那妖怪折辱。” “你若是真带着令千金自缢了,不仅随了那妖的愿,还让它得了便宜。”唐景虚起身走到池耀跟前,“避不避得过去,就看明晚了,所以这嫁妆,还是得请池县令备齐了。” “仙人的意思是......”池耀不忍地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儿,再次看向唐景虚时,眼角通红,连带着声音都哽咽了,“让小女出嫁,诱出那妖怪?” “爹......”池俪儿一听这话,忍不住抽搭出声,却咬紧牙关,硬是没有蹦出一个“不”字,想必她心里也明白诱出妖怪斩杀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唐景虚摇了摇头:“不,不是诱,是骗。” “师父,你......”殷怜生看穿唐景虚的意图,皱着眉欲言又止。 “骗?”池耀不解地看着两人,“此言何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这妖怪至今未曾现过身,怕是心思缜密,有所顾忌,十有八九不会亲自登门,我打算替令千金出嫁,骗过接亲的队伍,上门捉妖。” “这......这......可行得通?”说着,池耀话音一转,严肃起来,“进了那妖窝,仙人必然凶多吉少!万不可用性命打赌!不成,这样太冒险了!” 唐景虚摆摆手:“池县令大可放心,我等乃柏将军钦点之人,并非那些个虚假道士,捉妖的本领还是有的,你尽管备好嫁妆便是。” 听了这话,池耀还有些犹豫,眼前几人虽然看着完全没有先前那些信誓旦旦说必能斩杀妖孽的假道士的仙风道骨,可毕竟是柏将军钦点之人,他一狠心,道:“那好,小官这就筹备嫁妆去!” “且慢,一套嫁衣,两盆米和一盘糕点足矣。”唐景虚伸手拦住急吼吼地像团肉球往门外滚的池耀。 池耀愣了一瞬,没多问,连连点头,招来管家吩咐下去。 不多时,管家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婢女,一人手上捧着银制凤冠,一人手上捧着一套做工异常精巧的大红色嫁衣。 “现在去订制能让仙人穿得上的嫁衣怕是来不及了,这是拙荆在世时亲手为小女缝制的,应该能合仙人的身。”池耀解释道。 一见着这两样东西,在一旁百无聊赖啃瓜子的花倾尘就腾地一下蹿了过来,饿狼扑食般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得唐景虚有些头疼。 “师父,我......” 未等花倾尘把话说完,殷怜生就打断了他:“你不行,师父,我去。” “为什么?”花倾尘抱着嫁衣,委屈巴巴地看着唐景虚,“师父,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懂的。” 本以为唐景虚会附议自己的话,花倾尘都已经抓起凤冠往头上套了,不曾想唐景虚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嫁衣和凤冠,拿在手里抖了抖,似是上头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看得花倾尘满脸错愕。 我不是师父最喜欢的花儿了么?师父何时如此嫌恶我了? 把嫁衣和凤冠放回丫头捧着的木盘子上,唐景虚轻叹了口气:“花儿啊,你......不合适。” “我怎么就不合适了?”花倾尘忿忿地鼓起了腮帮子,一双柳叶眼里溢满了幽怨。 “就是吧......咳咳......那个......”唐景虚嗫喏了好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到花倾尘的心。 一道低沉的嗓音不轻不重地飘了过来:“你身上狐骚味太重,那孽畜鼻子灵,一下就穿帮了。” 话音刚落,众人同时一怔,视线齐齐转向吃饱喝足端坐在椅子上的应离。 花倾尘登时就炸毛了,几大步走过去,把手指压得“咔咔”直响,龇着牙,皮笑肉不笑道:“你再说一遍。” 戳过了花倾尘的心窝子,应离相当识相地闭了嘴,抬着脸和花倾尘对视,面色无波,眼中也不夹杂任何情绪。 花倾尘最受不住他这淡漠的神色,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可怜虫,拳头终归还是没落下去,只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向唐景虚的眼神更加幽怨了,但想着事实如此,再怎么心痒难耐也只得作罢。 “纵然师父剑术精湛,对上妖怪也终归不敌,还是我......”殷怜生试图劝说。 意料之中的,唐景虚拒绝了:“你和池小姐身形相差太过明显,嫁衣都穿不上。到时你们就跟在迎亲队伍后头,摸到它的老巢,一锅端了便是,我能保证安然无恙。” 殷怜生定定地看着他含笑的眉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正月初三,夜。 池俪儿的闺房房门大开,门口摆着两大盆白米和一大盘糕点,唐景虚凤冠霞帔端坐在床沿,午夜时分,一阵诡异的阴风自门外吹来,吹得红盖头和嫁衣衣摆微微飘起。 似有若无的迎亲乐曲似在远方又似在耳畔,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其诡秘。 唐景虚端着一副安然若素之相,微微抬眼,借着透过轻薄红盖头的微弱亮光,半眯着眼注视着门的方向,待到门口响起悉悉簌簌的声响,他勾起一侧唇角。 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想日更!可是我的理智和嗷嗷待哺的存稿箱在阻止我,肿么破?!!! 第4章 会妖 才刚踏进花轿,就听得“唰啦”一声响,周遭的亮光瞬间被黑暗取代,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楠木香,唐景虚尝试性地伸手往四周探了探,手臂根本无从伸展,手掌所触到的皆是打磨光滑的木板,心下有了考量,他凝神轻轻嗅了嗅。 没有死人的气味,应该是为池俪儿量身定制的一副新棺材,可见这新郎官倒还挺上心的。 在这仅容得一人直立站着的“花轿”内转了个身,唐景虚好整以暇地静静等待着。 不消片刻,棺材被放倒抬起,同时迎亲的乐曲欢天喜地地再次响了起来,抬棺材的不知是什么,走起路来一点颠簸都没有,让唐景虚隐约有种棺材在飘的感觉,他平躺在棺材里,昨夜未眠的困顿一时席卷而来,便甚是心宽地两眼一闭,就这么睡了过去…… 眼看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渐行渐远,趴伏在池俪儿闺房屋顶上敛去气息的三人轻轻跃下,齐齐望向门口摆着的三个大盆。 盆内的大米和糕点早已被洗劫一空,在争夺之际不免起了争执,大米零零散散地洒了一地,上头甚至沾染了不少新鲜的血液。 “啧啧,同类相残,吃相真难看。”花倾尘伸手在鼻尖扇了扇,奈何扇不去迎亲队伍留下的那混杂臭味,只得捏住鼻子,瓮声瓮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气地说道。 应离倒是一点儿没被影响,不知从哪儿掏了颗红彤彤的大苹果,在一旁“咔嚓咔嚓”的,正啃得相当起劲儿,听到花倾尘的话顿了顿,但也就顿了那么一顿,瞥了他一眼,就按着先前的节奏接着啃了。 殷怜生皱着眉放下抵在太阳穴的两指,转向两人,说道:“无法接通师父的灵识。” “睡着了。”花倾尘和应离想也没想地异口同声道。 殷怜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人总是这样,关键时刻也从来都不会有点危机意识,真不知道那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只身在外闯荡还能次次全身而退的。 见殷怜生仍在原地站着,花倾尘适时出声:“再不追,可就没影啦。” 闻言,殷怜生目光一凛,抬眼看向迎亲队伍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丢不了。” 唐景虚在棺材落地的“咔嗒”声中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又扭了扭脖子,小憩了这么一会儿,顿觉精神了不少。 从下聘到迎亲,这婚礼也该要做全套,新郎官没来接亲,接下来总要来接轿了。 果不其然,棺材板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咚咚”声,唐景虚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又抬手摸了摸,确定大红盖头把自己的脸都遮住了,才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 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紧接着在“唰啦”声中,唐景虚借着重获的亮光透过红盖头依稀辨认出眼前站着一个人影,比他略矮一些,这葫芦形的身材倒也不算猎奇,只是......下身是不是臃肿得有些过分了? “娘子,请出轿。” 这声音听着尖锐刺耳,话语间的恭敬与藏不住的激动让唐景虚禁不住生出这么个念头:这妖莫不是真心实意要娶池俪儿? 唐景虚低头看向那伸到自己身前的手,嗯,化形化得还不错,五指分明。 他抬手刚要覆上去,隐约瞥见对方因紧张激动靠近了一步,不小心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圆鼓鼓而又毛茸茸的灰褐色肚皮与不安地一下下拍打着地面的脚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自收回前话。 化形就化上半身,这是我见过最差的妖了...... 见唐景虚抬手抬到一半就没了动静,对方急速拍打着地面的脚爪慢慢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子?” 唐景虚回过神来,放下手揪住了嫁衣的袖子,强装出一副扭扭捏捏的害羞样。 那妖愣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毅然决然地一把握住了唐景虚的手,郑重而认真地许诺道:“娘子大可放心,为夫万不会负你。” 唐景虚被强拉着往前走去,还不忘在心底发出一声感慨:好一个情深意重的郎君!可惜了,人妖殊途,既是一厢情愿,又犯下滔天大罪,注定不得圆满。 那妖牵着唐景虚走到桌前站定,唐景虚注意到桌旁似乎坐着谁,而桌案上隐约可见供着一座雕像,他猜测十有八九是这妖的爹或妈和祖宗之类的。 “一拜天地~” 唐景虚犹豫了一瞬,跟着那妖一起转过身子弯了个腰。 “二拜高堂~” 转回身子,再次面向桌案,唐景虚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屈这个尊。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一介神官,怎能向一只小妖的祖宗弯腰,不成不成,这要是被仙僚知道了,回头准要说他为了点功德卖尊严了,虽说也不是没卖过,可他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那会儿多多少少有点身不由己,这回决不能作践自己了! 那妖兀自躬下身子,发现一直异常配合的小娇妻这回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杵在那儿,心下纳闷,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唐景虚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同时有不少石屑掉落,周遭霎时暴起一阵骚动,被“吱吱吱”持续不断的尖锐叫声震得脑瓜子生疼,想着该是自家三徒弟顺着找上门来了,唐景虚一把扯下红盖头,打算来个里应外合。 红盖头滑落的瞬间,看着眼前四处逃窜的几十只成人般大小的巨型老鼠,一向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唐景虚傻眼了…… “说真的,怜生,你觉得师父能被塞进这么个......小洞里吗?”花倾尘看了眼在人家坟头上狠狠跺脚的殷怜生,视线转到墓碑旁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见里头尚无动静,便又说道,“而且,不是我说,这下头埋着的人也算是无辜的,你这么打扰人家,实在有损阴德啊。” 殷怜生从坟包上跳下来,指了指墓碑,道:“人还没死,这就是座空坟。” 花倾尘这才注意到墓碑上赫然写着“吾妻池俪儿”几个大字,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感情这座坟是那孽畜给池俪儿准备的,如此想来,它也算是心思缜密了,不仅造了棺材挖了坑,就连墓碑祭品都给拾掇妥当了,也不知道这池俪儿究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竟能被惦记到这份儿上。 “所以,确定就是这野坟地里的鼠妖在为非作歹了?”见殷怜生点头,花倾尘打了个响指,“咻”地一声,托起一个掌心焰,蹲下身揪了一小团干草,呲牙笑道,“那就只能用烟把它熏出来了。” 应离凉凉地插了一句:“你说是师父先受不住还是鼠妖先受不住?” 花倾尘的笑容顿时凝固,他缓缓将掌心焰凑到了自己脸下,火光下他俏丽的脸庞显出一丝诡秘,他幽幽地说道:“怜生都这么大动静了,它还是没出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应离没吭声,自顾自地将背上的黑色纸伞抽下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哗啦”一下打开,撑在头顶,挡住了月光,转动伞柄一手接住掉出来的黑猫,蹲下身将自己完全藏进了黑暗,俨然一副你看不见我的架势。 对应离动不动装死早就见怪不怪了,花倾尘照例“呿”了一声,转向站在一旁直勾勾看着鼠洞的殷怜生,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捉走拜堂啦!再不救,俺们就要多个鼠师公啦!” 这话一出口,殷怜生浑身一震,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微眯着眼看着花倾尘,左手慢慢抬起,掌心朝向那空坟,花倾尘的一句“且慢”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见那坟顷刻间被“轰”的一声炸起。 眼见沙土纷纷扬扬四溅开来,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惹怒了自家大师兄的花倾尘暗自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说道:“师兄,你这么炸,考虑过师父他老人家的感受吗?” 殷怜生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一僵,连忙转身朝坟墓跑去。 见状,花倾尘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跟了过去。 这头唐景虚一把掀了红盖头,正在慌不择路的鼠群中凌乱着,倏尔瞧见那装着自己被抬进来的棺材旁垂头站着四只游魂,皆是身穿衙役差服的壮年男子,心下了然,再回头一看,发现桌旁坐着一位身穿华衣的中年妇人,看着像是哪户达官贵人家逝世的夫人,从那和池俪儿同款的“獐头鼠目”来判断,这夫人绝对就是那池俪儿早已过世的娘亲了。 唐景虚刚注意到这几只游魂皆是一副神游天外、丢了心智的模样,就听得身侧的鼠妖发出刺耳的“吱吱”尖叫:“我娘子俪儿呢?!” 这声音刺得唐景虚耳膜生疼,他揉了揉耳朵咧嘴看向鼠妖,在感慨它居然好意思给自己化了个白面书生皮相的同时,轻抖衣袖,一支翠绿色的竹笛从红嫁衣的袖口滑出。 他举起竹笛抵在鼠妖的眉心,摇摇头,叹息道:“既已苦心孤诣修炼三百年,再忍个两百年,经历一道天劫,下一世便可为人,何必走此歪路?” “这粗制滥造的竹笛......”鼠妖的视线从竹笛移到唐景虚的脸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唐景虚?” 虽说自知自个儿的名声早已火爆三界,可听到“粗制滥造的竹笛”竟成了自己的标志物,唐景虚还是忍不住牙疼得厉害,他好歹是位将军,这些妖啊鬼啊的,怎就记不得他那把惊天地泣鬼神的赤诚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唐景虚的名字取自柳永的《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柏舟:取自《诗经》。 这次取名大多考虑了人物性格和经历等,当然有些就是随口捏的名 (9 ̄^ ̄)9 第5章 殊途 “忍不了,两百年后,她就不在了。”鼠妖苦笑了一声,细长的尾巴无力地垂在地上,“我即便熬过天劫转世为人又有何意义?” “她?你是说......池俪儿?” 唐景虚倍感意外,虽说之前的种种就让他隐隐感觉到这老鼠精对池俪儿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货甘愿冒险走此歪路,甚至要置池俪儿于死地的原因居然还是为了池俪儿。 见鼠妖默认,唐景虚不着声色地扫了眼仍然呆坐在桌旁的妇人,暗自唏嘘了一番,又道:“若此刻站在这里的真是那池俪儿,你觉得她看到自己母亲的魂魄被困在此处,无□□回,会作何感想?” 闻言,鼠妖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道:“岳母未去轮回是因其留有执念,她是在等俪儿出嫁,并非我强行将她的魂扣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唐景虚面色一寒,抬起另一只手,一一指过棺材旁的四只呆立着的游魂,指尖最后落到妇人的身上,冷笑道,“那边四只暂且不提,来时他们抬着我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若我没猜错,这里该是郦水城西郊的野坟地,试问,堂堂县官亡妻,怎会被葬在野坟地里?她因执念留下,那也应该魂留东郊坟头,怎会失了一魄出现在此?” 鼠妖一时语塞,垂下头,双眼不停打转,额上冒出细汗,显而易见的一副心虚样。 “再者,”唐景虚眯起眼,握着竹笛的手腕微微使力,迫使鼠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不折手段要迎娶池俪儿为妻,逼迫她认你为夫,企图瞒天过海,逆天改命,又怎会不知她一旦开了这个口,为你封正,便会当场暴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所作所为却是要害她性命,岂不可笑至极?” 周遭尚未开智的群鼠还在四下奔逃,却碍于鼠王未有指令,不敢从那唯一的通道口逃出,不大的洞穴里充斥着“吱吱吱吱”的鼠叫声,惹得唐景虚心下一阵心烦,正想接通灵识让三徒弟动作麻利点,就见鼠妖桀桀怪笑起来。 眼看它沉下脸,眼中闪过毫不遮掩的腾腾杀气,唐景虚暗道一声不好,利落地一脚将它踹开,急忙连连退开几步,与鼠妖拉开一段距离,谨慎地看着它。 鼠妖被踹进鼠堆里,随即不慌不忙地翻身坐起,抬手整了整身上喜庆的大红色礼服,缓缓抬头看向唐景虚,那一张白面书生的面相登时狰狞了起来,它一手抓过一只老鼠,“咔啦”一声硬生生扯掉了它的脑袋,喷涌而出的血溅了鼠妖一头一身,那红礼服上的色彩登时变得异常刺眼。 它双眼眼珠渐渐化为血红色,在阴暗处闪起红光,慢腾腾地一手拖着无头鼠尸站起,另一手将鼠头举到嘴边,“咔嚓”一声一口将一只鼠眼咬进嘴里,一边嚼巴着死死盯着唐景虚,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任口水混杂着血液肆意从齿间流出。 唐景虚看着那缺了一只眼的鼠头,听着鼠妖嘴里发出的“卡兹卡兹”声,胃部一阵抽搐,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住竹笛的手指慢慢收紧了。 鼠妖一口咽下嘴里的东西后,那化为人形的上半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灰褐色的皮毛一点点撑破皮肤冒了出来,它依旧死盯着唐景虚,那贼眉鼠目间流露的恨意让唐景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世人皆道‘人妖殊途’,我自然也知其言不假,在遇到她之前我潜心修炼,只愿来世不再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未曾想,那日东郊意外惊鸿一瞥,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听到这里,脑海里浮现池俪儿那两颗洁白无瑕的大门牙,唐景虚额角禁不住抽抽,那池俪儿的长相符合这鼠类审美似乎也并不奇怪,被这鼠妖一见钟情也就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了。 那边鼠妖自是没管唐景虚心里在想些什么,仍自顾自地说道:“我要娶她,我要与她相守,但我怕她对我现在这副样子心生畏惧,只有封正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化为人形,虽会伤她性命,可既然人妖殊途,那么妖鬼总能长相厮守。只不过,我万没想到,那位枎栘将军竟会亲自上门,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嘿嘿嘿嘿......” 听了前面的话,唐景虚勉强理清了鼠妖作怪的前因后果,可还没等他想着要不要试着劝慰它及时悔改、悬崖勒马,后面的话愣是激出了他不明所以的一声:“欸?” 鼠妖狞笑着丢开手上的鼠头和鼠尸,泛着红光的豆豆型鼠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唐景虚,四肢着地慢慢向他爬去。 就算唐景虚完全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知道眼下形势相当严峻,搅和了人家正月初三老鼠娶亲的良辰吉日,这鼠妖怕是要灭口了。 见鼠妖步步逼近,唐景虚习惯性地伸手向后背摸去,手刚举到肩头,猛地一下顿住,自嘲地摇摇头,都八百年了,这习惯怎么还留着,况且今日换了嫁衣,压根就没背剑,还想腾空变出赤诚来不成? 他无奈地轻叹口气,看向手中的竹笛,歪歪扭扭的音孔,拙劣的雕工,前不久怜生才给它新换上的穗子也已经是脏兮兮的了,看着可不就是支粗制滥造的竹笛吗? 真要说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并不低,这样一支做工粗劣的笛子握在他手中本该算是脏了他的手,可他就是握了这笛子八百年,甚至在修为尽失前给它下了术,保它不毁不折,原因无他,纯粹是因为它是故人所赠之物。 想来也是好笑,这竹笛不知何时竟成了他随手抽得的趁手兵器,这百年来也不知敲了多少妖魔鬼怪的脑门儿,这要是有朝一日被那故人知晓,指不定要怎么恼他。 脑海里浮现那人气鼓鼓的脸,唐景虚哑然失笑。 走神之际,鼠妖已经摸到唐景虚身前了,眼见它一爪挥了过来,唐景虚眸色一凛,立即将竹笛挂回腰侧,侧身避开攻击的同时弯腰将事先绑在右腿上的匕首抽出,反手重重划过,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鼠妖倒是灵敏,迅速向旁边一跳,匕首仅划破了它一点皮毛。 半空中飘起几缕灰褐色的鼠毛,一人一鼠对视一瞬,在鼠毛落地之际,唐景虚足尖点地,轻盈地翻身跃起,向着那鼠妖的脑袋飞身一脚踹去。 不曾想,鼠妖直立起身子,抓过身旁的一只老鼠,随手一抡,就这么朝唐景虚的方向丢了过去。 纵然唐景虚是一代将军、堂堂神官,也架不住此时一身修为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型老鼠“吱~”地向自己飞来,心下不免一阵凄凉。 下一刻,唐景虚便和巨鼠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随即“噗通”一声被压在了地上。 这只老鼠平日里准没饿着,圆鼓鼓的身材压得唐景虚两眼一黑,一时竟无力挣脱,他晃了晃脑袋,刚要使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巨鼠,就见鼠妖蹿了过来,一把挥开巨鼠,转而一爪子摁在唐景虚的胸膛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鼠妖将鼻子凑到唐景虚身上急促而又贪婪地上下嗅着,双眼里闪烁着嗜血的红光,看着唐景虚头皮发麻,似是嗅够了,鼠妖微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吃了你,俪儿就不用以生命为代价来给我封正了,我就能变成人,名正言顺地将她娶进门,嘿嘿嘿嘿......” 唐景虚被压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他费力地呛咳了两声,深吸口气,沉下脸,毫无惧色地与鼠妖对视:“吃我?我乃九重天一介神官,区区一只孽畜,竟如此大言不惭,你倒是胆大包天,就不怕被挫骨扬灰吗?” “神官?”鼠妖嗤笑一声,加重了爪上的力气,鼻间呼出的气息喷了唐景虚一脸,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胃部一阵抽动,“被我这么一只孽畜压在爪下,你还真有脸自称九重天神官?我便是一口将你吞了,怕是也没几个人知道,试问,又会有谁来挫我的骨扬我的灰?” 说着,鼠妖猛地一下张开血盆大口,看着那齿缝间夹杂着的残渣,唐景虚屏住呼吸,举起匕首欲向其刺去,鼠妖却看穿了他的动作,低头向他的右手腕咬去。唐景虚怒吼一声,顺势狠狠扎进了它的眼睛。 鼠妖防备不及,被这一阵尖锐的钝痛激出了一声惨厉的尖叫,震得它身下的唐景虚一阵耳鸣。 趁着鼠妖疼得倒在地上直打滚,唐景虚揉着耳朵站起身,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想把自家优秀得不得了的三个徒弟拿出来说道说道,顺便炫耀一番,却见那鼠妖闭着眼扑来,锋利的爪子胡乱挥动,逼得唐景虚步步后退,背抵上墙的同时,鼠妖拍掉了他的匕首,牙齿向脖颈袭来。 唐景虚两眼一闭,暗道“这下翻船了”,就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他就腾空飞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唐景虚正灰头土脸地坐在土堆上眨巴着一对茫然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身前的两道人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他们居然......把......把鼠洞给我炸了! 第6章 异变 “花~倾~尘~”唐景虚黑着脸从土堆上站起来,一把摘下头顶上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凤冠,半眯起眼阴恻恻地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的花倾尘。 花倾尘缓过一口气,抬手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花,本想克制一点,可瞄了唐景虚一眼,却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师父,哈哈哈哈,这回可不是我,真的,信我,哈哈哈......” 唐景虚咬紧腮帮子,跳下土堆,恶狠狠地踩在花倾尘的脸上,没好气地冲他低吼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不成想,花倾尘对于自己的如花美颜被自家师父踩在脚底下这事完全顾不上,兀自笑得花枝乱颤,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愣是笑得一嗝一嗝的,就连平日里端着的所谓高贵气质也全然丢了个彻底干净,整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癫狂人。 见状,唐景虚毫不怜惜地在花倾尘的脸上卯足了劲儿跺了两脚,凛冽的目光射向不远处撑着把黑纸伞蹲在地上撸着浑身颤抖的猫冒充蘑菇的三徒弟,暗自斟酌了一番,蓦地将目光移到了身旁从他被炸出来开始就死盯着自个儿头顶的殷怜生脸上。 猝不及防和唐景虚问责的视线撞上,殷怜生僵了一瞬,借着夜色的掩盖,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忽了一下,蹲下身看着仍站在花倾尘额头上跺脚的三寸唐景虚,面沉如水地说道:“对不起,师父,手滑了。” “手滑?这也能滑?你再滑一个给老子看看!”唐景虚伸出双手摁在殷怜生的鼻尖上,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视着。 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在身侧响起,紧接着一棵树轰然倒地掀起的尘土劈头盖脸地糊了唐景虚一头一身。 没等唐景虚反应过来,殷怜生已经收回手,抢先一步开口道:“嗯,又手滑了。” 唐景虚抬手抹了把脸,额上暴起三根青筋,一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了好几口粗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忍住忍住,这人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好不容易把心头那股恶气硬生生咽到肚子里去了,唐景虚从花倾尘的额头上跳下来,看向被炸毁的鼠洞,额上的青筋几欲撑裂,两手握得紧紧的,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那鼠妖在洞口下了咒术,充当花轿的棺材也动过手脚,他躺在棺材里被抬着从鼠洞口进入的时候身形受咒术和棺材的影响跟着缩小了,本想着到时候原路返回出了鼠洞就能恢复原样,却万万没想到,向来谨慎的殷怜生居然告诉他因为手滑把鼠洞给炸了,这让他怎么气得过?可偏偏打了这人又有些不合规矩,他实在下不了手,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当真憋屈得很。 “小三,放猫。”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慌忙逃窜的鼠群,一时竟找不到鼠妖的所在,便皱着眉对已经厌倦了撸猫转而拔起猫毛的应离示意道。 闻言,应离略微抬起黑伞,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更显阴沉的墨黑色眼眸,扫了眼往各个方向窜逃的鼠群,抬手向其中一个方向一指,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呼”地一下就蹲在了那处,只见他放下手上抓着的黑猫,就又没了动静。 那黑猫倒也识趣,知道应离虽然放了手,自己也绝不可能从这几人手下逃脱,不如捉得鼠妖,或许还能戴罪立功,免去一些惩罚。 见黑猫一眼就从众鼠中辨认出鼠妖的所在,并第一时间与其相搏,唐景虚几人倒是乐见其成,也就放手把捉老鼠的任务交给它了。 “我了个去!池俪儿不是在家里呆着吗?怎么还是死了?”花倾尘忽然坐起身指着从被炸开的坟墓里飘出来的游魂,咋呼道,“这不是座空坟吗?” 殷怜生顺着看过去,平静地说道:“看清楚,那不是池俪儿。” 花倾尘愣了愣,三两步凑到那游魂旁,侧着脑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才注意到她的装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莫不是池俪儿她亲娘哩!” 唐景虚点点头,道:“她想亲眼看着池俪儿嫁得如意郎君,故迟迟不愿离去,未曾想,前段时日池俪儿去东郊坟地祭拜她的时候不幸被那鼠妖惦记上了,鼠妖怕是为了讨得池俪儿欢心,想让池夫人坐高堂。可要让女儿下嫁鼠妖,池夫人定是万般不愿。为师估计那鼠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生吞了池夫人一魄,致其失了心智,尽听它言了。” “这四位......”见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吱吱”叫着向几人跑来,殷怜生眉头微蹙,眼疾手快地弯下腰一把捞起三寸唐景虚,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在掌心,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怔然,转而看向依次飘出的另外四只游魂,接着说道,“应该便是前几日池耀安排在门前守夜枉死的人了。” 怔了一瞬,唐景虚回过神来,盘腿坐在殷怜生的掌心,看向游魂,点点头,说:“八九不离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而且,照那鼠妖残杀、啃食同类眼都不眨的凶残程度看,他们极有可能是被活生生剥皮拆骨,乃至因恐惧魂一时未消才被捉住了魂魄,再被鼠妖吞噬一魄,而失了心智以供差遣。” “抓住了。”应离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依旧撑着他的黑纸伞,在月光下低着头跟在黑猫后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唐景虚探出脑袋向下望去,见那黑猫叼着筋疲力竭、伤痕累累的鼠妖微扬起头踱着胜利者的优雅步伐缓步而来,心下断定这鼠妖气数将尽,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便向殷怜生扬了扬下巴。 殷怜生了然,微一颔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黑猫,示意它将鼠妖放下,黑猫连忙松嘴放下鼠妖,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正好退到了应离的伞下,他面色漠然地轻转了一下伞柄,将黑猫收进伞中。 应离刚要将黑伞收起,唐景虚却突然出声道:“对了,小三,把那边那五只游魂一并收了。” 听到这话,应离一顿,视线扫向垂着脑袋呆立在墓碑旁的五只游魂,只一眼就撇开了脸,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哎哟喂,”叫嚷了一声,花倾尘走过去,劈手夺过应离手中的黑伞,又走到游魂旁,双手侧举黑伞向游魂轻轻横扫一下,便将游魂尽数收进伞中,合上伞,回身塞回应离的手中,才翻着白眼,接着道,“这天都快亮了,你还在纠结这几只游魂既不是黑乎乎、也不是毛茸茸不成?再不收进去它们可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应离面上闪过一丝嫌恶,但也只是沉默地将伞背回背上,没有多说什么。 这边殷怜生也已经给鼠妖吊着那最后的一口气,没让它就这么撒手人寰,毕竟它肚子里还收着那五人的一魄,怎么着也得吐出来物归原主了才能死,如若不然,那少了一魄的五人投胎转世后只会落得个痴傻的一生。 “那眼下......是先去找柏将军还猫妖交差讨功德,还是去鬼城找阎婆把鼠妖肚子里的弄出来?”殷怜生问道。 唐景虚低头看着自己现在这副三寸身子,无奈地叹了好几声气,摆摆手,说:“柏舟那边跑不了,还是先去鬼城吧,再拖下去那魄都要被吸收了,届时可就无力回天了。” 关键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变着法儿躲柏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往他跟前凑,一旦被他看着,指不定要笑成什么样,再说了,就自家副将那瞅着缝儿报仇的性格加上老妈子的动手能力,不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动手给他缝制几套小衣裳膈应他才怪哩!那他这老脸可真就挂不住了,反正能避则避,鼠妖这咒术一时半会儿虽解不了,不出七日也能自行解除。 鬼城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不过,这一趟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得好,虽说现下鬼王暂不在城中,可他手下的那两个也不怎么好糊弄,他们几个素来与鬼界没什么太大的纠葛,但毕竟神官的身份摆在那里,随意闯入人家的地盘怎么都说不过去。 当然了,在唐景虚看来,当初殷怜生混入鬼城趁着鬼王副将与爱妾缠绵,随手摘了人家头顶上的月光珠,还找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托腮观摩这种事情顶天了就只能算是小孩子调皮不懂事,怎么算得上是纠葛呢? 他哪晓得这事气得那鬼王副将吹胡子瞪眼的,甚至害得人家好一段日子一躺上床就总觉得有个半大的孩子守在床头阴恻恻地笑看着自己,整得他每每脱了裤子正要提刀上阵,却突然感到莫名心虚,怎么都提不起埋头就干的勇气,憋了火气只能搅得鬼城乌烟瘴气,整座城的鬼们都不免恨得牙痒痒。 “师父,‘画地方圆’吗?”花倾尘凑到唐景虚跟前,淡蓝的眼眸泛着一丝笑意,颇有种半含秋水的意味,冲他身上吹了一口气,见他被吹得满脸不耐,又乐了起来。 “画?鬼城一日一处,你怎知它今日在何处?”瞪了他一眼,唐景虚站起身,“啪”地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回郦水城,先整点香火揣身上。” 第7章 回城 唐景虚睁开眼,向殷怜生微微抬了抬下巴,殷怜生立时会意,收回轻轻抵在他额头上的食指,笑着问道:“柏将军怎么说?” “没怎么说,他忙得脚不点地的,只说别把猫妖弄丢或者玩死就行。”唐景虚满脸嫌弃地扒拉着自己身上的红嫁衣,这身衣服穿得实在有些膈应,奈何他现下也没有其它选择,想了想,他竟当着殷怜生的面解起衣带来。 见状,殷怜生愣住,一时没想明白他打算干什么,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唐景虚甚是潇洒地随手将嫁衣一丢,撩了把长发,只着一身白色里衣双手掐腰对殷怜生挑眉道:“反正为师暂时也没打算见人,就别在意穿什么了。” 扫了眼被风吹远的红嫁衣,殷怜生薄唇微启,随即抿上,似是欲言又止。 唐景虚笑道:“怎么?嫌为师这样有伤风化不成?” 殷怜生淡笑着摇摇头:“师父多虑,徒儿只是觉得那嫁衣做工粗糙,委实配不上师父。” “嘿,那怎样的才配得上?”唐景虚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倏尔想起唐景虚床底下的箱盒里整整齐齐叠着的那件嫁衣,殷怜生暗自咬紧了牙。 当初唐景虚说那是故人之物,可殷怜生一眼便看出那是唐景虚的尺寸,心里不免觉得咯得慌,此刻他问这话,殷怜生垂眸未答。 只是,正值寒冬时节,纵然唐景虚是神官,也习惯了穿着单薄,可殷怜生心知他并非真不怕冷,他辉煌惯了、强硬惯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纯粹就是不愿让自己在人前服软,强装出一副硬汉的样子罢了。 殷怜生轻叹了口气,抬手将唐景虚塞进了自己衣领里,闻着他身上的魂牵梦萦的淡淡气味,感受着他带来的微凉,克制住那一阵不易察觉的心猿意马,轻声道:“师父呆在此处才不易被人发觉。” 猝不及防落入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唐景虚皱了皱眉,从领口探出头来,看向殷怜生,犹豫了一瞬,低下头选择了缄口不言。 殷怜生身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里衣蔓延到唐景虚皮肤的每一寸,他舒适得眯起眼,疲劳与困意席卷而来,鼻尖萦绕着殷怜生常年佩戴着的安神香的气味,淡雅而舒心,紧绷了许久的精神一点点松懈了下来,他侧着脑袋心安理得地任思绪飘远…… 刚把殷怜生带在身边的那段日子,他状态很不稳定,梦魇不断,心绪不稳,极易被心魔入侵,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前功尽弃,唐景虚便想办法从神官幼羽那儿半哄半骗得了这安神香“沉情”的配方,费心收集药材精心配制后制成香囊让殷怜生随身携带,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卓然,不枉他被反应过来的幼羽追杀了十年。 只不过,这沉情的效果是不是有些过了?怎么自家大徒弟到了这么个年轻气盛的年纪却整天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大把姑娘不带瞅一眼,还总喜欢在自己身边瞎转悠,这修的又不是佛道,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敏锐地察觉到唐景虚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深沉,殷怜生藏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的右手慢慢松开了,他看了眼唐景虚的发旋,紧绷着的面庞渐渐柔和了下来。 “怜生呐,”花倾尘走过来,才开口就被殷怜生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半挂在他衣领口呼呼大睡的唐景虚,忙压低了声音,“你说我们来这一遭不就是为了解决老鼠精强娶池俪儿的事吗?怎么还连带着要去鬼城把池俪儿她娘的魄从老鼠精肚子里弄出来呢?又不会多几两功德,师父就不觉得亏吗?” “他做事向来力求完善,便是有了这点瓜葛,他就会想着一并处理了。”殷怜生淡淡地说道。 花倾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抬头望向前方被初生太阳染红的大片云霞,若有所思道:“也是,他就是这么个自我作贱的性子,明明他......不欠我们什么。” 见殷怜生没有答话,花倾尘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畔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末了,趁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退开一步,朝他挤眉弄眼道:“说真的,你那点小心思藏得还挺深,既然看出来了,我就多嘴一句,师父这人耳根子虽软,也怕是不能轻易打动的,你......还是多加斟酌吧。” 被道破心意,殷怜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然一笑,轻飘飘地应了句“嗯”,便转身向不远处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应离走去。 花倾尘只在原地怔了一瞬,便轻笑着摇摇头,立即跟了上去。 踏进应离画好的“画地方圆”,一晃神的功夫,几人就出现在了郦水城的城门口,殷怜生将唐景虚在衣领间安顿好,确保他既不会被人看着也不会掉下去,才带着两人一并进了城。 等唐景虚在殷怜生衣服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听到池耀在得知祸害已除后激动的声音:“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池俪儿喜极而泣,注意到一行人中少了唐景虚的身影,忙问道:“不知唐大仙怎么没和诸位一并归来?” 殷怜生正想说唐景虚有事先行离开了,就听到花倾尘抢先一步哭哭啼啼道:“师父他......师父他......被那妖孽吃了......” 池耀和池俪儿一听,双双大惊失色,两双小眼睛齐齐瞪直了,愣是“这这这”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话说利索了。 殷怜生皱眉,正欲开口,察觉衣领处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登时心领神会,不着声色地将那脑袋摁了回去,对父女二人说道:“事已至此,池县令与池小姐无需自责,我们只希望能给先师上柱香。” 池俪儿当即红了眼眶,让下人立马备好东西,给唐景虚立了牌位,带着全府上下跪倒在地,逐一上了香,并不顾几人劝说,执拗地言说会为唐景虚守灵三月。 等香燃尽,唐景虚感觉差不多了,接通殷怜生的灵识,示意带上香灰离开。 出了城门,唐景虚迫不及待地探出上半身,伸手与花倾尘击了个掌,笑道:“得了这些香灰,我身上有了些法力,把那老鼠精的咒术削弱了些,应该能早日恢复,而且进鬼城的话,不出意外也能瞒个一时半会儿了。” “师父,不是说鬼城一日一地吗?那我们要怎么去鬼城?”花倾尘一把抢过应离正要塞进嘴里的糖葫芦,咬了一颗,在嘴里边嚼着边含糊地问道。 往嘴里送到一半的糖葫芦没了,应离僵住,下一刻猛地朝花倾尘扑去,伸长了舌头就着他的手把糖葫芦连着竹签上上下下舔了个遍。 眼睁睁看着应离的哈喇子顺着竹签流到了自己手指上,花倾尘干脆利落地把糖葫芦往他嘴里一塞,跳到一旁,指着他憋不出只言片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唐景虚没理会这两人的日常大戏,沉吟片刻,道:“鬼城今日所在倒也不是无人知晓。” “要从雁阳殿和无虚殿的那两位口中获知,怕是不易。”殷怜生提醒道。 唐景虚仰起头,冲殷怜生呲牙笑道:“为师可没打算去问吹息和泮林那俩白眼狼。” “那师父说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是......徐韬?”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客厅安了监控,被老妈看到了我锁门的十八种姿势后,彻底治好了我睡前三锁门的强迫症。:) 第8章 仙都 世间四分,人界、鬼界、妖界与天界。 人界乃三界之宗,生而为人,死后若心怀怨念、痴念、贪念等执念,则魂魄离体化而成鬼,若惨死不甘、死相凄厉,则魂魄留身化而为妖之一类即怪,若信仰加身、德善兼备,则飞升为神,名列仙班,谓之神官。 人界有皇,鬼界有王,妖界有君,天界有帝。 于四界而言,死亡并非身死,而是,魂消。 九重天,仙都。 “徐老弟,那位近来如何?”一名悠闲地倚在门边的白髯老者从袖口摸出一把瓜子,用门牙一嗑,一边咂吧着嘴,一边向手捧一大叠文书从殿门前经过的短须男子问道。 听到有人唤自己,徐韬从文书后探出脑袋,把扎进了繁杂事务中的心思抽了一丝出来,面露疑惑:“不知白师爷所指何人?” “还能是何人,不就是那位吗!”白相实挤眉弄眼道。 徐韬皱着眉头想了想,朝白相实猛地一点头:“哦!是那位啊!” “对了!”白相实跟着点点头,冲徐韬招手,“就是那位!” 徐韬瞬间来了兴致,几步走到白相实身旁,弯腰把那一摞文书随手往地上一堆,跟着白相实一起坐在了他殿前的门槛上,摊手接住白相实递来的一把瓜子,用食指拨了拨,耸耸肩,面上露出一副没什么可说的神色:“那位啊,能如何?还不就是老样子。”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白相实可就不乐意了,伸手就把徐韬掌心的瓜子抓了回来,恶声恶气道:“跟老夫卖什么关子!” “欸!”见白相实作势要走,徐韬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白师爷想听什么,直说便是。” 白相实“嘿嘿”笑了两声,重新坐在了门槛上,把瓜子一粒粒放回徐韬的掌心,道:“老夫听闻,你们无虚殿与雁阳殿在那位身上较上劲儿了,看哪一方能先查出那位的功德都散哪儿去了,可有此事?” 闻言,徐韬捏瓜子的手蓦地一顿,他往左右瞧了瞧,确定无闲杂人等在一旁窥伺,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确有此事。” “那......”白相实两眼一亮,“无虚殿可有查到些什么?” 徐韬面色复杂地看了白相实一眼,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以为徐韬顾忌自己会碎嘴,白相实连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还信不过我白相实吗?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老夫绝不会将无虚殿得来的消息泄露出去!老夫就是好奇,保证听听就过!” 可徐韬还是摇摇头,沉思了片刻,道:“晚辈倒不是怕白师爷多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 “怎么?”白相实两指捏着身前白髯,指尖轻轻搓动着,微眯起眼,定定地看着徐韬,“难不成什么都没查到?” 听了这话,徐韬苦笑了一声:“可不是嘛!据晚辈殿上那位估计,雁阳殿那儿也没什么大的进展。” 白相实的手掌顺着白髯一下下抚摸着,面上困惑不已,自顾自地喃喃道:“嘶,那位自从现身以来,就没消停过,按理来说,功德攒得绝对不少,怎么会不知所踪?” “可不是嘛!”徐韬重重地在膝盖上拍了一下,“众所皆知,那位闲暇之余就窝在那溪云山上头,连山都没怎么下过,您说这功德究竟都哪儿去了呢?为神者,功德何其重要,他怎就耗得如此之快?” 白相实瞟了徐韬一眼,垂眼注视着掌心散落的几粒瓜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出声。 “白师爷,您在这仙都待的年月少说也有千年了,关于那位......可否告知一二?” 作为一名飞升入职不过两百年的神官,徐韬对某人的认知皆是盘敲侧击而来的,他只知道,那人是八百年前人界名扬天下的大将军,死后飞升为神,飞升当日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当即回身跃入那凡池,一去人间便销声匿迹,前段日子才冒了头。 虽说为神官者,没有功德也就使不得仙术,可既已入仙籍,只要尚未陨落,他就始终会是神官。 直到人界再无人记得,神官才会陨落,而所谓陨落,即化为凡人,经历一个平凡的人生,而后彻底消失。 说来,徐韬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听闻那位在人界压根就无人供奉,可居然在这八百年间始终没有陨落。 足以见得,那位在人界这八百年间一直被人称道,从未被遗忘,但这样的神又怎会无人供奉呢? 这还真是奇哉怪哉! 身为两大情报殿之一的主神官得力下属,徐韬致力于探求原委,他终日在众老神官间周旋,却也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打探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什么将军之剑所向披靡啊,什么将军一世千古无双啊,什么将军潦倒穷酸苦顿啊,什么将军今日/逼良为娼了啊......反正什么话都有,听多了反倒把他给整懵了,这......这说的真是同一个人? 至于那些靠谱点的消息,并非他们不愿说,更不是被上头封了嘴、下了禁令,不让说,纯粹就是,几乎无人知晓,而那些少数知情者,多数神官也不敢去撬他们的嘴巴。 那人的曾经,那过去的八百年,完完全全被掩藏在他那飘渺的衣袖之下,未曾蒙尘落灰,却终究无人可窥得一二。 徐韬曾在机缘巧合下与传说中的那位有过一面之缘。 桀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不羁。 这是那位给徐韬留下的第一印象。 三言两语的接触后,徐韬在心里默默给那位贴了签——“能避则避”,明明气质卓然,怎就不是个正经人了呢? 可转念一想,那位的名气可在四界流传了八百年,再不济,也总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当然了,除了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之外。 然而,前辈却义正言辞地告诉他,那位身上半点法力修为都没有! 说得难听点,那位就是个纯种的......弱鸡。 但偏生就是这么个纯种弱鸡,却有本事把四界搅得翻天覆地。 于是,徐韬那份好奇愈渐浓烈,当得知无虚殿和雁阳殿要从那位身上挖秘密的时候,他一身的勤奋劲儿就全给激出来了,只不过忙碌了大半年,啥都没挖到,他在倍感失落的同时,心痒得越发厉害。 这回难得遇上白相实这十天半月没现过身还闲得发慌的天界元老,徐韬自然要问上那么一句,指不定能听到些不那么没用的消息,起码也让他知道知道那位八百年前为何跃入凡尘。 只见白相实把掌心的瓜子全塞进了嘴里,连着壳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若有所思地嚼了好一阵,却似乎没有听到徐韬方才的问话,自顾自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瓜子屑,转身拂袖就要迈进殿里。 徐韬愣了一瞬,心知他这一进去,准要消失个把月,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裤腿,急急喊道:“白师爷!您这样可就不厚道了呀!” 白相实脚步一顿,才回过神来似的,把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心思收了回来,笑着说:“那位啊,从前正经得不可思议,如今不可思议的不正经。” 才刚说了这么一句,白相实就抽回裤腿,不顾徐韬的茫然与追问,慢悠悠地负手走进了内殿。 听了句没头没脑的回答,徐韬无奈地叹了口气,撑着脑袋在门槛上呆坐了半晌,才搬起那一摞文书,起身走回仙都大道上,准备回无虚殿里把事先挑好的重要事项上报。 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趁着下到三重天欲界传达指令的间隙,终于得空坐下喝口茶休息片刻的徐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冒出的鼻涕泡“噗”的一声破开的刹那间,一道低沉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嗓音在他脑海响起:“徐先生,在下唐景虚有一事相求。” 这开门见山毫不做作也不委婉的语气,可不就是那枎栘将军吗! 莫名其妙被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唐景虚呼唤,徐韬连忙抹去下巴的茶水渍,诚惶诚恐道:“不知唐将军所为何事?” 惶恐归惶恐,徐韬还是不免在心里嘀咕:这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和我也就有过一面之缘,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总不可能找我唠嗑,可我就只是无虚殿里跑腿儿的,他找上门来能为了什么? “徐先生乃天界两大情报殿之一无虚殿殿主泮林的得力下属,在下知徐先生定心怀天下事,故想从先生这儿讨得一条无关紧要的情报。” 听着这漫不经心的语调,徐韬眼前浮现出唐景虚翘着二郎腿的模样,看似懒洋洋实则满脸的不容置噱,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唐将军想知道什么?” “今日,鬼城在哪儿?” 闻言,徐韬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他苦着脸说道:“唐将军,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情报。” 岂止不是无关紧要,鬼城所在可谓是至关重要。 要知道,妖鬼神三界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可神界毕竟与人界息息相关,而妖鬼两界也不免会与人界有纠葛,在凡人的祈愿下,神官斩妖杀鬼这些事儿也没少干,妖鬼两界本就混乱,多数情况倒不会搭理,而为免四界大乱,鬼城与妖宫一直被天界暗中监视着,这职责便是落到了两大情报殿头上。 身负情报之职,最忌讳的便是碎嘴,若唐景虚问的真是什么无伤大雅的小事,徐韬随口提两句倒也无妨,只是鬼城的所在这就真真说不得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他被撤职倒没什么,引起两界纠纷可就是罪过了。 那头唐景虚沉默了片刻,转而笑着说道:“这样吧,徐先生,你只需告诉我,今日鬼界是否有举办什么活动就行,这应该不至于说不得吧?” 鬼界的活动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项,四界都耳熟能详了,确实不算什么隐秘之事,只是唐景虚问的是今日,显然是意有所指,除去固定日子的活动,他言外之意问的便是“今日是否有鬼市”。 鬼市每三个月一次,虽每次出现的地方也并不固定,但左右就那么四处,唐景虚每一处都探过去,总能摸到,到时再从鬼市进入鬼城,反倒是轻而易举。 这么想来,徐韬顿觉唐景虚此人绝不似外表看着那么随性,而该是心思缜密之人。 “日落时,鬼市现。”想着说这个不会坏规矩,徐韬便老实答道。 唐景虚轻笑了一声,道:“多谢。” 本以为唐景虚要切断连接了,却听得他又说了一句:“对了,劳驾徐先生帮我问泮林一句,三百年前欠我的肉包子是不是没打算还了?” 徐韬:“......” 第9章 鬼市 虽说是鬼市,出没的却不只有鬼,除却得了明文规定准许入内的妖,也会有一些与鬼私交甚好的和尚道士在此交易,更甚者,时常会有误闯或是乔装入内的活人,就连神官也不时混迹其中。 鬼市货币为阴德与香火,而从供奉写有自己名字的牌位上获得的香火还有另外的用处,即掩盖气息,但就算是香火,毕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是假的,在鬼界这种阴气颇盛的地方放久了,也不免会染上鬼气,褪去了表面的虚假,就是假/币了。 因此,在郦水城获得的那点香火虽然在鬼市买不了什么,却能暂时掩盖唐景虚几人身上格格不入的味儿。 虽说几人也不怕那些个小鬼小妖什么的,但出门在外,过分招摇总归不好,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地是鬼城,要踏进人家的地盘,能遮掩的还是尽量遮掩,少生事端。 夜幕降临,唐景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殷怜生衣领间钻出,顺着爬上了他的额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香灰,往他额上抹了抹,眼看香灰发出淡淡蓝光而后消失不见,又把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才满意地拍拍小手,道:“上好的香,池县令有心了。” 看着滑落到自己手心的三寸唐景虚,殷怜生笑了笑,道:“是了,他还说每日都会给师父上香。” 唐景虚点点头,冲应离勾勾手指,待他凑上来,捧着满满一手的香灰往他两颊抹,呲牙说道:“你肚子里兜了太多人间的食物,气味不好遮,自己多注意着点。” 还没等他把香灰抹开,应离就“嗯”了声退开了,看着他灰扑扑的两颊,唐景虚想着这样虽然挥发快,但起码盖得严,就转而接着殷怜生的话说道:“可惜了,假的真不了,去到鬼市上买不了东西。” “师父师父。”花倾尘凑了上来,一对柳叶眼笑得弯弯的,冲淡了他平常故作风尘的俗媚,看着讨喜得很。 唐景虚刚拍了自己一脸厚厚的香灰,正摇着脑袋往下抖,听到花倾尘的声音,蓦地抬起一张大白脸,从鼻腔呼出的气喷出了些许灰屑,那丑角妆容的滑稽样看着殷怜生有点儿想笑。 察觉到托着自己的掌心微微颤动,唐景虚斜睨了殷怜生一眼,狠劲儿擦着脸,对花倾尘说道:“你本就是妖,大摇大摆就进去了,又没鬼拦着你,别跟为师抢这点香灰。” 花倾尘没忍住,冲唐景虚吹了口气,在他怒发冲冠前抢先一步,眨眨眼说道:“我是想说,指不定能撞上两个眼瞎的,又或者是看货色不错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的......” 闻言,唐景虚扬了扬眉毛,道:“这回看中什么了?” “听说莫姑娘的胭脂最近改良了配方,能让肌肤细腻红润有光泽!”花倾尘两眼直冒星星,砸得唐景虚嘴角直抽抽。 他看着花倾尘那近在咫尺,没有任何瑕疵、吹弹可破的脸,完全不能明白这追求过精致生活的小狐狸是怎么讨得幼羽那个粗糙又冷冰冰还记仇的女人的欢心的,这究竟是狐性的魅惑还是冰雪的初融? 虽说自家二徒弟凭着这张在四界混得风生水起的漂亮脸蛋给自己得了不少好处,可唐景虚还是感觉良心有些隐隐作痛,毅然决然地打消了他这要花假/币念头,正色道:“人家莫姑娘讨口饭吃不容易,你就别去糟她的心了。” 说起这个莫姑娘,和唐景虚也算是有过一段渊源。 她原名莫筱言,三百年前是东陵国郡主,本性纯良,为人谦和温柔,闲暇之余会在城门外施粥救济贫民,后来却因为政治纠纷被牵连入狱,在狱中受尽折辱,因着受了她一碗粥的恩惠,唐景虚便想了法子把她从狱中弄了出来,不曾想,她最终还是不幸落得一个成为军妓惨死的下场。 她的命格本就不幸,唐景虚也无能为力,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莫筱言有着过分宽厚的性子,虽说也曾恨过怨过,但那些恨与怨早就在她咽气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明明既无怨也无恨,她却还是化作了一缕不散的游魂,在这人世间漂泊了百年。 偶遇莫筱言,见着她一副眼看就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唐景虚心下一软,便托人把她送进鬼城了,结果她一呆就是两百年,身上不带丝毫戾气却因着一股子唐景虚摸不透的执念怎么都不愿意转世,而她这样软糯的性子在鬼城里免不了受到些欺负,不幸又延续了好些日子。 好在那些坏心肠的鬼东西发觉不管怎么欺负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渐渐自觉没趣也就散了,她这才在鬼城彻底扎了根,因着那副含羞的笑靥与姣好的面容倒是受到了许多照顾,之后她便自制一些脂粉出售给自己挣份口粮以支撑早已破碎的魂魄。 唐景虚也曾好奇心作祟委婉地问过莫筱言为何不愿离去,她却只是冲他莞尔一笑,将散落在耳鬓的碎发挽在耳后,柔声道:“我只是不愿忘了他。” 这个“他”是谁,唐景虚搜肠刮肚了好一阵也没能弄清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想来,这个“他”莫不就是他? 自诩三千繁花落水中漫步而过目不斜视,绝不摘一朵饮一瓢的唐大将军沉默了,能怎么办?长得太俊也是一种罪孽!天地为鉴,他可从未三笑留情!都是魅力盖的锅!这该死的俊脸!这要命的气质! 眼见唐景虚摩挲着下巴将眉头拧成了结,一副若有所思又隐隐得意的样子,殷怜生知他的心思又不知道跑到哪儿溜达去了,便抬指轻轻为他把额上的香灰抹匀了,对花倾尘道:“毕竟是假的,花在熟人身上不厚道。” 花倾尘耸耸肩:“我没说要给莫姑娘假的啊!” 唐景虚面露惑色:“有真的你跟为师瞎逼逼什么?” “我的师父哟,”花倾尘抖了抖空荡荡的衣袖,“俺们师徒四人贫苦惯了,哪儿来的真的?” “有真的他早闭嘴了。”应离幽幽开口。 这话仿若一支冷箭“咻”地一下扎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唐景虚的心口上,他捂着胸口呛咳了两声,道:“是为师拖累你们了,有话直说。” “我是打算拿假的去老朱那里忽悠忽悠,换点真的来,它做的都是黑心生意,不差钱!”花倾尘冲几人挤眉弄眼道。 “老朱?”唐景虚皱眉想了想,“那只在屠刀下成了精的五百斤胖猪?” “对对对,就是那只在屠刀下成了精的五百斤胖猪!” 唐景虚:“上次你在妖界砸了它的人肉铺子,它都对你有阴影了,十里开外闻到你的气味就跑没影了,又怎会听你忽悠?” “啧,这不是抹点香灰它不就闻不出来了嘛!等我逮住它,可就由不得它了!”花倾尘狡黠地搓着手。 见花倾尘这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唐景虚也就没拦着他,毕竟二徒弟也就这么点追求了,再给他剥夺了,实在有些不忍心。 看时辰差不多了,殷怜生朝应离点点头,应离会意,伸出两指默念咒语往地上事先画好的阵法一指,道:“岭南乱葬岗。” 随即,师徒四人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不远处的灰黑色城门下挂着两盏闪烁着鬼火的灯笼,淡蓝色的火光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提着灯笼的妖鬼排着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朝那大开着的城门挪去,每一只妖鬼都谨言慎行,不敢放声说话,生怕坏了鬼王他老人家的规矩而被拒之门外。 突然,队伍中暴起一阵骚乱。 “鬼差大人,这里有浑水摸鱼的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人物逐一登场!!! 第10章 交易 一只鸭头人身的妖怪气哼哼地揪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瘦弱少年三两步走到了守门的鬼差面前,将他重重丢在地上,扯着鸭嗓子嚷嚷:“这小崽子胆大包天要偷我篮子里的蛋,按规矩,我是不是能吃了?” 那少年一听自己要被吃了,浑身上下抖得不成样子,慌忙抱住鬼差的腿,哆嗦着说:“大人,我......我就是想拿颗鸭蛋给母亲充饥,她......她就快饿死了,我......” 鬼差瞥了他一眼,一脚将他踹开,冷冷地说道:“生死有命,规矩就是规矩,雅夫人自便。” 得了鬼差的首肯,雅夫人咽了口唾沫,将少年从地上拖起,埋头就要啃,下一刻惊觉手上一空,只见那少年被拉到了三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身旁,为首的男子虽面带微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笑意仅停留在表面,反倒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公然抢食?”见对方人多,雅夫人心生惧意,但又不愿意放弃这新鲜的童子肉,便硬着头皮看向鬼差,“鬼王大人虽不在城中,但规矩毕竟在那里立着,他们这么做可是坏了规矩!” 应离默默地拧着滴水的衣袖,看了它一眼,懒得出声。 一旁的花倾尘因为应离画阵画到了乱葬岗旁边的河底,正恨得牙痒痒,兀自喋喋不休,也没空理会它。 殷怜生虽也是一副湿漉漉的狼狈相,可也端得是风度翩翩,他轻笑了一声,道:“在下是想和雅夫人做个交易。” “交易?” “我手上有昨日新燃的上等香灰,味道可不比这少年差,不知雅夫人愿不愿意交换?”殷怜生掏出一小搓香灰,在指尖搓了搓,淡淡的香味瞬间就蔓延开来,队伍里传来此起彼伏吞咽口水的声音。 “小叶檀香?”雅夫人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你拿多少换?” “就这么多。” 看着殷怜生掌心两指宽的一小堆香灰,雅夫人冷哼道:“这点还不够塞牙缝,不换。” “不换?”殷怜生目光一凛,蓦地闪到了雅夫人身侧,指着它的篮子,压低了声音道,“贼喊捉贼,你说到时候谁吃谁?” “你……”雅夫人额上冒出细汗,哑口无言。 殷怜生半威胁半强迫的,没费多少功夫就让雅夫人苦着脸答应了这门交易,只是等几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先前躲在身后的那名少年不知何时没了影子。 唐景虚眉头微蹙,众目睽睽之下,绝没有任何一只妖鬼敢公然违背鬼王立下的规矩,所以基本不存在少年被趁机吞了的可能,那么,少年是趁乱逃跑了么?还是...... 正想让殷怜生找只鬼问问,一旁的鬼差扫了几人一眼,道:“进去了。” “这就进去了?你就没拦着吗?”花倾尘拧裤腿的动作一顿。 “既是他的选择,公平交易,不坏规矩,为何要拦?” 见花倾尘还想说些什么,唐景虚冲他摆摆手:“活人入鬼市,以阳寿易物,千百年来早就被默许了,能不能出得来,就看他的命数了。” 闻言,花倾尘撇撇嘴,看了眼恢复平静的队伍,凑到唐景虚跟前,轻声道:“可是师父,方才因为小三把阵画进河底,香灰都给冲没了,就怜生事先在小瓶子里兜着的那么点儿了,现在也没了,你们待会儿怎么办?” “花儿啊,”唐景虚盘腿坐在殷怜生掌心,托着下巴望着自家这慢半拍的二徒弟,“那河水没泡过几百具腐尸,怎配得上岭南乱葬岗这么个好位置?” 似是想起什么,花倾尘打了个哆嗦,两手掌心各托起一小团狐火,他低头看了眼似乎觉得不够,龇了龇牙,双手掌心向上轻轻一抬,浅青色狐火顿时突破天际,把刚安静下来的众妖鬼吓得哇哇大叫。 引起骚动的始作俑者却是一脸不关我事儿的样子,自顾自地把身上的衣物烤干了。应离抬眼看了看他,下一刻便提着滴水的裤腿凑了上去,见状,花倾尘倒是表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得相当大方,抽空打了个响指,便有两团狐火腾空出现,他冲应离和殷怜生的方向随手一指,那狐火就分别向两人飞去。 对于花倾尘这种不懂得收敛为何物的行为,唐景虚磨了磨后槽牙便坦然接受了。 值得庆幸的是,鬼差当值百余载,什么大风大浪、什么群魔乱舞都见惯了,越是谨言慎行反而越容易引起注意,而花倾尘这一出倒是彰显了他的乖戾,鬼差只是面无异色地默默给他记下了一笔:惹不起,却是放松了警惕。 烤干了衣物,花倾尘收起狐火,皱着眉往自己身上嗅了嗅,随即翻了个大白眼,道:“这尸臭味好像更浓了。” “可不是嘛!多亏你这么一烤,熟了自然芳香四溢!”唐景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殷怜生垂眸看着满脸不耐地用食指敲击侧脸的三寸唐景虚,笑道:“正好,这下倒不用担心没了香灰会不会暴露了。” 说着,他将唐景虚举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肩膀上,微微侧脸,道:“只是我身上尸臭味也重,师父还是不免要在外头呆着了。”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兀自在殷怜生肩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单腿翘起,双手环胸,摆出个标准的大佬样,朝队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别废话了,过了时辰就该关城门了。” 几人走过去,本想走到最后面,不曾想,众妖鬼见几人靠近,自发腾了最前方的位置出来,还一致恭敬地欠身道:“请。” 看它们这么有眼力见儿,唐景虚几人也没客气,就这么相当没脸皮地率先迈入了城门。 甫一踏进鬼市主街道,花倾尘就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遥遥望见一面在风中摇曳写着“肉”字的大红色旗帜,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殷怜生眼疾手快,一把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抓了回来,皱眉道:“干什么去?” 花倾尘踉跄了一步,反手把衣领从殷怜生手中抽出来,狡黠地眨眨眼:“找老朱去啊!” “都没香灰了,你还找他作甚?”唐景虚不解。 花倾尘整了整衣裳,又抬手将略微凌乱的头发理顺,正色道:“朋友一场,接济接济,好歹让我换身衣裳,它总不会拒绝吧?” 眼看花倾尘轻哼着小曲儿,背着两手踱步向前走去,应离上前一步,摇摇头,低声说道:“这老朱可真作孽!” 望着那抹异常欢快的大红色身影,唐景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可不是嘛!”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鬼城未开,到城门边等着?”殷怜生问道。 唐景虚:“难得来一趟,逛逛。” 话音刚落,几人身旁的包子摊忽地站起个人,余光瞥见那月光下异常铮亮的脑袋,唐景虚克制不住抽了抽嘴角,转过头正巧撞进那双似笼罩在迷雾中的深渊般深沉的墨色眼眸,他扶额道:“无那,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念:“无那(nuo第四声)。” “那”还可以是“奈何”的合音。读nuo。表示“怎样”。犹无奈,无可奈何。 第11章 妖僧 被唤作“无那”的人身着一袭违背常规的素白色僧衣,半披着同样素色的袈裟,背着一个空荡荡的竹篓,双脚赤/裸却不沾一丝尘土。 只见他双掌合十,向唐景虚等人微微颔首,道了句:“阿弥陀佛,唐将军,殷施主,应施主,好久不见。” 说完,他抬起头,那是一张一眼见着就断定泛不起丝毫波澜的脸,沉寂之中带着孤寂,脸色白得不似常人,淡红的唇角旁有一枚不易察觉的痣,他浅棕色的眼珠轻轻转动,不着声色地在几人面上逡巡,随即又向周遭望去。 “放心吧,他刚走,没注意到你在这儿。”唐景虚说道。 闻言,无那紧绷着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视线这才重新落在唐景虚的身上。 似是才看清唐景虚此时的三寸身躯,无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下一刻便恢复平静,道:“贫僧化缘途径此处,不知将军又怎会在此处?” “哟呵,真稀罕!”唐景虚挑了挑眉毛,“本将军在这四界游走了八百年,还是头一遭听闻和尚化缘化到鬼市的,而且……” 说着,唐景虚瞥了眼蒸笼里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正容亢色道:“还吃肉包,你学坏了,无那。” “贫僧吃的是馒头。”无那面不改色。 “馒头?”唐景虚哑然失笑,“你竟然逼人家一个做人肉包子的给你捏馒头?哈哈哈……” 无那摇摇头,淡淡道:“施主有心,何来‘逼’这一说?明日贫僧便会为施主超度,好让……” “打住!”唐景虚边笑得花枝乱颤边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指了指一旁听到“超度”二字就满脸死灰的包子摊摊主,喘口气接着说道,“您可真是小瞧自个儿了,妖僧无那,放眼妖鬼神三界,有几个认不得您的名号?别说是名号了,就是这身白袈裟,远看着就足以让这些小妖小鬼们屁滚尿流,您说要馒头,谁敢不给?” 无那早已习惯唐景虚的直言不讳,丝毫不在意他的话中意,只是云淡风轻地扫了那直哆嗦的摊主一眼,开口语气依然不带任何情绪:“贫僧只是区区一介云游和尚,不足以称道。说来惭愧,前日途径此处,意外得知数人被生挖腿肉,阿弥陀佛,贫僧心中万般不忍,愿代为受此苦痛,不知摊主意下如何?” 一听这话,摊主登时抖成了个筛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没有出声求饶,两眼一闭,反而镇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下来:“当初,他们为了一块肉包子打断我的腿,将我丢入乱葬岗中活活饿死,如今,我挖了他们的腿肉,做成包子投喂这里的怨魂,诅咒他们一生不幸,我痛快了。不论大师要度我还是要灭我,我都没有怨言。” “阿弥陀佛。”无那合掌轻念了一声,抬手轻轻一挥,摊主的身影便渐渐消散了。 对于无那这种不顾场合,扬手就超度了一只怨魂的行为,唐景虚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向围观妖鬼眨了眨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说是吧?” 无那也跟着扫了众妖鬼一眼,被那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眸一扫,众妖鬼默默咽了口唾沫,登时作鸟兽散,惹不起惹不起…… “贫僧告辞。”说完,无那便转身向尚未关闭的城门走去,就好像真的只是来化个缘的,吃个馒头便足矣。 眼见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殷怜生温润的嗓音在唐景虚身侧响起:“子时了。” 唐景虚点点头:“走吧,花儿应该等着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自前方跌跌撞撞地跑来,唐景虚眯起眼,看清那人,与殷怜生对视了一眼,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困惑。 “唐……咦?”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几人跟前,猛地瞧见殷怜生肩头的三寸唐景虚,说到一半的话霎时堵在了喉头。 见唐景虚一副讪讪之色,殷怜生适时接过话头,问道:“莫姑娘为何如此慌张?” 莫筱言连忙把注意力从唐景虚的新形象上挪开,努力捋直舌头回道:“花公子他……他……” “被妖怪捉走了。”应离一如既往如鬼魅般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见莫筱言蓦地一顿,点头如捣蒜道:“被妖怪捉走了!” 闻言,唐景虚眉峰微蹙,霎时把被熟人看到三寸身躯的窘迫感抛到了九霄云后,垂眸略一沉吟,复抬眼看向莫筱言,问道:“莫姑娘,倾尘他可是去老朱那儿坑……咳,接济了些香灰到你那儿换胭脂了?” 莫筱言忙不迭点头应道:“正是,花公子方才确实说过,他去找过朱先生。” “那他是在你摊子前被带走的?” “是,他才刚换了衣裳从我屋里走出来,恰好撞上一群妖鬼经过,它们见花公子相貌不凡,便出言不逊,说……呃……他……呃……”说着,莫筱言微微侧过脸,面露羞赧之色,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葱白的手指在手帕上下意识绞了绞,好半天都没能接着往下说。 唐景虚了然,毕竟莫筱言郡主的身份摆着,自小受到的教养与灌输的理念让她贤淑惯了,虽说这百年来多在肮脏之处飘荡,可她却依然留着那最初的温婉与端庄,言行之间不免有所顾忌,有些话她委实说不出口。 她这性子唐景虚也见识惯了,虽说她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可那些不长眼睛的妖鬼会对花倾尘说些什么,唐景虚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个大概,不过,它们说了什么倒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花倾尘为什么会被它们捉走? 要知道,照着花倾尘那欺软怕硬的臭脾气,一般鬼东西若是胆敢拿他开涮,他正眼都懒得给一个,二话不说,狐火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它们身上狠劲儿招呼了,那玩意儿在花倾尘看来确实不要钱,可他眼里这不要钱的东西轻易就能烧得那些东西灰飞烟灭。况且,他砸起狐火来,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是他当时真反抗了,估摸鬼市也早被烧得差不多了。 可照目前鬼市秩序井然、没有丝毫骚乱的情况来看,花倾尘十有八/九是主动跟它们走的,那么就奇怪了,花倾尘为什么要跟它们走?这货不是只喜欢美的东西吗?唐景虚可不信在这牛鬼混杂的鬼市里能有比自个儿美的人了。 斟酌一番,唐景虚问向莫筱言:“你说他换了衣裳?”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莫筱言一愣,绞手帕的手指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唐景虚,似乎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殷怜生适时重复了一遍,莫筱言这才点了点头,随即面带疑惑地说道:“是换了衣裳,有何不妥?” 唐景虚当即克制不住,额上暴起了一根青筋,饶是如此,他还是相当镇定自若地朝莫筱言微微笑了笑,脸上一片灿烂,朗声道:“敢问莫姑娘,花倾尘那骚狐……咳咳,那小呆瓜换了身什么衣裳?” 被唐景虚这一笑晃了神的莫筱言怔怔答道:“是……是我的衣裳。” 话音未落,唐景虚额上的青筋就又加了一条,可他脸上的笑意却俨然加深了,唇间那洁白无瑕的八颗牙齿在月色之下亮晃晃的,一声轻笑自唇齿间溢出,在喧闹的鬼市中轻飘飘地荡开,声音极轻却登时让一直离他们三步远的应离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他又往后挪了一步,在心底为花倾尘默哀。 与此同时,被众妖鬼围在中间的花某人似乎听到了自家师父那职业假笑脸皮下的冷意,下意识转头,看到的却只是熙熙攘攘的各色妖鬼。 想着自家师父估计和怜生还有小三在溜达,花某人瞬时释然,结果刚迈出一步,那笑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他猛地哆嗦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乖乖回去找他们。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却转而想到自己压根没违背师命,而且此行要去找阎婆也没他什么事儿,他就去玩玩儿,师父绝对绝对不会怪他,更没有理由罚他。 思及此处,花倾尘彻底把那几人远远丢开了,乐呵呵地继续在众妖鬼的簇拥下踏进了鬼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洛水月华?” 唐景虚双手环臂,目光扫了扫莫筱言身上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断定这类衣裳就算是新的,花倾尘也绝对看不上眼,更不会往自己身上套,那么他穿着的只可能是莫筱言那件当初现世之际便惊艳了三界的“洛水月华”了。 虽说唐景虚没亲眼见过这件传闻中的嫁衣,但也有所耳闻,莫筱言本就有镂月裁云之手艺,加之其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灌注了百年心血做了那件嫁衣,此衣汇聚了倒映于洛水之上的百年月华,价值自是不言而喻,三界有言“莫刀剪彩缝洛水,素色绮罗夺月华”,说的便是这件衣裳。 就自家二徒弟的性子,怕是早就觊觎已久,唐景虚估摸着这货准是瞅准了莫筱言对唐景虚昔日之恩的没齿难忘,知道莫筱言断然不会拒绝,三言两语就借来了人家的珍宝,还由着得了师父真传的没脸没皮,听了几句夸他漂亮的好话,就那么大摇大摆穿去显摆了。 果不其然,莫筱言证实了唐景虚的猜想,面带急色,道:“我那儿也就那么一件衣裳能勉强合得了花公子的身,只是没想到却是它给诸位惹了麻烦,是我疏忽了,真是对不起。” 没想到莫筱言居然先道起歉来,唐景虚抬手摸摸脸,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这笑得太过阴森吓着人家了,忙敛去脸上的森然笑意,连连摆手:“莫姑娘何错之有?小徒顽劣,怕是会脏了莫姑娘的衣裳,我先代他向你道歉。” “无妨,一件衣裳而已,比起唐将军昔日照拂,实在不足挂齿,无需在意。”莫筱言摇头说道,下一刻想起花倾尘还在那群妖鬼手中,脸上的急切立时便又冒了出来,“别说这些了,唐将军,你们快去救花公子要紧!” “莫姑娘可知他们往哪儿去了?”殷怜生出声问道,话语之中没有一丝焦急,反倒显得漫不经心。 莫筱言看向殷怜生那张翩若惊鸿的脸,如墨画般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带着礼貌性的浅浅笑意,看得她面上泛起红晕,忍不住瞥了眼两人后头的应离,即便是平凡至极的样貌,也掩不去那位天生自带的皇族气质,她心中不由感慨:怪不得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见他们是朝着鬼城的方向去的。”莫筱言正色道,“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进城了。” “正好,我们也进城吧。”说着,唐景虚蓦地一顿,抬头望了望半掩在云层中的月亮,掐指算了算,又看向莫筱言,“大年初四,诸神官莅临人间,妖鬼自是不敢在人界游荡,那鬼城今年可有大动静?” 莫筱言低头凝思片刻,应道:“有,我记得好像是叫‘四届花魁’。” “花魁?”唐景虚半眯起眼,一下下敲击着胳膊的手指渐渐停了下来,“这种一点儿营养和内涵都没有的活动,谁办的?得,不用说,准是九畹那淫贼无疑了。” “确实是九畹副城主。” 唐景虚挑眉,一手按着脖子,脑袋上下左右转了一圈,直言道:“选花魁应该只是个噱头,估计是为了娶他的第二百二十二房小妾了吧?还有,除了头衔,他应该还给花魁许了什么吧?” “这个……我前些日子见他们张罗选举的时候,的确有隐约听到,貌似是一支头钗,叫做落汾。”莫筱言轻声说道。 猜测得到了证实,知道花倾尘是冲着头衔和头钗去的,唐景虚挑起的眉毛收了下来,皱眉道:“九畹成天搞这些有的没的,就没谁拦着点?” 莫筱言轻轻摇了摇头,道:“鬼王大人似乎尚未回城,昼颜副城主与他历来不合,虽说看不下去,可也管不了,便由着他去了。” 闻言,唐景虚转脑袋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他也该回了,啧……” “师父。” 听到殷怜生的声音,唐景虚下意识朝他转去,不曾想他也正扭头看向自己,猝不及防撞进那双不知从何时开始便看不透的眼眸,从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眼眸中瞬间掩去的缱绻,竟一时愣了神。 “师父。”见唐景虚没有回应,殷怜生的眉峰不着声色地皱了一下,正对着他又轻声唤了一句。 迎上殷怜生呼出的热气,唐景虚猛地向后头倾倒,眼看就要从殷怜生的肩头栽倒在地,莫筱言瞪大了眼,一声惊呼即将脱口而出,却见唐景虚利落地一个翻身,单手揪住了殷怜生的衣服,接着就像只小猴子似的,唰唰唰爬回了肩头,坐稳后还不忘瞪了殷怜生一眼,道:“有事说事,吓我一跳。” 殷怜生勾了勾唇角,轻笑了一声,道:“师父走神了,不唤一声,怎么说事?” 唐景虚轻哼了一声,翘腿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我们是要先找阎婆,还是倾尘?” “九畹选小妾应该就在鬼堡里头,阎婆在鬼堡地下烧炉火,目的地都一样,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再去把花倾尘一并办了。”说着,唐景虚看向殷怜生,满脸的不怀好意,“话说,你上回潜入鬼堡,路应该都摸透了吧?” 见殷怜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哈哈”了两声,道:“估计九畹看到你,别说是抬新小妾进门了,就是原来那二百多个都得遣了!” 说完,他向莫筱言道了声歉并保证将衣裳送回,向后招了招手,示意应离跟上,朝鬼城的方向而去。 走了两步,见应离没有跟上,唐景虚让殷怜生停步,转头见他正望向一处,罕见地眉头微皱,心下好奇,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名少年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靠坐在一个废弃摊子旁,右腿从大腿根部被整齐地切去,殷红的血淌了一地,吸引了不少垂涎三尺却不敢破坏鬼王“不得强买强卖更不得强抢”这一规矩的妖鬼。 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几人从雅夫人嘴下救出的少年,见他面无血色、呼吸渐弱,无力攥紧的右手掌心依稀可以看到一小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唐景虚摇摇头。 想着他该是拿自己一条腿换了这银子,要给娘亲买点吃的,唐景虚实在有些不忍,便吩咐应离给他止了血才离开。 既已做出选择,就理应承担后果,这里是鬼王的地盘,唐景虚这么做已经是逾矩了,只能帮他到这里。 第12章 鬼城 与鬼市的妖鬼人神混杂不同,鬼城平日里只有得了鬼王允许的鬼能常驻,但毕竟是鬼市开放的特殊日子,鬼城的看守较之往日而言,显得松懈了不少,因此几人轻而易举地就骗过了两名守门鬼差的耳目,明目张胆地入了城。 鬼城虽与鬼市相连,但鬼市所在却并不是鬼城所在,由是唐景虚几人此时后脚踩的是岭南乱葬岗,而那踏进鬼城大门的前脚就不知踩在何处了。毕竟是众鬼居住的地方,鬼城终年只有黑夜,但灯火通明却也胜似白昼,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踏进鬼城,一眼便可遥遥望见坐落在鬼城正中间那耸入云宵的宏伟鬼堡,只见鬼堡自中部以下灯火璀璨,但往上看却宛如一片死寂,那上头向来是这番景象,唐景虚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那家伙究竟回来没有,他暗自寻思着该不该找个时机溜上去瞅瞅。 “师父,明闯还是暗访?”殷怜生出声问道。 将目光从鬼堡收回,唐景虚看了殷怜生一眼,转而向周围扫了一圈,托腮看着不时被抬着朝鬼堡涌去的华丽轿子,他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低调点吧,一上来搅了大伙儿的兴致委实不厚道,而且花儿那骚狐狸估计就整得他们够呛,我们还是给九畹留点脸吧。” 身后依然保持三步远距离跟着的应离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臭豆腐,呼哧呼哧地吃着正香,听到唐景虚的话,脸也没抬,含糊着抛了一句:“鬼王也挺作孽。” 这话入了唐景虚的耳朵,他立时回头冲应离咧嘴应和道:“可不是嘛,这孽作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闻言,应离略微抬眼,隔着氤氲的热气瞥了唐景虚勾起的嘴角一眼,随即再次一门心思扑进了碗里。 见应离又不说话了,唐景虚笑笑,扭头看向殷怜生,没头没脑地问道:“怜生,你觉得鬼王如何?” 唐景虚突然抛给自己这么个问题,殷怜生心里不免有些困惑,顿了顿,平静地回视唐景虚,说道:“听闻鬼王现世之际曾引起四界恐慌,但他随后便入了鬼堡了无痕迹,再后来虽偶有现身,可每一次也都只是在外界一晃而过,并无所作为。且徒儿与鬼王素昧平生,暂无看法。” 沉默着听完殷怜生的话,唐景虚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眯起眼,视线再次落到黑漆漆的鬼堡上层,在下层歌舞升平的喧闹中,那里的死寂显得尤其突出,看在唐景虚眼中,甚至隐隐染上了浓浓的孤寂与萧条。 他现世之际,确实曾引起四界恐慌不假,可那时他明明只夺了个鬼王的称号,其它的什么都没做,然而……偏生在那些神官眼中,他只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于是,在没由来的恐慌过后,那些所谓正义的天界神官们就自顾自地给他戴上了一顶终将祸害苍生的高帽,这不可不谓是……可笑至极…… 思及此处,唐景虚轻轻叹了声气,就算……那人真要做些什么,他唐景虚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拦着呢?可是,终归还是拦了,一见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就拦了…… 理由?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到时候撞上了,他会不会懒得开口,一剑就捅过来,毕竟……是自己欠了太多。 听到向来没心没肺的唐景虚竟破天荒地一连叹了三声气,还一声重过一声,殷怜生心下讶然,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等他开口。 半晌,唐景虚才终于收回了心思,冲应离大声喊道:“小三,别吃了,要潜入鬼堡啦!那玩意儿味道重,快丢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被巡街的一队鬼差举着长矛团团围住了,只见为首的是一名断了右手臂的鬼差,他左手摁在腰侧的刀柄上,目光在殷怜生与应离脸上扫过,并未注意到趁机藏进殷怜生衣领间的唐景虚,面露狠戾之色,厉声呵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扬言潜入鬼堡?” 猜测残留的尸臭味还未散尽,很好地掩盖了身上活人的气息,并成功骗过了这些鬼差,殷怜生镇定自若地扫了眼终于吃完臭豆腐正抹嘴的应离,对鬼差尽可能平和地说道:“扬言潜入鬼堡的并非我们二人,鬼差大人认错了。” 在鬼城这样的地方任职,身上带着的暴戾绝不会少,对于殷怜生的话,那名断臂鬼差显然不信,径直抽出佩刀,二话不说就架在了殷怜生的脖子上,口中呵斥声愈发严厉:“大胆!还敢口出妄言!” 不曾想,殷怜生依然面无惧色,他不甚在意地瞥了眼脖颈处的刀,轻笑一声,抬眼看向鬼差,半眯着的眼眸中流窜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精芒,震得那鬼差心下一凛,握着刀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察觉到刀刃的微微抖动,担心鬼差一不小心会划破自己的皮肤,届时血气在鬼城内蔓延,会引起骚动,殷怜生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那不轻不重的一声,登时吓得鬼差僵在原地,只见殷怜生慢悠悠地抬手,两指夹住刀尖,面不改色轻轻使力,就听得“铛”的一声脆响,刀竟生生被拦腰折断了! 在鬼差们瞪大了眼怔愣之际,殷怜生面带微笑地将指间断刀随手一丢,断刀直直插入断臂鬼差的两脚间。 低头看了眼直指自己胯间的断刀,鬼差额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他刚想硬着头皮再来一句“放肆”,就见殷怜生一步跨到了他面前,抬手摁在了他的右肩上,嘴角蓄着的一抹淡笑暖如春风。 然而鬼差却登时感觉到一股泰山压顶般的重量自肩上传来,压得他险些两腿一软直接坐在那刀尖上,愣是卯足了劲儿,咬紧牙关,一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裆,他咽了口唾沫,抬头望向居高临下笑看着自己的殷怜生,一股寒意自头皮渗入四肢白骸,顿觉那简直可谓是恶魔的笑靥了,而自殷怜生沉静的眼眸中传递出的无言震慑更是逼得他几乎要当场跪下喊“爹”了。 “鬼差大人,既然听到了声音,那也总该分辨得出,方才那声音是不是出自我二人之口吧?这强行冠上的罪名,恕我二人无法接受。”殷怜生虽还面含笑意,笑意却不抵眼底,语气中平淡得不带丝毫温度。 见手下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哆嗦样,断臂鬼差心中咒骂了一句,明面上倒是怂了,不敢冲殷怜生发飙,只得顺着殷怜生的话说道:“那就请你……您身后那位吱个声,让大伙儿听听。” 看这鬼差还算识趣,殷怜生便松了力,退开一步,回头看向应离,示意他说句话,可应离眨巴了下眼,好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一众鬼差伸长了脖子等着他顺着台阶往下走,然后才好放人,可偏偏他就这么满脸无辜地杵在那儿,就是没有开口,这反倒让鬼差和围观群鬼们心生疑虑了。 藏在殷怜生衣服里的唐景虚就快被那源源不断随着体温升腾起来的尸臭味熏晕过去了,为应离这没找着扎心点就憋不出话的奇葩性子来了个白眼三连翻,他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用仅存的一丢丢法力接通了应离的灵识,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再是恶声恶气地撂下狠话:“还想不想要柏舟私藏的小鱼干了?!” 这边唐景虚的狠话才刚出口,那边应离凉凉的声音就极其罕见地响得铿锵有力:“给我来一打小鱼干!” 终于听到应离开了口,眼巴巴的围观群众们瞬间作鸟兽散,断臂鬼差深感心累,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兵器退开,放殷怜生和应离离开了。 待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断臂鬼差将手中的另半截断刀丢开,抽出腰间挂着的烟杆,急促地抽了好几口,才勉强平复下心中的郁闷。 他在这鬼城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虽说这百年来只混到了巡城领队这样一个小职位,听着不足为道,但多数时候也还算是威风凛凛的,毕竟是在鬼王手下当差,没几只鬼敢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瞎蹦跶,就算是妖界大佬或者神官来了,大部分也都是缩着脖子的。 这种反被欺压的情况,也就五百年前他刚来的时候经历过一次。 那时,鬼城还在上届鬼王九畹的手中,断臂鬼差也还没断臂。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亦是鬼市,那人不知从哪儿摸到了鬼城的入口,拖着一把卷刃的长剑,残缺面具下露出的眼中满是云淡风轻的无畏,穿着被血液浸染成红褐色、看不出原样的褴褛长袍,缓慢踱步走向鬼堡。 初入鬼城的城防队伍,他一腔热血想要争功,在诸前辈被那人逼得节节后退的时候,毅然决然冲了上去,只是一瞬,他便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右手臂被齐肩斩落。 血,自是不会流的,毕竟他早就死了,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但他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就那么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人扫了自己一眼,依旧淡漠着踏入了鬼堡。 能把斩杀做得如此夷然不屑,那人的心里怕是一丝温情都不曾存留了…… 当夜,鬼城便易了主。 令三界震惊的是,原城主九畹竟心甘情愿臣服于他,鬼堡中发生了什么,九畹缄口不言,断臂鬼差只在偶然间听到过九畹喝醉时的呢喃:“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世间惨死化鬼的,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不过,那人左胸口处空荡荡的大窟窿,断臂鬼差怎么都忘不了,那该是怎样的凄厉景象,何愁何怨何至于此? 怎会突然想起那陈年旧事? 断臂鬼差望着消失在拐角的殷怜生,那股子尘封百年的心悸再次涌了上来,同样淡然的眼神,视无关之人为草芥,手下留情怕都只是他们的不屑…… 若不是上头传来消息,说鬼王大人已经归城,此时正在鬼堡里闭关,鬼差甚至都要怀疑此人就是换了张皮囊的鬼王了。 即便不是鬼王大人,他也敢断定,此人掩藏在温和皮相下的可怖也足以令人胆寒。 怕是终将卷起又一次的风云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柏舟特制小鱼干,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只要八/九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保你吃了还想吃! 第13章 尘儿 “哎呀呀,花公子,您可真是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啊,别说是今夜参赛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就是当年在妖界倾倒众生的那位尘儿姑娘,恐怕见着您也只会自愧弗如啊!” 一名打扮得极其妖艳的男子柔弱无骨般从后俯身趴在花倾尘的肩上,蛇信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嘶嘶”地在离他脸不过咫尺的位置盘旋,满脸的欲望与艳羡彰显得淋漓尽致。 闻言,闭着眼小憩的花倾尘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极具魅惑的柳叶眼里满是得意之色,他抬眼瞥了眼铜镜里的蛇妖男,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蛇妖男在他闭眼的这段时间里,在他脸上下了不少功夫,虽说他本就天生丽质,可要想夺魁,多多少少还是要往脸上加点料的。 花倾尘对着铜镜左右偏了偏脸,仔细自我欣赏了一番。不得不说,这蛇妖男作为妖界有名的男老鸨,手艺和眼光倒还是值得称道的。 他给花倾尘上的妆容整体看并不复杂,只是在那姣好的脸庞上上了点淡淡的胭脂水粉,但他很有眼力见儿地在那双眼睛到额头的部分多下了些功夫。 眼尾用桃红色扫过,一睁一闭尽显万般风情,双眼眼角的那一对泪痣并没有被刻意遮掩,反倒成了他足以颠倒众生的独特魅力,画在眉心处的桃花印精致而不夸张,成为那独具匠心的一笔。 虽然觉得自己的如花美貌真要倒腾起来远不仅此而已,但对这新形象勉强还算满意,花倾尘高傲地轻哼了一声,抬手挥开趴在他身上就差化为原形把他紧紧缠绕起来的蛇妖男,站起身,摊开双臂,任凭几名婢女恭敬地走上前为他整好身上的洛水月华,勾了勾唇角,道:“沈老板,你可曾见过那尘儿姑娘?” 站在三步远位置一边冲花倾尘“滋溜”蛇信子,一边扭着身子欲罢不能的蛇妖男沈老板一听花倾尘这话,慢慢顿住了,一时想不明白花倾尘突然问这句话会是出于什么心态。 照他几百年来混迹烟柳之地、识妖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人怕不是听到了自己说尘儿姑娘倾倒妖界众生而心生不满了吧? 但转而想到自己方才可说的是那尘儿姑娘远不及眼前这人的奉承话,这人应该不至于心生不满而拂袖而去,沈老板暗自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眼下得把这人哄好了,今夜这花魁的头衔可就指着这位主动送上门来自愿代表他们烟洛阁的人夺得,如若不然,他在妖界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可要完全被那只只会咕咕叫的鸡精给挤下去了! 思虑片刻,沈老板讨好地笑着说道:“那尘儿姑娘我确实有幸见过一面,可她绝比不……” “见过?”花倾尘打断他的话,嘴角笑意加深,“既然如此,你觉得她如何?” 沈先生一顿,一句“远不及您万分之一”正要脱口而出,转念又想到自己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虽能嗅到他身上的妖气,可着实未曾听闻此妖,但在这三界混的,往往会有那么几个不知名姓的万万糊弄不得,单从这人的气质长相与傲气来看,怕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即便早有此料想,沈老板也万不可放过这重振烟洛阁的最后机会,他咬咬牙,没敢瞎糊弄,老实说道:“当日我只在妖宫外碰巧与尘儿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惊鸿一瞥,艳色绝世。” “惊鸿一瞥?艳色绝世?呵呵呵呵呵……”听到有妖这么夸自己,花倾尘笑得甚是放肆,完全没有因为“艳色”这二字的形容而展露出丝毫的不满。 当初奉师命下山历练,混迹妖界的时候,唐景虚怕他惹了麻烦回去,整得溪云山鸡飞狗跳,便干脆随了他的愿,让他以女相示人,并且化名“尘儿”,没成想,他这一去,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光景,一点儿也没辜负唐景虚的“厚望”,不仅把妖界搅得天翻地覆,还成功留下了芳名。 甚至于后来花倾尘历练时间未到就被唐景虚揪着狐狸耳朵提溜着回山之后,众妖们还为他忽然的消失无踪相互猜忌了好一阵子,又过了数日,尘儿姑娘依旧没有踪迹,众妖们便一致肯定,准是天上哪个仗势欺妖的神官把他们的尘儿姑娘圈养起来了,若不是唐景虚托了熟识的妖在其中周旋,怕是早闹上天界了。 不得不庆幸的是,唐景虚当初做了个相当明确的决定,不然,就花倾尘那小狐狸的得瑟样,用男相的原貌在外招摇,若是真闹上天界,唐景虚也不能保证保得住他,那他此刻估计也蹦跶不起来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被罚跪在小黑屋里反省了三个月的花倾尘高高扬起他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翘鼻子几乎要顶上天了的得意模样,气得唐景虚险些没当场脱了鞋子砸他脸上。 “呃……花公子?”见花倾尘兀自笑得灿烂,沈老板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样,他这笑……是在讽刺尘儿姑娘吗?还是在讽刺我? 花倾尘笑够了,冲沈先生挑挑眉:“这个花魁呢,哥哥我准能拿下,不过嘛,等得了落汾,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逃婚。” 与此同时,凭借殷怜生对鬼堡的熟门熟路,唐景虚三人趁守卫不备,成功潜入鬼堡地下,在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眼前出现了一扇简陋的木门,殷怜生抬手轻轻敲了敲,不多时,门内响起“咔咔”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声沙哑的“谁啊?” “晚辈殷怜生,不知阎婆可还记得?” 又是一阵“咔咔咔咔”的响声过后,门“嘎吱”一声被从内拉开了,只见门板后探出一颗脑袋,那是一名头顶仅剩几缕稀疏白发的老妪,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阴霾,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看清殷怜生身后人的下一刻蓦地亮起了光,她猛地一把拉开门,窜了出来,飞身扑到了应离的身上,一边蹭他的脸一边笑呵呵地说:“小离啊,好久不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婆婆可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南方的冬夜,进不了被窝的手,凉凉...... 第14章 归魄 猝不及防被突然袭来的大力扑得向后踉跄了一步,背狠狠撞在墙上才稳住身形,应离却面无异色,只是抬手轻轻揽住了身前这具除了脑袋以外全是白骨的身体,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嗯。” 阎婆笑呵呵地将人请进屋内,分别给殷怜生和应离倒了杯茶,又往腾腾燃烧着淡蓝色鬼火的巨大火炉里丢了一把香烛,才回身在两人面前坐下,问道:“怎么就你俩,小狐狸和唐将军呢?” 殷怜生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和地笑了笑,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道:“倾尘在上头凑热闹。” 阎婆顿时心领神会,跟着笑道:“凑热闹?那小狐狸就是贪玩!那你们师父呢?怎么,嫌老婆子一把年纪啰嗦了,不乐意来看我了?” 这话一出口,未及殷怜生答话,唐景虚先忍不住了,从殷怜生的脖子后探出身来,讪笑了两声,道:“晚辈哪儿敢嫌弃您啊,这不是中了妖术,成了这副德行,没脸见您嘛!” 倏尔听到唐景虚的声音,阎婆左右看了看,正疑惑之际,猛然看到从殷怜生脖颈后爬出来坐在他肩上的唐景虚,待看清唐景虚的模样,阎婆怔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她笑成这样,唐景虚满脸无奈。 “将军哟,这回可算栽了吧?”阎婆伸出食指指骨在他头上点了点,幸灾乐祸道,“老婆子早说了,在这世间游走,什么都往肩上扛,总有栽跟头的一天。”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常在河边走,偶尔湿个鞋,无妨,过两日就干了。” “你哟……” 老人家一旦唠叨起来,总有说不完的话头,唐景虚还等着处理完鼠妖的事情,趁九畹把花倾尘绑到床上前,先一步把人揪走,只好打断阎婆的话,笑着说:“说来惭愧,此番来鬼城找您,是想请您帮个忙。” 阎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哼,就知道你们有事了才会想起老婆子我!” 唐景虚连忙正色道:“我们师徒四人可想念阎婆您的糖醋鱼啦!只不过鬼城不好找,这凑巧撞上鬼市开了,好不容易才摸进来的不是?” “少贫嘴了,说说吧,要我干什么?老婆子我也就那么一手,人家听了吓得屁滚尿流的,你倒好,变着法儿要戳我心窝子。” 听着这话,唐景虚不由想起了阎婆的不幸遭遇。 她活着的时候,是溪云山脚下小村子里独自抚养小孙子的和善老人,唐景虚师徒初到溪云山那段日子没少蹭她的饭,而应离与她早夭的幼子有三分相似,更得她的欢心,时不时下山蹭吃蹭喝。 阎婆的晚年生活本过得清闲,可某日,她儿子与儿媳从城中归来,不知为何受了蚁后的蛊惑,趁她不注意竟把年幼的亲儿子送到了那妖精的嘴里,看着夫妻二人面无异色地捧着一堆白骨归来,阎婆举起了刀,却反被两人砍死,死后更被残忍地剔去身上的皮肉,煎炸过后送进了蚁穴。 这件事后来自是由天界派出神官解决了,可神官不得对凡人出手,灭掉的只有蚁后及蚁穴内的众多蚂蚁,阎婆怨念恨意缠身,化为厉鬼,下手狠戾,生抽了儿子与媳妇的魂魄,好在唐景虚及时赶到,将她唤醒,才救下了其他村民。 回顾往事,唐景虚心下一塞,刚想道歉,阎婆却一眼看出了他脸上的愧疚与不忍,摆摆手说道:“不过呢,你是神官,做的都是好事儿,我能帮的自然乐意帮,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心窝子早就没了,你想戳也没得戳。” 这话说得唐景虚的心更塞了,他深吸口气,把池俪儿和鼠妖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阎婆听完,没多说什么,让他们把鼠妖和池俪儿亡母等人的魂放出来。 随后她一把抓住鼠妖,只剩枯骨的手指伸进鼠妖被迫张开的嘴,很快拉出了一串连在一起的魄,看着眼前不下数十颗的魄,唐景虚眯起眼,面色沉沉。 “这里头还藏了东西。”说着,阎婆又从它嘴里扣了个拇指盖大小圆滚滚的东西,瞅了一眼,把那东西放在了唐景虚面前。 唐景虚捏着鼻子凑近一看,虽被胃酸腐蚀掉大半,但可以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尊小型石像的头部,他忽然想起当日拜堂之际,鼠洞里供奉着的那一座石像,当时场面慌乱,加上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那该是鼠妖祖宗,也就没注意去看,这石像当时应该恰巧被殷怜生一掌击成了碎块,怎么老鼠精还把脑袋吞了? 见鼠妖突然垂死挣扎起来,唐景虚目光一凛,意识到这玩意儿对它似乎意义非凡,从同类相食的biantai凶残判断,这老鼠精供奉的应该不是祖宗,那么,就该是信仰的神明或者是受了莫大恩惠之人。 思及此处,唐景虚凝神仔细顺着那模糊的轮廓辨认起来,越看眉峰蹙得越紧,随后他冷哼了一声,冷冷地看向鼠妖:“就凭你,也有资格成为他的信徒?怜生,斩。” “是,师父。”殷怜生站起身,伸手正要抓过阎婆递来的鼠妖,那鼠妖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大力,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挣脱,掉到了地上,刚跑出两步,就被殷怜生一剑刺穿,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咽了气。 灭了鼠妖,那边阎婆也顺利把五人丢失的一魄归还了,她走过来,弯腰把鼠尸提起,刚要随手丢进火炉,蓦地顿住,疑惑地看了看,才把它丢了进去,回身疑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地自言自语道:“这老鼠怎的没有尾巴?” “没尾巴?”殷怜生蓦地一顿,冲到炉火旁,将鼠尸用剑挑了出来。 看了一眼,唐景虚便皱着眉说道:“被它跑了。” “抱歉,师父,是我大意了。” “罢了,就剩区区一条断尾,它活不了多久。” 辞别了阎婆,殷怜生带着唐景虚和应离混在众妖鬼中成功进入鬼堡,才刚站定,就听得周围响起了一阵抽气声,唐景虚一抬眼,当下捂住了胸口,一口老血险些没憋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就一条尾巴了还能活,垂死之际妖力全躲尾巴里去了,嗯,这就是解释,说好的设定全瞎编,嘘,别说破!( ˉ □ ˉ ) 第15章 作妖 只见台上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身着淡粉色的轻薄纱衣正忘情热舞,不过巴掌大的青面鬼面具压根遮不住他那张刚毅的大方脸,贴在下巴处暴露在面具外的那一大撮又黑又粗的络腮胡半挂着,伴随着他“婀娜”的舞姿一下下颤动,仿佛随时要被颠落,明亮的灯火之下,那黝黑的肌肤因沾染了汗水而泛起油光,看得台下众人无一不是面色惨白。 在他的倾情热舞之下,那一袭纱衣被汗水浸湿,紧紧绷在他一身肌肉上,他却恍若不觉,豆大的汗珠颗颗滑落,更甚者,随着他甩手的动作洒到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在台下一阵唏嘘声中,男子跳得越发得劲儿了。 万幸的是,那一身纱衣的做工还算走心,不然,唐景虚就不只是觉得辣眼睛了,他保不准会忍不住自戳双目。 回过神来,忍过腹部抽动,刚想让殷怜生寻个机会摸到别处去寻花倾尘,谁想台上那人竟一眼看到了趴在殷怜生发间的唐景虚,两人猝不及防对上眼,唐景虚倒抽了一口凉气,忙催促殷怜生快走,不想那人飞身而起,径直落到了他跟前,抬手往额头一抹,甩手又是一地的汗水。 “你咋在这儿?咋还弄成这副德性?”那人洪钟般浑厚的声音震得唐景虚耳膜嗡嗡响。 比起遇上其他神官,撞上这人,也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唐景虚暗自叹了口气,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向他使了使眼色,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看到唐景虚一脸严肃,那人登时像只鹌鹑似的梗着脖子左右转了转脑袋,见自己俨然聚集了周遭所有的视线,急得又一阵热汗狂流,抬手一抹一甩一瞬间,围在几人周围的众妖鬼哗啦一下急步退开数十步远。 见众妖鬼自发避开了,那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这才将耳朵凑到唐景虚跟前,隐约听到唐景虚附在那人耳旁亲昵地说起悄悄话,殷怜生心下不悦,绷紧了腮帮子,硬是忍住了一脚将他踹开的冲动。 “简兮啊,你在这儿做什么?”唐景虚自是没有察觉到殷怜生的不满,抬手半掩在嘴边,低声问道。 见唐景虚一副不可声张的样子,简兮眨了眨从面具下露出的圆溜溜的眼睛,学着唐景虚的样子,悄咪咪地说道:“幼羽带我来玩儿啊!话说,唐将军,你变成这样子,是不是在执行啥机密要务?” 唐景虚见简兮自顾自地就给自个儿搭好了台阶,完全用不着他使力,就立即顺着往下走了:“哟,你倒是机灵,嘘,别张扬!听说鬼王迟迟未归,我这次就是趁着鬼市来暗访的。等等,幼羽也来了?” 一听到“鬼王”和“暗访”,简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面具完全罩不住他一脸的亢奋,他压低了声音直囔囔:“暗访鬼堡?带上我带上我带上我!” 正头疼会不会撞上幼羽,就听到简兮这二货如此兴冲冲地要缠上他们,唐景虚只觉脑门儿一阵生疼,还未及他想到说辞开口拒绝,殷怜生已经按耐不住,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一步,随手将唐景虚塞进自己的衣服里,向简兮拱手,道:“多有不便。” 说完,没等简兮回过神来,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应离见状,一言不发地兀自跟上,徒留简兮一人在原地泄气。 待进入一间空房,唐景虚才探出头来,笑道:“你这把硬骨头,简兮怕是再过个几百年都不敢啃。” 殷怜生低下头,方才冲着简兮的一脸冰寒瞬间褪去,他淡笑道:“若真带上他,幼羽前辈总归是要寻来的。” “也是,到时候闹起来,再把九畹和昼颜他们引来可就麻烦了。”唐景虚打了个呵欠,一手撑着下巴朝殷怜生努努嘴,“能知道花儿在哪儿了吗?” “被送进新房了。”应离幽幽开口,完全没有一丁点儿为花倾尘担忧的迹象。 唐景虚“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骚狐狸可算踩进泥坑了,既然如此,我们先坐下喝口茶,让他多受会儿煎熬。” 此刻,托腮坐在新房里的花倾尘打了个喷嚏,他皱眉抽抽鼻子,继续把玩着指间的白玉头钗,心下一阵欣喜。 这正是传说中集万物之灵气的落汾。 望着其表面不断流转过的淡金色纹路,感受着落汾持续溢出的熟悉的灵气,花倾尘舒适地眯起了眼,这玩意儿终于算是物归原主了,这一趟,不亏。 敏锐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花倾尘抖抖不小心露出的狐狸耳朵,耳朵瞬时掩藏,他立时警惕起来,将落汾收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时竟有些紧张。 半炷香前,他跟着蛇妖男前脚刚迈进大堂,就有两名一袭黑衣、面上蒙着黑布的鬼使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花公子,恭喜您当选魁首,副城主大人已经为您备好了酒菜,请随属下来。” “啊?”花倾尘登时一愣,看向一旁的蛇妖男,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讶,显然也毫不知情。 两名鬼使并没有理会花倾尘的怔然,走上前来,推开蛇妖男,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同时伸手示意道:“花公子,这边请。” 这不容置噱的强迫架势让花倾尘不免心生犹豫,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向四周扫去,眼过之处大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参赛的妖鬼,其中也不乏受邀来看热闹的,他没有见过九畹,无法断定九畹是否混迹其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九畹绝对在某个角落里观察他。 此时此刻,花倾尘顿觉事情难办了,他本想着骗到落汾后就借由蛇妖男的帮助在九畹要把他娶进门前逃之夭夭,可眼下这状况实在突然,把他们先前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更令他心忧的是,九畹的身份和实力毕竟摆在那里,花倾尘也没少听唐景虚等人提过,那人生前虽是个好色的闲散王爷,但和这臭名同样远扬的则是那一杆长木仓——慕色,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达八十一斤,听闻九畹曾手执慕色穿梭在千军万马中,一木仓挑飞了敌军将军的首级,足以见得其身手何其了得。 再者,九畹在鬼界历练的年月远比花倾尘化成人形的时间还要长上三四百年,若是真要与他对上,花倾尘自觉不敌,那么,眼下这情况可谓是相当棘手了。 此时真落到了九畹手中,花倾尘经不住额上冷汗直冒,他抬手摸了摸收进衣领间的落汾,咬咬牙,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走到这份儿上了,九畹那见色就硬的淫/魔绝不可能轻易放他走,况且,虽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又见着落汾,绝不可能就这么放手,但自己也不可能真为了支头钗甘愿献身,那么再怎么不敌也得硬着头皮顶上! 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花倾尘的心也跟着跳得越来越快,屁股下坐着的凳子就好像扎满了针,扎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下一刻,他咬咬牙,腾地一下站起身,抬手双指并拢置于眉侧,急吼吼地接通了应离的灵识:“小三!你貌美如花、倾世绝艳、莺惭燕妒的花师兄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快让怜生拎上咱家师父来救命啊!” 没有得到回应的花倾尘听到那即将走到门前的脚步声,面上一片死灰,哆嗦着唇,冲那头的应离一阵怒吼:“应小三!你他娘的别给我装死!我这清白之躯要真保不住了,就是自尽也要拉着你共沉河底!” “师父说了,”好不容易等到应离终于吭声了,下半句却浇了心急如焚的花倾尘一个透心凉,“忙着呢。” “你……”花倾尘一个“你”字才刚从牙缝儿里挤出来,就见不远处的房门“咔嗒”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一条缝儿,他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极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看着那缓缓打开的门,颤抖着抬手,掌心向着门的方向,打算在九畹进门的瞬间先扔一团狐火过去,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砸一条生路出来。 房门猛地一下被彻底推开,看清来人的瞬间,花倾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手下一个没收住,酝酿已久的一大团狐火就那么“嗖”地一下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后,就听得一声熟悉的暴呵:“老子看你是真想沉河底了是吧!” 看到因为殷怜生避开狐火而不小心从他肩头掉落在地的三寸唐景虚,花倾尘鼻子一酸,飞身扑倒在他跟前,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他身上掉,唐景虚没防备,被眼泪淋了个透彻,刚抹了把脸,就见花倾尘的鼻涕已经拉得老长了,眼看就要流到自己身上,他惊呼着连连退开好几步远。 可花倾尘涕泗横流的脸立时跟着凑了上来,唐景虚下意识伸手要阻止他靠近,却不想还是沾了一手的黏糊糊的鼻涕,拉下脸来正想发火,撞上花倾尘那委屈至极的眼睛,终归败下阵来,就着一手的鼻涕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柔声道:“怕啥?师父就是逗逗你。” 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应离听到这话,手下一顿,暗忖:明明是掐着时辰来的…… “师父,呜呜呜……”花倾尘嚎得更起劲儿了。 在花倾尘哀鸿般的哭嚎声中,殷怜生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怜生:“独怜幽草涧边生”(取自这里,但取这个名还想到了其它) 简兮:《诗经》舞师,魁梧高大的壮美男子(然而我的简兮就是个纯良的粗汉子,哈哈哈) 九畹:秋瑾的《兰花》“九畹齐栽品独优,最宜簪助美人头。” 第16章 九畹 常言道:“眯眯眼都是怪物。” 在唐景虚印象中,九畹就是这么个存在。 九畹这鬼,唐景虚也耳濡目染了好些与他有关的事迹,无非就是“双色”——慕色与好色。 抛却慕色的赫赫威名不提,他这好色的境界也算是无人能敌了,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他都能顶着眯眯眼往人家跟前凑,妖鬼人神四界还就没有他没沾过的,能有如此异禀,他的皮相自然不差,也端得是身材魁梧、仪表堂堂。 可偏生这样一只万花丛中过必定不忘朵朵沾染的鬼,居然没落得个“四界渣鬼”的头衔,也真是匪夷所思了,但更离奇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有传言,只要是九王爷看上的,不管你多么贞烈、多么不愿,不消三日,准会臣服,还保管心服口服,体更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不过,他倒是还能守着绝不招惹痴情女、已婚女这最后的节操,也实属难得,要不然,莫筱言估计也早就惨遭“毒手”了。 可更更离奇的,则是那些被九畹正式纳入了后宫的莺莺燕燕,千百年来换了不知多少批,却一点儿争风吃醋与勾心斗角都不曾有过,还出奇一致地团结对外,换言之,九畹的后宫就从未失过火。后宫开成这样,真真是无人能及了,也不知道这货给她们都灌了什么料的迷魂汤药! 在异常寂静的面面相觑中,那一双眯成缝儿、似乎无论怎么费劲儿都睁不开的眼睛在众人面上慢悠悠地扫过,在与殷怜生对视上的那一刻却蓦地微睁开,而那天生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也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他这反应,唐景虚猜测他这是认出殷怜生来了。 “十年都没找着,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九畹右手拿着扇子向左手掌心一敲,“啪”的一声,扇子应声合上,他轻笑一声,“一点儿都没变。” 殷怜生仍平静地持剑站在原地,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配上那一双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眼眸,流露出的不屑与孤高毫不掩饰,甚至还夹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十年前,吓软了堂堂鬼城副城主的绝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是这双似乎不论看到什么,都沉寂得不可思议的眼眸,像极了当年只身浴血闯到他面前的鬼王,九畹知道,这一类人,一旦挥起剑,就会化身无畏的疯狗。 这样的人,九畹不想惹,更惹不起,故当初他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就退位让贤了。 不过,眼前这人和鬼王还是不一样的,他眼中掩藏着牵挂,牵挂里必然融入了柔情,有了命门,就有了致命点,自然也不那么可怕了。 那他的牵挂是谁呢? 思及此处,九畹转而看向一旁半趴在地、犹带泪痕的花倾尘,登时满脸怜惜,“啧啧啧”好几声,才道:“花公子,你说你这是闹哪般?勿要告诉本王,你不知道花魁便是要成为本王的妾的,况且,落汾这聘礼你都收了,现在反悔,可有点儿晚了。” 花倾尘当即脸色骤变,不过当着九畹和众多鬼使的面,他倒是没好意思再像方才那样不管不顾地鬼哭狼嚎,只见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抽着鼻子大义凛然道:“九王爷,恕难从命。” 九畹的眼睛又眯成了缝儿,笑眯眯的,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哦?那敢问你是为何而来?” 花倾尘站起身,不着声色地将唐景虚挡在身后,沉声道:“落汾。” “落汾?”九畹低声笑了起来,“唰”的一下挥开纸扇,状似无奈地摇着头一下下扇动着,“哪儿有收了聘礼还拒婚的道理?你说是吧,唐将军?” 话音未落,九畹的视线落到了花倾尘的脚边,一道锐利的光从他微睁的眼底闪过,一室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似有硝烟在众人之间迅速蔓延,殷怜生握剑的手陡然收紧,花倾尘垂在身侧的手掌掌心也升起了一小团狐火,应离则不着声色地往后踏了一步,背在身后手指微微划动。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唐景虚迤迤然从花倾尘身后走出,双手环臂斜靠在他腿上,抬眼看向九畹,神色淡淡,“九王爷怎么认出我的?” “猜的。” “我与王爷素未蒙面,我这副样子你都能猜到?”唐景虚挑眉。 九畹笑呵呵地伸出左手食指在身前左右摆了摆,道:“唐将军威名在外,三位徒弟又无一不是风流人物,虽说本王许久未出这鬼城,却也是略知一二的。” 唐景虚的余光往应离身后瞥了瞥,登时眼角一抽,正欲暗中接通应离的灵识,猛然想起先前得来的那点儿法力早耗光了,只得暗自咬牙,面无异色地斜睨了九畹一眼,正色道:“九王爷并非落汾原主,擅自归为己有,还用来当聘礼,貌似有些不合适吧?” 说完,趁九畹开口应声之际,唐景虚隐藏在另一面的侧脸拼了命地冲应离挤眉弄眼,奈何他使眼色的对象是应离这蠢货,脑子常年漫游天际,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唐景虚的动静,却还是会错了意,压根没领会到他抽动的嘴角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讯息,背在身后的手兀自冲他比了个“完成”的手势。 见状,唐景虚可算是心如死灰了,眼下,他不得不承认,除了殷怜生,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能看他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这领悟的代价会有多惨烈…… “九尾妖狐全族覆灭,落汾失了原主,总会有下一任主人,本王机缘巧合得了它,既不算抢夺偷盗,也着实无处归还,理所应当便是它的新主,如何处置自是由本王自行定夺,又哪来的‘不合适’这一说呢?”说着,九畹挥挥手,众鬼使当即将师徒四人围住,“多说无益,莫误了好时辰。” 见九畹已然失了耐性,唐景虚轻叹声气,道:“花儿啊,要不然还是还了吧。” “不要,这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花倾尘当即倔强地往应离的方向迈了一大步,顺势躲到了他身后。 唐景虚沉下脸,厉声喊道:“怜生,抓住他!” “是,师父。”殷怜生应声上前。 站在一旁看着师徒几人乱成一团的九畹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正欲开口,猛地瞥见他们脚下居然画着一个极浅淡的圈儿,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顿时明白他们这是在演戏,闹着这一出“要还不还”的纯粹就是混淆视听,从而趁机踏入圈内遁逃。 意识到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一点,九畹当即抬起执扇的右手凌空一挥。 眼睁睁看着纸扇霎时变成了一杆长木仓,应离忙抽出两指凑到嘴边,张嘴喃喃了一句,指尖向下一指,圆圈立时泛起白光。 九畹眉头微蹙,长木仓隔空挥向四人,欲将他们从“画地方圆”中打出,不料,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四人的身影倏尔消失,地上的阵法也随即消散,不留一点儿痕迹。 看着少了吵闹的四人而显得格外空荡的房间,再扫了眼被花倾尘的狐火烧得只剩小半截木头的房门,九畹扶额,磨了磨牙,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这传闻中的四师徒,确实有意思…… 第17章 鬼王 同一时刻,在另一处现了身的师徒四人齐齐松了口气。 缓过这口气,唐景虚转着脑袋向四周打量了一圈,皱眉道:“小三,你把阵画哪儿了?” “溪云山。” 听应离这么说,唐景虚便知是阵法上的纰漏导致他们没能好好回到溪云山了,他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应离说道:“小三呐,答应师父,以后画圈圈,谨记首位相连,好吗?” 应离从袖口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呢?”花倾尘眯着眼试图在唯一一盏壁灯发出的极微弱的亮光中判断他们身在何处。 殷怜生弯下腰准确无误地在黑暗中将唐景虚轻轻抓起,放在了肩头,沉声答道:“鬼堡。” “而且,脚下踩的还是鬼王他老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唐景虚凉凉地接着他的话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呼呼呼”的声音次第响起,随即数十盏壁灯次第亮起,四人这才勉强看清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石室,即便亮了如此多的壁灯,室内也显得异常昏暗,抬头望去,是高高的石顶,越高则越窄,唐景虚估摸着他们应该是到了鬼堡的顶层。 忽然,石室的另一侧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嚓嚓”声,一道黑影晃动着朝四人走来。 “谁?”即便刻意压抑着,花倾尘的声音还是因紧张而不自觉上扬。 唐景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鬼……鬼王,尤……尤恨?” “不然呢?” “要死咯!真要死咯!”花倾尘步步后退,几乎将自己贴在了墙上。 眼看那黑影越来越近,唐景虚却不似先前在九畹面前那样有危机感,只是抬手指着身旁的一面墙,向殷怜生示意道:“怜生,敲这里。” 殷怜生虽心生困惑,却还是依言屈指敲了敲,下一刻,便见那墙徐徐开启,一条向下的通道赫然出现在四人眼前。 花倾尘瞪大了眼,惊诧不已:“师父,你来过啊?” 唐景虚摇头:“没有。” “那你……” “啧,费什么话,还逃不逃了?想九畹要了你回去拜堂啊?” 花倾尘面色微变,忙道:“我先撤,怜生殿后。”说着,就急吼吼地跳了下去。 看着这完全没有献身意识,关键时刻永远跑在生命前线的二徒弟,唐景虚瞪直了眼:“……” “师父,小心!”应离蓦地出声喊道。 唐景虚回头,见鬼王竟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一袭黑袍与惨白的无脸面具在微弱的灯光下将他那与身俱来的肃杀之气彰显得更加强烈,一股寒意深入骨髓,引起阵阵心悸与颤栗。 眼见鬼王一掌将至,唐景虚闭上眼,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下一刻,惊觉身下的殷怜生有了动静,唐景虚蓦地睁开眼,眼巴巴地看着殷怜生当机立断一个转身,甚是潇洒地抬手正面迎上鬼王那威力十足的一掌,唐景虚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对上的是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界头号大佬,饶是殷怜生再如何天赋过人也自当不敌,旋即被一掌震飞,狠狠地撞上了不远处的一面石墙,立时呕出了一口鲜血,他呛咳了一声,费力挣扎着才勉强站起身。 而他这一飞,连带着他肩头的三寸唐景虚也像颗小石子似的,“咻”地一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再是“啪”地一声面朝下重重拍在了地上。 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翻身坐起,手捂鼻子望向抱着左臂踉踉跄跄向自己走来的殷怜生,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就好像他下一秒就要被鬼王一口吞了,此情此景现于眼前,唐景虚哪能不泪垂? 摸着良心,说一句大大的实话,唐景虚是真要哭了。 估计也只有苍天大老爷才知道,他等那一掌等了有多久,他究竟有多想挨下来,可事与愿违,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真不知道自家这过分优秀而又孝顺过头的大徒弟到底是哪根筋儿抽抽了,明知自己就是个后起新秀,虽说平常热衷于在小鬼小妖跟前耍耍威风,但一旦遇上九畹那样的,该逃的时候也懂得跟在他身后撒腿儿,偏生这节骨眼上,居然有胆子敢和鬼王他老人家硬抗,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不过,转念想想,让他吃吃苦头,受点不疼不痒的小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好的。 待会儿再挨上大佬一脚,殷怜生一时半会儿就绝对站不起来了,再想着花倾尘和应离被鬼王施了术挡在后头靠近不得,鬼王的下一掌也就没人拦着了,唐景虚估摸着自己应该很快就能随了意了。 见鬼王果然不负所望,忽地一下就闪身挡在了殷怜生面前,唐景虚大大地舒了口气。 他就想着顺便挫挫殷怜生的傲气,须知身处这世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就该明白,在一群鸭子中优秀,哪怕撞上的只是一只野天鹅,不敌也是人之常情,梗着脖子对啄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该低头时低头才会是正确的选择。 可下一刻,唐景虚这种想法就荡然无存了,眼看着自家亲亲大徒弟被鬼王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上了墙顶,再是“彭”地一声重响砸在地上,头破血流却也只是闷哼了一声,攥紧了拳头抬眼向自己看来,唐景虚这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 再对上那双因浸染了鲜血而赤红不已却异常执着的眼睛,唐景虚的良心一阵刺痛,顿觉鬼王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难道就不知道做做样子吗?啊?懂不懂什么叫做见机行事?连眼色都不会看,还好意思当大佬?打坏了怎么办?你赔吗?赔得起吗?呵呵! 咬着牙暗自把鬼王从内到外、上上下下问候了数十遍,唐景虚才阴着脸从地上站起来,沉声道:“鬼王大人,误闯鬼堡确实是我们师徒的错,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这一回。” 闻言,鬼王就着单脚踩在殷怜生后背的姿势缓缓转头看向唐景虚,不带五官的白面具完美地掩去了他的面容,更遮去了他所有的情绪,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更添七分阴森。 半晌的沉寂过后,鬼王抬指指向唐景虚,随即一小股肉眼可见的厉风在他指尖生出并绕着他的指尖飞速旋转着,只见他手指微微一点,厉风霎时气势汹涌地向唐景虚袭去,紧接着,在殷怜生蓦地瞪大了的赤目中,唐景虚如遭重击般仰面向后倒去,“砰”的一声轻响后便没了动静。 鬼王收回手指,随手撤去挡在花倾尘和应离面前的屏障,低头似是看了殷怜生一眼,才慢慢抬起踩着他的脚,回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嚓嚓”的脚步声在空荡而寂静的石室中格外刺耳,就在应离沉重地抬起脚要向两人跑去的时候,鬼王倏尔停步,只是一瞬却恍若隔世,面具后传来不带丝毫波动、极低哑的一声“下不为例”。 在再一次无限蔓延的沉寂中,花倾尘怔愣了好一阵,直到被应离狠狠一拍,才猛然回过神来,见鬼王已经在石室尽头的巨大石椅上偏头扶额坐稳了,他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忙压下心脏的剧烈跳动,顶着鬼王似有若无投来的冰冷视线,同手同脚地跟在应离身后,朝唐景虚和殷怜生的方向疾步走去。 “师……师父,他他他是神官,没没没那么容易死的吧?”花倾尘哆嗦着唇拉住了应离的衣袖。 应离架起殷怜生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仍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动静的唐景虚,摇摇头:“可他还是会死。” 花倾尘猛地看向半靠在应离身上,正低垂着头轻声喘息着的殷怜生,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喘息愈渐急促,心下一慌,正欲开口安抚,却听得他的喘息忽而停歇,随即他轻笑了一声,蓦地抬头向唐景虚看去,那双被血糊得几乎睁不开的眼里,意外地没有过多的担忧,反而染上了花倾尘完全捉摸不透的情绪。 笑,他笑着…… 殷怜生,你在笑什么? 不知为何,花倾尘忽然觉得殷怜生有点儿……可怕,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感觉,他一直都知道,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十岁的大师兄绝不会是表面看着的那么个翩翩玉公子,可他从来没有产生过此刻这种……毛骨悚然的莫名恐慌。 是因为唐景虚吗? 花倾尘攥着应离衣袖的手一点点收紧了,深吸口气,极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轻声道:“怜生,师父他……” “他没事。”殷怜生站稳后就推开了应离,抬袖抹去满脸的血污,洁白的衣袖瞬间沾染了刺目的血色,他身上的血腥味似乎也更加浓烈了。 虽然殷怜生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错过,他能断言唐景虚没事,那唐景虚就绝对还没翘辫子,可这一刻,花倾尘却还是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一方面他们还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那口大气实在喘不出。另一方面,唐景虚依然没有睁眼,这情况着实令人心忧。更何况,殷怜生此刻的状态委实不对劲儿,他怎么都不可能放得下心。 花倾尘刚想走上前去将唐景虚兜着带走,殷怜生却抢先一步俯下身,单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入怀中,微眯着眼扫了石室尽头的鬼王一眼,转身缓缓向先前打开的通道走去。 见一旁的应离一言不发地闷头跟上了,花倾尘顿觉身心俱疲,暗自叹了声气,忙不迭跟随他的脚步迅速撤离。 在殷怜生的带领下,几人倒是轻易避开了众鬼使的耳目,撤离的这一路没遇到任何阻扰。 后脚刚从鬼堡踏出,殷怜生怀中的唐景虚就幽幽睁开了眼,还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那神清气爽的舒坦模样,完全不像是刚从让四界闻风丧胆的鬼王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人,方才鬼王给予的重创似乎压根就没对他造成任何身心伤害。 花倾尘与应离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困惑:居然还真没事,自家师父莫非是大佬中的大佬?弱鸡无能都是装的? “我去!”唐景虚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咋呼起来,“停停停停停!” 他这么一咋呼,瞬间就把惊魂未定的花倾尘和应离点炸了,两人动作划一地猛地向后一蹿,俩鸭子似的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就连应离素来无波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恐慌。 花倾尘更是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了?九……九畹来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我当……当小老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耶~收到营养液了,谢谢“石瑛”,灌溉营养液! (/≧▽≦)/打滚求收藏 第18章 幼羽 “不是,是……”扫了眼自相惊扰的两徒弟,唐景虚这才注意到殷怜生气息不稳,蓦地想起他刚受了鬼王一掌,虽说是放了水的,可毕竟只是routi凡胎,他那左胳膊的骨头怕是已经断了好几处了。 见唐景虚紧皱眉头望着自己,殷怜生淡笑着道:“无妨,幼羽前辈这不是来了?” 一听这话,唐景虚仰天长叹:“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好日子的,这些家伙怎就全往鬼城里挤来了?还个个要到我跟前报道是吧?啧,怕不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唐将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话音未落,正前方的拐角处飘出一抹白色的影子,终归躲不过,唐景虚也就没藏起那三寸身板了,干脆认命道:“确实是好久不见,不过,‘想念’这两字眼就别说了,我瘆得慌。” 一眼望去,那人身着象牙白大袖对襟褙子,袖口与领口处绣着的浅青色花纹在鬼城幽幽鬼火映照下竟染上了一丝庄严肃穆之感,外袍衣襟上别着的银制纽扣精致异常,头上带着的鬏髻将长发整齐地攒在其中,从头到脚规矩得挑不出一丁点儿破绽的装束,不免衬得那秀气的脸庞显得更加严肃正经了。 看清来人,花倾尘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屁颠屁颠地朝那人跑去:“幼羽姐姐,你怎的也到这鬼城来了?” “寻故人。” 幼羽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若是凝神细听,甚至会发觉话语之中还隐约带着笑意,可偏生就这么三个字却愣是激起了唐景虚一身的冷汗。 这都多少年了,这女人可真是小心眼! “怎么就你,简兮呢?”见幼羽只身一人在鬼城街道晃荡,唐景虚不免多问了一句,先前见着简兮的时候,他以为幼羽也在鬼堡内,还想着要不要给某人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不过,想来幼羽应该还没查到那个地步,她的这个“故人”应该是故意说着要激自己的。 幼羽没有回答,而是保持着方才逐步走近的缓慢步调,步步逼近,直到与殷怜生不过一拳距离才站定。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喃喃了一句“啊,是沉情”,随即缓缓将气息吐出,睁开眼,向后退开一步,目光转向殷怜生垂在身侧的左臂,问道:“怎么?这是惹了里头的哪位?” 众人似是对她这样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皆是面无异色,就是殷怜生也只是待她退开一步后才不着声色地跟着抬脚往后挪了一步,拉开距离,平静地微微颔首,道:“鬼王。” “遇上那位,不过伤条胳膊就出来。”幼羽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翘首望向黑云遮掩着的鬼堡上层,“唐将军遁逃的功夫不可谓不是四界一流。” 心知幼羽这是在暗讽自己这么多年来变着法儿地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生怕她揪着自己问某人的踪迹,唐景虚一个转身,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到了殷怜生胸膛上,装模做样地一顿猛嗅,还不忘声情并茂地朗声说道:“嗯嗯,真不愧是‘沉情’,都戴了这么多年了,气味还是一如往昔,平日还不觉得,这么一凑近可真是令人欲罢不能啊!” 唐景虚忽然来这么一出,幼羽还没给出反应,倒是殷怜生的脸“咻”地一下就红了。 花倾尘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了, “哈哈哈哈……”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撑着应离的肩打趣道:“哟,没想到咱家大师兄也会害羞啊!” 趴在殷怜生胸膛前的唐景虚却是先察觉到了他骤然急促的心跳,本以为是鬼王那一掌还给他拍出了内伤,心底刚生出些担忧,听到花倾尘的话,抬头看向殷怜生,见他不自在地撇开眼,便也跟着乐呵起来,转回身,摸着自己的下巴冲幼羽一个劲儿地挑眉:“看看,看看,不是我说,幼羽,你这女人当得实在是太失败了,咱怜生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了,你都离他那么近了,在他眼里还就是块木头,这能说明什么?啧啧,也就本将军我……” “师父,够了。”殷怜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手疼。” 调侃自家大徒弟,唐景虚自是没有半分罪恶感,不过想着他这样拖着也确实不好受,便向后仰头冲他眨眨眼,笑道:“抱歉,差点忘了,让幼羽给你治治。” 说着,他的视线回到幼羽身上,道:“幼羽,你……” “我拒绝。” “啊?” “拒绝。” “……不是,你……” “我就是个失败的女人,还是块木头,哪儿敢在枎栘将军面前卖弄,将军就别难为我了。”幼羽面无表情地冷哼道。 “咳咳,”唐景虚面色一僵,霎时挂上了正气凛然的假面,微皱着眉正色道,“医者父母心,幼羽,身为绝代名医,更是受万千信徒诚心供奉的一代女神医,说这样的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幼羽嫣然一笑:“抱歉,不会。” 唐景虚哑然,又看了殷怜生一眼,想着这么放着他不管心里总不舒坦,况且有些事瞒了幼羽五百多年,也该松松口,说两句顺顺她的心了,便妥协地叹了声气,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僵持了五百多年,没料到唐景虚竟会在这一刻这么轻易地让步了,幼羽一时有些晃神,直到花倾尘轻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见殷怜生已经带着唐景虚走开了好几步远,她连忙小跑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跟上,问道:“去哪儿?” “自然是去个好说话的地方。”唐景虚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面露疲惫之色。 “好。” 紧跟在一旁的应离冷不丁开口:“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唐景虚费力地撑着直往下掉的眼皮看向他:“忘了什么?” “人。” “谁?” “简兮。” “……”唐景虚缓缓扭头看向幼羽,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你把他带来究竟是干嘛的?还有,知会过简佑了么?” 见幼羽沉默着撇开脸,唐景虚了然,猜测她估计是从哪儿听到了些风声才贸然跑到这鬼城来,又怕真遇上了,凭她一己之力无法将某人带出鬼城,就瞒着简佑把简兮那四肢发达的傻大个儿给哄来了。 “既然带都带来了,怎就把他一人丢在那鬼堡里了?”唐景虚不解,在他看来,幼羽做任何事都是很有分寸的,怎么都不可能把人带入险境就放着不管。 幼羽叹了声气:“我本是要将他带着的,谁想他一听闻鬼堡里头选花魁,硬是要凑热闹,一进去就不愿出来了,非要上台,我拦不住,更拉不走……” “那你也不能放任他一人在鬼堡里,万一暴露身份了,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幼羽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三分,急急说道:“不是的,我当时本打算留下陪他的,只是我看到了……”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唐景虚心中了然,明白她可能真见到了那故人,急着去追,一时把简兮给抛到了脑后。 “是他吗?” 见幼羽摇了摇头,唐景虚暗自松了口气,没和她多说什么,而是向应离招招手,道:“小三,你回鬼堡一趟,把简兮带出来,小心点,别被抓到了。” 幼羽忙拦住闷头就要往回跑的应离,对唐景虚说道:“你们都暴露了,先找个地方躲躲,我马上回来。” 唐景虚略一沉吟,点点头:“快去快回。” 半炷香后,幼羽便顺利将简兮从鬼堡带了出来,只不过幼羽的脸色明显不大对劲儿,眉头紧锁,似是遇上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唐景虚一眼便猜得一二,但他选择了忽视,而是看了眼仍未尽兴简兮,见他无碍,便向众人示意道:“走吧,得去莫姑娘家里打扰一下了。” 莫筱言毕竟在鬼城也呆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子,混迹在鬼城众多大大小小的院落中,一点儿也不起眼,作为众人的隐蔽所再合适不过了。 敲响院门,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莫筱言打开门,似是早预料到唐景虚等人会来,忙淡笑着招呼众人进门。 她给每人倒了茶后,主动退出房间,刚要合上房门,却见唐景虚面带歉意地说道:“莫姑娘,门先别关,这几个闲杂人等也是要出去的,麻烦你随便找件衣裳给倾尘换上,‘洛水月华’应该没有弄脏弄破,真是抱歉了。” 闻言,莫筱言笑道:“无妨,那诸位就请随我来吧。” 花倾尘撇撇嘴,但自知理亏,也就没敢多说什么,拉上显然还不知所谓的简兮,乖乖跟在应离后面走出了房间。 待几人离开后,唐景虚撑着下巴回视幼羽,眉眼微扬:“本将军自知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惹得幼羽神官目不转睛倒也无可厚非,只是……美色当前,切莫忘了正事才好。” 幼羽当即眼角一阵抽抽,才入口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见她铁青着脸硬是把茶水咽下了,唐景虚仰面躺倒在桌上,翘着腿又打了个呵欠,微眯着眼,道:“麻利点,动手吧。” 看着唐景虚一脸困倦,殷怜生道:“师父若是倦了,就先歇下吧。”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腿,喃喃道:“我要是歇下了,你这手也没得治了。” 幼羽放下茶盏,赞同地点点头:“毕竟唐将军贵人多忘事,况且,有了‘沉情’这前车之鉴,若是我治了他却反悔,那我岂不是要再一次沦为天界笑料?” 这话说得唐景虚无力反驳,他只好讪笑道:“要不,一边问,一边治,既不误事,也不忘事。” 幼羽深吸口气,似是鼓起勇气把埋在心底的一切都挖了出来,随即抬起的眼眸中点缀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看在唐景虚眼里,格外认真,连带着他的心也不自觉沉稳了下来,他强打起精神,放下腿,翻身盘腿坐好,向殷怜生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就开始吧。” “周晏,他……是怎么死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幼羽平静得不可思议,想来也是,都过去五百多年了,再多的哀痛也早该随风而逝了,只是……真相如何却怎么都不可能丢弃得了,当初,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执念,不过就是那个真相罢了,是的,只要真相,其它的,无所谓了…… 眼看着幼羽轻颤着抬手将殷怜生左臂的袖子一点点卷起,唐景虚这才发觉鬼王下了多重的手,他眉头微皱,面色不悦,并没有开口问殷怜生什么,只是兀自盯着他如龟裂的土地般爬满了血痕的手臂,沉声答道:“中毒。” 第19章 真相 幼羽翻看殷怜生伤势的动作一顿,从腰间掏出一支青花瓷瓶,并没有抬眼看向唐景虚,而是状似随口问道:“哦?什么毒?” “砒/霜。” “什么?砒/霜?”幼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景虚的眼睛,似是想从他眼里看到些玩笑之意,“将军莫要诓我。” 可眼见唐景虚面上却是少有的严肃与正经,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羽捏着瓷瓶的手指不由地一点点收紧了,半晌,她才怔怔地再次开口:“怎么会是砒/霜?堂堂护国将军,怎会死于砒/霜?” “幼羽,”唐景虚有些不忍,平日里打趣逗弄的话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沉下脸,拂去掌心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平静地与她对视,“周晏他只是个凡人,区区凡人而已。” “可他是将军啊!”幼羽突然激动起来,握着瓷瓶的手重重捶向桌面,“砰”的一声打翻了茶盏,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就算是死,也应是战死沙场,怎么……会是……砒/霜……” “幼羽,他就是这么死的,就是这么……荒唐。” 沉默了好一阵,见幼羽似乎冷静下来了,唐景虚才徐徐开口,接着说道:“那人是贴身伺候了他好几年的一名婢女,才让他一时失了警惕,一碗热鸡汤下去,很快就倒下了,他素来不喜旁人随意接近自己的帐篷,直到第二日我才知晓,自然为时已晚。” “那为何世人会说他畏罪自裁?”幼羽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唐景虚平静地反问道:“畏罪?试问,周晏何罪之有?” 幼羽蓦地僵住,唇瓣开开合合,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说道:“逆谋叛乱,意欲zaofan。” “呵,叛乱?zaofan?”唐景虚轻笑了一声,“幼羽,你信吗?” 幼羽坚定地摇摇头:“不信。” 不信就好,你要是信了,那周晏估计真要自裁千百遍了。 浓烈的睡意再次侵袭而来,唐景虚的意识倏尔恍惚,身形跟着晃悠了一下,险些栽倒,一旁时刻注意着他的殷怜生心头一跳:“师父,你……” 唐景虚忙坐稳了,向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狠狠揉了把脸,用眼神示意幼羽手下别停。 幼羽会意,打开瓷瓶上的软木塞,将药粉抖落在殷怜生的手臂上,道:“真相,告诉我真相。” “功高盖主,小人谗言,帝王猜忌,一道密旨,这便是真相。” 话音未尽,幼羽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桌上,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忙抬袖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痕,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不已,她低下头轻轻抽了抽鼻子,薄唇轻启,默念了一句咒语,下一刻便有一条长长的白布自她袖口飞出,慢慢缠上殷怜生的左臂。 随即她又掏出一枚药丸,垂眸端详着,轻声道:“就只是这样啊,那唐将军,他在哪儿?” 唐景虚低声笑了起来,道:“都死了五百多年了,坟地我也带你走过一遭了,你还问我他在哪儿?” “我问的自然不是那一堆枯骨,”幼羽握住掌心的药丸,在他眼前晃了晃,单手托腮勾起唇角,“小怜生的手是要明日便好,还是疼痛一个月后缓慢自愈,就看将军的意思了。” 这女人……故意的…… 唐景虚看了眼殷怜生,他神色淡淡,看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手能不能尽快痊愈,这表现反倒让唐景虚莫名心疼,他咬咬牙:“周晏确实是化鬼了,可我并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没见过?不知道?将军,在你眼里我幼羽真这么好糊弄吗?”幼羽握着药丸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似是在极力克制着满腔的怒意,她深吸口气,摊开手,那枚药丸已然成了齑粉,只见她将粉末尽数吹落,又取出一枚药丸,定定地看着唐景虚,“成功配出‘沉情’,最不能少的一味药材,你从我这儿要走的秘方里并没有,这世间,唯有周晏知晓。将军,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他在这儿吗?” 在兄弟和徒弟间挣扎了一瞬,唐景虚选择了后者,他长叹声气,道:“我确实不知晓他的行踪,不过,我能肯定,他真不在这儿。” 幼羽面上依然存有疑虑,明显不信,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直到唐景虚的后背滚下了一颗汗珠,她才用两指捏起药丸,举到唐景虚眼皮子底下,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直视着他坦荡的眼睛,虽没有说谎的迹象,但照着此人的秉性,幼羽深知真言假话依然难辨。 沉吟片刻,幼羽心里有了考量,放下药丸,起身打开房门,前脚迈出门槛,似是想起什么,驻足垂眸轻声笑道:“儿时,周晏常在我耳边念叨,胤国枎栘将军举世无双,日后也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神武大将军。只是后来,他真当上将军,本想将你供在桌案,却被众下属拦住了,无奈之下,只能暗自沮丧。” 唐景虚将药丸搬到了殷怜生手里,听到她的话,跟着朗声笑了起来,说:“还有这事儿啊?他倒是没和我提过,不过那些下属倒也没做错,我这么个亡国之将,真供起来,怕是会场场败战。” “当他知晓自己远在天边的信仰竟成了近在眼前的军师,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说着,幼羽转过身,衣襟上纽扣的银条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眼角微红,眼里却满是柔情,“我极少见过他笑,那一刻,他笑了吗,唐军师?” “那是自然。” 一直看着唐景虚的殷怜生敏锐地注意到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凝滞了,但他却不动声色地迅速调整回来,幼羽自是没有察觉到异样,笑骂了他一声“穷得瑟”便关门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后,唐景虚敛去笑容,偏过头向另一侧紧闭着的窗子望去,出声问道:“你真的不见见她?” 窗外没有任何回应,就连一晃而过的身影也没有,唐景虚收回视线,望着桌上被打翻的茶盏,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时早已凉透,他徐徐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周晏,你们都不会有来生了,若是……” 话说到一半没了后文,唐景虚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呿,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老子真是吃力不讨好!” 说着,他看向殷怜生,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殷怜生低下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怜生,那些人说的没错,为师总在撒诈捣虚,幼羽她明明只是想见他一面,我却扯了五百多年的谎言,还屡次三番借着这个由头讨好处,我是不是有些……卑劣……” 殷怜生温柔地笑道:“师父,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要给的,包括周晏的消息,幼羽前辈想知道,她是心甘情愿拿她能给的东西来换的,而师父也并非说了假话,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周晏不想让她知道的,师父自然不该告知,何来‘卑劣’这一说?” 听了殷怜生这一番话,唐景虚心里却还是舒坦不起来,他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自己是他师父,若是换个人,绝对会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说辞了。 房内就剩下两人,唐景虚松开了心头紧绷着的弦,两眼一闭,径直向后倒去,意料之中落到了殷怜生的掌心,他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睡了过去。 他久违地梦到了曾经的幼羽和周晏。 那时的幼羽总是一副病态的苍白面相,那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见她的第一眼,唐景虚就断定她活不过三十岁,事实证明,她确实没能熬过去,因为周晏的死,她二十五岁便郁郁而终了。 和幼羽相识,是因为周晏的存在,唐景虚因一番真假参半的战事拙见而被周晏拜为军师,幼羽则是军医,两人勉强算是点头之交。 至于周晏,那是个颇为英气的人,性格沉稳,年纪比幼羽大了三岁,两人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周晏成了将军,战功赫赫,却始终未提两人的婚事,个中缘由,唐景虚倒是心知肚明,但也不可能多嘴。 大战在即,幼羽赌气离开了军营,周晏没有拦。 战事告捷,周晏却因那一碗鸡汤命丧黄泉,死后不甘化为厉鬼,唐景虚出面带走了他。得知唐师爷其实就是唐将军的时候,周晏没有笑,相反,他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再后来,他就离开了。 幼羽死后飞升为神官,百年后偶遇唐景虚,一眼便认出了他,就追着不放了,这才有了后来的恩怨纠葛,唐景虚其实很想将实情尽数告知,好落得个一身轻松,奈何知道的太多,反而不能说了。 周晏做这样的决定,唐景虚能够理解,但既然真心相爱,又时刻彼此挂念,为何不把话说开再定生死呢?这样闷声不响地躲着幼羽,就是唐景虚看着,都为他们感到心累。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文案废,欲哭无泪...... 改个试试,感觉如何 第20章 梦魇 黑雾散去,只见唐景虚身着一袭染血的白衣,在断壁残垣中背着熊熊烈火淡笑着走近,右手一把卷刃的长刀在地上划过长长的痕迹,左手垂在身侧,殷红的血顺着不住轻颤的指尖滴滴滑落,在他踏过的斑驳土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花,格外刺眼。 他缓缓蹲下身看着跪坐在地、一脸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殷怜生,幽湖般深沉的眼眸中尽显疲惫,同时也蓄满了如释重负般温柔的笑意。 殷怜生身上套着明显偏大的黑色衣袍,衣袍上用金丝绣出了诡异的图案,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衬着他异常白皙的脸,徒添了三分的诡秘。衣袍下摆与袖口似是被火烧过,显得残缺不堪,他微微瞪大了眼,呆愣地望着眼前人小幅度勾起的唇角,脑海中一片空白。 沉默对视了半晌,唐景虚倏尔抬手,轻轻拭去殷怜生脸上的血迹,动了动略显苍白的唇,正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却不知想到什么,蓦地顿住,垂下眼眸望着地上一枚沾染了血液的小石子,轻笑一声,转而抬头重新注视着殷怜生的眼睛,轻声说道:“怜生,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那双好看到不可思议的眼眸里的认真虽夹杂着笑意却诚恳得不带丝毫假意,殷怜生瞬间就折服了。 他点点头,站起身,踉跄着上前一步,扑进了唐景虚的怀里,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轻嗅着他身上重重的血腥味,却感到一阵心安。 旋即,画面陡然一转,耳畔传来兵戈交接的刺耳声响,同时千军万马的怒吼声与喊杀声猛地一齐向殷怜生侵袭而来,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头痛欲裂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环过他的腰,紧紧地攥住缰绳,背后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殷怜生费力地向后仰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中眯起眼,试图看清身后人的脸。 猝不及防与那人的眼撞上,狠戾的眼眸中掠过的刀光剑影与面上的宠辱不惊一点儿也不显得格格不入,反倒将他那自信与跋扈彰显得淋漓尽致。 就在殷怜生为之心头荡漾之际,唐景虚敛去眼中的戾气,微微扬起唇角,松开拉着缰绳的手,轻轻掩住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在剑刃划破皮肤那极其细微的声音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殷怜生身旁炸开,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下巴,殷怜生呼吸一顿,如坠冰窟般凉了一身。 眼前的黑暗撤去后,殷怜生怔怔地回转过身,视线落在唐景虚溅上了些许血迹的白色铠甲上,不知为何,他怔愣着想要开口,却连最简单的张嘴都做不到。 唐景虚皱眉,用手背甚是随意地抹去他下巴的血滴,淡红的唇瓣开开合合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似乎在说些什么。 奈何殷怜生无论如何摒息聆听,却始终听不到唐景虚的一言半语,只有那不断传来的厮杀声拼了命地往他耳朵里钻,钻得他心焦不已。 未等他捕捉到唐景虚的话语,一道剑光闪过,殷怜生眼睁睁地看着一柄短剑没入唐景虚的左胸口,视线缓缓下移,那剑柄,竟握在他自己手中! 滚烫的血液顺着剑柄源源不断地流到他的手指,到掌心,最后在手腕处滴滴滑落,在那白铠甲上四溅开来,刺得殷怜生的心脏一阵窒息般的钝痛。 他瞠目欲裂,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脸,抹了一脸的血,声嘶力竭地从喉咙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尖叫。 唐景虚却依旧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提着剑的右手腕一转,剑尖蓦地从殷怜生的后背没入,穿心而过。 殷怜生低头从指缝间定定地看着胸口破出的剑尖,嘴角流出一缕血痕,露出一个惨淡却如释重负的淡笑。 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真是......太好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扉洒在床上人的身上,殷怜生的脸淹没在黑暗之中,双眼中的恐慌尚未完全褪去,他紧紧揪着自己左胸口处的衣料,掌心的汗几乎将其浸透,急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渐渐将紊乱的呼吸平复。 殷怜生重重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血色却没能褪尽,耳畔传来那人细微而绵长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俯下身近距离看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用深沉的目光顺着那刻进心底的五官来回临摹,最后落在那微抿着的薄唇上,禁不住想要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几欲贴上的瞬间,殷怜生眼眸一暗,似是猛地清醒了,他沉默片刻,抬手拂开唐景虚额上的碎发,翻身下榻,赤着脚走出了房间。 寒夜的冷风格外凛冽,化作一把把锐利的刀刃,割得人脸颊生疼,殷怜生身上的单薄里衣早已被梦中惊出的冷汗浸湿,此刻正贴在他背上,冰凉凉的,夜风袭来,冻得他不由地咬紧了牙关。 他深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吐出的热气中夹杂着强烈的不安与焦躁。 回头瞥了一眼还未阖上的房门,视线上移,遥遥扫过夜空高挂的皎皎孤月,重新落到唐景虚的身上,殷怜生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收紧,在寒风的侵袭与月色的洗礼之下犹豫了半晌,终归败下阵来,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顶上。 蹑手蹑脚地侧身躺下,手指轻轻地推开一片瓦,看到那人露在被子外的手动了动,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梦境的伊始,正是殷怜生与唐景虚的初次相遇。 那次相遇,是殷怜生记忆的开始,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为何他们会在那样的情景下相遇?他是谁?唐景虚又是谁?为何他们那么狼狈? 殷怜生在心里藏了无数个“为何”,这么多年来他却一个都没有提过。 唐景虚说他八岁,那好,他便是八岁。 唐景虚要当他的师父,也好,那他便是徒儿。 这些于他而言,皆无所谓。他不需要在那之前的曾经,唐景虚便是他的依托,便是他的过去。 只是,后半段那烦扰了他十余载的梦境每每想起,就会让他胆战心惊,前梦是真,后梦呢?真假难辨,着实心烦意乱。 殷怜生深吸口气,缓缓合上眼帘。他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对师父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明明卯足了劲儿,拼了命地想要掐掉,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 没用,斩不断,只会心乱…… 唐景虚这一觉睡得舒坦,一睁开眼,殷怜生俊朗的脸近在咫尺,他眉头微皱,薄唇紧抿,呼吸紊乱,似是睡得极不安稳。 知他准又梦魇缠身,唐景虚小心翼翼地抬手环过他的腰身,轻轻地顺了顺他的背。 下一刻,殷怜生蓦地睁开了眼,唐景虚动作一僵刚想说些什么,一瞬间却似乎看到了他眼眸中的重瞳,心下一惊,全然不顾他的惊讶,猛地翻身压在他身上,用膝盖压住他欲将自己推开的手,伸手扒拉着他的眼皮,凑近仔细查看了一番,不见异色,才松了口气。 “师父……” 见殷怜生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唐景虚勾唇,两手撑在他脸侧,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触,笑了笑,见他撇开脸、双目紧闭,便凑到了他耳边,压低了嗓子调侃道:“有反应啊,看来怜生真长大了。” 察觉殷怜生的喘息愈发急促,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唐景虚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眼见殷怜生的耳朵尖红得都快滴血了,唐景虚才良心发现慢悠悠地从他身上爬起,下了床,赤脚在地上蹦跶了两下,伸了个懒腰,道:“可算变回来了,那小身板别提有多憋屈了!” 床榻上的殷怜生睁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唐景虚,黑眸中闪过一抹赤红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唐景虚终于摆脱三寸身躯啦!暗自搓手,嘿嘿嘿 第21章 故人 “师父,他是你的那位故人吗?”殷怜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唐景虚的身后,贴着他的耳朵呢喃道。 唐景虚刚抬手推开窗子,冬日的冷风迎面吹来,倏尔听到身后传来微凉的话语,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要转过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先一步环过他的腰身撑在了窗台边上。 被禁锢在殷怜生身前,沉情的淡淡香味霎时将唐景虚层层包裹,裹挟着殷怜生从被窝中带出的温热,争先恐后地往唐景虚鼻子里钻,沉香与檀香的混合,淡而有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雅而清冷,在他的鼻腔中无限倍放大,呼吸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 沉情明明是最顶级的安神香,本该有安魂正魄、沉心静气之效,唐景虚此刻却反倒生起了一阵心慌,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即将公之于众,莫名挠心挠肺,难受得不得了。 “他?”唐景虚故作镇定地低笑出声,意欲打破这没由来的尴尬,“你是说周晏吗?说来,确实没和你们提过,我和他算是老相识了……” “不,我指的不是他。”殷怜生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 察觉到身后的殷怜生更贴近了一步,唐景虚不着声色地跟着往窗子挪了一步,扣着窗棂的手指指甲无意识地一下下刮蹭着,在原木色窗棂上留下了细细的刮痕。 “哦?那你指的是谁?” 沉默了一瞬,殷怜生轻声道:“鬼王,尤恨。” “哈?” 心头狠狠一跳,唐景虚猛地瞪大了眼,急欲转身,却被更贴近了一步的殷怜生死死困在怀中,一时动弹不得,他皱紧了眉,费力地往后扭脖子,殷怜生却一手紧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将他半压在窗边,再开口时嗓音低沉了不少:“师父,你们认识的,对吧?” 听着殷怜生笃定的语气,唐景虚失笑:“为何这么说?” “师父昨夜受了鬼王一击,昏迷不过一炷香时间,醒来后也只有困顿之症,况今日便恢复原身,徒儿很难不做此猜想,若徒儿没有猜错,鬼王那一下,该是为师父解除了鼠妖的咒术吧?” 殷怜生的语调一如往昔,可唐景虚却听出了一丝淡漠,不免觉得自家大徒弟貌似在生气,但这好好的,生个劳什子的气! 等等,莫不是方才逗了他一下,真过分了?不至于吧,这种事怜生向来不介怀才是,呃……也说不准,毕竟不是半大的孩子了,且不管怎么说他可不是那小狐狸更不是那闷葫芦,脸皮子薄得很,看来确实是要注意着些分寸了。 难得良心发现的唐景虚自我反省着抬手握住了殷怜生遮着自己眼睛的手,没用上多少力气便把它从眼前移开了,随即对上殷怜生静如止水的眼眸,凝神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样,唐景虚才伸手试着将他往后推开些,但殷怜生却静而不动,只是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 见殷怜生难得执拗,左右也是因为关心自己,唐景虚心里头倒是挺受用的,便没再推他,艰难地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后仰身体,尽可能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才轻叹声气,点点头:“是,你猜得没错,我和尤恨的确相识。怎么,你要怪为师故意让你难堪、弃你不顾?” “不。”意料之中,殷怜生没有任何埋怨之意,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唐景虚寝食难安了好几日,“我只是怪师父竟让我看到那样的场景,竟让我如此心忧。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我……” “打住。”唐景虚连忙掩住了他的嘴,不怕他破口大骂,就怕他这样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够了,就是为师的错,别唧唧歪歪了,为师给你赔不是。” 殷怜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欺身上前,一只手蓦地捏住了他的一只手腕:“赔不是?怎么赔?” “啊?”唐景虚一愣,他就是口头道个歉,想着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完全没想到殷怜生会真要自己赔,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我去找柏舟多要点小鱼……” “我不是应离,对小鱼干没兴趣。”殷怜生随手拂开被风吹得黏在唐景虚脸颊上的发丝,摇了摇头。 “呃……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自知理亏,唐景虚连说话的底气都漏光了。 “对你……” 话说到一半,殷怜生凑得更近了,唐景虚右眼皮一跳,只觉得大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神相当不对劲,可又着实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听到他这卡到一半的话,唐景虚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抬起另一只手盖住了他几欲贴上的脸,沉声道:“殷怜生,好好说话。” 话音落下,是久久的沉寂。 殷怜生退开一步,松开了不知何时揽上唐景虚腰的手,脸上挂上了一如往昔的温润笑意:“抱歉,师父,是我唐突了。我是对你们的关系感兴趣。” 见状,唐景虚终于松了口气,双手环臂抱于胸前,试图压下尚未平复的急促心跳,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到他受伤的手臂,问道:“对了,你手怎么样了?” 殷怜生的目光仍然定在唐景虚脸上,点头应道:“已经痊愈了。” “哈哈,那就好。”被这么看着相当不自在,唐景虚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这一觉睡得舒坦,太阳差不多该下山了,再一会儿鬼城城门就开了,我们快点离开吧。” “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 身后传来殷怜生的声音,唐景虚脚步一顿,对他这莫名的固执感到一阵心烦,侧身半倚在门框上,挑眉看着他,没有作声。 殷怜生:“竹笛,是他所赠?” “啊,那玩意儿确实是尤恨做的。”说着,唐景虚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他那双手可尊贵得不得了,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才做出来那么一支笛子,好在看着粗劣,音调倒还是准的,勉强能用。” “那你床……”殷怜生面色微寒,骤然向前一步,抬手正要抓住唐景虚的衣袖,门外忽然传来花倾尘惊喜万分的声音,“师父,你可算醒了!”刚抬起的手僵住,颓然收回。 唐景虚扭头,看到了花倾尘和简兮等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唯独不见应离的身影,皱眉问道:“小三呢?” “简公子说城门那儿有家著名的芙蓉糕摊子,酉时出摊,去晚了买不着,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莫筱言半掩着唇笑着说道。 想着应离就是贪吃,性子还算谨慎,且现在这时辰,鬼城里的居民大多还没睡醒,不至于会被九畹抓到,唐景虚倒也不怎么担心,接过莫筱言准备的衣裳,洗了个澡,换下穿了好几日的里衣,便带着殷怜生等人向莫筱言告辞。 “劳烦将军把简兮一并带回,顺道帮我向简佑赔个不是。”才刚走出莫筱言的小院,幼羽忽然出声说道。 听她这话,是没打算和他们一道出城的意思,唐景虚侧身挡在她面前,眉峰微蹙,道:“怎么?你要留下?” 幼羽点头:“是,我……” “我都说了,他不在这儿!你留下若是暴露了被抓了,他岂不是要劈死我?”唐景虚扶额,一脸牙疼相。 不曾想,幼羽嫣然一笑:“正是将军如此笃定他不在鬼城,我才敢断定他就在鬼城。” “你……”没想到自个儿这么个堂堂大将军说出口的话竟一文不值到这种地步,唐景虚顿时语塞,干脆两手一摊,撒手不管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唐景虚就气哼哼地扭头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殷怜生抬步正要跟上,幼羽却伸手拦住了他,踮起脚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怜生,再这样下去,沉情都压不住你了,一旦堕魔,没人能拽得回你。即便是他,也保不住你。” 沉默一瞬,殷怜生望着唐景虚的背影,点点头:“嗯。”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走出好几步远的简兮见殷怜生没跟上,“哒哒哒”跑回来,满脸的好奇。 见他下巴还粘着假胡子,幼羽笑着摇摇头,抬手帮他把假胡子撕下,摆摆手,道:“没什么,将军都要走远了,你们快跟上吧。” 这才注意到假胡子忘了揭,简兮憨笑了两声,辞别了幼羽,紧跟在殷怜生身后,快步向前面的唐景虚和花倾尘走去。 来到城门,芙蓉糕摊子刚摆上,却不见应离的身影,唐景虚心下纳闷,正想让几人分散着到附近找找,就见应离从一条小巷的尽头急吼吼地跑来。 唐景虚:“小三,哪儿去了?” 应离微喘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景虚身后的芙蓉糕摊子,看着整颗心都飞过去了,没心思理会唐景虚的问话,只是碍于“尊师”这一教养,才没将挡在自己和芙蓉糕中间的人一把推开。 见他缄口不言,唐景虚倒也没多问,侧身让他过去了。 酉时刚过,鬼城城门开启,众人出了鬼城,眨眼间,竟在皇宫城墙上头现了身。 远远望去,余日的光辉沉入天角,晚冬寒风料峭,吹落了护城河旁枯萎的柳条,浸染了一丝萧条。 唐景虚没站稳,脚下一空,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殷怜生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却仿佛被烫到般蓦地松开了,唐景虚瞪大了眼,“扑通”一声,掉到了城墙脚下。 花倾尘看向殷怜生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你……你这不是能拽着吗?” “手滑。”殷怜生看了他一眼,跳下城墙,将唐景虚扶起。 唐景虚满脸哀怨地瞪着殷怜生,开口正要问一句“是不是趁机报复”,余光瞥见一人从殷怜生身后经过,他忙双手撑着殷怜生的肩膀,借力探头望去。 见那人似乎是鬼市中的少年,唐景虚心头一惊,忙问道:“怜生,那孩子是不是鬼市里头的那个?” 清晰感受着唐景虚贴身传来的温度,殷怜生眼眸中一道暗红的光若隐若现,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恢复了平静,推开唐景虚转过身,看向那人,点点头,沉声道:“是他。” “那他的腿……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少年似是听到了几人的声音,回头看向唐景虚,清秀而带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在街道灯笼红光的映照下显出七分诡异。 一股凉意自脚底爬上心头,唐景虚厉声喊道:“抓住他!” 那少年却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沉思中,节奏会不会太快,感觉剧情一个接一个,这四只好像很忙的样子...... 第22章 皇城 看着满头大汗却空手而归的四人,唐景虚忙梗着脖子囫囵咽下口中还没嚼烂的烤腰子,猝不及防被辣味呛到,脸红脖子粗地一顿猛咳,断断续续地问道:“被……被他……跑了?” 殷怜生点点头,向正烤着羊肉串的摊主要了杯凉茶送到唐景虚嘴边,道:“皇城今日祭天神,人多。” 就着殷怜生的手“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碗凉茶,唐景虚缓过一口气,不过舌头还是一阵发麻,他只能吸着凉气“嘶嘶”说道:“说来,今日已经是正月初五了,毕竟是人界皇帝亲自出宫祭拜天界的文帝和武帝,人多倒也正常。” “师父,那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花倾尘在追捕少年的时候从殷怜生口中得知了他们在鬼市见到的情景,不免觉得稀奇。 唐景虚随手把剩下的两大串腰子分别塞进应离和简兮的嘴里,撑着下巴,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沉声道:“先前是人,现在,不是了。” “啧啧,活人化妖,我倒是头一回见着。欸,不对,差点把和尚给忘了。”花倾尘唏嘘着,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严肃庄重的祭祀乐音,他伸长了脖子张望,依稀看到了写着“应”字的huangse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旗,收回脖子,皱眉看了应离一眼。 在花倾尘眼里,自家这小师弟素来低调,但他也低调得有些过分了,大难临头面不改色,血海肉林中漫步而过还能淡定地掏出一块肉干塞嘴里嚼巴。他到溪云山约莫十年光景,唐景虚虽然没有明说过他的来历,但“应”这个姓,花倾尘还是有些印象的,人界这一代皇族的姓氏,如此想来,这应离极有可能是皇族后裔。虽是皇室之人,但他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平常不说话,一开口句句准能狠戳心窝子,花倾尘就没少被他扎过心。 见他沉迷于啃腰子,花倾尘便转向唐景虚,又道:“就这么放任他在皇城游荡,怕是有些不妥。” 没想到唐景虚两手一摊,不甚在意地说:“天子脚下,不乏能人异士,但凡有点脑子,他就该夹着尾巴趁机出城。” 花倾尘听了觉得此言甚是有理,便招手要了几串羊肉,呲牙咧嘴地啃了起来。 眼见祭祀归来的皇室队伍浩浩荡荡地逐渐走近,唐景虚师徒四人同时默默转了个身,借着围观人群的遮掩,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一旁啃腰子的简兮见着,想也没想就用他那天生的大嗓门喊出了声:“唐将军,咋啦你们这是?” 唐景虚登时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猪队友,起身正想溜之大吉,就被一名黑衣男子拦住了去路,那人单膝跪地向应离行过礼后,转向唐景虚,颔首抱拳道:“唐将军,陛下有请。” 回头扫了眼正好从身后路过的龙辇,又看了看身旁眉头紧皱、满脸不悦的应离,唐景虚只觉脑门一顿生疼,犹豫着开口问道:“如风,我……可以拒绝吗?” 似是早有所预料,被称作“如风”的男子面色不改,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略一抬眼,看向唐景虚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敬意,公事公办地传达应皇的吩咐:“陛下说,太后病重,怕是撑不到开春,想见离王殿下最后一面。” 闻言,唐景虚顿时拉下脸,冷笑道:“呵,快死了才想起应离来,想见最后一面?说得好像十年前口口声声要拿应离祭海神的人不是她一样!不去!小三,走,跟师父回溪云山吃小鱼干!” 话音未落,唐景虚拉着应离扭头便要走,前脚刚迈出一步,不想应离却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拉了回来,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师父,我见她。” 听着应离这异常执着的语气,唐景虚皱着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他内心所想,口中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静静地与唐景虚对视了半晌,应离撇过脸,望着渐行渐远的祭祀乐队,低声笑了起来,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繁华热闹的皇都街道,秩序井然地走进皇城城门,才轻声道:“不为什么,我就是要看着她死。” “小三,你……”唐景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淡色薄唇轻启,正想说些什么,殷怜生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凑过身子,附在他耳边说道:“柏将军传音。”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朵尖儿袭来,顷刻间便钻进唐景虚的耳朵,他耳根一红,脖子也忍不住跟着一缩,下意识反手欲将殷怜生推开,殷怜生眉峰一蹙,蓦地收紧了手。 “你……”唐景虚略带不满地偏过头看向殷怜生,刚开口,柏舟的声音却先一步在他脑内响起:“景虚,应国皇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君坤大人命你处理此事。毕竟是皇室,功德少说也有百来万,干了这一票,够你在你那小山坳上窝个小半年了,这一波,不亏!对了,简佑从幼羽那儿得了消息,过会儿就会去接简兮,猫妖他会顺道带回。放心,等忙过这阵子,我就把该给的功德给你。” 柏舟口不停歇地兀自一连串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切断了连接,唐景虚一个“我”字才跳了半个音出来,就再也没了后话,心下自是万般无奈。 说实话,他这心里头是一点儿也不想趟皇室的浑水,虽说那浑水里参杂着的油水确实多得令他心痒,但考虑到这其中夹杂的恩恩怨怨又着实心烦,更何况让自家应小三再参合其中,总不免回想起那些伤心往事,就唐景虚的私心而言,自该是能避则避。 奈何君坤开了口,且是顾及昔日情分,为了照拂他,才给了他这么一桩功德百来万的美差,如此一来,唐景虚便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加上应离又是这么一个态度,他也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眼尖地看出唐景虚有了松口的迹象,如风当即伸手请道:“离王殿下,唐将军,请随我来。” 唐景虚叹了声气,向一旁的殷怜生等人抬了抬下巴,道:“这三个我也是要一并带上的,你先回去禀报一声吧。” 如风挺起身子扫了三人一眼,摇头道:“陛下吩咐,无论唐将军要带什么人、多少人都无需禀报,尽管带着便是。” 唐景虚点点头:“那就走吧。” 寒风飒飒,厚厚的云层将冷月逐渐遮掩,夜色渐浓。 本该守在御书房门外随时等候吩咐的侍卫与婢女早已被遣开,偌大的宫院内空无一人,御书房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一眼便可看见一抹明huangse的人影正半趴伏在书案上。 许是一入宫门便来到此处等候,那人头上的九旒冕都还未曾取下,贯着五彩石的旒随着他因呼吸而产生的细微动作小弧度摆动着,在那整齐束起的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丝,远看着,竟有一丝孤寂冷清之感。 唐景虚哑然失笑,为自己竟对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好笑,好在这笑及时憋住了,并没有毁了这一院的沉寂萧条,只是被离得最近的殷怜生敏锐捕捉到了,见殷怜生看向自己,唐景虚微微侧脸,冲他挑了挑眉,面上笑意半分不减。 殷怜生脚步一顿,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到了唐景虚右耳垂下方的朱砂痣上,眼眸似是恍惚了一瞬,竟生出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他慌忙撇开眼,再抬步时脚步不乱,垂下的眼眸中却染上了一丝惶恐,一闪而过,瞬时掩藏,抬眼便归于平静。 走在最前头引路的如风带着众人在御书房台阶前止步,回身看向五人,说道:“请诸位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向陛下通报一声。” 唐景虚的视线向他身后扫去,隐约看到那抹明huangse的人影动了动,随即听到“啪嗒”一声似是笔架落地的声响,猜测里头那位该是醒了,便摆手示意如风前去通报。 如风轻轻推开房门,进门后立时回身合上,不消片刻,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如风欠身邀众人进门,待众人进门后,又谨慎地合上了门,向桌案前负手而立背着众人的黄袍人道了句“如风告退”,便恭敬地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点点隐去了身形。 眼看着如风肉眼可见地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黑暗中,简兮惊诧万分,瞪直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猛地抓住身侧花倾尘的肩膀,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一手指着如风消失的角落,大声嚷嚷着:“嘿嘿嘿,你瞧,那那那那个谁,居然消失了!” 花倾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晃得一阵凌乱,抬手怎么都拉不开抓在自己肩膀上宛如枷锁般的大掌,只得胡乱应和道:“欸欸欸,瞧了瞧了,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如风本来就不是人,凭空消失有什么好稀奇的?!” “哈?”简兮忽然愣住了,盯着花倾尘霎时严肃起来,刚毅的脸上滚下一颗硕大的汗珠,怔怔地看向唐景虚,“那个如风……不是人?” 花倾尘禁不住直翻白眼:“他身上鬼气这么重你都闻不到的么?” “啊,是吗?”简兮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抱歉,我自小丧失嗅觉,确实闻不到。哇,没想到人界的皇帝居然胆大到让一只鬼时刻守在自己身边,还真是稀奇!” “胆大?不敢当,朕素来胆小如鼷,”一直静静地背对众人把玩手中雕龙镇纸的人忽然出声,他轻笑了两声,徐徐转过身来,略带苦涩的目光落到应离身上,“阿离,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咱应小三可是皇家人呢! 啊啊啊,收藏成冰块了...... 第23章 应皇 与应皇初次相遇之时,他还未及弱冠之年,身为皇子却独自一人在皇都的街头游荡。 当时唐景虚囊中羞涩,为了给竹笛买一只精巧的穗子,便在街边搭了个临时的小摊,借来笔墨纸砚,欲卖几副枎栘将军的真迹挣几枚铜板。 他敢保证,发挥绝对没有失常,字字遒劲、笔锋强劲,那些个有点眼力见儿的文人骚客都该看得出来是真迹无误。 然而,他敲着桌板吆喝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招来了几个人,初见字迹,他们浑身一震两眼放光,唐景虚刚要出价,他们却纷纷摇着头两步一叹息、三步一捶胸地走远了,心下纳闷,他拿起那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还是看不出任何不妥。 便是这时,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青涩嗓音在他身侧响起:“你这字写得与枎栘将军确实相差无几,只是……这字绝对卖不出去,既要临他的贴,为何不临《永安赋》或是《长歌序》呢?” 唐景虚愣了一瞬,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微眯起眼与他异常沉稳的眼眸对视了一阵,咧嘴笑了笑,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随手将纸拍在桌上,单手托腮,道:“为何要临《永安赋》或是《长歌序》?” 少年:“因为枎栘将军的墨宝,只这两幅值得了钱。” 唐景虚:“哦?据我所知,枎栘前期的字过于狂狷潦草,常遭先生唾弃,为何当下却只这两幅值得了钱?” “枎栘将军年仅十二便随父出征,南征北战,十七那年因平息叛乱并救下太子而一战成名,不仅受到胤王赏识,而且名扬天下,当夜有感而发,提笔而就《永安赋》以示其护国□□之雄心大志。虽然他师从当年赫赫有名的大文豪白相实,但因其年轻自负,《永安赋》的字看着尚欠缺火候,可每一笔每一划却尽显其傲然之气,反倒令人咂舌。” 说到此处,少年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唐景虚,见他听得认真,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长歌序》,则是胤国太子登基当日,其为表忠诚之心当场挥毫以赠新皇,字里行间的深厚情谊令新皇当场泪目。抛却其中真情不看,那时枎栘将军的字已经到了巅峰时期,曾经的张扬跋扈分毫不减,运笔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故真要说起来,枎栘将军为世人称道的墨宝,必是此二者。” 听完少年的话,唐景虚低声笑了起来,手指在先前写下的字上点了点,望着指尖沾染上的墨迹,目光似已飘远,沉默了片刻,柔声道:“你可知,枎栘作《永安赋》并非有感而发,作《长歌序》虽是表忠诚不假但新皇却并不是因感动而落泪。” “此言何意?”少年蓦地上前一步,显得有些激动,两手重重一拍桌子,不想那桌子竟是缺了半条腿,因他这一拍,“啪”的一声倾倒在地,而单手托腮撑在桌上的唐景虚一时没有防备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惊呼一声,也跟着栽到了地上。 少年愣住,见唐景虚挣扎着刚支起上半身又因为手一滑再次扑倒,半边脸蹭上墨水,沾了半脸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一笑冲淡了他超越年龄的过分沉稳,显出一丝少年的稚气来,唐景虚翻了个白眼,伸手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少年笑着伸手将唐景虚拉起,余光看到那沾了大块墨迹的纸,笑容一点点淡去,他蹲下身没再吭声。 向隔壁屋子里的大婶要了盆清水,把脸上的墨水洗干净后,唐景虚走过去,皱眉看着拿着他的字蹲在地上沉思的少年,忽然劈手夺过纸,胡乱揉成一团,随手一丢,恰巧砸到了一只过路的野狗,和野狗对叫了几声,突然敛去笑意,轻声说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佳话,但也都是假话。” “那真话呢?” “真话啊,你想听?”唐景虚抬手拂开因沾了水而黏在脸上的发丝,见少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眼中染上了戏谑的笑意,“先告诉我,在你心里,枎栘是个怎样的存在?” 少年沉吟片刻,朗声答道:“只打入侵之战,不为扩土出征,心怀天下,护国忠君之名将。” 话语未尽,唐景虚哈哈大笑起来,不知为何,在少年眼里,他这笑声里溢满了苦涩与自嘲,少年不解,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唐景虚屈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摇摇头,道:“我自是笑他不知好歹。” 少年面上不悦:“何出此言?” 唐景虚抬指直指心口,定定地看着少年,开口道:“为臣者,这里仅能容一人,岂能怀天下?呵,不为扩土出征?便是他如此大放厥词,胤国才成了铁骑争先踏足之地,于是乎,国破。” 良久的沉寂过后,唐景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呆坐在地的少年,转身离开了。 正式结识应皇,他刚被立为储君。 那日,唐景虚为了尝尝某国特使进贡给应国皇室的佳酿,在入夜时分潜入皇宫,抱得酒坛子翻墙的时候,恰好瞥见他身着杏huangse的四龙纹衣袍,独自一人负手而立在一座假山后,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宫院。 一眼就认出了他,唐景虚有些意外,没想到三年前那个沉稳的少年竟是民间被传为“神谕天子”的五皇子。 据说这五皇子的母亲是个不受宠的贵人,育有两子,五皇子应烜与十三皇子应离。 本来妃子不受宠也算是宫闱常事,偏偏那十三皇子却是个天煞孤星,其母近临盆那几日皇都一带接连暴雨淹了百亩良田,他出生当夜一道天雷劈断了皇室祭台上的黄旗,其母亲还险些难产而死。 当时听着稀奇,唐景虚掐指一算,却发现那些事儿纯属意外,只是恰巧撞到一起才造了个所谓的“天煞孤星”出来。 可自那以后,皇宫内自是流言四起,皇帝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对母子三人自是心生厌恶,宫里上下个个都是人精,看皇帝这个态度,对这母子三人就鄙夷不屑起来,就是个捣衣的小丫鬟都敢在他们面前鼻孔朝天。 三人在皇宫的日子过得可谓凄凉,而应离这孩子也因此被贵人恨到了骨子里,身为母亲,她把这一切的不幸归咎于一个无辜的孩子,不愿喂养也罢,更残忍到试图将他杀害,几次下手被应烜及时拦下还不罢休,甚至闹到了皇帝跟前才有所收敛,但从小到大斥责打骂不断,每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扯着他的耳朵将他从被窝里拽出,罚他跪在门口,指着他的脑门指责他带来的厄运,将品行出色的应烜被皇帝冷眼相待、刻意忽视全部归到他头上。 久而久之,应离的心一点点尘封,默默承受一切冷漠、恶语,甚至是暴行。但他的沉默还是有例外的,当与应烜独处时,他会罕见地开口回答皇兄的问话,却从不会出现情绪的波动,多数时候只是将自己封闭在黑暗的角落里。 思绪回归,唐景虚本想装没看见扭头就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应烜的目光飘到了那处。 只见那宫院门口跪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唐景虚猜测那应该就是十三皇子应离了,他身形消瘦,消融的白雪浸透了他身上的单衣,他浑身颤抖却始终没有吭声,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着,像是一颗随时都要被风吹倒的秧苗。 不知为何,看着应烜的手指在假山上留下的深深划痕,唐景虚翻身跳下墙头的念头瞬间消失了,他想知道,为何这“神谕之子”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没护住心中疼爱的胞弟。 忽然,应烜狠狠一拳砸在了假山上,就在唐景虚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跑过去的时候,他却猛地顿住了脚,背过身重新隐藏在假山的阴影中,猝不及防对上眼,两人皆是一愣,唐景虚还没开口,应烜就先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莫出声。 唐景虚会意,灵巧地落到他身旁,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从假山旁探出一双眼睛向应离那处望去。 只见一名女子撑着一把墨色纸伞急匆匆向他走去,看装束应该是掖庭宫的罪奴,她跪下将应离揽进怀中,不多时,屋内便出来一名婢女,恭敬地向她欠身施礼,不知说了什么,女子便带着应离磕了个头,起身将他牵走了。 见状,唐景虚不免心生疑惑,按理说掖庭宫的罪奴出不得院子,且地位极低,怎能如此轻易地将被罚跪的皇子带走? 而应烜登时松了口气的反应就更让唐景虚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看着那女子反倒更像是这兄弟俩的母亲了?只是,那女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看着不过比应烜大十岁左右,这样的猜测就不免显得荒唐了。那么,她是谁? 待两人走远后,应烜才转向唐景虚,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犹豫着问道:“你可是三年前街头临摹枎栘将军字帖的人?” “不,我不是。”唐景虚摇头。 “那你就是刺客了。”语毕,应烜轻轻挥了挥手,随即冰凉的剑刃抵到了唐景虚的脖子上。 看到身侧现身的影卫,唐景虚失笑,并不在意那已经渗血的脖子,面不改色地改口道:“我是。” 应烜点点头:“如风,退下。” “是。”如风应声退下。 “失礼了,在下应烜,不知先生怎么称呼?”应烜抱拳欠身,话语中带着恭敬。 “唐景虚。”唐景虚斜靠在假山上,冲他抬了抬下巴,“太子殿下信吗?” 应烜略一迟疑,正色道:“信。” 唐景虚:“为何?” “我带回了你当日丢掉的字,将其与御书房内枎栘将军遗留下来的真迹做了比较,将军因手腕受伤,留下了隐疾,后期的字在折锋处总会有颤抖留下的痕迹,即便是临帖大师也很难在这个细节临得恰到好处,但你却能在缺了脚的桌上随手而就,且未显丝毫刻意,说是本人,绝不奇怪。” “单凭这个?” 应烜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世人皆知,枎栘将军濒死之际飞升为神,那么近八百年后的此刻出现在此并不稀奇。” 唐景虚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眯起眼望着树枝上依稀露出的鸟巢,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所以呢?” “真话。我要讨回你欠下的真话。” 第24章 佳酿 应烜这话出口实在令唐景虚忍俊不禁,他收回视线,单手托起酒坛,屈指轻轻一敲,封坛泥一点点碎裂掉落,只见那酒坛上打开了一道两指宽的口子,他举起酒坛凑到鼻子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身形一颤,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沉默片刻,他一顿一顿地低头小抿了一口,眉头微皱,似是对这酒味似曾相识,猛地抬眼看向应烜,未答反问:“这酒哪儿来的?” 没料到唐景虚会突然问到酒的来历,应烜怔愣一瞬,目光落到酒坛子上,借着月色看清上头的字后,回道:“是胤墟附近一个边陲小国的特使进贡上来的……” 说着,应烜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压低了声音,踌躇着说道:“听闻是几个孩子机缘巧合之下误入胤墟深处,从……胤国皇宫的旧址里挖出来的。” 话音未尽,扯起一抹沉寂在萧条的冬夜无限蔓延开来。 本以为唐景虚会难过、会感伤,甚至会生气,不曾想,他却只是轻声笑了笑,道了句“原来过了八百年,这酒竟会是这般滋味”,他垂眸透过那一小道口子静静地看着轻微摇晃着的酒水缄口不言。 严冬冷月,倏尔天飘小雪,落而即融,柳絮似的雪花扬扬洒洒,在唐景虚卷长的睫毛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似是沾湿了他的眼角,凉得他眼帘微微轻颤,而那双总显得轻佻的眼眸中浸染的无限眷恋一时竟令应烜有些失神,在他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悲愁。 “方才我只看到这一坛,还有吗?能把它们还给我吗?”不知过了多久,唐景虚慢慢抬头看向应烜,那双眼里惊鸿乍现的眷恋与缱绻已尽然消退。 略一沉吟,应烜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共有三坛,你若想要,另两坛,我想办法从父皇那里要来,只是……我不会白给。” “你要什么?”唐景虚丝毫不显意外。 “你。” “我?呵呵,你倒是真敢要。”唐景虚失笑,“行,不过,神官不可插手人间事,我帮不了你什么。” “无妨,不劳唐将军出手,提点一二即可。” 于是乎,为了这三坛酒,在凡尘漂泊百年的唐景虚又一次临时落户了。 他既不关心应烜在皇帝跟前是怎么说的,更不关心皇帝是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准许一个从天而降且毫不知根知底的外人暂住在太子宫殿里的,他只知道,八百年前和那人临时起意一起酿造并深埋进土里的桃花酿实在辣得烧喉,喝得他一口一呛,呛得鼻头酸涩,呛得眼角通红,偏生却又令他欲罢不能。 不可否认,确是陈年佳酿,三坛子下去,他醉了七天七夜…… 睁开眼的时候,应烜恰好从门外走进,粗粗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着的窗扉。 初春的阳光仍然带着透骨的寒意,料峭春风夹带着一小片新抽出的柳芽儿从窗外徐徐吹进,那极鲜嫩的柳芽儿在半空盘旋一阵,轻飘飘地落到了唐景虚的掌心。 就在应烜以为唐景虚会在灿烂阳光下淡笑着将柳芽儿吹落的时候,他却忽然长大了嘴,随手将柳芽儿丢进了嘴里,紧接着便在应烜的怔愣之下,嚼了嚼,就这么咽了下去。 随即,他便苦着脸,伸长了舌头从床榻下来,赤脚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往嗓子里灌。 因唐景虚不愿声张也不喜人伺候,这殿里没有安排下人,那壶里的茶水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应烜看着不由皱紧了眉,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 “怎么?找我有事?”唐景虚打了个嗝,转身披上外衣,这才出声问道。 应烜摇摇头,视线在床榻旁的三个空酒坛子上扫了一圈,回到唐景虚脸上,道:“无事,就是想着你差不多该醒了,便过来看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唐景虚打了个呵欠,倦容未减,看着却是没有再睡下去的打算了,他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说道:“就只是看看?” “前些时日,母妃得知贵客上门,执意要见将军一面,当然,将军若是不愿,我……” “没什么不愿的,见就见吧,顺道带我四处转转,活络活络筋骨。”说实话,唐景虚倒是挺喜欢应烜这性子的,有什么目的并不会拐弯抹角,问了就说,不问也不会自说自话,相处起来不用时刻揣测他是否话中有话,三分耿直三分稳重,而另外四分呢?暂不知晓。 走出殿门,并没有一串儿的宫人紧紧跟随,想来这位新晋太子爷不喜张扬,又或许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孤身惯了,唐景虚不觉奇怪,他抬了抬眼,隐约可以看到应烜身后不远处随时侍立着的一抹黑影,想起应国皇室的规矩,唐景虚脚步一顿,向那抹瞬间隐藏在树后的黑影招了招手。 见黑影没有回应,唐景虚放下手,仍盯着那个方向,对应烜说道:“素闻应皇爱子心切,为每位皇子都配备了一名影卫贴身保护,而影卫更是从高手云集的堕鬼阁精挑细选出来的,自小便跟随身侧,其忠心程度可见一斑。” 闻言,应烜的目光也望向那处,良久,才轻声答道:“如风确是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父皇爱子也不假,只是父皇他……并没有一视同仁。” 知他指的是那个小可怜包十三皇子应离,唐景虚免不了暗自感慨,所谓生不逢时,大抵便是如此,这强行冠上的“天煞孤星”之滔天罪名,无异于自他出生之刻便给他施加了墨刑,一辈子都难以抹消。 “可否让殿下的影卫走近点,让我瞅瞅?”唐景虚的目光依然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处。 众所周知,堕鬼阁是鬼王尤恨在人界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专门培养孤儿或是为了某些目的而被家人主动送来的孩子,充分挖掘其潜在天赋,从而派出执行人界所求之事来获取大量的香火、功德、阴德,甚至是阳寿。 与此同时,堕鬼阁还有一条备受天界神官唾弃的流言,那流言出自上任阁主之口,说是堕鬼阁里的人,每一个都签下了堕鬼契约,其身死之际便会化而为鬼,并在耳后生出堕鬼令,而堕鬼令一旦生成,鬼王之令便绝不可抗,直至其魂消都将臣服于鬼王麾下,死都不肯放过,可谓是霸道至极。 对此,现任阁主昼颜一如既往地闭口不言,更没哪个嫌命长的有胆子凑到尤恨面前质问,便因着如此,那些个真真假假,言不清道不明的,说得多了还没人否认也就都成了真的。 且不论流言的真伪、此事的对错,唐景虚还是有那么几分好奇的,他就想瞧瞧应皇如此大手笔雇来的影卫能有几分能耐。 应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稍微放大了点声音,喊道:“如风。” 这声音着实是只放大了那么一点,唐景虚听着满头黑线,刚想调侃一句“就你这蚊子叫,这距离他能听到才有鬼”,就见如风“忽”地一下闪身飞到了两人面前,脚步一转,站到应烜身前,将其护在身后,一把精致的短剑横挡在胸前,眸色沉沉地盯着唐景虚,看着就像是一只随时防备对方发难的护主小狼狗。 “如风,失礼了,收剑。”应烜皱眉,面带歉意地看向唐景虚。 见如风应声将剑收起,退开一步,欠身便要退下,唐景虚出声道:“且慢。” 如风却似没有听到般,低着头自顾自步步后退,唐景虚看向应烜,本以为如风会听应烜的吩咐,却见应烜连唤了好几声都没让他驻足,心下疑惑之际,便见应烜面色不佳地几步上前,半强迫地把他拉了回来。 唐景虚毫不避讳地绕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如风的年纪看着比应烜虚长几岁,眼角天生向下耷拉,眼眸微垂,似是不善与人交流,神色略显木然,任凭应烜将自己拽回,站住脚后也不问什么,典型的木头桩子。 他身形偏瘦,手脚肌肉紧绷,身上并没有什么不似常人之处,堕鬼阁培养半鬼人的传闻倒是不攻自破了,看似木讷,实则警惕性很强,反应灵敏,五感过于常人,不愧为堕鬼阁出来的影卫,不过,他只能算是合格,若是考虑其它方面,身为应国下任君王的贴身护卫,他未免有些不够格了。 如此想来,这应烜没将他换掉,倒也算是情深义重。 “如风,你莫要置气了。那件事,我没有选择。”应烜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如风眼眸微颤,半晌,点了点头。 应烜:“将军唤如风所为何事?” 唐景虚但笑不语,应烜心下疑惑,思及此人素来随性,没多问便挥手让如风退下了。 见如风退下,应烜转身伸手示意道:“将军,这边请。” 唐景虚摆摆手:“这都改朝换代多少次了,别叫将军了,不合适,就当我是殿下找来的幕僚,叫唐先生吧。” 半炷香后,两人来到宣贵妃殿外,待下人入内通报后迈入殿门。 昨夜似是下了场雪,庭院内积雪未融,三两个宫人正拿着扫帚低头沉默着扫雪,不远处的屋檐下,正跪着一名少年,一小块积雪顺着屋檐滑落,恰好砸在他头顶上,他也只是打了个激灵,并未将其抖落。 少年虽是面朝墙跪着,唐景虚还是一眼便能认出他是应离,见身旁的应烜大跨步向应离走去,唐景虚便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只见应烜眉头紧锁,蹲下身轻轻拂去他头上的落雪,解下狐裘披在他身上,柔声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阿离,别跪着了,回屋里去吧。” 应离撇过头,看了应烜一眼,视线却落到了唐景虚身上,他眼珠微动,缓缓起身,径直向唐景虚走去,狐裘滑落,他似无所觉,不知在雪中跪了多久,两腿僵硬得难以弯曲,走尸般一步步走近,不免显得有些滑稽。 眼见他步步靠近,唐景虚看了应烜一眼,见其眼中带着一抹讶异,便蹲下身,静静地等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唐景虚猜想他会不会是个哑巴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许是久未说话,声音听着极为生硬别扭,他说:“你能不能……带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影帝今天本王了么》求收(o゜▽゜)o: 出差回国,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王府,再看着守门的侍卫,游宸手中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视线落到了负手而立的自家老攻那满是怒意的俊脸上,一句质问还没出口,那人倒是抢先一步,冷哼道:“逃?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本王也能把你抓回来!” 本……王? 大概是七年之痒的老攻吃错了药开始挠心的故事。 攻为影帝,受为娱乐公司总裁,两人为合法夫夫(隐婚)。 另一预收文《两毛钱关系》不妨一并瞅瞅: 那个安保公司的少爷,啊呸,太子爷不要脸地缠上咱们高龄……啊呸,高岭之花徐影帝了! “陆少,请问你和徐影帝是什么关系?” 陆聿扬(微笑):“大概就是我花了两毛钱和他睡了一觉的关系。” 众人:震惊.jpg 陆聿扬(笑容逐渐放肆):“补充说明,是他先下的嘴。” 众人:土拨鼠尖叫.jpg 见徐青初紧盯着自己,陆聿扬默默咽了口唾沫:“你……你想怎样?” 徐青初(面无表情):“没怎样,就是想把你摁在地上摩擦。” 陆聿扬浑身一抖,内心os:“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徐青初内心os:”想摸,想蹭,想亲亲。” 第25章 天煞 见着宣贵妃,唐景虚一眼就明白她不受宠的另一大原因了,倒不是她长相丑陋、体态不佳,恰恰相反,眼前人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只是,她太过于端庄了,神色肃穆,双眉紧锁,面上写满了悲凉与忧郁,别说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就是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痴儿,到她跟前,都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这样的人,确实不讨喜。 从受尽冷落的宣贵人到万人敬仰的宣贵妃,应烜的母妃不得不说是沾尽了应烜这个“神谕天子”的光,相比较而言,十三皇子应离作为应烜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却连光都看不到,宣贵妃将无尽的黑暗一并推给了他,着实残忍。 想起应离被婢女带走前望着自己的眼睛,唐景虚心中泛起怜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本在看到他时燃起了光,却在听到他的婉拒后瞬间黯淡,那一刻,应离或许是把他这个初次见到的宫外来者当作了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不知他耗费了多大的勇气,挣扎着浮出漆黑的海面,伸手欲要抓住飘落在眼前的救命稻草,结果却被硬生生按回了海底。 唐景虚突然有些后悔了,可他自己都还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居无定所的,若是真一时脑热答应了应离,他实在不能保证什么,况且,在他看来,应离虽受母妃白眼,但好歹是个皇子,亲兄长又是太子,尽管不能明面上护着他,可起码看得出来是真心爱护他的,等应烜正式登基,这孩子的好日子自然而然就来了,只要……挺过这十三年。 “母妃,这位便是唐先生。”应烜行礼说道。 唐景虚跟着做了个揖,颔首道:“草民唐棣,参见贵妃娘娘。” 宣贵妃点点头,道:“不必多礼,先生请坐。” 待唐景虚坐下后,宣贵妃的目光不着声色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周,见唐景虚表现得落落大方,便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茶盏,呷了口茶,这才道:“烜儿说,唐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尤擅临枎栘将军的帖,本宫听了不免心痒,不知可否请先生赠一副《长歌序》?” 唐景虚笑道:“得贵妃娘娘赏识,草民诚惶诚恐,只是《长歌序》在下临不好,其它的任娘娘选择。” “无妨,先生愿写什么都可以,讨东西还做要求,是本宫失礼了。”宣贵妃看着完全不是真心想要唐景虚的字,多半就是随口说说,本意则是要找点话头试试唐景虚这个人罢了。 果不其然,宣贵妃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旁敲侧击地简直要把唐景虚祖上烧的什么香都给摸透了,好在唐景虚是个能忽悠的,问什么答什么,还说得有板有眼,愣是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前朝因落第而自缢的书生后人,满腹经纶却因祖上定了规矩而不得入朝为官,一腔热血无从宣泄,为挣口饭吃不得不在街头卖字求生,却始终不被赏识。 一旁的应烜被他的声情并茂说得一愣一愣的,若不是唐景虚亲口承认过,他都要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认错了人。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脱身,两人回到太子殿,用过午膳,唐景虚躺在贵妃榻上,翘着二郎腿斜睨专心处理政务的应烜,问道:“殿下可有何疑惑需要指点?” 应烜目不斜视,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唐景虚咽下果盘里的最后一颗葡萄,又问道:“殿下当真没有丝毫不解之处吗?” 应烜一愣,终于停下笔,抬头看向唐景虚,耿直地摇摇头:“暂时没有。” 看着桌案几乎批阅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完了的奏折,唐景虚“哦”了一声,翻了个身,闭眼假寐。 身后重新响起翻阅奏折的声音,唐景虚腾地一下坐起,“啧”了一声,道:“我说,殿下天资聪颖、远见卓识,何必留我下来当摆设呢?” 批完最后一份奏折,应烜放下笔,皱眉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想到应烜会在意这么明显的玩笑话,唐景虚失笑:“那你是什么意思,神官身边套,福运身上照?” 闻言,应烜错愕了一瞬,跟着笑出了声:“将军这话倒也无可厚非,我让将军留下,确实是要讨个心安。” 唐景虚打了个呵欠,躺回榻上,闭眼道:“殿下无需烦忧,你有那个天子命。” 之后,唐景虚心安理得地挂着应国太子幕僚的头衔在皇宫内混吃混喝混了个把月。直至某夜,睡得正酣,忽而一道天雷炸响,惊得他硬生生从床上滚到了床下。 从地上爬起来,心中升起莫名恐慌,他坐回榻上,武帝君坤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枎栘,他失控了。” 唐景虚心下一沉,当即找到应烜,表示要离开。 应烜见他面色不佳,并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道:“将军保重。” 唐景虚转过身正要离开,蓦地想起自己桃花酿的情还没还,他脚步一转,回身说道:“殿下若是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就砸碎我屋里的酒坛吧,我必定赶回鼎力相助,不过,只准砸一个,另两个还请殿下为我暂时保管。” 应烜:“多谢。” 那夜辞别后不久,唐景虚在溪云山落了脚,一眨眼,就是三年。 听到酒坛子破碎声的时候,唐景虚正和殷怜生满山头地捉刚化形的花倾尘,他心头一跳,嘱咐殷怜生看好花倾尘后便立时赶往皇城,好在当时他修为还未散尽,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皇宫。 立于宫墙之上,眼见宫人无一不是身着丧服、满面凄楚,唐景虚顿知是应皇驾崩了,如此想来,应烜不日便要登基,为何匆匆将他唤来? 心下困惑,唐景虚跃入太子殿,意外发现殿外竟有重兵把守,他不由猜测:莫不是有人逆谋叛乱? 见到应烜,他背对着门,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唐景虚疑虑加深,走近后,才惊觉他怀中抱着一人,看清那人的样貌,唐景虚忙蹲下身,伸手探去,尚有余温,却已没了气息。 看唐景虚怔怔地收回手,应烜终于克制不住地剧烈喘息着哽咽起来,他抱紧了怀中的人,眼泪汹涌而出,嘴里不住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如风……” 唐景虚沉默着站在一旁,应烜哭了许久。 当夜,月光透过窗纱照到如风惨白的脸上,一道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如风的尸身上幻化而出,只见他抬起手,轻轻覆上应烜震惊的脸,淡笑道:“殿下何故如此感伤?” “如风,你……” “是啊,我死了,殿下看到的是鬼,你怕吗?殿下。”如风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似自嘲,似哀伤,似希冀。 应烜猛地收紧了手,身体不住颤抖,开口声音干涩不已:“不,怎么会,如风,如风,你会永远在我身边的,对吗?” “是,殿下。”如风回抱住应烜,轻声应道。 待两人调整好情绪,应烜把如风的尸身安置在榻上,这才看向唐景虚,道:“将军,我需要你的帮助。” 唐景虚从如风耳后看到了堕鬼令,想来是鬼王未下令,他尚有自由,便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应烜,问:“发生什么事了?宫里怎么这么大动静?先皇刚驾崩,就有起兵谋反的?” 谁知,应烜摇摇头,沉声道:“不是谋反,是祭海神。” “海神?”想起这段时日常听到欲海海水泛滥,淹没了不少皇城周遭的村落,沉吟片刻,唐景虚皱眉,“欲海哪儿来的海神,怎会有如此肆意妄为的神,顶多是海妖作祟。即便是祭神,你为何被软禁此处,如风又为何身死?” “灾祸起于父皇驾崩,当夜陆公公宣读完圣旨,我被立为新皇,立时狂风大作,接连几日传来水患消息,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是……” 应烜话说到一半噤了声,唐景虚已经猜了个大概,便接着说:“他们认为‘天煞孤星’的同胞兄长得不到海神的认可?为了平息海神之怒,稳定民心,故要祭海神,那么,宣贵妃是要活祭十三皇子?” 应烜缓缓点头:“我派如风救阿离,可母妃心狠,她没有放过如风,今夜子时,她更不会放过阿离,将军,我就只有这个乞求,救他。” 看着应烜悲恸的眼,唐景虚沉默了许久,答应了。 当夜他从欲海里捞回了应离,同时因插手人间事而背负了一道天罚。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欲海里的始作俑者,他禀告天界,让神官下界诛妖,但应离被带回后不过两日,欲海却渐渐平息了,神官也无功而返,应国臣民皆道是“天煞孤星”的死换来了安宁,却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应离根本就没死,所谓“天煞孤星祭海神”,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思绪回归,唐景虚看着已到而立之年的人,不由心生感慨。 见应离没有应声,那人似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向唐景虚,笑道:“唐将军,好久不见。”言语之间,是故友间常有的随性与亲昵。 那人与应离七分相似的脸上带着沉沉的倦意,额角不知何时竟被岁月的风霜刻下了如此明显的痕迹,言行中全然没了初见时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身帝王之气早已经深入骨髓,即便是他含笑且又随意的一句话,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唐景虚跟着勾起唇角,向后退了一步,背靠在红漆的柱子上,双手环臂,道:“久吗?我倒是觉得不过一晃眼而已。” 那人放下手中的镇纸,垂眸望着脚边地板上留下的一滴未干的墨汁,沉默着抬脚将其踩住,轻声道:“久,很久了,真的很久了,如风都过世十年了。” 说着,他看了眼简兮,望向如风消失的角落,喃喃道:“并非朕胆大不怕厉鬼索命,若是换了其它鬼,朕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但他是如风,是朕最忠心的影卫,又何惧之?” “对不住啊,如风,我只是有点惊讶,说那样的话是无心的,你可不要在意哈。”简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为方才的不当言语道歉。 “放心吧,如风素来心宽,不会在意你那无心之言。”唐景虚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愧疚,注意到他身侧低着头未曾出声的应离,转而看向应烜,正色道,“宣太后病重,和宫内异样有关?” 第26章 失态 子时将近,唐景虚带着殷怜生与应离跟在应烜身后来到了宣太后的昭和宫,出乎意料的,到了这个时辰,寝宫内竟依然灯火通明,屋檐下、草丛边、甚至是池塘壁上,都挂满了无数的灯笼,幽幽火光照亮了宫殿的每一处角落。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昭和宫内每隔几步远的距离就站着一名带刀侍卫,刀柄上还贴着黄符,宫院左侧盘腿坐着十名闭眼诵经的和尚,右侧却又站着十名摆阵做法的道士,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故作镇定的惶恐之色,听到点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的,根本就无心眼前事。 此景看着未免过于怪异,却也印证了唐景虚心中所想,宣太后绝对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么大的阵仗都没能摆脱,可见那东西绝对不简单。 待宫女入内通报后,一名面带倦容的红衣女官疾步走了出来,看到应离,她面上一愣,但很快便掩去讶然,向应烜行礼道:“陛下,夜深了,娘娘让您快回去,早些歇息,明儿还要上朝呢。” 从迈入昭和宫大门那刻起,应烜的脸色就没好过,他眉头紧蹙,摆摆手:“红袖,你去告诉她,阿离回来了。” 闻言,红袖迅速扫了应离一眼,欠身道:“是。” 不多时,红袖回来了,向应烜说道:“陛下,娘娘说,离殿下进去便可,请您回去歇着吧。” “滚开!”应烜怒吼出声,宫内众人即刻跪了一地,他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红袖,大步向前走去。 于此同时,子夜的钟声敲响,一股极淡的兰草香伴着浑厚的钟声似有若无地飘进唐景虚的鼻子里,他脚步一顿,回首四望,眼过之处,宫人皆是一副丧胆游魂相,看着个个恨不得夺门而出,却碍于侍卫手握长刀,只能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怜生,你闻到了么?”忽而风起,香味似是被吹散,唐景虚凝神反而闻到了潮湿的异味。 殷怜生略点点头,眼珠朝池塘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嗯,像是苔藓夹杂着……腐尸的臭味。” 唐景虚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池塘瞟了眼,抬脚跟上应烜的步子,轻声说道:“昭和宫住的是皇太后,整座宫殿阴盛阳衰,池塘在南,背阳为吉,而为了不与东侧的龙气相冲,建于西南,阴气更盛,这鬼倒是会躲。” 话音未落,不知何时走到了前方的应离忽然身形一颤,驻足回眸望向池塘,唐景虚忽然又闻到了先前那兰草香,正疑惑之际,殷怜生出声道:“池塘是活水,它跑了。” “今夜怕是不会现身了。”唐景虚皱眉看着仍站在原地的应离,声音依然压得很低,只有身侧微低着头的殷怜生能听得到,“这偌大的皇宫,它偏偏就盯上宣太后,还能在四通八达的水里准确摸到昭和宫的池塘,足以见得生前是宫内人,而找了这么多人都撵不走,仇恨怨气必定极深,一定会再来的。眼下,我们……” 因两人离得近,唐景虚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扑打在殷怜生的侧脸上,他半边身子一时僵硬,脚步挣扎着向后挪了半指距离,却又不愿退开,唐景虚的话似是成了空灵的回响,一下下砸向心头。明明听得到、听得清,殷怜生的脑子却一片空白,只是不自觉地微微侧过脸,眼里只剩那咫尺处的淡色薄唇,禁不住靠近…… “唐将军。” 应烜蓦地出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宛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殷怜生头上,他眸色一沉,眼神清明了不少,尚未来得及退后,唐景虚已经从应离身上收回了视线,随即便注意到殷怜生不知何时竟靠得这么近,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两人同时一怔。 想着该是自己越说越没声了,他才会凑近听,唐景虚顿时释然,笑着推开殷怜生的脸,从另一侧转身走到应烜面前,道:“我和怜生毕竟是宫外人,贸然进太后寝宫,会不会有失体统?” 应烜摇头:“都走到这一步了,又是将死之人,她还想挂着多少颜面?将军无需顾虑。” 应烜这话,丝毫没有给宣太后留脸面的意思,想来他心中对这位所谓的母亲早已失了亲情的温度,如今为她做的这些,不过只是生育之恩残留的余温与帝王对外的不得已才勉强为之。 既然他这么说了,唐景虚也就没多言,跟着走进门。 寝宫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地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摆了好几盆炭火,整间屋子热得仿若蒸笼,几人一脚踏进,很快就出了一身薄汗。宫内除了那名女官,再无其他内侍,床幔遮掩下,隐约可见一人躺在床榻上,急促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想必宣太后确实没两天活了。 “娘娘,陛下和离殿下来了。”红袖走近,屈膝跪在床边,微低着头向床上人轻声说道。 喘息声骤然停歇,床幔内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猛地抓住了红袖的衣领,长长的指甲划破她的侧脸,殷红的血登时汨汨冒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似是习以为常,没有发出一声惊呼,也没有丝毫挣扎,只是缓缓抬手握住那只手,开口嗓音亦不显慌乱:“娘娘,我扶您坐起来。” 片刻沉寂后,那只手慢慢松开,收回床幔内,红袖站起身,抬手将床幔挽起,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宣太后扶起,让她靠坐在床头,便退到一旁低头不语。 除去了床幔的遮掩,唐景虚这才看清宣太后的模样,不由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早就猜到宣太后饱受恶鬼折磨,多半没了大半条命,瘦成皮包骨都不足为叹,但此刻亲眼见到她的模样,唐景虚顿觉那恶鬼的仇恨已经深到没有感化的可能了。 眼前的宣太后早已没了当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秀丽容颜,两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出,脸皮极度松弛半挂在脸上,不带半点活人之色,就连嘴唇都像是龟裂的土地,仿佛随时都要碎裂,更可怖的是,宣太后双眼眼窝处空荡荡的,眼皮连带着眼珠竟像是被人用利器强行剜去,眼窝边缘留下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深褐色疤痕,在再次响起的喘息声中,仿若一具令人作呕的半腐活尸。 “烜儿,”宣太后缓过一口气,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在一层沙子里研磨,她抬起被啃食得残缺不堪的半只手掌,抬到一半,猛地浑身一颤,哆嗦着把手往被子里藏, “别……别看,别看,别看……” 见状,红袖忙上前轻声安抚。 看她这一副俨然半疯癫的状态,唐景虚皱紧了眉:“这事儿发生多久了?” 且不论就算是只百年厉鬼,都不大可能有这番本事能让堂堂太后在短短几日内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光从宣太后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便足以判断,这恶鬼缠身的日子绝不会短于两个月。 应烜未立时回答,虚握于身前的手一点点收紧,他定定地看向唐景虚,绷紧了牙,眼中酝酿着复杂的情绪,隐约带着点羞愧,但却并没有悔恨的迹象,沉默了片刻,他开口生硬地说道:“四个月。” 唐景虚微眯起眼,心头略感不适,沉下脸,厉声说道:“你就这么放纵那厉鬼在这皇宫之内、在你眼皮子底下如此肆意妄为长达四个月之久?” 闻言,应烜浑身一僵,面色难看了不少,他紧抿着唇,垂下眼眸,迟迟没有回应,看着竟显出了三分狼狈之相。 “它是谁?” 眼见威风凛凛的应国皇帝因这一句质问哑口无言,唐景虚忍住胸口升腾起的怒意,蓦地上前一步,迫使应烜抬眼与自己对视,“为何你竟会容忍它做到如此地步?” 见应烜面色灰白地闭上眼缄口不言,唐景虚心中怒意更盛,气汹汹地朝他又逼近一步,几乎与他贴近,正欲抬手捏住他的脸让他睁眼看着自己,左手却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拽,唐景虚脚步一乱向后仰去,下一刻便撞进了身后人的怀中,异常熟悉的檀香侵袭而来。 是……沉情…… 心头不由恍惚,唐景虚只觉脑子空了一瞬,尚未回过神来,耳后传来殷怜生似笑非笑的声音:“师父,不可对皇上无礼。” “啊?”唐景虚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墨色眸子,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怔然,他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慌乱,那尘封了许久的慌乱并不陌生,心脏的跳动全然失了分寸,眼前忽而闪过八百年前那人溢满了占有欲的眼眸,唐景虚瞳孔骤然一缩,重重推开殷怜生,脚步凌乱地急欲退开。 心绪混乱,不小心踢翻了火盆,“锵”的一声脆响,在不知何时沉寂下来的屋内格外刺耳,他捂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抬头见众人都讶异地望着自己,猛然意识到方才失态了,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讪笑道:“我什么没做,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殷怜生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知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见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殷怜生眉头微蹙,抬手挥袖,熄灭了被炭火点燃的凤飞锦纹绒毯,动了动嘴,转而向应离说道:“应离,你认出来了吧?池塘里的,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枎(fu)栘(yi)”,亦是出自《诗经》,是蔷薇科的一种落叶小乔木,也称作扶苏、唐棣。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唐景虚的字便是出自这里。 第27章 安临 早在于皇城街道受到如风请求回皇宫的那刻起,唐景虚就注意到应离的不对劲儿了,当时他拉住唐景虚的手,平日里沉寂的眼眸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狠戾与深深的恨意,那是应离对宣太后几乎刻到骨子里的恨,唐景虚完全可以理解,所以他并没有阻止应离。 可当他们踏入昭和宫后,应离的表现明显更加反常了,他驻足呆望着池塘时,唐景虚隐约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不忍、沉痛,甚至还有几分怀念。 而此刻真的站到了宣太后面前,目睹她如此惨状,应离不仅没有表现出畅快之意,反倒面色苍白,死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着下唇,浑身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他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唐景虚却已经能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将他紧紧包裹,他这副样子与唐景虚十三年前看到的那个被宣太后处罚后,满是伤痕地倒在雪地里颤抖的孩子相重叠,登时揪起了唐景虚的心。 唐景虚深知宣太后积年累月对应离造成的身心伤害一辈子都不可能抹灭,当初刚将他带回溪云山时,本以为他会自我封闭,彻底将自己困在漆黑冰凉的海底。 可相处一段时间后,唐景虚却发觉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他沉默,却不似在宫中时隔开一切,不论他们说什么,只要提到他,他几乎都会有回应,尽管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眼神。 有的时候,唐景虚甚至会从他身上看到应烜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是应烜身上沉淀下来的那种帝王之气,不得不说,这与唐景虚当初在皇宫里对他产生的印象有明显的出入。 讶异之余,唐景虚花了几日暗中观察,却并未察觉异样,想来是脱离了宫墙与宣太后的禁锢,摆脱了“天煞孤星”的污名,应离才敢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出来,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应离走出了那束缚、折磨了他数载的阴影的良好表现。 唐景虚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隐约生出了异样感,总觉得他不像他,但这么十年相处下来,唐景虚断言,他就是他。 然而,事实证明,十年岁月如流水,刷洗了伤痕,抹平了伤疤,却终究没能冲走宣太后深埋在应离心底的黑暗种子,便是她落到此番境地,再也不可能对应离施加一丝一毫的伤害,那种子也在顷刻间发了芽,无声无息地用最快速度生长,恐惧的枝丫从内部扎入他身体内的每一寸土地,窒息般的疼痛几欲将他击溃…… 听到殷怜生的话,应离一顿,怔怔地看向两人,眼中带着来不及掩去的慌乱。 “小三,”唐景虚皱眉,大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正色道,“她伤害不了你了,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若不愿待在此处,师父带你回溪云山,这破事儿师父也不管了。” “阿离……”一眼看出应离的异样,应烜面色复杂地走近一步,却提不起再往前一步的勇气了,就像当初一样,明明是真心疼爱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同母弟弟,可碍于宣太后的威慑,碍于外人的指手画脚,同时也担忧“天煞孤星”引来灾祸,他始终没勇气将应离护在羽翼之下。 他承认,他懦弱。 好不容易,他终于熬到了登基前几日,按耐住心中的万分欣喜,打算正大光明地把一切最好的东西赐给应离,结果欲海翻腾,应离成了他的挡箭牌,成了他顺利登基的垫脚石,想必应离是恨他的,恨他的无能,恨他的不作为,事实便是如此,无力辩驳,那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应离呢? 思及此处,应烜痛心疾首,两腿像是灌了千斤铅,再不能向应离迈近一步。 “不,不能走!”应离抬起头,神色镇定了不少,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师父,救她!” 唐景虚怀疑自己听错了,满脸错愕,犹豫着说道:“救?救谁?宣太后?” 应离抿唇,摇摇头。 “他说的是那只鬼。”殷怜生的目光向紧闭的窗子扫去,那窗子正对着池塘,上头贴满了黄符,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没有留下一点儿缝隙,他走过去,撕下一张看了看,随手丢进了火盆,扫了应烜一眼,转而看着唐景虚肯定地说道,“应离要救的是那厉鬼。” 应离郑重地点点头:“救她。” 唐景虚:“她是谁?” “临娘。”应离轻声说道。 “临娘?”唐景虚皱眉,这称呼似乎在哪儿听过。 突然,宣太后抱住脑袋发出厉声尖叫:“安临!安临!虞安临!来啊,你来弄死我啊!不!不!不!你走开!你走开!应离来了,他来了,你找他去,找他去!离我远点!啊啊啊啊……” “娘娘,娘娘莫怕,子时已过,她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红袖轻轻拍着宣太后的背,试图安抚她,奈何宣太后已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根本听不进她的话,红袖的安抚完全没了先前的效果,眼见宣太后越叫越凄厉,最后甚至扯着嗓子嘶吼起来,红袖无奈,抬手在她脖颈后扎下一枚银针,宣太后瞬间昏睡,这才消停了。 终于安静了,唐景虚凝神细思,这才想起这位虞安临是谁,脑海里浮现雪地中撑着墨色纸伞牵着应离远去的那抹倩影,虽然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唐景虚还是深刻记得,那是个矜持高贵而又温婉的女子。 当年在应国皇宫跟着还是太子的应烜混的时候,耳力极佳的唐景虚没少听到那些个太监宫女躲在角落里嚼舌根,无非就是宫里的娘娘、皇子公主们如何如何,其中最常出现的便是“虞安临”这个名字。 由着听得多了,唐景虚也就大概能把虞安临的遭遇拼凑出来了。 那虞安临本是前朝五公主,是前朝太子虞子修的胞妹,虞国灭亡,她虽是皇室身份却没有被诛杀,而是作为罪俘被送入掖庭宫成为罪奴。 当然,这个虞安临并不简单,倒不是说她心机重,而是她和上任应皇应延之间某种道不尽言不明却几乎众所周知的纠葛。 传言,虞安临还是公主的时候,某日随前朝皇后到山上的寺庙中为虞国祈福,夜宿寺中被歹人掳去,幸得一武士恰巧途径山林,当即将其救下,并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寺中,而这位武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自然就是年轻时的应延,两人因此相识,应延更是心生爱意。 当时的应延尚未有起义谋反之心,也只当虞安临是皇城某户富贵人家的女儿。 后来,应延被推举为起义军头领,苦寻虞安临不得,迫于无奈娶妻纳妾,她成了记忆中挥不去的白月光。 起义军兵临城下,昏庸的虞王畏死,欲降,太子虞子修不甘,接过王位。 他骁勇善战,几场战役结束,打得应延率领的起义军节节败退,眼看胜利在望,虞子修却一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战局顷刻扭转,应延率兵攻进皇宫。 当看到虞安临被押着带到他面前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成了心爱之人的灭国仇人,他完全不敢对上虞安临的眼睛,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痛。他终究狠不下心,便顶着非议,杀了她的驸马,将她送进了掖庭宫。 在应延明面上的刻意维护下,虞安临虽是罪奴身份,在宫中地位却丝毫不比那些妃嫔低。 可毕竟两人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虞安临没有再见过应延,应延也只是暗中给予他能给的补偿,不论大臣如何说道,都一心一意护着她。 不知为何,虞安临竟会与应烜应离两兄弟扯上关系,唐景虚倒是因好奇问过应烜,他只道是虞安临于他们而言,是旭日暖阳,给了他们真正的温暖,她的恨,从未表现出来过,那么,既然应延已逝,这样一个女子,又怎会化作残忍索命的厉鬼呢? 唐景虚直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抬手摁了摁抽痛的太阳穴,道:“虞安临她……怎么死的?” 沉吟片刻,应烜沉声答道:“父皇出殡当日,自缢。” “哦?殉情?你信了?亲眼看到了?”唐景虚毫不客气地冷笑,他从没想过,应延会蠢到这种地步,他曾看到过虞安临远眺应延背影的眼神,交织的全是深切的恨意,她会独自一人在宫中苟活,绝不可能会是因为对应延爱得深沉,她那么高贵,她如此心傲,所以,唐景虚更愿意相信,她为恨而活,她要看着应延死,再痛痛快快活下去。 听着唐景虚的质问,应烜面色一僵,随即脸上血色褪尽,猛地看向红袖,颤抖着问道:“她骗我?” 见红袖低头不语,似是默认,应烜双眼赤红,厉声喝道:“她骗我!” “陛下,娘娘她……” “怎么,你想说她是有苦衷的吗?”应烜怒极,一脚踹翻了桌子,指着床榻上的人,克制不住地吼道,“临娘素来温和,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她凭什么!” 吼完,他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红袖,低声问道:“红袖,你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朕知你内心良善,一心为主,那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残忍,肆意妄为?” 红袖缓缓跪下,趴伏在地,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唐景虚仍能感受到她的不卑不亢,她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冷静,不论是唐景虚的闹剧,还是宣太后的癫狂,甚至是应烜的降罪,她都无动于衷,只是轻声说道:“陛下,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边,娘娘便是奴婢的天,娘娘要做什么,在奴婢眼中都是对的,至于是非如何,奴婢不敢妄言……” “红袖,她在哪儿?”唐景虚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应烜:“你的意思是,她……她……” “她的尸骨必然尚在这宫墙之内。不然,也不会赶不走。” 闻言,红袖慢慢抬起脸,定定地望着应烜,执着地说道:“陛下,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了,您快去歇会儿吧。” “你们把她的尸骨抛在哪儿了?”应烜咬牙。 “等下了朝,奴婢便带您过去。”说着,红袖又低下了头。 第28章 反抗 见红袖态度强硬,应烜知她深受宣太后的影响,所谓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若他真误了朝政,便是以死胁迫都不可能撬开她的嘴,无奈之下,众人只能让步,暂时离开昭和宫。 走出昭和宫,抬头可见月头西陲,月色依旧皎洁,似是在极力彰显着冬日的萧条与忧郁。清风拂过,冷意肆无忌惮地顺着倾斜而下的月光渗入头皮,那是直入骨髓的寒冷,冻得唐景虚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呼出一口热气,看了眼池塘的方向,遥见水波潋滟,想到里头蛰伏的厉鬼,心下不知该作何感想。 视线落到宣太后寝宫那扇贴满了黄符的窗子上,唐景虚脚下一顿,还未开口,殷怜生就已经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那些符都是废的。” 唐景虚点点头,看向跟在应离身后欲言又止的应烜,眸色微沉。 察觉到唐景虚的目光,应烜看了过来,视线交汇,他一眼便看出唐景虚眼中的思虑,顿觉唐景虚什么都知道了,眼睛下意识闪躲,不敢与其对视,心中竟出乎意料的没有过大的起伏,知道也好,厌恶也罢,这本就是事实,昭然若揭。 其实,在宣太后还只是连夜受惊的时候,应烜就从宣太后的反应中隐约猜到了,那鬼极可能是虞安临,不过他确实没想过虞安临会是被宣太后蓄意谋杀的,毕竟在他眼里,她们两人之间素来没有太多的纠葛,因而他藏了满心的疑虑。 宣太后窗子上的黄符,是他命人暗中做了手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上百张都只是废纸,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镇鬼的灵力,而宫院内念经的和尚和那摆阵的道士,也都是些二流子,所作所为全是假把式,更没有驱鬼的能力。 故而,虞安临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之所以会如此作为,不愿伤害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虞安临的魂魄自是其一,其二则是他想借虞安临的手,置宣太后于死地。 这么多年了,他的母后依然掌控着他的一切,自以为是地将他身边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铲除干净,就连后宫的牌子都是指定了送到他面前让他翻开的,甚至明着暗着逼他年后一定要让皇后怀上皇子。明知他根本无意于后宫之人,却全然不顾他的痛苦。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他是皇帝,不是她宣太后的傀儡,怎能任她随意摆弄? 虞安临的出现,让痛苦中浮沉的应烜看到了希望,他压根就没想过虞安临为何会在死了十年之后忽然出现,他满脑子只剩了一个念头——他终于能反抗了,放纵虞安临,便是他的反抗。 应烜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本就是卑劣之人,说什么神谕天子?他这样怯弱、卑鄙的人也配?这帝王之位,怕不是给错人了。 再次看向唐景虚,应烜已经释然,只是觉得有愧于唐景虚的照拂,挣扎着开口欲说些什么,唐景虚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我那酒坛子,你还收着吧?” 应烜一愣,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就在御书房里。” 唐景虚:“嗯,是时候拿走了。” 回到御书房,花倾尘正和简兮面红耳赤地掰手腕,力道大得震得桌子“咔咔”直响,听到众人的脚步声,花倾尘下意识看了过去,简兮当机立断一咬牙一跺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向下一压,胶着的局势登时破裂。 花倾尘一怔,忙回神做最后的挣扎,奈何简兮就凭这一身蛮力在仙都混饭吃了,怎么都不可能在这当口再让花倾尘扳回来,只是僵持了一瞬,花倾尘便败倒在了简兮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又一声低吼下。 “欸欸欸,二愣子,你这是要把我这手给掰断啊!”花倾尘抽回手,没好气地瞪了简兮一眼。 简兮嘿嘿笑着放开了他的手,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笑出一口大白牙:“我赢了,你答应的,要带我去溪云山尝唐将军的手艺,不许耍赖!” 前脚刚踏进门的唐景虚一听到这话,阴沉的脸上霎时笑开了花,他几大步走到简兮身旁,使劲儿揉着他的脑袋,笑道:“哟!难得遇上个慧眼识珠的,简二,啥都别说了,想吃啥?尽管说,哥给做!” 闻言,满脸哀怨地揉着手腕的花倾尘也乐了:“瞧瞧,你那心心念念的唐大将军都放话了,少不了你的!放开肚皮尽管吃!” 跟着进门的殷怜生听到几人的话,淡笑着摇摇头,走到桌旁,倒了杯热茶送到唐景虚手中,又走过去将窗子关上,才在椅子上坐定,又倒了杯茶往嘴边送。 应烜仍一心沉溺在自我唾弃中,心绪不宁,神情看着还有些恍惚。 “小三,”看到面色不佳的应离,花倾尘眉头紧锁,立时起身迎了过去,“那女人是不是欺负你了?不怕,师兄过去弄死她!” 见应离低着头没吭声,花倾尘当即就撩袖子往外走了,唐景虚“啧”了一声,喊道:“回来。” 花倾尘驻足,看了看应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唐景虚,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等天亮,就知道了。”说着,唐景虚举起茶杯,一口热茶顺着喉咙咽下,胃里一下暖了起来,顷刻驱散阴寒,感觉舒服了不少,他看向应烜,屈指敲了敲桌子,“酒坛子呢?” 应烜闻声抬眼,唤了声“如风”,随即便见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他身侧,迅速凝结成一个人影,很快,如风现了身,他向众人微微颔首,转身走到了御书房的一道泼墨山水屏风后,片刻后走了回来,手中平举着一个木托盘,上头摆放着两个深棕色的酒坛子,另有几大块酒坛碎片整齐地垒在一旁。 唐景虚略显意外,笑道:“没想到你连这碎片都帮我留着呢。” 应烜勾起嘴角,道:“想来这是将军极宝贵之物,就算是碎片,将军也是舍不得的,便连着碎片一并收好了。” 如风将托盘放在桌上便隐去了身形,在众人的疑惑中,唐景虚抬手轻轻摩挲着那一眼看着平淡无奇的酒坛,眉眼中溢满了笑意。 这三个酒坛是那人精心烧制的,坛子外侧看着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也难怪他们会吃惊自己把这玩意儿当宝贝,唐景虚拿起一块碎片,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内侧刻着的三朵盛放的枎栘花,不得不说,应烜那一下砸得正正好,一点儿也没伤着这三朵娇花,这倒是让唐景虚舒心了不少。 殷怜生一眼就看到了那三朵枎栘花,他微眯起眼,眸色晦暗不明。 花倾尘凑过脑袋,目光在酒坛上逡巡着,见酒坛空空如也,面露失望,“师父,好东西都不给徒弟们留点儿,啧啧,扎心了。” 唐景虚在他脑袋上一拍,笑骂道:“想得美,这可是八百年前的桃花酿,十几年前就喝干净了。再说了,就你这种喝酒不眨眼只知道往肚子里灌的架势,给你一口为师都觉得糟蹋了。” 话刚说完,就听得门外走进两人,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先踏进门的那人面容清瘦,拥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眉尾上扬,鹰勾鼻下嵌着薄嘴唇,看着便是城府极深的精明人。身穿玄色道袍,领口缀着素色护领,一尘不染,双手背在身后,即便迎着众人考究的视线也目不斜视,缓缓踏步走向简兮。 “哥,你……你这么快啊……”简兮畏畏缩缩的,显然对此人颇为忌惮。 “嗯。”简佑应了一声,看向唐景虚,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唐将军,有劳。” 唐景虚摆摆手:“举手之劳。” 看到他身后紧跟着的面若敷粉、目若朗星的紫衣男子,唐景虚眉毛一挑,调侃道:“哟,吹息,什么风还能把你给吹来了?” 吹息神色淡淡地与他对视:“我与天师本在摩崖殿对弈,听闻唐将军从鬼城带回了简兮,便顺道跟来看看将军近来如何。” “哦?那你觉得我如何?” “春光满面。先前那所谓将军被鬼王打散了一身修为的传闻怕不是谣言吧?我倒是觉得将军与尤恨相处甚欢。” 吹息的话听得有些酸溜溜的,唐景虚被他酸惯了,懒得搭理他,吹息也就没再开腔。 “您可是简天师?”看清来人,应烜怔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见简佑默认,他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应烜,在此代表应国万千子民感谢简天师数十年来的庇佑,恳请天师保我应国风调雨顺、千秋万代。” 应烜这话倒是提醒唐景虚了,这简佑飞升前算是应国人,但真要深究的话,他应该是前朝虞国子民。 此人学识渊博,精通谋略,但一心钻研修道,是为数不多通过修道飞升到三重天后又潜心修炼,熬过九道天劫进入九重天的人之一。 唐景虚记得当初听柏舟说过,他与上任应皇交好,飞升前更是应延身边的谋士,算得上是应延攻下座座城池的最大助力,不过因他天赋极佳,在应延率兵攻到皇城脚下的前夜飞升了,导致起义军一时乱了阵脚,险些被虞子修反败为胜。 不过,后来终究是虞国覆灭,而简佑这飞升了的开国功臣,自然便成了虞国上下争先供奉的神官,于是,在应延的授意下,简佑的摩崖殿在虞国几乎随处可见,信徒自然数量庞大且万分虔诚,由是其虽飞升不久,却能在钟灵毓秀的仙都有一席之地,甚至在多数场合都说得上话,比唐景虚这空壳子有面子多了。 如今想来,将应烜推上皇位的那道所谓“神谕”,十有八/九便是出自简佑之口了。 不过,唐景虚不免觉得稀奇,没想到简佑这么个不苟言笑、严肃死板还死要面子的人,居然会公然违背天规插手人间事,况且还是选皇帝这么大的事儿。那三道天罚估计是把他往后数百年的脸面都给搭上了,啧啧,牺牲这么大,可见他对自己倾注大心血创立的应国可真是爱得深沉啊! 简佑扫了他一眼,面色不悦:“风调雨顺我能保,千秋万代岂可靠我?” 听出简佑的不满,应烜倒也未生怯意,拱手平静地回道:“幸得天师勉励,应烜自当鞠躬尽瘁,保应国千秋万代!” 简佑似是对他这不卑不亢的表现勉强满意,终于拿正眼瞅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而向简兮道:“走吧。” 一旁小媳妇儿样的简兮看了看唐景虚,嗫喏道:“哥,唐将军答应,带我回溪云山玩,给我下厨,我能不能……” “别耽误我时间。” 简佑眉头微蹙,一句话出口是完全容不得商量的语气,瞬间就让简兮泄了气,他垂头丧气地挪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向简佑,走到唐景虚身侧时,抬起一双小狗乞食般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恳求的意味。 唐景虚这人最受不住这样,只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最近仙都忙得很,你先回去搭把手,等有时间了便来溪云山找我,随时欢迎。” 简兮两眼一亮,忙不迭直点头:“唐将军等我!” 唐景虚:“行了,快去吧。” 简佑前脚迈出门槛,忽然转身微眯着眼看向应离,冷声问道:“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是谁?” 吹息跟着看了眼应离,向唐景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唐将军爱徒。” 唐景虚一眼看到了应离眼底突兀的冷意,心头一震,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笑道:“小徒天性薄凉,面对为师都是这样的眼神,简天师多虑了。” “小三本来就这样啊,哥,快回去办事吧,办完了我好去溪云山!”简兮跟着说道。 简佑眼中依然带着狐疑,见应离垂眸不语,倒也没再计较,转身离开了。 送走了简氏两兄弟和吹息,唐景虚松了口气,应烜吩咐宫人送了餐食过来,便回宫换衣裳准备上朝去了。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应烜才下朝赶回来,众人再次来到昭和宫,远远便见红袖已经等在宫外了。 见应烜走近,她欠身行礼,道:“陛下,请随奴婢来。” “她在哪儿?” “掖庭宫。” 第29章 现身 掖庭宫作为罪奴的关押地,位于皇宫最偏僻一隅,极少有其他宫人踏足,更不用说皇帝这样身份的大人物了,由于此番前来是要寻虞安临的尸骨,免不了多带了些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幽深的宫院巷子,在一扇破败的木门前站定。 应离缓缓抬手拉住生锈的门闩,紧抿着唇,面色沉郁,唐景虚深知他此刻一定极不好受,毕竟虞安临于他来说,曾是漫长岁月中唯一的救赎,是远胜于任何一个人的存在,而如今,在这扇他幼年时期频繁出入的木门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虞安临温热的怀抱,只会是……冰凉的枯骨。 “咔哒”一声轻响,应离拉开了门闩,他没有抬头,目光依然落在门闩上,良久的沉寂过后,推开了那扇因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的木门。 听到声响,掖庭宫内院忙碌的罪奴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身穿龙袍的应烜,个个诧异地瞪大了眼,满脸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震惊与惶恐。 掌管掖庭宫的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立时跪下大喊“万岁”,其他人这才慌忙跟着齐齐跪下,几乎将脸贴到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已,似是深怕皇帝来要他们的脑袋来了。 应烜负手走上前,示意侍卫将他们带入屋内后转身看向红袖,问道:“她在哪儿?” 红袖没有作声,而是看向掖庭宫角落那棵枯树下被青石板压住并封死的井。 唐景虚顺着看去,心下了然,在井里啊,难怪…… 一炷香后,侍卫撬开被封死在井口的青石板,几人探头向井下望去,一股尘封许久的恶臭裹挟着潮湿的阴森凉意扑面而来,唐景虚眉头紧锁,屏住呼吸眯着眼试图看清井下的情况。 这口井不大也不深,不算是枯井,依稀可见井下积了些水,水很浅,应该是井底没有完全封住,从隙缝或小缺口中渗进来的,一眼可见那水中浸泡着一具尸骨,头骨正对着井口,黑洞洞的眼窝似是有一道视线射出,越过众人,遥望那蔚蓝的天幕。 “她一定等了许久。”唐景虚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应烜面色沉重,撇开眼,吩咐侍卫下井。 时隔十年,虞安临的尸骨终于从这幽闭的井中被带了出来,尸骨被整齐地摆放在草席上,应离跪坐在草席旁,用衣袖擦拭尸骨上的水渍与蹭上的苔藓,默不作声地一点点将它们拼凑成形,当他拿起那缺失了半个掌骨的手骨时,身上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虞安临的尸骨并不完整,除了缺失的掌骨,她的髌骨也不知所踪,想来也是被人残忍挖去了,望着残缺的尸骨,应离终究克制不住,跪伏在尸骨旁失声痛哭,哭声被他极力压制着,从喉咙深处溢出,嘶哑的悲鸣在寂静的宫院内撕扯着那血淋淋的曾经。 唐景虚与殷怜生静静地伫立一旁,花倾尘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 应烜沉痛地闭上眼,敛去了眼中泛起的水雾,片刻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应离蜷缩的身影,开口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红袖,朕竟从未想过,她会忍心对临娘下这样的狠手,可笑至极,原来朕如此愚昧,明知当初她对阿离都不曾有过悲悯,怎就听信那谎言了呢?只是朕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告诉朕,到底为什么?” 红袖抬眼平静看着应烜的侧脸,轻声说道:“陛下,因为妒,因为恨。” “妒?恨?”应烜不免觉得悲凉的可笑,转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临娘只是区区一名亡国罪奴,她妒临娘什么?她恨临娘什么?” 红袖面不改色:“陛下难道不觉得像吗?” 应烜怔愣,似是没有理解红袖的话中意。 红袖的视线落到了虞安临的尸骨上,她苦笑一声,眼角微红,徐徐说道:“当年,先皇迎娶娘娘的那一夜,亲吻娘娘的手,眼中满是虔诚的爱慕,便是那一眼,让娘娘将他爱进了骨子里。先皇喜欢从后抱着娘娘,常夸娘娘的背影令他着迷。可是后来,看到先皇注视着那位的眼神,娘娘心灰意冷,原来那虔诚的爱慕都不是她的,娘娘只不过是他爱而不得的替身,他贪恋的,不过是那与虞安临极相似的双手和背影罢了。这,便是妒。” 停顿了片刻,红袖的视线转到了应离身上,接着说道:“知道真相后,娘娘打不开心结,面对先皇也总是冷眼相待,没多久就被冷落了。离殿下的出生,将她彻底推进了冰窟,她做的那些,也是不得已的,不把离殿下推开,陛下和娘娘的处境将会更艰难。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推,把离殿下和您都推到了那位身边,您们拉着那位的手,面上竟洋溢着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纯真笑意,娘娘心底会是什么滋味?明明是前朝罪奴,却拥有着她深爱之人的爱。这,便是恨。” “红袖,事到如今,你还在为她说话。你觉得这些解释能抹消她的罪孽吗?”应烜摇着头,笑得惨淡。 红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她闭眼,轻声说道:“就算不能抹消,我也要站在我的娘娘身前。陛下,且不论娘娘对离殿下如何,但有一点,您万不能否认,她是真心疼您,她做那些,背负了多少骂名,她甘心受了,都是为了您,您岂能不认?” 红袖的话宛若无形的利剑,将应烜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他面色霎时苍白,脚步踉跄着后退,抬手撑在井沿稳住身形,下一刻,却还是颓然跌坐在地,他挥开欲上前搀扶的内侍,绝望地合上眼。 红袖说得没错,他不能不认…… 良久的沉寂过后,唐景虚将应离从地上拉起,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想见你的,不是宣太后,是虞安临。想必昨夜她便知道你回来了,今夜她一定会再出现的。” 应离点点头,神色平静了不少。 “走吧。”唐景虚看着满面凄怆的应烜,眼前浮现当日街头那个沉稳却带着灵气的少年身影,心生感叹,一直以来,他背负的太多了。 正要离开掖庭宫,却见殷怜生望着再次被青石板盖上的井若有所思,唐景虚轻叹声气,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怜生,你怎么想?” 殷怜生:“我觉得,虞安临更像是来复仇的。” “何以见得?” “宣太后斩断了她的半个手掌,她亦为之,宣太后双眼被剜,髌骨似也被剔除,想来是要将宣太后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尽数奉还。”殷怜生回身看了眼虞安临被抬起的尸骨,偏过脸看着唐景虚,面色深沉,“只是徒儿想不明白,为何她十年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都没动静,会在四个月前忽然出现。” 唐景虚垂眸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四个月前,她才有了这个机会。” 殷怜生:“师父觉得是谁?” 唐景虚摇摇头,望着前方的人影,沉声道:“不好说。” 入夜时分,众人来到昭和宫,宫院内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尽数遣走,正对池塘的那扇窗子上的黄符也都揭掉了,宣太后服了安神药,正沉沉昏睡着,几人在宣太后宫内站定,静静地等待虞安临的到来。 子时。 飒飒寒风自池塘的方向吹进半开的窗子,淡淡的兰香混杂着潮湿的气息在室内蔓延。 众人紧盯着那扇雕花木窗,兰香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甚至让人产生了窒息般的难受。 虞安临来了,可窗外始终没有动静,唐景虚拧紧了眉头,与殷怜生对视了一眼,担心虞安临会不会有所顾忌,才迟迟不愿入内。 忽然,一只残缺的手掌蓦地探进了窗子,手腕无力地搭在窗沿,水珠顺着惨白的手掌滴落在地,“哒哒”“哒哒”,应离挣扎着走近一步,轻唤了一声:“临娘。” 话音落下,漫长的沉寂过后,那只手慢慢缩回窗外,兰香霎时淡了不少,窗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阿离,你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转过来,给临娘一炷香的时间,好吗?” “好。”应离依言转身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窗子 “砰”地一下被重重推开,残缺的手掌再次搭上窗沿,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一点点从窗下探出,曾经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可怖,双颊深深凹陷,那丢失了双眼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宣太后的方向,她慢慢从窗口爬入,完全不在意唐景虚等人的视线,惨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安然的浅笑,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拖动着动弹不得的双腿,向宣太后爬去,所过之处,留下黑色的水渍。 “临娘,你……要做什么?”应烜肩膀轻颤,怔怔地问道。 虞安临动作一顿,没有回答,那抹浅笑凝固在嘴角,她不再哼着小调,却仍执着地向宣太后逼近。 应烜“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低声乞求道:“临娘,她活不久了,放手吧,一旦沾上人命,我们保不住你。” “我知道的,阿烜,你让他们来,是为了能让我转世,我不杀她,只是,她还欠我一样东西。”虞安临轻声说道。 应烜攥紧了拳头:“她还欠你什么?” “舌头。” 第30章 真话 红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角蓄着一抹安详的笑意,她白皙的脖子上横着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把匕首似是刚刚磨过,异常锋利,她只是轻轻一划,就倒下了,殷红的血从伤口里不断流出,顷刻间染红了宣太后床榻下的凤飞锦纹绒毯。 红袖甘愿用自己的一条命,留下了宣太后的舌头。 “愚忠。”虞安临轻叹了一声,空洞的眼里幻化出一对眼睛,那双眼眸里天生浸染着温婉,这样的女子,确实很容易让人交付真心。 虞安临站起身的功夫,俨然恢复成当年的模样,身上穿着虞国皇族长裙,宽大的袖口点缀着墨色的凌云花纹,一条玉带自腰间环过,绕着双臂,在风中摇曳,青丝绾起,斜插着一支精致的玉簪,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抹灭了面对宣太后时刻意的丑恶,她依然是矜持高贵的虞国公主。 她两手交叠置于腰侧,向唐景虚微微欠身,柔声笑道:“唐先生,好久不见。” 唐景虚点点头,跟着笑了笑:“安临公主,放下了么?” 虞安临摇摇头,敛去笑意:“没那么容易的,应延病重、应烜出宫的那段日子,她折磨了我许久,本想着咽了气就罢了,哪知她将我的尸身抛入掖庭宫的那口井中,青石板一压,我走不掉,那里积压了太多的仇恨,十年如一日般听着罪奴们的怨念,我的恨意愈演愈烈,克制不住,终究下了手。” “杀了她,得不偿失,回头就好。”唐景虚扭头看向应离,他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听话地紧紧捂住了耳朵,但唐景虚心知,他什么都听到了。 虞安临缓缓走向应离,经过唐景虚身侧时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唐景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察觉到虞安临的靠近,应离放下手,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虞安临笑着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阿离,长大了。” 应离“嗯”了一声,淡笑着与她对视,一如既往的沉默却似道尽了千言万语。 “师父,”花倾尘走到唐景虚身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道,“我怎么觉得小三和平常不一样?” 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暗道这小狐狸还挺精,并没有作声。 见唐景虚没有回答,花倾尘又转向殷怜生,朝他挤眉弄眼,殷怜生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想着这两人都没动静,该是自己多虑了,花倾尘悻悻地闭了嘴。 天亮后,昭和宫传来消息,宣太后醒后得知红袖自刎,瞬间崩溃,咬舌自尽。 这条舌头,她终究还是还给虞安临了。 午后,唐景虚在御花园找到应烜,表示要回溪云山。 应烜愁容未减,看着不远处玩闹的两个孩子,低声道:“将军,朕将他们两兄弟过继为皇子,教他们为君治国之道,让他们日后为这皇位明争暗夺,朕……是不是太自私了?” 唐景虚顺着应烜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假山下蹲着两个孩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约莫五六岁,肥嘟嘟的小脸,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可爱得紧。两孩子眉眼相似,应是亲兄弟。 较年长的孩子怜爱地抹去弟弟脸上不小心沾上的黄土,似是才注意到应烜站在不远处,他忙拉着弟弟跪下,恭敬地喊道:“父皇。” 弟弟脸上则带着明显的不知所措,紧贴在哥哥身旁,被拉着身子一歪,小脑袋磕在地上,下意识“哎哟”了一声,反应过来忙惊恐地捂紧了嘴巴,偷偷抬眼瞧了瞧应烜,见他似乎没有生气,才放下手,呐呐地唤了声:“父皇。” 应烜点点头,招手示意他们走近。 看着额头顶着块黄土疤怯生生地躲在兄长身后慢慢走近的小包子,唐景虚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揉搓着他的小肉脸,余光瞥见他兄长面色警惕,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忽然眸光一寒,蓦地在小包子颈后轻轻一敲,瞬间将他敲昏后用两指捏着他的脖子,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荧惑之子,祸国殃民,当诛。” 另一个孩子瞳孔猛地一缩,下一刻飞身扑向唐景虚,唐景虚抬起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微微收紧,那孩子痛苦地挣扎着,勉强还能抬起的手却伸向了唐景虚捏着小包子的手,用指甲徒劳地抠着他的手指。 待他陷入昏迷,唐景虚松了手,两条胳膊分别捞起两孩子,站起身对眉头紧皱的应烜挑眉,道:“当年,你若像他这般不顾一切要护住应离,你觉得世人容得下你们吗?” 应烜一震,垂眸看着那孩子紧闭着的双眼,怔怔地开口道:“可朕……羡慕他这样的无畏。” 唐景虚轻笑:“无畏?我道却是鲁莽。” “照你的意思,他不适合这个位置?” 闻言,唐景虚不禁失笑,应烜这人,倒是把应国时刻挂心头了,什么时候竟学会瞅着缝儿从他嘴里套话了,只不过,终究是个直性子,拐个弯儿都不会,这摆明了是泄露天机的事,要他怎么说? 见唐景虚笑而不语,应烜面色微红,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道:“抱歉,朕……” “应烜,你和他不一样。”唐景虚将那孩子塞进应烜怀中,正色道,“你们从一开始,便处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内。” 应烜眼帘微垂,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唐景虚。 唐景虚抬手分别在两孩子额头上轻点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种记忆还是忘了得好,我可不想当这个恶人。” 察觉两孩子睡得更沉了,应烜便命如风将他们带回寝宫,转而望着假山旁堆砌的小石头,对唐景虚说道:“所以呢,将军作这个恶,是想劝朕什么?” 唐景虚闭眼感受着刚入账的百万功德,淡淡地回道:“劝皇上勿要妄自菲薄。” 两厢沉默,唐景虚慢慢睁开眼,一眼瞧见远处站着的三人,他轻笑了一声,道:“应烜,你是皇帝,身居高位,岂可自轻自贱?你必须坚信,你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毋庸置疑。若不能说服你自己,又怎可说服天下人?” 语毕,唐景虚向远处的三人踏步而去,应烜在原地怔愣片刻,蓦地想起什么,几步上前出声喊道:“唐将军,等等!” 唐景虚脚下一顿,转身的同时顺手抽出竹笛往他额头一敲,满脸不耐地“啧”了一声,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瞎叽歪什么?” “将军莫不是忘了,十几年前还欠朕一个真话。”应烜苦笑。 唐景虚一愣,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来着,便也没再推诿,不甚在意地说道:“《永安赋》是当年我打了胜仗尾巴翘上天,被我那将军爹打了一顿后关在书房里逼出来的。至于《长歌序》……” 说着,他摸了摸竹笛,转身恰巧与吩咐应离画圈的殷怜生对上眼,低声笑了起来,“啧啧,那可是被新皇给吓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猛然意识到已经2019年了,许个愿,祝未来这一年能越来越好! 第31章 沉沦 回到溪云山,唐景虚二话没说往床上一趟、两眼一闭便没了动静。 三人早就习惯了他这番做派,花倾尘和应离自是各回各屋了,殷怜生前脚跟着踏出门,下一刻便转了回来,走到床边给他脱了鞋,褪去外衣,盖上被,又出门打了盆热水回来坐在他床边。 温热的手绢触上脸颊时,唐景虚偏了偏脑袋,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对上殷怜生含笑的眼眸,心下一松,动了动嘴,不知呢喃了句什么,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殷怜生垂下眼帘,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视线顺着卷长的睫毛一路下滑。 耳垂下的朱砂痣依旧灼人,殷怜生呼吸一滞,视线落到那半缠着绷带的修长脖颈上,下一刻便再也挪不开了,手上动作无意识减慢,只觉喉间干涩,放在唐景虚肩旁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肩头,极轻极轻的碰触,唐景虚似无所觉,依旧睡得安宁。 殷怜生的呼吸不自觉弱了下来,喉结微微滚动,缓缓俯下身,闭眼埋首在唐景虚颈间,高挺的鼻尖似有若无地在他侧颈上轻轻划过,鼻息间满满的,都是名为“唐景虚”的味道,令殷怜生几欲沉沦,他情不自禁地从喉间溢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谓。 一时惊觉,忙抬头看了唐景虚一眼,见他呼吸依然平缓,殷怜生壮着胆子隔着绷带在他侧颈上烙下一吻。 心脏,跳动得不像话,咚咚,咚咚,仿佛即刻便要炸裂,滚烫的感觉自唇瓣向浑身上下急速蔓延,烧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得殷怜生禁不住一阵轻颤,一股强烈的冲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理智,疯狂叫嚣着欲冲破一切,将身下人据为己有。 又是这种感觉,头痛欲裂,难以控制,殷怜生咬紧牙抬手扶额,眼前一阵虚晃,他眯起眼定定地看着唐景虚,下一刻唐景虚竟倏尔睁开了眼,他微挑起半边眉,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半点不屑与轻蔑也没有,唯有刺入骨髓的冷意。 殷怜生顿时慌了,他狠狠咬破下唇,疼痛感与血腥味迫使理智回归,这才看清唐景虚仍闭着眼,恍然意识到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心生的幻象。他面色紧绷,猛地起身,险些撞翻一旁的水盆,咬紧了牙将唐景虚身上的被子拉好,落荒而逃…… 正睡得舒适,屋顶传来一声轻响,自小习惯了军营生活的唐景虚被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眉峰微蹙,目光直直射向屋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大徒弟总爱三更半夜上房揭瓦怎么办? 多半是皮痒,抽一顿可好? 刚带回殷怜生的那段日子,唐景虚和他两人就在溪云山上窝着,闲来无事,要么拉着殷怜生往草丛里一扎,捉两只蛐蛐儿斗上一整天。要么在灶台前捣鼓“盛世”餐食,变着法儿把天界老友骗下界,非逼着他们尝手艺也就罢了,不即兴吟诵几句还绝不肯放人上天! 说来也着实令人费解,不论什么食材,一旦经了唐将军的手,不消片刻,无一例外,都会变成糊状的一坨,那色香味自是一言难尽。 殷怜生倒是很快就习惯了,却苦了那些不知此人早已转性转到天边去了的神官们,几次三番被诱骗下界,吃糊糊对着残风败柳吟诗作对,着实苦不堪言。 更可恶的是,但凡哪儿有人祈愿,只要被他知道了,准能抢到人家祈愿的神官面前,风风火火地就把事儿给办了,将功德据为己有,碰到神官上门质问,他将脸一拉,背着手,好一副君子坦荡荡之相:“各凭本事挣功德,仙僚的‘抢’字未免过分了。” 唐景虚唬人特有一套,那些人到底不是能看穿他心底小九九的柏舟,这毫不心虚的坦然加上舌灿莲花的嘴炮,常逼得那些占了理上门的神官们节节败退,不了了之,更甚者,黑着脸破门而入,一炷香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而去。 久而久之,欲界仙都的神官们下了一致的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唐某。 然而,唐景虚的小心思却不止放在他们的功德上,又收了两徒弟后,他开始可劲儿折腾起来,这天在这位神官庙前说书,尽挑着该神官的陈年丑事添油加醋反复说道,在喝水缓口气的空档,他还能接通另一位神官的灵识,挑着对方的逆鳞拔。 愣是逼着神官要么红着脸、要么咬着牙,化了皮相下凡,揪着他的衣领子,恶狠狠地质问一句:“你丫的能不能消停几天?!” 唐景虚在滔天风浪中翻腾惯了,丝毫没理会来人的怒气冲冲,不甚在意地掰开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指着身后的三个徒弟,淡淡地说:“同僚一场,给点见面礼呗?” 话出了口,纵然神官们开口便是断然拒绝,唐景虚也总有办法让他们改口答应,闹得众人对他避而不及却时常避无可避。 四个月前,捉了那黑猫后,唐景虚难得消停了,他在溪云山脚下用砖块搭了座不过三尺高的简陋小庙,本想着找张纸上书“枎栘将军”贴在里头,再摆个香炉就随缘。 没想到第二日下山遛弯的时候,意外发现那简陋的小庙精致了好几分,“枎栘将军”从薄纸变成了一块缩小版的牌匾,而小庙内还摆着一尊惟妙惟肖的枎栘将军木雕,香炉上燃着香,整座小庙显得气派了不少。 这可把唐景虚乐呵坏了,从自己一直没有陨落这点足以判断,人界尚有记得他的人,可他心知肚明,那些人记得的不过是他那些不败传说。 望着香炉上冉冉升起的青烟,唐景虚抹了一把辛酸泪,蹲在小庙前,持续不断地用灵识骚扰了柏舟小半个时辰,硬生生把他逼到了自己跟前,指着小庙抽着鼻子特得瑟地说:“瞧瞧!瞧瞧!” 柏舟也被小庙吓了一大跳,错愕地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里头供奉的木雕与唐景虚一模一样,才转向唐景虚,道:“哟,难得遇上个脑子不利索的!不过将军满足得了那人的祈愿吗?” 唐景虚挑了挑眉毛,随即扬起脸,冷哼道:“呵,这些人求的无非就是钱财、姻缘和胖娃娃,怎么满足不了?” “所以呢?”柏舟学着他的样子挑眉扬脸,平静地和他对视,“忽悠,说媒,生子秘方,我倒是忘了将军还能有这些技能,那将军打算包办吗?” 没料到,唐景虚想也没想就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办?” 柏舟登时恨铁不成钢地捶胸顿足好一会儿,仰天长叹:“我的将军哟!您可是武官呐!斩妖除魔才该是正道啊!” 唐景虚掏了掏耳朵:“我就是个弱鸡,那不是难为我吗?” 柏舟语塞,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声气,留了句“弱鸡就消停点,差不多得了”,便转身离开了。 摸摸良心,唐景虚不乏自知之明,深知自个儿这几年把神官们折腾得够呛,每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会生出那么些小愧疚,不过,他自觉指不定哪天就陨落了,三个徒弟他放心不下,他这个人,最能担得起的,便是“诺”。 既是诺,他便守到底。 尤其是怜生,这一次,万不可再负了…… 这一夜,屋上人与屋内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人彻夜未眠。 天亮后,唐景虚决定带寄宿于应离黑伞内的虞安临到仙都走一遭。 虞安临手上虽未沾染人命,但毕竟犯了错,若是要转世,投个好胎,则要将她送入天池洗去她魂魄的污浊,将她的怨恨彻底除净,之后再把无那找来为其超度,应离也就能放心了。 一想到不得不上仙都一趟,唐景虚颇感无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这一上去,那些个神官准能找到话头嚼舌根了,虽说唐景虚心大,任凭他们如何说道,他都能一笑置之,可伤疤揭得再多次,也还是会疼的。 不过,自飞升那日跃入凡间已经过去八百年了,也不知上头现在是什么个光景,就算那些仙僚他都认得七七八八,也是时候上去露露脸了。 第32章 水月 十五未过,仙都依旧忙碌,徐韬抱着一大摞文书在仙都大道上小碎步疾走,毕竟无虚殿那位是个急性子,可不像雁阳殿的那位热衷于“闲敲棋子落灯花”,一点小事都容不得耽搁,恨不得一挥手就全解决了,这可苦了他们这群小官,都快被逼疯了。 也罢也罢,早点完事也好落得个一身轻…… 正自我安慰着,侧前方忽然掠过一道白影,他一时刹不住脚,与那人迎面撞上了,这一下撞得不轻,他这一身虚胖的文弱书生登时被撞倒在地,文书也跟着掉了一地。 见自己鲁莽撞倒了人,对方连忙一步上前将徐韬扶起,连声道歉:“徐先生,失礼了......” 摔得七晕八素的徐韬站起身,整了整摔歪了的乌纱帽,看到好不容易整好的文书散落一地,心里叫苦不迭,却在抬眼看清来人的那刻两眼一亮,不敢置信般结结巴巴道:“唐……唐将军?” 见他一脸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唐景虚失笑,帮着徐韬把文书收拾妥当,道:“怎么?我不像吗?难不成几时又飞升了哪位将军,碰巧与我同姓?搅得徐先生分不清了?” “唐将军!”徐韬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蓦地吊起嗓子嚎了一声,要知道不论是三重天欲界,还是九重天仙都,有且只有那么一位唐将军,可不就是徐韬心心念念想要刨根到底的那位嘛!这一下可真是撞心头上了,“您……您怎么上天了?” 唐景虚被他那一嗓子嚎得莫名其妙,眨巴了好几下桃花眼都没能回过神来,愣愣地说道:“我……不能来吗?” 未等徐韬答话,仙都大道上行色匆匆的神官们竟同时顿住脚步,齐刷刷向唐景虚看去,无一例外的,脸上全写满了不可思议,唐景虚挑着眉毛看了一圈,正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偷偷带了化鬼的虞安临上天被抓了个现行,与他对上眼的神官们却又纷纷转回脑袋,“呼啦”一下全跑光了。 “……”唐景虚彻底被这一出整懵了,“他们看到我就瞎蹿蹿啥,难道是我被撤销神职了?” 徐韬:“呃……这倒不是……”就是怕被你惦记上。 唐景虚特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单手搭上徐韬的肩,满脸委屈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是我身上有狐臭吗?” 徐韬被他这话说得两手一抖,手上的文书险些再次掉落,一愣一愣地将目光转到他的腋下,“有……有吗?” 被他这呆愣的目光看着,唐景虚一顿,随即“呵呵呵呵”撑着他的肩笑得不能自己:“都靠得这么近了,你说呢?” 徐韬脸上一红,讪讪地别开眼,道:“自是没有的。” 唐景虚:“说真的,他们躲着我作甚?” 徐韬望了眼瞬间空荡的仙都大道,硬着头皮回道:“没有的事,是将军多虑了。” 见他不愿多说,想着还有正事要做,唐景虚便也没再揪着不放,转而问道:“说来,我这算是头一遭在仙都呆过一炷香时间,这上头的一概不了解,不知徐先生能否告知天池该往何处走?” “天池?”徐韬不解,“天池乃四界极寒之地,那儿的寒气,便是修为深厚的神官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更何况是唐景虚这样掏空了底子的人。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笑笑:“我找水月大人有点事。” 徐韬有些意外,据他所知,水月是驻守天池的神女,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飞升的,更无人知晓她的过去,那是个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神秘女子,似乎天界从未有哪位神官与她有过交集,她从来都是独守在天池旁,百年又百年。可唐景虚这么个落入凡尘八百年的神官居然会与水月相识,简直不可思议,而且听他这话,两人绝不可只是点头之交,这就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了。 惊诧过后,徐韬扭头向仙都大道的西面望去,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到尽头便是。” 唐景虚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抱拳道了声“多谢”便慢悠悠地踱步离去。 徐韬看看他的身影,再看看手里的一大摞文书,真是百爪挠心。 天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想找个借口,拿个小本本跟在唐景虚身后,寻着机会摸出点底来,更何况,这可是一睹传说中神女水月的真容的大好机会,奈何他身上担着好几箩筐的事务,容不得他撂担子,他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唐景虚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万般可惜。 越往西行,唐景虚越明显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伴着似有若无的雪花迎面飘来,身上依然只着单薄的衣袍,他却似无畏这寒冷,嘴角蓄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步伐丝毫不急不乱,仿佛脚下踏过的不是厚厚的白雪,而是绚烂的万花丛。 雪花飘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掩不去茫茫白雪上留下的一串孤独的脚印,不知为何,脚踩雪地的“咯吱”声听在唐景虚耳里,格外舒心,他呼出一口热气,放眼望去,准确地在那一汪天池旁开得傲人的白梅树下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似雪的白衣长裙,宽大的裙摆挽迤三尺有余,袖口无风自动,泼墨般的长发自然垂下,末端仅用一条白缎带系着,淡雅出尘。 她跪坐在雪地上,面对着那清澈无波的天池,一动不动,似是抛空了一切。身前放置着一张矮桌,一壶两杯,落了雪,杯中茶水早已凉透。 望着她绝美的侧颜,唐景虚的步子不自觉慢了下来。 “娘娘。”唐景虚在她身侧三步远的位置站定,恭敬地单膝跪地轻声唤道。 水月收回痴望着天池的视线,微微侧过脸,扫了唐景虚一眼,对他的突然造访丝毫不显意外,美眸顾盼间如天池水般平静得不可思议,她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只是抬手拿起在炭火上早就烧得沸腾了的茶壶在杯中斟满了茶水。 唐景虚兀自站起身,在她面前坐定,垂眸看着送到自己眼下的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热气,不由想起前两日知他畏冷的某人也做了同样的事,他笑了笑,拿起茶盏一口饮尽。 哈,真暖和,就是……太苦涩了…… 放下茶盏,他静静地看向闭眼小抿茶水的水月。 眼前人的容颜即便过去了千百年也不曾有任何变化,浸染着异族人独特的深邃,她美得出尘,美得神圣不可亵渎,下一刻,对上那双带着淡淡冰凉的似水双眸,思绪恍惚了一瞬,在澄澈如天池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唐景虚不禁出了神。 “为何忽然来此?” 水月空灵的嗓音仿若天籁,带着飘渺的虚感,轻飘飘地打破了唐景虚的深思,他反手取下背上的黑伞,老实说道:“想从娘娘这儿讨一瓢天池水。” “景虚,”水月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水瓢走到池边缓缓蹲下身,舀起一瓢池水,定定地看着天池水面漾起的波纹,“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水月的话语中并没有情绪的起伏,但唐景虚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悦,轻叹口气,改口道:“是,水月大人。” “唤她出来吧。” 唐景虚点点头,起身打开黑伞,下一瞬,虞安临的魂魄便在伞下现了形,她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两手交叠置于腹前,并不抬眼四处张望,只是朝两人微一颔首便低头不语。 水月走到她身后,单手举起水瓢,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瓢中的天池水顷刻化作细小的水珠,雨水般落在虞安临魂魄的每一处,很快便化作水雾渗入其中。 天池水是这世间最冰寒之物,用它洗魂虽简单,却极其痛苦,一般洗魂只需短短半炷香的时间,但魂魄会在这半炷香内被折磨得痛苦万分,那是冰针密麻麻持续扎入的刺痛,加上不断侵袭的寒冷,魂魄会被冻得连喉咙都发不出半点声音,却不会因麻木而失去痛觉。 唐景虚微眯起眼看着紧紧环抱住自己慢慢颓倒在地蜷着一团、轻颤着几欲昏厥的虞安临,心底逐渐生出一种惶然。 虞安临此刻所受的苦痛,唐景虚记忆犹新,确实不好受,不过,也是奇怪,当年他却似乎没有感到过多的痛苦,闭眼挺过了一个时辰,反倒觉得酣畅淋漓。 想来也是,洗去了附着于魂魄的污秽不堪,怎会不觉舒坦呢?只是,灵魂深处的罪孽,又该用什么才能洗刷干净呢? 呵,痴人说梦,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景虚。”水月蓦地出声打断了唐景虚的自我嘲弄,“再陪我坐会儿吧。” 见水月重新跪坐回矮桌旁,唐景虚点点头,将虞安临收回伞中修养,再次坐到了她面前,杯中茶已凉透,两人似无所觉,沉默着举杯饮尽。 放下茶盏,唐景虚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天池,单手托腮,眼底映着熊熊燃烧的炭火,轻声道:“溪云山上的小屋后就有一条小溪,你从天池上看过他吗?” 水月面色如水,从壶中倒出的茶水水柱也丝毫不乱,斟上茶,她放下茶壶,沉着地对上唐景虚的眼睛,徐徐道:“那是过失遗留的错误,何必多看。” “过失,错误。”唐景虚深吸口气,吹了吹茶水上冒出的热气,却没能压下心头的不适,不自觉握紧了拳,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水月大人这么说,挺伤我心的。” “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该放下了。”水月淡淡地说着,举杯,饮尽。 唐景虚不再说什么,沉默了良久,转而问道:“那么,水月大人可记得十年前的欲海翻腾?” 据唐景虚所知,欲海那一片离应国皇城不远,在简佑的庇护之下,素来翻不起什么大浪,十年前却在应烜即将登基之际翻起惊涛骇浪,造成了应国上下巨大的恐慌,若没有应离祭海神那一出闹剧,唐景虚也只会当它是偶然,但它却偏偏在祭海神后毫无预兆地停歇了,细想过后,着实诡异。 想着天池水能观测四界大小河流湖泊,唐景虚便试着问问,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以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见水月缓缓闭上眼,放缓了呼吸,唐景虚心知她在聆听天池的声音,跟着放慢呼吸,静候佳音。 “水鬼。”水月睁开眼,眼底极难得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第33章 通灵 “水鬼?”唐景虚一直以为起码得是只巨型海妖才翻得起这么大的浪,却没想到始作俑者会是葬身海底的鬼,讶异之际追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群鬼作浪?” 水月摇摇头,沉声道:“只鬼作祟。” 听得水月如此断言,唐景虚眉头紧蹙,沉思片刻,道:“虽说欲海极少出事,但海中有几只小鬼也并不奇怪,可是,能造出这么大动静的,绝不会是普通的鬼,甚至而言,它可能达到了鬼王的境界。那么,它是何时蛰伏欲海之中?又为何忽然发难?水月大人,你可知它的来历?” “是四十几年前,被抛尸入海的一名男子。”说着,水月一顿,似是从天池那儿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眉头微蹙,“华服加身,紫气萦绕。” 紫气……祥瑞之征……帝王之气……怪不得…… “那他……是怎么在短短三十年内修出这般修为的?”唐景虚心间涌上一阵凉意,他其实是有答案的,但他更希望水月能否决他的猜测。 水月似是一眼看穿了唐景虚心中的希冀,犹豫了一瞬,道:“噬鬼。” 唐景虚心下一沉:“多少?” “万鬼。” 唐景虚咬紧了腮帮,暗骂了好几句sb,铁青着脸,硬声说道:“哪儿来的万鬼?那欲海里三十年哪死得了那么多人?” “他那样命格的人,到何处不会是王者,何愁讨不来万鬼?”初时的诧异过后,水月恢复了几近漠然的平静。 唐景虚语塞,闷闷地灌了好几杯茶,兜了一肚子不可言说的苦涩起身告辞。 “景虚。” 刚走出两步,听到水月的轻声呼唤,唐景虚回头,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背影,良久的沉默过后,她却道:“无事,你走吧。” 唐景虚无声叹息,微微躬身向水月行了个礼,转身踏着落不尽的飞雪循着来时的脚印离开了。 天池旁,水月抬眸望着恢复平静的池面,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一朵白梅花在风中飘落,落在她的发间,打了个旋儿,掉落在茶杯中,轻飘飘地摇荡着,不知所谓。 唐景虚的来去,就像是方才伸瓢取水,在她天池般沉寂了百年的心间激起了层层涟漪,不消片刻,归为宁静,可池中水却终究是少了那么一点儿…… 回到仙都大道,想着到柏舟的蘅贞殿里给应离讨点小鱼干,奈何人生地不熟,不知往哪儿走的唐景虚便开了灵识。 正要默念口令接通柏舟的灵识,没成想,脑子先一步炸开了锅,各种声音争先恐后往他脑袋里钻,怔愣片刻,他才想起先前听柏舟提过,仙都内设了通灵阵,若要在仙都私人传音,要先默念口令再开灵识,不然会被归入通灵阵内。 思及此处,唐景虚刚想退出,就听得一声惊呼:“什么?!唐某人找水月大人去了?” 唐某人指的是谁,无需多言,自是唐景虚本人无疑,这么一来,唐景虚自觉万万不可退出了,便随处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了。 “那可不!我亲眼看着他哒哒哒就往天池的方向去了!” 哒哒哒?当老子是兔子吗? “水月大人素来冷淡,连天池都不曾离开过一步,唐某人这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头回上仙都,这两人咋都能扯上关系?啧啧,匪夷所思!” 呵,咱俩关系好着呢! “你们说,他这次突然造访,找水月大人所为何事?” ganni屁事! “这个……等等,我把徐韬拉进来,方才就见他和唐某人勾肩搭背来着!” “啊?什么?”徐韬正忙得起劲,被强拉进了通灵阵,处于完全茫然的状态。 好不容易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唐景虚龇了龇牙,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身子向后一倒,靠在了洁白的雕花石柱上。 “徐先生,刚刚你和唐某……咳咳……唐将军都说了些什么?” “啊?唐将军?没说什么啊,他就问了天池怎么走。”徐韬依旧茫然。 “别装了,好多人都看到你俩有说有笑的,你和他起码得有七分熟!” 闻言,唐景虚失笑,他当是烤肉呢?还七分熟。 “真就问了这个,你们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忙着呢,没事我先切了。”徐韬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奈,想来没少被拉进来探讨这种事。 不过也是,这类通灵阵通常也就那些个闲来无事或是忙里偷闲的小神官会蹦跶,管殿的那一级神官一般不会参与其中,更不用说最上头那两位了,这么一来,这通灵阵自然就成了八卦阵,有事没事随便扯个话头都能聊上三俩个时辰。 “别啊,那位飞升八百年了才来这么一遭,方才在仙都大道上见着,险些把我下巴都惊掉了,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都是情报殿的,虽说不侍一主,但我相信,咱们那颗心呐,都是一样一样的!” “……”徐韬那头良久没有动静,唐景虚以为他真无心八卦,切断连接忙公务去了,刚觉得没趣,就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出了声,“你……你们说,唐……唐将军找完水月大人,下一个会……会找谁?” 唐景虚咧嘴:“你猜啊,猜对有奖。” “谁?谁在说话?” “呃……没听过的声音,但又有点耳熟,是新来的么?” “新来的吱什么声?‘新潜三’没听过吗?!” “唐唐唐唐……” “他什么他?我说徐韬,你这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还能不能好了?” 这话出口,通灵阵里顿时暴起一阵哄笑。 “唐将军!”徐韬在哄笑声中尖着嗓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哄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你……你说谁?”前头笑话徐韬的那人颤抖着问道。 通灵阵里清晰地传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徐韬吞咽口水的声音:“将……将军,你……怎么有空进……进这通灵阵里?” 唐景虚突然觉得徐韬这胖结巴还挺有意思的,玩心一起,想着逗逗他,便冷声道:“徐先生,你说呢?” 徐韬被他这忽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得不轻,哭丧着脸,忙道:“将……将军莫……莫怪,我……我……我……我错了……” “哦?徐先生怎么就有错了?” 自知道唐景虚入阵,其他人就一致闭口不言,徐韬本想跟着装死,却被点了名揪着不放,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结巴:“不不不……不该妄自揣揣……揣测将……将军之意,实……实在失礼……” “哈哈哈哈哈……”唐景虚没绷住,蓦然笑出了声。 众神官:“……” “仙都通灵阵是设来供诸位插科打诨用的吗?” 笑声中倏尔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轻不重的,话中的挖苦讽刺却是不言而喻。 通灵阵中响起一阵整齐的咽口水声,唐景虚收了笑,意外道:“哟,吹息,感情你不声不响蹲这儿听了这么久的墙角呢!” 吹息冷哼了一声,道:“若真要说起来,听墙角的可不止我一人。” “呿,有话直说,拐着弯膈应谁呢?” 阵内又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登时激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呵,我说的可不是你,自己倒是钻出洞来了。”吹息的声音听着不愠不火,讽刺意味却极浓。 “得了吧你,这里头不吭声的还有谁?你真当自己耳听八方?广撒网谁不会?有本事指名道姓啊!” 都五百年了,这两人还是撞上就针锋相对,唐景虚扶额,无奈道:“泮林,你怎么也在?” 听到唐景虚出声,泮林反倒不再开腔了,通灵阵霎时沉寂了下来。 一旁默默不语的众神官纷纷哆嗦着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正说得兴起,忽然冒出个唐景虚也就罢了,不知何时这八卦阵居然还埋伏着雁阳殿和无虚殿的两位大佬! 神官们在为自个儿前些日子就这两位是不是因为抢姑娘而杠上的事插上了两嘴而担忧被惦记的同时,更为最上头那两位会不会也藏在阵中而兀自垂泪…… “那个……我刚来的,景虚,你还在不?” 柏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阵中的尴尬,唐景虚赶忙应声:“在在在!我正要找你来着!” “找我就来蘅贞殿,到通灵阵里闹腾什么?”柏舟亦是无奈,他本忙得焦头烂额,却无意中发现下属个个神游天外,逮住一个一问,才知道唐景虚竟然到仙都来了,还在通灵阵里嚷嚷,更是把吹息和泮林都引来了,不得不进通灵阵给他救场子。 唐景虚苦笑:“我这不是不识路嘛!” “蘅贞殿就在你的枎栘殿旁。你忘啦?” “就听你提过一嘴,早忘了,况且,我哪儿知道我的枎栘殿怎么走?” 柏舟:“……” 众神官:“……” 吹息:“呵,怎一个愚蠢了得!” 泮林:“哟,方才还耳听八方,现在就眼观六路啦?吹息大人了不得,赶明儿到鬼堡或是妖宫溜两圈咯。” “我到凡池那儿等你,麻利点哈!”不想再听这两人拌嘴,唐景虚冲柏舟急吼吼地说完便退出通灵阵,一睁眼,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正淡笑着望着自己,他站起身,冲那人欠身拱手,“君卿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第34章 糟心 来人身形欣长,一袭紫金玉华纹云袍,腰间配一环形白玉佩,面容秀雅,右眉尾处缀着一枚极细小的黑痣,青丝半拢在翠玉冠中,含笑的眼眸深似夜晚月下的大海,不经意间便会被吸入其中,斜飞的剑眉则让他俊朗的五官染上了三分气宇轩昂的威严之气。 见他走近,唐景虚心中暗自感慨:虽说是同时出世的亲兄弟,这人与那位的样貌几乎一致倒也无可厚非,可两人分明一文一武,气质上竟还能如出一辙,真不知是谁像了谁。 “自是寻你来了。”君卿笑笑,右唇角隐约凹陷,一枚浅淡的小梨涡冲淡了他的威严,反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真要说来,唐景虚作为武官,隶属武帝君坤手下,与文帝君卿的交集也不算多,但君坤那人较之其弟更为严肃,在他面前,唐景虚不得不是难得的正经样。不过,有了君卿这么一个与君坤看着几乎一样,但深交过后却发现迥然不同的存在,不免让唐景虚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差感,不知不觉的,就和君卿走得近了。 唐景虚跟着笑道:“我来这么一遭,没想声张的,哪曾想,你们一个个寻上来,想浑水摸鱼都难了。” “枎栘,你这样的人,想被忽视可不是件易事。”君卿走近一步,学着他的样子靠坐在石柱上,微微侧脸望着他。 察觉君卿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背上,唐景虚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侧身欲遮住黑伞,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啥,我就是……” “枎栘,好久没见你拔剑了。” 本以为君卿是要拿自己擅自带厉鬼上天的事情说道,却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唐景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他:“啊?” 君卿抬手指了指他肩上露出的墨色剑柄,目光似是放远,俨然带着些游移,轻声道:“我很怀念你当初执剑的样子,睥睨众生,傲骨风霜。” 反应过来,意识到君卿指的是什么,唐景虚脸上笑意渐渐敛去,半晌,他耸耸肩,抽出腰间竹笛,平举到嘴边随意吹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一声,在悠扬的笛音中低声道:“有什么可怀念的,不过败将一个。” 君卿摇摇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就只败了那一场。” “可就是那一场,我输掉了一切。”唐景虚垂眸望着竹笛,呐呐低语。 “一切……吗?” “君卿大人若没有其它事,我就告辞了,柏舟应该在凡池那儿等着了,去晚了免不了听他唠叨。”说着,唐景虚颔首意欲辞别。 一转身,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人忽然伸手,唐景虚下意识侧身躲过,随即竹笛一敲,两人同时一愣,君卿轻笑了一声,道:“你这草木皆兵的警觉性还挺伤我心的。” 唐景虚“哈哈”笑道:“这都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不知道避开啊!” “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个文士,岂有避开枎栘将军突袭的反应力?”君卿并没有在意被敲红的手背,收回手,微微抬了抬下巴,“私带厉鬼上仙都,既然被我撞上了,你怎会想着我会视而不见?” 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缓缓扭头往凡池的方向走去。 君卿倒也没恼,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语气不轻不重地威胁道:“我好歹也是仙都文帝,掌管天界大小文官,枎栘,你不觉得自己在我面前太放肆了吗?” “哦,我倒还真不这么觉得。”唐景虚面无表情地答道,竹笛在指尖一转,下刻收回腰间“怎么?现在你是要拿我问罪了么?” 越往凡池的方向靠近,仙都大道上的神官不免多了起来,众神官刚在通灵阵里受到刺激,这会儿又眼睁睁看着唐景虚大步流星地走来,关键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极少现身的文帝,每个人的表情简直都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说是惶恐都毫不为过。 百年来,大多数神官都一致认为,唐景虚那么个没脸没皮还没人供奉的废物,撑死了就靠着曾经的副将柏舟在他身后给他擦屁股,加上踩着狗屎捡了三便宜徒弟,才能在四界蹦跶得如此欢乐,等哪天这几人开了眼,他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怎么都没料到,就这么个弱鸡神官唐景虚,不仅公然抱过鬼王尤恨的大腿,而且与传说中的神女水月有着言不明的关系,居然还能在文帝君卿大人面前如此放肆,这……这难不成还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众人惊愕之际,君卿脚步一顿,云淡风轻地向周围扫了一眼,众神官忙纷纷低头装没看见,他这才面不改色地跟上唐景虚的步伐。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凡池了,也没见君卿开口,唐景虚驻足,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君卿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君卿勾唇:“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就是想你帮我收个人。” “收……个人?”唐景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这回他可真不能明白君卿指的是什么了,难不成要自个儿下凡替他抬个姨太太进门?呵,打死他都不信这位主儿有此等风花雪月的性情。 “对,过段日子,你去桃花溪一趟吧。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也不等唐景虚开口,君卿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了。 收谁都不说说清楚,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没个明示,到时是要让他拉谁回来溜溜? 唐景虚甚是不满地连翻了好几下眼皮,轻哼了一声,余光瞥见一道橙色的影子挪着小步子靠近,他颇为痛苦地抬指捏了捏眉心,该来的还没来,不该来的又蹿上来了。 “老……不对,唐将军,我……我就是路过……” 来者身形不高,勉强到唐景虚心口的位置,看着相对娇小,身着暖橙色丝绸长袍,长发高高束起,一双杏眼中闪烁着星河般璀璨的点点亮光,嘴唇微抿,撞上唐景虚的视线,面露尴尬,低下头,隐隐有些不自在。 见状,唐景虚笑着抬起手,正要放上他的脑袋,猛然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是五百年前的街头小儿了,便转而拍了拍他的肩,道:“泮林,真巧。” 泮林清咳了一声,拉过唐景虚的手,郑重其事地在他手心放了个热腾腾而又软绵绵的东西,唐景虚低头一看,登时笑出了声:“这玩意儿,仙都可没有,你哪来的?” 泮林被问得耳根一红,指了指凡池,胡乱吼道:“自然是方才下界买的,你都惦记了五百年了,猪肉韭菜馅儿的没错吧?不过原来的那家铺子早就没了,凑合着吃吧。这下两清,别再跟我讨了!” 唐景虚咬了一大口,边嚼着边含糊地点头道:“行了行了,两清,往后保证不讨了。” “啊?”泮林一愣,蓦地踮脚揪住了唐景虚的衣领子,手上一个用力,险些将他拽倒,睁大了眼定定地看着他,生硬地吼道,“都欠了五百年了,你他娘的就不晓得讨点利息吗?!” 被这么一吼,唐景虚猝不及防被喉间的小肉粒呛到,一时没能掰开泮林的手,冲着他的脸一顿猛咳。 嗯,韭菜馅儿的…… 眼看泮林的脸一僵,随即慢慢转青,唐景虚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喉咙的不适,压着嗓子道:“不是,就是个肉包子,我还要讨利息?在你眼里,我真不要脸到这份儿上了?” 泮林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又是一声吼:“左右就是不要脸了,还介意到哪儿个份上了吗?” “其实……那个……我还是挺介意的。” “谁信啊!” 泮林的暴脾气丝毫未改,刚见着唐景虚那会儿倒是稍微收敛了些,可没说上两句这就上头了,还真是难为徐韬在他手下办事了,看着泮林跳脚,唐景虚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仿佛看到了徐韬在泮林的怒吼下急得满头大汗却结结巴巴的样子,一个没注意,“噗”的一下又笑出了声,反应过来忙龇牙咧嘴地强作镇定:“咳咳咳咳,抱歉抱歉,这个利息,就真不用了。” 闻言,泮林松开揪着唐景虚衣领的手,抹掉鼻头沾上的肉末和韭菜叶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大踏步走远了。 “我说,你怎么难得上来一趟,还没几个时辰,就快把仙都闹翻了,还能挨个儿把这几位招惹一遍,可真是能耐了。”柏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唐景虚身后,凑到他耳畔幽幽地说道。 唐景虚面不改色地一口将剩下的包子全塞进了嘴里,两腮撑得囊鼓鼓的,胳膊肘猛地向后一顶,柏舟反应灵敏,“咻”地一下跳开了,避开他的袭击,没好气地说道:“专程上来找我的?有屁快放!” “哟,脸真大啊,柏副将。”唐景虚龇着牙调侃,“其实呢,我就是顺道看看你,除了小鱼干,你觉得自己还有啥价值可言?” 看着他门牙缝里夹着的那一小截青绿色的韭菜,柏舟眼角一顿抽抽,总觉得赤诚军的脸要被这sb给丢光了,几大步走到唐景虚面前,抬手将他的脑袋夹到胳膊下,黑着脸死死捏住了他的唇瓣,在围观众神官百般惊愕的目光中急匆匆往蘅贞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视力疲劳,眼睛疼得厉害,请个假,休息几日哈 第35章 讨要 “你给我适可而止!”柏舟铁青着脸,从牙缝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吼道。 唐景虚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手下动作一点儿也没含糊,只手抓了一大把小鱼干往布兜里塞,还不忘往嘴里扔两条,边嚼着边笑道:“吝啬鬼,你这不是腌制了一大缸嘛,不就拿了几条带回去让小的们开心开心而已,跟掉了好几块心头肉似的!” “几条?且不论这些小鱼干是我辛辛苦苦从天溪口一条一条捉回来,用上好的玉酿腌制了五十年才得来的。”柏舟眼角一顿抽抽,额角肉眼可见地爆出一条青筋,他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克制住一步上前把脸皮厚比城墙的某人暴揍一顿的冲动,嘴上却是完全没了遮拦,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把碗口大的陶罐子叫做……‘缸’?” 唐景虚龇牙:“哟,巧了,自小我爹就管这样的叫‘缸’!做儿子的,耳濡目染,自然也就跟着这么叫了,没毛病啊!” 回想起当年在将军府时,因患疾口齿偶有不清的唐老将军一口一个“把我的酒缸(坛)拿来”,柏舟登时无言以对,黑着脸一把拍开唐景虚贪得无厌的猫爪子,夺过装小鱼干的坛子,抱在怀里掂了掂,嘴角顿时就瘪了,再伸长了脑袋往里一瞅,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一……一……二三……四五……就……就剩十条了,不成!你……你还给我!” 见柏舟扑来,唐景虚提着布兜利落的一个转身,灵巧地避开柏舟袭来的手,顺手又从坛子里摸走一条小鱼干,牙齿一叼,还不忘冲他眨眨眼,道:“拿都拿了,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左右现下除了他俩也没其他人在场了,柏舟干脆把平日里面对众神官时兜着的那些有的没的正经模样给丢了个干净,把坛子往桌上一搁,撸起袖子跟唐景虚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奈何唐景虚毕竟出自武将之家,三岁习武,柏舟则比他晚了整整五年,又因着想走文这条路,练得也没他勤,还没霸气的将军爹和严厉的郡主娘举着马鞭随时守在一旁,数十个回合下来,也只能勉强从布兜上抓到抽出的丝线,不得已只得咬碎了后槽牙咽下一肚子的心疼。 柏舟气哼哼地往椅子上一坐,灌了一大杯热茶,勉强压下闷气,硬声问道:“说吧,来干嘛的?我可不信你真悠哉到为了小鱼干跑上来惹嫌话,听说你去找水月大人了?” 唐景虚不顾形象地将白布兜往腰上一系,满意地掂了掂,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嗯,要了点天池水。” “你要天池水做什么?”柏舟的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你不会又……” 见自家副将大惊失色,唐景虚忙摆手道:“打住,不是我,前几日不是君坤大人吩咐我进宫处理怨鬼的事吗?那鬼与小三之间交情不浅,好在她及时收了手,尚未酿成大错,只是她心中怨念太深、仇恨太重,不洗魂,便是超度过后侥幸投了好胎,来生也会因为残留的怨气注定落不得好下场,不得已,便来走这一遭了。” 闻言,柏舟明显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水月大人近来可好?” “不知道。”唐景虚半撑着下巴,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眼眸有些涣散,“说真的,我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柏舟,你说呢?” 柏舟无声叹了口气,这才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沉声道:“不论好还是不好,她都没有选择。景虚,那是她的使命,容不得你我妄言。” “也是,她是大人,她有她的大道要行,我不过区区鼠辈,我走我的阴沟就是了。胡乱蹿有什么意思?”唐景虚屈指轻轻弹了茶杯一下,“铛”的一声脆响,茶水泛起圈圈涟漪,就像是方才的天池,只因舀起一小瓢水而动荡,不多时便归为宁静,也不知他的造访是否打破了那位刻意冰封的心湖。 话及此处,不由想起昔日种种,那些曾几何时仿若昨日繁花,一时现而一世谢,惊艳而感伤,两人相顾无言,以茶代为酒,默默饮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尽。 “对了!差点忘了!”唐景虚猛地抬头,注视着柏舟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得柏舟头皮有点麻,忙琢磨着该怎么在他起心思前送客。 唐景虚却似是从柏舟下意识躲闪的眼里看出了端倪,抢先开了口:“上次捉猫妖的功德,欠的也够久了。” 真就只是想起了那点儿功德? 得了吧,在柏舟脑袋里糊十层浆糊他都不会这么想! 果不其然,没等柏舟开口,唐景虚便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这账差不多赊了四个月了,算上利息,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十来万功德吧?” 柏舟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探过身子,食指狠戳着他的心口,咬牙切齿道:“方才人泮林揪着你脖领子要你向他讨利息,你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了我跟前,心怎么就能黑成这样了呢?” “嘿,那可不一样了!泮林欠我的就只是个肉包子,你欠的可是功德!肉包我下界讨一讨还是讨得到的,但功德对我这无人供奉的落魄神官而言,那可是珍贵得不得了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男子汉大丈夫,别磨叽了,赶紧的!” 柏舟真要被他气笑了,直起身子,双手环臂,抬着下巴冲他冷哼道:“十来万?明算账?你怕不是活在梦里吧你!” “得得得,那折半给个五万总行了吧?”唐景虚撇撇嘴。 看着唐景虚一副退让了好几步来“便宜你小子”的大脸样,柏舟只觉心头一口老血堵得慌,绷紧腮帮,卯足了劲儿往他坐着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脚,恶狠狠地吼道:“滚蛋!给五百老子都嫌多!” 那椅子“咔嚓”一声被踹折了腿,却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处,而上头坐着的人则巍然不动,连垂落的发丝都没有动一下,俨然一副安然若素的样子,可见早就猜到了柏舟会来这么一下,也不知这几百年来糟蹋了多少把椅子才换来这能气死人的未卜先知。 半个时辰后,唐景虚心满意足地负手慢悠悠地迈出蘅贞殿,嘴上哼着小曲儿,逢人便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而柏舟却撑着门框望着唐景虚的背影欲言又止,一脸的痛心疾首。 路过蘅贞殿的众神官纷纷为柏将军感到肉疼,望着他的眼里写满了“兄弟,我懂,我都懂”。 跃入凡池之际,不由想起方才柏舟问他,明日的生辰打算怎么过,唐景虚怅然失笑,眼睛一闭再一睁,不就过了么?需要作何打算?还当他是八百年前那个受尽恩宠的枎栘将军吗? 回到溪云山,天朗气清、月色正好,一眼便见应离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院子里,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唐景虚将黑伞解下交给他,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放心吧,明日就让无那来一趟。” 应离接过黑伞,重重点了点头。 “他会来吗?”殷怜生不知何时听到动静从屋内走了出来,微皱着眉看着唐景虚,意有所指道。 唐景虚扫了眼花倾尘的房间,依稀可见烛光下映在窗纸上的人影在屋内走来走去晃悠着,隐约能听到愉悦的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又在捣鼓什么。 唐景虚头疼地抬手捏了捏鼻梁骨,有花倾尘在,无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而且这小狐狸应该早就猜到他们需要找无那来超度虞安临了,从皇宫回来就一个劲儿地瞎乐呵,若是这时候忽悠让他一人离开溪云山去其它地方呆上一整天绝对行不通,那就得亲身上阵连哄带骗地把他暂时拐走了。 那么,该找什么借口?八百年来,唐景虚头回觉得生辰这屁大点儿的事,除了放嘴上说道,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用途。 殷怜生:“师父,明日……” “无妨,我待会儿就给无那传音,劳烦他来一趟,明日我带倾尘下山。”唐景虚向应离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殷怜生抿唇:“他怕是不会轻易跟师父离开。” 唐景虚促狭地眨眨眼:“听闻妖君在人界开了家‘醉春烟’,小狐狸念叨了好几次想去看看。” “‘醉春烟’?”殷怜生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若徒儿没记错,那是妓院吧?” 不知为何,对上殷怜生略带质问意味的视线,历来心大的唐景虚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他右手握拳举到嘴边清咳了一声,正色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那是正经的……花楼!为师听闻那儿的烧刀子很得劲儿,顺道去尝尝。总之,明日我带倾尘下山,无那就交给你了。” 说着,唐景虚往自个儿屋里走去,经过殷怜生身侧时,听得他忽然轻声说道:“师父,少喝点,不要太晚回来。我等你。” 唐景虚脚步一顿,胡乱点点头,权当是应下了。 第36章 是夜 “花儿,你板着个脸做什么,好不容易背着他俩偷偷带你出来找乐子,你这死人样可太伤为师的心了。”说着,唐景虚喝下满满一碗烧刀子,冲着花倾尘的脸打了个相当不雅的长酒嗝。 花倾尘两眼皮一掀,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一地的酒坛子咆哮:“你还真就只是带我来‘醉春烟’喝烧刀子的?” 唐景虚满不在乎地反问:“不然呢?” “……”花倾尘语塞,愤恨地抬起一坛子酒往嘴里猛灌,末了“啪”地一声摔碎了酒坛,眼角微红,“和尚要来了,你们是不是故意支开我?” 唐景虚被他这话一呛,一口烧刀子入喉差点没让他闭过气去,颇为夸张地呛咳了好几声,见花倾尘丝毫不为所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酒碗,单手撑着下巴,道:“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什么这么想?” “今日可是师父的生辰,往年这日子,师父都不愿意出门,吃碗怜生煮的长寿面就进屋歇着了。如此反常,师父当我好糊弄吗?” 在花倾尘印象里,每年一到唐景虚的生辰,他整个人就提不起精神,虽然明面上看着并无异样,但就连木然的应离都能察觉到他那种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淡淡哀伤。 唐景虚这人,似乎总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随性样,可在那最特殊的日子里,他反而深沉了起来,每隔一小段时间便会恍然失神。看着他这样子,做徒弟的便心照不宣地不会去打扰他,故而,这本该算是喜庆的日子却是溪云山每一年最冷清的时刻。 因此,今天一早唐景虚兴致勃勃地敲开花倾尘的屋门,将他从被窝里拖出来,甚至带到“醉春烟”大门口的时候,花倾尘都是一脸茫然的。当得知自家师父是背着怜生和小三偷偷带自己来找乐子的时候,花倾尘承认,他心底小欢呼了一下。 要知道“醉春烟”可是妖君手下那只母鸡精开设的最负盛名的花楼,算是聚集了妖界样貌最出色的众妖,并且面向四界开放,花倾尘早就想找个机会来艳压群芳了! 然而,当唐景虚拉着他走进“醉春烟”,径直闯过大堂走进最角落的房间里,挥退众姑娘,要了十来坛烧刀子的时候,花倾尘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僵硬了片刻,他咬着牙硬逼自己坐下了。 可半个时辰过去,唐景虚喝了三坛子酒才想起他似的,终于开了腔,一句微醺的话问出口,花倾尘不知为何忽然就想通了。 且不论唐景虚莫名其妙在这个日子独自带他下山本身就匪夷所思,就算他们离开的时候殷怜生和应离都还在屋里没动静可能是没醒,可冷静下来一想,花倾尘可不信就殷怜生那时刻瞅着唐景虚的警惕德性会不知道他们在这特殊的日子出门了还不闻不问的。 再者,唐景虚昨日去仙都为虞安临洗了魂,下一步就该是请高僧给她超度了,而称得上是高僧的,除了无那,唐景虚也不认得另一个了,如此想来,自家师父就是故意将自己诱骗下山的! 听着花倾尘的话,唐景虚轻口气,像八百年来的每一个生辰之夜那样透过半开的窗子望向黑云半掩下微红的月,眸色沉沉,心思似已走远,沉默了半晌,徐徐开口:“你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独自在房中做什么吗?” 见他突然深沉起来,花倾尘怔了一瞬,略一沉吟,极认真地回道:“睡觉。” 唐景虚忍俊不禁,却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在房中睡觉。” “睡一整日?” “嗯,一整日。” “八百年来都是?” “八百年来都是。” 犹豫了片刻,花倾尘轻声道:“师父是不愿在这个日子想起什么吗?” 唐景虚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摇摇头:“不是不愿想起,而是急于想起,可我……却把他们忘了,做个梦,就见着了。” “他们?谁?”花倾尘下意识问道,“怎么会忘了?” 唐景虚回眸,淡淡说道:“我爹和我娘,倒也不算是忘了,只是太久了,记不清了。” 沉默了片刻,花倾尘定定地望着唐景虚的侧脸,出声道:“那此刻,师父还与我在‘醉春烟’喝烧刀子,是不打算见他们了吗?” “醉倒了,不就睡着了?”唐景虚哂笑。 本以为自己都如此煽情了,花倾尘应该不至于闹着要回溪云山,不曾想,下一刻他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唐景虚瞪直了眼,一时竟没明白他这是被自己感动哭了还是闹哪般,呐呐地问:“你……你哭什么?” 花倾尘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师父,你甘愿下山买醉都不愿让我见和尚吗?” “我……”唐景虚只觉一阵牙疼,这小狐狸怎么撞上和无那有关的事就精明成这样了?他这都拉下脸皮,用上苦肉计了,都没能把花倾尘的心思拨回来,还想要他怎样? 花倾尘哭哭啼啼道:“师父起码记得,尚且可以梦到,可我呢?我就知道自己是四界仅存的九尾妖狐,我族灭亡之际我还未开智,除了落汾是出于本能知道那是我族珍宝,其它的我一概不记得。唯有和尚,他是我记忆里唯一的残留,我不怪他当初执意把我推给师父,可是师父,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我怕,怕再久一点,我也记不清了……” 曾经拥有,尚可缅怀,可失去的痛则是痛彻心扉的。 不曾拥有,满是艳羡,便是失去的彻骨心寒也渴望。 两厢对比,谁又该比谁好点呢? 唐景虚哑然,正欲开口劝慰,花倾尘先一步接着说道:“而且……和尚那张脸那么合我心,怎么就不让我多看看呢!我……我又不会把他给吃了!躲着我作甚?” 唐景虚:“……” 说来说去,这小狐狸果然还是惦记着无那那张脸。 眼前浮现无那古井无波的面容,唐景虚陷入深思,他一直觉得,无那那样的人,只适合出现在墨画中,墨笔蘸墨点水,在画卷上用极淡的墨色晕染而成,他俊美得不可方物,但他却总是没有一丝温度,他把一切都藏了起来,这世间浮尘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泛起他心头的涟漪。 但转念一想,唐景虚惊觉自己错了,这只天真无邪的小狐狸的存在,对于无那这个冷冰冰的精致人偶而言,似乎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例外,同时,他也注定是一个意外。 “师父,我……能回去吗?”唐景虚蓦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然没了声音,花倾尘梨花带雨地抽噎道。 见小狐狸红着鼻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唐景虚心头不由一软。 当年,无那将花倾尘从狼藉之中带出来,成为他开智后真正认识的第一个人,就像是小鸭子破壳后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成母亲,花倾尘兴许也是这样的。于花倾尘而言,无那确实是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更何况,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样一张足以刻入心尖的脸,岂可轻言遗忘? 可这是建立在被掩埋的残忍真相之下的情谊,若是有朝一日撕开了那层遮掩,此刻的深情厚谊反倒会成为他们彼此的绊脚石,无那刻意避而不见就是想让漫长岁月把这情谊冲淡,然而素来大大咧咧的花倾尘竟会对他如此执着,怕也是躲不开“命”这残酷的字眼。 唐景虚把心一横,冲酒坛抬抬下巴,道:“倾尘,你醉了,天亮后我带你回去,我醉了,天亮前你带我回去。” 花倾尘一顿,破涕为笑:“师父,那你可得悠着点儿!” 月上树梢,一名身着素色僧袍的赤脚和尚敲开了溪云山上小院的门,他双掌合十对门后的殷怜生微微颔首:“殷施主,打扰了。” 将无那迎进门,殷怜生僵硬了一整日的面色才稍微松了些,他望了眼天色,暗自思忖着待无那超度完虞安临,便去“醉春烟”把唐景虚带回来。 应离等候已久,见无那走近,他向殷怜生点点头,低声道:“师兄,那我们走了。” “应离,”见应离将无那引进屋,殷怜生犹豫着开了口,“不再等等吗?” 应离笑着摇摇头:“你和师父都是明眼人,还用得着等吗?”话音未落,他关上了门。 殷怜生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在院中石凳上坐定,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截木头,依稀可见是个人形轮廓,他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阵,又摸出一把刻刀,借着应离屋内透出的微弱烛光垂眸静静雕刻…… 半个时辰后,应离屋内的诵经声停了,殷怜生收起手上刻着唐景虚面容的木雕,抬眼的霎那掩去了眼眸里晕染开的红雾,看着屋内依次走出来的两人,目光落到应离的脸上,那双敛去了情绪的眼眸在月色下晦暗不明,“走了?” 应离沉着地与他对视,脸上一片空白:“嗯。” “那你呢?”殷怜生眯起眼,周身酝酿起一丝威胁。 “迟早会走。”应离依然平静。 无那对两人之间的异样视而不见,兀自道了句“贫僧告辞”,径直向门口走去,脚下步伐比来时显得凌乱了些。 “哈哈,我们回来啦!”还未走到门边,就听得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无那身形一僵,落在殷怜生眼里竟显出三分无措来。 门被缓缓推开,视线落到脚步虚浮的人怀中抱着的东西,殷怜生立时黑下脸,几大步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天动地,收藏终于两百啦!虽说今天周四,但还是乐呵呵地抽空码了一章! 还要给“天河观月”小天使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第37章 妖君 酒酣之际,一青衣男子推门而入,唐景虚和花倾尘同时抬头,没看清来人,两个酒坛就“呼”的一声砸了过去,伴着俩酒鬼异口同声的叫嚷:“谁啊你!” 男子灵巧地避开酒坛,关上门,身形一晃竟闪身出现在花倾尘身旁,两指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唐景虚心头一跳,蓦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反手正欲拔剑,脚下却因绊到椅子踉跄了一步,他忙稳住身形,暗骂了一句。 那人并没有注意唐景虚,而是微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醉得双眼迷离昏昏欲睡的花倾尘,半晌,难以置信地呐呐道:“九尾妖狐?” 唐景虚单手撑着桌子猛摇头,迫使自己清醒,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男子捏着花倾尘的手,冷声道:“哪来的九尾妖狐,不过是只贪杯的小狐狸罢了。” 那人偏头对上唐景虚的视线,唐景虚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浅金色丹凤眼中的讶然已尽数褪去,转而染上了一丝阴寒狠戾,却丝毫不减其天生自带的风流韵味,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一片金边琉璃镜则为那风流徒添了一丝儒雅之气,颇有种斯文败类的气质,两侧额角分别带着的一小片白色鳞片则放肆张扬着他的身份——妖君烛悠。 “唐景虚?呵,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上你。”话刚出口,烛悠便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向唐景虚。 唐景虚眸光一凛,并不避开,反而抬腿迎上,同时反手摸上剑柄。 烛悠面上闪过意外之色,下意识松了手避开唐景虚的回击,跃开三步远的距离,挑眉道:“传言是假的?” 唐景虚:“传言?敢问妖君指的是什么?是唐某人散了一身修为,还是赤城剑徒有虚名?” “赤诚剑的威名本座倒不至于心生质疑,本君只是奇怪唐将军既已恢复一身修为,前段时日为何还会被九畹那淫/虫打得落荒而逃?”烛悠似笑非笑地直视唐景虚。 余光瞥见醉醺醺的花倾尘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滑倒在地,唐景虚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想也没想就是两个大耳刮子甩了上去,再就是一顿吼:“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给老子把眼睛睁开!” 花倾尘登时打了个激灵就瞪开了眼,抬手捂着脸,两眼茫然地看着唐景虚,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委屈地撇撇嘴:“我刚梦到他……” “你竟然敢打他!”烛悠额角鳞片蓦地发出白光,只见他抬手自腹部抽出一把蛇形的白光剑,随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即向唐景虚面门刺去。 龙吟! 唐景虚一惊,传闻此剑是烛悠从自己身上抽取了一截龙骨淬炼而成的,是他的趁手兵器,但由着其着实珍贵,烛悠极少用它御敌,龙吟在手,可见烛悠是认真了。 唐景虚心下诧异,忙侧身避过龙吟的剑锋,看着暴怒的烛悠,不动声色,暗想:烛悠只身闯入还贴心地关上了门,应该是没有声张的打算,现下却因我那两个巴掌突然发难,他玩得这是哪一出?英雄救美? 瞥了花倾尘一眼,猛然注意到他发间流转着淡金色纹路的白玉头钗,唐景虚眼角直抽抽,这货居然就这么把落汾戴在头上了!要知道,众所周知,落汾只有在九尾妖狐一族手上才会发挥作用,汲取万物灵气,独放异彩,说白了,活脱脱就是个九尾妖狐鉴定宝器!这傻缺如此招摇,怪不得烛悠能一下就寻上来还如此笃定…… 唐景虚再一次深深怀疑,花倾尘真的是只狐狸吗? “烛悠,‘醉春烟’的规矩可是你立下的。你是要打自己的脸吗?那我奉陪。”唐景虚斜靠在桌旁,双手环臂,依然端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确定烛悠认出了花倾尘的身份,唐景虚也就能想通他此刻的异样为哪般了。 烛悠怒色未减,手腕微转,龙吟剑剑气愈凛,他冷笑道:“规矩?改了便是!” 下一刻,再次逼到唐景虚眼前的龙吟剑下蓦地燃起一簇浅青色的火焰,烛悠面上闪过怔然,随即火焰骤然升腾,猛地窜上两丈来高,险些烧穿了“醉春烟”的屋梁。 倏尔燃起的狐火烧尽了烛悠右手臂的衣袖,他似无所觉,退开两步,眸色阴沉地盯着花倾尘的脸,执剑的手一挥,残留的狐火瞬间消散,“你烧我?” 花倾尘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打了个酒嗝,嚷嚷道:“我师父这么柔弱,你还好意思对他动手,我不烧你烧谁?” 柔……弱? 唐景虚:“……” 烛悠看着花倾尘的眼神瞬间冷若寒冰,他猛地伸手袭向花倾尘的脖子,就是那么看似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花倾尘与唐景虚两人却根本来不及制止,下一刻,花倾尘皙白的脖子就落入烛悠的指间,他揪着花倾尘将其困在怀中,毫不顾忌唐景虚在场,将花倾尘死死禁锢,金眸中闪烁着杀意,他恶狠狠地质问:“落汾能在你身上发挥作用,那么,假货?叛徒?你是哪个?” 花倾尘依然一副不知死之将至的样子,冲烛悠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你猜啊!” 烛悠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却寒入骨髓,他瞥了依旧镇定的唐景虚一眼,道:“猜?那本座便剥开你这层虚假的皮,自己找答案。” 说着,烛悠手中化出一团白光,白光很快将花倾尘层层笼罩,待白光消散,花倾尘已经化为原形,俨然是一只毛茸茸的九尾白狐,自白狐的两只眼下看到黑色的斑点,烛悠怔然,看向一旁的唐景虚,呐呐道:“他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唐景虚完全没有要动手的迹象,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家二徒弟落到了对方手上,也不关心对方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视线落到再次呼呼大睡的九尾白狐身上,平静地抬了抬下巴,“九尾妖狐族长花青锦之子,花倾尘。” 闻言,烛悠顿觉手上抱着的小白狐似有千斤重。 沉默了半晌,他哑声问道:“那五年前出现在妖界的尘儿……” 唐景虚点头:“嗯,就是他。” 烛悠握着龙吟的手慢慢收紧,而抱着花倾尘的手却不敢多加半分力气,面上有一瞬无措的空白,很快又转为狂喜,同时交织着难以置信,素来潇洒的妖君竟显出三分癫狂,仿佛怀中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千百年前,九尾妖狐一族与龙族便是生死之交,而作为下任族长的烛悠自小便时常跟随族内长老出入九尾妖狐居住的落汾山,那是座极美丽的山头,尤其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山间,晚风拂过,落英缤纷,满眼皆是绚烂。 那日,烛悠在一棵枫树下等候族长,一只雪白的小九尾狐在他脚边蹿来蹿去,时不时咬住他的裤腿,烛悠不解,蹲下身揪着它的后脖子将它提到自己面前,试图弄明白这九尾妖狐族长的宝贝儿子究竟要干什么。 然而,小白狐却突然向他伸爪,烛悠避之不及,锋利的爪子挠破了他的右脸颊,他面色一寒,正欲将它远远丢开,对上那澄澈干净的浅蓝色眼眸,听着它缩着脖子带着哀求意味的“呜呜”声,烛悠鬼使神差地将它抱入怀中,顺着白毛抚摸,甚至禁不住将脸埋入其中,小白狐身上的气息令他身心愉悦。 当小白狐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冲他撒娇的时候,烛悠竟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戳中了心头最柔软的那一块。 于是,他抱着小白狐来到了花青锦面前,许诺护他一世无忧。 烛悠印象深刻地记得,花青锦与族长对视了一眼,掩唇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要娶他吗?” “娶他?”烛悠一愣,耳根微红,直视花青锦绝美的面容,郑重点了点头,“嗯,想娶。” 后来,九尾妖狐在一百年前的一个雨夜全族覆灭,落汾山成为一片火海,凶手烧毁了所有他们曾存在过的痕迹,痛心之余,烛悠遍寻行凶者的踪迹,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凶手是何人?为何灭族?他一概不知。 五年前,妖界忽然出现了一位“尘儿姑娘”,传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长了一张远超当年妖界之花花青锦的盛世美颜,烛悠对此自是不屑一顾,抱着鄙夷的念头请这位“尘儿姑娘”入妖宫款待。 不曾想,人到了妖宫外,突然就消失无踪了,可烛悠却在妖宫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似有若无的味道在他心中无限倍放大。循着这一丝气味,他在四界追寻,然而始终无迹可寻。 今夜,一时兴起来“醉春烟”巡视,竟再次闻到了这气味,他顺着摸到了门外,怕打草惊蛇,挣扎了许久才推开门。 看到花倾尘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惊喜几乎就要掩盖不住了,像,太像了,眼前人与花青锦的样貌有八成相似,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依然不能确定,且不论眼前人身旁有个唐景虚,而且他也不能保证这人是不是披了层虚假的皮,他绝不能赌,他就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是,或不是。 当花倾尘向他出手时,他心里凉了半截,他的小白狐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手?那么,此人极可能是九尾妖狐中的叛徒,甚至是披着九尾妖狐皮在外招摇的凶手! 那人在烛悠怀中化为原形时,他在狂喜之余庆幸自己手下留了力,没有真剥了这小狐狸的皮,但他心头依然盘着一团疑云,为什么,花倾尘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为何会和你在一起?”心中升起猜疑,烛悠看向唐景虚的眼中充满着威胁,“你对他的记忆做了手脚?” 唐景虚:“抱歉,这些事我不便回答。” 烛悠身形一闪,站在了唐景虚身后,抬剑架上唐景虚的脖子,冷声道:“唐将军,方才面对本座的突袭,你欲拔剑却没有拔,可鉴于赤城剑的威名,着实让本座下意识避开了,但事到如今,你的剑依然没有握在手上,呵,若本座没有猜错,你不是不愿拔剑,而是不能拔剑,对吧?” 唐景虚不言,毫不在意龙吟已经划破了自己的脖子,血珠自伤口渗出,他轻笑了两声,徐徐道:“不,你猜错了,既不是不愿,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何来不敢这一说?”烛悠挑眉。 “赤城出鞘,天地色变,必将翻起四界风雨,它的威名难道不是这么来的吗?在下实在担不起这拔剑的后果。”唐景虚的目光停留在桌上未喝完的烧刀子上,想着就这么最后一坛子了,待会儿记得喝光。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脖子上的剑被撤开,下一刻,唐景虚感觉怀中小心翼翼塞进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花倾尘,他本以为烛悠一定会强行将花倾尘带走,不曾想他居然又塞回给自己,不解道:“你不把他带走吗?” 烛悠摇头:“本座还未寻到凶手,将他带在身边太招摇,不免让凶手有所警惕,而且本座相信,唐将军护了他这么多年,定能再护他一段时日。” “你就不怀疑我吗?”唐景虚扬眉。 “不,我早就调查过你,九尾妖狐灭族那日,你在胤墟。”烛悠将龙吟收回腹中,定定地看着花倾尘,眼中满是宠溺,“而且他如此护着你,想必对你格外珍视,所以本座愿意信任你,请你不要辜负他的珍视。” 看着烛悠离开的背影,唐景虚沉默着坐回椅上,打开最后一坛酒,轻叹口气。 撞上烛悠,于花倾尘而言,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如果可以,有些事,真想瞒着他一辈子。 第38章 失控 不得不承认,酒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既能解忧,还能助兴,喝酒最大的目的便是把顶天儿的事远远丢开。 烛悠一走,唐景虚心头紧绷的弦倏尔松了,醉意顿时涌了上来,“醉春烟”的烧刀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够烈,也够呛,他一手抱着小狐狸,还不忘把九条尾巴藏进衣服里,另一只手提着酒坛子,一步一踉跄地走出了“醉春烟”。 走到溪云山小院前的时候,那坛烧刀子恰好喝完了,他将空酒坛往地上一放,随脚踢到了一片小草丛中,这才撸着花倾尘顺滑的毛哼着“醉春烟”里的小曲儿“嘿嘿”傻笑着推开了小院的门。 迎面撞上来不及离开的无那,说实话,完全不出乎唐景虚的意料,或者说,他就是赶在无那离开前回来的,毕竟小狐狸都醉成这样了,完全闹腾不起来,当师父的,怎么也得心疼心疼他。 于是,唐景虚几步上前,硬生生把无那的手拽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小狐狸塞进了他怀中,大着舌头说道:“无那……无那,你明早再离开吧,这孩子怪想你的,那些事,今夜就……就忘了吧……” 不知沉默了多久,无那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察觉到他的妥协,唐景虚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摇摇晃晃地横着走了好几步,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准确地落入那人怀中,他费力地抬起头,借着月光眯着眼看清了那人的脸,忽然敛去了笑意,看着正经了不少,若不是眼神没有焦距,一点儿不像醉倒了。 殷怜生叹了口气,半拖半抱的,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醉成一团烂泥的人带进屋内,中途应离想来搭把手,却被殷怜生挥开了,他面色一僵,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正要把唐景虚弄上床,谁想他喝多了竟然成了块狗皮膏药,粘人还缠人,像个街头调戏花姑娘的登徒浪子一样,伸长了手在殷怜生身上乱抓,都快把他前胸到后背给摸了个遍,殷怜生真是被他缠得没脾气了,可心底却止不住升起一阵阵的浮躁,咬咬牙,手上一个使力,甚是干脆地将他往床上丢。 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曾想,也不知唐景虚怎么做到的,居然正好抬脚钩住了他的膝盖窝,腿下一软,殷怜生一下就被唐景虚带着趴到他身上去了。 “哎哟!”唐景虚显然被砸得够呛,粗喘了好几口气,两只手就又开始在殷怜生背上揉搓。 唐景虚吐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意,异常灼人,殷怜生的脑子瞬间就被烧着了,挣扎着欲起身,却被他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好不容易从他胸前抬起脑袋,刚对上眼,就见唐景虚忽然伸长了脖子凑近,在殷怜生的错愕下,在他额上极响亮地“啵”了一下,还不忘调笑一句:“爷,来,给妞笑一个!” 殷怜生紧紧盯着唐景虚游离的眼,低声问道:“师父,你知道我是谁吗?”殷怜生墨黑的眼眸中像是有一滴红墨晕染开,心中埋得并不深的种子忽然有了发芽的迹象。 唐景虚的脑袋重重倒回枕头上,微眯着眼没有吭声。 种子隐约有了破土的征兆,殷怜生涌出无限的勇气,蓦地栖身上前,手指顺着唐景虚半阖的眼帘一路下滑,在他的唇线上勾勒过一圈,捏着他的下巴,眼眸大半已被红晕遮掩,他俯下身凑到唐景虚耳畔,哑声又问道:“师父,回答我,我是谁?” 唐景虚缩了缩脖子,伸手欲拍开殷怜生这只在他耳边“嗡嗡”叫着扰他好梦的大蚊子,殷怜生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它压在床上,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问道:“师父,我……” 未出口的话语被堵在了喉间,殷怜生垂眸呆呆地感受着眼前人倏尔贴上来的薄唇,那微颤的睫毛撩拨着他的心弦,寒夜中被吹得微凉的唇瓣让他的脑子顿时响起一阵轰鸣,心中的种子破土而出,他鬼迷心窍般抛开了一切,颤抖着伸手摸上唐景虚的肩,顺势将他压回在床榻上,双唇贴得更紧了,他稀里糊涂的,总觉得还能更近一步,奈何仓皇无措。 唐景虚显然也愣了,半晌,他像是回过味来了,腰上一个使劲儿,猛地翻身反将殷怜生压在了身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沉寂无声蔓延,殷怜生这才生出惶恐之意,脸色霎时就白了,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怔愣地看着唐景虚背着月光而显得更加幽深的眼眸,心里为自己的冲动百般懊恼,哆嗦着唇,开口想叫声“师父”,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方才半分的勇气。 只见唐景虚缓缓俯下身来,月光斜照进窗子,打在他半边脸上,照着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殷怜生心头似是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让他几乎就要叫出了声,他焦急地想要为方才的无礼道歉。 不曾想,唐景虚却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抬手压住了他僵硬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在他鼻尖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在殷怜生瞪大了眼、丝毫不敢动弹之际,唐景虚的唇已经顺着落到了他的唇上,万分温柔地沿着他的唇瓣舔过一遍,小心而又霸道地撬开了那半开着的唇缝,在他的剧烈颤抖中,勾着他的舌头给了他一个缱绻而又漫长的煎熬。 察觉到唐景虚居然自顾自解起衣带来,殷怜生感觉自己简直就快被他逼疯了,他眼眸中已经爬满了极淡的红晕,扶在唐景虚腰侧的手心满是汗,那股子冲动又涌上来了,叫嚣着让他狠狠掐住身上人的腰身,让他为此刻的撩拨付出代价。 “名字,我的名字。”殷怜生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一句话出口,支离破碎。 听到殷怜生的声音,唐景虚抬眼静静地与他对视,神情竟染上了苦涩的哀伤,他轻声开口,有些答非所问:“赔,怜……怜生,我……我赔给你……” 话音落下,殷怜生瞳孔猛地一缩,抬手压下唐景虚的唇,在狂风暴雨般的肆虐中咬破了他的唇瓣,唐景虚被疼得瞬间清明,从殷怜生眼中看到了红色的重影,惊恐万状地自他手下挣脱,狼狈地连连后退,背抵上墙,冰凉的冷意瞬间让他彻底清醒。 看着殷怜生坐起,月光中的红眸紧紧盯着自己,唐景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在心底狠抽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刮子,长叹了口气,脑子依然浑沌,轻声喃喃道:“抱歉,我……我喝多了。” 殷怜生没有回话,那双眼中酝酿的情绪唐景虚完全看不透,但有一点,他能够确认,这一天终究来了…… 万籁俱寂中,唐景虚平静了下来,将半开的衣襟拢好,轻声问道:“想起来了?” 见殷怜生默认,唐景虚在床角的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又问:“是从鬼堡那日开始的吧?想起多少了?” “胤国登基前夜,”殷怜生的目光从唐景虚脸上移到了他的左胸口,“还有,胤墟的那一剑。” “对不起,怜生,我压不住你了。”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我食言了。” 殷怜生:“所以呢?你是打算把自己赔给我吗?” 说着,殷怜生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隐约带着哽咽,他起身下榻,打开门的那刻,唐景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怜生,无那他明日离开,你,随他一起去吧。” 殷怜生没有回头,良久,眼眸的红晕慢慢褪去,他动了动唇,哑声应道:“既是师命,自是要听的。” 殷怜生离开后,唐景虚放空一切,两眼一闭,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时因着宿醉头疼欲裂,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散架了,勾勾手指都疼得厉害。 屋外某只小狐狸不知为何叫唤得厉害,他实在没法再睡下去了,索性撑着坐起身,打算洗把脸喝口水缓缓。 两脚下地,不知踩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什么,软软的,他挪开脚低头一看,是沉情,想来是昨夜拉扯时从殷怜生身上掉出来的,唐景虚弯腰捡起,感觉脑袋疼得快炸了,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抬眼便见桌上架了个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只小碗,上面正冒着热气,唐景虚走近一看,是醒酒汤,他端起小碗捏着鼻子一口饮尽,呆呆地在椅子上坐定,望着小火炉旁用较大的碗盖着的另一只碗,伸手将它揭开。 这是一碗长寿面,照着他的喜好整齐地摆了一颗荷包蛋又放了一颗水煮蛋。 面煮好有一段时间了,面条被汤汁泡得有些糊了,团成团,不好夹,好在尚有余温,唐景虚一点点将整碗面吃干净,望着两只空碗,有些失神。 毕竟是殷怜生的手艺撑着师徒四人活到现在,这面虽然糊了,但味道还是值得称道的,可唐景虚还是莫名感到一阵焦躁。 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苦了花儿和小三以后要跟着师父吃真糊糊度日了。 院子里再次传来花倾尘的声音,唐景虚揉着不住跳动的太阳穴,将沉情塞进腰间,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对硬拉着应离满院子转圈的花倾尘喊道:“一大早的,瞎吵吵啥呢?” 花倾尘和应离一顿,同时仰着脖子望了望高挂的暖阳,齐齐看向唐景虚。 唐景虚没理他们,径直走到院内的石凳上坐下,视线不自觉瞟向殷怜生紧闭的屋门。 “应该是天亮前就走了。”花倾尘终于放过了应离,一蹦一跳地走近,在唐景虚对面坐下。 “嗯。”唐景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花倾尘沉默了一瞬,眨巴着眼,笑道:“师父,我昨夜睁眼看到和尚了!他他他就在我屋里坐着,我还以为是做梦了,结果今早小三告诉我,是真的!嘿嘿……” 唐景虚扯了扯嘴角,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向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应离,意有所指道:“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你,十年来一直都是你,无需顾虑。” 应离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不知从哪里摸出盘小鱼干放在唐景虚跟前,用极轻的声音道:“师父,就剩这么点了。” 看着盘子里孤零零的三条小鱼干,唐景虚抽了抽眼角,咬牙道:“不怕,想吃师父再去柏舟那儿把剩下的讨来。”就柏舟那吝啬鬼的脾性,剩下那九条小鱼干估计没个八/九年是吃不完的,干脆给他摸走,免得那货还要时刻惦记,反而费心。 这么想着,唐景虚趁着那百万功德还留着些底,当即就上了仙都。 没想到唐景虚才回去一天就又来了,柏舟不免惊奇,但看他一脸闷闷,也就没好赶他走,只得把他迎进殿内,刚要好心劝慰一句,就见他眼也不眨地把自己的小鱼干坛子抱怀里了,他抽了抽眼角,飞身扑了上去。 紧接着,蘅贞殿内传出一声咆哮:“唐景虚!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 第39章 坦言 “别告诉我,你这一趟上来,就冲着这几条小鱼干的。”柏舟铁青着脸,几乎嚼碎了后槽牙,指着唐景虚浑身散发出“你要是放不出个屁,老子恁死你”的强烈怨念。 “呃……就是吧,昨夜……”唐景虚的神色蓦地严肃起来,柏舟放下手正要听,下一刻他反倒跟着颓了,神情一阵扭曲,夹着三分苍白、三分愁苦,还有四分难以言说,俨然一副丢了媳妇的苦汉衰样。 这罕见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让柏舟提起了兴趣,他按耐住心头的烦躁,伸长了脖子等候下文。 不曾想,唐某人抱着小鱼干坛子在他偌大的蘅贞殿内绕了不下三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别说是放屁了,连个嗝都没打出来。 眼睁睁看着唐景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垂着脑袋兜了老半天的圈子,众仙僚面前素来文雅的柏将军额上一根青筋跳得厉害,忍了又忍,终究忍无可忍,再一次河东狮吼道:“昨夜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唐景虚终于把脚停下了,“就是吧,今早……怜生走了……” “刚刚还昨夜,怎么忽然就今……”说着,脑子里缕清了唐景虚的话,柏舟顿住,心霎时吊到了嗓子眼,直愣愣地盯着唐景虚,“等等等等,谁走了?殷怜生?你让他走的?” 见唐景虚默认,柏舟有些急了:“不是,他怎么就走了?他怎么能走?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唐景虚极其心虚地瞟了自家副将一眼,腰间塞着的沉情竟变得有些咯人,昨夜那烧刀子烧坏了脑子后残留的记忆今早因着那一碗醒酒汤下肚早就倒腾回来了,他扒在殷怜生身上上下其手,话不多说就是啵儿,舌头还跟着瞎蹿,那些个历历在目简直胆大包天!而且……太他娘的羞耻了! “……”唐景虚脸色变了又变,叹了口气,“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来过。” 柏舟顿觉自己的心肝肺都被这人捆了炸/药一起给炸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咽下心头那口被炸出来的老血,也懒得再跟他废话,飞身一脚就朝着唐景虚的心窝踹去,嘴上不忘喝道:“小鱼干连着坛子给你揣怀里了,你跟老子说当你没来过?” 瞅着柏舟的脚就要踹到身上了,唐景虚仍保持那一脸的苦大仇深,身形未动,在又一声长叹的同时将手上的坛子挡在了身前。 眼见自己精心腌制还忍痛割爱被抢走的小鱼干就要碎在脚下,柏舟怎么能忍? 只见他在半空中利落地转了好几个圈,一脚踏在柱子上,硬生生地从唐景虚身前飞开了,双脚一落地便冲过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昨夜到底出什么事了?殷怜生怎么能离开!他离开了,你怎么办?” “我?放心,死不了。”唐景虚把衣领从柏舟指间抽出来,指甲无意识刮蹭着怀中的坛子,仍然为昨夜的事纠结不已,“柏舟啊,说真的,我喝醉了都是个什么德行?” 柏舟怔了怔,皱着眉沉吟片刻,道:“你从不贪杯,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你醉酒后的样子……不过,我貌似有点印象……等等!我就说今日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来着!你你你你你该不会又……” 看柏舟这反应,唐景虚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他这一肚子翻腾的苦水、酸水都快从嗓子眼里涌出来了,只觉得打七天七夜的仗都没身心俱疲到如此地步过。 柏舟打量着唐景虚这满脸的菜色,绕着他“啧啧啧”了好几声,心底生出了满满的幸灾乐祸,兴致勃勃地调侃道:“哟,唐将军,我记得某人八百年前那次意外后,可是坚定地发过誓,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再喝醉干出这档子龌龊事,老子就拿根裤腰带勒死自己!’呵,唐将军,说真的,香不香?嘿,巧了,裤腰带我这儿多的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任君挑选!喜欢哪儿个色儿,尽管说!” 唐景虚实在无力跟柏舟抬杠了,跟个幽魂似的蔫蔫地飘回桌旁坐下了,满脸沉痛道:“每个色儿的都来一条,捆在一起,粗点好,不然吊不死我……” 闻言,柏舟经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飘出殿门,殿外屏着呼吸“不经意”听了墙根的众下属面面相觑,方才还骂着,现下怎么就欢了? “嗳,那也不至于啊,上回都好好的,这回闭只眼不也就过去了,较什么真啊你真是……”柏舟憋着笑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上回好好的了?”唐景虚幽幽地看着他。 柏舟在他面前坐下,皱着眉头想了想,伸脚踹了踹他屁股下的另一条椅子腿,“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俩不是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瞅着你俩见了面还该咋地还咋地呢,而且太子登基那日,你不还豪气万丈地赋诗一首以赠新皇来着?” 唐景虚闷闷地踩住他的脚,咬着牙道:“本来我是想当着什么都没发生的,也以为他会和我不谋而合,啥也甭说,就那么过去了。可谁想……啧,那小子登基前夜居然……” “居然?”柏舟看着唐景虚骤然红起的耳根,稀奇得不得了,在他印象里,不论是八百年前的胤国太子还是现在的殷怜生,在唐景虚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嘴角含笑的模样,他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能把唐景虚逼成什么样。 唐景虚拿眼角飞快地瞄了柏舟一眼,似是有些犹豫,半晌,压低了声音道:“居然让我再亲他一口!” “啊?” 见柏舟一脸错愕,唐景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巧了,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 “他这难不成还上瘾了?”柏舟回过神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景虚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他说想睡我你信么?” “啊!” 这回柏舟是满脸震惊,唐景虚猛地一拍桌子,愤慨道:“呵!你猜怎么着?还是巧!我当时也是这么个脸色!” “……”柏舟抬了抬下巴,沉吟了半晌,怔怔地看着唐景虚,“你确定没听错?” 唐景虚托腮长叹了声气,八百年前还是胤国太子的殷怜生在登基前夜召他入宫,说是有要事相谈,他因着前不久醉酒耍流氓的事有些耿耿于怀,本打算照旧托病,可又想到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岂可因为儿郎私情耽搁国家大事,把心一横,厚着脸皮进了宫。 他记得当时殷怜生的脸色极不好看,摒退众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句话出口听着生硬,似是在克制着什么,殷怜生问的是皇后欲给唐景虚定的婚事,对象是沈太傅的女儿沈归宁。 唐景虚无意娶亲,况且在他心中,沈归宁一直是被当作妹妹来疼爱的人,他这么一个战场之人,随时都可能马革裹尸,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辜负沈归宁。 这么一来,他下意识便要说出拒绝的话,可转而想到自己手握兵权,娶一个无实权大臣的女儿似乎最能抚慰新帝的担忧,虽说他心里倒不觉得殷怜生会质疑自己,只是心中隐隐觉得含糊两句比较合适,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成了“此事还有待商榷,我会想想”。 不曾想,殷怜生当即就黑着脸上前一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紧盯着他的眼睛,劈头盖脸就来了句:“想都别想!拐弯抹角的话你听不懂,那我也就直说了,唐景虚,你是我的臣,便是我的人!” 一想到当时自己还愣愣地回了殷怜生一句“哦,没毛病”,唐景虚便觉得后槽牙疼得厉害,抬手捂住了脸,连柏舟的视线都觉得扎心了。 而紧接着,殷怜生就讽刺地笑了笑,凑到了他面前,唇瓣似有若无地在他唇上蹭过,贴着他的唇,徐徐说道:“那我要是说,我的意思是,我想睡你,将军还觉得没毛病吗?” 唐景虚忽然红着脸站起来,指着柏舟的鼻子,吼道:“来,啵一个,看看会不会想睡我!” “……”柏舟满头黑线,抽了抽嘴角,“你有病吧……” 唐景虚:“瞧瞧!这才是该有的反应!殷怜生他一定是病入膏肓了!” 柏舟甚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道:“然后呢?” “然后,”唐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虚放下手,一脚踩上椅子,霸气十足地说道,“往死里揍。” “吼!怪不得太子登基那日眼角青一块,嘴角紫一块的,我还寻思着是撞邪了还是遇刺了,原来是你干的啊!”柏舟特虚假地意外了一下,又“啧啧”了两声,声情并茂道,“再然后,唐大将军为了斩断新皇陛下的深情厚谊,冥思苦想、奋笔疾书一宿,作了篇流芳百世的《长歌序》,字里行间君臣情谊可谓感天动地,陛下当场泣不成声!妙啊!景虚,你这颗毒苹果估计真能把陛下的心给毒死!” 见唐景虚面色狰狞地看着自己,柏舟愣愣地眨眨眼:“怎么?都哭成那样了,还没毒死?” 唐景虚依旧阴恻恻地瞅着自己,柏舟也就没好意思再调侃他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甭管毒死没毒死,便是昨夜醉酒失足造成了和八百年前一样的局面,导致你们见了面既脸红又眼红,你也绝不能让他离开!” 唐景虚摇摇头:“不仅如此,他已经慢慢想起来了。” 柏舟一惊,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来,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虚,道:“怎么会这么快?” 快吗? 是挺快的,不过十年而已,才十年,他就压不住了。 唐景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道:“所以,他离不离开对我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了。而且,让他跟着无那,诵诵经,普度众生,兴许能有所收获。” 即便唐景虚这么说,柏舟面上担忧却分毫未减:“可是,在他完全觉醒前的这段时间,你会……” “对了,”唐景虚打断柏舟的话,“上回来仙都,不是遇上君卿了么,他说什么让我去桃花溪收个人,也没给个明示,莫名其妙,你有没有在那八卦阵里听到什么小道消息?” 察觉唐景虚不欲多言,柏舟暗自叹了口气,把担忧收了起来,这才翻了个白眼,道:“自从你在里头惹出了吹息和泮林,那八卦阵就陷入了死寂,谁还有胆在里头谈论君卿大人的事?”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柏舟也没想着这人会愧疚,犹豫着说道:“桃花溪这地方你不知道吗?” “耳熟,想不起来。” 沉默了片刻,柏舟轻声道:“月贵妃还在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那儿赏过花。返程时,太子还命人带了许多桃花回去,说是要拿来酿酒。” 听柏舟这么一说,唐景虚倒是想起来了,那处的桃花确实开得灿烂,不过他没想到后来酿酒用的桃花竟是从那儿运回去的。 “还有呢?”见柏舟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唐景虚便多问了一句。 柏舟瞟了他一眼,顿了许久,才回道:“后来,皇城被攻破,我奉命护送皇室与忠臣家眷逃离,便是在桃花溪被追上的……” 话语未尽,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柏舟红着眼角哑声道:“说来,桃花溪算是唯一一个还带着胤国痕迹的小镇了,你去走走,也挺好的,打算什么时候去?” 唐景虚:“花开之时。” 第40章 入桃 阳春三月。 小镇桃花溪外的官道旁,一家传承了百年的小茶肆坐满了从其它地方前来踏青的游人,微凉的清风拂过,官道两旁盛开的桃花仿若一片片薄薄的胭脂,纷纷飘落,为天地浸染上几分凄美之感。 茶肆门口的椅子上面对面坐着两名男子,其一身着白衣,看着翩翩如玉般温润俊美,若细看,却会发现他右眼隐约笼罩着一团淡红的雾气,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 另一男子则是一俊秀和尚,素色僧袍一尘不染,虽是光脚踩在这四海八荒的泥土上,却也不曾沾染一丝污秽。 两人相对而坐,看似相识却彼此沉默,在始盛开的桃花树下,宛若画中人,引得茶肆内外的其他茶客不经意的一次又一次回眸。 殷怜生伸手接住了一朵飘落的桃花,垂眸端详,开口轻声道:“我来过这儿。” 无那停下口中诵念的经文,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他的掌心,道:“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 “既是如此,大师为何深陷其中?”殷怜生收拢手指,将桃花拢进掌心,静静地望着无那。 无那面色无波地与他对视,徐徐道:“为了赎罪。” 殷怜生轻笑:“好言劝人难劝己。” 无那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起身示意离开,殷怜生便跟着起身,在桌上放下茶钱,随他向官道走去。 走出不过百步远的距离,殷怜生忽然驻足,回首望向桃林,眉峰微蹙。 无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桃林向深处无限蔓延,有不少游人在林中漫步赏花,在桃林的尽头,隐约可见黑瓦白墙的建筑,那便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小镇——桃花溪。 而桃林正中间的位置,盛开着一棵茂盛的降桃树,树下零落的血色花瓣像是一滴滴殷红的鲜血。 树下站着一名仅裹着长长黑布的少年。他身形纤弱,曳地的黑布在风中飘动,似是随时要被风吹倒,苍白的双脚踩在一地的血色花瓣上,衬得他整个人染上了死尸般的惨白,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殷怜生,墨色眼眸中射出的视线锐利透彻而又肆意张扬,像极了溪云山上的那人,可那视线里却隐约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让殷怜生略感不适。 少年与殷怜生对视了片刻,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随即缓缓转向降桃树最近的一棵只零星开了几朵桃花的小桃树,伸出葱白的手指,折断了一根枝干,他轻嗅着枝干上唯一的一朵桃花轻描淡写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扫了殷怜生一眼,转身向桃花溪的方向走去,身影顷刻便隐匿在林中。 无那淡淡问道:“熟人?” 殷怜生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什么,道:“或许……是曾经的熟人。”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后,不自觉轻声细语的茶客们这才放开嗓子高谈阔论起来,茶肆瞬间热闹了不少。 “说来,明日便是桃花溪的‘祭桃’了。要不我们多留一日凑个热闹?”一名紫衣青年笑着对同伴们说道。 “‘祭桃’?”邻桌一名蓄着山羊胡的白发老翁蓦地转头看着这几名青年,正色道,“我劝你们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众青年纷纷向他望去,不解地问:“此言何意?” 那老翁名唤刘彦,只见他扫了眼正在忙碌的茶肆主人,压低了声音,道:“众所周知,‘祭桃’是桃花溪特有的祭礼,祭祀的是这儿的一方神明——桃夭,但这祭礼在八百年前因为胤国灭亡曾一度消失,在三百年前才被重拾。” “胤国?”提议的紫衣青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在皇城时听那儿的说书先生讲过,那可是八百年前强极一时的大国!可惜了,因为异族入侵终是难逃灭国之灾……” 话还没说完,另一名青年抢着说道:“这个我也听过!我记得亡国之君的生母月贵妃还是那入侵异族所供奉的神女呢!传闻当年攻入胤国皇城的异族兵将在剿灭胤国皇宫内的败将后一夜惨死了,他们的首领第二日率剩余兵将赶到,也无一幸免。而后万千厉鬼在皇城肆虐,那儿的人几乎死绝了,八百年间风沙掩埋,那胤国皇城便成了现在的胤墟,不少人前往探寻珍宝,多数没了踪迹,运气好的,不是空手而归便是落得个疯癫痴狂。”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 “咳咳!” 紫衣青年还想接着说,被刘彦出声打断,面露讪讪之色,忙拱手道:“抱歉,先生,失礼了,请您接着说。” 刘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指指尖敲了敲桌面,面色再次严肃起来:“桃花溪八百年前也归属于胤国,当年异族追击皇室与忠臣家眷到此,在桃林内那棵最大的桃树下将他们逐一虐杀以平息神女被玷污的神怒,鲜血染红了一地的落花,渗入泥土,浸泡着那棵桃树的根,它才开得出如此血般红艳的桃花。” 闻言,众人望向那棵异常繁茂的降桃树,听着风吹花叶的细微声响,隐约从中听出了似有若无的声声哭泣,再看不断飘落的血色花瓣,俨然像是在下着一场血雨,他们登时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髓爬上心头。 “先生,你这话说偏了吧,我们说的不是‘祭桃’吗?提那八百年前的事作甚?”紫衣青年强扯起嘴角,笑容格外牵强。 是……是啊,先生,为何不能去桃花溪看‘祭桃’?另一个青年跟着附和道。 刘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以为,‘祭桃’祭的是什么?” “祭……祭的难道是那棵桃树?”先前抢话的青年面色一僵,怔怔地问道。 “正是。” 几名青年相互对视后,紫衣青年又问:“可,祭祀的不是这一方的神明桃夭吗?怎么会是一棵……树?” 刘彦心底暗道了句“无知小儿”,哂笑道:“你说的一方神明,便是那棵桃树。” 见众青年面露诧异,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所谓桃花溪的一方神明,其实是一名妖神,便是由那棵桃树修炼而成的。当年,桃花溪的居民虽侥幸逃过一劫,但亲眼目睹他们敬仰的皇室一族惨遭虐杀,他们乞求桃夭现身,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于是,心灰意冷之下,渐渐对其失去了信仰,故而‘祭桃’消失了五百年。” 他顿了顿,又道:“与此同时,他们为了避祸,彻底与世隔绝。桃花溪的大门也跟着尘封了五百年,直到三百年前不知何故他们重新信奉起桃夭,桃花溪也在每年‘祭桃’的三日对外开放。但,这三百年来,进入了桃花溪的人,没有一个出来过。” 紫衣青年面露惧色,呐呐道:“先生的意思是……他……他们都……都死了?” “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成了桃花溪的人。”刘彦抬起茶碗将茶水饮尽,补充道,“从此封闭在桃花溪中,再也没有迈出一步。” 众青年不解:“为何?” 刘彦放下茶碗,看向茶肆内忙着招呼新来茶客的店主,眼中闪着意义不明的锋芒,沉声道:“暂且不知。” “既然不知,为何不去看看?” 一道戏谑的声音自刘彦身侧响起,众人微微探头,只见邻桌不知何时又来了三名相貌过人的茶客,引得周围的姑娘红着脸绞着手中的帕子频频回眸。 说话的男子生得一对天生风流的桃花眼,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上把玩着一支青翠的竹笛,似是染疾,面上不带一丝血色,显得有些憔悴,眉眼之间的精气却丝毫不弱。 “人都说了,去了就出不来了。”他身旁妖冶的红衣男子眨眨眼,笑着说道,一颦一笑间颇有种摄人心魄的意味。 “可他还是要去的。”拿着木勺往嘴里送桃花羹的黑衣男子抬眼扫了刘彦一眼,一语点破他心中所想。 沉吟片刻,刘彦点点头:“不错,我每年都来此赏花,听得了许许多多有关桃花溪的故事,心之所向,欲素履以往。即便深陷其中,倒也不负本心。” “听了先生的话,我们师徒三人倒也想进到那桃花溪内走一遭,不知它留不留得住我们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说着,那三人逐一起身,毫不犹豫地径直向桃林深处走去,看来是真要去桃花溪。 刘彦一愣,皱着眉摇了摇头。他在这茶肆赏过数十年的桃花,听了无数有关桃花溪的传言,甚至走到过那大门前,却始终不敢迈进一步。 他亲眼见证过桃花溪所谓吃人的事实,因此不知劝过多少人,他们大多数和那几个青年一样,听了心生怯意打消念头,但每年都总会有那么几个觉得是他危言耸听,或者为了一探究竟,还是进了桃花溪,可事实证明,那些人确实从未出来过。 这一次,刘彦不打算在茶肆坐着看他们能不能从里头出来了,他要亲自去寻真相,便是死,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41章 疑镇 子时。 桃花溪的门徐徐向内打开,等候在门外的唐景虚师徒与刘彦相互对视了一眼,抬脚走近,一眼望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浓的雾气,肉眼依稀可见豆大的灯火在雾中闪烁。 毕竟是深夜,镇内一片沉寂,他们看不到开门人的身影,也没听到任何响动,结合之前的那些传闻,刘彦心下瞬间对桃花溪提起了警惕。 镇上住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还没进去,你们尚有回头的机会。”刘彦上前一步,站到了三人面前,平举着手向着桃林的方向,试图劝说三人及时离开。 皎皎明月从云层中探出,洁白的月光洒在唐景虚侧脸上,衬得他的脸色更白了三分,他轻声咳了两声,接过花倾尘递来的一颗药丸,塞进嘴里,推开应离送来的水壶,完全不在意药丸的苦涩,在齿间嚼得粉碎,咽下后咧嘴笑道:“刘先生才是,走这一遭为了满足好奇心,把命丢了可不值。” 刘彦皱眉,收回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腹前,沉声道:“老夫这个年纪了,没有牵挂,不过贱命一条,换个满足,值了。可你既然知道这个理,又怎能如此鲁莽,就算你不在意,怎么不多为你两个徒儿想想?听老夫一句劝,莫进桃花溪。” 唐景虚:“刘先生……” 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劝着回头,花倾尘把手中的小瓷瓶收起,翻了个大白眼,道:“要进去就进去,不进去就回去洗洗睡了,在门口磨叽有意思么?” 说完,花倾尘就一把拽起蹲在地上啃桃花酥的应离,大踏步就走进了桃花溪,唐景虚对刘彦笑笑,跟着走了进去,刘彦一愣,叹息着摇摇头,向着逐渐被浓雾遮掩的身影走去。 在雾中没方向地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白墙黑瓦的建筑鳞次栉比,遥遥望去,燃烧着火焰的灯笼沿着住街道向小镇的另一侧延伸,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应是哪家人养的狗被几人的脚步声惊醒了。 晚风袭来,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顷刻间吹散了刘彦心头的紧张,他忽然觉得,那些所谓被桃花溪“吃”了的人应是爱上了个舒适的小镇,才不愿再次坠入那俗世的喧嚣。 然而一旁的唐景虚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那堪比天界灵犬的鼻子在这一阵阵花香中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致幻以及……死亡的气味。 应离显然也有所察觉,他反拉住花倾尘的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名仅裹着黑布的少年身上,少年不知何时出现,更不知是镇内人还是同他们一样的外来客,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栋大开着门的客栈前,双眼紧紧盯着唐景虚的脸,眼眸中酝酿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师父,他是谁?”花倾尘的眼睛在少年与唐景虚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在肯定他们两个在对视的同时惊觉这两人居然给人一种神似的感觉。 唐景虚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们还看得这么深情……”说着,花倾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促狭地眨眨眼,“莫非是师父在外欠下的桃花债?” “不乏这种可能。”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蓦地正色道,“想当初,你师父走哪儿都能收获一箩筐手帕,每一条兜着的可都是姑娘们的芳心呐!” 花倾尘:“……” 应离凉凉地附和:“我师父果然我师父。” 一旁的刘彦没跟上他们的思维,满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怔怔提议:“那孩子后面是间客栈吧,貌似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了,门开着,我们去投个宿?” 唐景虚点点头,径直朝着少年的方向走去,刚走到他面前,还未开口,先听得他的一声冷哼,便见他转头走上客栈的楼梯,进了二楼的一间房,“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唐景虚:“……” 花倾尘:“嗯,没毛病,果然是抛妻弃子之人。” “抛妻弃子?”刘彦的脸登时拉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呵斥道,“老夫此生最不屑这类人渣!” “那要是我儿子,就那鼻子朝天的德行,早打死了。”话虽这么说,唐景虚的目光却停留在那紧闭着的房门上,心里生出异样的熟悉感,他能肯定那少年的脸是第一次见,可为何却让他有种曾朝夕相处的错觉呢? “客官,住店吗?”一道森然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渗入头皮的寒意。 众人转身一看,说话人是一名年轻的妇人,她站在柜台后一间半开着的门前,屋内黑漆漆的,隐约可见门后站着一人,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想来应是妇人的丈夫,不过奇怪的是,他既然醒了也起来了,为何不愿露面? “客官,住店吗?”见众人没有答话,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身后的门,妇人反手带上了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门,面无异色地再次问道。 唐景虚这才收回视线,淡笑着点点头:“麻烦开四间房,谢谢。” 妇人抬手指了指二楼楼梯口的第一间房,道:“除了那一间,其余都是空的,客官请自便。” 说完,妇人收下房钱便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借着大堂的灯光,唐景虚在一瞬间看到了她丈夫,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先前的位置,脸朝着门的反向,暖黄的烛光下面色仍显得过分苍白,于此同时,随着门的一开一合,带出了一股死尸的气味。 刘彦无所觉,自顾自地转身欲上楼,察觉那师徒三人还杵在原地,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唐景虚淡淡地说道。 花倾尘和应离面上也无异样,沉默着跟在唐景虚身后,一起上了楼,各自进了房间。 刘彦愣了愣,探头又瞅了眼店主的屋子,虽心下生出疑虑,却没多问,走进自己的房间便躺下了。 唐景虚的房间紧邻先前那少年住着的房间,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里在意得不得了,怎么都睡不着,在意的倒不是客栈老板娘藏了丈夫的尸体在房中,而是那少年究竟是谁,那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在床榻上翻腾着,倏尔瞥见墙上竟有一个小窟窿,不透光,想必并没有穿透到另一面,又或许被另一侧的什么挡住了,唐景虚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闭上一只眼,趴到了墙上。 下一刻,唐景虚猛地向后蹿了一下,微眯着眼注视着那小窟窿,一时有些没缓过气来。 他从那黑窟窿里看到了一只眼睛,对上唐景虚突然出现的眼睛,那幽深的眼眸中完全不带丝毫惊慌,就像是早有所觉,就那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反观唐景虚,倒是被吓了一跳,好在他稳得住,没嚎起来,不然这种toukui不成反被叫唤的行为实在丢人。 正想找个什么东西堵住隔壁的眼,一道声音似是贴在他的耳畔幽幽响起:“你偷看我。” 唐景虚猛地回头,只见床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裹着黑布的少年背对着月光站在窗前,黑布在风中肆意翻飞,埋在夜色中的眼眸含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彼此彼此。”唐景虚微挑着眉,顺手拿起身旁的剑,赤脚踩在地上,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剑,极其不屑地嗤笑道:“虚张声势,唐景虚,你这是看不起我么?” 唐景虚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少年走近一步,抬手轻轻地推回唐景虚刚拔出一点的剑,仰着头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装什么?我知道你拔不了剑。” 唐景虚并没有推开他,而是伸出两指捏住他的下巴,眯着眼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也笑了,那笑意只停留在表面,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冷冽,带着三分挑逗的语气,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是谁?知道太多,可是活不久的。” “呵,唐将军这话可真威胁不了我,毕竟……我本来就不是活的。”少年没有生出一丝惧意,顺着搂住唐景虚的脖子,说完才推开他,随即向后轻轻一跃,稳稳地站在窗沿上,就像只暗夜的蝙蝠,“至于我是谁……” 少年敛去虚假的笑意,用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便离开了。 唐景虚仰面倒回枕头上,反复咀嚼着少年留下的两个字,可惜搜肠刮肚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叫“池惩”的少年和自己有哪根杆子能打得着的关系。 还没顺着摸到杆子,他倒是先睡熟了,那心安理得的睡颜把刚回到房间就又趴回墙上的池惩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咬着牙恨不得一拳打破这面墙一剑把他给劈了。 唐景虚被那响动惊醒,翻了个身,没打算搭理,接着就又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睡得舒坦,刚睁眼,就见门被推开,唐景虚坐起身,看着自家二徒弟和三徒弟走了进来,看他醒了,两人相视一眼,花倾尘谨慎地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景虚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大白天还见鬼了不成?” 花倾尘摇头,面色难得严肃:“师父,死而复生你怎么看?” 第42章 桃汤 看着楼下大堂内坐着拨算盘的男人,唐景虚想了想,走下楼梯径直走过去坐到了他面前,男人抬起脸,面色虽有七分病态的苍白,却不是昨夜那般死人才有的惨白,眼眸亦不显丝毫浑浊,吐息正常,不是走尸,看着确实是活人无疑。 “这位客官有什么需要?”男人从算盘上挪开手,拿起一个倒扣着的茶碗,倒了一碗热茶送到唐景虚手边。 唐景虚点点头道了声谢,回头扫了眼跟着下楼的花倾尘和应离,示意他们在一旁坐下,这才笑着回道:“初来此地,想向老板打听些桃花溪的特色风俗与美食。” 老板:“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还是等我家夫人忙完来给客官解答吧。” 唐景虚佯装惊讶:“老板难道不是本地人?” 老板笑着点点头:“我与客官一样,同是奔着桃花溪的‘祭桃’来的,本来是打算看了祭礼便离开,没成想,喝了我夫人的一碗桃汤,却走不了了,哈哈哈哈……” “桃汤?”应离登时蹿到了唐景虚身旁,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老板,肚子相当应景地咕噜了两声。 老板被他这么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手肘不小心将算盘推到了桌下,唐景虚弯腰欲捡起算盘,余光瞥见老板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的布鞋里似乎塞着什么,露出一小块huangse的边角,唐景虚顺手拉了点出来,只一眼便心下了然,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将算盘交还给老板。 老板接过算盘,向兴致勃勃的应离介绍道:“众所周知,桃花溪最有名的莫过于桃花了,而这桃汤呢,知名度仅次于桃花,算得上是桃花溪首屈一指的美食,其取桃之叶、枝、茎三者煮沸而成,清甜可口。我在这儿一年了,每早都会喝上一碗,百喝不厌。但凡来此的客人,镇民都会赠上一碗以示欢迎,因着你们昨夜来得晚,故而没能及时喝上,我家娘子正在为各位客官准备,还请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就见昨夜的妇人端着个木托盘款步而来,木托盘上放着五碗热气腾腾的桃汤,她脸上神色与昨夜所见到的淡漠截然不同,俨然带上了少妇的含羞带怯,看起来灵动了不少。 她刚把木托盘搁在桌上,唐景虚便瞅见身旁“咻咻咻”又冒出三个人,他斜睨了一眼,并未作声。 只见花倾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板,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似是恨不得扒开他的衣裳看看他身上究竟有没有长尸斑。 刘彦捏着山羊胡目光炯炯地看着老板娘端到身前的桃汤,似是有些犹豫,慢腾腾地接过汤匙,一下下搅拌着,转动眼珠暗暗观察众人,迟迟没有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池惩则毫不在意周围人,一双心思沉沉的桃花眼里仅容得唐景虚一人,那恨不能一口将他脑袋咬下来嚼碎的眼神看得客栈老板有些发怵。 唐景虚全然当看不见池惩,笑着对老板娘道过谢后,低头看着碗中橙huangse的热汤,热气氤氲中汤汁微微摇晃着,碗底沉着几小瓣红色的果肉,他舀起一勺凑到鼻下轻嗅了一下,面露诧异,看向老板娘,问:“这个季节桃花溪的桃树已经结果了么?” 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说道:“桃树自然还未结果,不过‘祭桃’这三日用以熬汤的材料中的确多了桃肉,这是去年降桃圣树结的果,降桃果与花同色,是来自桃夭大人的馈赠,每年结的果每家每户都会分得一些,腌制保存用以来年‘祭桃’的三日熬汤款待来宾,这可是桃夭大人特指的恩典。” 得知碗中的桃肉是降桃树结出的,唐景虚的脸霎时白了三分,拿着汤匙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前不断闪过胤国皇室与忠臣家眷被tusha在降桃树下的画面,那声声尖叫、哀嚎在他耳畔不住回响,再看汤匙舀起的那一小块被煮烂了的血红色桃肉,俨然成了他们身上被剜下的混血肉块…… “师父……师父……”花倾尘见唐景虚的面色陡然苍白,连唤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忙起身摁下他手中的汤匙,转而塞了一粒药丸给他,满脸担忧,“师父,我就是个半吊子,这药丸治不好你,不然我们还是去找幼羽姐姐给你看看吧?” 血红的桃肉沉入碗底,被汤汁浸染,那可怖的颜色瞬间淡了,唐景虚怔怔地摇摇头,没有作声,静坐了片刻,似是才缓过神来,将药丸咽下,缓缓起身,转身欲上楼。 察觉到唐景虚的异样,老板娘忙问道:“这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唐景虚脚步一顿,回头报以歉意:“身体略有不适,失礼了。” “客官且慢,喝下这碗桃汤暖暖身子也舒服些。”见唐景虚要走,老板娘蓦地上前一步拽住了唐景虚的衣袖。 众人皆是一愣,老板忙起身道:“阿清,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慌忙松了手,红着脸连声道歉:“失礼失礼,我只是希望客官能尝尝桃汤,不虚此行。” “师父今日身体不适,这桃汤明日再喝也不迟。”花倾尘不悦,拧着眉挡在唐景虚身前,语气冷硬。 场面忽然僵持,老板揽住妻子的肩,对唐景虚满含歉意地说道:“既然如此,客官就快去歇息吧。” “不行!这可是桃夭大人特指的恩典,必须喝满三日!如若不然,桃夭大人必将降罪!”老板娘猛地甩开丈夫的手,尖着嗓子喊着,一手拿起桌上的汤碗,向着唐景虚大步蹿去,汤汁剧烈摇晃,洒了她一手,她却似无所觉。 花倾尘欲上前阻拦,唐景虚却推开他的手,看了眼早已将桃汤喝干净的应离,未看出他脸上有异色,便回头平和地对面目狰狞的老板娘说道:“我也不好坏了桃花溪的规矩,这桃汤我喝了便是。” 见唐景虚接过汤碗,一口喝完了桃汤,连带着将碗底沉着的桃肉也一并咽下了肚,老板娘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平静,她转向还未喝汤的三人,眼神带着催促之意。 见状,唐景虚向花倾尘点点头,花倾尘满脸不愿地端起汤碗,刘彦便也犹豫着喝下了桃汤,池惩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 老板娘显然松了口气,她羞怯地微微弯腰向众人行了礼后便进屋了。 “几位客官,今日真是唐突了,为表歉意,这三日客官在小店内的餐食由小店一律承担。”说着,老板跟着进了屋。 回到房间,唐景虚第一时间抱住了痰盂,一手摁着剧烈抽动的腹部,脸色苍白不已。 随后进屋的花倾尘和应离一眼就看到他紧闭着眼呕吐不止,两人心照不宣地叹了声气。 片刻后,唐景虚脚步虚浮地跌坐回床上,喝了口应离递来的热茶,漱了口,深吸口气,问道:“小三,吃出味儿来没有?” 应离摇摇头。 “小三是凡人,自然察觉不到,我倒是吃出来了。”花倾尘偏着脑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看着唐景虚,“暂不提那女人明显的不对劲,光看那桃汤,就有致幻的效用。你们说,是那女人居心叵测,还是那个所谓妖神意有所图?” 沉吟片刻,唐景虚道:“等‘祭桃’之时便知道了。” “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花倾尘忽然凑到唐景虚面前,两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自怜生走后你便日渐衰弱,别忽悠我们感染风寒,不信。” “我瞒着你们的事那可多了去了。”唐景虚失笑,屈指不轻不重地对着他的脑门弹了一下,“那怎么说你们会信?他勾走了我的魂,我这就是相思病,信吗?” “信。” 应离蓦地蹦出一个字,惊得唐景虚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花倾尘一脸,他在那满是幽怨和狐疑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干涩地“哈哈”笑了两声:“胡说八道什么呢,别在这碍眼了,都出去,为师躺着歇会儿,走走走。” 花倾尘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咧嘴笑得高深莫测,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模样,唐景虚被他笑得莫名心虚,对着他的腿踹了一脚,向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个屁,出去。” 自家师父这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让花倾尘倍感身心愉悦,他轻哼着小曲儿伸长手一把揽住了应离脖子,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唐景虚长长吁了口气,拉过被子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极细微的响动,可他实在疲惫得厉害,挣扎着抬不起眼皮,也就懒得搭理,甚是心宽地睡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 是殷怜生。 梦中殷怜生从一片烈火中淡笑着一步步走近,伸出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在他耳畔一遍遍轻声喃喃:“唐景虚,你是我的臣,便是我的人。” 我的臣……我的人…… 唐景虚皱紧了眉,急欲挣脱殷怜生的禁锢,不满地吼道:“殷怜生!你别给老子恃宠而骄!” 一声吼完,唐景虚猛地睁开了眼,他一身汗,也不知是棉被闷出来的还是被殷怜生逼出来的。 不过出了一身汗倒是舒适了不少,他转了个身正想在床上再赖一会儿,不曾想,蓦地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他挑挑眉,平静地拉开不知何时横在自己腰上的手,开口嗓音带着初醒的低哑:“你光着身子钻我被窝里……取暖?”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天去医院看眼睛,说是倒睫,护士拔了我三根睫毛,收了我103块〒_〒,啊,真没想过我的睫毛一根三十多......值钱...... 第43章 问桃 “也可以这么说。”池惩扫了他一眼,掀开被子,拿起挂在一旁的长长黑布,将自己裹了起来。 唐景虚轻笑一声,坐起来整整衣裳,龇着牙说道:“你要是真冷,倒是买两件衣服穿穿啊,就算没钱,凭你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大街上讨讨还是会有的,裹着块破布能抵什么用?屁股蛋子都快露出来了。” 池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绷紧了腮帮子,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快要消失了吗?” “哦,看出来了。”唐景虚单手撑着下巴,“所以呢,你想从本神官这里吸点气养养?那就很尴尬了,本神官气虚。” “你真的一点儿都认不出我是谁吗?”池惩深深地看着他,一丝哀伤在眼底闪过,眼眸流转着复杂的异样情愫。 唐景虚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半天,摇头道:“我真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池惩转身重重地一脚踹开门,抬脚跨出一步,实在气不过,猛地几大步冲到唐景虚跟前,揪着他的衣领,怒发冲冠地吼道,“你活该被男人惦记!” 唐景虚受了他劈头盖脸的一吼,不满地扬了扬眉毛:“这两者有关系?” 池惩:“没有!我就是说来膈应你的!” 唐景虚:“……” 池惩气呼呼地又瞪了他一眼,回身走出房间,迎面撞上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响动来看看情况的花倾尘等人,瞬间变回孤傲的神情,斜睨了他们一眼,兀自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进去摔上了门。 花倾尘冲那紧闭着的房门翻了个白眼,半倚着门框,问道:“你和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孩子搅和个什么劲儿?” 唐景虚伸了个懒腰,脸颊带着刚睡醒的淡淡红晕,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倒是让花倾尘和应离稍微放下了心,他扫了眼墙上的小洞,勾唇低笑了两声,意有所指道:“可有什么发现?” 闻言,花倾尘与应离对视了一眼,随即谨慎地关上门,走到唐景虚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小三到镇上走了一遍,发现镇里不过百口人,男人都是外面来的,没有孩子,也没有老翁。” 唐景虚略一沉吟,正色道:“听着有些蹊跷,但不乏凑巧的可能性,我找人问问。” 花倾尘不解:“问谁?” 应离:“徐韬。” 唐景虚点点头,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道:“来,给为师接上。” 自殷怜生离开后,帮唐景虚联络神官这一类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花倾尘身上,毕竟应离那家伙除了吃就知道装死,两个多月下来,花倾尘倒是习惯了,他抬指抵在唐景虚太阳穴上,默念了两句,指尖发出淡淡的蓝光。 下一刻,徐韬的声音在唐景虚脑海中响起:“唐将军?” “嗯,是我。”唐景虚笑着和他寒暄了两句才进入正题,“不知徐先生可有听说过桃花溪?” “桃花溪?”徐韬想了想,“略有耳闻。”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唐景虚:“那徐先生知道桃花溪的妖神桃夭吗?” 徐韬:“这个……在下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知唐将军想知道些什么。” “有劳先生费心,我想知道桃花溪为何在三百年前忽然重新信奉起桃夭,顺道,想请先生代为打探这位桃夭大人的通灵口令。” 徐韬看了眼桌上堆着的文书,余光瞥了瞥身侧紧盯着自己的泮林,咬咬牙:“两个时辰内给将军答复。” 唐景虚:“多谢。” “他要你查什么?”见徐韬切断了灵识,泮林适时出声问道。 徐韬老实回答:“桃花溪与那儿的一方神明桃夭。” “桃花溪……桃夭……”泮林一把摁下欲起身的徐韬,自言自语了两句,眉毛紧拧,“我看过有关桃花溪的记载,啧,一时想不起来,你坐着ganni的活儿,我去查。” 眼见泮林风风火火地疾步走出殿门,徐韬愣了愣,随即想到自家无虚殿老大那惊人的查阅能力,又想起刚飞升入职那会儿听前辈们说过,三百年前泮林和吹息两人同时飞升后,撞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谁先记下情报阁里最近一百年间的有关四界的记载,那会儿他们记下的内容倒是恰好和唐景虚所问的对得上号,这么一来,这事儿让泮林处理绝对要比他快上许多。 对于泮林会对那在天界算得上是臭名昭著的枎栘将军如此上心,徐韬只当是他和自己一样,想从唐景虚身上挖料子,便也没有多加在意,重新投入到文书中去了。 这头唐景虚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圆月,决定去降桃树那儿探探。 才刚入夜,桃花溪就静谧得不可思议,夜风飒飒,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慌乱的脚步声,唐景虚眯着眼遥遥望去,隐约看到五六个人满脸惊慌地跑来,跑在最前面的竟是刘彦。 待他们跑近,唐景虚才看清他身后跟着的几人竟是昨日在桃林外的茶肆内喝茶的几位青年,想来应是看他们都进了桃花溪,心痒难耐也跟来了。 “出……出……出不去了。”看到唐景虚等人,刘彦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吗?”唐景虚并不意外,看向几名青年,“怎么?不听劝,后悔也晚了。” 几名青年脸色铁青,自认为将同伴卷入危机的紫衣青年站出来抱拳道:“我们今晨来的,喝过桃汤在镇上玩赏到日落时分,正想找家客栈歇息时遇上了刘先生,欲随他一起去客栈,但我们走到客栈后门时,透过门缝竟瞥见客栈老板直挺挺躺在草席上,身上的肉一点点腐烂消失,最后就剩了一副骨架,根本就是……就是……” “死了许久的尸骸。”唐景虚顺着他的话说道。 “诡异的是,那女人提着一桶桃汤在尸骨身上浇过一遍后,他身上的肉一点点回来了!”紫衣青年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即便如此,他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一具尸体。” “于是,你们就想起来要跑了?” 刘彦叹了声气:“明明那客栈老板白日看着跟活人无异,怎么入夜就变成死人了……足以想见,镇上的外来人极可能与他一样,所谓桃花溪吃人的传言,这便是真相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另一名青年不解,急着问道。 紫衣青年看了同伴一眼,沉声说道:“祭桃。” 话音落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还没死到临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活过一天是一天。”说着,唐景虚转身向客栈走去。 花倾尘和应离抬脚跟上,面上没有一点儿担忧之色,众人见状,暗自猜测这三人绝不简单,默契地跟在他们身后,打算抱大腿以求生路。 唐景虚回眸扫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并非他不愿救他们,只是人有三魂七魄,他们今早都喝下了那碗桃汤,已经失了三魂中最主要的胎光,注定活不了了,明后日的两碗,又将夺取他们的另外二魂,之后他们就只会活在桃汤制造的幻境之中,误以为自己还活着,变成客栈老板那样的存在。 刚回到客栈,花倾尘便凑了上来:“师父,徐韬传音。” 唐景虚挑眉,这么快? 接通灵识,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徐韬的声音:“桃夭八百年前就陨落了。” “泮林?”唐景虚略感意外。 “嗯,是我。”泮林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自在的生硬。 唐景虚没有在意,皱眉道:“桃夭陨落了?八百年前不是还受着供奉吗?那这三百年来桃花溪供奉的是谁?” “触犯了天规,毕竟只是欲界的一只小妖神,受不住天罚。至于供奉的,则是一只鸠占鹊巢的鬼。”泮林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桃花溪的男子八百年前死绝了,虽说对外封闭了五百年,但每隔几年总会有误入的人,勉强维持着桃花溪的存在,可是那儿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过新生命了。” “按你的意思,她们岂不是活了三百多年。”唐景虚想到什么,面色显出一丝僵硬,“男子八百年前死绝?为什么?” 泮林听出他话语间的颤抖,愣了一瞬,低声答道:“为了救胤国皇室,被一并tusha。” 一并……tusha…… 唐景虚闭上了眼,泮林的声音逐渐在他耳畔消失,那根在心头扎了八百多年的刺又深了几分,蓦然想起当年桃花溪的豪言壮语,如今全然成了他唐景虚的笑话,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甩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他强撑着咽了下去,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出一抹惨淡的笑意,齿间沾染上的殷红血迹看得花倾尘一阵心惊:“师父!” 唐景虚睁眼,紧盯着墙上的小洞,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问道:“既然是鸠占鹊巢,那鬼怕也是死在降桃树下的。那么,是谁?” 泮林思索了一阵,道:“沈归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二更 第44章 归宁 第三碗桃汤,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刘彦看着洁白汤匙上躺着的血红色桃肉,心底沉静得不可思议,正如他先前所言,“即便深陷其中,倒也不负本心”,那么,成为桃下亡魂便也无可厚非。 这么想着,刘彦也就放宽了心,入口的桃肉俨然没了昨日的万般苦涩,反而吃出了丝丝甜味,化在齿间,融在舌尖,触及心头,回味无穷,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真不魁为神明的馈赠。 反观几位青年,他们可就没有刘彦这样的觉悟了,个个面如死灰,神情恍惚,苍白的嘴唇上干裂起皮,不过两日光景,彷佛被人扼住咽喉一步步推到了死亡深渊的边缘。 紫衣青年扫了周围一眼,见客栈老板娘不在,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没到最后关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哪来的生机?”另一名青年满脸绝望,“除非我们先下手把他们全弄死,可他们人那么多,我们根本没有希望。” 紫衣青年咬牙道:“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那不如拼死挖一条生路出来!” 几位青年沉默着相互对视了片刻,狠下心来纷纷点头,阴着脸道:“对,是他们要我们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嘿,真不是我打击你们,就你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是乡野村夫了,就是几个村妇你们都架不住。”邻桌的花倾尘听到他们的密谋,忍不住出声调侃。 紫衣青年苦笑:“即便如此,我们也实在做不到诸位这样的云淡风轻。你们难道真的甘心成为降桃树的祭品吗?说什么妖神,呵,还不是要以活人为祭,真是讽刺,妖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话刚出口,蓦地发现同伴们个个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身后,他疑惑地转过身,猛地撞上一颗硕大狐狸脑袋,他惊得动弹不得,哆哆嗦嗦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颤抖的惊呼:“妖……妖……妖妖怪!” 狐狸促狭地眨了眨剔透的蓝眸,长大了嘴冲他厉声嘶吼了一声,看着竟是要一口咬下他脑袋的意思,紫衣青年吓得面无血色,手脚瘫软,眼里尽是那锋利的尖牙,根本没了丝毫垂死挣扎的反抗力。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下一刻却听得身前传来一声“哎哟”,察觉到那咫尺处的血盆大口挪开了,他鼓起勇气慢慢撑开眼皮,看到那硕大的狐狸脑袋竟是被一只修长的手揪着耳朵从他面前拉开的! 狐口逃生,紫衣青年粗喘了好几口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狐狸精,看清他身上穿着的红色衣袍,又看了眼他身旁坐着的唐景虚和应离,这才意识到要一口嚼碎自己脑袋的狐狸精居然是之前见过的那个美艳的男子。 “行了,师父,别揪着我耳朵了!我就是气不过他说那样的话,吓吓他罢了!”一边说着,花倾尘的头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满脸不甘,恶狠狠地瞪着紫衣青年,两手扒拉着唐景虚揪着自己耳朵的手。 唐景虚冷冷地瞥了青年一眼,松开手,道:“这四界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别忘了,要用你们来活祭的,不是妖、不是神,是人。” “打着杀人的小算盘,你们和桃花溪的人又有多大区别?”池惩冷笑。 紫衣青年浑身僵硬,看了眼绝望至极的同伴们,半晌,怔怔地看着唐景虚,呐呐道:“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死?” 唐景虚没有回话,强忍着反胃的不适一口口咽下桃汤,桃肉含在口中,他的牙齿不住打颤,一下都咬不下去,便梗着脖子直接吞入腹中。 他还不能暴露,那这桃汤就必须喝,他要见沈归宁,今夜“祭桃”,她一定会出现的。 “你们能出去的吧?”见唐景虚皱着眉喝桃汤,紫衣青年忍不住出声,“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花倾尘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道:“呿,你还真看得起妖怪。”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刘彦叹了口气,看了看几名青年,又看了看唐景虚,沉声道:“是死是活,都是命数,强求不得。” 闻言,紫衣青年泄了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再作声。见状,另几位青年竟跟着平静了下来,担惊受怕了两日,死之将至,他们反而选择了坦然接受,若真是命该如此,怪得了谁? 夜幕降临,唐景虚站在窗前,看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没入天角,桃林的方向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紧接着是浓浓的桃花香,“扑通”一声响,身旁的应离忽然昏厥倒地,唐景虚与花倾尘对视了一眼,跟着倒在了地上。 很快,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唐景虚就被人架着两条胳膊拖出了房间,那人身上带着些胭脂味,是个女人,他眯缝着眼瞅了瞅,发现应离和花倾尘也分别被两个瘦弱的女人像他一样拖出了房间。 想到那通往一楼的楼梯,唐景虚暗自叹了声气,希望小狐狸能忍住不发作…… 事实证明,花倾尘虽然平日里小性子多,好在关键时刻还是能以大局为重的,被拖着走了一路硬是咬着牙没有破口大骂,唐景虚倍感欣慰。 桃花溪并不大,三人被拖着走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便被随意安置在一间偌大的院落中,察觉到拖他们的人走开了,唐景虚睁开了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刘彦等人。 确定周遭没人后,他坐起身,视线向四周扫过,一眼便看到院子正中间摆放着的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鼎内赫然竖着一根桃枝,枝上一朵血色花苞。 “师父,鼎里的那些……不是香灰吧?”花倾尘眉头微蹙。 唐景虚的视线落到桃枝下满满的灰白色粉末,正欲开口,身后飘来一声冷哼:“骨灰。” 花倾尘头都没回就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就奇怪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似鬼非人的,粘着我们作甚?” 池惩轻轻一跃,跳到了唐景虚身侧,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侧脸,撇撇嘴,生硬地说道:“他说过,会永远将我带在身边的。” 唐景虚一怔,低下头深深地望入他浮上了一层薄薄水雾的眼眸,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轻声道:“嗯,我说过。” “啊?”花倾尘一懵,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调调,“真有这么大的儿子啊?” 池惩瞪了他一眼,开口正欲说些什么,唐景虚忽然捂住他的嘴,看了眼院门的方向,示意有人来了,花倾尘和池惩点点头,兀自噤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躺下不懂。 脚步声渐近,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唐景虚微微睁眼看去,清一色的女人,应是刚刚沐浴回来,一个个都披散着黑发,身着淡粉色衣裙,头上别着一支鲜艳的桃花,每一位面上皆是肃穆之色。 她们并没有看向唐景虚等人,而是兀自朝青铜鼎的方向走去,随即纷纷跪倒在鼎下,额头贴地,虔诚地喃喃低语。 不多时,月上中天,桃枝上的花苞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白光,随即,唐景虚便见身旁刘彦等人身上飞出了三魂,竟被一点点吸进花苞里,顷刻间没了痕迹,与此同时,花苞一点点绽开…… 见应离魂未离体,唐景虚暗自松了口气,想来他应该事先施过法定住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不至于真被吃的蒙蔽双眼,还是有点脑子的。 由着那些女人压根没有关注他们,唐景虚三人便干脆坐起身,静静地等待沈归宁的到来。 只见那朵桃花完全盛开后,霎时放出刺眼的白光,浓郁的花香蔓延,白光之中,一名女子慢慢现形,白皙的足尖轻点在花上,粉色长裙在风中飘扬,面纱半掩下她徐徐睁眼,扫了鼎下跪着的人一眼,视线落到唐景虚身上,轻笑了一声,银铃般的嗓音在沉寂的夜色中格外动人:“景虚哥哥,好久不见。” “师父,又是熟人?”花倾尘托腮,看着唐景虚甚是无语。 唐景虚点点头,平静地与沈归宁对视,轻声说道:“嗯,未婚妻。” “……”花倾尘愣愣地看向池惩,试图看出点什么。 池惩一挑眉,那神情和唐景虚得有七八成像,花倾尘猛地一哆嗦:“你该不会……” 池惩咧嘴一笑:“她确实养育了我。” 闻言,花倾尘瞬间就很不好了,看着唐景虚,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师父,怜生怎么办?” 唐景虚没应他,两眼紧盯着沈归宁,沉声道:“归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归宁一脚踩在客栈老板娘的脑袋上,从大鼎上走下来,桃花溪的众人包括老板娘皆是仿若未觉,依旧虔诚地双目紧闭,口中低吟着古老的曲调,那调子声声击打着唐景虚的耳膜,激起他鼻腔一阵酸涩。 那是……胤国皇室的祭祀曲调。 沈归宁跟着轻哼了两句,忽然笑了起来:“唐景虚,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不远万里,从天界那么神圣的地方来到这污浊之地,看我这腌臜之鬼,是吗?” “对不起,归宁,我来晚了……” 话未说完,沈归宁蓦地身形一闪,出现在唐景虚身前,随即一根桃木枝狠狠没入他的下腹,唐景虚呛咳出一口血,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握住她的手,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归宁,别怕。” “师父!”花倾尘手执一团狐火欲上前,不曾想,池惩挡在了面前,他毫不犹豫一掌击去,“你给我滚开!” 池惩迎面接下他一掌,面色陡然苍白,颓然单膝跪地,又硬撑着站起身:“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等个屁!”花倾尘吼道,“真有三长两短,殷怜生非得咬死我!” 见花倾尘又要往那儿冲,池惩只得咬牙拦着他。 “怕?”沈归宁握着桃木枝的手转了转,看着唐景虚的眼里溢满了讽刺的笑意,“我连妖神都吃了,还会怕吗?” 第45章 赤诚 “呵呵呵呵……”唐景虚低声笑了起来,“鸠占鹊巢,怪不得你能占得如此光明正大,桃夭熬过天罚,修养之际被你趁虚而入,你花了五百年才将她吸收,便在这一方取而代之,我猜猜,你怎么让桃花溪的人心甘情愿用他人的三魂供奉你?长生不老?” 沈归宁:“一场瘟疫,外来人都跑了,镇上人也死了大半,她们垂死之际想起了求神,我这只占鹊巢的听到了,就顺手救救她们。” “救?”唐景虚摇摇头,“你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把她们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归宁,你该醒醒了。” 沈归宁冷笑:“她们想活下去,我需要她们的帮助,不过各取所需,又怎会是我的一己私利?唐景虚,别把自己想得有多伟大,就连你的第一批信徒都没落得一个好下场,哪来的脸指责我与我的信众?” 唐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景虚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桃木枝从身上抽出,沉着脸说道:“噬神,吞魂,我给你担着,收手。” “然后呢?你帮我转世?”沈归宁哂笑,“不敢承唐大将军的情。” 唐景虚身后突然幻化出三根尖锐的桃枝,猛地向他后背扎去,花倾尘心急,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池惩,飞身截住桃枝,偏头看向沈归宁,眼神狠戾,伸手将唐景虚拉到身后,手中化出一把燃着淡蓝色狐火的长刀向沈归宁拦腰砍去。 沈归宁轻盈地向后一跃,避开刀刃,猝不及防被刀上陡然升腾的蓝色烈焰烧了面纱,看清她失了面纱遮掩后自双眼下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花倾尘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就你这副尊容,我还真不能相信我师父会看得上,婚约什么的,怕是被一口回绝了吧!” 沈归宁似是被戳到痛脚,面目骤然扭曲,五指成爪向花倾尘袭去,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厉声嘶吼道:“唐景虚!八百年前你说过会为我挡去所有流言蜚语,会为我扫尽冷眼讥笑,结果呢!你为了爬上龙榻,当着众多皇室与大臣的面回绝太后的赐婚,让我彻底沦为胤国的笑柄!现如今竟还放纵此人肆意嘲笑,骗子!骗子!骗子!” 一声重过一声的质问压得唐景虚几乎喘不上气来,幼时沈府突发大火,唐景虚拼死闯入火场,将沈归宁从烈火中背出,但大火烧毁了她的容颜,她一度消沉,便是唐景虚如此许诺,才将她从黑暗中拉出。 可她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骗子,未想过人言可畏,明明承诺要将她护在身后,结果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反将她推进了另一片火海。怪不得,自那之后,沈归宁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想必是恨极了他那一文不值的诺言。 唐景虚低头沉默,花倾尘却是一点儿都不示弱,一边挡下沈归宁的袭击,一边骂骂咧咧道:“别举着鸡毛就想当令箭!你这样的,就算没毁容,也别妄图跟我帅得没边的大师兄争夺师父的宠爱!你……” “倾尘,别说了。”唐景虚打断花倾尘的话,抬眼看向沈归宁,“归宁,我最后再说一次,收手,我保你。” 沈归宁向后一跃,跳回青铜鼎上,脚下踩着不知多少亡者的骨灰,对唐景虚冷笑道:“你保我?呵,你嘴里说出这话不觉得羞耻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拜你所赐,你一人得道飞升,异族趁虚而入,那夜,多少胤国子民在屠刀下恳求你的救赎,你保他们了么?” 说着,沈归宁双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微抬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些胤国最后的子民,你怕是根本就没有保下的打算,无妨,我的同胞,我的信众,由我守护。” 话刚说完,就见女人们缓缓起身,逐一站在沈归宁身后,拔下发间的桃花平举在眉心,口中低吟的曲调倏而转变:“咿呀……呀,哟……哟哟,咿哟哟,咿呀呀……” 几个单调的叹词在低沉缓慢的节凑中化作无形的厉剑,诡异的哀伤在院子里不住回响,一下下刺入唐景虚和花倾尘的脑袋,凶狠地划开被刻意尘封的过去,拉扯着欲将他们拽入痛苦的深渊…… 花倾尘踉跄了一步,长刀落地化作青烟,他眼前一片空白,不多时竟隐约显出一道熟悉的人影,素白的袈裟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花倾尘一手抱住头疼欲裂的脑袋,伸出另一只手欲将他拉住,却见周遭霎时明朗起来。 那是一片火红的枫林,而那人手执一柄长剑抹过一名女子的脖子,侧过脸,微微转动的眼眸像是藏了一座冰窟,冷得花倾尘一哆嗦,那被鲜血溅上的面容淡漠得一如往常。 花倾尘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倒地的女子,那女子凄美的面容上满是绝望,苍白的唇瓣开开合合,花倾尘勉强辨认出,她说的是:“快走。” 眼见那人步步走近,花倾尘这才意识到那人居然杀了生,指着那女子欲开口,却先一步被扼住了喉咙,花倾尘怔怔地盯着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眸,听他冷冷地开口说道:“狐妖祸世,当诛。”…… 唐景虚狠狠咬破了舌尖,强行将脑海中的一切驱逐,心口受到咒念的冲击,颓然倒地,修为尽失加上因殷怜生的离开导致身躯日渐衰弱,根本受不住这样的伤,他看了眼身旁挣扎着被迫一点点化形的花倾尘,缓缓闭上眼,口中默念咒语。 池惩未受影响,他沉默地看了唐景虚片刻,横手隔空劈向念咒的众女子,当即削掉了一名女子的脑袋,沈归宁眸色一寒,呵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院门蓦地被从外撞开,数十名走尸闯进院内,池惩几步跃到花倾尘身前,抬手在他额上一点,将他从咒念中剥离,转而回身徒手将靠近唐景虚的走尸劈成两半,看向沈归宁,道:“他给过你机会。” 沈归宁嗤笑:“被他丢弃还腆着脸往上黏,你可真是贱骨头!白费我那么多精力让你成形!” “离了他,我迟早要消失。”池惩轻声道。 花倾尘骤然清醒,猛地摇了摇脑袋,方才见到的一切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他抬袖抹去满脸泪花,抽了抽鼻子,瞪了沈归宁一眼,摇身化为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将被应离的气息引近的走尸撞开,口中喷出蓝焰,霎时将走尸烧尽。 沈归宁看着院中的九尾白狐,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往它脚下一指,泥土中蓦地长出无数的桃枝,那桃枝顺着白狐的四肢扎入,竟生生将它定在了原地,鲜血从伤口涌出,染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红了大片的白毛,花倾尘痛呼一声,咬着牙极力挣扎,欲挣脱桃枝的束缚。 不曾想,桃枝却坚韧如铁,根本折不断,反而因为他的扭动而愈渐深入,九尾白狐长大了嘴冲沈归宁发出一声咆哮,咆哮声掀翻了众女子,沈归宁却巍然不动,嘴角蓄着一抹诡异的浅笑:“你长得倒是精致,正好,等我抽尽你的修为,再扒了你的皮盖住我的伤疤,一举两得。” 察觉身上的修为被体内的桃枝一点点吸去,花倾尘痛苦地不住嘶吼,急于挣脱下,伤口被撕扯开,皮开肉绽看得唐景虚心头发颤,他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强撑着站起身的功夫,身上的气息已然不同,他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背上的长剑,拉开上头裹着的长长黑布。 随着布条一点点落地,可以看清唐景虚手中通体漆黑的剑鞘,不带一丝繁缀,仅有“赤诚”二字,只见他握住墨色剑柄,在“刺啦”声中,泛着寒光的利剑缓缓出鞘…… 花倾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虚手中一点点拔出的剑,连带着心脏几乎停滞了,他不知多少回想将这传说中的神剑拔出,却每每被唐景虚发现,听了他天花乱坠的忽悠后还是没能看到赤诚剑的真身,这危急关头,师父终于要拔剑了!有生之年呐! 然而,当看清唐景虚手中完全拔出的剑后,花倾尘却像是被从头浇了盆冷水,愣了半晌,哭嚎道:“师父!断……断剑?说好的赤诚出鞘,天地色变呢?我打不过她呀,娘嘞,真要被吸干剥皮了!三儿啊,快醒醒……大师兄,救命哟……” 唐景虚没理会花倾尘语无伦次的嚎叫,咬破手指,在剑上划过,看向同样被钉在地上的池惩,喊道:“赤诚!” 池惩勾唇一笑:“剑在!” 唐景虚:“归!” 池惩:“是,吾主!” 话语未落,少年顿时化作一道白光飞入断剑,随即断剑自缺口部分在白光下不断拉长,肉眼可见一把剑体直长的利剑在唐景虚手中映着冷月的寒光,剑身极薄,剑刃处闪着青光,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与狠戾。 与此同时,数道紫色闪电自天际划过,紧接着是声声闷雷轰响,花倾尘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魂还没找回来,唐景虚就已经将束缚他的桃枝悉数砍断,失了根的桃枝顷刻在他体内碎裂,被吸取的修为尽数回归,化为人形的花倾尘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唐景虚指着天冲自己挑眉:“喏,变了。” 同一时刻,山林间盘腿坐在火堆旁默念心经的无那听到一声痛苦的吼叫,他猛地睁眼,只见一道道紫雷从天而降劈向殷怜生,殷怜生心口处现出一团金光,金光瞬间将他层层包裹,他身上的皮肤竟在金光中一点点裂开,剥落的皮肤旋即碎裂融入那金光中。 而失了皮肤的地方不断冒出黑气,那黑气似是在殷怜生体内盘踞已久,此刻迫不及待地从裂口涌出,登时冲破了殷怜生的身躯,挤开金光,慢慢化为人形,黑色逐渐淡去,不多时便褪成了常人的肤色。 无那看了眼身前的人,目光随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那团金光向远处飞去,沉默了良久,道:“殷施主可是要离开了?” 殷怜生依然望着那处,淡笑着摇摇头:“不,是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怜生的马甲碎了......终于碎辣,哈哈哈哈,我等很久辣! 第46章 落尽 天边飞过一束刺眼的金光,像一支利刃,霎时划破天幕。 仙都凡池旁早已围了众多神官,见金光升起的方向与紫雷滑落的位置竟是同一处,个个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窃窃私语。 “这……这可是哪位仙家堕魔了?” “仙气与魔气共显,仙气散而魔气落,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徐韬沉声说道。 “那仙气金光尤盛,可见功德丰厚,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九九八十一道紫雷呐!快去禀告君卿大人和君坤大人,查查究竟是哪位大能误入歧途,兴许还尚有挽回的余地!” “不用查了,我知道。”泮林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外围,脸色阴沉。 徐韬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大人,若真是仙都的哪位堕了魔,都还是先行禀报为好。” 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自然而然将目标锁定在仙都神官身上,毕竟欲界的小神官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修为境界。 “是谁?”简兮跟在简佑身后,显然也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听到泮林的话,满脸的好奇,完全没有其他神官那样的紧张感,典型的缺心眼。 泮林看了他一眼,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是不是也猜到了?”简佑微微偏头看向身旁负手而立的吹息,见他脸色交织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犹豫着出声问道。 闻言,吹息身形一僵,对上简佑狐疑的目光,撇开眼,看了泮林一眼,也没有作答。 蘅贞殿内,柏舟将手中的书放下,看向窗外的层层黑云,喉咙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刻,他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完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可他是真的心疼,心疼他的将军,唐景虚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忍受了多少的苦痛,他全都看在眼里,然而,唐景虚换来的,不过是短短的十年,接下来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 武帝殿内,君卿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小团火焰,那火焰一时浅金色,一时墨黑色,忽而升高,忽而骤缩,他抬眼对正坐在雕花木椅上的人笑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右唇角的梨涡昙花一现,“兄长,他回来了。” 雕花木椅上的人慢慢抬起脸来,俨然是一张与君卿相差无几的脸,只见他徐徐睁眼,淡淡地看了君卿一眼,面上没有丝毫波动,转而就又闭上了眼,似是对君卿的话毫不在意。 没有得到回应,君卿低笑了一声,五指收拢,掌心焰霎时熄灭,他摇了摇头,起身走出武帝殿,“可真让我好等。” …… 只见当空一道金光乍现,随即金光猛地唐景虚当头砸去,唐景虚面不改色,右手执剑直指脚下尸体,左手向上一握,竟准确地将那金光收入掌心,下一刻,便见那团金光顺着唐景虚的手臂爬到了他的心口,霎时光芒大作,自唐景虚身上放出的金光照亮了夜晚的大半边天。 花倾尘愣愣地看着身前唐景虚在金光中飘飞的长发,目光紧盯着他淡漠的侧颜,只觉心头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慑,那是强者特有的姿态,那团金光里头的修为和功德甚至难以直视,他忽然意识到,自家师父貌似真的牛掰坏了!感情攒了那么多功德装弱鸡就是为了这一刻啊!帅!帅爆了!老子能吹八百年! 沈归宁显然也为之震撼,她怔愣了片刻,抬手抽下头上的桃钗,两指将其折断,旋即桃钗化作两把桃木剑,她双手各接住一把桃木剑,灵巧地跃下青铜鼎,迈开两条白皙的长腿急速向唐景虚跑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至唐景虚不过一步之遥,两把桃木剑同时举起向唐景虚迎面砍去,唐景虚徐徐抬眼,身形未动,手腕微微一转,似是随意地一个抬手,“咔”的一声,桃木剑应声而断。 沈归宁却并不退步,直瞪着唐景虚的眼里满是腾腾杀意,双手仍紧握断剑,嘶吼着一下下劈砍向唐景虚。 唐景虚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沈归宁的剑术是他教的,一招一式张弛有度,每一个动作她都很好地遵循了唐景虚的教诲,就连“即便剑断也不可在对手面前示弱”这句话她也牢牢记在了心底。 可,她的心是乱的。 执剑者最忌讳的便是心乱,心乱了,再天衣无缝的剑招也会变得漏洞百出。 眼见手中的桃木剑被唐景虚一点点削尽,沈归宁丢掉桃木剑,双手五指化作桃木枝直袭向唐景虚的心口,厉声喝道:“唐棣!你怎么能拦着我!就差一点,我就差一点了!” 唐景虚横剑于胸前,挡下沈归宁的袭击,赤诚剑锋利无比,当即斩断了沈归宁的左手,他向后跃开避过沈归宁的随即袭来的另一只利爪,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不忍:“我不拦你,还会有其他神官。司神职,尽人事。” 沈归宁呆呆地看着被斩断的左手,蓦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两眼蓄满了泪水,顺着她狰狞的伤疤滴落在地,却似砸在唐景虚心头,一滴又一滴,砸得唐景虚几乎喘不上气来。 末了,她飞身跃回青铜鼎上,深深地看了唐景虚一眼,竟俯身将被供奉在骨灰中的桃木枝一点点拔了出来。 这时,唐景虚和花倾尘才意识到,供奉在青铜鼎中的,并不只是一根桃木枝,而是一小棵降桃树,这棵降桃树获取的养分尽数供给给了根须,故而长得如此细小,仅开出一朵桃花,而随着沈归宁的动作,降桃树深埋在层层骨灰中的根须被一点点拔出,只见数以百计的根须上面赫然附着着大量的冤魂! 花倾尘瞪大了眼看着沈归宁手中的降桃树,眼睛死死盯着降桃树盘根错节的根须,满脸的震惊,那些冤魂都只剩了一个脑袋,各自依附在独属于自己的根须上,多是老弱妇幼,每一只冤魂的眼睛都盯着唐景虚的方向,满面苦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花倾尘惊悚地以为这些东西在互相交流,可仔细一听,却发现它们根本就是在自说自话。 “将军,将军,救救我,救救我……” “我胤国有不败神将,岂能容尔等劣族轻易践踏!你们等着,唐将军一定扫平你们的狗窝!” “不!不要!放过我的孩子!唐将军,求求你,救救他吧!” …… 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尖叫,夹杂着不甘屈辱的怒喝听得花倾尘面如土色,这些冤魂……都是八百年前被tusha在桃花溪的胤国王室与忠臣家眷,沈归宁居然把它们一律养在降桃树下,为何?为了她口口声声要守护的同胞吗?还是为了这么一天,故意要让唐景虚受此折磨? “景虚哥哥,你看啊,这些可都是你熟悉的面孔。”沈归宁狞笑,“这个是洛府的幼子,被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这个是我娘亲,被拦腰砍成了两截,对了对了,太后娘娘在这儿呢,她和我一并被坑杀在降桃树下,一堆尸体压在我们身上,滚烫的血顺着流进我们的嘴里、眼睛里,即便到了那时,娘娘还说,只要你还活着,胤国就不会亡。我信了,所以我死了也要不计一切留下,结果呢,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听着沈归宁的话,花倾尘心头直打颤,看着唐景虚的背影,呐呐地喊道:“师父…..” 唐景虚身形一顿,回头冲花倾尘温柔地笑了笑,道:“没事。” 驰骋沙场多年,越是这种时候,唐景虚反倒越能做到处变不惊,他深知自己亏欠的是过去,而眼下,他若深陷其中,让沈归宁有机可趁,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便不是弥补,而是放纵,届时,这些冤魂与沈归宁都将落得更凄凉的处境。 唐景虚长剑直指沈归宁,月光反射在剑上的冷光映在唐景虚眼底,其中蕴含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决绝与狠戾不言而喻。 沈归宁轻笑了一声,道:“你一点儿都没变。” 话语未落,便见冤魂们瞬间目露凶光,大张着嘴从降桃树根须下脱离,逐一飘起,紧接着它们居然气势凶猛地朝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桃花溪镇们扑去,一张张嘴咬住她们的身躯,竟生生拖出她们的三魂七魄撕扯着吞噬了。 吞完了魂魄,冤魂们飘在沈归宁身后,一双双嗜血的眼盯着唐景虚和花倾尘。沈归宁抬手一指,众冤魂便迫不及待地长大了嘴向他们冲去。 花倾尘再次化出青焰长刀,见应离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担心他也被扯出三魂七魄给吞了,忙跳到应离身旁,护着他将靠近的冤魂逐一扫尽,先前还要顾着自家弱鸡师父颇有些分身乏术,现下就显得迎刃有余了。 那头唐景虚毫不留情地一剑将太后的冤魂斩落,单手轻颤着挥舞着赤诚剑,轻而易举地扫除靠近的冤魂,两眼里仅容沈归宁一人,徐徐向她走去。 沈归宁两手交叠于身前,站在青铜鼎上,静静地看着唐景虚一步步走来。 唐景虚跳上青铜鼎,一剑没入沈归宁的心口:“沈归宁,你可伏诛?” 两只冤魂趁机一左一右咬在他的肩头,使劲要将他的魂魄扯出来,唐景虚若无所觉,看着沈归宁,又道:“沈归宁,你可知错?” 沈归宁轻笑着摇摇头:“我不伏,我没错。你怎会觉得我为了留在这世间便是错?” 月已落下,天边一缕阳光斜照,院内的冤魂尖叫着争先恐后钻回降桃树根须下瑟瑟发抖,沈归宁垂眸平静地看着冤魂们,轻声说道:“桃为五行之精,厌伏邪气,制百鬼。我们依附在桃中,却也被困在这桃花溪里,无论如何都踏不出那片桃林。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能出去了。景虚哥哥,我们……想回家……” 唐景虚伸手抱住沈归宁,一滴清泪自脸颊滑落:“好,我带你们回家。” “嗯。”沈归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单纯可人。 花倾尘看着她的身形化为蓝色光点乍然碎裂消失在晨光中,而唐景虚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鼻尖一时有些酸涩,欲向他走近,却两腿发软颓然跌倒在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受了一身的伤,手上的血窟窿还在滴血,疼得他直抽鼻子。 院门的方向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花倾尘心头一跳,挣扎着扭过脖子望去,只见一道白色人影缓步而来,看清来人的脸,花倾尘松了口气,又拉长了脖子往那人身后看。 “再伸脖子就该抽筋了。”殷怜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朝着唐景虚的方向走去,“他没来。” 闻言,花倾尘收回脖子,沮丧地吐了吐舌头。 “师父。”殷怜生微仰着脸看着青铜鼎上的人,轻声唤道。 半晌,唐景虚弯腰捡起降桃树,转过身,苦笑道:“陛下,臣唐景虚,罪该万死。”旋即栽入殷怜生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47章 前尘 这位太子殿下还挺有意思的。 唐景虚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微眯着眼远远望着跪立在祭天坛上接受胤皇殷瑾沅册封的少年如是想到。 那少年身着华丽的明huangse绣五龙衮服,头戴白珠九旒,一支白玉犀簪从发髻中穿过,肃穆庄严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形十分单薄,那衮服套在他身上明显偏大了些,被祭天坛上的山风吹得鼓鼓的,山风极大吹得黄旗猎猎作响,他稳稳地跪在那里,恭敬地朝殷瑾沅磕了个头,随即扬起脸,闭上眼任殷瑾沅手沾朱砂在自己的眉心处轻点下一枚红心印。 这枚红心印便是胤国未来国君对万千子民的许诺,即以赤子之心许国千秋万代。 唐景虚斜睨了同自己一并跪在祭天坛下的众大臣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数张铁青的脸,借着人群的掩饰微微挑了挑眉,视线再次落到太子的身上,从他的角度巧好能看到太子每一次磕头时的侧脸,加上他眼力极好,看到的也就自然比他人看到的要多了。 只见太子受了红心印后双手平举交叠置于额上,缓缓俯身叩拜,就在贴地的那一瞬间,唐景虚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他面上明显流露的深深厌恶,霎时瓦解了先前的秀雅温润。 唐景虚不免腹诽:这胤国太子当得有这么不甘愿吗? 册封礼毕,太子起身转向祭天坛下众人,众朝臣叩拜,唐景虚一抬眼,撞上了少年深邃的眼眸,少年淡然一笑,唐景虚微微颔首,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真要说来,这位太子爷的太子之位完全可以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胤国皇室素来子息薄弱,此任胤皇又一心国事,登基二十年,后宫除了皇后,仅有两名妃子,殷瑾沅已年过半百,膝下却仅育有三位公主,本也有皇子二人,可大皇子出生未及百日便不幸夭折,二皇子长到十五,聪慧仁心,本要入主东宫,却在两年前也因病落了个痴傻。 眼看皇室后继无人,众大臣急了,三天两头上书恳请皇上填充后宫,压力之下,殷瑾沅无奈,好歹是立了几名贵人,可殷瑾沅到了这个年纪,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儿子来,偏生皇帝不急,太监急,跟在殷瑾沅身旁伺候了数十载的忠心太监刘公公猛地想起什么,小碎步跑到他案前,大呼:“皇上,您还记得当年柳映河畔的水月姑娘吗?” 殷瑾沅执笔的手一抖,一大滴墨汁滴在奏折上,这才想起十三年前,他微服私访到了胤国边境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在与沧狼一族地盘相隔的柳映河畔遇到了一位宛若天人的女子,一见倾心,那姑娘心思单纯,也被殷瑾沅的不凡仪表与谈吐所吸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半个月后,女子便有了身孕,殷瑾沅也到了回宫的时候,正欲表明身份将她带回皇宫,不料遇刺,那行人似是谋划已久,胤皇身边带着的人并不多,很快便落于下风,危急逃亡的途中,水月走失。 回宫后,殷瑾沅自是派了众多人马前去找寻,却始终无迹可寻,加上国事繁重,水月的身影逐渐淡在了殷瑾沅的脑海里,此刻经刘公公一提醒,当年的柔情蜜意霎时袭上心头,不免想到,水月若是躲过一劫,那孩子也有十二岁了,不知他的皇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思及此处,他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愧疚之意。 见殷瑾沅面露苦涩,刘公公安抚地笑道:“皇上,水月姑娘还活着,三皇子殿下也平安长大了,奴才昨儿得到消息……” 第二日,一大队人马奉皇命自皇城而出,向西部的一座小镇奔去,为首的便是唐将军府上年仅十五岁的独子唐景虚。 连日奔袭了七日,众人抵达胤国西部边陲的洛峡镇。 眼过之处,尽是黄土风沙,屋舍稀疏、破败不堪,沧狼族的地盘与洛峡镇相隔不过数百里,镇民们虽极少受其骚扰,但在水源等方面争不过那有天生优势的蛮族,只能勉强过活,个个面黄肌瘦,便是幼孩脸上都隐约染上了风霜。 皇城人马的到来,不免在这荒芜的小镇上激起了莫大的水花,镇民们个个面露惊恐,紧闭着门,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被拉去当壮丁。 唐景虚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身旁的士兵,径直走向最近的一扇屋门,抬手轻轻一敲,屋主登时打了个哆嗦,想来是躲不过,便把心一横,安抚了妻子两句,壮着胆子开了门,对上唐景虚含笑的眼,恭敬地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官爷有什么事吗?” “冒昧打扰,在下想向大哥打听一下,洛峡镇内可有一名唤‘水月’的女子?”唐景虚拱手回礼。 “水月?”屋主愣了一瞬,眼神飘忽了一下,嗫喏道,“没……没有,镇上没有这个人。” 唐景虚这人,自小便很懂得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屋主的口是心非,他这个反应倒是恰恰说明他们没找错地儿,斟酌了一会儿,唐景虚转而看向躲在屋主妻子身后的孩子,唇角微扬:“弟弟想不想去城中的私塾上学?” 那孩子约莫十一、二岁,长到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在他尚浅的人生阅历中,门口这人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天仙般的少年,眼前人虽和他大哥完全不同,但他们两人从头到脚,甚至而言是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与这落魄的边陲小镇格格不入的气质,这一刻,孩子顿悟,他的大哥,果然不会屈居于这腌臜的洛峡镇。 与此同时,孩子心头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他也想走出这里,他也不愿在这里过完他的一生,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想。” 见状,屋主紧握着的拳头蓦然松开了,他低着头一顿一顿地抬手指指向东面,低声道:“他们就住在尽头的小院里。” 唐景虚道了声谢,招了一名士兵吩咐了几句,让身后的人马原地待命,独自一人向小镇东面走去。 只见不远处的小院前站着两道人影,唐景虚走近,不免暗自惊讶于那女子毫不显衰老的秀丽容颜,恭敬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水月娘娘,三皇子殿下,臣唐景虚,奉圣上旨意接娘娘和殿下回宫。” 水月面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唐景虚自顾自站起身,这才看清水月身旁少年的脸,少年的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娘亲,深邃的面部轮廓隐约带着异族人的特色,虽不是特别明显,但在有心人眼里,会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如此一来,唐景虚便可预见,日后这两母子在宫内免不了不时会听上两耳朵。 “怜生,进屋把药喝了,我们就走吧。”水月轻声说道。 怜生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不多时,便又出来了,他关上门,并谨慎地扣上了门锁,方才走回水月身旁,道:“娘,药喝了,东西也收拾妥当了。” 水月“嗯”了一声,看向唐景虚,道:“那便麻烦了。” 唐景虚笑笑:“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回宫的路途十分漫长,因带上了柔弱的娘娘和明显是个病秧子的三皇子,不免比去时多耗费了好些时日,唐景虚不是急性子,悠哉悠哉的,权当是顺道游山玩水了。 一路上,马车里的母子安静得不可思议,唐景虚少不了对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二人心生好奇,且不论这两人虽在洛峡镇那样的地方住了十来年还丝毫不受影响,身上不带一丝粗俗之气,休息时,从偶尔的交谈中,唐景虚还意外发现,三皇子的言行举止简直比皇城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不知文雅多少倍,而从他的谈吐来看,说是满腹经纶都毫不为过。 唐景虚可不信洛峡镇那样的地方会有多厉害的文人隐居,如此一来,唐景虚看水月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同时,对这流落在外的三皇子有朝一日若真登上皇位也没了太大的担忧。 此后一年,唐景虚极少耳闻这对母子的消息,没有所谓家世背景,又或者他们根本无心争夺,在宫里似是过得异常平静。 当唐老将军在饭桌上谈到殷瑾沅顶着众多非议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异族妃子所生的皇子殷怜生封为太子的时候,唐景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这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便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哦。” 没想到唐老将军忽然放下筷子,正色道:“你怎么想?” 封太子的事情十分突然,唐老将军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内幕的,说是三皇子病重了好些时日,殷瑾沅生怕他也活不下去,便听从国师之言,打算用胤国未来国君的身份,向天保下这孩子。 唐景虚夹丸子的手一抖,眼看丸子要掉进汤碗里,溅起汤汁免不了被说道,他眼疾手快地端起饭碗往前一伸,准确无误地将丸子装进了碗里,随即耸耸肩,道:“不怎么想。” 唐老将军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皱眉道:“我们唐家历代为将,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虽说我们不参与宫内事,但上头坐的是谁,少不了多看两眼,况且当初还是你将他接回来的,说说吧,三皇子如何?” 唐景虚“呼哧呼哧”地咬开丸子,被丸子里溅出的汤汁烫得龇牙咧嘴,对于饭桌上还要被强拉着谈国事甚是无奈,敷衍地应道:“远见卓识,温文尔雅,挺好的。” 见他如此敷衍,唐老将军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说了。 思绪回归,册封典礼结束,殷瑾沅与殷怜生从祭天坛上走下来,众大臣起身分立两侧,接下来便要护送胤皇和太子回宫了。 便是这时,人群中陡生异变,只见数十名侍卫忽然扔掉手中的皇旗,从腰侧拔出刀来,直向殷瑾沅与殷怜生的方向袭去,登时激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场武将当即上前迎敌。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身手不凡,唐景虚正与一名侍卫缠斗,余光瞥见人群中又蹿出几名人高马大的太监,他眼皮一跳,踹开身前侍卫,下意识望向殷怜生的方向。 面对争先恐后袭来的刺客,殷怜生显得格外镇定,额前的九旒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即便下一刻便落入为首的刺客手中,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扫了唐景虚一眼,仿佛完全看不到那把横在他身前的大刀。 那名刺客抓住了殷怜生,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毫不犹豫地向他的脖子砍去。 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殷瑾沅登时白了脸,大喊道:“皇儿!” 第48章 狼牙 忽然,一支利箭在惊呼声中从一名刺客的侧脸旁横空划过,转瞬间狠狠扎入抓着殷怜生那名刺客握刀的手臂,刺客痛呼了一声,握刀的手一顿,阴冷的视线射向冷箭飞来的方向,那里正站在一名执弓的黑甲小将,秀气的脸上带着一丝书卷气。 只见他借着搭箭拉弓的动作,朝那刺客比了个中指,刺客登时气得两撇小胡子直打颤,低头用牙齿咬住扎在手臂上的箭尾,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竟生生将箭从手臂中拔出,血溅到了离他最近的殷怜生脸上,他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刺客恶狠狠地瞪了黑甲小将一眼,大刀再次举起,怒不可遏地砍向殷怜生,殷怜生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刀刃向自己砍来。 下一刻,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猛地撞进他眼里,相隔不过一指的距离,在那双漩涡般深不可测却晕染着无限魅惑力的眼眸里,殷怜生看到自己缓缓睁大了眼,十几年来素来平静的心像是跟着被那一眼猛烈撞击了一下,紧接着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骤然停歇…… 唐景虚利落地抽出刺入刺客心口的剑,伸手轻轻一拉,将殷怜生拉进怀中,旋即一脚将瞪直了眼尚未咽气的刺客踹倒在地,反手几剑击退逼近的其他刺客,单手搂着殷怜生的腰,向后轻轻一跃,跃到了一处,微低下头,随口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受伤?” 殷怜生两眼仍紧盯着唐景虚,猝不及防再次撞上他的视线,呼吸一窒,一时竟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看他愣愣的,唐景虚经不住低笑了一声,放下揽在他腰上的手,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多有冒犯。” 殷怜生似是回过神来,怔怔地低头看了唐景虚一眼,眼眸波澜不惊,却酝酿着他的千思百绪,他隐约能够明白此刻那种心尖发颤的悸动意味着什么,腰侧方才唐景虚的手抚过的位置这时竟隐隐有些酥麻感,掌心也起了一层薄汗,他神色自若道:“无碍,倒是唐少将,可有伤到哪里?” 两人说了这么几句话的间隙,那头唐老将军已经率众将刺客尽数制服了,殷瑾沅见殷怜生安然无恙,霎时松了一大口气,要是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皇子再出事,他可就真是没脸面对胤国子民与皇室列祖列宗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殷瑾沅指着一名扮成太监的刺客厉声质问。 那名刺客与幸存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闭上眼口中说了几句众人听不懂的话,殷瑾沅眉头紧锁,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隐约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仅仅停留在刺杀这层表面。 唐景虚正巧走近,听到刺客的话,面色一沉,几大步走到那名刺客面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偏过脸,一枚赤红的狼牙刺青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你们是……”看到狼牙刺青,唐老将军面色骤然严峻,正要逼问,却见几名刺客同时栽倒在地,他蹲下身一看,发现他们竟是咬破了事先藏在齿缝间的毒/药丸,瞬间毙命。 殷瑾沅问道:“将军可是看出他们的来历了?” “赤sng牙刺青,若臣没有猜错,他们是沧狼族人。”说着,唐老将军看向唐景虚,“你听清他们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么?” 唐景虚自小跟着在边境混,别的不说,学话的本事倒是没落下的,沧狼族的语言也学得挺精,他强忍住往殷怜生那儿瞥的冲动,斟酌了片刻,答道:“神女降世依水而生,月下点水众生俯首,乃天赐我族之宠幸,然胤君强掳之,岂可忍?其子若何,斩杀之,胤君为贼,斩杀之,足以慰天之灵。今虽败,我族之人犹能战!无惧!” 语毕,四下一阵死寂,殷瑾沅深深地看了殷怜生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几名大臣接连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沧狼之子,岂可为帝?” 胤国边境有九大部族,其中沧狼族可谓是最强大的一方,胤国强盛,另八大部族虽不能说是完全臣服,但也始终不敢造次,可沧狼族却时常在胤国出兵的边缘试探,用各种方式对戍边的战士骚扰不断,还凭借自身优势抢占了不少好资源,完全可以说是胤国边境最大的潜在隐患。 原先众大臣对水月这个异族妃子早就有颇多非议,现如今,得知这个异族居然还是沧狼族,甚至闹出了弑君的事端,且今日一事足以表明,沧狼族已经跃跃欲试了,战事一触即发,如此一来,那些大臣看殷怜生的眼神顿时就更加不一样。 殷怜生刚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正微低着头擦拭脸上的血迹,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抬起尚未擦干净的脸,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干净纯粹得像是初融的冰雪,不经意间却给人以一种暖阳般的舒适,根本无法让人将他与那些暴戾的蛮族联系在一起。 众大臣怔愣之际,殷瑾沅心下做了决定,“纵然太子的母妃来自沧狼一族,也不能抹灭他身上留着我胤国皇室血脉这一事实,太子品行端正,性情温和,为人稳重,心怀天下,相信众爱卿与朕一样,都看在眼里,那么,他便是我胤国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 众人皆知,按殷瑾沅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心,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动的,而且他说得也确实都是事实,接回殷怜生的第一时间,国师便亲证过,他们不能否认殷怜生的皇子身份。 除此之外,这一年来,众大臣也都或多或少与其有过交流,确实是个极难得的太子人选,且皇室的情况就摆在明面上,他们若是再死磕下去,很难不被有心人说成是居心叵测。 能有勇气站出来吭声的,都是胤国老大臣了,勾心斗角的场合没少有过,这种时候,自是明白适时闭嘴才是良策,故而殷瑾沅的话仅是换来了又一次的沉寂。 众大臣的识时务倒是让殷瑾沅松了口气,他满意地摆摆手,示意回宫。 唐景虚若有所思地杵在原地,执弓的黑甲小将待胤皇走开后立时走近,毫不客气地抬手便要往他后脑勺狠狠招呼,同时吹了声口哨,调侃道:“哟,唐少将,寻思什么呢?” 唐景虚早有所觉,灵巧地侧身避过,手肘顺着往后一顶,撞上对方格挡的手臂,挑眉道:“啧啧,行啊,柏舟,今儿那一箭可真是帅破天际了,本少将自愧弗如啊!” “去你的,违心话说多了就不怕遭天谴呐!”柏舟笑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地走远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意义不明的视线。 …… 册封仪式结束后,唐景虚和柏舟因救驾有功,受了封赏,可唐景虚却有种被惦记上了的感觉,这回倒真不是唐景虚自恋,主要是对方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他想告诉自己是会错意都难。 刚从街上溜达回来,一进大门就看到自家老爹一脸的严肃,唐景虚便知道,准是太子殿下又驾到了。 这三天两头的,他着实摸不准这位太子爷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若说他是来拉拢他们唐家的,他却根本没怎么搭理唐老将军。若从他专程来找唐景虚这一点猜测他是要从同辈入手,为自己的将来筑根基,可他却又只是单纯喝杯茶就走,和唐景虚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如此下去,宫里宫外怕是要将太子殿下和唐将军交好这一消息传遍了。 且不论外头人怎么看他们唐家和太子的关系,单是唐老将军就已经找唐景虚谈过好几次了,关键唐景虚也很无奈啊,一来他和太子真心不熟,二来他也不好把人家直接撵走,不知多少回拐着弯儿要送客了,殷怜生还能气定神闲地喝完茶才慢悠悠地告辞。 这他能怎么办?陪着呗! 走进书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跪坐在窗旁独自品茗的身影,唐景虚暗自叹了口气,躬身抱拳,道:“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殷怜生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回头冲唐景虚微微勾唇,淡笑道:“是我来得唐突。” 殷怜生的脸半掩在斜阳的余晖中,在光辉照耀下,双眸浸染上了柔和的光彩,鬼使神差的,唐景虚竟不由自主卸下了满心的防备,他走上前,坐到殷怜生对面,直言道:“听家父说,殿下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不知殿下找微臣是有何要事?” “要事谈不上,只是觉得唐少将的剑使得极好,想从少将这儿讨几招。” 这回殷怜生总算是说了句唐景虚听得懂的话了,然而却让他愣住了,半晌,才犹豫着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传授剑法?” 殷怜生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唐景虚被他整得有些懵,又道:“殿下要学剑法何愁找不到一等一的剑术大师,臣就是个半吊子,恐难当此大任。” “不,除了唐少将,其他人我看不上。” 唐景虚:“……” 这话听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得,怎么莫名有些别扭…… 第49章 练剑 殷怜生撞上唐府的饭点了,唐景虚也就只好开口邀他留下吃顿便饭,本以为他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婉言谢绝,未料这日他却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点头留下了。 往常,饭点都是唐老将军考查唐景虚功课的时候,然而这日因着多了殷怜生这一贵客,唐府的饭桌头一回安静得有些诡异,就连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都显得有些刺耳。 唐老将军面容僵硬,芷阳郡主也只是客气地招呼了两句,殷怜生则安然若素,完全没有任何拘谨的表现,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唐景虚权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埋头扒饭,根本顾不上嘴里吃的是什么,一心想着吃完就走。 “老爷,白先生来了。”饭才吃到一半,一名下人进门禀报道。 未及唐老将军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赶早不如赶巧,正巧讨得到口饭吃了,我……” 那人踏进门内,似是没想到唐府今日有客,在看到殷怜生的瞬间噤了声,唐景虚眼见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下不免困惑。 见白相实忽然变了脸色,唐景虚犹豫了一瞬,放下碗筷,看向唐老将军,见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便起身对殷怜生说道:“殿下,这位是我的老师,白相实。” 接着又转身向白相实介绍道:“老师,这位是太子殿下。” 白相实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躬身行礼道:“草民白相实,叩见太子殿下。” 殷怜生淡笑道:“白先生不必多礼。” “老师,学生昨夜看书遇到了一处困惑,正好想向您请教。”唐景虚借机说道。 白相实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去书房吧。” 唐景虚暗自松了口气,向殷怜生满含歉意地告退后,与白相实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唐景虚合上门,调侃道:“为何见了太子如此惊慌?龙气太强,震得你魂都没了?” 当年,八岁的唐景虚与白相实在皇城大街上初次相遇,便是看他在众人前自吹自擂,要不是他拉住路过的唐景虚义正言辞地说了句“少年,你今后必成大器”,唐景虚都不会拿眼角看他一眼。 可随之,白相实就强行要收唐景虚为学生,唐景虚可没这么大的心,自是婉拒了,然而,第二日,唐老将军就把白相实给领到面前,压着唐景虚的脖子逼他拜下了这个先生。 虽不知白相实这样一个身世背景成谜的人是怎么拿下唐老将军和芷阳郡主的,可他在唐景虚面前表现出来的博闻强识与足智多谋却一点儿都不是吹的,因此,唐景虚面上虽有不服,心底倒是对他颇为敬重。 要知道白相实这人可以说是长了张大锤都砸不烂的脸皮,且从来都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世外高人样,若说他是震慑于太子的身份不敢出声,唐景虚是不信的。由是两人相识已久,与白相实相处,唐景虚也就没表现出面对外人时的假正经,话也就说得随意了。 白相实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沧狼之子?” 唐景虚点点头,面色严峻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祭天坛上发生的那件事上头是下了禁口令的,按理说白相实不可能知道什么殷怜生的另一种身份。 白相实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而是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寻觅不得丝毫痕迹,原来竟是怀孕所致……” “你在说什么?”唐景虚听不清他的话,想到当时那些老大臣的反应,便猜想白相实也和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想了想,转而问道,“老白,你觉得这个太子如何?” 白相实抬脸,眼也不眨地盯着唐景虚的眼睛,阴着脸正色道:“他会毁了你。” 白相实的话让唐景虚眼皮猛地一跳,可下一刻他却又说:“他也可能造就你。” “什么意思?”唐景虚被他截然相反的两句话说得莫名有些不安,“毁了我?难道说他登基后会头一个拿我唐府开刀吗?造就,又能如何造就我?加官进爵?” “这事儿我也说不准,他身上的意外性太强了。”白相实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正我就劝你尽量离他远点吧。” 说完,白相实就言说有急事要处理,转头离开了,唐景虚独自在书房中坐着,实在不能明白白相实所说的殷怜生身上的意外性指的是什么,况且,这位太子他本就没有深交的打算,是对方一个劲儿地黏上来的,他又不能硬撕,啧,真麻烦…… 第二日,殷怜生便准时来唐府点卯了,唐景虚叹了口气,找出两把木剑将他带到了院子里。 唐景虚还没有过当人师父的经验,拿着两把木剑在殷怜生跟前木了好一会儿,才把其中一把剑递到他眼前,挣扎性地说道:“殿下,不然您还是另寻高人吧?” 毫不出乎意料的,殷怜生接过剑扫了一眼,坚决地摇头:“不用。” 行吧,行吧,他教就他教…… 唐景虚认命,垂眸看了眼殷怜生拿剑的手,十来岁出头的少年,手指已经长开,五指骨节分明,手背和他的脸一样,都带着久病未愈的苍白感,真不知这样的手能挥得动剑吗? 走神的间隙,殷怜生蓦地举剑向唐景虚虚晃了一招,见唐景虚灵巧地侧身避过,他的目光挪到唐景虚手中的木剑上,道:“唐少将,摸个底?” 唐景虚轻笑了一声,一招过后,便挑飞了殷怜生手上的剑,拱手道:“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殷怜生瞥了眼落到不远处的木剑,转了转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腕,莞尔一笑:“少将若还是左一个‘冒犯’,右一个‘见谅’,我怕是要学到天荒地老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放话让他别客气了,唐景虚也就干脆拿出小时候唐老将军训自己时的架势来了,相信用不了几次,太子这副柔弱的小身板就会受不住了。 “殿下初次学剑,那么就先从持剑开始吧。”唐景虚直接把自己手中的木剑递给殷怜生,走到他身后,一手轻揽住他的腰,伸长了另一只手一点点挪动他的手指矫正手势,“腰直,后背自然放松,殿下,你这样太僵硬。” 察觉到怀中的殷怜生缓缓吐息,稍微放松了些,唐景虚便握着他的手猛地向前一刺,同时解释道:“剑拿在手中,最基本的应该是刺,而不是砍或劈。刺剑分为平刺、上刺、下刺等,注意,手臂与剑成一条直线,若是平刺,手腕微转会更加有力……” 带着殷怜生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可避免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极淡的药味不断从他衣领间飘出,裹挟着他温热的体温,扑打在唐景虚的下巴上,竟让他恍然生出了一丝亲密感,他忽然觉得,这个太子本就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少年,他们之间也并非横亘着跨不去的鸿沟,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人,那为何一定要从一开始就将他拒之千里呢? 唐景虚比殷怜生年长了三岁,又是在少年时期,加上唐景虚自小学武,殷怜生却疾病缠身,两人身体上的差距自是不小,可以说殷怜生几乎被唐景虚整个收进了怀里,从背后甚至不容易看到殷怜生的存在。 于是,当柏舟走进唐景虚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了相当诡异的一幕。 只见唐景虚站在院子正中间的位置,以奇异的角度微微弓着腰,右手直挺挺地平举着一把木剑,脚下不动,嘴里念念有词,上下左右刺了个遍,看这样子……莫不是中邪了! 一想到唐老将军和芷阳郡主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生下的独子可能被邪物缠上了,柏舟顿时大骇,二话不说,抽出腰侧的弯刀就冲了上去。 来不及找人了,先弄晕再说!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唐景虚心知是柏舟来了,正欲放开殷怜生,未曾想,殷怜生忽然反握住他的手,猛地转身朝柏舟一剑刺去。 柏舟反应及时,反手横刀挡住了木剑,看到唐景虚怀中的殷怜生,下意识瞪大眼愣住了,可殷怜生并未停手,紧接着便瞅准柏舟的下盘又是一个下刺,柏舟忙向后跳开,正要行礼,却听到殷怜生清冽的声音:“别停。” 唐景虚会意,冲柏舟挑了挑眉,半搂着殷怜生向他袭去,柏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对起招来,左右是他们先动的手,他这就算是正当防卫了,而且有唐景虚护着,他小心点,应该不至于伤到太子。 毕竟是过招,就不会像方才那样站着不动光挥手了,唐景虚的脚在殷怜生腿间挪动,不轻不重地踢着他的脚转变位置,同时嘴上不忘解释:“后脚斜向前一步,微屈膝半蹲,前腿微屈,脚尖轻点地,脚面不可放松,对,绷起,这便是虚步……” 唐景虚和殷怜生使的是木剑,招式上虽未落下风,可数十个回合下来,难免被柏舟的弯刀砍得伤痕累累,最后一招劈砍到了刀刃上,“咔哒”一声,木剑应声而断,柏舟抹了把额上被两人一前一后吓出来的冷汗,抱拳道:“承让。” 殷怜生从唐景虚怀中走出两步,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一连串的大动作染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他回头微微勾起唇角,对两人说道:“那么,今日便先到这里,有劳唐少将和柏公子了。” 待殷怜生离开后,柏舟如释重负地将刀收起,看向唐景虚,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你……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唐景虚瞥了他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剑,闭眼回顾了一下方才与柏舟对招的过程,惊觉从一开始,殷怜生的主动性就极强,虽说每一个招式都是唐景虚带出来的,可紧接着,就被殷怜生无意间反带着自然而然地往下一步走了,就连最后那一下,都是顺着殷怜生的力往刀刃上劈的,就好像,他急着要走,没时间磨蹭下去了……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殷怜生本就精通剑术,要么,殷怜生天赋过人。 当然了,唐景虚比较倾向于后者,他实在不觉得堂堂胤国太子会无聊到这种没事找事的地步,而且,就殷怜生那身子,病怏怏的,当真不像是练过的…… 见唐景虚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盯着断了半截的木剑,不知在想些什么,柏舟不耐地“啧”了声,没好气地说道:“你俩真好上了?” 唐景虚这才从剑上挪开了眼,却是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觉得,太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柏舟:“……沧狼族也会下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景虚:“近来,为师听闻这样的风声,把为师裹上面粉,炸得外酥里嫩,撒点白糖,一口咬下去,不仅香脆可口,而且延年益寿、修为大涨,把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殷怜生:“徒儿不知师父所言。” 师父:“滚犊子!老子还不知道是你整的幺蛾子?!” 殷怜生:“师父真是错怪徒儿了。” 师父:“若不是为师泡温泉你在一旁垂涎三尺,能有这样的传言?!” 第50章 微醺 踏上马车前,殷怜生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向唐府看了一眼,不经意扬起的嘴角令身旁贴身伺候的太监李公公下意识怔住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他也算是宫中的老太监了,以前都是跟在殷瑾沅身旁的,殷怜生被封为太子后,便被殷瑾沅派到殷怜生身边来了,胤皇这么安排的用意,他自是心知肚明。 照这段日子看来,这位太子爷的脾性那叫一个好,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即便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他桌案上的砚台,染黑了他好不容易写好的奏章,他也绝不会出声责怪,脸上甚至连一丝怒气都不曾有过,“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他和月贵妃自是连边都沾不上的。 可是,精明的李公公却也看出来了,太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那都是虚假的温柔,仅停留在表面的笑意。 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在面对月贵妃的时候,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太子殿下发自内心的笑,不只是开心,还明显流露出了一种激动过后的小紧张,就好像满怀爱意的毛小子刚刚得到了心上人的一个吻,迟迟不能平息下那颗动荡的心,这样的太子,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不然,李公公真要把他当没有七情六欲的天人了。 “殿下,再耽搁,就要让陛下等着了。”见殷怜生迟迟没有动静,李公公适时出声提醒道。 闻言,殷怜生收回视线,微微颔首,钻进了马车内…… 一个时辰后,殷怜生与殷瑾沅谈完了事走出御书房。 二月的天免不了几日倒春寒,殷怜生口中呵出的热气迅速消散,他望了眼院子里犹带冰霜的松树,一如既往地朝月贵妃的寝宫走去。 李公公会意,兀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遮在他上方,为防化开的水滴溅落到他身上。 走到月贵妃的寝宫门口,一眼便见她一人独自闭着眼跪坐在矮桌旁,她素来不喜人伺候,婢女也就都遣到外头去了,偌大的寝宫内只她一人,远看着却没有丝毫落寞感,反倒觉得她本就该是如此孤高冷傲之人。 李公公在寝宫外驻足微微欠身候着,殷怜生缓步走到她跟前,跪坐在垫子上,轻声唤道:“娘。” “嗯。”水月徐徐睁眼,看着殷怜生,脸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闻言,殷怜生一怔,随即不自觉轻笑出声:“嗯,我很高兴。” 说话间,注意到矮桌上竟有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殷怜生眉头微蹙,问道:“谁来过?皇后?” 水月摇摇头:“一位故人。” 故人? 这是殷怜生第一次从水月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们就是在那荒凉的洛峡镇里,没有亲人,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又何来的“故人”? 见殷怜生面露异色,沉默不语,水月将手边小火炉上温好的药放到他面前,轻声道:“怜生,这些年,我们除了洛峡镇便是这皇宫了,这世间浮尘,绝不只是尔尔。娘听说,桃花溪的花开了,过两日,我们一起去那儿踏青可好?对了,不妨邀上唐府的那个孩子。” “好。”殷怜生端起药碗,轻轻点了点头,垂眸望着碗中微微摇晃的红褐色液体,鼻翼微动,闭上眼一口饮下。 水月用心头血熬出的汤药,吊了他十来年的命,这便是最后一碗了,往后,即便没有水月在身边,他也能活下去了,然后,认天命,当他的灭国之君…… 看着不远处拿着两把木剑的人,唐景虚满脸生无可恋,一顿一顿地偏过脑袋,对身侧的柏舟重重地眨了眨眼,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表达了他此刻的渴望:舟哥,要不你上? 柏舟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抬手挡住了他的视线,道:“人家专程来找你的,我上个什么劲儿啊……” 正说着,那边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景虚哥哥,这两把剑都给阿宁吗?” 柏舟紧接着便幽幽地跟了一句:“景虚哥哥,给阿宁不?” “行,阿宁想要就都拿去吧!”唐景虚冲柏舟做了个鬼脸,向沈归宁走去。 这小丫头不知从哪儿得知他教太子剑术的事,还不过一日就跑到唐府来了,缠着唐景虚也教她,唐景虚倍感无奈,关键沈归宁这丫头长得实在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肉嘟嘟的小脸蛋,再对着他“嘤嘤嘤”两声,拒绝的话真心说不出口,只好应下了。 由是从殷怜生身上得到了经验,唐景虚蹲下身,手把手矫正沈归宁持剑的姿势,端正了姿势,正要揽上她的腰,惊觉身后飘来一股冷飕飕的寒气,他手下一顿,猛地转过头去,只见殷怜生微沉着脸站在院门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唐景虚和柏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拉着沈归宁忙迎上前去,行过礼,问道:“殿下不是隔日来一次吗?” 殷怜生没有回答,视线落到了沈归宁的脸上,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危险气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神色淡淡地说道:“沈太傅的千金?” 沈归宁讷讷地抬头望着殷怜生背光的脸,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用蚊子般的声音瓮声道:“是……是的,太子殿下。” 殷怜生点点头,让他们起身,这才转向唐景虚,道:“两日后我与母妃去桃花溪踏青,想请唐少将随行。” “是。”唐景虚眼角余光扫了柏舟一眼,又道,“可否让柏舟一并随行?” 柏舟浑身一僵,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殷怜生先一步应下了:“正有此意。” “景……”见状,一旁的沈归宁拉住唐景虚的袖口,正要开口,被殷怜生不经意瞟了眼,登时闭嘴松了手。 之后,殷怜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柏舟转身就是一拳砸向唐景虚,嘴里不忘喝道:“你他娘的居然拖我下水!老子书还没读完呢!” 唐景虚自是毫无愧疚之色,抬臂挡下他的拳头,另一手伸到他腰侧,准确无误地抽出他别在腰间的一本小册子,向后跃开几步远的距离,看了眼上头的“兵法”二字,向他扬了扬小册子,挑着眉毛道:“让我猜猜,这本是《厢房密事》啊,还是《活色生香》呢?” 眼见唐景虚要翻开小册子的书封,柏舟下意识瞥了眼身旁一脸茫然的沈归宁,老脸一红,冲上去骂骂咧咧地夺回小册子,恶狠狠地瞪了唐景虚一眼,道:“白先生上次说的,我还没弄懂,想多翻些典籍。” “怎么?还想着当文官啊?”唐景虚单手撑在他肩上,唏嘘道,“倒不是你不合适,只是你三岁识字,五年间灾病不断,柏尚书想方设法找国师给你算了一卦,知你命里有灾,为武将才可挡灾,这才把你送到我爹手下的,你就别想着送命了!” 柏舟将小册子塞回腰侧,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日后,众人踏上行程,毕竟马车里坐着的是太子和月贵妃,护送的人马自是不少,由唐景虚带头,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向桃花溪行进。 抵达桃花溪后,护送的人马奉命在桃林外安营扎寨,唐景虚和柏舟则护着乔装后的殷怜生和水月带了三名赤诚军的亲兵和一名婢女进了小镇。 桃花溪内仅有一家客栈,又恰逢赏花季,就剩下四间空房了,只见柏舟蓦地一把搂住一名亲兵的肩,哥俩好地强行和他寒暄起来,唐景虚眼皮一阵抽抽。 “怜生,你和景虚一间吧。”水月说道。 唐景虚忙道:“不不不,我和柏舟他们挤一挤就行,以往在边关习惯了大通铺的。” 说着,唐景虚“哈哈哈”干笑着向柏舟走去,身后传来殷怜生不轻不重的一句“过来”,他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在暗处朝柏舟撇撇嘴,老实地跟在殷怜生身后进了房间。 吹灭蜡烛后,唐景虚在床前踌躇了好一会儿,借着窗外照进的微弱月光看着殷怜生的背影,一咬牙,转过身打算把柏舟从被窝里挖出来喝酒。 才刚走出两步,就听殷怜生说道:“夜色已晚,唐少将要去哪儿?” “咳,这儿的桃花酿很有名,我……” 殷怜生:“哦?我也想尝尝。” 听到殷怜生从床榻上起身的声响,唐景虚回身,硬着头皮道:“殿下还未行成人礼,饮酒怕是有所不妥。” 殷怜生点亮了一根蜡烛,豆大的光晕在黑暗中轻微摇晃,暖黄的烛光映在殷怜生的眼眸深处,一小团火苗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而那张秀雅的面庞也映在了唐景虚眼中,他从不自诩圣人,他也喜欢美的事物,包括人,殷怜生自然也属于这一范畴,此刻的殷怜生令唐景虚不自觉呼吸一滞,直到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方才恍然回神,暗自捏了自己一把,想着明天找柏舟把小册子借来翻翻,总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 “客栈内就有酒,劳烦唐少将下楼要一坛上来尝尝。”殷怜生在椅子上坐下,淡笑着说道。 唐景虚犹豫了片刻,转身下楼,很快就单手抱着一小坛桃花酿,另一只手拿着两只碗回来了。 他抬脚轻轻勾上门,走到桌旁,在殷怜生对面坐下,给他倒了小半碗酒,又给自己满上,笑道:“殿下第一次喝,就尝尝味道吧。” 一炷香后,唐景虚就后悔了。 照这情况来看,他真是高估殷怜生了,这小半碗撑死了不过三口,怎么就醉了呢? 唐景虚微眯着眼看着趴倒在桌上双目紧闭的殷怜生,再次感慨月贵妃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半掩在灯影下的脸着实容易让人心动,只不过,是个男的。 微醺后春心萌动的唐少年倒出酒坛里剩余的酒,一口喝干净了,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殷怜生身侧,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在“背”和“扛”中做选择,随即弯下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躺下了。 反正他都睡着了,没理由委屈自己出去吹冷风。 才躺下没多久,就察觉殷怜生迷迷糊糊地钻进了自己怀里,唐景虚不由僵住,下意识要推开他,可他的手已经环了上来,少年瘦弱的身躯微凉,贴在唐景虚身上,散去了不少酒劲儿上来生出的燥热,倒是让他舒适了不少,他心头挣扎了一瞬,就放弃了。 黑暗中,殷怜生的手轻轻攥住了唐景虚的衣角…… 第51章 消失 天微亮,唐景虚刚睁开眼,便对上殷怜生含笑的眼眸,昏沉的脑袋顿时清明,他默默向后挪开些许,干笑道:“殿下睡得还好?” 殷怜生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极自然地向唐景虚贴近,含糊地说道:“没睡饱,再躺会儿。” 看着埋到自己胸前的脑袋,唐景虚的眼前空白了一瞬,轻咳了一声,拉开横在腰上的手,正色道:“那殿下睡着,臣要完成今日的早课,就先起了。” 说着,唐景虚故作镇定地翻身下床,开门的一瞬,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他梗着脖子愣是没有回头,提着外衫埋头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真要说来,唐景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虽说他常在军营里混,但殷怜生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还是偶有接触的,就像沈归宁,尽管是个女孩,也和其他半大的孩子一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对他有一种仰慕之感,对于他们那些安居于皇城的孩子来说,唐景虚这样的存在,无疑是一种另类的向往,极容易成为孩子们眼中的英雄。 只是,唐景虚怎么都没想到,清高如殷怜生,竟然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这虽然让唐景虚有些别扭,但不会令他生厌,甚至有一种别样的虚荣感和成就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说呢……这八成是病,得治! 柏舟也睡醒了,拿着铁盆要去打水洗漱,一开门就见唐景虚蹲在对门门边,脸上神情多变,一会儿得意,一会儿纠结,还忽地笑出了声,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抽抽,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蹲这儿干什么呢?” 唐景虚觑了他一眼,站起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没搭他的腔,兀自笑得神秘,强压着他的脖子下了楼。 桃花溪三日游赏无需多言,只是唐景虚每日夜不能寐,回程那日双眼眼底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浅浅的青黑痕迹,好在他精力还算充沛,不至于从马背上栽倒。 柏舟憋着笑策马到他身侧,眼珠子朝马车的方向转了转,低声道:“怎么?太子殿下睡着了是会踢被子啊,还是磨牙啊,哦,难不成是说梦话?” 唐景虚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那眼里的刀子倒是割得柏舟不痛不痒,他低笑了两声,又道:“我觉得啊,这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学识渊博、宅心仁厚,日后定会是一位贤明君主,关键啊,长得还挺好看的,你说是吧?” 被柏舟拿之前说的话噎了一口,唐景虚幽幽地看着他,森然道:“要我说?我只能说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磨人的小妖精’……” 柏舟:“……” 回皇城的一路都挺顺利,途中休息的间隙,唐景虚终于找到机会睡了个安稳觉。小憩过后,他向临近的小溪走去,掬一捧清水往脸上拍了拍,那股冰凉瞬间让他神清气爽,再睁眼,彻底清醒了。 转身的时候,瞥见月贵妃正跪坐在不远处,素色而不失华丽的长裙铺展在她身后,零落了些许初春的花瓣,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探入冰冷的溪水中,在潺潺溪流声中缓缓闭眼。 殷怜生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似是察觉到唐景虚的视线,他微微侧脸,尽管轻扬着唇角,可唐景虚却仿若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层薄薄的落寞与悲凉,顷刻便被掩埋,消失无踪。 再次启程,唐景虚总觉得月贵妃有些不一样了,真要说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又实在道不出一二,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比之前更加冷淡了,而殷怜生也是一脸的漠然,唐景虚心底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皇城外有一片小树林,平常有侍卫轮岗全天巡视,可这日唐景虚等人进入树林不久,便发现了几名侍卫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被倒挂在树上,双手直垂到地面,脖颈处被人用利刃残忍割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从被翻开的皮肉中不断涌出,淌了一地的血汇聚成一滩血泊,他们大睁着赤红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众人,微张着嘴似是在无声悲鸣。 血流未止,新鲜的尸体,胆敢在皇城脚下tusha侍卫,来者必然不善,极可能就隐匿在这片小树林中守株待兔。 唐景虚和柏舟对视了一眼,迅速整合队伍护住马车。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在队伍中炸起,唐景虚登时从马背上飞身跃到了马车旁,眉头紧拧,看着在飞起的黄土中冒出的数名刺客,敏锐地看到了他们脖颈上的赤sng牙刺青,心下了然,拔剑与从树上跃下的刺客缠斗起来。 值得庆幸,刺客不过五人,很快就被尽数拿下了,唐景虚命人挖出他们齿间藏着的药丸,一脚踩上其中一名刺客的肩,冷声道:“沧狼族是按耐不住了么?” 那名刺客抬脸,生硬地说道:“我族之人,犹能战!无惧!” 他的声音像是暗夜哀啼的猿鸣,字里行间透出森然的鬼气,令在场众人不禁汗毛倒竖,他的视线越过唐景虚飘向他身后,目光中溢满了噬骨般的憎恶。 唐景虚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看到殷怜生正站在自己身后,平静地与刺客对视,刺客被他的淡然激怒,不知用沧狼族语言极快地骂了一句什么,唐景虚尚未听清,却见殷怜生脸色一变,蓦地几步上前,顺手拿过他手中的剑,“刺啦”一声从刺客的左胸口穿过。 一时间,场面凝滞,在场众人无不瞪大了眼,满面错愕。 殷怜生反而轻笑了一声,缓慢地将剑从刺客身上抽出,反手一甩,将剑上沾染的血水甩落,回身看着唐景虚,眼里平静得不可思议。 唐景虚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走近,从他手中把剑拿回来收入剑鞘,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用拇指指腹轻轻抹掉方才溅上的一滴血,咧嘴笑得肆意:“殿下英勇,沧狼蛮族能战无惧,我胤国子民又岂会畏缩?赤诚军尚在,不日便灭了那蛮族的嚣张气焰!” 话音落下,柏舟紧接着便顺着他的话高呼了一声:“灭了他沧狼小族!” 在场又不少赤城军亲兵,随即跟着吼道:“灭了他沧狼小族!灭了他沧狼小族!” 吼声震天,霎时将现场士气点燃,众人纷纷加入高呼起来。 唐景虚低下头,冲殷怜生眨眨眼,笑道:“这些边境部族也就口头上有点能耐,动不动就拿神出来说道,搞得好像全神皆他娘似的,就这种人的瞎逼叨,无需入耳。” 殷怜生淡然一笑,点了点头,扫了眼马车的方向,忽然说道:“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能骑马吗?” 唐景虚一愣,跟着看了看马车,方才的**并没有惊动车里的另一个人,他不知道殷怜生为何不愿回马车,犹豫片刻,点头道:“那殿下就骑我的马吧,我和柏舟……” “我不会。”殷怜生对唐景虚说道,视线却是落到了柏舟身上。 柏舟被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看得有些发怵,讪讪地撇开脸,正要命人将剩余几名刺客扣押回皇城,然而他们栽倒在地,已经咬舌自尽了。 这样的结果倒是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欲死之人总有千百种死法,他们根本拦不住。 这头唐景虚已经将殷怜生扶上马背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看着温润宽厚,实则还是有些小性子的,只不过这些小性子都使到他身上去了,也罢,反正他也懒得废话,关键他还挺受用的,要不还能怎么着? 很快,队伍来到皇宫外,到此处月贵妃就需要从马车内出来换乘步辇了,可婢女在马车外轻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不免急了,斗胆掀开了布帘,看清车厢内情况后,登时厉声尖叫起来。 唐景虚听到尖叫声,心头猛地一紧,和柏舟慌忙跑过去,掀开布帘,竟是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看向殷怜生,竟见他依然神色淡淡,完全没有意外与担忧,就好像……早有所知。 柏舟一把抓住车夫的衣领,大声质问道:“娘娘呢!” “我……我不知道,娘娘就没出过马车,真……真的……”车夫吓得脸色惨白,这可是杀头大罪,他实在担不起。 “你们呢?也没有看到?”见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柏舟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转向唐景虚,“怎么办?” 唐景虚的目光仍放在殷怜生身上,轻叹口气,沉声道:“如实禀明。” 一炷香后,收到消息的殷瑾沅亲自赶到,身后跟着一名戴着白色无脸面具的男子,长发与白衣在风中飘动,腰间挂着一只不过两指宽的翡翠小葫芦,那仙风道骨的气质令众人不禁敛容。 听完唐景虚的陈述后,殷瑾沅脸色铁青,对殷怜生说了几句安抚性的话,便转而向男子说道:“国师,你可有看出些端倪?” 国师微微颔首,向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起半掩在衣袖中的手,向身后一名蒙白纱的小童比划起来。 历代胤国国师皆有观星、占卜与联系神官等神力,虽不能说万事皆在拂袖间,可他们这样的能力也注定了他们的与众不同,同时也因为这些足以道破天机的能力,他们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且每一任国师都先天有疾,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切后果也不得不担。 此任国师尤恨也不例外,自小便是喑人。 那名小童静静地看完尤恨一连串的动作后,对众人解释道:“娘娘乃九重天仙都极寒之地天池神女,为天池集万物之灵锻造的化身,千百年来镇守天池。十三年前不慎跌入池中,天池水与四界江河湖泊海溪相连,她漂到了柳映河,被沧狼族人救起。因无意间展现神力,被奉为天赐神女。前段日子,仙都的神官大人寻来了,唤起了娘娘的神识。所以,娘娘她只是回去了。” 听完小童的话,殷瑾沅有些发愣,他怎么都没想到十三年前遇上的女子竟会是天界的神女,那殷怜生…… 唐景虚此时和殷瑾沅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望着殷怜生的眼里微微带着些错愕,人神之子,会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注:喑人指的是哑人。 第52章 ** 察觉到众人眼中的异样,殷怜生平举双臂,抖了抖,笑得云淡风轻:“不过routi凡胎。” 殷瑾沅轻咳了一声,吩咐给水月修建一间观宇香火供奉,此事便了了。只不过,沧狼族一而再地如此肆意妄为,必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他急召众大臣入宫商议。 是夜,唐景虚被屋顶的瓦片声惊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明亮的眼眸直视屋顶,沉着心等了片刻,果不其然又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响动自门外响起,他心下冷笑,摸出床头的赤城剑,光着脚轻轻推开窗户。 刚翻到窗外,就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拐角处闪过,唐景虚立时跟了上去,那人影身形庞大,但动作却异常灵敏,堪堪避过将军府内外的侍卫,每隔一段距离就蹲下身不知摆弄什么。 待他走到下一处后,唐景虚走近一看,竟是火/雷,他磨着后槽牙在地上搜寻了好一阵,才发现那细如发丝的引线,迅速割断了相连的引线,沉着脸继续跟在那人身后。 只见他将最后一枚火/雷插到柴房的柴火底下,从腰间摸出一支火折子,吹了一口点燃后往引线上凑,正要点着的时候,一道剑光自他身侧闪过,他一时没能避开,被削断了两根手指,火折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随即被人一脚踩灭。 他痛呼了一声,捂住流血的手,瞠目欲裂地瞪着黑暗中的少年。 “哟!小狼人,胆大包天敢炸将军府?”唐景虚嗤笑。 那人从衣摆撕下布条胡乱裹住手指,冷笑道:“你觉得我们只炸将军府吗?” 话音未落,似是验证他的话,一道轰鸣声骤然响起,同时一道火光乍然照亮了夜色沉沉的天幕,也映在了唐景虚惊愕的侧脸上,紧接着,又是好几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皇城范围内次第响起,唐府内众人早已被惊醒,皇城喧嚣四起,把沉静的一夜彻底搅乱了。 见唐景虚脸色骤变,那人得意地“哈哈哈哈”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狂笑道:“我既然被分到这儿,即便被你撞上了,无论如何也是得炸一炸的。” 眼见他猛地一下掀开外衣,露出腰上捆着的一捆炸/药,唐景虚暗道一声不好,先发制人,忽地飞身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举剑正要砍下他的双手,却见他舌头微动,唐景虚这才发现那炸/药的引线竟伸到他口中,心下一凉,低咒了一声,忙转头向门外狂奔而去。 后脚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一声狞笑,唐景虚心头一慌,咬紧牙关使尽全力飞身向前跃去,随即炸/药被引爆,“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升起的热浪瞬间将唐景虚掀翻,他护住脑袋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后背衣服被烧到,闻声赶来的众人忙浇水将他身上的火苗熄灭了,虽是烧伤了背,好在保下了一条小命。 唐老将军沉着脸站在一旁看着烈火中的柴房,唐景虚趴在地上无力动弹,芷阳郡主忙命人招来大夫,给他处理好伤口,才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爹,是沧狼族。”唐景虚灰头土脸的,用力呛咳了一声,这才说得出话来。 唐老将军点点头,道:“今夜过后,皇上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沉默许久,唐景虚问道:“他们……炸了哪些地方?” 唐老将军:“柏尚书那儿躲过一劫,目前得到消息的,有宁府、赵侍郎府上……以及……沈太傅的府邸。沈府火势滔天,我已经将府上下人都派去增援了,只是,归宁那孩子被困住了,恐怕凶多吉少……唐景虚!你给我站住!” 唐景虚跑到一半,惊觉自己还裸着后背,随手从一旁的晾衣竿上扯了件下人晾晒未干的外衫,一边跑着一边胡乱往身上披,略潮湿的触感敷在火辣辣的背上,冰凉凉的,好歹没那么难受了。 出了将军府,看到满街道混乱的人群,唐景虚深吸一口气,挤到人群中向沈府跑去。 他穿过两条街,一抬眼,熊熊燃烧的烈火映入眼帘,沈府上下早已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沈太傅瘫坐在地,眼里满是绝望,沈夫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来来往往的人,忙着打水救火,甚至没有一个下人有余力去扶他们一把。 沈家公子匆匆瞥了唐景虚一眼,提着水桶要往身上浇,唐景虚一把摁住他的手,沉声道:“我去。” “阿宁深陷火海,我为兄长,即便要踏过刀山,也要去救,怎么能劳烦少将以性命相拼!” 唐景虚夺过他手上的水桶,咧嘴笑道:“沈公子这样的文士,一旦去了,我还得救两个,你还是找个大夫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吧,放心,阿宁我救得出。” 沈公子深深地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动,最后低下头沉声道:“少将,拜托了。” 唐景虚拍了拍他的肩,举起水桶浇了一身,用湿衣袖捂住口鼻,弯下腰冲进了沈府,他身影刚闪进大门,沈府的牌匾便“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他的身影顷刻间湮灭在涛涛烈火之中。 好不容易发现沈归宁的时候,她已经陷入昏迷了,一张燃烧的木椅正倒在她面前,她的面部被高温灼烧,已是惨不忍睹,唐景虚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一时难受不已。刚将她从地上抱起,一根横梁就砸了下来,堪堪挡住了去路。 唐景虚扫了眼窗户,一咬牙将沈归宁背到了身后,背上不久前被烧伤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水泡,此刻被挤压着、摩擦着,不知破了多少颗,灼烧的刺痛感疼得唐景虚龇牙咧嘴的,他扭过脖子看了沈归宁一眼,把她背稳了,一脚踹开已经烧了一半的窗户,向后退了几步,猛地飞身跃了出去。 由着背了个孩子,两脚的力没用够,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落地的时候唐景虚没站稳,一个踉跄,不仅扭了脚踝还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在地上粗喘了好几口气,才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将沈归宁背出了火海…… 经此一夜,彻底激怒了殷瑾沅,他一心国事,却安于一隅,从未有过扩土的打算,只希望能和边境部族及其它国和乐共处,落得个相安无事。可沧狼族已经踏过了他的底线,他再不有所作为,众大臣与民心皆不可安。 起兵之事第二日便定下了,用三个月的时间整顿军需等,这三个月内,自是加强了皇城周遭的守备,沧狼族也一直没有机会再造次。 唐景虚的伤势并不严重,修养了大半个月就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好汉这大半个月过得一点儿也不滋润。 殷怜生每日都要来唐府三趟,还都是踩着他上药的点儿来的,不仅接手了上烧伤药的活儿,就连给他扭伤的脚活络筋骨也强行要干。 刚开始唐景虚自是不肯的,谁有胆子让堂堂太子给自己上药按脚,受不起,真心受不起! 然而,殷怜生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往他身前一坐,那张俊雅的脸即便是垮着的,也好看得不要不要的,那双直勾勾地盯着唐景虚的眼睛里满是幽怨,活像是被嫌弃的小媳妇儿,看得唐景虚苦闷不已。 三日后,唐景虚被盯得受不了了,干脆两手一摊,两眼一闭,直言道:“殿下,你高兴就好。” 殷怜生黑了三日的脸色这才稍微好转了些,只不过他依然沉默着,至始至终没和唐景虚说过一句话,唐景虚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赌气,可着实想不通他堵的是哪门子的气,上药这门通了,下一门呢?他该怎么通?郁闷! 三个月后,殷瑾沅携殷怜生在祭天坛亲自为出征众将士祈福。 赤诚军作为胤国首屈一指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的虎狼之师,自是首当其冲奔赴一线,唐景虚与柏舟也欲跟随唐老将军一同前往。 正式启程前两日,三个月没和唐景虚搭过腔的殷怜生找上门来,终于出声了:“唐景虚,我要你活着。” 殷怜生猝不及防直呼名字,唐景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才笑着说道:“纵然要活,那也要踩着沧狼小族狼王的脑袋。” 殷怜生深深地直视唐景虚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唐景虚张扬的笑脸,多情的眼与薄情的唇,不知哪一样在他身上体现得会更多一点? 沉寂了半晌,殷怜生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然而,启程前夕,一匹黑马自东南边境赶到皇城,一骑绝尘,翻起滚滚黄沙,马上人裹挟着一身黄土将战报呈到了胤皇面前,看过战报,殷瑾沅黑着脸连夜唤众大臣进宫。 第二日,原定出征西北讨伐沧狼族的赤诚军转而向东南方向行进,东南的豫乐国竟在一个月前发起突袭,镇守东南的将士正在拼死守城,派了好几名士兵送信,只这一人活着抵达皇城。 豫乐国各方面都仅次于胤国,不得已只能派赤诚军前往应援,沧狼族那边的**只得暂且搁置。 唐老将军骑马朝向东南,目光却转向西北方向,眼里闪烁着彻骨的冰寒,戎马半生、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 第53章 归程 殷怜生从睡梦中惊醒,粗喘了好几口气,目光投向窗户,遥望着东南方向,天已微亮,天角泛起了鱼肚白,云霞隐约染上了浅金与丹红色交错的光芒,一派祥和安宁。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却怎么都无法平复下胸口的慌乱与失措,眼底的所谓祥和与安宁,都不过是一种假象。 视线落到桌案上,那里平摊着一份捷报,出自唐景虚笔下,一笔一画、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他的气息,殷怜生的眼里带着毫不压抑的贪恋,随着岁月的打磨,他越发懂得了自己对唐景虚抱有的那份感情,那几近疯狂地想将他据为己有的冲动,即便在五年光阴的蹉跎下,也分毫不减,甚至愈演愈烈,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做梦了,十八年来,他总共做了三场梦。 十二岁那年,他梦到了一个少年,嘴角挂着踌躇满志的浅笑,单膝跪在他面前,洛峡镇孤凉的风凌乱了少年的黑发,将少年清越的声音吹进了他耳里。几日后,唐景虚便踏着风尘款款而来。 回皇城一年后,病重恍惚间,他的梦极其混乱,应天受命,兵临城下,国破身死…… 梦境的预知,便是他的娘亲,水月,那位天界仙都的神女给他留下的可有可无的与众不同,说来可笑,水月费尽心思保下他这条苟延残喘的命,结果却还是会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奈何他不是逆来顺受之人,这样的结局,他不能接受。 自册封太子那日起,他就开始暗自筹划,他对这个天下没有眷恋,既然注定保不下,那便舍去,他惜命,只想活着。 而这一次,他又梦到了唐景虚,唐景虚就在皇城脚下,就在他眼前,他伸长了手却始终触不可得,那一身白甲被血污浸染,反手一剑刺穿了一名突袭的敌兵,微微回眸望向城墙上的人,殷怜生看得真切,那双眼里已然失了那份张扬与自信。 即便如此,唐景虚依然站在千军万马之中,挡在了城门前,不知疲倦般将靠近的每一个敌兵斩杀。直到…….一支利箭从皇城城墙的某一处横空划过,倏尔从后穿过了唐景虚的左胸膛…… 梦中的画面在眼前闪过,那支箭似乎刺到了殷怜生心上,穿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会死吗? 唐景虚会死吗? 殷怜生注视着捷报的眼里慢慢爬上红血丝,扣在床沿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春风拂柳柳拂面,唐景虚顺手摘了片柳芽儿扔进嘴里嚼了嚼,一口吐掉后稍微勒了勒手上的缰绳,待柏舟策马到他身侧时,猝不及防抬手往他鼻梁骨戳了一下,笑着说道:“这道疤和你真不搭调。” 柏舟拍开他的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手上耍了几个剑花,挑着眉毛道:“不然给你也划一道,咱俩比比看谁更搭?” “就我这张脸,先不说划了会伤多少姑娘的心,主要是怕伤你自尊。”唐景虚摸着下巴,垂眼看着腰上一支精致的竹笛,满脸得瑟。 柏舟顺着看到了那支竹笛,那是他们和豫乐国经过五年的拉锯战终于将对方打退后回程之际,一个姑娘红着脸跑到他面前硬塞进他手里的,当时他脑子先是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就沸腾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了:“姑娘,你这是……” “我亲手做的,你……你能不能……帮我交给唐少将?” 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娇羞与期待的光芒,短短一句话瞬间就把柏舟沸腾的脑子给浇凉了,看着手中的竹笛,柏舟如鲠在喉,好半天才重重点了点头,道:“姑娘,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特殊习俗?” 见姑娘一愣,他忙又补充道:“就是什么,收了我的笛,就是我的上门女婿之类的?”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说着,姑娘就一溜烟儿跑了。 可恨的不是这竹笛是要借他的手送给唐景虚的,而是当时唐景虚就站在他身后的帐篷里,隔了不过一道薄薄的布帘,那耳力极佳的精明王八蛋完全听出了柏舟初时的误解,待姑娘走后就慢悠悠地走出来,抽走他手上的竹笛,凑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他耳畔吹起了《越人歌》。 一想起当时的场景,柏舟脸上就臊得慌,咬牙切齿地瞪了唐景虚一眼,夹紧马腹到他前头去了。 见柏舟耳根处红了一大片,唐景虚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不曾想,不过片刻功夫,柏舟掉头回来了,看了看唐老将军,又看了看唐景虚,面色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唐景虚疑惑。 柏舟:“前头有人。” “皇城官道,有鬼都不稀奇,谁啊?”唐景虚笑道。 柏舟用眼角飞快地扫了唐老将军一眼,低声道:“好像是……太子。” 唐景虚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状似无意地瞥了唐老将军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道:“就他一个人?” 柏舟点点头:“应该等了有好一阵了。被唐将军看到,免不了又要说你了,要不咱俩找个借口先行一步?” 唐老将军素来不喜参与朝政,也不允许唐景虚擅自站队,在他看来,他们唐家要效忠的人,只能是胤国皇帝,殷怜生即便是太子,唐景虚也不能明着站到他那一边去。 一想到自家老爹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唐景虚只觉牙疼得厉害,眼珠子一转,回头冲唐老将军喊道:“爹,柏舟说他想他娘了,想快点回家,我们……” 柏舟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忙捂住了他的嘴,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 他这苍白的辩解完全被忽视了,唐老将军和众将士哈哈大笑起来,冲他们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 见状,柏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恶狠狠地掐了唐景虚一把,这才放开他,向唐老将军行过礼,和唐景虚一并加快速度往前方纵马而去。 很快,唐景虚便在官道旁的一棵枣树下看到了殷怜生的身影。 五年不见,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五官深邃了些,正闭着眼靠在树旁,一眼看着,他的个子几乎赶上唐景虚了,身躯却依旧单薄,素净的白衣让他看起来就是寻常的翩翩公子,不带丝毫贵为太子的傲气。 听到马蹄声响,殷怜生徐徐睁眼,那修长的睫毛上沾染了不久前缠绵春雨留下的水珠,润湿了他的眼帘,看到唐景虚,他走近一步,轻声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唐景虚和柏舟下马,单膝跪地行过礼后,道:“殿下怎么一人在此守着?沧狼族这五年来虽没有再出现,但殿下绝不可掉以轻心,陛下怎么……” “我偷跑出来的。”殷怜生嗓子也不似年少那般清越,显得有一点低沉。 唐景虚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倒是一旁的柏舟还从善如流地说道:“殿下,我们送您回宫吧!” 殷怜生没有说话,视线下移,落到了唐景虚腰侧挂着的竹笛上,看清上面绑着的桃花样式的穗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察觉到殷怜生的视线,唐景虚不甚在意地解下竹笛,笑着说道:“回程时别人送的,也算是一种感谢吧。” “女人?” 殷怜生定定地直视唐景虚的脸,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出口的这两个字却多了三分凉意,心大如斗的唐景虚干咳了一声,生硬地说道:“哈哈,殿下还真敏锐啊。” 柏舟木然地看了眼来时的方向,觉得再这么耽搁下去,唐老将军他们就要赶上来了,届时唐老将军要是问候起他娘来,那可就尴尬了。 他轻咳了两声,唐景虚立时会意,道:“殿下还是先回宫吧,若是被陛下知道你擅自出宫,总归影响不好。” 话音未落,殷怜生蓦地上前一步,将鼻子凑到唐景虚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带着三分清甜的淡淡酒气,抬眼轻声道:“听说东南那里的果酒酿得不错,我也想尝尝。” 唐景虚被他这么忽然贴上来吓得浑身一僵,右腿下意识往后踏了一步,身体也微微向后倾倒,一只手不经意扶在他腰上,面色倒还显得从容不迫,淡笑道:“那明日我便带几坛给殿下尝尝。” 见此情景,柏舟满脸的不忍直视,看着唐景虚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殷怜生失笑,向后退开两步,道:“一言为定。” 第二日,唐景虚带着酒踏入太子寝宫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七八个空酒坛,看着像是新烧制的,蹲下身细看,在坛内侧发现了几朵刻上的小花,正疑惑间,便见殷怜生走了出来,指着酒坛道:“我做的,准备酿些桃花酒。” 闻言,唐景虚不由想起当初在桃花溪时喝了小半碗桃花酿就醉倒的殷怜生,不免觉得好笑,这是醉倒前尝出了味儿,念念不忘了么? “一起吗?”殷怜生问道。 唐景虚顿了顿,点头应道:“嗯。”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两人才将几个酒坛埋到宫院里的一棵梅花树下,站起身时,唐景虚才惊觉已经入夜了,月光透过树梢零星地洒在殷怜生身上,他的眼眸似是盛满了柔和的月光,在夜色中明亮得不可思议。 唐景虚握住他向自己伸来的手,微微使力将他从地上拉起,笑着道:“过个十来年挖出来,这酒得算我一份,殿下可不能独吞。” 殷怜生一顿,用极轻的声音答道:“不会的。” 回到寝宫,唐景虚便要告辞,转身的间隙,殷怜生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飘进了他耳朵里:“母妃离开后,生辰这样的日子,总觉得会比平常更冷清些。” “……”唐景虚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旋即转过身来,“东南的果酒后劲比桃花酿大不少,我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胃,而且殿下不胜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酒力,还是就尝尝味吧。” 殷怜生淡笑着摇摇头:“五年了,没点长进可说不过去,试试?” “哦?”唐景虚瞬间来了兴致,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那殿下可得悠着点儿。” 第54章 情迷 当眼前出现两个殷怜生的时候,唐景虚恍然明白了,这一回,他低估殷怜生了。 眼见两个殷怜生再一次放下空空如也的酒碗,面不改色地对自己笑了笑,唐景虚咽了口唾沫,举起身前的酒碗,暗道了一句“不能怂”,一仰脖子,跟着一口喝干净了。 这一碗酒下肚,彻底把他的脑子给淹了,脑袋重得不得了,“嘭”的一声就砸到了桌子上,这一下砸得有些狠了,他只觉自己被砸懵了,意识也跟着混沌起来,但好歹晓得是时候告辞了。 就在唐景虚闭上眼深吸好几口气要把魂儿找回来的间隙,殷怜生淡淡地开了口:“母妃离开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世间凡尘,芸芸众生,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 “殿下一声令下,还愁哪个不是你的不成?”唐景虚打了个酒嗝,脑门依然磕在桌上。 “咔嗒”一声轻响,唐景虚的脑门因殷怜生放下酒碗而感受到一阵微颤,下一刻,殷怜生略显喑哑的嗓音贴着唐景虚的耳畔响起:“都是我的?” 唐景虚费力地睁开眼,转过脑袋看着殷怜生,忽然咧嘴一笑:“你说呢?” 殷怜生没有说话,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唐景虚的眼睛,两人此时靠得极近,殷怜生呼出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淡淡酒气,吹到了唐景虚脸上,更添了他三分醉意,唐景虚笑着抬手欲将他推开,手刚触上他的胸膛,却反被握住手腕。 唐景虚微垂眼帘看着那只紧紧攥住自己手腕的手,修长的手指因用了力而显得更加骨节分明,竟情不自禁感慨了一句:“脸就罢了,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可惜……” 话刚出口,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出了声,唐景虚忙不迭闭上嘴,可有心人早就一字不漏地听到心里去了,唐景虚登时红了耳尖,讪讪地撇开眼。 殷怜生抿唇轻笑了两声,追问道:“可惜什么?” 唐景虚又打了个嗝,只觉酒气一阵一阵地往头顶上冲,理智什么的早就给冲没了,顿了半晌,他正色亢容地将目光转回殷怜生脸上,徘徊片刻,慢慢移到了他身下,一字一顿地沉重叹息道:“可惜……是个男的。” “男的不行吗?”殷怜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唐景虚抬眼,愣愣地和他对视:“行……行吗?” 殷怜生将他的手一点点压在桌上,倾身将唇贴在他耳朵旁,刻意压低的嗓音染上了极强的蛊惑性,钻进唐景虚的耳朵里,将他彻底迷惑,“试试?” 唐景虚眉头微蹙,视线在殷怜生脸上飘忽不定,他似是极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隐隐带着些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试?” 殷怜生握着唐景虚手腕的手蓦地加大了力气,直勾勾地注视着唐景虚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抚上眼前人的侧脸,拇指指腹极尽贪恋地摩挲着,沿着脸颊一路滑到他的唇上,眼眸霎时沉得像是此刻窗外的夜幕。 就在唐景虚不耐地要将他推开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唐景虚的下巴,蓦地压上那肖想了五年的薄唇。 唐景虚的唇是微凉的,沾染了清甜的酒气,薄唇微启,顺从得不可思议,完全不似多少次在脑海中痴想的那般抗拒。 殷怜生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滞了,浑身上下都难以控制地轻微颤抖着,舌尖试探性地在唐景虚唇上游走,迟迟不敢深入。 唇上柔软与湿润的触感于唐景虚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他自小被唐老将军和芷阳郡主严加管教,加上大多数时候都混在军营中,与女子相交甚少,暂不论对象是谁,这样的经历自是头一遭,他已经被酒气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自后脊处升起,令他不禁情动,而殷怜生浅尝辄止的撩拨反倒让他有种不尽兴的烦躁。 可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突然顾念起了两人的身份,烦躁之下仍是不敢造次,便微微挣扎着要将被压住的手抽出。 未曾想,他这一动,像是拉开了一条接在殷怜生心口的引线,霎时就把殷怜生给点炸了。 只见殷怜生猛地在唐景虚下唇瓣咬了一口,唐景虚吃痛,刚闷哼了一声就被闯入的舌头堵住了声,狂风骤雨般的侵袭一时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他下意识抬起撑在身后的手急欲推开身前的人,下一刻却失了平衡,刹那间便被对方重重压倒在地。 自小,殷怜生便是一个理智的人,从不在意得失,是他的,他便坦然接受,不是他的,若真心喜欢,他也只会藏在心底,而面上总是端着那看轻一切的宠辱不惊,可那份表面的漠然总归都是虚假的,到了唐景虚面前,不费吹灰之力被彻底击碎了。 唐景虚半推半就,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呢喃,却根本拦不住殷怜生的肆无忌惮,听在他耳中,甚至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呐喊。 想来也是,他本以为只能是一厢情愿,终究只会是痴心妄想,撞上了这样的时机,一旦触碰,又怎么能就此作罢? 这个人,简直像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他压根藏不住…… 这样的感觉奇妙得很,两人正值气盛的年纪,那火一旦点着,一时半会儿不容易熄灭,仅是唇齿交接,都颇有燎原之势,两人不知在地板上纠缠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多久,殷怜生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唐景虚的唇,与他鼻尖相抵,彼此交换着急促的喘息默默对视。 唐景虚微眯起眼,瞳孔一时聚焦一时涣散,脸颊浮起两坨不知是酒气还是悸动生出的淡淡红晕。 殷怜生就这么跪坐在他腰上,沉默地看着他,那只手仍然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分毫不减,似是担心一放开点劲儿,唐景虚就会跑没影儿了。 无声地对视了好半天,唐景虚忽然伸出舌尖,在下唇瓣方才被殷怜生牙齿磕破的地方舔了舔,一句话出口竟带着明显的意犹未尽:“就这样?” 殷怜生明显一愣,失声笑道:“不止这样,只是……” 说着,殷怜生另一只手的食指尖暧昧地从唐景虚侧颈缓慢滑过,偏着脑袋看着唐景虚,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说道:“景虚,你醉了。” 闻言,唐景虚老实地点了点头:“嗯,醉得不轻,困了……”话音未落,唐景虚的意识已经慢慢走远了。 殷怜生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于松开了手,转而双手轻颤着抓住了他的衣领,轻轻一拉,眼前露出一小片麦色的肌肤,他闭上眼,近乎虔诚地覆上唇,在上面烙下了一枚淡红色的印记…… 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那明huangse看得唐景虚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他忽地翻身坐起,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僵硬地转过脑袋向身侧望去,看清身侧无人的那一刻,他吊在嗓子眼里的那一口气才极艰难地吐了出去。 想着殷怜生应该早朝未归,他重重地倒回床上,闭上眼,不多时便将昨夜的细枝末节尽数想了起来,旋即,他感到了一股自脚底板升起的透心凉,一把捂住脸,无声地哀嚎了一句:“真他娘的作孽!” 自我唾弃一番后,唐景虚灰溜溜地逃出了太子宫,前脚刚踏出皇宫大门,身后便传来唐老将军的一声怒喝:“站住!” 唐景虚当场被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僵住,慢吞吞地转过身,看清唐老将军身旁站着的人时,连带着头皮也跟着麻了,估计轻轻一秃撸,准能把他那一身皮给剥下来。 “太……太子殿下,爹。”他心虚,一句话说得四下漏风。 唐老将军冷哼了一声,看样子显然是知道他这一宿都呆在太子宫里了,只是此刻碍于殷怜生在场,没好发作。 唐景虚这个时候自然也顾不上回府后唐老将军会怎么说道自己了,一心只想尽快从殷怜生眼前消失,简直恨不得就地化成一缕青烟,也好过被他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看。 好在唐老将军也没打算多耽搁,和殷怜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告辞了,唐景虚心烦意乱的,也没竖起耳朵听,只是跟着胡乱行了个礼,就夹着尾巴跟在唐老将军身后逃离了。 回到唐府,唐景虚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竹笛落在太子宫了,他醒来时就看到了赤诚剑,也就记得拿上它了,至于那竹笛……就当它不存在了吧…… 正要回房的时候,唐老将军将他喊住了,唐景虚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唐老将军的一顿吼,反而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气,他悄悄抬眼,瞥见唐老将军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咯噔,心想:娘蛋!殷怜生莫不是什么都招了,要把我娶进宫当太子妃吧! 男风在胤国虽不盛行,却是着实存在的,朝中也有大臣府中收了男妾,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大家鼻观眼眼观心,面上不会说什么,也就落得个心知肚明,怎么都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道,可那都是一般人的做法,唐景虚不敢保证,殷怜生那样说得上是有些偏执的人,会不会不顾一切? 反正走到这一步,他是看出来了,殷怜生对他的心思绝对不止停留到所谓的仰慕上,只是即便看得如此明显了,他也决计不会去说破,那窗户纸,他还想多糊上几层,眼不见心不烦,才不会让他产生某种自我质疑,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讨厌殷怜生,而且摸着心说,那是他未来要誓死效忠的王,可想而知,放任这样的异样情愫,必然会长出一颗毒瘤。 因此,他相信,殷怜生若能尚存理智,务必会和自己一样,抛空一切,随后恍然大悟,明白那只是因为年轻气盛一时着了道,尝了点禁果的甜头就该止步回头了…… “皇上昨夜驾崩了。” 唐老将军蓦地出声,短短一句话把唐景虚劈得外焦里嫩的,好半天才把被劈得四下逃窜的三魂七魄找回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呐呐道:“怎么这么突然?” “皇上病了很久了,一直以来都在硬撑着,前几日倒在朝堂上,便再也没能站起来,撑着一口气等到赤诚军凯旋,放下心就走了。”唐老将军沉声道。 “那……太子……” “差不多都准备妥当了,太子殿下不日登基。”唐老将军意外深长地看了唐景虚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道,“殿下方才和我说,你们畅谈了一宿,你说了些战场上的事,让他激动得彻夜难眠。” 听着唐老将军的话,脑海里浮现殷怜生淡笑的脸,那所谓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在唐景虚眼前不断闪过,他登时臊得抬不起头,喉间连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看他这反应,唐老将军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扇了他一耳刮子,沉声道:“唐景虚,自古以来,骄兵必败,我唐家、赤诚军,绝不会轻易放纵一个混帐来肆意折辱!” 昨夜微醉时,唐景虚确实多嘴了几句,殷怜生的那几句搪塞着实无可厚非,只是唐老将军的这几句话,是瞅着唐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景虚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扎的,比打他一顿还疼上千百倍,难受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对他来说,最在意的,莫过于唐家和赤诚军,那都是他从小引以为傲的存在。 唐老将军不愧是亲爹,唐景虚的一言一行完全看在眼里,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和豫乐国打了五年,他战无不胜,他傲了,他错了。 之后,唐景虚被丢进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又被关在书房里反省。他将书架上的书尽数抄了一遍,沉下心,深刻反省过后,随手写了篇《永安赋》,不过打个盹的功夫,就被白相实拿出去昭告天下了。 从书房放出去后,唐景虚一不留神,就晃悠到柏舟跟前去了,一句话也没说,光是一副难得的苦大仇深脸就让柏舟乐了好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记错时间了,这章是周五的...... 第55章 落逃 “其实吧,这样的事情,也算不上有多稀奇。之前在军营里,不是也听那个谁讲过谁和谁喝多了滚成一团?大家都是男人,谁还没个一时冲动?闭只眼也就彼此心照不宣了,你什么时候还长出颗姑娘心了不成?” 听到柏舟憋着笑好不容易龇牙咧嘴说出的一句称心话,唐景虚那一脸的菜色才稍微褪了一点点,他胡乱抹了把脸,道:“逼叨老半天了,你可算说了句人话。” 见他还是一脸蔫蔫的,柏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行了,要我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毕竟对象是那位太子殿下,你还是多少长点心吧!” “很快他就不是了……”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 柏舟顿了顿,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严肃道:“唐棣啊,你可是压过皇帝的人了!” 闻言,唐景虚猛地一把捂住了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相当沉重的一声“嗯”,柏舟顿时笑破了声,唐景虚强忍住掐着柏舟的脖子怒吼一声“他娘的昨夜被压的是我”的冲动,朝着他的膝盖窝踹了一脚后兜着一肚子窝火和悲催转身离开了…… 胤皇驾崩,殷怜生作为太子,依遗诏继位,丧礼过后一个月举办了隆重的登基仪式。 唐景虚俯首跪在众大臣中,暗地里微微抬眼偷觑祭坛上的人。 那人黑色的金丝纹龙冕服上流转着淡淡的金光,暗红的衣带正中位置镶嵌着一枚玲珑剔透的雕龙白玉,宽大的袖摆自然垂落,即便龙袍加身昭示着那无比尊贵的身份,九旒珠下的脸上却依然带着最初的那份云淡风轻,虽仍缺乏血色,但俨然少了当初的那几分病态,俊美的五官迎着晨曦,隐约染上了帝王的威仪。 感受着殷怜生那仿若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唐景虚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一想到昨夜殷怜生召自己入宫后的那一番言行,他的太阳穴就突突得厉害,不自觉抿了抿唇。和先前那次醉得昏天黑地不一样,那种被蓦然压上舔咬的感觉此刻也清晰得不可思议,他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心头一慌,正欲瞥开眼,猝不及防与殷怜生状似不经意扫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殷怜生的眼眸只是极细微地闪动了一瞬,唐景虚整个人就不好了,鼻尖似有若无地传来殷怜生的气息,他像是跪在了针尖上,难受得不得了,勉强咽了口唾沫,面色镇定地垂下眼,避开了殷怜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子,感受着指尖的异物感,霎时平静了下来。 登基仪式按照殷怜生的性子,删繁就简,但也花了大半日才结束,就在殷怜生走下祭坛准备回程的时刻,唐景虚忽然站了出来,上前几步,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一本折子,面容肃穆,朗声道:“吾皇在上,臣唐景虚,斗胆妄言,誓解腰下剑,为君斩虎狼!” 唐景虚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时之间祭坛下众臣皆是满面震惊,震惊过后紧接着便是满眼赞誉,唐老将军和柏舟则一脸茫然,完全闹不明白唐景虚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是为哪般。 良久的沉寂过后,殷怜生微眯起眼,面无表情地和唐景虚对视,开口声音凉得仿若地狱深处游走的鬼魅:“你什么意思?” 唐景虚如若未觉,将手上的折子又往他眼皮子下送了送,道:“臣一宿卧榻难眠,辗转之际不免思虑甚多,恍然惊觉,豫乐国五年前突然发难与沧浪族的造次未免过于凑巧了,况五年间我们打了无数场,遇上的竟多是老弱病残,且豫乐国每每皆是三鼓而退。臣疑虑,边境堪忧……” “所以,你自请戍边?”殷怜生定定地看着唐景虚的眼睛,随即,未等唐景虚答复,殷怜生便俯身凑到他耳侧,一字一顿地用仅此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唐景虚,你想都别想。” 唐景虚低声一笑,不用想都知道此时身后那些大臣脸上会有多众彩纷呈,殷怜生这样的态度倒是完全不出乎唐景虚的意料,他的占有欲在唐景虚面前表现得算是明显了,但始终还是不会摆到台面上来,唐景虚虽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在众人眼前,他的表面功夫素来做得很足,由此,唐景虚才故意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胤国为众国翘楚,一直以来都是众矢之的,奈何胤国国力强盛,加上赤诚军存在,众国便始终停留在虎视眈眈这一层面,豫乐国的试探,无疑是一种煽动,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国家对这片沃土觊觎已久,这五年来的蠢蠢欲动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新帝即位,最关键的便是安民心、固国土,即便是殷怜生,也不可能无所作为,那么,在唐景虚想来,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时候把自己推出去,于公于私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殷怜生答应与否,他压根就不在意,反正行囊他都连夜收拾妥当了,等回了家,知会爹娘一声,拍拍屁股就走人,届时他人远在千里之外,等殷怜生回过神来找不到人也晚了,就算一纸皇命送到他手里,他也有胆子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听到唐景虚的那声低笑,殷怜生的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他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径直绕过他向前走去。 “陛下,臣的折子,您不看看吗?”唐景虚身形未动,说话声不大,却稳稳当当地飘进了殷怜生的耳朵里,他身形微微一顿,并没有止步,唐景虚便自顾自翻开了奏折,“明月夜,犹难寐。臣心不识君行,将心却当拏云。幽寒独坐闻折柳,无感无伤却眉愁……夜月明,寐难犹。与君共赏花开期,与尔共饮朝夕阴……皇恩且浩荡,唯愿垂丹青。” 唐景虚的声音裹挟着祭天坛上的冷风,一字一字地冲进殷怜生的耳朵里,他的脚步早已不自觉停住了,那沉沉的话音缥缈散落,不知是什么,无形之中碎了一地…… “皇上,臣附议!”不知是谁被唐景虚的一腔肺腑之言感动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大吼出声。 “臣附议!”……紧接着又有附议声次第响起,唐老将军怔怔地看着自家儿子,还凌乱在那“垂丹青”的余音回响中,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柏舟被身旁吼得起劲的某大臣的破锣嗓子震得耳鸣,默默堵住耳朵,满脸复杂地看着唐景虚,暗自琢磨跟着唐景虚一起远走边疆以逃过柏尚书的催婚能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现场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唐景虚的意料,折子是他昨晚费尽心思糊弄出来的,一方面把殷怜生对自己的那般情谊强扭成了美好的君臣之谊,另一方面表明了不畏生死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反正就是要逼一逼殷怜生,也膈应膈应他。 未曾想,殷怜生转过身来的时候,唐景虚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舒坦,只见他两眼眼角微红,一言未发就让在场众大臣一律沉默了,他目不斜视,直盯着唐景虚的脸,抬脚一步步走近。 眼见殷怜生走到面前,缓缓弯下腰,九旒珠打在唐景虚额上的同时,一小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到他眼角处,顷刻间滑入鬓角,消失无影,淡淡的痕迹唯有眼尖的柏舟看到了,不免吓了他一跳,而那滚烫的触觉却让唐景虚呼吸一窒,与殷怜生对视的眼眸不由恍惚了一瞬。 “准奏。” 殷怜生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可听在众人耳中,竟像是一潭寒池,未起波澜,却冻人心骨。 于是,得了圣谕的唐景虚带着柏舟第二日正大光明地往西北边疆走了。 隔了大半个山河,没了唐景虚的皇城便成了个偌大的冰窟,殷怜生被冻在其中。因为他知道,唐景虚迟早要回来,所以他甘愿冻在这里,做一座外表精致的冰雕,撑着这注定破败的山河。 大限不知何时将至,殷怜生站在皇城城墙之上,望着梦境中唐景虚倒下的位置,沉默许久,微微偏过脸,目光落到那支利箭横空出现的地方。 那里……那人……是谁? 一别四年,期间,唐景虚给殷怜生写过不少的信,无非都是一些正经的军务,寥寥几句,极其敷衍。 可这一日,提笔的时候,唐景虚不经意看到了手边的剑,这是前几日他去镇上闲逛时,撞上给他锻造了赤诚剑的故人,从那故人手里硬抢来的,这是一柄软剑,剑身极薄,与赤诚一样,都因着故人的品味打造得十分简洁,不带丝毫繁缀,仅刻着“饮恨”二字,一眼看着清明,不知为何却突然让他想到了远在皇城的殷怜生。 说来,不知他是否还有练剑,他那样的天赋,若是有心,学起来该是游刃有余,可寻常的铁剑拿在他手里似乎怎么都是不搭调的,倒是这“饮恨”,好像很适合他,他那种面上温润内里冷清的气质就合该配这样一把剑。 这么想着,唐景虚脑子一热,破天荒头一回在信上写了些军务之外的琐事。等信和剑一并寄出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按了按莫名跳得厉害的眼皮,正犹豫着该不该快马加鞭把信追回来,柏舟就忽然闯了进来。 “怎么了?”看到柏舟极其难看的脸色,唐景虚皱紧了眉,“这回是烈鹰还是沧狼?” 柏舟面色沉沉地低声道:“景虚,皇上来信,命我们即刻回去。” “理由。”唐景虚心下顿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四年来殷怜生第一次提出这句话,而且柏舟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柏舟哑声道:“芷阳郡主病逝,唐老将军伤心过度卧病在床,景虚,你……” 柏舟话还没说完,唐景虚已经冲出了帐篷,他叹了口气,准备等把一干军务安排妥当后再回去。 唐景虚不眠不休赶回唐府的时候,唐老将军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他愣愣地走到床边,瞪大了眼看着床上的人,怎么都无法将这个形如枯槁、面容憔悴的老人和记忆里他那个总是精神奕奕、动不动就暴吼着动板子的将军爹联系到一起。 像是感应到了儿子的归来,唐老将军费力地撑开眼皮,一双眼睛浑浊不已,他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吃力地微微转动眼珠,想要看清身前模糊的人影。 唐景虚握住了唐老将军枯瘦的手,心头像是悬了一把长刀,一下一下来回切割着他的心脏,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大块铅,用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全力才勉强发出一声极轻的“爹”。 唐老将军感受到了唐景虚掌心传来的凉意,也听到了那声轻唤,微微扬起嘴角,眼角却淌下两行泪水,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地说道:“儿啊,你是胤国的将军,是赤诚军的将军,是唐家的将军,不论是为人臣、为将领,还是为家主,爹知道你都能做好。唐景虚,你要记住了,我们唐家,现在就在你手中了……” “是,爹。”唐景虚点点头,抬指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痕,强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没什么好难过的,臭小子,我和你娘可烦你哭鼻子了,你要好好的……”唐老将军跟着笑了笑,望着唐景虚的眼眸一点点失去了光彩。 唐景虚撑了多日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他浑身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在空荡的房内低声哽咽,紧握着唐老将军的手,另一只手掩住了双眼,在黑暗中放任眼泪肆意横流。 门外,殷怜生背靠着墙,手上捏着唐景虚的来信,抬眼望向天上落不尽的无声细雨,良久,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收入衣领间,微微侧目在屋内人的身上流连了一圈,抬步离开了…… 当夜,皇城著名的花柳巷中,一颗人头从一扇半开着的院门中滚出,紧接着,院门被人从内拉开,一名美艳的女子走了出来,回头望了眼满院的尸体和一地的血泊,抬起指尖捏着的一块令牌,掩嘴轻笑了一声,只见她吹了声口哨,随即从天边飞来一只黑鹰落在她肩头,她在鹰腿上绑了个小布条,笑着摸摸鹰头,道:“赤诚军怕是赶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景虚的《长歌序》,纯粹是我瞎编的,哈哈哈,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了。 今天看到一句话,真是鼻子一酸了:写文就像烧开水,孤独孤独孤独...... 第56章 深渊 天微亮,皇城守门的将领皱眉看着眼前拿着令牌的美貌丫鬟,犹豫着该不该放城门外的人进来,虽说现在离开城门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但总归不合规矩。 “军爷,门外的可是刘夫人娘家的亲戚,连夜赶路都累了,再耽搁,夫人可就要责罚奴婢了。”丫鬟说着,委屈地抽噎起来。 那将领最见不得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梨花带雨,想着她也是奉命行事,也不好为难人家姑娘,心下一软,就挥手吩咐开城门了。 城门外等候的是一行十几人的商队,在城门开启的那刻,透出的亮光照亮了为首之人的脸,他慢条斯理地策马上前,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嗜血光芒,踏进城门的那一刻,随手抽出了一把刀,挥手间斩落了一名开门士兵的脑袋。 另一名士兵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转身要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从后拦腰砍成了两截,那人愉悦地低笑出声,打了个响指,身后众人便涌入城中,顷刻埋入夜色…… 与此同时,西北九大部族忽然发起突袭,为首的,却是本该远在东南的豫乐国士兵,双方兵力悬殊,柏舟率赤诚军杀红了眼却仍处于弱势,胤国名震天下的虎狼之师苦撑之下眼看就要折损过半,这时候,一封皇城的信送到了柏舟手中,殷怜生命其弃城,北疆士兵退守三百里,赤诚军尽数撤回皇城。 柏舟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殷怜生居然会让他率赤诚军撤离,这摆明了是要彻底丢掉西北这一大块土地,他心头跳得厉害,隐隐觉得那个年轻的皇帝可能预料到了什么,皇城,怕是也陷入了危难之中。 那么,唐景虚呢…… “我族之人犹能战,无惧!”女子死盯着殷怜生的脸,尖着嗓子大吼了一声,自尽而亡。 殷怜生扫了眼闯入皇城的异族倒了一地的尸体,视线落到唐景虚身上,他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冷汗顺着双鬓流下,在他下巴处汇聚滴落,看着神色镇静,眼眸却是涣散的。 “景虚……”殷怜生轻声唤道。 唐景虚身形微晃,抬眼冲殷怜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不过是几只蹿进来的小耗子,城门已经关上了,外头的大耗子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 显然唐景虚强撑出的波澜不惊完全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跟随殷怜生站在紧闭着的城门后的众大臣听着外面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呐喊声,无一不是满面凄然。 城门迟早要破,胤国……要完了…… 殷怜生似是没有听到外头滔天的叫嚣声,神色平静地走到唐景虚身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景虚,你累了。” 唐景虚笑容一僵,手上微微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脑袋无力地垂到在他肩上,闷声道:“怜生,一个时辰,我就睡一个时辰。” 一闭上眼,唐景虚的脑子就涌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芷阳郡主和唐老将军的厉声呵斥,一会儿是沧狼族一声接着一声的“我族之人犹能战”,一会儿又是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冰锥捅了个巨大的窟窿,刺骨的冰凉和钝痛从伤口处发了疯似的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殷怜生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温柔得不可思议,唐景虚不自觉暂时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意识逐渐恍惚...... 眨眼一个时辰,唐景虚像只惊弓之鸟,猛地睁开眼,从殷怜生身上抬起头来,眼神冷冽,望了眼他身后的众大臣,尚未开口,殷怜生先一步说道:“柏将军率赤诚军赶回来了,大约两日到,但西北遇袭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赤诚军伤亡惨重,景虚,没希望了。” 殷怜生的声音极轻,却揭开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即便如此,唐景虚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能撑到柏舟赶来,届时,他会护送皇上离开。” “难道不该是唐将军亲自护送吗?”殷怜生淡淡地看着他。 唐景虚失笑:“枎栘乃护国将军,若不在此战到最后,岂不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他这样的决定,殷怜生早有所悟,盯着唐景虚的双眼像是一潭深水,静谧无波,沉寂片刻,也笑了,道:“真巧,这个骂名,我也担不起。”而且,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逃了,毕竟舍不得了。 唐景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接过府中下人送来的白甲,今晨被闯入异族的tusha惊扰,他连换衣服的空闲都没有,好不容易关门把耗子宰杀干净了,敌军也逼到了城门下,根本容不得他耽搁,他迅速换上白甲,整顿城中兵将。 大雨磅礴,把皇城浇得透彻狼狈,却浇不灭彻夜燃烧的千万只火把。 殷怜生站在城墙上,双眸紧盯着城墙的另一处,那里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惨白的无脸面具半掩在沉沉夜色中,他负手而立,腰侧挂着的翡翠小葫芦流转着诡异的绿光,似是察觉到殷怜生的视线,他收回注视着城下唐景虚的视线,转而看向殷怜生,微微颔首,转身走下了城楼。 这一刻,殷怜生幡然顿悟,他救不下唐景虚了…… 初战告捷,唐景虚褪下沉重的白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沉默地看着被抬进来的伤员,更多时候,看到的却是被抬进来的尸体。昨夜为他牵来战马的士兵,脸上稚气未退,十六七岁的年纪,今日便双目紧闭,成了没有丝毫生机的肉块。 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战,这一次赢了他却根本笑不起来,他没有胜算,一点儿都没有,不明就里的皇城百姓正在为初捷欢呼,一个个满眼希冀地远远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他承受不起,他无力回应。 柏舟回来得比想象中得早,浴血奋战在敌军后方打开了一道豁口,率赤诚军残留的五千兵将跪倒在唐景虚面前,唐景虚望着狼狈不已的将士们,吩咐稍作休息,命柏舟带一队人马护送皇室与忠臣家眷从密道撤离,柏舟赤红的眼直瞪了唐景虚良久,绷紧了腮帮,梗着脖子重重点了点头。 殷怜生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唐景虚持剑守在皇城外,徒劳地螳臂挡车,殷怜生的目光微微波动,看着他与梦中的身影重叠,就连白甲上溅染的血污都如出一辙,下一刻,他反手一剑没入一名敌军的胸膛,殷怜生对上了那双黯淡的眼眸,随即平静地偏头望向尤恨。 尤恨手上的弓已经拉开,他歪了歪脑袋,面具下的眼睛射出一抹锐利的寒意,殷怜生缓步走到他面前,一言未发,软剑没入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尤恨似无所觉,指尖一松,利箭射出,殷怜生冷笑:“你果然不是人。” 唐景虚被从后飞来的利箭穿心而过,脚下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耳畔传来战士们绝望的惊呼,他费力地抬起脑袋,笑了笑,呛咳了一声,喉咙里蓦地涌出一大口鲜血,他抬袖抹了抹嘴角,撑着赤诚剑要站起来。 “铛”的一声,赤诚剑被人砍断,唐景虚颓然栽倒,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有不知多少把利刃争先恐后地向他劈砍而来…… 弥留之际,天际一道金光冲破层层阴云,映入唐景虚涣散的眼眸中,他的身体迅速被金光笼罩,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零星的光点,向天界飞去。 这是殷怜生梦境中未曾看到的光景,他心头大震,茫然地望着金光一点点被云层收拢,身旁的尤恨放下弓,将没入胸口的软剑拔/出,低声笑了起来:“哎呀呀,没想到,居然飞升了。” 他的声音带着超尘脱俗的清冽与薄凉,偏头看了殷怜生一眼,笑得更加愉悦了:“不过,我好像遇到了更合适的东西……” 殷怜生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凉意,下意识退开一步,只见尤恨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下一刻殷怜生便像一片落叶从城楼上飘落,狠狠砸在了敌军面前,他双眼恍惚了一阵,很快就失了意识。 唐景虚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围着一圈人,个个神采奕奕,衣着华丽,轮流对他道喜,唐景虚皱紧了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竟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便三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冷声质问:“老白,你到底是谁?” 白相实淡定地看着他,道:“你老师。” 见唐景虚眯起眼,手上加了好几分力,他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翰林神,这你总听说过吧?” “那些文人供奉的四方文神?”唐景虚一愣。 “对,”白相实掰开他的手,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本尊。” “那我……” “你死了。”见唐景虚猛地瞳孔一缩,白相实叹了口气,“然后飞升了,这儿便是天界仙都。” 唐景虚不想听他废话,转头就要走,眼前的情况他还没明白,但他无暇顾及,胤国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殷怜生还在城楼上,若是死了他也就撒手不管了,但此刻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眼便看到了凡池,才走了两步却被其他神官围住道喜,他心烦意乱,一个扫堂腿直接就给撂倒了,正欲飞身跃入凡池,白相实摁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晚了。” 唐景虚身形一顿,拉开白相实的手,沉默地跳了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白相实重重叹息一声,回头替他向被撂倒在地一脸茫然的众神官道了声歉,转而跟着也跃入了凡池。 骤雨初歇,皇城之内,哀鸿遍野,城门早已被冲破,赤诚军将士的尸体堆成了好几座尸山,胤国尚存的子民们在入侵者的驱赶下木然地清理遍地尸骸与血污,唐景虚攥紧了拳头,双目赤红。 他没有看到殷怜生的身影,心中犹存希望,从一名异族人口中得知殷怜生被带回宫中,便隐去身形潜入皇宫。 可,殷怜生死了,他平躺在大殿上,身下一滩血泊,一名面目狰狞的沧狼族人一双手血淋淋的,右手捏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嘴里叽里咕噜高声念着什么,周围跪了一地的沧狼族人,他们闭着眼,泪流满面却咧嘴笑得欣慰,似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唐景虚瞠目欲裂,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颗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推入了冰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缓缓走入,毫不在意众人惊诧的目光,抬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只喰骨之蛆。 白相实赶到的时候,唐景虚浑身都是血,大殿内的沧狼族人尽数死绝,他抱着殷怜生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坐在血泊中,单手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面无表情,身上黑气窜动,眼眸闪着赤红的光芒,仿若一座刚刚雕刻而成的邪神石像。 这明显的堕魔倾向让白相实心头一紧,神官滥杀凡人,天罚很快就会降临,他连忙走上前,施法将唐景虚弄晕,将他怀中的殷怜生放下,带他回了仙都。 水月沉默地看了唐景虚半晌,将他扔进蓄满天池水的巨大木桶里,只一瞬,唐景虚便惊醒了,他木然地看了眼水月,哆嗦着唇在木桶中缩成了一团,将自己彻底埋入天池水中,咬破了下唇忍受着洗魂的苦痛。 一个时辰后,白相实将唐景虚从水里捞了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你杀了十几个凡人,纵然他们罪不可恕,你也违反了天规,须得背负三道天罚。” 话音未落,天雷乍起,三道紫色雷电霎时落到了唐景虚背上,那三道雷电在他四肢百骸游走了一圈,像是要撕裂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唐景虚被劈得剧烈颤抖了好一会儿,难以支撑,昏了过去,后背则留下了三道一辈子都不能抹去的焦黑痕迹。 再次清醒后,唐景虚毫不犹豫地又纵身跃入了凡池,白相实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 然而,胤国皇城却已然没了一丝活气,笼罩在沉沉的死亡气息中,就连一只活物都没有出现,唐景虚漠然地拖着一口棺材,来到城门前,挖了一个长条形的大坑,将棺材放入,躺了进去。 “唐景虚,你在做什么……”柏舟的声音颤抖不已,他濒死之际被白相实选中,成了欲界的神官。 “柏舟,”唐景虚没有睁眼,“麻烦你帮我盖上盖,填上土,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唐景虚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柏舟沉默了良久,哑声道:“好。” 黑暗袭来,唐景虚松了口气,意识逐渐消散,就像是投入了一潭深不见底池水中,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不断下沉、下沉……若是就此坠入深渊,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殷怜生默哀三秒...... 接下来会回到原剧情 第57章 饮恨 沉香与檀香交织的气味,这是…沉情…… 意识回归的瞬间,唐景虚感觉自己腾空了,他猛地睁开眼,还没适应烛光就“哗啦”一声落入水中,下意识想要扑腾,却异常悲催地发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压根使不上力,只能费力地眯起眼试图看清眼前人模糊的面容。 “醒了?”那人轻笑了一声,从水中摸出一条帕子,拧干后轻轻擦了擦唐景虚的脸。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景虚一愣,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他呆呆地看着殷怜生近在咫尺的脸,呐呐地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话问出口,他忽然想起什么,干咳了一声,讪笑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闻言,殷怜生的手一僵,深深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两厢沉默,尬尴悄然蔓延,殷怜生的眼睛里总是蓄满了柔情,唐景虚不敢直视,逃也似的垂下眼眸,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光溜溜地坐在大木桶里,而殷怜生攥着帕子的手就垂在他胸前的温水中,一想到那在水中漂浮的帕子底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唐景虚的耳根霎时红透了,浑身僵成木桩,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咽。 殷怜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竟也跟着僵住了,先前唐景虚昏迷了多日,不知梦到了什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殷怜生怕他不适,才想着给他洗个澡,没想到他猝不及防醒过来,两人先是对上了眼,此刻唐景虚又是这么个反应,殷怜生的心境瞬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视线不自觉落到唐景虚的胸口上,缓缓下移,情不自禁在他腰线徘徊,殷怜生心跳如雷,攥着手帕的手收紧了好几分。 被他这样看着,唐景虚实在受不了了,脑袋臊得七窍生烟,只得硬着头皮吼了声:“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殷怜生这才默默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地走到了他身后,即便如此,唐景虚仍然局促不安,咬牙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你修为刚刚回归,身体还不能适应,醒来的这三五天内估计都使唤不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殷怜生淡淡地说着,抬手将他往前推了推,让他身体前倾靠在木桶边缘,“放心,我不做什么。” 殷怜生若是不说这最后一句话,唐景虚还能咬紧后槽牙,闭闭眼就过去了,后头这话一落地,他反倒彻底不能释怀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硬声说道:“谁说使唤不起来的?来,我伸手,你把帕子给我就出去。” 话音刚落,唐景虚的腿蓦地抖了一下,他登时沉默了,殷怜生看得真切,若有所思地屈指在他手背上敲了敲,不由失声笑道:“看来是使唤错对象了。” 如此一来,唐景虚彻底闭嘴了。 殷怜生倒也没再说什么,专心给他擦洗后背,只是看着他背上爬满了的焦黑痕迹,忍不住抬手覆上,指尖顺着那些痕迹走过一遍,停留在他右肩处,轻声问道:“这些天罚……是因为我?” “也不全是。”唐景虚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唐景虚和殷怜生同时一惊,抬眼向来人望去,只见来人微喘着气,在看清屋内情况的下一刻,一脸的焦急顿时凝固,一点点睁圆了眼,成了尊凌乱在夜风中的雕像。 唐景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懒得出声搭理。 眼见那人石化在门边,殷怜生皱了皱眉,道:“柏将军,风大。” 柏舟蓦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把魂儿找回来,他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躬身行了个礼,颤着声回道:“臣……臣告退……”说着,他僵硬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屋,走出好几步远,才想起门没关,又同手同脚地转了回来,甚识时务地非礼勿视,闭着眼关上门飞也似的跑开了。 很快,院子里传来花倾尘魔性十足的笑声,唐景虚磨了磨后槽牙,琢磨着等他能动了就去剥了那花狐狸的皮。 过了半炷香时间,殷怜生终于肯放过唐景虚了,唐景虚却几乎是一脸生无可恋了,眼不见为净地闭眼任他摆布,好在殷怜生也没多看,给他套上衣裳,往一旁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木轮椅上一塞,正推着他要走出去,想了想,转而从柜子里抓了条绒毯出来。 眼巴巴看着殷怜生俯身将绒毯盖在自己腿上,唐景虚挑了挑眉毛,道:“你真当我瘫了?” “起码你现在是真瘫着。”殷怜生眼都没抬,周到地把绒毯一角塞到他腰后,以防滑落。 唐景虚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毕竟殷怜生的脾气他还算了解,很多时候他这个当师父的说了都不算,关键就他现在这除了脑袋都动弹不得的状态,动再多的嘴皮子也都是无用功,可谓是多说无益。 而此刻,因为殷怜生的动作,那携着沉情淡香的胸膛就撞在他鼻尖上,唐景虚的视线一飘,就落到了他左胸口的位置,记忆深处深埋了八百年的记忆登时被撞开了一道口子,绞心般的疼痛袭来,眼眸也沉了下来。 察觉到唐景虚的呼吸忽然凝滞了,殷怜生微微后倾身子,看到他眼神的变化,皱眉道:“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唐景虚没有说话,双眼紧盯着他左胸口不放,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轻声问他:“疼吗?” 殷怜生一愣,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移到自己左胸口上,忽然明白了他的异样,只是沉默了一瞬,便笑道:“都过去八百年了,疼不疼真是记不得了,倒是那份‘恨’却是记忆犹新。” 恨…… 唐景虚浑身僵住,微垂的眼睫毛轻颤着,眼前殷怜生的左胸口上竟恍惚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血口,血口深处却是空荡荡的,他的脸色霎时白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里也泛起几条血丝,看着颇有几分癫狂之相。 “你当是我对你的‘恨’造就了今日的我么?”殷怜生嘴角浮现一抹苦笑,双手握住唐景虚的右手,抬到唇边轻吻了一下,郑重地将它按在了自己心口上,“唐景虚,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感受着掌心下沉稳有力的跳动,唐景虚微微张了张嘴,讶异道:“你……” 殷怜生低笑了一声,浅淡的笑靥在烛光的渲染下竟绚烂得不可思议,他胸腔发出的震动顺着掌心传到了唐景虚心头,引起了一阵心颤。 “你耗尽一身修为给我塑了个肉身,我都还给你了,只是这颗心,我实在舍不得,你就当是赔给我了吧。”殷怜生徐徐说着,眼底蓄着万般深情。 唐景虚不由得脸上一红,瞥开眼,生硬地试图说两句什么,殷怜生却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接着说:“十年前,你怕我把这四界搅乱,不惜代价硬是把我绑在了你身边,殊不知那本就是一滩浑水,景虚,举着棍子的人,不是我。而我们,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随时要吞噬的玩物。” “他?”唐景虚心头猛地一跳,“哪来的他?” 殷怜生摇摇头,伸手在腰上一摸,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正是“饮恨”,他将唐景虚的手从胸口挪到剑柄上,沉声道:“造就我的,不是你,是他。” 感受到剑柄上传来的如心跳般的跳动感,唐景虚惊诧地睁大了眼,脸上显出七分茫然的空白,饮恨剑是他送给殷怜生的,且不论当年绝没有蕴藏这般威力,这剑上的生命力又是从何而来?思索了一阵,目光下意识转回殷怜生的左胸口,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死后,那人就收走了我的魂。一开始,我不知道身在何方,只有黑暗和数不尽的冤魂,它们无时无刻都在厮打着,然后便是吞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因为水月的缘故,于它们而言,我无疑是最香的饽饽,但它们摸不清我的底,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是谁第一个冲上来的,一旦动手,我就没停下来过。后来,它们都消失了,我砸碎了一片黑暗,方知我竟被一只小葫芦困了三百年。出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饮恨’。”殷怜生语气淡淡,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握在唐景虚手上的手却陡然收紧了,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他将‘饮恨’重造了,淬了我的心脏。” 果然是这样……唐景虚掌心触着“饮恨”的剑柄,手背则被殷怜生紧紧拢住,一面冰凉,一面炙热,凉的是手,热的却是剑,他眼神微动,沉声道:“尤恨……他究竟是谁?他想干什么?” “反正不是真正的胤国国师,而且,我从他身上嗅到了和水月、白相实相似的气息,但却有些不同,我不能肯定。”殷怜生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先前我摸到了一点眉目,再给我点时间。” 殷怜生的话不免让唐景虚心下一沉,若真是如此,那尤恨岂不是八百年前就盯着他们了?那人究竟在谋划什么?他的真实身份又会是什么? 殷怜生将剑收起,见唐景虚微皱着眉头出神,心头一动,一个吻就这么落在了他眉心,把唐景虚吓得唇色尽失、一脸骇然,自己却压下满心欢愉,镇定自若地说道:“出去看看。” 唐景虚:“……嗯。” 洗澡过程虽别扭得想以头抢地,但洗完后的神清气爽唐景虚无力反驳,虽已入夜,刚睡醒的唐景虚却是精神气十足。 见他脸上带着两抹微红,花倾尘实在忍不住冲殷怜生竖了个大拇指,见状,唐景虚卯足了劲儿,冲他比了个弯曲的中指。 柏舟见两人出来,腾地一下从石椅上站起身,僵硬地走上前,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殷怜生,待他看过来却马上撇开眼,转而看向唐景虚,欲言又止的,那脸色,真叫个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你好! 第58章 忡忡 “应小三呢?”扫了一圈,没看到应离的身影,唐景虚不免奇怪,按理说饭点他就算废了两条腿也会爬着来。 柏舟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殷怜生的手,直到那手上的筷子夹着一小块剔干净刺的鱼肉送进唐景虚的嘴里,他右脸颊上的肉抽了一下,才怔怔地瞥开眼,食不甘味地咽下嘴里不知嚼了多久的米饭,一脸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倾尘放下筷子,面上笑意渐失,转向应离的房间,沉声道:“师父,七日了,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们试了许多法子,没用。” 唐景虚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紧拧,抬了抬下巴,殷怜生立时会意,放下手中碗筷,将他推进应离的房间,花倾尘和柏舟也紧随而至。 应离的屋子和他的人一样,阴沉得不像话,一眼望尽,屋内只有寥寥几件物什,看着异常冷清,唐景虚望向床上闭眼昏睡的人,沉默了许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低声唤道:“应离,怎么还不醒来?” 见状,花倾尘一愣,茫然地看了看殷怜生,他还是和回来那时一样,神色淡漠,似乎并不担心应离能否醒来,而柏舟则依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一会儿瞅瞅殷怜生,一会儿觑觑唐景虚,若有所思的,脸色变化莫测。 花倾尘不免奇怪,看这三人的反应,应离这么昏迷不醒貌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要知道这状况可是受到了桃花溪那能摄魂的桃汤的影响,不论怎么说,应离都是真真实实的routi凡胎,即便有一身修为能抗住摄魂的威力,可眼下这样显然不对劲,他们怎么一个个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那头唐景虚话音刚落没多久,应离本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的胸膛忽然顿住了,花倾尘看了一会儿也没见它再有所起伏,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耳朵贴在他左胸口上,面上血色尽失,哆嗦着唇看向唐景虚,断断续续说道:“师……师父,小三他……他没心跳了……” 唐景虚微眯起眼,平静地点点头,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嗯,火化了吧。” “啊?”花倾尘没反应过来,掏了掏耳朵,一脸骇然,“这……这就烧了?” “嗯,烧了。”唐景虚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丝毫没有痛失爱徒的痕迹。 见殷怜生和柏舟两人都没有出声,花倾尘彻底懵了,不死心地又道:“你……就不试试救救他?” “心不跳了,魂也没了,我没那本事,救不来。” 唐景虚这薄凉的话激怒了花倾尘,他抬手狠狠砸向身后的墙壁,竟一拳穿透了,咬牙看着唐景虚,鼻尖微红,出声带着些微哽咽:“唐景虚,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唐景虚歪着脑袋,忽然笑了,“花儿,他早死了,他……” “放你娘的狗屁!”花倾尘克制不住咆哮着截断了他的话,“就刚刚,刚刚才没了心跳的,什么叫早死了?唐景虚你净忽悠我!” 看着花倾尘这狗急跳墙的模样,唐景虚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柏舟也忙把神游的魂儿拉回来,跟着劝道:“你先别急,听你师父说。” “听他说?他哪儿是在说话,分明是在放!屁!小三他……他……什么叫早死了?”花倾尘气急反笑,虽然应离是个实心的闷葫芦,但好歹是和他们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小师弟,才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就成了具尸体,而他的大师兄和师父,居然没一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悲伤,甚至第一时间就要把他给烧了,花倾尘是个直性子,一口闷气窜上来就不管三七二之一了,拐弯抹角的功夫做不好,气不过更懒得废话,“呵,算了,我去找幼羽姐姐,她应该还在鬼城。” 见花倾尘愤愤地背起应离就要走,殷怜生终于开腔了:“你找不到她,即便找到也没用,应离的魂已经跟着虞安临一并离开了。” 花倾尘身形一僵,一顿一顿地转过头,讶然地看着他,呐呐道:“应离的魂离开了?和虞安临一并?怜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应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唐景虚微微挑眉。 “什么叫十年前就死了?他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我又不瞎,他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花倾尘实在着急,一点儿也不明白这几个人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且不说应离要是早死了,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年怎么会看不出那不是活物?更遑论,虞安临的魂是前段时日才离开的,一个十年前死人的魂又怎么会在前段时日离开,身体却是在方才才突然停了心跳?这些话说出来,难道真不是蒙他的? 听了花倾尘的话,唐景虚没吭声,柏舟也只是粗粗了解其中一二便也保持沉默,殷怜生垂眸看了看唐景虚,见他薄唇紧抿,似乎有所顾虑,犹豫了一瞬,简明扼要地解释道:“这具名为‘应离’的壳子里,一直套着两只魂,前段时日离开的那一只,是十年前就死了的本尊,魂魄因某些原因勉强留在体内,而方才离开的,则是另一只。” 花倾尘微张着嘴,两眼瞪得直愣愣的,好半晌才把声音找回来:“还……还能这样?那这十年来和我们相处的是哪一只?” 殷怜生:“除了皇城那几日,都不是真正的应离。” “怪不得,我就觉得奇怪……那他是谁?不是,他怎么忽然走了?他去哪儿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本以为知根知底认识了很久的人,眨眼功夫却转而告诉你,“这张皮不是我的,你压根就没见过我”,这么想着,花倾尘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为什么去了趟鬼城,一切都变了,不,当初就不该下山捉老鼠!跟猫抢什么功劳!这下好了,牵出一堆有的没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唐景虚扫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把应离放下,道:“放心吧,他没事,先前的桃汤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不得已离开罢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唐景虚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论回不回来,他都不是应离了。” 花倾尘单手扶额,另一只手冲三人摆了摆,似乎还没完全从茫然的状态走出来,牙疼似的龇着牙,道:“行行行,我大致明白了,信息量太大,容我缓缓。” 说着,花倾尘就保持着一边扶额一边摆手的姿势往门边靠去,正要踏出门槛,反被突然闯进来的一道人影撞了回来,没稳住身形,“砰”的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了,他愣愣地抬头望向来人,眨了眨眼,意外道:“简兮,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简兮,只见他一脸焦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急忙伸手要把花倾尘从地上拉起,花倾尘一看到他伸来的那只汗涔涔的手,狂甩脑袋,干笑了一声就自己站起来了,他对简兮这异于常人的汗量实在不敢恭维。 见他自己站起身,简兮没说什么,虎头虎脑地继续往屋子里闯,看到唐景虚,几大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说道:“唐将军,我哥他失踪了,吹息让我来找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简佑失踪?”柏舟面露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简兮这才看到一旁的柏舟,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自从一个月前我不小心看到我哥洗澡,他就不让我进他那内殿了,他又经常在里头闭关,一般三五天不见人影。反正三天前我回过神来,就发现他不见了。” “洗澡?你看到什么了?”唐景虚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笑了声,冲简兮挤眉弄眼。 要知道简佑那人总是一副过分正经的模样,比起吹息那家伙,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很难想象,褪去了外面那身肃穆的玄色道袍,简佑会是个什么模样,一个光溜溜的老古板想来着实有些诡异甚至搞笑。 见唐景虚对一个男人洗澡的场面感兴趣,殷怜生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眼角,神色淡淡地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唤了声:“景虚。” 不知为何,就这么短短两个字,硬生生让唐景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正色道:“简佑虽是文神,可功德修为皆不低,应该不会轻易出事,你和吹息如何断定是失踪而不是有事外出?” 简兮再次转向唐景虚,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形忽而一震,随即猛地蹿到了他身旁,二话不说就扒拉起他衣领来,众人皆是满脸错愕,唐景虚无法动弹,自是阻止不了他,殷怜生第一个反应过来,黑着脸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做什么?” 简兮似是无暇顾及,眼都没抬,挣扎着仍要扒唐景虚的衣服。殷怜生眸光一寒,正要把他丢出去,唐景虚先一步说道:“简二,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他这“简佑范儿”十足的“成何体统”四个字一出,简兮下意识顿住了,瞅着唐景虚的后脖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身上这样的伤痕,我在我哥身上也看到了,好多条!我就想看看一不一样。” “有几条?”想来简兮说的应该是简佑身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背负的天罚,唐景虚不免奇怪,按理说简佑当初仅是向应延传了一道所谓的“神谕”,让应烜早一步成为太子罢了,虽是插手了人间皇室的事,可那天罚也应该只会有三道,何来的“好多条”这一说?总不会是他因为看到自家亲哥的美男出浴图而眼花看多了吧? 简兮眉头越皱越紧,努力回忆着那日在简佑身上看到的天罚,轻声数着数,末了,抓了抓头发,满脸痛苦地说道:“啊~我记不清了,纵横交错,反正起码得有十来条!” 唐景虚与柏舟无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讶异。 简佑那样自律又好面子的人,竟然背负了如此多的天罚!他究竟干了什么? 那头简兮紧接着又说道:“我大半个月没见着我哥,便忍不住进了他的内殿,可找不到他人,神识也联系不上,就去找了吹息,哪成想,他也说联系不上。五天前,欲海泛滥,皇城突发大水,我哥理应施法适当镇压,却迟迟没有出现。我们便担心怕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听到“欲海泛滥”,唐景虚心头一跳,忍不住瞥了应离一眼,隐隐有了猜测,沉声道:“简佑怕是真被困住了。”而且凶多吉少…… “困在哪儿?”唐景虚这么一说,简兮彻底急了。 “欲海。” 第59章 入海 应离曾说过,若是哪日他死了,他不愿沉眠地下。 唐景虚知道,应离其实,是恐惧黑暗的,不论是真正的应国十三皇子,还是他的三徒弟,他们走不出黑暗,却畏惧黑暗,所以,他要把他们葬在火光中,溪云山这一方土地,便是“应离”最后的归宿。 看着逐渐弱下去的火苗,唐景虚的眼眸映着火光,却阴沉得不可思议。 简兮已经不顾阻拦跑去欲海了,柏舟不放心,本欲跟着他去,但想着柏舟毕竟不算知情人,唐景虚不希望他参和其中,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回仙都去了。 由此,眼下情况着实有些棘手,他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就算被背着去了欲海,也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更遑论救回简佑了,他没法保证,单凭一张嘴皮子能说动那人放下一切仇恨,可他又不能放任其胡作非为,闯下大祸,啧,烦躁…… “怜生,不然你去一趟呗?”唐景虚后仰着脑袋,冲身后的殷怜生挑眉。 殷怜生低下头,看着他笑了笑,道:“凭什么?” 唐景虚:“自然是凭交情。” “既是交情,我就更不该拦着他了。”殷怜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唐景虚磨了磨后槽牙,冲那头拾掇骨灰的花倾尘喊道,“花儿,想办法去鬼城,把幼羽给我找回来!” 花倾尘刚被未燃尽的火星子烫着了,正跳脚,听到唐景虚的声音,回过头来,拉长了嗓子喊道:“可是师父,鬼城一日一处,臣妾找不到哇!” 唐景虚一想,确实如此,就花倾尘那倒霉催的,估计这辈子都没多大机会碰巧撞到鬼城入口,只得再次仰着脖子看向殷怜生,眨眨眼:“鬼城,你去一趟吧。” 殷怜生嘴角笑意加深,探下身子,凑近他的脸,轻声说道:“何必找幼羽?我也能让你站起来。” 闻言,唐景虚当即赏了他一口大白牙:“快,麻利点,动手!” 殷怜生登时笑得更灿烂了,抬起双手抚上唐景虚的两颊,指腹似有若无地在他唇线轻轻滑过,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确定?” 唐景虚面色一僵,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唾沫,干笑了一声,道:“这个……我还真不确定……敢问陛下,您打算怎么做?” “自是引导你紊乱的修为回归本处,让你的身体得以适应,以便使唤。”殷怜生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他这显然刻意隐去关键部分的回答自是没法让唐景虚接受,只见唐景虚讪笑了一声,摇着脑袋试图从他掌心挣脱,“这方法可行,就是不敢劳烦陛下,让……让花倾尘来吧。” “你就不怕他一个喷嚏让你顷刻暴毙?”殷怜生淡淡地说道。 唐景虚:“……”就花倾尘那货,不乏这种可能…… 看到他眼里的闪烁,殷怜生又笑道:“所以,你真不考虑让我来?” 唐景虚突然后悔让柏舟回去了,心里挣扎了良久,想着再耽搁下去,连简兮那棵黄花菜都真要凉了,干脆一咬牙,两眼一闭,硬声道:“行,就你了!”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殷怜生的一声轻笑,唇上一热,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半开的唇缝从殷怜生口中流入唐景虚体内,他能明显感觉到那气息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身体一点点有了力气,终于不再是软绵绵的了。 而对于殷怜生的作为,唐景虚表示,没有任何意外,就殷怜生那种biantai般的痴恋,即使有千百种方法能给自己疏导修为,他也一定会选择这种最…….的方式,可谓是披着羊皮的白眼狼本狼了。 不远处忽然暴起花倾尘一声万般激动的尖叫,唐景虚这才想起那花狐狸还在一旁看着,不由得老脸一红,在殷怜生的舌头试图闯入的那刻将他推开了,站起身欲盖弥彰地整了整衣领,干咳了一声,正色道:“咋呼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什么都没看到。” “不!我什么都看到了!”花倾尘一脸的喜色盖都盖不住,捧着骨灰坛子,都快要飘起来了,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哈,哦,好像有哪里不对,等等,以后我该叫怜生大师兄呢,还是师娘呢?哎呀,好纠结,哈哈哈……” 唐景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满脸无语地看他一个人在那儿瞎乐呵,忍不住上前屈指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道:“想哪儿去了,就是顺口气,没那层关系。” “这么顺气,我服!”花倾尘冲殷怜生又竖了个大拇指。 殷怜生淡笑着弯腰捡起从唐景虚身上滑落的绒毯,随手搁在木轮椅上,说道:“降桃暂时种在院子里了,等你们从欲海回来,我们再把它带回胤墟。” 闻言,唐景虚回头看向他,疑惑道:“你不去?” 殷怜生点点头:“出来太久,是时候回去整整了,顺便把那只鸠‘请’出去。” “……”唐景虚双手环臂,微抬着下巴,“别太难为他。” 殷怜生:“放心,我就是想和他聊聊。” 唐景虚:“……哦。” 与此同时,空旷的暗室中,某个躺在石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唐景虚和花倾尘赶到欲海的时候,眼过之处,海浪滔天,皇城的大雨不知下了几日,阴沉的天幕下,士兵与百姓们忙得分/身乏术,试图堵住从被冲破的海口处不断涌进的海水。 两人并没有看到简兮的身影,想来他不管不顾地就下去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别施术护住自己,找了无人的一处,用绳子将彼此绑到一起,以防被水流冲散,这才纵身跃入欲海。 海水湍急冰冷,两人摸黑咬紧牙关一路下潜,不知过了多久,唐景虚感觉腰上的绳子被拉了一下,便眯着眼朝花倾尘的方向看去,竟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光线,那光线自一个海底洞穴散出,看着像是几百盏煤油灯一并点燃发出的亮光,在那处微微摇晃着。 见唐景虚点点头,花倾尘便向那处游去,唐景虚也紧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游到了洞穴口,凑近了才发现,这处洞穴竟大得不可思议,一眼望不到边际,而洞穴内的场景更是令人咋舌。 只见内里竟整整齐齐排列着近百艘船,看着款式不一,但几乎都是战舰,想来都是千百年来沉没的船只,而众战舰正中间的位置,则摆着一艘巨大的画舫。 那画舫即便在海底沉了不知多少个年岁,看起来仍华丽得耀眼,船头刻着火红的牡丹花纹,顶上涂的是黄漆,船柱上雕的似乎是斜飞的凤凰,上头挂了千百盏煤油灯,堪堪照亮了大半个洞穴,洞口的光想必便是由此而来。 暖黄的灯影绰绰下,两人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画舫上轻纱掩面的罗衣女子在翩翩起舞,耳畔也隐约传来迷醉的美妙曲音,然而定睛细看,却发现上头空空如也,耳边也是一片死寂,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 此时再看洞内,一股森然与诡秘感油然而生,这洞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墓穴,埋葬着无数战舰与英魂…… 唐景虚偏了偏脑袋,率先入洞。毕竟自家师父不比往日,花倾尘现下安全感十足,毫无顾虑地跟着进了洞。 踏入洞的那刻,两人方才惊觉这洞穴竟被下了个巨大的结界,将外界海水尽数隔绝,两人踩在此处,如履平地,不免惊诧于主人竟达到了如此强大的境界。 两人默契地没有吱声,顺着船身垂下的绳索往上爬,踏上甲板的那刻,一声痛苦的嘶吼自船舱内乍然响起,花倾尘被吓得跳了起来,生生克制住砸狐火的冲动,看向唐景虚,压低了声音道:“刚刚那个,听着好像是简二愣子。” 唐景虚看了他一眼,抬步向船舱走去,舱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抬眼望尽,是长长的走廊,顶上挂着漂亮精致的琉璃灯,在走廊上投下点点彩色的光斑,两侧的房间皆是房门紧闭,尽头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断断续续,听着像是刻意压抑却压不住的低声呜咽。 唐景虚心下一沉,向尽头的房间走去。花倾尘忙跟在他后头,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才不过一夜时间,接二连三地有大事发生,已经把他整颗脑袋都给搅浑了,现在才忽而想起,貌似还不知道自家小师弟的真实身份,可眼下似乎又不适合问这个问题,加上方才被强塞了一把狗粮,他心里颇有些郁闷。 片刻功夫,唐景虚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门前,顿了顿,推开了门。 一眼看到的,是一具倒在面前的无头男尸,脚朝屋内,背朝上趴在地上,玄色道袍、素色护领,应该是被人从背后削去了脑袋倒下的。唐景虚几乎立时就认出了男尸的身份——摩崖殿殿主简佑,他心下一沉,望向屋内站着的两人。 简兮脸色苍白,哆嗦着唇,看似已经万念俱灰了,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身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满是血痕,双手紧抱着一颗头颅,是简佑的,简佑披头散发,双唇青紫,眼帘半阖,失了光的眼眸里透露出深深的绝望,想来死前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或是折磨。 另一名男子背对着门,藏青色的长袍从背后看着干净齐整,单手握着一把短刃,殷红的血液顺着寒光滴落,另一只手则掐着简兮的脖子,即便听到背后的声响,他也巍然不动。 “放下他。”唐景虚冷声说道。 闻言,那人依然沉默,却依言松开了手,可简兮却像个无措的孩子,颓然跌坐在地,呆呆地抱着简佑的头,下一刻,蓦地失声痛哭起来。 “简兮,你……”花倾尘意欲上前将简兮拉过来,却有些忌惮那名男子,毕竟简佑的尸体就在脚边,他可不敢妄言自己能比仙都的神官厉害多少,便只好看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唐景虚,等他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名男子终于转过身来了,两人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乌黑的眼眸射出寒星,眉入鬓,单看相貌,是个颇为稳重儒雅之人,可不能忽视的,则是他身前浸染的大片血迹,为他漠然的神色徒添了三分骇人的阴鸷。 不知为何,花倾尘看着这人,竟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他说不出口,不是外貌,而是他身上的气场,沉郁、寡言,可分明是个从未蒙面之人,又怎会有这样的“似曾相识”呢? “你来晚了。”那人开了口,嗓音低沉冷寂,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魅。 唐景虚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他温和地笑着摇摇头:“小三,我并没有打算拦你杀简佑,只是简兮和应国上下,都是无辜的。” 听清唐景虚的话,花倾尘瞪大了眼望向那人,好半晌才惊恐万状地问道:“他他他他他是应离?” “不,”唐景虚紧盯着那人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是虞子修。” 第60章 仇恨 激战多日,好不容易将逼到皇城脚下以应延为首的叛军击溃并赶出三百里,虞子修没有丝毫懈怠,他彻夜未眠,抓紧加强军事防备,唯恐叛军这强驽之末发起突袭而功亏一篑。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闭眼小憩不过一炷香/功夫,在迷迷糊糊醒来的间隙,竟看到了那位所谓得道飞升的叛军军师——简佑。 此人在修道上颇有建树,在虞国说得上是妇孺皆知,就连父皇也曾在他的影响下对修道痴迷过好一段时日,但父皇沉于俗世,很快就放弃了,可即便如此,仍将他奉为座上宾。 然而,简佑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公然倒戈,狠狠甩了虞国皇室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与应延里应外合,意欲推翻虞国的江山! 虞子修不甘,更不信应延与简佑两人会容得下他虞国皇室众人,便在父皇寝宫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暂且打消了父皇投诚的念头,临危受命,奋勇杀敌。 睁眼看到简佑的那刻,虞子修的心咯噔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他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冷声质问:“你来做什么?” 营帐戒备森严,也只有简佑这样非常人的存在能如此自由进出,显然来者不善。 简佑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道:“我曾许诺于他。这片江山,不能还给你。” “他?应延?”虞子修嗤笑,“那是你的许诺,与我无关,这是我虞家的江山,更不会拱手相让!” 简佑没有说话,虞子修从他眼底看到了一抹肃杀的寒意,登时看穿了他的意图,心下一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简佑,为神者,竟妄图插手人间事?你图什么?万人供奉还是千百宫观?哈哈哈哈,那我是不是可以肯定,今日我若不死,这江山依旧姓虞?” “是,所以,你必须死。”简佑说着,抬手隔空掐住了虞子修的脖子,将他一点点从地上提起。 早已料定结局,虞子修面上没有丝毫慌乱与畏惧,恰恰相反,他平静得不像话,没有任何徒劳反抗的挣扎迹象,双眼因窒息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简佑的脸,满脸涨得通红,嘴角却微微勾起,那诡异而森然的笑容直到他彻底咽气的那一刻都不曾消失。 当夜,虞子修身上被绑了画满符咒的巨石抛入欲海之中,他能肯定,自己死了,完全死透了,毕竟那人是简佑,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可是,他却真实感受到了欲海刺骨的冰凉与无尽的黑暗。 他沉在了海底深处,动弹不得,不能瞑目的双眼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鱼群一点点来回啄食着自己的身体,不疼,但那种被一点点吞食的恐惧与绝望却层层笼罩在他的心头,即便在往后数十年的岁月里,也没有一日曾摆脱过。 不知过了多久,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断了,他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像是从紧缚在身上的金丝网中挣脱了,他坐起身,因水流向上浮起,又费力地潜回,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骨骸,他森然一笑,这便算是化鬼了么? 既然如此,简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无辜?”虞子修冷笑,双眼直视唐景虚,缓缓将短刃架在了简兮的脖子上,眼眸里闪烁着森森寒意,“我的安临,又岂有罪?” 简兮若无所觉,紧抱着简兮的头颅,一会儿看看他的脸,一会儿看看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显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浑身剧烈颤抖着,涕泗横流,哭得狼狈不已。 花倾尘看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此刻,就连“节哀”二字似乎都会化作锋利的刀刃,他实在不忍心扎到简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所以,你也要杀了他吗?”唐景虚平静地看着虞子修。 “对!” 虞子修握着短刃的手陡然收紧,眼底涌上一抹强烈的杀意,似是下一刻就要刺穿简兮的喉咙,花倾尘的后槽牙不自觉咬紧了,双眼紧盯着那已然在简兮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血痕的刀刃,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然而唐景虚依旧夷然自若,花倾尘眼睁睁看着他向两人走去,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那残留着不知是谁血迹的刀刃,随即将它从简兮的脖子上移开了,“子修,何必强迫自己?” “哐当”一声轻响,短刃落地,虞子修面色狰狞地吼道:“可是我放不下!他肆意妄为,逆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改命,害得我国破家亡,连死都不安宁。若不是那个女人残忍,用亲子祭海神,我永远都只能被囚禁在这漆黑冰冷的海底!一日复一日,永无天日!” 忽然,虞子修猛地一把从简兮怀里将简佑的头颅抢了过来,将扑上来的简兮踢倒踩在脚下,难以抑制地轻颤着,咬牙切齿地盯着简佑的脸:“打着舍身救弟的旗号,他死得倒是痛快,一了百了,陨落后便会重生,忘了一切,过一个平凡人生,凭什么?简佑,你想都别想!我会找到你,让你受尽我所受过的一切苦楚!” 简兮听着他的话,瞳孔蓦地一缩,像只被海浪无情拍到沙滩上濒死的鱼,徒劳地挣扎着。 虞子修狠戾的视线转向简兮,冷笑道:“你让我放过他?” 他这话不知是向谁说的,唐景虚皱紧了眉,正要开口,简兮忽然顿住了,哑着嗓子说道:“小三,我只是比较迟钝,可我不傻,我分得清是非黑白,我知道,是我哥做错了,他错得离谱,他毁了你的一切,你的憎恨理所当然。可是小三,他就只有一个来生了,那些苦楚我代他受,求你,放过他吧……” 花倾尘的下唇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看着虞子修,开口道:“小三,简佑已经死了,把这一切放下,我们回溪云山,好吗?” 虞子修抬眼看向花倾尘,甚是凄凉地笑了笑:“倾尘,你迟早会知道,一切,都是放不下的。” 花倾尘沉默了,他蓦然想起在桃花溪时那个亦真亦梦的幻境,或许他不明白,可放不放得下,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虞子修,乌黑的眼眸深得似乎能把他看穿,却只是轻轻地问了他一句:“然后呢?” 虞子修登时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唐景虚,眼里显出七分茫然,呐呐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呢?” “杀了简兮,再杀了重活一世的简佑,让他受尽折磨,死得不明不白,然后呢?”唐景虚的嗓音放得很轻,话音飘入虞子修的耳朵,却千百倍放大,不住回响,“然后,你就能放下了?就彻底解脱了?不可能的,子修,在你心里,这样的复仇根本不够,你依然不能解脱,因为他们都死透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的仇恨再也无从宣泄,届时你便会发现,你将永远沉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杯水车薪,真能舒坦吗?” 虞子修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眸中狠戾的寒光骤然失色,手中简佑的头颅落回简兮的怀中,他怔怔地放下踩在简兮肩上的脚,转过身,走到墙角,背靠着墙慢慢滑落在地。 唐景虚这才看到,墙角那儿靠着一把黑伞,那是……虞安临的。 只见虞子修抬起沾染血污的手搓了搓脸,闭上眼,侧着脑袋靠在黑伞上,苦笑道:“师父,好像不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彻底解脱了。抓黑猫的时候,我误入皇城,听到了安临在井下的哭泣与咒骂,绝望而又恶毒,我心疼她,可我给不了她救赎,只能放纵她为恶。然而,到最后,即便放不下,她还是解脱了,真好……” “抱歉,子修,我给不了你救赎。”唐景虚走近,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虞子修释然一笑:“我知道,为了杀他,我已经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葬送了来生。那又如何?我虽羡慕安临,但再来一次我也会如此选择。” 唐景虚没再说话,良久,虞子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道:“我不会去找他了,你们走吧。” “你……要留在这儿?”花倾尘迟疑地问道。 虞子修没有睁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出了欲海,简兮便带着简佑的尸体离开了,唐景虚在欲海边伫立良久,眼见云开见日,海浪逐渐平息,方才收回视线,揽过花倾尘的肩,一抬指戳去了他眉头间的小疙瘩,朗声笑道:“走,回去腌点小鱼干,把小三勾回来!” 花倾尘登时乐了,冲唐景虚笑得灿烂:“师父师父,要不这回来点不一样的吧?泡椒、五香啥的,我寻思若只是寻常小鱼干没法把那货钓上来,你还是拐上柏将军一起去天溪口逮吧……” 唐景虚打了个响指,爽快地说道:“成!过几日便是神祭了,我正好还能去仙都凑个热闹!” 第61章 神祭 简佑的陨落,固然在天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唐景虚作为始作俑者虞子修的师父,免不了被文帝君卿请去喝了一天一夜的茶,好不容易要从君卿那软针似的但笑不语中脱离,唐景虚犹豫了一瞬,还是打算在君坤开口前主动去武帝殿负荆请罪。 不管怎么说,虞子修的肆意妄为,多少也因了他的不作为,做师父的,这样一来难免就该被冠上个“教徒无方”的名号了,于唐景虚而言,这些不痛不痒的背后话自是跟风似的,吹吹就过去了。 虞子修的仇恨,他都懂,所以他不愿意阻拦,况且,那是虞子修和简佑之间的恩怨,他自觉没有插手的余地。 之所以没让柏舟去,是因为他还算了解虞子修,可以肯定虞子修为了杀死简佑定会不计一切代价,而他却不敢保证柏舟定然拦得住他,他不想拖柏舟下水。 至于简兮和应国子民,则是由于他知道,剥去对简佑的那层恨意,他三徒弟的那颗心是仁厚的,并非真决意要将他们屠尽,只不过暂时迈不过那道坎儿罢了,所以,他开了口,也算是彼此放过了。 “枎栘,我还没说你呢,能不能给个好脸色?”君卿淡笑着拿起茶盏,轻飘飘地扫了唐景虚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邸? 听到他这话,唐景虚刚离开椅面的屁股一顿,又落了下去,微一挑眉,道:“我倒宁可你说我两句,也好过在这儿和你对着笑了这一天一夜,着实瘆得慌。我现在就期盼着,君坤大人能不吝于赏我两个耳刮子,好让我舒坦舒坦。” 君卿不由轻笑出声:“没想到唐将军还有这等嗜好,只是兄长虽为武将,但风度极佳,从未干过甩巴掌这样的事,你这期盼怕是要落空了。不过……你要是真想要,我可以咬咬牙,勉强满足满足你。” “君卿大人如此文弱,别为了打我这糙汉子,最后反伤了自己,那唐某可就罪过了,还是算了吧。”说着,唐景虚的眉毛挑得更高了,看着君卿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君卿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兄长让我转告你,尽快把简兮找回来,简佑陨落得突然,摩崖殿不可无主。” 听他这意思,君坤是没打算向唐景虚问责了,唐景虚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算了算时辰,已近戌时,便转而问道:“你去映天河吗?” 君卿放下茶盏:“上次的神祭是兄长主持,这次便轮到我了,正好,一起走吧。” 神祭每隔十年一次,是妖鬼人三界共祭天神的日子,妖鬼两界的上层虽在许多时候与神官们有着诸多分歧,见面也多是分外眼红,但免不了绝大多数中下层的小妖小鬼心中对神官还是有所景仰的,由此私下供奉便也显得司空见惯了。 这一日,九重天仙都的众神官皆会莅临三重天欲界,与欲界神官一并在映天河畔集会,赐福之余共享流觞曲水之乐。 映天河,自天池流出,从欲界分流成三支,分别流向妖鬼人三界,河水没有尽头,却会在神祭这日倒流,由此,千百年来,三界便有了特殊的祭神方式——莲花灯,他们会将自己所供奉神官的名号写在莲花灯上,任其随着映天河水流向天界,借此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虔诚告知神官。 如此一来,莲花灯的多少,便代表着信众的多少,进一步也能说明该神官的功德量。 众神官面上一个个看着都不在意莲花灯是多是少,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表象,暗地里还是忍不住要攀比一番的,一旦看到水面飘来一盏盏写着自己名字的莲花灯,没几个能禁得住偷乐,要是再遇上像镶金那样特别的莲花灯,那脸可还能再大上一圈! 于唐景虚这连唯一一座殿都是自己动手搭出来的落魄神官而言,这样的场合无疑就是打打酱油哈哈而过的。 他本欲自个儿找个角落一蹲,赏赏花灯喝喝酒就行了,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由着身旁跟了个君卿,离映天河还有好一段距离,就见众神官自动垂首默默退开,主动让出了一条直通上位的路。 唐景虚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要顺着一并退到旁边,打算来个浑水摸鱼。可君卿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泰然自若地紧跟着他的脚步走。那几近贴肩的距离,成功将众神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唐景虚的身上,众神官面上纷纷闪过一丝异色,与身侧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垂眸不语。 柏舟远远就看到唐景虚的身影,那仿若众星捧月的架势让他的眼角狠狠一抽,默默打消了邀他同坐的念头,兀自埋头钻进了人流,找了个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坐下便和熟识的神官寒暄起来,彻底将唐某人抛到了脑后。 唐景虚被君卿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实在万般无奈,想赶他走,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他的意,只得硬着头皮咬牙忍了。 真要说来,他和君卿的关系貌似好得有些莫名其妙。 头回见他,是在离溪云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那时唐景虚还没有倒霉催的三个徒弟,而那人明明衣着华丽还腰白玉之环的,却在见到唐景虚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他面前,大言不惭地冲他哭穷,甚至还堂而皇之地伸手向他讨两文钱买个馒头吃。 唐景虚记得自己登时两手一抖,朝他摇了摇手上的小破碗,那里头两枚铜板被摇得叮当响,咧嘴笑道:“兄弟,你真有脸。” 君卿笑笑,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随手一抛,接在手中,道:“我真没钱,也真饿了,巧了,你也一样,我去把它当了,你赏脸么?” 唐景虚眯眼看了他片刻,伸了个大懒腰,把仅有的两枚铜板塞进裤腰带的缝隙里,踱着慢悠悠步子跟着他走了。 如此算来,和君卿相识,大概也有五百年了吧,那会儿他刚被白相实强行从地里刨出来,拎着脖领子带出胤墟不知随意丢在了哪里,他四处晃荡着,像是一只失了智的游魂,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完全被当成得了失心疯的可怜人,倒是君卿蓦地蹿上来闹的那一出,莫名就给他激灵醒了。 之后的五百年,君卿偶尔出现过几次,唐景虚虽未在仙都见过他,但也慢慢摸出了此人的不一般,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没觉得如何,一如既往的态度倒是助长了两人的熟识度,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说不清究竟算不算是朋友。 刚被君卿半拉着在席上坐定,就见身旁晃过来一道人影,唐景虚脑袋都还没来得及转,就先被敲了一记暴栗,这下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了,唐景虚无奈地说道:“老白,这么多人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就不能给点面子?” 来人正是白相实,他恭敬地向君卿行了个礼,转而面向唐景虚立时就吹胡子瞪眼了,话没出口就又是一巴掌往他脑袋上招呼。 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他脸色不好,唐景虚没挡,乖乖受下了,还不忘往旁边挪了个位子,招呼他坐下。 白相实没好气地瞪了唐景虚一眼,这才在他身旁坐下,待君卿向众神官说起神祭的那些个场面话的间隙,唐景虚悄咪咪地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他打你了?” 白相实斜睨唐景虚一眼,摇摇头。 “那你生个劳什子的气?”唐景虚给他的杯里添上酒,笑道,“难不成还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上瘾了?或者是觉得被个毛孩子扫地出门,心里不舒坦?” 白相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垂眸望着空空的酒杯,难得深沉地说道:“他就问了我一件事。” 唐景虚也跟着饮尽杯中酒,似是随口一问:“什么事?” “他问,那三百年,你去了哪里。”白相实的视线落在了唐景虚的侧脸上,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戏谑。 唐景虚倒酒的手没有任何停顿,似是并不意外,“那你怎么答的?” “剑就在我脖子上架着,自是实话实说,”白相实将自己的酒杯放在了他手旁,示意满上,“说你像个sb似的在棺材里睡得昏天黑地,自以为能梦回昨日,结果却皆是泡影。” 唐景虚笑笑,将倒好酒的酒杯推到他面前,道:“你要是不吃饱了撑地把我刨出来,我还能再睡几百年。” “我也懒得刨你,只是他出现了,不刨不行。”白相实淡淡地说道。 闻言,唐景虚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 白相实叹了口气:“讨厌归讨厌,但怎么说他都是水月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唐景虚沉默了一阵,抬眼随着水流望向天池的方向,轻声道:“可她怎么就忍心呢?” 白相实没说话,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净了,站起身,翻折的衣摆都懒得整,转身便要离开,唐景虚拉住他,道:“不留下来凑个热闹?” “这热闹都凑了千百年了,早没兴趣了。”白相实摆摆手。 唐景虚笑道:“也不看看今年还剩几盏灯,未雨绸缪一下?” 白相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你老师说得好听是四方文神,说得难听就是个夫子庙前的土地公,有需要才拿出来供一供,每次收到的莲花灯都恰好是仙都垫底,该陨落迟早陨落,绸缪得了么?” 说完,白相实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唐景虚连一句“垫底王难道不该是我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得坐回位子,单手托腮等着看灯了。 与此同时,三界映天河畔。 成千上万只莲花灯被推入泛着月光微微荡漾的映天河中,莲花灯在水波中浮浮沉沉,不消多时便蔓延千里,零星的火光绵延不绝,冉冉远去,载着无数魂灵的祈愿,蓄着满腔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作者专栏的头像,是美图上用自己的照片捏来的,朋友说和我简直一毛一样,不光是眼镜本体,就连神态气质都像,哈哈哈,我这么可爱的吗?!!! 第62章 黑莲 欲界与仙都的神官加起来数量不少,但并不是谁能收到莲花灯的,即便如此,仙都那些有殿的神官能收到的莲花灯少说都有上千盏,考虑到数量毕竟庞大,映天河上漂来的莲花灯自是不可能尽数流入天界,由此,会有专门的欲界神官在四界接口处进行统计,普通的莲花灯就会做一个数量登记,并将数目贴在其中一盏莲花灯上让其在映天河上漂过,做个意思,而特殊的莲花灯则任其漂入,给神官长长脸。 唐景虚粗粗扫了一眼,看到河岸对面坐着泮林和吹息,这两人不知是怎么坐到一块儿去的,唐景虚就没见他们说过话,张了嘴也就知道往嘴里倒酒,吹息倒是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泮林却明显不爽,一张脸黑得堪比锅底。 那两人同时注意到了唐景虚的视线,举着酒杯的手皆是一顿,吹息随即转开了视线,泮林则僵硬地向唐景虚点了点头,唐景虚冲他咧嘴一笑,继续在人群中搜寻柏舟的身影,想着等结束了就去他殿里歇一晚,明日好拐他去天溪口逮小鱼。 可柏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瘩里猫着,唐景虚怎么都找不到他,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其实他在仙都也是有殿的,就在柏舟的蘅贞殿旁边。 只是……众神官在仙都的殿都是以供奉者所盖的殿为参照出现的,而唐景虚……就那座自己用石头搭成不过三尺高的小破庙,前几回从那儿经过去找柏舟的时候,唐景虚自己都没眼看,更别说是窝在里头了。 就刚刚那过分招摇的架势,唐景虚很有理由相信,柏舟绝不是没有看到他,那么,便是故意躲开了。 思及此处,唐景虚愤愤地冲不知身在何处的柏舟冷哼了一声,喝了口酒寻思着等待会儿散场了就自个儿摸到蘅贞殿去。 那头伴随着一名神官的朗声报数,莲花灯已经接二连三地漂来了,欲界神官的莲花灯数量显然提不起众人的兴致,四下都是说话的声音,嗡嗡嗡嗡的,听得人有些烦,唐景虚低头兀自出神,君卿也只是淡笑地看着众人,没有和他搭话。 “……翰林殿一千盏……无虚殿三千五百盏,雁阳殿三千五百盏……” 很快就轮到了仙都神官的莲花灯,四下的交头接耳嗡嗡声总算渐渐平息了,众人都瞪大了眼看着因莲花灯数量陡增而亮起来的映天河,面上或艳羡,或得意,自是也有真不在意神色淡淡的。 不得不说,白相实果然很有自知之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头一个被念到,意味着是仙都各殿主中的垫底,不过转念想想也实属正常,毕竟唐景虚根本收不到灯,总不会有缺德的硬是要喊一句“枎栘殿零盏”吧? 河对岸的泮林和吹息听到彼此莲花灯数量一致的反应截然不同,前者皱皱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后者却只是瞥了泮林一眼,看着河面的灯若有所思地自顾自喝酒。 “……枎栘殿……”报数的神官忽然顿住了,下一刻声音都颤抖起来,克制不住激动似的语气高昂了起来,“八……八千盏!” “枎栘殿”三个字飘来的时候,唐景虚就愣住了,此刻被众神官一致转来的视线盯着,他脸上满是错愕,诡异的是,众神官眼里带着的竟不是该有的惊诧,更像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就好像……枎栘殿每次都能收到数量如此不得了的莲花灯,只不过这回收到得比之前更加惊人了…… 就在唐景虚被众神官看得悚然,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说两句自谦话的时候,报数的神官几乎是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等等!居然是……是八千盏镶金黑莲!” 话音未落,就见映天河上漂来朵朵闪烁着烛光的金边黑色莲花,挨挨挤挤,几乎将整条映天河铺满了,暖huangse的烛光放肆摇曳,在一片沉寂中显得诡异而又张扬,唐景虚霎时愣住了。 黑莲灯……是鬼城特有的…… 不知过了多久,唐景虚才把魂儿拉回来,见众神官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干脆彻底打消了站起来自谦的念头,只是笑了笑,暗自向君卿偷偷使了个眼色。 君卿微微勾起唇角,轻咳了一声,众神官立时收回视线,但个个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一言难尽。唐景虚松了口气,待那头再次响起报数声,才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君卿单手抵在太阳穴上,撑着脑袋看着他,笑着说道:“没什么,自是将军功德无量,信众无数。五百年来的神祭皆是如此,大家这都算是习惯性震惊了,不过这回荣登前三甲,还是八千盏极罕见的镶金黑莲,便又多了几分艳羡罢了。” 唐景虚这才意识到紧跟在自己后面的居然是君卿和君坤的莲花灯,而且数量和自己竟就差了几百盏,不同的是,此二人收到的不是镶金黑莲,而是半透明的琉璃莲花灯与塑金的莲花灯,这些亮得耀眼的莲花灯一来,不多时就驱除了方才因黑莲而带来的沉寂,很快就吸引了众神官的注意力。 “怪不得。”唐景虚望向已然漂到映天河尽头的镶金黑莲,嘴角挂着似是无奈的浅笑,心下感慨,他哪有什么无量功德与无数信众?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为自己做到了这份儿上,而且是从五百年前,从困境中挣脱便是如此,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君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也跟着笑了笑。 待莲花灯尽数漂过,众神官为信徒赐福后,就到了神祭的最后一个环节——曲水流觞,可这“曲水流觞”却并不是听着那么文雅正经的,绝非吟诗作对,而是挖黑料和秘密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兴起,倒是因为颇受欢迎而流传至今。 往年,到了这个环节,君卿或是君坤都不会留在映天河畔,一方面没有这个兴致,另一方面也怕扰了他人兴致。可这次,君卿喝着酒,一点儿也没有离席的迹象,众神官不免心生困惑,却都只是静静地坐着,没一个敢先吭声的。 唐景虚头回参加,以为已经结束了,便想着离开去找柏舟,还没站起身,就听君卿说道:“各位尽兴,就当我不存在。” 众神官不禁汗颜:一身金闪闪的,存在感这么强,怕不是要自戳双目了…… 想归这么想,君卿都发话了,众神官也只好纷纷应声,见状,唐景虚便也留下了。 正纳闷之际,只见一片巴掌大的绿叶托着一只盖着盖儿的茶盏慢悠悠地顺着映天河漂来,不偏不倚,就在唐景虚面前停住了,唐景虚不明所以地看了君卿一眼,在君卿的眼神示意下,犹豫着将茶盏端起,推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酒味扑鼻而来,他想着喝了这酒绝对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此时,河对岸响起了吹息凉凉的声音:“我的是茶,会以将军之酒。心有一问,冒昧求解。” 唐景虚抬头,见吹息手上端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茶盏,心下便有了考量,以茶会酒?还挺有意思的。 他淡笑着将茶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顺着吹息的话说道:“你想问什么?” 吹息将茶盏放回映天河的绿叶上,平静地望着唐景虚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唐景虚登时被他这话给吓到了,手上的茶盏险些掉到河里,怔怔地回道:“我……没有啊,不是,明明是你讨厌我,怎么成我讨厌你了?” 吹息眼眸微动,微不可察地松了下肩膀,瞥开眼,没再说话。 泮林的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转,眉头紧拧,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堪堪忍住了。 两片绿叶托着茶盏刚刚漂走,下一刻,又一片绿叶停到了唐景虚眼皮子底下,他眼角一阵抽抽,看向君卿,君卿耸耸肩,表示与自己无关。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唐景虚这等厚脸皮的人,也不好在这种小事上耍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果不其然依然是酒,他心下叹了口气,在人群中搜寻另一个端茶盏的人。 还没等他找到,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冒昧问一句,将军和鬼王尤恨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如此耗费心力给将军送来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千盏镶金黑莲?” 顺着声音的源头摸去,唐景虚看到了提问的人,是个生面孔,看着应该是欲界的神官,听到他的发问,其他神官皆是两眼一亮,满脸期待地等着唐景虚的回答。 唐景虚一顿,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抬了抬下巴,笑着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相识一场,我……” 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胸口一阵钝痛,唐景虚一怔,就听君卿轻声说道:“啧啧啧,枎栘,你当大家好忽悠的?若是你的回答得不到认可,喝下的可就不是酒了。” 惊了!天界神官居然都这么……不折手段的吗? 唐景虚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探话竟然能做到这份儿上,简直不要脸! 唐景虚虽然能忍,但他初时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的谎言,只得磨了磨后槽牙,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道:“我们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至于你们想的是怎样,无所谓,你们开心就好。 这模棱两可的话换来了众神官心照不宣地对视,虽不能服众,他们也没好多问,那名发问的神官也被身侧有眼力见儿的同伴拉了拉,好歹是住了嘴。 可算应付过去了,唐景虚被这接二连三的过分关注闹得有些身心俱疲,正琢磨着如何赶在下一片叶子漂来前脱身,就被人从后拍了拍肩,他一回头,就撞上了柏舟的脸,登时抽了抽鼻子,道:“舟哥,你终于把良心找回来了!” 柏舟没搭腔,兀自向君卿行礼,道:“君卿大人,我与唐将军有约,先行告退。” 君卿看着唐景虚,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嗯,正好,我也该回去了,一起走吧。” 两人不觉意外,并肩跟在君卿身后,一并离开了。 一路上君卿没有开口,唐景虚和柏舟也不好吱声,沉默着偷偷用眼神交流。分别之际,君卿忽然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枎栘,赤诚沾染的戾气可消了?” 唐景虚这才想起来,赤诚剑当年不知被谁带去了桃花溪,因为受了沈归宁的影响,沾染了不少戾气,这段日子事情太多,他竟忘了这回事,现下君卿一说,倒是提醒他了,他忙把剑解下来,递到君卿面前,说:“正好,你顺个手吧。” 君卿没有拒绝,抬手指尖捏着一道白光,在剑上轻轻一抚,便将赤诚沾染戾气消除干净,得了唐景虚的一声谢,他便转身走远了。 柏舟这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一直觉得,你俩能混到一块,真的匪夷所思。毕竟那位,虽与君坤大人一样深居简出,但更令人捉摸不透。” 唐景虚将剑背回背上,正色道:“我觉得,纯粹就是因为本将军人格魅力放光芒!” 柏舟:“......好歹要点脸。” 第63章 沉夜 仙都的夜晚,比溪云山要寂静不少,别说是虫鸣鸟叫,就连风吹草动都听不得一丝半毫。 唐景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睡不着,就那么躺在柏舟客气让出的床榻上发呆。 “你要是睡不着,把床还给我可好?”柏舟在地上翻了个身,闷闷地说道。 唐景虚轻笑了一声,伸手探下床,在柏舟脸上戳了戳,道:“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妨聊聊?” 柏舟狠狠拍开那黑暗中作妖的手,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们?”唐景虚将手枕在脑后,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抬起搭上,“你指的是我和谁?” “自然是你和陛……”柏舟顿了顿,“和殷怜生。” 唐景虚面色一僵,故作轻松地笑笑:“没怎样,那日你走后没多久他也离开了。” “哦,这样啊……”说着,柏舟再次沉默了,就在唐景虚想随便扯两句话打破这尴尬的沉寂时,他突然又出声了,“皇城,有个颇有名气的说书先生。” 唐景虚被他这话题转得有些猝不及防,不由愣了愣,半天反应过来才接道:“哦,我可能知道,是不是留着撮山羊胡子,说到兴头唾沫星子能飞到后排听众脸上的那个?上回在皇城捉猫妖的时候还凑巧听过他说书来着。” “那你可知道他是靠说什么故事说出名气来的?”柏舟翻身坐起,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唐景虚的方向,眼底带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唐景虚摇晃的腿顿了顿,咧嘴笑道:“嘿,这我还真知道,无非就是‘那些年,枎栘将军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 柏舟失笑,点点头:“对,那人名唤林润语,受家中长辈的影响,他自小博览群书,却尤其喜欢看那些流传了千百年的轶事野史,后来,家道中落,他偶然间发现那些故事竟极容易勾起他人的兴致,便用它们讨生计。他在皇城说了大半辈子的书,最喜欢也最常说的,便是八百年前的胤国趣闻,而说起胤国,首当其冲的自然要数那‘人神之子’殷怜生,和战死飞升的枎栘将军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还供奉你来着……” “柏舟,磨叽什么?讲重点。”唐景虚幽幽地截断了柏舟那长篇大论的前话。 柏舟清咳了一声,起身从柜子里不知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隔空一丢,准确地砸到了唐景虚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把唐景虚砸得有点懵,他从脑袋下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发现竟是一本小册子,顿时觉得更懵了。 那头柏舟已经点燃了蜡烛,双手环臂斜靠在桌旁,冲唐景虚抬了抬下巴,道:“那这玩意儿你知道么?” 有了烛光,唐景虚这才看清那本小册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上的几个大字——枎栘,你放肆! 唐景虚登时就乐了,朗声笑道:“哈哈哈哈,有意思,这是关于我的野史记载吗?我倒是头回见,让我看看都写了……” 刚翻开第一页,只一眼,唐景虚就愣住了,瞪大了眼满脸的不敢相信,好半天才一顿一顿地放下那小册子,抹了把脸,向柏舟投去了一个相当深沉的视线,“柏舟啊柏舟,我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柏舟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冷哼道:“别把话题往老子身上扯。这玩意儿在下头传得还挺广,不过,这本是不小心掺进来的,我好奇看了一眼就觉得辣眼睛了。具体如何,你还是自个儿留着慢慢参悟吧!” “别啊!”没想到唐景虚霎时来了兴致,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走向柏舟,强拉着他一并在桌旁坐下了,指着小册子兴致勃勃地冲柏舟一个劲儿使眼色,“一起啊!” 闻言,柏舟的眼角并嘴角一齐狠抽了好几下,没想到唐景虚的脸皮在岁月无情的蹉跎下竟厚到了如此境界,居然会拉着自己一起看他和殷怜生的春宫图!一种诡异的佩服感在柏舟心底油然而生,他一咬牙,梗着脖子应道:“行啊!不把里头的姿势参透,今晚谁都不准睡!” 半炷香后,唐景虚面不改色地合上了小册子,望着幽幽烛光的眼里带着明显的恍惚,柏舟则颤抖着抬手在桌子下摸索了好半天,终于摸到了桌下的暗格,拉开后取了个木匣子出来,翻开盖,里头是一大摞他的私藏。 只见他颤着手在里头翻了翻,好一会儿才挑出几本合心意的,沉沉叹息一声,重重拍进了唐景虚的怀里。 这头唐景虚还沉浸在他压倒了殷怜生强行这样那样,以百八十种他只想狼嚎一声“他娘的还能这样”的姿势以下犯上的惊涛骇浪中,被柏舟这么一拍,他狠狠哆嗦了一下,缓过气来,手忙脚乱地将那几本小册子接住,看了眼,挑眉道:“你这是要给我洗眼睛?还是打算拨乱反正?” 柏舟摇摇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沉声叹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那里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几本典藏版都送给你,权当是我的一片苦心了,有事没事翻一翻,做好心理准备,你……就好自为之吧!” 唐景虚:“……” “虽说辣眼睛,可我好歹是陪你看完了,我觉得很有必要谈谈我的感受。”柏舟干咳了一声,手指点了点小册子上的“放肆”二字,极认真地说道,“违和,当时我第一眼看着就觉得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唐景虚被他的正色亢容整乐了,憋着笑,一样的严肃正经:“哦?柏副将此言何意?” 柏舟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沉声道:“依我之见,这里头画的人物,虽和真人存在一定偏差,但正脸都没出现过几次,固然没有太大影响,那么,定然是体位的问题!” 唐景虚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目光落到柏舟指尖下的小册子上,眼前浮现小册子里的画面,他料定那日和殷怜生在皇城和说书先生对峙的时候,画这小册子的人绝对就在人群中坐着,估计是凑巧觉得他俩养眼还是其它的什么缘故,因缘巧合就把他们画进了小册子里,并做了适当美化,让画中人更符合大众心意。 由是唐景虚看到的殷怜生在他原有的秀雅上更多了三分阴柔,而这三分阴柔又因为他在唐景虚身下的迷眼顾盼又徒添了几分魅惑,画师精湛的画技,将那不带丝毫女气的魅惑挥洒得淋漓尽致,竟让唐景虚隐约感受到了殷怜生身上的温热与贴在耳畔的轻喘…… 他浑身一僵,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轻咳了声,强行打趣道:“就我这样的,以下犯上,这画师眼神没毛病啊。” 没想到,柏舟郑重地摇摇头,两眼直盯着唐景虚的眼睛,低声道:“可照我看,殷怜生把你吃得这么死,你怕是犯不了这个上!” 虽说柏舟说得着实在理,可唐景虚登时就不乐意了,抬着下巴冲他冷哼道:“喂,差不多得了,还说上瘾了是吧?” 见柏舟欢愉地低声笑了起来,唐景虚毫不客气地一拳捶向他的胸口,被他抬手挡住也没在意,伸了个腰打着哈欠往床边走去。 独自笑了一会儿,柏舟注视着唐景虚拉被子的背影,脸上笑意渐失,忽然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们两个,往明了说是君臣有别,往暗了说,则是正邪不两立。景虚,你明白吗?” 唐景虚拉被子的手一顿,转过身平静地与柏舟对视,眼里浸染着一丝明显的漠然,半晌,他回身钻进了被窝里,背对柏舟,低声道:“胤国已灭,他非君我非臣,至于正与邪,本就牵扯不清。柏舟,我不能明白。” 柏舟看着那带着倔气的后脑勺,呆坐了片刻,叹了口气,挥手熄灭蜡烛,也躺回去了。 可能唐景虚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寥寥数语意味着什么,但即便柏舟眼明心亮,他也会选择缄口不言。 夜,再次沉寂了。 然而,此刻唐景虚脑子里的空白已经全被占满了,他禁不住心生感叹:八百年的处男果然容不得刺激……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放松,想要极力排空脑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可这种时候,越是刻意压制,那些个不干净反而因得到了重视更加张扬了,原本还只是零星的画面,结果竟演变成了两个纸片人在他脑子里充分演绎活色生香,那喘息与撞击仿若就在身侧,唐景虚的呼吸不自觉沉重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床下柏舟的呼吸极轻,唐景虚犹豫了许久,慢慢蜷缩起来,一只手摸进了裤腰缝,咬紧牙关堵住那呼之欲出的呻/吟,紧闭着双眼,极力克制紊乱的呼吸,却怎么都克制不住肖想殷怜生的念头,缴械的那刻,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真栽了…… 而就那么一瞬,唐景虚心里紧绷的弦突然就松了,他缓缓舒出一口气,闭上眼便很快睡着了。 第64章 来客 当唐景虚提着一大桶小鱼晃悠着回到溪云山的时候,竟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从大开的院门望进去,一股子尴尬扑面而来,只见花倾尘面对着院门的方向正襟危坐,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直竖在脑袋上,随着他对面那人放下茶杯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听到唐景虚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向唐景虚望去,花倾尘那欲哭无泪的脸上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忙抖着耳朵撒欢儿似的向唐景虚跑去,跑到他跟前,一个劲儿地往西侧斜眼,也不管唐景虚一脸茫然,一手抢过满载小鱼的木桶,就哈哈笑着说:“我去溪边处理小鱼,你们聊哈。” 待花倾尘走开,唐景虚才注意到今日溪云山上的客人竟不止一个。 唐景虚的目光在那两人面上转过一圈,微微挑眉,道:“哟,今儿的风真够得劲儿的,还能同时把你们一齐卷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坐在石椅上的白面紫衣男子从容地看着唐景虚,甚是随意地答道:“就是来看看你。至于他……” 此言一出,唐景虚猛地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手掏了掏耳朵:“等等等等,吹息,昨夜你的那杯茶里被下毒了么?” 吹息的眼角蓦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面色依旧沉静,没回他的话,而是斜睨了不远处那亮橙色的人影一眼,接着先前的话说道:“至于他,该是专程跟着下来膈应你的。” “呿,”那人从唐景虚身上挪开视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走到吹息跟前,趾高气扬地冲他冷哼一声,“谁膈应谁啊,你倒还真有脸说,三百年前不知是哪位大人卖师求荣来着,人前装出个清高样,拼了命地企图抹去你那所谓曾经的污点,呵,未曾想,内里就是黑的,有用吗?” 吹息脸色霎时一白,开口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泮林冷笑:“哦?所以,你三百年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也是不小心造成的后果?” “不,不是不小心,是不敢。”吹息垂下眼,衣袖下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苦笑道,“我一直以为,先生对我早已嫌恶,甚至是嗤之以鼻,你说的清高不过是我强撑出一副虚假的高傲用以自我安慰的。” “呵,”泮林又是一声嗤笑,“怎么,昨夜从唐将军那儿要了个‘不讨厌’的答案,就彻底放开了?于是腆着脸上赶着来了?你要做什么?就算是负荆请罪也劳烦把戏做足了行不?你个……” “泮林,你能不能稍微消停点?”唐景虚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一直很佩服这家伙说一句顶十句的本事,和柏舟的老妈子言论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柏舟还只是烦人,他就是骂人了。 好在唐景虚一开口,他立时就噤了声,咬着下唇肉恶狠狠瞪着吹息。 耳根好歹是清净了,唐景虚走上前揽住泮林的肩,拍了拍,笑道:“都活了这么久了,别还跟小时候一样,炮仗似的,没点都能自己炸起来。” 泮林撇撇嘴,勉强点点头。 唐景虚这才再次看向还僵在椅子上面色极难看的吹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比较合适,吹息先一步梗着喉咙说道:“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唐景虚在泮林出言讥讽前捂住了他的嘴,朝吹息笑笑:“自然是晚了。” 闻言,吹息本就苍白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怔怔地看着唐景虚,眼底竟浮现三分绝望。 “再说了,你根本不欠我这个解释。”唐景虚唇角笑意渐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自小跟在我身边,人前人后叫了那么多声‘先生’,我不过是为你的成功铺了条路,哪儿算得上是被你卖的?” 见吹息眼眸微动,仍是颓丧,唐景虚接着说道:“况且正是因为你把我推出去,我才有机会把泮林也送入朝堂。这才有了三百年前东陵国的左右丞相、如今仙都两大情报殿殿主,说出去可都是我的学生,真是牛掰坏了!” “那我……”吹息缓缓起身,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还能唤你一声先生吗?” 唐景虚暗自松了口气,胡乱点头,应道:“随意随意。” 泮林终于挣脱了他的手,眉头拧出了个大疙瘩,十分不爽地说道:“不论是当上丞相还是当上无虚殿殿主,都是我的本事,关他鸟事!你就是这样,一不在意就容易被人蹬鼻子上脸,还一副赚大发了的模样,毛病!” 被泮林这么说,唐景虚倍感无奈,烦躁地“啧”了一声,扬眉道:“不然呢?这种鸟事你还要老子纠缠多久?吹息,你前段时间看到我还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今儿怎么硬气起来了?” 泮林一怔,面上显得有些尴尬,干咳了声,生硬地说道:“我飞升后你就不待见我了,想方设法赶我,我怕说多了再惹你烦……” 唐景虚这才想起,泮林刚飞升那会儿,唐景虚听信了白相实的话,一直以为仙都的神官对自己那一记扫堂腿耿耿于怀,怕天界的神官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徒弟而给他穿小鞋,就不乐意泮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来找自己。赶得多了,泮林也就不怎么来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便显得愈渐生疏了,不过,眼下看来,这小子估计是憋得够呛。 “行了,不烦你。正好你俩来了,要不急着回去,就搭把手,我逮了一大桶小鱼,正愁没人处理,我和倾尘都没那本事,让我们下手绝对没几个剩的。”说着,唐景虚朝院子的侧门走去,他已经听到好几声花倾尘的哀怨了,估计再不过去,那些个小鱼要被糟蹋干净了。 吹息没应声,低着头就跟在了他身后,泮林冲吹息的背影做了个大鬼脸,几大步超过他,紧跟着唐景虚一并出了小院。 刚踏出院门,就瞧见花倾尘转着圈子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叫,配上他那一身红衣,衣袂翩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跳什么诡异的舞蹈。 “花儿,干啥呢?”唐景虚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冲他抬抬下巴。 花倾尘抽空看了三人一眼,依旧兀自转得兴起,一只手伸进了后背,另一只手一个劲儿地抖袖子,愁眉苦脸地哭诉道:“师父,有条小鱼不知怎么就从我袖口钻进去了,在我身上游得起劲儿呢!” 唐景虚“噗”的一下笑出了声,“天溪那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这些小鱼的灵气自然不弱,你也不知道长长心。” “别说风凉话了,快帮我捉出来,湿漉漉、粘腻腻的,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被它全蹭掉了,别提有多难受。 ”花倾尘一边抖着身体,一边蹲到了唐景虚跟前。 唐景虚笑着将手伸进他后背,极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那条企图逃窜的小鱼,将它从花倾尘衣服里掏了出来,随手塞给了吹息,道:“打算晾晒成干来着,简单处理,把内脏去干净就行了。” 吹息点点头,走到溪边,将散落在地上蹦跶着的几条小鱼扔进了木桶里,挽起袖子,也没让唐景虚拿刀,两指并拢,指尖出现一道淡淡的白光,在小鱼肚上轻轻一划,娴熟地摘去了内脏,在溪水里冲了冲,扔进了另一只木桶里。 那一系列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看得花倾尘不由一怔,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叹,就见一旁的泮林也撸着袖子凑了过去,同样行云流水的开膛破肚彻底把花倾尘看懵了,好半天回过神来,靠近唐景虚,抬手半掩着唇,满脸严肃地悄声问道:“师父,这两位以前是杀鱼的么?” 唐景虚登时就乐了,憋着笑特正经地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抵在唇上,道:“虽是天降大任者,奈何飞升前还是要混口饭吃的,嘘,别多嘴。” 花倾尘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甚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指了指院门,说:“那小鱼滑溜溜的,在我身上乱窜,腥味都沾了我一身,我去洗洗换件衣裳。” 唐景虚摆摆手:“去吧去吧。” 没想到花倾尘没离开多久就急吼吼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道纤弱的身影,看清那人的脸,唐景虚不免有些诧异:“莫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莫筱言,她以面纱蒙住半张脸,眼中满是焦急之色,匆匆向唐景虚欠了个身,正欲开口,唐景虚身后吹息声音却先一步响起:“都处理好了,要把它们放在哪里晾晒?” 听到声音,莫筱言下意识向唐景虚身后看去,下一瞬,猛地僵在了原地。 同时,吹息也注意到了突然造访的女子,他微蹙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莫筱言的脸,似乎在找寻什么。 这两人面面相觑的状况让唐景虚有些费解,他耐着性子等他们谁先开口,奈何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无奈之下他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你们认识?” 莫筱言慌忙收回视线,垂下眼直摇头。 吹息仍看着她,面色复杂,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是……言儿吗?” 第65章 痴念 莫筱言浑身一僵,欲盖弥彰地要用面纱将自己的脸遮得更加严实,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吹息却走近一步,猛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肯定地说道:“我没有认错,你就是!” 莫筱言顿时激动起来,剧烈挣扎着要挣开吹息的手,却死咬着下唇依然没有开口,眼里溢满了泪水,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 见状,唐景虚皱起了眉,莫筱言和吹息他们同样都是三百年前东陵国的人,可吹息入仕前,莫筱言就因受到牵连沦为阶下囚了,后来唐景虚虽把她从狱中救出,但那时吹息已在官场暂露头角,而她还是难逃厄运被抓回成了军妓。 虽然按这么想,这两人怎么都不可能会有交集,但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闲得蛋疼的阴差阳错,估计便是其中一个,硬将他们牵扯到了一起。 眼下这情景,唐景虚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莫筱言宁可化作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的执念、她倾注百年心血缝制洛水月华的爱意,都是源于这个在此刻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仙都神官。 唐景虚心下唏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花倾尘却先忍不住站了出来,壮着胆子拽开了吹息的手,硬气地把莫筱言护在身后,不满地说道:“好歹是个神官,男女授受不亲,劳烦自重!” 吹息脸色微沉,紧盯着莫筱言垂下的脑袋,欲言又止。那头泮林发觉异样也走了过来,唐景虚怕他一言不合就又开骂,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忙把吹息拉到一边,悄声说道:“你看也知道,莫姑娘现在碍于你的身份连声都不敢出,你再逼她也只会适得其反。而且她专程从鬼城跑来找我,一定是有急事,不管你俩之前有什么,都先放放,等时机合适了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说也不迟。” 沉默了许久,吹息紧抿着唇,好歹是点了点头。 唐景虚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到了莫筱言面前,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莫筱言偷偷抬眼,见吹息还站在远处,才急切地轻声说道:“唐将军,你们快去鬼城一趟!” 鬼城?唐景虚心下一沉,忙问:“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 “是幼羽姑娘,幼羽姑娘她被副城主抓住了!”莫筱言急得眼泪直掉。 “幼羽被副城主抓住了?”唐景虚顿了顿,“哪个副城主?九畹还是昼颜?” 莫筱言深吸口气,把被吹息惹出的慌张尽数敛去,接着说道:“不知道,我昨夜眼见她从鬼堡上头掉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又一身是伤地被抓了进去,我打听了许久也就能打听到抓走她的人是副城主,具体是哪位实在打听不到。” 唐景虚没想到幼羽居然执着地在鬼城潜伏了这么久,甚至还胆大包天独自闯上鬼堡,再次为她的锲而不舍感到一丝无奈,但转念一想,她这么冲动,估计是真摸出什么来了,说实话,唐景虚此刻很纠结,他不知道该不该去鬼城救幼羽,犹豫了很久,才向莫筱言问道:“你是昨夜跑出来的吗?可知道鬼城今日在何处?” 下一刻,莫筱言的回答却令唐景虚愣住了,她说:“我是方才出城的,出了城门就到了这院子里,一转身就见着花公子了。” 花倾尘忙跟着说道:“是啊是啊,我一进门就见到莫姑娘从屋子里走出来,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照他俩这意思,今日鬼城不就在溪云山上了? 唐景虚满腹狐疑地走进院子,粗粗扫了一眼,未觉异样,不过鬼城虽说是一日一处,但那指的只是鬼城的出入口,一想到,鬼城的出入口今日便开在自家小院里,不时就可能会有鬼飘出来,唐景虚一张脸黑得堪比用了百年的锅底,“哪间屋子?” 花倾尘抬手一指,道:“喏,就那间!” 顺着花倾尘的手指望去,唐景虚的满脸怒意瞬间就凝固了,“嘶”了一声后单手扶额,心里头那叫一个百感交集,他怎么都没想到,鬼城的门居然就开在了殷怜生的屋子里…… “师父,要不你们进去救人,我找把榔头跟那儿守着?免得里头不长眼的家伙冒出来在我们院子里瞎溜达!”花倾尘咬着牙愤愤地说道。 莫筱言见吹息没跟进来,声音大了些:“不用不用,这段日子,鬼王大人在整顿鬼城,对城门的把控很严,几乎是禁止任何人进出的。”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花倾尘费解地看着莫筱言。 莫筱言:“自然是趁守城的鬼差大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 “太鲁莽了,若是被抓住,可得遭殃。”花倾尘毫不怀疑地第一时间表示了自己的后怕。 唐景虚听着两人的对话,满头黑线,不由感慨天真也就能和蠢货最聊得上了,用脚趾头想都该知道,若是莫筱言这么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鬼都能轻易从被严令禁止的城门偷跑出来,那这小院现在早就该被挤爆了…… 虽说鬼王的门禁让唐景虚勉强放了心,可下一刻想到若是那鬼城城门其实这段时间一直就开在那屋子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他的心里霎时像是打翻了一桌子的调味料和在一起,五味杂陈到了极点。 见唐景虚面露尴尬之色,花倾尘道:“师父,那我还要找榔头吗?” 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咱们没那玩意儿。” 闻言,花倾尘干笑了一声:“哦,好像真没有……” “你们要去鬼城?”泮林也跟着进来了,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还不知道幼羽的事,下意识便要制止,“不成,鬼王最近有大动作,你们进去不安全。” 吹息跟在他身后,难得意见一致地附和:“我也不赞成你们去鬼城,近来就连人界的堕鬼阁都有不小的动静,况且尤恨是个狠角色,你们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唐景虚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倒是你们两个,快回仙都,上头一堆事儿还等着你俩处理呢。” 见两人还想说些什么,唐景虚忙接着说道:“你俩都是文官,就别跟着添乱了,要有这闲工夫,就帮我把简兮找回来。” “可是……”吹息看向又低下头的莫筱言,眸色微沉,“我想和言……和这位莫姑娘,说两句话。”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莫筱言,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沉寂了片刻,只见莫筱言抬起脸平静地和吹息对视,徐徐抬手,揭下了面纱,轻声道:“我找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却成了我更加触碰不到的存在。” 看清眼前人的脸,那三百年来魂牵梦萦的脸,吹息呼吸一滞,哑着嗓子说道:“言儿,三百年了,我以为你已经过世了……早已轮回转世,不记得我了。” “是吗?”莫筱言强扯出一抹淡笑,“那还真是我一厢情愿了。大人昔日的话,我竟全然当了真,还生生在这世间晃荡了三百年,努力想找到大人,好一起抛了那些个来生,就当这一辈子的鬼夫妻,永不相离,永不相忘。我这执念,原来只不过是痴念。” 吹息脸上立时血色尽失,抖着唇语无伦次地说:“不是的,言儿,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知道你竟一直留在这世间,我以为你变成了其他人,我怕打扰你的生活,我不敢去找你……” “大人,”莫筱言轻轻摇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摇头,“三百年前,你为官,我为妓,如今,你为神,我为鬼,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想通了,那份执念,我能放下了。” 吹息当即僵住了,直到莫筱言走进殷怜生的屋子,他都没回过神来,花倾尘听着两人的话,似懂非懂地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带着点同情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跟着进了屋,唐景虚没说什么,也走了进去。 倒是泮林没忍住,冲他大吼了一声:“喂!小扒手,道歉解释你不敢,追女人也不敢,你就这么怂的么?” 吹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回道:“小叫花,你自小当街讨饭,论脸皮,我自愧弗如。” “讨饭怎么了?起码我是讨来的,人家心甘情愿给的!”泮林瞪着他,“总好过你是偷来的吧!” 吹息显然被戳到痛处了,咬牙道:“我那是走投无路,我娘就要病死了。” 泮林冷哼道:“说得好像我到处都有路一样。” 唐景虚在屋里听到两人的吵闹声,抽出竹笛就冲了出去,冲着他们的胳膊各抽了一下,道:“还有完没完了?泮林,有你啥事啊?闭嘴一边呆着去!吹息,莫姑娘的事你都没想清楚怎么处理,还有功夫和他拌嘴?都给老子滚回去!” 吹息抿抿嘴,抬眼望着半开的屋门,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泮林撇撇嘴,想进屋一起去鬼城,被唐景虚瞪了一眼也赶走了。 回到屋里,莫筱言和花倾尘正站着殷怜生的衣柜前,唐景虚抬手拉开衣柜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通往鬼城的结界,冲两人点点头,率先钻了进去。 第66章 重逢 确实像莫筱言所说,鬼城的戒备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森严了不少,甚至而言,那城门压根就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了,唐景虚正犹豫着该怎么混进去,没想到,守城的数十名鬼差不知得了什么命令,“哗啦”一下就全部消失了。 见状,花倾尘拉着莫筱言猛地从树后蹿了出去,一边猫着腰往城门跑,一边还不忘朝着唐景虚一个劲儿招手:“师父!好时机,快走!” 唐景虚:“……” 虽然对花倾尘的傻愣行为倍感心累,唐景虚倒也没拦着,晃晃悠悠地紧跟着进了鬼城。 郦水城的县官池耀还是非常讲信用的,每隔几日都会给唐景虚上香,正好前几日唐景虚见花倾尘清闲,就派他去了一趟,把那些香灰都要来了,不然现在唐景虚估计还真不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鬼城。 进了城,三人很自然地就混入了众鬼之中,抬头一眼便可望见鬼堡耸立远处,依然是下层灯火阑珊,上层森然死寂。鬼城内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看着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稍一注意,却会发现,每隔几处都站着几名鬼差,面色肃穆、严正以待,每一个都瞪大了眼,不时往人群中观望,比起维持秩序,更像是在提防着什么,或者又是寻找什么。 莫筱言先把两人带回了自己的小院,毕竟刚过日落时分,众鬼都养足了精神出来,他们在外头晃荡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而且若是要潜入鬼堡救幼羽,就更应该等到卯时戒备松懈的时候了。 莫筱言刚关上门转过身,就见唐景虚皱眉看着自己,沉着脸问道:“鬼城出什么事了?” 见莫筱言咬着下唇犹豫不决,唐景虚偏过头望向半掩在层层阴云中的鬼堡,似笑非笑地说道:“应该不是内乱,九畹骨子里是个十足的软蛋,他安于现状,有女人,活得痛快就行。而昼颜,以她的性子,更不可能叛乱。那么便是外侵了,他们抓了不少吧?” “嗯,不过四五天时间,城主已经抓获了近十名神官。”莫筱言说着,轻叹了声气,“抱歉,将军,我没及时知会你。我只是……” 唐景虚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解释,莫筱言的缄口不言,唐景虚能够理解,毕竟于她而言,那些给不了她庇护的神官是生是死与她何干?可鬼城就不一样了,这里是她最后的归宿了,她自是不愿这唯一的容身之所被那些潜伏在此处不知是何居心的神官给摧毁,相信若不是幼羽也遇险,她怕是会将这件事彻底隐瞒。 “除了幼羽,奉命潜伏在鬼城的,应该都是欲界的神官。”唐景虚的视线依然落在鬼堡上,他微眯起眼,沉吟片刻,自言自语似的又说道,“莫不是真察觉到了什么……” 卯时刚过,一白一红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鬼堡后方,正是唐景虚和花倾尘二人。 这时候,唐景虚才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俩这一身,会不会有点太显眼了?” 花倾尘点点头:“要不回去换身夜行衣?” 唐景虚想了想,道:“算了,没必要。”何况对方早料到他们会来,门都给开好了。 不多时,两人就从一侧窗户翻身跃入鬼堡,两脚刚踏地,花倾尘就感到一股透心凉从脚掌蹿上心头,他不由打了个激灵,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凑到唐景虚身后,悄声说道:“师父,你觉得幼羽姐姐是被谁抓去的?” “不好说,谁都有可能。”唐景虚摇摇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亮光,他粗粗扫了周围一眼,什么都没发现,就是一间空房,便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门外是长长的走廊,铺着花纹繁缀的绒毛地毯,上头则整齐地挂着两排流光溢彩的琉璃灯,这份奢侈铺张的华丽,倒是很符合九畹的风格。 没看到巡逻的鬼使,唐景虚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他转头看了一圈,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不忘对花倾尘说道:“不论是谁抓的,九畹都不会把人关在自己的地盘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晦气,而且审讯免不了会闹得鸡飞狗跳,会惊扰了他那百来个小心肝儿。” 躲躲闪闪地避开几波鬼使,两人到了昼颜的地界,这里虽也勉强算是亮堂,但和下头却不尽相同,这里的布局极像是监狱,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是一间牢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紧接着便是语无伦次的咒骂声,唐景虚和花倾尘对视了一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摸去。 上了一层,依然是阴森诡异的监狱布局,不过这回他们看到的却是审讯室了,两侧房间都紧闭着漆黑的木门,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扇门后传出的。唐景虚犹豫了一瞬,转而推开了紧邻的另一扇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双手被吊在屋梁下的幼羽。 昼颜是个杀伐果决的女人,刑讯逼供没有她下不了手的。 唐景虚有一种直觉,她就在那扇门后,所以,他推开了这扇门。 “哇塞!神机妙算呐,师父!”看到幼羽,花倾尘愣了一瞬,忍不住轻拍着手一边惊叹,一边跑进去解幼羽手腕上的绳子。 幼羽就那么跪坐在地上,两眼紧盯着唐景虚的脸,隔壁依然传来声声惨叫,她却宛若未闻,面色沉静得不可思议,半晌,才呐呐地开口:“所以,他还是不肯来见我?” 听着幼羽的话,唐景虚无法判断她知道了多少,但可以断定她还未见到那人,沉吟片刻,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静静地与她对视,轻声说道:“你还是想见他?即便他此刻的所作所为让你失望?” “那些混在这鬼城内偷偷摸摸的欲界神官,没一个是好鸟,我为何要失望?”幼羽眼角泛红,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惨淡笑意,“况且,他都快让我绝望了。” 唐景虚无奈地“唉”了一声,站起身,屈指敲了敲墙,不轻不重地喊道:“既然躲不过,好歹过来把话说开了。” 话音落下,隔壁的惨叫渐渐平息了,良久的沉寂过后,那头传出几句说话声,紧接着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很快,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前。 幼羽怔怔地抬眼望着那人,与记忆中一样铮亮的黑色盔甲,单手紧握着一支盘卷在一起的长鞭,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英气的脸上沾染了几滴血迹,那人的眼眸十分平静,令人捉摸不透,开口带着明显的冷漠与疏离:“见着了,可以滚了么?” “你果然在这儿,呵呵呵……”幼羽忽然笑了起来,不断有泪珠自双颊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地砖上,四溅开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花倾尘试图将幼羽从地上扶起,但刚伸出手就被挥开了,便满是怒意地瞪着那人雌雄莫辩的脸,冷声说道:“周晏是吧?你喜新厌旧傍上鬼城副城主了,就吊上天了是吗?长没长脸?给老子把嘴巴放干净点儿!” 嘶~ 唐景虚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为花倾尘的愚蠢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在说些什么?”那人皱着眉,显然没明白花倾尘话里的意思。 “我说你靠鬼城副城主昼颜……”话说到一半,花倾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唐景虚,“我了个去,这个周晏不会就是那个昼颜吧?” 唐景虚微笑,点头。 花倾尘在原地僵硬了一瞬,满脸错愕地望了望昼颜,又看了看幼羽,愣愣地问:“那那那……你究竟是男是女?” “女人。”昼颜的脸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狰狞,随即恢复漠然,唯有唐景虚看得真切,她看着幼羽接着说道,“五百年前就是女人,女扮男装的将军,所以,一切所谓爱意,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哦,是吗?”幼羽慢慢站起身,看起来平静了不少,“死了你就不用披着那层虚假的皮了,终于恢复女儿身了,懒得瞒着我,却怕被我纠缠,就干脆躲得远远的。明白了,我明白了……” 说着,幼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向房门走去,经过昼颜身侧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声道:“那么,周晏,如你所愿。” “嗯。” 眼见幼羽的身影消失了,唐景虚抱着双臂斜靠在墙边,冷不令丁来了一句:“其实……同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爱不就行了?” 昼颜扫了他一眼,指着隔壁说:“就剩下一个了,你要带走?” “啧,”唐景虚挑眉,“既然不是好鸟,我带走做什么?你问出什么了?” “这个,还是由城主亲自和你说吧。” 说着,昼颜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唐景虚脚下的地砖蓦地向上升起,他正要跳开,抬头却见头顶的砖石自动移开了,便对花倾尘喊道:“别跳!站稳!” 花倾尘正要往下跳,听他一说,愣了愣,吼道:“师父,你真和鬼王有一腿啊?” 第67章 释然 这间石室似乎很大,唐景虚摸着墙在黑暗中走了好一会儿才从落脚的地方走到头,他抬手尝试着屈指在墙上轻轻敲了敲,下一刻,“咻”的一声轻响,几盏煤油灯次第亮起,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这间石室,唐景虚这才看到应自己的话乖乖呆着原地不动的花倾尘。 突然亮起的光吓得花倾尘往后蹿了一步,“砰”的一声,坐在了身后的一个大木箱上,唐景虚没管他,眯着眼环顾了一圈儿,发现这石室大却空旷,除了花倾尘那边的两个大木箱之外,什么都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没有门,也没有窗,想来是靠这些石砖的移动来进出。 那头花倾尘缓过口气,从木箱上跳下来,摸着箱子对唐景虚轻声喊道:“师父,你说这里头藏着什么?” 闻言,唐景虚回头扫了他一眼,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那……那我可就开了……”花倾尘咽了口唾沫,手指摸上锁扣,不由生出些紧张,立马收回手,又喊道,“师父,要不你来?” 唐景虚走过来,毫不犹豫地两手同时打开了锁扣,紧接着便将盖子翻开了,只听得“嘎吱”一声轻响在空荡的石室内响起,花倾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却在看清箱内之物时发出了一声高扬的“嗯?” 只见两个大木箱里整整齐齐存放着数量可观的书本,一眼便看到熟悉的封皮,以及那张扬的“枎栘,你放肆”几个大字,唐景虚眉尾微挑,随手拿了一本,也不顾花倾尘一脸怔然,粗粗翻了几页,合上书,目光落到箱子里另一本书封上的“将军,轻点”,他舔了舔后槽牙,冲花倾尘森然一笑:“没想到都是从这儿传出去的。” 花倾尘手上正拿着另一个箱子里的一本书,看得满脸骇然,被他这么一笑,登时一个哆嗦,那书从他手中掉下,唐景虚一伸手接住了,看了眼,面色一僵,皱着眉翻了翻,看清画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以及自己被某人压着侵犯的火辣画面,他心底蓦地生出一大团羞恼的烈焰,三两下就把那书给撕碎了。 没想到啊,这玩意儿不仅数量大、流传广,居然还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版本! 眼见唐景虚的脸色瞬息万变,花倾尘默默退到了一边,不经意看到木箱后的那面墙顶上似乎挂着什么,他犹豫了一瞬,走了过去,仰着脑袋观察了好一阵,室内光线太微弱,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长条,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卷轴。 目光顺着墙缝下移,隐约能看到一条长绳从上头垂下,花倾尘走过去,抬手拉住,轻轻一拽,“哗啦”,一副巨大的画卷从墙顶铺展开来。 黑云压城,千军万马,厮杀与狰狞,遍地残尸,正中间一名身着白甲的将军正反手一剑刺入一名敌兵的胸膛,那张脸上溅落零星的血液,淡漠却迷人,深邃的眼眸里交织着令人心脏骤缩的狠绝与傲然,却隐约染上了一丝悲怆与颓然,反让人心底生出深深的绝望。 这是……唐景虚…… 正对上画中人的眼睛,花倾尘的心头猛地一跳,尚未开口,唐景虚已经走到了他身侧,自言自语似的柔声说道:“当时,你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我么?” 随即,唐景虚轻声笑了起来,花倾尘顿感手足无措,唐景虚的笑意他看不透,却让他心焦不已,八百年前的事,唐景虚虽然极少提起,但他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他知道他的师父独自背负着胤国子民的信仰、扛着救国救民的渺茫希望,但他不知道,当看到胤国灭亡、横尸遍野的那一刻,唐景虚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山崩地裂,就像他不知道,若是自己亲眼看到了族人灭绝的那刻自己会是何种心境,或许,是一样的。 但此刻,唐景虚的笑声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哀痛,反倒带着一种……释然? 唐景虚的笑声慢慢消散,他转过身,指尖在木箱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还打算在外头站多久?” 话音未落,正对着两人的石壁缓缓向两侧移开,石壁外依然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唐景虚平静地望着那处,花倾尘则瞬间警惕,手心都不自觉冒出了细汗。 良久的沉寂过后,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花倾尘紧张地看向唐景虚,见他微皱着眉,神色依然镇静,便按耐住内心的焦虑,缄口不言。 很快,一道身影踏破黑暗,出现在两人面前。 夜色般墨黑而诡秘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摆动,火光下,金丝绣成的繁缀花纹流转着一丝渗入头皮的诡异阴森,惨白的面具彻底遮住了来人的面容,却掩不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直逼心头的震慑力。 不知为何,此刻花倾尘看着鬼王尤恨一步步走近,却生出了和上回全然不同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份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涌上来压迫感则比之前更加强烈了。 尤恨在距离两人好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唐景虚冲他抬了抬下巴,出言不逊道:“把那玩意儿摘了。” 眼睁睁地看着尤恨相当乖巧地点点头,抬手就要摘面具,花倾尘立时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啊?这么突然?我……我还没准备好……” 唐景虚白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没见过,都这么熟了,你紧张什么?” “啊?”花倾尘彻底懵了,“我们……见过?很……熟吗?” 才刚说完,就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我们不熟吗?” 尤恨单手摘下面具,淡笑着望着花倾尘,看清他的脸,花倾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愣愣地低下头抹了把脸,又看了他一眼,才呐呐地说道:“熟,真是熟透了……” 说着,他忽然大吼起来:“我了个去!殷怜生,你就是尤恨?那上回遇上的那个他娘的谁啊?我完全被你们给搅乱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回那个是白相实,十年前怜生被我带走,为防鬼城大乱,就让他替着暂时镇镇场。”唐景虚三言两句粗略解释道。 “为什么?”花倾尘不解,“你为什么要把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王带在身边?” “因为他堕魔了,”唐景虚看着殷怜生,眼神复杂,带着明显的不忍,“可他身上寄居着两股力量,上头怕他压不住,派我处理。” 花倾尘:“两股?什么意思?” 唐景虚抬手指向殷怜生,道:“他既是殷怜生,也是尤恨。” “我知道啊!”花倾尘又被他一句话给绕回来了,急得两只狐狸耳朵都冒出来了,他注意到殷怜生红黑色的眼眸,想到了什么,瞬间顿住了,面色复杂地问道,“殷怜生和尤恨,本来是……两个人?” 殷怜生点点头,把玩着手上的面具,嘴角仍挂着和煦的浅笑:“对,是我把他吞了。” 殷怜生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唐景虚的心里感到不适,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轻声道:“尤恨只是一股邪性的力量,不算是个人。” 花倾尘似懂非懂,茫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这样,是不是说明你把它压下去了?” 殷怜生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抱歉,倾尘,我有些话要和师父说说,你先回去吧。” 花倾尘看了看唐景虚,心里还存着一丝疑虑,见唐景虚没有异议,只好应道:“行行行,我走,但你好歹给条路吧。” 殷怜生笑笑,一挥手便在花倾尘身侧开了一道结界,花倾尘看了眼,外头便是溪云山上的小院子,他郁闷地叹了声气,转身走了进去,下一刻就消失了。 “这些……”唐景虚合上木箱,靠坐在上头,环抱着手臂,踢了踢木箱,挑眉与殷怜生对视,“什么时候画的?听柏舟说,在人界相当畅销,赚了不少吧?” 始作俑者殷怜生完全没有被抓现行的窘迫,甚至有恃无恐地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几乎将脸贴到了唐景虚脸上,两人的呼吸立时交缠在一起,暧昧而又炽热。 唐景虚不自觉眯缝起眼,深深地望进殷怜生宛若红墨滴入晕染开的眼眸,在他意欲退开前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低声问道:“你能压住它吗?” 殷怜生被他拉住,单手撑在他身侧,勾唇一笑,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指腹在他的脉搏处轻轻摩挲着,也压着嗓子说道:“若我说不能,师父要如何?像十年前那样,用一身修为与辛苦累积的百万功德把我束缚住?然后把我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正有此意。” 殷怜生失笑,手掌顺着唐景虚的手腕滑进他的袖口,长驱直入,隔着他手臂上裹着的绷带轻揉着,凑到他耳畔,道:“师父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我的妥协是有代价的。” 殷怜生的气息吹到唐景虚耳中,带着湿气与暖意,麻麻痒痒的,顺着耳根无限蔓延,唐景虚眼前浮现出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不由地呼吸一滞,推开殷怜生的脸,微扬着眉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伸手揽过听到脖子,向下一压,随即吻上了他的唇。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殷怜生立时僵住了,唐景虚抬起微垂的眼帘对上他震惊的眼,从那双含笑的眼里看到了款款深情,殷怜生的脑袋几乎炸开了,怔怔的,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 唐景虚在他唇上轻舔了一下,揪着他的后脖子挪开了些,戏谑地看着他。 殷怜生的眼眸暗了好几分,直勾勾地盯着唐景虚的唇,伸出舌头在方才被他舔过的位置舔了舔,哑声问道:“你做什么?” “吻你啊。”唐景虚说得理所当然,斜眼看向墙上的画卷,“陛下如此深情,臣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面不改色地说完,唐景虚便欲推开殷怜生,打算站起来,手刚触上他的肩,反被猛地一把死死抓住了,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压在了木箱上,他眨眨眼,道:“不是,你……要做什么?” 殷怜生垂着脑袋,唐景虚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他紧咬着下唇,半晌,才听到他带着鼻音颤抖的声音:“景虚,我能抱你吗?” 第68章 情动 殷怜生话里的意思,明晃晃的,唐景虚语塞,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真要说,他们之间也算是把话说开了,殷怜生这份烧了八百年的灼灼爱意,彻底把他给引燃了,他这人坦然,想通了,按理说到了这节骨眼上,也不该有什么顾虑,只是……实在太突然了,有些事,嘴上说说和实际行动起来,完全是两码子事儿,而且,殷怜生画的那些画册,着实有些一言难尽,这方面他真没经验,不论是让他上,还是让他被上,都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 见他良久没有作声,殷怜生不免紧张起来,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太放肆惹唐景虚生气了,就感觉到唐景虚忽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这事你要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啧,你都压我身上了,还用得着废话吗?” 殷怜生一愣,抬眼望向唐景虚,还未看清他的脸,就见他隔空挥了挥手,石室内的煤油灯立时被灭了七七八八,唯留三两盏在尽头闪烁着豆大的光晕。殷怜生尚未反应过来,便察觉唐景虚曲起一条腿,向上挪了挪,他似乎大半个身子都躺到了两个木箱上,才长舒出一口气。 下一刻,殷怜生只觉腰间一松,腰带便被抽开了,紧接着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捏了捏,他还没从方才的怔然中反应过来,眸色一沉,喉间一阵发紧,“景、景虚……” “嗯?”唐景虚的声音有些压抑,远处的火光照不清他的脸,黑暗中,一双眼眸亮得不可思议,他的指尖滑进殷怜生的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襟,似笑非笑道,“怜生,你这么肖想过我多少回了?就像是画册里的那样?” 殷怜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敢想不敢认了?”唐景虚低笑出声,“你不是想抱我么?” 没想到唐景虚沉默过后竟酝酿出了这样赤/裸裸的撩拨,殷怜生有些招架不住,眼眸微沉,正要开口,却见唐景虚蓦地探起身子,偏着脑袋,在他喉结上连舔带咬地来了一口,他登时就被窜上来的火苗烧尽了理智,拉过唐景虚的手,将他紧紧箍进怀里,按住心头的焦躁,极尽温柔地轻吻他的唇角。 密密麻麻的吻搅得唐景虚一阵眼前恍惚,他抬手在殷怜生后脑轻抚着,意识有些迷乱。 常年握剑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茧,殷怜生被他触碰着,浑身都不自觉紧绷了起来,唐景虚的掌心像是带着一团烈焰,每碰过一处,都烫得他不禁战栗,两耳都因过分紧张而感到一丝耳鸣。 带着湿润的微凉触感让唐景虚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察觉到了殷怜生的情动,连带着他的欲/火也瞬间烧到了头顶,正凌乱着,未曾想,殷怜生忽然在他肩上轻咬了一口,他立时就失了力,难以自制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空荡而又寂静的石室中,这一声呻/吟显得格外骚气,唐景虚登时懵了,咬紧牙关别扭不已,没想到自己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居然跟个娘们儿似的“嘤”了一声,他有种丢脸丢大发了的窘迫。 殷怜生却似乎被他那一声刺激到了,情难自已地轻语低喃,薄唇持续在他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印记,这让唐景虚根本无力招架,再加上殷怜生那一声声不厌其烦的“景虚、景虚”,更是惹得唐景虚如坐针毡。 不多时,唐景虚撑在身后的手就软了,殷怜生顺势便将他压了回去,从他的脖颈一路吻到他右耳,还不忘在他耳后的朱砂痣上轻舔了一下,才用撒娇似的口吻轻声说道:“师父,那些画册,你都看过了吧?你喜欢哪样的?” 此言一入耳,唐景虚顿觉自己一定是看错殷怜生了,有事没事整出那些玩意儿来的,怎么都不可能是个正人君子,他一咬牙,挣扎着欲来个鲤鱼打挺,随即却觉得身上一麻,莫名就失了力,来不及细想,殷怜生已经不慌不忙地开了口:“你喝醉那日就说过,要赔我的。” 唐景虚:“……” 怎么没早拿柏舟的裤腰带勒死自己呢? …… 缠绵过后,唐景虚微喘着气,双眼迷离地看着墙上画卷中的自己,画中人的眼里隐约带着三分意义不明的嘲讽。 殷怜生仍趴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啄吻着他的下巴,双手也没完没了地在他身上抚摸着,他知道唐景虚该被自己扰烦了,却怎么都停不下来,疯狂过后,他的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八百年来,他头一回感到如此舒心、如此踏实。 唐景虚被折腾得够呛,身上有种难以启齿的不适,但交缠之际那种欲/望得到排遣的舒适又让他禁不住回味,这样的感觉实在诡异,他不排斥,可一想到自己被压倒,怎么都有种意难平。他闭上眼,拍开殷怜生的手,没好气道:“消停点。” 瞥见他面上的倦色,殷怜生顺从地住了手停了嘴,从他身上下来,将他半挂在臂弯的衣裳拢好,捡起自己滑落在地上的衣袍,粗粗披在身上,看了唐景虚一眼,转身消失在来时的那片黑暗中。 不多时,唐景虚耳畔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偏头看去,便见殷怜生站在一个大木桶旁,正在试水温,他打了个呵欠,任凭殷怜生走过来将自己抱起放入水中,眯着眼享受殷怜生的伺候。 “你们抓住的那几个欲界神官,都什么来头?”淫/欲过后,唐景虚终于想起了正事。 殷怜生力道正好地给他捏肩,答道:“都是修炼不过百年的妖神,妖性强,潜伏在鬼城中,暗中吞噬了不少鬼民。” “邪性戾气这么强,不可能修炼到了境界飞升的,看来仙都上头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唐景虚转过身看着殷怜生,“问出什么了?” 殷怜生:“那人藏得深,他们也不知道后头的是谁。你还记得上回在鬼市遇上的那个少年吗?” 唐景虚皱眉:“化妖的那个?” 殷怜生点头:“他也是其中之一,化妖的原因,则是当初窜逃的那条鼠尾巴。” “啧,那老鼠精还挺能作。”唐景虚向后仰,将脑袋靠在木桶边缘,眯缝着眼望着头顶摇曳的火光,沉吟片刻,沉声道,“尤恨到底想做什么?” 殷怜生褪去衣袍,也坐进了木桶里,将唐景虚拉进怀里,轻轻揉捏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养魔。” 唐景虚浑身一僵,正色道:“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殷怜生抬手指了指唐景虚,又指了指自己,“你、我,都是他的培养对象。甚至而言,无那和虞子修也都是他一手造就的。” 唐景虚:“呵,看来简佑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棋子。” “十年前,我见过他。”殷怜生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狠戾。 “尤恨?”唐景虚面色一寒,“是他诱使你堕魔的?” 殷怜生点点头,目光似是放远:“他一出现,我体内的‘尤恨’就彻底失控了,他给我编织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回过神来,你就一手握着上一次见面我送你的竹笛,另一只手举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还生了锈的剑站在我眼前了。” 殷怜生语气平静,但唐景虚的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当时,唐景虚受到消息赶到鬼城时,殷怜生已经摧毁了大半座城池,九畹和昼颜都不在,根本无人拦他,那儿完全成了地狱。 看到唐景虚的时候,殷怜生突然就沉静了下来,双瞳的颜色在赤红与墨黑之间不断地急速变换,一步步向他走近,走到他面前,忽然笑了,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问他:“你是来杀我的吗?” 想到这里,殷怜生定定地看着唐景虚的眼睛,道:“那场噩梦里,你被千万种方式抹杀在我眼前,而下手的人,都是我。看到你,我便迫切地想要死在你手上。” 那一刻,于殷怜生而言,往前一步是山花烂漫,往后一步则是滚滚熔岩。故而,唐景虚才能那么轻易将殷怜生封印住。 “他在四界这么广撒网,也就养出了一个你。”唐景虚站起身跨出木桶,捡起衣裳披上,抱臂靠坐在木箱上,面色微敛,“十年前我背负九道天罚把你带走,他一定都看在眼里,没有拦着想必也是有所顾虑,沉寂了这么多年,你回来了,他应该快按耐不住了。怜生,你如何打算?” 殷怜生的目光胶着在唐景虚那条从侧颈蔓延到胸膛的焦黑疤痕上,沉默了许久,倏而笑道:“如果我闯上仙都,你会拦着我吗?” 唐景虚一顿,随即微微勾唇:“会,但是我拦不住。”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去一趟妖宫。” “你要拉上烛悠?” “嗯,而且,无那在他那儿,方才我把倾尘也送过去了。” 唐景虚的心“咯噔”了一下,面露愠色:“殷怜生,你非要把他们搅进来吗?” 殷怜生抬眼,对上唐景虚不悦的视线,轻声道:“你莫不是忘了,他们本就在这滩浑水中,谁又能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翻…翻了… 第69章 祸世 为神者,最大的悲哀,是生死不由己。 妖僧无那,半飞升的僧,半堕魔的妖。 他是华灵寺出来的云游僧人,普渡众生、功德无量,却在一夜间tusha了一寺的同门。 唐景虚曾问过他:“无那,和尚不该是四大皆空吗?” 无那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佛曰:‘一切唯心造’。” 魔由心生,纵然是无那,也终究难逃心魔的肆虐。 唐景虚与无那相识与一场春雨过后的佛会,五岁的小和尚跪坐在**上,寡淡的双眼里仅容得那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他慧根极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佛修,他心思纯粹,比其他和尚更多了几分虔诚。成年后,他便踏出寺门,游历于人世,寻求大乘佛法。 华灵寺的惨案,无那是刽子手,他亲手斩下了主持的首级,这是一名拂晓上山砍柴的村夫亲眼所见,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却不是唯一的真相。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无那不愿多说,更没有任何辩解,唐景虚仅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出原委。 游历数年,那日归来,他功德圆满,在禅房中闭关,眼看就要步入最后一阶,夜半一道不知从何处刮起的邪风自窗外吹进,未及他反应便蛮横地撞进了他的身体,瞬间打破了那平静了十几年的心湖。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涉世未深的无那看遍了人世间千百种人性的丑恶,饥荒之年的易子而食、蝇头小利的勾心斗角、鸡毛蒜皮的屠肠决肺……他自小信奉的善业,刹那间都成了人性暴露在阳光下的虚假面具,而那苟且偷生的坦然、恩将仇报的狞笑俨然才是他们的真正面目。 他咬破舌头强拉回心智,踉跄地跑出禅房,未料却亲眼看到抚养自己长大的主持在佛祖脚下啃咬着刚入门的小师弟的内脏,那孩子惊慌的双眼瞪得极大,被活生生开膛破肚,颤抖着双唇却喊不出声,鲜血混着肠子淌了一地,寂静的大雄宝殿内,主持啃咬内脏的“吱吱”声格外刺耳。 当主持满嘴鲜血地转过头一边慈善地笑着,一边将小师弟的心脏送进嘴里的时候,他还在告诉自己,是邪崇乘虚而入在他脑子里作祟,一切都不过是佛祖给他的一场荒唐的历练。 然而,右手腕传来的刺痛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怔怔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大师兄拖着半截残躯,像只濒死的牲畜狠狠咬在了自己手上,抬眼绝望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他说,师弟,再不走,他们可就要把你也吃了。 也? 像是印证大师兄的话,他的耳畔立时响起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哀嚎,一抬眼,寺里不知何时竟四处散落着数不清的残肢,七八名师兄弟同主持一样,或撕扯手臂,或啃食内脏,或吮吸脑浆,喉咙深处不时发出心满意足的欢愉声。 他瞬间就崩溃了。 手中的剑不知从何而来,发了疯似的向他们劈砍而去,他们是野兽,一群享受着猎食欢趣的野兽,他们嬉笑着避开他毫无章法的劈砍,循着机会啃咬他身上的肉,玩到兴头上,随手挖了不知哪位师兄弟的一颗眼珠子强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措手不及,浓重的血腥味与诡异恶心的触感在他舌尖蔓延,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吐出去,却被猛地一脚踹在了脸上,眼珠在齿间爆开的那刻,他彻底失了智。 蛰伏已久的心魔轻而易举地掌控了一切,利剑格外趁手,斩杀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斩下主持的头颅后,数只九尾妖狐从尚未来得及绞杀的师兄弟们身上蹿出,它们争先恐后地尖叫着四下逃窜。 他只是笑了笑,单手拖着剑,跟在了它们身后。 妖狐终将祸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当诛,当灭,一个都不能留…… 见到无那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寡淡,那两根自他肩胛骨穿过将他死死钉在绞刑架上的噬魂钉似乎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诵经的节奏,他平静得不可理喻。 花倾尘就在他面前站着,两人相隔不过三步的距离,唐景虚看不见他的脸,仅能从他紧握的双手感受他此刻的躁怒。 烛悠转过脸,看了唐景虚与殷怜生一眼,执剑的手随意一挥,斩断了趴在他脚边的那名妖神身后的一条狐尾巴,冷冷地说道:“去,给唐将军和鬼王也说说。” 那名妖神的嗓子早已喊哑了,剧痛之下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嚎,他蜷缩成一团,“呼呼”地急促粗喘着气,空洞的双眼望向唐景虚的方向,颤抖着惨白的唇气若游丝地说道:“他……他说,华灵寺是块宝地,只要我们吃……吃了那儿的和尚,修为定能大增,不日便……便能飞升进入欲界。” “他是谁?”唐景虚看着他残缺的最后一条尾巴,眼里并没有一丝怜悯。 那名妖神摇头:“他只在我们梦境里出现过,可他那么说,我们便信了,深信不疑。” 唐景虚抿了抿唇,看了花倾尘一眼,又道:“你们的族长花青锦知道多少?” 妖神浑身一颤,面露狰狞的苦涩,他咬破下唇,绝望地闭上了眼:“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当初下山,是打着玩乐的名头。那夜后,那和尚追杀了我们一路,他比索命的罗刹更可怕,每当我们以为甩掉他了,一眨眼,他却又斩杀了一名同伴。” 说着,妖神猛地睁开眼,浑身抖成了筛子,眼里溢满了惊恐之色:“就剩我一个了,可他不杀我,每隔半个时辰就斩断我一条尾巴,我知道他就跟在我身后,但我还是爬回了落汾山。我告诉族长,说他掏空了同伴们的金丹,族长信了……” “一个什么都没问,一个什么都没说,又一夜,酿造了另一桩惨剧。”殷怜生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冷静地陈述了一个客观的真相。 “君上,君上,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妖神虚弱地抬手抓住了烛悠的裤腿,哭求着死亡的解脱。 烛悠对他的哀求不屑一顾,狠狠将他踢开,微眯着眼看向唐景虚,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杀意:“神官?呵,一群道貌岸然的卑劣小人。” 唐景虚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沉声道:“不论是人性还是妖性,本质上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人会干出畜生的行为,而妖也会有人情的一面,谁又会比谁优越呢?四界之内,唯二物不得直视,其一便是那高悬的烈日,其二则是隔了层皮的人心,它们同样让人看不透,但前者令人敬而远之,而后者却往往想方设法生出各种邪念,只为了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唐景虚真的怎么都想不明白,藏在背后的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但像来时殷怜生所言:疯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倾尘,你在犹豫什么?”烛悠的眼睛仍然钉在唐景虚脸上,似是在提防他突然发难救走无那。 那头花倾尘听到烛悠的话,慢慢抬起了手,掐住了无那的脖子,修长的五指一点点收紧。无那面不改色,口中无声诵念的经文却停下了,他垂着眼帘,任凭花倾尘指尖的力道不断加重。 唐景虚随着花倾尘收紧的五指一点点咬紧了牙关,这一天,无那等了一百年,可这个等待,看着唐景虚眼里,却显得格外一厢情愿,他但求一死,死在花倾尘手上,好一个“血债血偿”。可是,他从未想过,花倾尘面临的是什么,杀了他,花倾尘真的就报仇雪恨,痛快了吗? 不得不说,无那的一厢情愿有点可笑,这个普渡众生的和尚实在太自私了,他将花倾尘推入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硬逼着他挖掉心头肉,真的太残忍了。 “烛悠,你也要这么逼他吗?”看到了花倾尘指尖的轻颤,唐景虚忍不住开了口。 烛悠转了转手中的龙吟,轻笑两声,眼底的冷意直逼向唐景虚,“不,我没有逼他,这是他的仇恨,也是他的选择。” 唐景虚叹了声气,往后退了两步,斜靠在殷怜生身上,没再说话。 “无那,我是不是应该恨你?”花倾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下一刻,只见他猛地使力,竟生生将无那从绞刑架上拽了下来,提着他的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便转而看向唐景虚,喃喃道,“可是,我不会啊,师父,你能不能……教教我?” 唐景虚的心沉了沉,殷怜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强扯了扯嘴角,道:“倾尘,那不适合你,你笨,学不会,师父懒得教。” 花倾尘面上闪过一丝无措,他皱着眉,自言自语似的嚷嚷:“那怎么办呢?那该如何是好?” 血从无那双肩上碗口大的血窟窿里汨汨流出,早已染红了他那一身的素色僧袍。听到花倾尘的自言自语,他忽然笑了,这是唐景虚头一回看到他的笑容,显然这也是花倾尘的第一次,那笑容极浅,浅得唐景虚甚至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它却真实存在,如昙花一现,却不可思议地定格在了无那那张素来无波的脸上,他们同时愣住了,只见无那张了张嘴,淡淡地说:“那夜,你的眼里可都是仇恨,遗忘了这么久,方才你不都想起来了么?” 花倾尘浑身一僵,随即一道虚影晃过,“刺啦”一声轻响,一道血痕自无那嘴角溢出,他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怔地向无那心口看去,一把蛇形的白光剑赫然从他心口刺出,那白光刺得花倾尘一阵恍惚,好半天才呐呐出声:“烛悠,你杀了他?” 第70章 情深 烛悠将剑从无那的心口抽出,下一刻又猛地从同一个位置刺入,无那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牙关咬得紧紧的,面色如常,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即便如此,花倾尘的瞳孔还是狠狠一缩,随即上前一步将无那揽进怀里,反手一掌向烛悠拍去。 烛悠似是早有所料,冷着脸抬手接下了这一掌,对花倾尘,他仅用了三成的力,可没想到对方却下了狠手,掌心一团狐火霎时炸开,饶是烛悠也被震得向后退了一小步,琉璃镜后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他将袖口沾染的狐火甩去,沉声说道:“倾尘,你下不了手也无妨,这仇我能替你报,只是,你要恨我吗?” 花倾尘红着眼,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收回手覆在无那后背的血口上,鲜血瞬间就顺着那白皙五指的指缝流进了他的手腕,汇聚成滴,滴滴砸落,半晌,他才哑声说道:“和尚,你留着我,是想要我的金丹吗?” 闻言,唐景虚只觉一道寒意从耳朵窜进了他的心,重重地将他的心脏压沉了下去,重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花倾尘说的,是那只九尾妖神欺骗花青锦时编织的谎言,想必当时花倾尘也是在场的,把那言辞凿凿的假话全听了进去,那个时候他心里必然少不了对恶人的深深憎恶。可是,此时真相已经摆在了眼前,无那根本没有夺取九尾妖狐的金丹,那么,花倾尘说这话究竟有何用意? 深思过后,唐景虚心底生出了极不好的预感,他看了殷怜生一眼,示意他拦住烛悠。虽说无那被龙吟穿心刺了两剑注定没命了,可烛悠那样面上君子内里心狠手辣的角色,指不定还会发什么难,但无论如何,唐景虚都要守住曾向无那许下的承诺——待他死后,将他的尸身送回华灵寺。 殷怜生会意,点点头,一个闪身挡在了烛悠身前,道:“适可而止。” 烛悠斜睨了他一眼,又沉默地看了花倾尘良久,才转身在一旁华丽的镶金大椅上坐下,寒着脸没再出声。 无那被花倾尘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下巴缓缓靠在了花倾尘的肩上,轻声道:“是,你是花青锦唯一的孩子,你的金丹千年难得一遇,只是当年你太小了,金丹尚未成熟,我留你一条命养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等时机成熟,才好剥了你的金丹吞进肚飞升仙都。” “嗯,我就知道。” 话音未落,唐景虚便见花倾尘勾起唇角,那笑容太过干净纯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与仇恨,一如他刚化形后初次见到无那时的那样,那双弯弯的柳叶眼里,盛满了温柔与爱意,也染上了一抹释然。 唐景虚了然,事到如今,灭门该有的满满怨恨,花倾尘真的拿不起几分几两了,族人都死了一百年了,刻意的遗忘与岁月的冲刷,再加上真相的揭开,以及无那的将死,花倾尘又怎么恨得下去?这只小狐狸在无那身边跟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一颗心早已被佛道洗涤,况且他心眼小,早就填满了,哪儿还放得下那些不好的东西? 当看到花倾尘从嘴里吐出闪着刺目金光的金丹时,唐景虚不由心生叹谓:和花青锦一样,都是个痴情的种…… “花倾尘!你要做什么!”烛悠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殷怜生立时迎上,意欲阻拦,烛悠恶狠狠地瞪着他,吼道:“滚开!” 殷怜生面不改色,从容地抽出饮恨,迎上了袭来的龙吟,两人登时缠斗在一起。 唐景虚飞身跃到花倾尘身旁,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双眼紧盯着他掌心的金丹,眉头紧拧,沉声道:“倾尘,这就是你的选择?” 花倾尘呲着牙对唐景虚笑了笑。 唐景虚被这笑容晃了眼,鼻尖涌上一股酸涩,眼睛涨得厉害,他放开手,撇过脸,冲他摆摆手,咽下喉间的堵塞感,低声道:“好,倾尘,师父不拦你。” “嗯。”花倾尘的声音弱弱的,他看向殷怜生与烛悠的方向,想了想,又道,“师父,烛悠那里,你拦着点儿。还有,要是哪天小三回来了,小鱼干可得悠着点儿,别忘了带点儿给我。师父,这和尚要是还不乐意带着我……” “我就往死里揍。”唐景虚说。 花倾尘“扑哧”笑出了声:“脸可不能碰,我可稀罕了。” 唐景虚点点头,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笑着道:“好,脸不碰,他要是不带着你,师父就把他胳膊给折了,把你绑他怀里。” “这个法子好,得劲儿。”花倾尘在唐景虚掌心蹭了蹭,狡黠一笑。 无那的呼吸渐渐微弱,意识混沌之际听着两人的对话,他似有所觉,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然而花倾尘根本容不得他挣脱,手上的力气加重,随即唐景虚便见花倾尘微微偏过脑袋,凑到他侧颈上,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在上头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又伸出舌头在齿痕上打着转儿轻舔着,无那登时浑身一颤,停止了挣扎。 就在他僵住的瞬间,花倾尘托着金丹的手轻轻盖在了他后背穿心的血口上,那金丹闪烁着光芒一点点钻进了无那的心口,很快便将他身上的血口治愈了。 无那的呼吸乱了,他那张人偶般冰冷的面具也碎了,只见他垂下眼,怔怔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额角一条青筋突突跳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着,半晌,他慢慢收拢双臂,回抱住花倾尘的腰,湖水般沉静的眼眸里闪烁着无措的慌乱,又过了良久,他才哑声问道:“倾尘,你……你做什么……” 花倾尘失了金丹,一点点失了力,他顺着无那的身体慢慢滑坐在地,微仰着脸看他,笑道:“和尚,你想要金丹,那我就给你,你什么都不要,可我什么都想给你。和尚,我师父说了,你别想把我丢了,他会把你胳膊折了,把我绑在你身上。和尚,你不疼我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你,稀罕你,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下巴汇聚成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是砸在了无那的心湖里,霎时泛起涟漪,牵起他心上的每一寸,疼得他难以呼吸。他伏下身,跪在花倾尘面前,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探过身子,在花倾尘唇上轻轻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随即像是被烫到般马上退开了,看着花倾尘错愕与震惊交织的脸,淡淡地说道:“倾尘,你喜欢这样,是吗?” 花倾尘与唐景虚一样愣住了,双眼紧盯着无那的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手在自己唇上摸了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什么意思,和尚,你什么意思……” 无那抬指抹去他眼角的泪痕,搂过他的脖子,将他揽进怀中,轻声道:“那你喜欢的,我也能给你。” 花倾尘抽了抽鼻子,闭上眼,随即一道蓝光自他身上亮起,蓝光中,一袭红衣的花倾尘慢慢化形,肉眼可见地长出白而柔顺的长毛,身体一点点变小,不多时,便化作成一只五岁孩童大小的九尾白狐。 它似乎很累了,一双蓝玻璃珠般透彻的眼眸在无那脸上转了一圈儿,跳进他怀中,蜷缩成一小团,闭上眼呼呼睡着了。 无那抱着它站起身,看向唐景虚,道:“贫僧的罪孽罄竹难书,本一心求死,终究不能得偿所愿。唐将军,十年前贫僧把它推给你,今日想把它要回来了,可以吗?” 唐景虚看着他怀中睡得安然的小狐狸,长舒了一口气,道:“它生性顽劣,你既然要要回去,可不准再退回来了。” 无那认真地点点头:“贫僧与它曾相伴百年,又岂不知它顽劣?只是贫僧沉闷,怕是要让它无趣了。” “百年它都乐意,往后又怎会无趣?”唐景虚笑笑,“无那,呆在你身边,它才是最欢喜的。” 一旁烛悠与殷怜生正打得起劲,舒尔瞥见花倾尘化成了原形,心下一跳,慌了神,身形一顿,殷怜生的剑没来得及收回,在他手臂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皱眉道:“烛悠,事已至此,便是倾尘的选择,你也要阻拦吗?” 烛悠浅金色的眼眸里蓄着满满的失落与哀痛,握着龙吟的手应用力而轻颤着,两眼死死盯着无那怀中的小狐狸,突然猛地将剑狠狠扎进地面,冲它暴喝道:“花倾尘,你他娘的愚蠢!我帮你杀了他,你却拿金丹救活他,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花倾尘,你这就把什么都丢了,连带着仇恨与心智全丢了,你痛快了,我呢?你本该是我的妻啊!” 一通吼完,他痛苦地掩住了脸,胸膛剧烈起伏,粗喘了好几口气,半晌,他似是平复了下来,将龙吟从地上拔/出,像失了魂的走尸般转身离开了。 唐景虚看着那失魂落魄的背影,不免生出了三分同情。 烛悠这一百年来都在找寻tusha九尾妖狐一族的真凶,到头来却被失而复得的九尾妖狐遗珠狠狠打了脸,一切爱意与一腔怒气付之东流,愤懑与悲痛都不可避免,可即便如此,为了花倾尘,他还是把心里的不满全压了下去,妖君,何等身份手段的妖界之主?他终究是放过他们了,咬碎了后槽牙也要心甘情愿换他的小狐狸一片安详的净土。 走出妖宫,头顶上悬着烈日,阳光打在金碧辉煌的妖宫上,点缀着各色琉璃的金砖金瓦将阳光尽数折射,刺得唐景虚眼前一阵恍惚,他眯缝着眼,见殷怜生走近伸手要扶他,便抬手抵在他胸前,将他往后推了推,正欲问无那之后有何打算,那却先一步开口道: “唐将军,你的心,乱了。” 唐景虚一顿,瞥了殷怜生一眼,轻哼了一声,道:“你不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意欲买猫,从看猫到问价,到放弃...... 这大概,就是贫民的觉悟了...... 第71章 坦诚 一想到花倾尘也跟着无那走了,溪云山就剩自己和殷怜生了,唐景虚的脸就垮了下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殷怜生一眼,拉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爪子,叹气道:“要不你去欲海一趟,把小三给我捞上来吧。” 殷怜生无奈地笑道:“子修是欲海的鬼王,在他的地盘,我没有把握能把他硬拉上来。” 唐景虚“啧”了一声,随手摘了一片草叶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郁闷了好一会儿,又道:“话说,你什么时候回鬼城?” “不回。”殷怜生想都没想就答得理所当然。 唐景虚挑挑眉,没说什么,示意他画回溪云山的阵。 当两人回到溪云山时,竟意外又见到了泮林和吹息二人,那两人面对面坐在小院的石椅上,泮林的脸色极不好看,而吹息则一脸平淡,奇迹般的没有拌嘴,小院沉浸在诡异的寂静中。 在唐景虚看来,这两人估计等了有好大一会儿了,多半是吵累了这会儿才没吭声,只是不知道这两人这回来要做什么,下一刻他余光瞥见小院一旁挂着的一排排小鱼干时,脸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上立时笑开了花,啧啧,有心了,还晓得回来把处理好的小鱼干挂上。 “先生,”看到唐景虚,吹息显然松了一大口气,“我还担心你被鬼王困住了,幼羽大人可救出来了?” 唐景虚走到石桌旁,给自己到了一碗凉茶,咕噜咕噜喝干净了,才回道:“幼羽先走一步,应该回仙都了。你俩怎么又搭伙儿来了?我可不信是专门来晒小鱼干的。”他不好把去妖宫的事说出来,想来他们也不会多问花倾尘的事,问了随便搪塞两句也能对付过去。 泮林的目光落在唐景虚身后的殷怜生身上,皱着眉头,明显察觉到了殷怜生气场上的变化。 吹息抿了抿唇,也越过唐景虚看向殷怜生,沉声道:“我想请鬼王行个方便,放我进趟鬼城。” 吹息此言一出,泮林忽地一下从石椅上蹦了起来,指着殷怜生“你你你”了好半天,两眼又瞪向唐景虚“他他他”一阵,愣是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才把舌头捋直了:“哎哟!你咋收了鬼王尤恨当徒弟呢?是被忽悠了还是缺心眼?” 还没等唐景虚出声,他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瞪着眼吼道:“等等等等,鬼王尤恨是你大徒弟,弑神吞鬼的虞子修是你三徒弟,那二徒弟花倾尘呢?怕也不是什么善碴吧?我记得是只狐妖来着,别告诉我是妖界哪位大佬或者大佬关系户!” 唐景虚耸耸肩,语气平平地说道:“说不上大佬,关系倒是勉强有那么一点。” 泮林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紧接着追问道:“一点是多少?” 唐景虚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用拇指与食指捏了个米粒大小的空隙,道:“真要说也就这么点儿吧。” 泮林眯着眼在他指缝间瞅了瞅,刚要松口气,就听他补充道:“就是给妖君戴了绿帽子的关系。” 泮林:“……” 见泮林一脸讶然,似乎开始怀疑人生了,唐景虚转向吹息,问道:“你想去找莫姑娘?”若说吹息去鬼城的目的,怎么都离不开莫筱言。 吹息点点头,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欠她的,要还。” “哦?你欠她的可多了,”唐景虚又倒了一碗茶递给殷怜生,“你想怎么还?” 见殷怜生接过唐景虚递去的茶碗,毫不在意这是他刚刚用过的,乖巧地三两口把茶喝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泮林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异感,唐景虚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他和吹息的师父,他们以前也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好几年,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貌似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而且,他记得唐景虚有轻微洁癖,不乐意和别人共用碗筷,难不成是这几百年过去,就不计较这些了? 吹息抬眼,与唐景虚对视,轻声回道:“我要还她一个来生。” 唐景虚:“化鬼三百年,因为对你的执念,她在世间漂泊受尽苦楚,魂魄早已支离破碎,所谓的来生已经葬送了,你怕是还不起了。” “我愿意用我的全部修为与功德来修补她魂魄的残缺,我能还。”吹息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唐景虚皱眉:“她不会接受的。” “洛水月华,三界有言‘莫刀剪彩缝洛水,素色绮罗夺月华’,”吹息顿了顿,接着说道,“泮林的殿上有这份情报,鬼城一莫姓女鬼耗费百年心血集倒映于洛水之上的百年月华编织的嫁衣,这是她的执念,对么?我要娶她,这是我当年向她许下的承诺,可后来我陷于官场的争斗,没能及时将她拉出来,把她的一切希望都给毁了,我欠她的,我必须还。” 唐景虚顿觉脑瓜子疼得厉害,他身边怎么一个个都是这种货色,要么痴情种,要么心眼太直,再加上幼羽和无那他们,一个个都是这样,上赶着送命送修为功德的,千方百计要把自己送入绝境,却怎么都不乐意为对方想想,也不为他唐景虚想想,怎么都得和他搭上边,他也实在不好撒手不管,无奈,真心无奈…… 见唐景虚沉默不语,吹息再次看向殷怜生,想得到他的应允,可殷怜生却指了指唐景虚,道:“我听他的。” 殷怜生这话让唐景虚很是受用,他沉吟片刻,说:“吹息还是别去鬼城了,怜生,要不你去问问,莫姑娘愿不愿意见他。” 闻言,殷怜生闭上眼,再次睁眼时,看向唐景虚,道:“我吩咐九畹去了。” 唐景虚意外地扬了扬眉,弯腰拂去石椅上落叶,冲三人斜了斜眼,说:“站着干嘛?坐下等着。” 落座的四人心思各有千秋,不大的小院内没有一点儿声响。 唐景虚微眯着眼,他有些累了,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不论是他和殷怜生,还是虞子修与无那,都是“尤恨”暗中摆布的棋子,且还只是其中几枚,那人如此神通广大,藏得那么深,他能揪得出来吗?而且,殷怜生确实堕了魔,虽说克制住了心性,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恨”成功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该露面验收成果了,届时,他们对付得了么?神官养魔,除了制造混乱,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尤恨”究竟图的是什么? 殷怜生望着唐景虚深思的侧颜,隐约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连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唐景虚都没消停下来好好休息过,而其中也有殷怜生的推波助澜,此刻他免不了感到心疼,只是,他若不先下手,仙都上的某人怕是更按耐不住,他能保证自己一眼认得出那个疯子的气息,但是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顺利将其绞杀,藏了那么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他不信对方没有万全的计划,故而他也在暗中策划着,拔掉潜伏在鬼城的钉子是第一步,拉拢烛悠是第二步,接下来的还需部署,他不允许自己失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唐景虚死在自己眼前,必须要稳住。 “嘎吱”一声轻响,打破了小院内的沉默,四人同时抬眼望向殷怜生的房间,只见一名单手执扇的华衣男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莫筱言就跟在他身后踏进了小院。 “九王爷,好久不见。”唐景虚冲九畹打了声招呼。 九畹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向唐景虚微微欠身点了点头,走到殷怜生面前,合起折扇,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道:“城主,鬼女莫筱言带到。” 殷怜生点头,示意他起身。 看着九畹毕恭毕敬的模样,唐景虚不由想到上回去鬼城时九畹举着长木仓慕色刁难他们的画面,便凑到殷怜生耳边,悄声问道:“你回去的时候,九畹见着你面具后的脸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九畹因为十年前在床上被吓软而咬牙切齿地惦记了殷怜生那么久,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个儿惦记的居然就是堂堂鬼王,那个一夜间眼都不眨无缘无故的就灭了大半座鬼城的人,唐景虚有些想笑,这下九畹估计彻底硬不起来了。 因着唐景虚的靠近,殷怜生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一吹,昨夜彼此缠绵的画面袭上脑际,他的心头禁不住荡漾了一瞬,学着唐景虚的样子,也低下头,凑到他耳畔轻声说道:“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没再听说他召人伺候。”话刚说完,殷怜生看着那一截粉嫩的耳垂,心神一荡,竟伸出舌尖趁他没注意在上头轻舔了一口。 耳垂传来湿软的触感,唐景虚吓了一大跳,捂着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猛地向后蹿了一大步,指着殷怜生淡笑的脸,好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几人把方才殷怜生毫不顾忌的动作尽数看在了眼里,九畹神色平静地起身,拍着身上沾染的尘土,甩开折扇,扇着风没什么反应。吹息一门心思都放在莫筱言身上,也没说什么。莫筱言则是脸色微红,微微瞪大了眼看着他们,半掩着唇,眼底带着明显的震惊。 相比较而言,泮林的反应可就大了去了,这小个子竟霍地一下跳上了石桌,大嗓门一连串的话语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啪啪啪啪往下掉,砸得下头的唐景虚脑仁一阵疼:“我他娘的就觉得你俩不对劲儿了!唐景虚,你你你你你,和他他他他他,搞搞搞在一起了?就就那个意思的?说好的师徒关系呢?哎妈呀,我真是不忍直视,你说你是不是被他那张脸给迷惑了?你说我就信,我保证能一巴掌扇醒你!我……” 唐景虚一把把他从上头拽了下来,堵住了他的嘴,本该吼他两声的,却还是生生忍住了,看了殷怜生一眼,咬牙道:“泮林,没你什么事儿,别瞎叨叨,烦人!” 即便被捂着嘴,泮林还是没消停,挣扎着蹦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他……鬼……你……神官……会……天谴……” 眼见殷怜生因为泮林的话一点点寒下脸,唐景虚皱紧了眉,沉声说道:“泮林,我和他之间,是八百年前便结下的缘,便是天罚我也早就受过了,加上这么些年为了你们这几只白眼狼背负的,我身上差不多得有二十来道,我还怕什么?他是我认下的人,我不想听任何人揣度我和他的关系,明白吗?” 泮林睁圆了眼,慢慢僵住,待唐景虚松手,才呐呐地问道:“什么叫为了我们背负的天罚?” 殷怜生冷声道:“你们确有成相的命格,但若不是他违背天规保下你们,你们早死了,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我早该想到的......”泮林重重抹了把脸,“我看过殿上的文书,就觉得奇怪,怎么没想过会是这样呢?抱歉,我……我……” “行了,泮林。”唐景虚拍拍他的肩,不欲多言,转而看向莫筱言,“让你见笑了,莫姑娘。” 莫筱言摇摇头,回过神来,看向吹息,道:“大人,你要娶我?” 第72章 成婚 吹息从胸口摸出一个用手绢层层包裹的小木盒,他摊开手绢,打开盖,里面躺着一个翡翠玉镯,他微红着脸将玉镯托到莫筱言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言儿,这是我娘去世前交给我的,她说,日后我若娶了妻,要我替她赠予儿媳。” 莫筱言的目光从吹息的脸上慢慢移到了他掌心的翡翠玉镯上,这玉镯看起来就很廉价,也不知磕在了哪里,在上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裂痕,就连她昔日被关押在军营里还是个军妓时收到的都比这个漂亮好几倍,可便是这样一个玉镯,却让莫筱言怎么都挪不开眼。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镯子,上一次是在她与吹息初次相遇的那场酒宴过后,那时的他还是个刚步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不谙世故又不胜酒力,连哄带骗地被灌醉后就强塞进了她的屋子。这样的状况她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好在吹息进了屋只是看了她一眼倒头就睡着了,她愣了愣,反应过来犹豫了许久,怕伺候不周要被惩罚,便壮着胆子上前给他脱衣服。 刚解开衣带,被他猛地一把摁住了手,她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慌忙要跪下道歉,奈何手被他摁得紧紧的,怎么都挣脱不得,正慌乱着,便见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那双醉酒后迷离的眼飘忽了好一阵,才徐徐落到莫筱言的脸上。 与莫筱言对上眼,他倏而笑了,那张挂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严肃与正经的脸宛若破了冰,微微勾起的唇角漾起了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如此真实,那么耀眼。 不知有多久了,究竟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纯净不带丝毫淫/秽的笑容了? 莫筱言不知道,她记不清了,自从被牵连丢了身份,再被押到此处成为官妓,她每日面对的都是谩骂与不堪,吹息这一笑,就连那桌案上微弱的烛光都被温柔了,就那么无声地撞停了她的心。 很快,吹息就恍恍惚惚地松开了手,面上笑容不减,显然醉得深了。 他抬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莫筱言不由皱起了眉,正疑惑着,却见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块叠在一起的手绢,他摊开手绢,露出里头的翡翠玉镯,冲莫筱言笑得更灿烂了,他说,这是留给我媳妇儿的,你可不能拿走,拿走了就得当我媳妇儿了。 莫筱言当即笑出了声,她没想到方才在酒桌上板着脸正经得像个老太傅的人醉倒后竟如此可爱,一不留神便失了态,她意识到自己放肆了,忙收敛笑容,正要道歉,却见吹息也看着她兀自笑得欢乐,心里越发觉得这人可爱得紧了。 酒醒过后,吹息的反应让完全出乎莫筱言的意料。 即便知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他还是坚持要负责。在他看来,自己的醉酒留宿已经坏了莫筱言的名声,莫筱言再次被他的话逗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了,这人莫不是个死心眼的直愣子,她就是官妓,早不知被玷污多少回了,非要说什么名声,怕不是要被人笑话,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他说这话是要做什么,讽刺吗?这刺得心真痛。 自那之后,吹息成了她的常客,虽然他不常说话,但莫筱言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说他被朝中重臣捧着,虽对谁都是一副刻薄样,可仍然混得风生水起,故而莫筱言更加不解,这样的人,究竟是哪儿糊涂了?非要跟她瞎搅和什么? 因为吹息的缘故,莫筱言过了好一段舒心的日子,那些相对无言的时光与她而言格外珍贵,不论是当郡主的时候,还是沦为军妓之后,她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一名男子独处在闺房相对而坐,并不言语,就那么坐着,没有一点儿局促不安,反倒令她不禁沉沦。 她常想,若是就这么坐到白发苍苍,她也能笑着说一句“足矣”了。 那一日,吹息喝净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对她说,等他去南方处理完公务,回来就娶她过门,他问她,愿意吗? 她当即愣住了,心脏活像只小兔子,在她胸口“咚咚咚咚”地蹦个不停,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纸皇命送达,吹息急匆匆地就走了,那一句“愿意”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到。遗憾的是,不管他听没听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莫筱言所有的欢欣与期盼尽数打破了。 再后来,漂泊人世百年,她都没能找到吹息,她的执念慢慢成了她的奢望,直到这一刻,这翡翠镯子时隔百年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望着吹息倒映在玉镯上模糊的脸影,她的奢望变得触手可及,一时间,激动、委屈、欣喜、顾虑交织缠绕着袭上心头,她不由怔住了。 见莫筱言只是低头望着玉镯不语,吹息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这镯子虽然只是很普通的翡翠,成色也差,但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也是她的一片心意,言儿,你……” “大人,”莫筱言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着他,“这镯子,我能收下吗?” “雪河清清水, 空谷幽幽人”,这是莫筱言在吹息心里留了三百年的印记,不论身处何种境地,她总是那样恬静温婉,便是三百年的颠沛流离也未曾在她眼中染上一丝一毫的污秽,此刻她眼眸里仍流转着最初的那抹纯洁的光晕,如此美丽动人,看得吹息心头一阵颤动,他笑着点了点头。 得了莫筱言的首肯,两人的婚礼便操持了起来,场地就近选择了溪云山,几人都没有经验,瞎折腾了两日什么都没折腾出来,唐景虚干脆冲吹息两手一摊,还未开口他就明白了,点头道:“无妨,言儿说了,一切从简。” 话虽这么说,唐景虚还是觉得婚礼流程都是有讲究的,该有的流程不能省,便拉着同样一知半解的殷怜生秉烛夜谈了一整夜,好歹把流程理清楚了。 午夜时分,殷怜生在溪云山脚下给他们开了通往鬼城的结界,由鬼城众鬼差组成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鬼城中接来了莫筱言,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唢呐、喇叭吹得太响,吵醒了不远处村子里的村民,眼见白轿子晃晃悠悠地被抬着往溪云山上走,尽管最前头骑着马穿着喜服的新郎官身上闪着金光,那一队脚不点地的众鬼魅还是吓坏了出门察看情况的村民。 唐景虚与殷怜生并肩站在小院门前,笑意吟吟地看着白轿子从山脚一点点挪上来,不由心生感慨,向殷怜生眨眨眼,道:“人活一辈子,成不了亲确实挺遗憾的,你说呢?” 皎皎孤月高挂,薄薄的云层将月色减淡了不少,朦胧的月光在唐景虚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他那张总是显得狂傲又带着些促狭的脸看着竟认真得不可思议,那双映照月色的眼眸明亮得似乎能看透殷怜生的心,下一刻,唐景虚忽然失笑道:“我床底下那箱子,你没少翻过吧?” 他这一笑,轻飘飘的,像是拿了根羽毛在殷怜生心尖子上拂过,痒得他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喉间发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一声低哑的“嗯”。 唐景虚斜眼瞟了瞟一旁的泮林和九畹。只见泮林的两颗眼珠子随着白轿子的移动而微微转动着,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生气,肯定是有的,吹息的那个决定让他十分不满,他们当了三百多年的竞争对手,明争暗斗,从人界争到了仙都,互相厌恶却又相互赏识,他一直以为他们会就这么斗下去,直到其中一方陨落胜负才见分晓。可如今,吹息居然要为了一个女鬼丢掉一切,他这赢得实在不光彩甚至有点憋屈。 但转而一想,这是吹息欠的债,确实该还,这还是吹息的爱情,他没资格阻拦,就像是唐景虚与殷怜生之间,他也没有插嘴的资格与立场,因而他倍感郁闷。于此同时,他与吹息勉强算上同门,同门娶亲,他心里多少会有几分欢喜与羡慕,由是他内心可谓是千滋百味了,根本无暇顾及身后唐景虚的视线。 而九畹正巧偏过头来,和唐景虚对上眼,愣了一瞬,不知从那一眼里接受到了什么信息,相当识时务地往前走了两步,拿后脑勺对着两人,手上的折扇扇得更有力了。 见状,唐景虚笑了笑,忽然揪住了殷怜生的衣领,微一使力让他低下头来,凑到他耳旁低语道:“怜生,我们不能输。” 殷怜生的呼吸瞬间就乱了,他偏头看着唐景虚含笑的眼,忍不住凑近轻轻咬了咬他的唇,含糊着应道:“嗯,不能输。” 两人耳语间,花轿来到了院前,唐景虚这才松开手,顺着轻轻推了殷怜生一把,示意他站开点注意形象,转而向吹息点了点头,道了声“恭喜”。 吹息下马,向唐景虚笑着应了声“谢谢”,回身深吸了一口气,向花轿走去。 第73章 足矣 轿帘掀开,一只白皙的手伸出,轻轻搭在阎婆手上,下一刻,身着一袭月色嫁衣的莫筱言慢慢探出身来,直领齐腰襦裙将她身上的温婉与知性尽收其中,褙子两边对齐垂下,直垂到膝盖处,腋下则是开叉长袖,褙边以金丝线绣着看似简单的花纹,即便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也能将她那清纯、素雅展现得淋漓尽致。 阎婆笑着将她牵到了吹息面前,吹息垂眸看着阎婆递到他眼前的手,竟生生愣住了。唐景虚失笑,两步上前在他背上推了一把,笑骂道:“愣着干什么?牵着你媳妇儿进门拜堂!” 吹息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握住了莫筱言的手,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上有一丝紧张,显得他看起来更加严肃了。 阎婆在另一侧扶着莫筱言,莫筱言跨过火盆,在众人的目光中与吹息拜过天地后并肩跪在了两人双亲的牌位前,磕过头,视线渐渐模糊,吹息这才察觉自己鼻尖一阵酸涩,他不动声色地轻声清了清嗓子,把即将涌出的眼泪收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子,面向莫筱言彼此行礼,只觉心里很充实,填满了幸福。 拜过堂,吹息正要牵着莫筱言进屋,莫筱言却拉住了他,轻声道:“大人,揭盖头吧,就在这儿。”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阎婆连忙说道:“莫姑娘,盖头可是要入了洞房才能揭的。” 莫筱言摇了摇头,拉着吹息的手用了用力,坚持道:“大人,今夜的月色很美,进了洞房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阎婆还想再说些什么,吹息向她摇了摇头,看着莫筱言,似乎想摸清那白盖头下的心思,他顿了许久,缓缓抬手,揭开了遮在莫筱言脸前的白布。 随着盖头一点点被撩起,莫筱言淡笑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眸含春水清波流转,倒映着吹息担忧的神色,她转过身,向唐景虚与殷怜生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柔声向吹息说道:“从前你来找我,每回都是一盏茶一轮月,相顾无言,今夜,以酒换茶可好?” 吹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早已不自觉握紧了,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了强烈的不安,以功德修为换来生的事,吹息没有告诉莫筱言,想来唐景虚他们也不会多这个嘴,但为什么莫筱言的言行却带着说不出的异样? 良久,吹息轻叹了声气,点头道:“好。”说着,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酒壶与杯盏,看了唐景虚一眼,与莫筱言一并走到了院中。 看着院子里白嫁衣的莫筱言与红喜服的吹息相对而坐在月下喝交杯酒,唐景虚拧着眉走到殷怜生身侧,低声问道:“莫姑娘知道吹息的决定了吗?” 殷怜生摇头:“我没和九畹说过,应该不知道,只是,她应该是有了其它的顾虑与打算。” 唐景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压下心底的不适,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眯缝着眼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殷怜生示意迎亲的鬼差与阎婆回鬼城后,也跟着坐在了他身旁,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热闹的小院瞬间就沉寂了下来,泮林的眼睛在院子里的两人和门槛上的两人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顿觉自己格格不入,郁闷地撇撇嘴,坐在了椅子上,单手托腮,遥望高悬的月亮,一口接着一口给自己灌酒。 不知过了多久,吹息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终于开了口:“言儿,天快亮了。” 莫筱言从遥远的天际收回目光,看着吹息点了点头,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嫁衣,嫣然一笑:“是啊,天亮了。” 看着莫筱言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似是预兆着什么,吹息的心霎时就乱了,手中的杯盏“叮”的一声砸在石桌上,随即滚落在地,碎了。 听到声响,斜靠在殷怜生怀中浅眠的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景虚立时就被惊醒了,正要走近,却见莫筱言忽然伸手狠狠推了吹息一把,力道大得将他推到在地,见吹息面色怔然,唐景虚当场就愣住了,皱眉看着她:“莫姑娘,你……” 莫筱言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紧盯着吹息的脸,面上带着深深的眷恋,她倏尔笑了,那笑容宛若初开的向阳花,带着高傲的爱慕,只听她轻声道:“大人,我该走了。” 吹息的两眼紧盯着她的脸,眼角微微泛红,哑声问道:“你要回鬼城?” 莫筱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唐景虚,微微颔首:“唐将军,三百年来,我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无以为报,只能向你和城主道一句祝福了。” 她的言语中透露着道别之意,唐景虚隐约察觉她的打算,试图劝慰:“莫姑娘,吹息他……” “我的心愿了了,”莫筱言闭上眼,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够了,这就足够了,真的。既然如此,还留着做什么?何必要让彼此难堪?已经三百年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是时候离开了……” 话似未说完,洛水月华蓦地炸开一团浅青色的烈焰,烈焰陡然蹿起,顷刻将她包围,烈焰之中的莫筱言毫无痛苦之色,嘴角晕开含蓄的浅笑,她看着吹息,偏了偏脑袋,“大人,后会无期。” 狐火烧得猛而快,吹息瞪大了眼看着莫筱言逐渐模糊的身影,反应过来猛地向她扑去,唐景虚立时拦在他身前,看着那熟悉的火光,沉声道:“没用的,那是九尾妖狐的狐火,一般的鬼一旦沾上便救不回来了。” “洛水月华怎么会忽然燃起狐火?”吹息浑身一顿,看着他,艰难地问道,“花倾尘?” 看到吹息眼底升起的怒意,唐景虚解释道:“这狐火确实来自倾尘,但不是他引起的。” “什么意思?” “我想,这是前段时日,倾尘在洛水月华上埋下的种子。”唐景虚顿了顿,“受莫姑娘所托埋下的,她可能早就想过离开了,只是没找到你,才一直不甘心就这么离去。” “所以,现在她就甘心了是吗?”吹息苦笑了一声,肩膀一松,反而冷静了下来。 性格使然,便是这种时候,吹息还能保持该有的理智,又或者,他对莫筱言,其实并没有爱到那种可以为之疯狂的地步吧。殷怜生站着一旁,看着狐火一点点烧尽,不多时就剩下了拳头大的一团,他走过去蹲下身,抬手幻化出一颗空心的小铜球,待狐火烧得只剩拇指大小了,便将它轻轻捏起,放入球中封存。 见状,吹息推开唐景虚走了过去,伸手刚要触碰到那闪烁着浅青色火光的小铜球时,殷怜生突然收拢五指将它握住了,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吹息低声问道。 殷怜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眼神冷得直透寒意:“凭什么?” “她是我的妻,自是要跟在我身边。”吹息紧盯着他的手。 “拜过堂了,莫筱言确实是。”殷怜生的手依然握得紧紧的,“但你只是出于你所谓的责任感娶下她的,你是为了不愧对自己才娶她的,你不爱她,哪配称她为妻?” 吹息面色一僵,脸上血色尽失,张了张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把莫筱言从他身边带走。”这是泮林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为吹息说话,表情说不出的别扭。 殷怜生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可没有要带走莫姑娘,这不过是存留的一团狐火罢了,是我师弟留下的火种。” 泮林哑然,看着殷怜生,总觉得他脸上的笑意透着不容忽视的深深寒意,冻得泮林打了个寒战愣是没敢再出声。 不!言儿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她是我的! 吹息猛地向殷怜生扑去,两手像是鹰爪死死抓住了殷怜生握着小铜球的手,红着眼紧咬牙关掰扯他的手指。 唐景虚和泮林都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要把他拉开。殷怜生却先一步掐住了他的脖子,单手轻而易举地将他扯开了些,不曾想,吹息仍紧攥着殷怜生的手,被憋得额角青筋暴起也没有减少一分力。 唐景虚:“怜生……” “吹息,你带着它可免不了惹人诟病。”殷怜生截断了唐景虚的话,神色漠然地看着吹息。 吹息的手指在殷怜生的手背上抓出了血痕,他费力地回道:“关……你……屁事!” 良久的沉默过后,殷怜生勾了勾唇,放开了吹息,吹息半跪在地,费力地呛咳着,大口喘气,却还是不肯放手,见殷怜生要掰开自己的手,他面上露出明显的绝望。 可下一刻,殷怜生握着他的手腕,把小铜球郑重地放在了他掌心里,轻声道:“既然执意要带走,就请你好好珍惜。” 吹息望着掌心带着一丝温热的小铜球,方才焦躁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随即一滴眼泪自他眼眶滑出,落到铜球上,四溅开来,他抬眼,看着殷怜生,极认真地说道:“我会的。” 泮林和吹息离开后,唐景虚抓起殷怜生的手,看着他手背的血痕,皱眉道:“从前你可不会插手这种事。” 殷怜生反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笑着说:“那便是师父教导有方了。” 闻言,唐景虚不由笑出了声,长舒出胸前的那口闷气,望着天角的霞光,轻声道:“怜生,我们成亲吧。” 第74章 起疑 皇城,茶肆。 “听说了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什么?” “胤墟的事儿啊!” “嗯?胤墟那片儿出事了?” “哎哟!可不是嘛!你说说,胤墟那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八百年前繁盛一时的胤国首都啊,可惜了,胤国被灭后那块彻底成了死亡之地,八百年来就没安宁过,进去挖宝贝的有去无回不说,附近的人还常在半夜听到里头传出兵戈交接的打战声!” “啧,这些早就从说书先生那儿听烂了,整个皇城还有几个不知道的?那片确实玄乎着,十几年前不是有几个孩子跑了进去,不仅安然无恙,还从胤国皇宫里头挖出了几坛酒带出来,后来被进贡给先皇陛下了么?言归正传,你快说说,那片究竟出啥事了?” “别着急,那件事你可就了解不全了,我听说那几个孩子其实在里头迷了路,差点就没命了,说是被一个尚有心智的无头小游魂带出来的!哎,你说,就那不详之地,周遭怎么还会有好几个村子呢!” “这么说,是村子出事了?” “哎哟!可不是嘛!其中一个被屠了村!一夜之间个个丢了脑袋,这还是第二日一个嫁到别村的女人回村看望爹娘的时候发现的,那血啊,从村里一路蔓延进了胤墟深处,到处都是无头尸体,脑袋却是一个都找不着了,惨,真惨!” “啧啧啧啧,你说,胤墟里头藏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这么多年来就在里头晃荡,怎么就突然蹿出来害人了?” “这谁知道啊?反正不会是人!你想想,当年里头死了多少人?除了胤国皇城的百姓,可还有胤国皇帝和赤诚军呢!赤诚军多厉害,说书先生可是吹上天了,结果呢?还不是被蛮人杀了个干净,你想想,蛮人死得那么诡异,会不会其实就是赤诚军化作了厉鬼……” “嘶~不至于吧?赤诚军好歹是正义之师,唐家将历代只护国,从未打过侵略之战,按理说就算他们都死在了皇城内,也是为了保家卫国,算是死得其所了,怎么都不可能化作厉鬼。” “这倒也是……对了,说书先生好像很久没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哎,别提了,前两天见着他儿子,说是年后患了场大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听他儿子话里的意思,我估摸着人快不行了。” “这样啊,可惜了,这皇城里,可就他说书说得最得劲儿了……” 当柏舟奉命来到溪云山,一脚踹开院门的时候,一眼就对上小院里同时转过来的两张生面孔,他愣了愣,下意识道歉:“失礼失礼,走错了。”说着,他正要退出去顺手带上院门,其中一人却喊道:“柏副将,没走错。” 这称呼许久没听到,柏舟脚下一顿,抬眼向说话的那人看去,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赤脚青年,那张与唐某人神似的脸硬是惊出了柏舟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见他像只没骨头的大型八爪鱼似的,软绵绵地搂着另一名身形消瘦却面色微红的白衣青年,带着他转了个身,指着唐景虚的屋子,接着说道:“呶,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和小皇帝在里头没羞没臊呢,要不进来坐会儿?估计就快出来了。” 青年转身的间隙,柏舟这才看到他背上竟背着赤诚剑的剑鞘,他的脑袋“嗡”的懵了好一阵,就“叮”的一下相通了,犹豫着唤道:“你是……赤诚?” “嗯,不然呢?”赤诚慢悠悠地搂着白衣青年转了回来,顺势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这副慵懒的模样像极了刚睡醒的唐景虚,可因着唐景虚先前没把这事告诉柏舟,他不由得又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赤诚成了剑灵的事实给消化了,转而视线落到了他怀里的白衣青年身上,问道:“那这位是?” 那白衣青年看着比赤诚小,个子也才到他肩头,看着便是个极腼腆的人,被柏舟盯着看,脸上的红晕更是迅速蔓延,他慌张地垂下脑袋绞着手指头愣是没吭声,看他这样,赤诚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介绍道:“这是饮恨。” “哈?”柏舟睁圆了眼,“皇……怜生的剑?” 赤诚点点头,见柏舟一脸错愕,便大发慈悲解释道:“我是因着沈归宁的缘故,吸收了不少的精魄魂幻化出来的。饮恨淬了小皇帝的心脏,本就不是普通的剑,只是皇帝又用自己的血喂了个把月才把他喂出来的。说是给我作伴,对了,他比较害羞,你就别问他话了。” 柏舟:“……哦。” “他们要成亲了,”饮恨忽然抬眼怯生生地看着柏舟,“你是来祝贺他们的吗?” “啊?”柏舟刚收下来的眼皮猛地再一次撑开了,“成成成成成亲?什么时候?” “明日。”赤诚说道。 “啧,不成……” “为什么不成?”赤诚和饮恨异口同声地质问,两人对视了一眼,赤诚看向柏舟的眼神冷了下来,“柏副将,就连你也不能理解他吗?” 柏舟怔了一瞬,明白他俩这是误会自己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不让他俩成亲,只是时机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 柏舟闻声看去,唐景虚不知何时开了屋门,正斜倚在门框上看着自己。见他只是粗粗披了外衣,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柏舟眼角一阵突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君坤大人让你去仙都找他,不知为何,灵识联系不上你,我就只好来一趟了。” 联系不上? 唐景虚皱眉回头看去,正巧撞进了殷怜生笑吟吟的眼睛,当即便知是这人搞的鬼,冲他瞪了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眼以示警告,对柏舟说道:“行,给我一炷香时间,我收拾一下就和你一起上去。” 收拾清楚后,唐景虚将还黏在饮恨身上的赤诚硬撕了下来,向殷怜生说道:“我上去一趟。” 殷怜生点点头,轻声嘱咐:“小心。” 唐景虚把化为剑的赤诚背回背上,摆摆手,便和柏舟一并离开了。 殷怜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寒下脸,唤来鬼城两个副城主,命昼颜整顿堕鬼阁的人,随时待命,又让九畹去妖宫,告知烛悠加强戒备。 “唐棣……” “啧,柏副将,你他娘的别找着机会就占我便宜!” 柏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一开口就被唐景虚给打断了,他甚是郁闷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俩,真要那么高调吗?” 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道:“怎么?怕我给你丢脸不成?” 柏舟被他一噎,竟有些生气了,瞪着眼说道:“嘿!奶奶的,你他娘的还真有脸提,说得好像你这八百年来有少让我丢脸似的!老子脸皮早就没得咯!” 唐景虚挑眉:“那你在顾虑什么?” “我……”柏舟重重抹了把脸,“就是不想再听到他们嚼你的舌根了……” 闻言,唐景虚笑笑,搭上柏舟的肩,哥俩好地捶了捶他的胸口,说:“让他们嚼!早有一天烂舌头,老子和心上人在一起,心上人还是他们怕得要死的鬼王,咱们怕什么?况且他们还不知道老子现在不弱鸡了,到时撞上,哪个不服打哪个,正巧给他们开开眼!” “得了吧你,仙都禁私斗,就你这话要是被君坤大人听到了,免不了找你多喝两天茶。”柏舟被他这牛气冲天的语气逗乐了,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可不是么,他的将军,就该是这么个犟脾气。 一听到“喝茶”二字,唐景虚只觉舌头一阵苦涩,上次被君卿强拉着喝了一天一夜茶的经历尚且历历在目,当时对象是君卿,起码还能和他扯两下皮,要是换成惜字如金的君坤,他可得憋得慌,届时再被他那无意散发的威严气场一压,他难保自己能受得住。 这么想着,唐景虚立时噤了声。 见他沉默不语,柏舟也没再多言。 踏进仙都的时候,唐景虚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没多少时间了。” 柏舟脚下一顿,问道:“什么没时间了?” 唐景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里似是藏了什么,他抿着唇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从唐景虚的反应,柏舟敏锐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深知,唐景虚若不愿说,谁都不可能撬开那两片嘴皮子,因此,他只能暗自留了个心眼。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武帝殿,这儿的门一如既往关着,唐景虚抬手敲了敲,门自动向内打开了,他看了柏舟一眼,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在唐景虚印象里,君坤极少出现,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彷佛畏惧光亮似的坐在一片阴暗中和他们说话,唐景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免起疑,当初从鼠妖肚子里掏出来的那拇指盖大小、圆滚滚的石像脑袋浮现在眼前,那石像脑袋被腐蚀了大半,他只能勉强辨认出鼠妖供奉的是文帝或是武帝,可两人长得太像,那石像又糊成了那样,具体是谁他就无法确定了。此刻看到君坤,再想到因鼠妖附身而化妖的少年成了欲界的妖神,他心里一时生出了不好的猜测。 沉思之际,身后的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殿内霎时暗了下来,唐景虚心下一沉,猛地抬头看向君坤,他仍然在那处坐着,身形未动,不过那里彻底没了光线,他的脸完全埋进了黑暗中。 柏舟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身体紧绷着,不动声色地向唐景虚靠近了些。 良久,君坤动了动,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听着似是在压制着什么,又好像是很努力才说出话来,他说:“枎栘,你过来。” 第75章 痕迹 唐景虚和柏舟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虑,踌躇片刻,他向君坤走去。 刚走到君坤面前,尚未看清他的脸,就被猛地一下抓住了手,唐景虚心头一惊,暗自咬紧牙关,愣是没有让自己挣脱,反而镇定地笑了笑,说道:“君坤大人有何吩咐?” 君坤抓着自己的手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唐景虚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轻颤,良久,他放开了手,从喉间传出一声低笑:“枎栘,胤墟近来不太平,你对那儿熟,去处理一下吧。” 唐景虚眼皮一跳,看着君坤埋在黑暗中模糊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无非是鬼怪作祟,只不过数量庞大,加上那地方邪气重,其他人怕是对付不来。”君坤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方才那似是痛苦的压抑全然没了痕迹。 唐景虚看他撑着脑袋在黑暗中平静地与自己对视,并没有其它异样,便点了点头:“是。” 君坤的目光越过他落到了柏舟身上,道:“你也一起去吧。” “是。”柏舟应道。 君坤点点头,向两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未曾想,唐景虚刚转过身,下一刻却被拉住胳膊猛地向后一拽,随即跌到了君坤怀中,他脑袋空白了一瞬,挣扎着欲站起来,可君坤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他眼眸一寒,毫不犹豫地反扣住了君坤的脉门,沉声质问:“你干什么?” “君坤大人!”柏舟惊讶地喊道。 君坤没有回答,而是凑到他脖颈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睁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冷冷地说道:“枎栘,离鬼王远点,你身上的鬼气太重了。” 察觉到君坤的手放开了,唐景虚立即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眯缝着眼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和柏舟离开了。 “君坤大人实在不对劲儿。”刚踏出武帝殿的大门,柏舟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唐景虚停下脚步,看着武帝殿紧闭的殿门,沉吟片刻,道:“柏舟,往后你在仙都,要多留个心眼。” 柏舟一愣,忙道:“你在提防什么?” 唐景虚伸出食指凑到唇边,向他摇了摇头。 柏舟立时会意,想着该是隔墙有耳,便闭口不再多问了。 “咔哒”一声轻响在身后响起,那是小石子砸在脚边的声音,唐景虚和柏舟猛地向后望去,只见武帝殿的屋檐上躺着个人,手上抛接着一枚小石子,正偏着脑袋对两人微笑。 “君卿大人。”唐景虚面色微沉,“你何时有了梁上君子的嗜好?” 君卿坐起身,托着下巴看着二人,指尖一弹,小石子向唐景虚飞去,唐景虚抬手一握准确地将其接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转而看着君卿,等他回答。 “兄长近来不乐意搭理我,听说他找你了,我便顺道来看看。”君卿说道。 这兄弟两人间的关系,仙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透,毕竟他们极少一起出现,究竟好还是不好,谁也说不清,但怎么说都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子,应该不至于水火不容,且君卿时常进出武帝殿,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此想来,君卿怕是也察觉到了异样。 “胤墟那儿出事了,他吩咐我们去处理。”唐景虚决定静观其变。 “这事我知道,”君卿云淡风轻地说道,“白甲士兵屠村。” 白甲士兵……赤诚军…… 唐景虚的瞳孔狠狠一缩,两腮一点点绷紧,没有说话。 君卿看着他,忽而轻笑了一声,摆摆手:“枎栘,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去吧。” 注意到唐景虚脸上血色尽失,柏舟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 回到溪云山时,殷怜生正抱着从唐景虚床底下拉出的箱盒走出来,唐景虚脚下一顿,揉了揉脸,将心思尽数藏起,走上前去,抬手将上头的蜘蛛网抹掉,带着歉意说道:“先收回去吧,事情没结束,我安不下心。” 对于唐景虚的话,殷怜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其实当年我把它送给你,以为你转身就会扔了。” “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唐景虚无奈地摊摊手,“烫手都得接着,再怎么膈应也不敢丢了。” 殷怜生笑着将上头布满的灰尘尽数抹去,这才看向还杵在院门外的柏舟,道:“柏将军,不进来吗?” 柏舟清咳了一声,面露尴尬,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陛下。” 殷怜生:“我是殷怜生,不是胤国皇帝。” 柏舟直起身子,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们要去胤墟一趟,你去吗?”唐景虚说着,向院子一角走去,从桃花溪带回来的降桃树就暂时种在那里,拖了这么久,总算能带它们回家了。 “嗯,我……”殷怜生双眼望着唐景虚的后背,隐约看到了一小团黑影盘踞在他胳膊上,他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眼眸里红光闪烁,他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唐景虚的手,力道大得让唐景虚一个趔趄,险些向后栽倒,随即未等他反应,便强扯下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从后拢着他的脑袋,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向一侧强硬地压下,迫使他脖子与肩膀暴露在空气中,紧接着,竟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柏舟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骂了声娘就要冲过来,唐景虚拧着眉头从殷怜生指缝间看到了柏舟焦急地跑近,费力地向他喊道:“站着!别动!” 见状,柏舟愣了一瞬,咬牙切齿地吼道:“别告诉老子,你俩都这么玩儿的!” 唐景虚能清晰感觉到殷怜生身上的急切与躁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抛开被咬破的肩头传来的一阵疼痛,向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你怎么了?” 良久,殷怜生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他伸出舌头在咬出的血口上讨好地舔了舔,才松开嘴,将脑袋埋在他肩头,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颤着声说道:“是他,他找上你了,不可以,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他?”唐景虚猛地浑身一颤,在他怀中艰难地转过身,两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惊慌的眼睛,立时了然,“尤恨?” 听到这两个字,殷怜生揽在唐景虚身上的胳膊登时收紧,他眼里的红光不停闪动,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将唐景虚被扯开的衣领整好,点头道:“你身上有他的痕迹,他碰你了?” 尤恨的痕迹? 唐景虚顿觉不久前被君坤拉着的感觉清晰了起来,胳膊那一块有种烫烫的错觉,而此刻听了殷怜生的话,当时君坤的异样显然昭示着什么,君坤身上有尤恨的气息,因为那一下碰触沾到了自己身上而被殷怜生觉察,那么,这代表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了…… 那头柏舟好不容易才从被狗粮一顿强塞的痛苦中挣扎出来,一听他俩的对话,登时脑子一嗡,像是砸碎了一个巨大的蜂巢,整个人有些心慌的茫然,他忙走上前,也没顾他俩还搂抱在一起,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什么叫他身上有尤恨的痕迹,是说君坤大人吗?怎么可能?还有,尤恨不是当年的国师吗?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什么乱七八糟的,啧,你俩先松松手成不?” 殷怜生扫了他一眼,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完全平静了,他放开唐景虚,手指顺着他的胳膊一点点滑下,沉声道:“这里,方才藏着一小团‘尤恨’,它一路上爬,我猜它可能要爬到你胸口钻进去,那气息我太熟悉了,我一碰,它就顺势到我这儿来了,对它而言,我更有吸引力。” 唐景虚能够理解殷怜生的意思,毕竟,殷怜生身上带着更多它同伴的气息,而且殷怜生是堕了魔的鬼王,邪气重,更能吸引这类邪物。 见柏舟仍是一脸急切与疑惑,唐景虚便接着解释道:“八百年前的国师‘尤恨’是一个邪恶的存在,背后的人是仙都上的某位神官,他将怜生炼化成了鬼王,后来又想方设法致他堕魔,不仅如此,我、无那以及子修,都是他培养的对象,我们怀疑,他是要养魔。” “养魔?”柏舟骇然过后则是错愕,“那玩意儿养了百害而无一利,养出来也没多大可能任他摆布,他图什么?” 唐景虚面色沉重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知道。” 柏舟:“那你们是怀疑……” “多少扯不开干系了。”唐景虚抬眼望着落日的余晖落入天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他不明白,君坤把那玩意儿放自己身上是何用意,关键若不是殷怜生,他和柏舟根本毫无所觉,若殷怜生不在,后果会如何?而且,君坤显然知道他和殷怜生在一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暴露了,又是意欲为何? 想不通,他想不通,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胤墟一趟,那里的动荡出现得实在突然,况且那里埋葬着他的过去、他最珍惜的人,他不可能撒手不管,除此之外,他还要把沈归宁它们带回去。至于仙都上面的事,尤恨暂时还没动静,他便无从下手,就只能委婉地提醒白相实他们要多注意了。 他很纠结,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期盼尤恨出手,一旦尤恨行动,绝对会在四界翻起惊涛骇浪,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尤恨能永远就这么藏在黑暗里,暗流涌动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更好…… 第76章 将军 八百年,漫长的岁月,将昔日无比繁盛的胤国皇城掩埋在了漫天风沙之中,唐景虚三人站在胤墟边缘,身后是被屠尽的村子,脚下是向前延伸的深褐色干涸血迹,抬眼,则是依稀从风沙中露出的胤国皇城一角,风沙迷人眼,他们看不清那里有什么,只是能明显感觉到,沉沉死气伴随着浓浓的邪气不断飘出…… “你还在里头的时候,可有看到过什么?”柏舟问道。 唐景虚摇头:“我是在那里躺了三百年,可你别忘了,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况且,我在棺材里头睡得沉,外头什么样根本无暇理会。” 柏舟沉默了一阵,望着风沙中隐约闪过的黑影,沉声道:“景虚,你信吗?”你信下手的是赤诚军吗? 唐景虚吐出嘴里嚼着的叶片,咧嘴一笑:“我不信,我的兵,就算是化了鬼也是我唐家将,骨子里都是一身正气,滥杀无辜?呵,不可能。” 殷怜生痴痴望着唐景虚明亮而自傲的眼眸,耳畔回响起白相实顶着他的剑对他说过的话,“纵然他再不正经,也掩不去他血肉之下泡着的那一身君子骨。殷怜生,你这个亡国之君当得还挺幸运,他是你的臣,即便胤国不复存在,他还是满心思都挂在你身上了,你是他最后的寄托,他没想要怎样,纯粹就是想护住他的王。” 是啊,唐景虚是他的臣,他的肆意妄为似乎从未受过唐景虚实质性的违抗,唐景虚心甘情愿为他挡住千军万马、为他受天罚,想方设法护住他这个一门腌臜心思的王。他不敢去深究,唐景虚为什么会突然接受他的爱意,他怕问了,就什么都抓不住了,他就知道,唐景虚对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是不是爱,他不管,反正他不会放手。 “怜生,”唐景虚忽然转过头来,“发什么愣?你琢磨出什么来了?” 殷怜生笑笑:“何必费心思琢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景虚赞同地点点头:“有理,走。” 即便过去八百多年、就算此刻滔天的黄沙遮住了视线,通往胤国皇城的路,唐景虚和柏舟闭着眼都不会走岔,曾经多少回战后归来在这路上追逐胡侃,唐老将军威严的呵斥和将士们的吆喝彷佛就响在耳后,唐景虚眼底闪过一瞬间怀念的凄然,转而与柏舟相视一笑,彼此沉默地踏进了皇城斑驳的城门。 “那家伙都跟了我们一路了,”柏舟悄声说道,眼珠子往一旁斜了斜,“究竟骡子还是马,要不拉过来瞅瞅?” 唐景虚不动声色地往那处扫了一眼,准确地捕捉到了一抹躲在暗处的黑影,对方投来的视线实在太过强烈,想忽视都难,不过,那视线里并没有什么恶意,他想了想,对柏舟点点头。 下一刻,又一阵风沙卷过,柏舟的身影便消失了。 随即不远处响起一声少年万般惊恐的喊叫:“啊啊啊啊啊!” 紧随而至的是柏舟震惊的声音:“嗯?怎么是你?” 这一阵风沙平息,唐景虚和殷怜生看清那处的情况,只见柏舟单手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人面面相觑,一个瞪大了眼像是捣蛋被抓住了的心虚样,另一个则紧皱眉头、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唐景虚走近了才看清少年的面容,他能肯定,是张印象里的熟面孔,可眯着眼想了好半天,他也没想起这孩子究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谁。 那少年转过头来,见到唐景虚的那一瞬间,两眼“咻”地亮起了光,带着万分崇敬与激动地对他喊道:“唐……唐将军!哇,真的是唐将军!” “柏舟,这是谁?”看柏舟的样子,显然认识这孩子,唐景虚转向他问道。 柏舟重重叹了口气,把那少年放下了,甚至蹲下身,给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沙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柏川。”殷怜生打量着那少年,忽然出声,“我没记错的话,是柏尚书的幼子。” “陛……陛下!”那少年这才注意到唐景虚身后的殷怜生,一看到他的脸,整个人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柏舟又叹了口气,把他拽起来,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说:“小川,当年爹偷偷把你送出去了,你怎么会……死在这儿,还变成了这样?” “国难当头,好男儿怎可苟且偷生?”柏川紧握拳头、咬着牙悲愤地说道,“哥,你骗我,让我当那苟且偷生之人,自己却上阵杀敌,捐躯赴国难,我讨厌你的欺瞒,但我羡慕你,羡慕你死得其所!” 柏舟脸色一黑:“所以呢?你就跑回来找我,那你告诉我,你也死得其所了?” “不,我不是回来找你的。”柏川愤愤地转过头,看向唐景虚的瞬间欣喜溢于言表,“我是回来找唐将军的,加入赤诚军,为国而死,是我毕生心愿!” “小兔崽子!赤诚军是你想入就入的吗?”柏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知道爹顶着多大的压力,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送出去的吗?他就想给柏家留个后,你倒好,滚回来死得干净利索!” 柏舟的怒气冲冲把柏川也给点炸了,他气得冲柏舟扯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跑了,柏舟下意识伸手要把他拽回来,手指勾到了他的发绳,哪成想,他的脑袋就这么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在柏舟的一脸惊骇中咕噜咕噜滚到了唐景虚脚边,而柏川的身子竟然还一个劲儿往前蹿。 看着脚边那瞪着眼急吼吼地要把自己身子喊回来的脑袋,唐景虚默默蹲下身,把它捡起来塞到了柏舟怀里,意味深长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再骂他又有什么用?” 柏舟低头看着那闭着眼一顿叽里呱啦乱吼乱叫的脑袋,眼眶胀得难受,鼻腔的酸涩一阵阵涌上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正要说些什么,柏川的身子已经反应过来跑了回来,一把夺过自己的脑袋,刚放回脖子上,他就睁开了眼,一眼瞧见柏舟红了眼,他登时就慌了,语无伦次地说:“哎哎哎,哥,你几岁了,我不就掉了个脑袋嘛,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哭个什么劲儿啊?” 柏舟深吸了一口气,缓过喉间的堵塞感,抬手正要揉他的脑袋,手一顿,转而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川,我不骂你了,你别跑了。” 柏川点点头:“那成,我最烦你唧唧歪歪了。” “就是,他一张嘴,我也烦。”唐景虚赞同地说道。 柏舟白了他一眼,转而问道:“你一直在皇城里晃悠吗?” 柏川:“嗯,有时候也会在皇城外沿转转。” “那你遇上过什么吗?”殷怜生看了眼萧条的皇城,除了破败的建筑,眼过之处唯有风沙渺渺。 柏川想了想,说:“以前常有活人闯进来,但他们都被吃了,只有一次,大概是十几年前,来了三个孩子,我偷偷跟在后头把他们的形迹藏住了,他们还胆大地进了皇宫,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全送了出去,害得我差点被那些家伙抓住。” “那些家伙?”唐景虚眉毛一挑,“是什么?” 沉默了良久,柏川看向皇宫的方向,眼里带着深深的憎恶:“那群不要脸地穿着白甲、占了皇宫还动不动就吃人的……沧狼蛮人!” “将军!”柏川忽然转身重重地跪在唐景虚面前,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希冀,“我们等您很久了!” 闻言,唐景虚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你们?” 柏川抬手向他身后指去,笑道:“对,我们,我和……赤诚军!” 唐景虚一顿,猛地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黄沙落地,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众无头白甲战士,他们手执锈迹斑斑的长剑,为首一人则举着一面残缺的明huangse大旗,那鲜红的“赤”字迎风飘动,几乎瞬间就让唐景虚红了眼。 “将军,灭了他沧狼小族。”殷怜生走近,捏着唐景虚的手,看着他轻声说道。 柏舟听到这话,立时将柏川拉了起来,三两步跑到赤诚军那边,振臂高呼:“灭了他沧狼小族!灭了他沧狼小族!” 无头士兵们也跟着一下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无声呐喊着,唐景虚彷佛从他们空荡荡的脖颈上看到了那一张张斗志昂扬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赤诚剑举过头顶,高声喊道:“赤诚军尚在,今日便灭了那蛮族的嚣张气焰!” 话音未落,赤诚军众将士“哗啦”跪了一地,纷纷抱拳,唯柏舟与柏川得以开口:“是!将军!” 唐景虚转身面向殷怜生,单膝跪地,道:“陛下,枎栘在此,誓解腰下剑,为君斩虎狼!” 是了,这是他的将军,他睥睨众生、无所畏惧的将军! 殷怜生勾唇,看着皇宫的方向,道:“唐景虚,朕给你半个时辰,将为非作歹的沧狼蛮人尽数绞杀!” “臣领旨。”时隔八百年,唐景虚的眼里再一次燃起了傲气与自信的亮光,这一战,他能赢! 第77章 杀敌 长夜漫漫,倏尔战鼓声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雷点般在远处乍然响起,紧随而至的是仿若千军万马踏过的有序脚步声,持续不断的嘈杂声响很快惊醒了胤墟边境附近的村民,前几日屠村的阴影尚且在他们心头笼罩着,此刻的动静无异于死神的号角,惊慌之下,他们纷纷夺门而出意欲逃命。 未曾想,村子四周一片宁静祥和,可这宁静与祥和却未免有些过分了,就连犬吠与虫鸣都消失得彻底,而那远在胤墟深处的“踏踏”脚步声与“咚咚”战鼓声像是在他们耳边响起,一下下敲击着他们的心,慌乱、迷茫与无措…… 这时,一名青年忽然指着胤墟深处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声喊道:“快看!赤字黄旗!那那那是……赤诚军!” 在胤墟边境生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曾听过胤国赤诚军的,那些流传百年、脍炙人口的故事,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是听着赤诚军征战沙场的传说长大的,甚至绝大多数男儿都曾在年少时的睡梦中渴望成为其中一员或一睹赤诚军的风采。 这一刻,众人纷纷睁圆了眼、伸长了脖子向胤墟深处遥遥望去,可见迷沙之中,一面明huangse的大旗迎着烈风肆意飞舞,被外力撕扯得残缺的旗帜上,那鲜红色的“赤”字映着火光熠熠生辉,惊得众人不自觉张大了嘴连声惊呼:“是赤诚军!是赤诚军!枎栘将军来了!枎栘降世,斩妖除邪!” 与此同时,只听得“咻”的一声轻响,一支翎毛箭划破长空直直射入一名身形异常魁梧的无头白甲士兵的左胸口,随之利箭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白光瞬间涨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名士兵挣扎着在白光中化作了一缕黑烟,即刻彻底消失。 见状,唐景虚挑着眉转头斜了身旁手执长弓的黑甲副将一眼,哼哼道:“行啊,柏舟,开战第一血,霸气啊,本将军都想膜拜了!” “怎么?没听过先下手为强?”柏舟一边搭弓拉箭,一边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最后一血让给你,也让你帅一把?” “哎哟,那可真是要谢谢柏副将了。”说话间,唐景虚并指咬破,两指合着血在赤诚剑上滑过,赤诚霎时白光大作,他笑了笑,一脚踹倒冲到自己面前的士兵,踩着他的肩,利落地对准心口一剑刺入,白光映着他傲然的眼眸,笼罩在白光中的士兵乍然消散。 “唐将军英勇!唐将军威武!”跟着殷怜生站在一旁的柏川忍不住激动得泪眼婆娑、尖叫连连,“呜呜呜,我死而无憾了……” 听到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吼叫声,柏舟忍不住回头喊道:“柏川,你能不能看你哥一眼?” 柏川没搭理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黏在唐景虚身上,看那神情,简直恨不得扑到他脚边举着双臂高呼了。 见他克制不住、片刻不停地原地直蹦跶,殷怜生伸手摁在了他脑袋上,柏川受宠若惊,登时吓成了一块木桩子,愣愣的,动都不敢动。看他可算安分了,殷怜生才淡淡地说道:“别跳,脑袋会掉。” 柏川默默咽了口口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唐景虚,半晌,不放心似的抬手在脖子上摸了摸,确定自己的脑袋放正了,才安下心来。 殷怜生的眼睛也紧盯着唐景虚,看他利落挥剑,将冲上来的敌兵逐一斩杀,举手投足都像是带着光,实在太过耀眼,殷怜生的一颗心剧烈跳动着,有股冲动在他体内疯狂叫嚣着,要他上前把那些碍眼的玩意儿全部处理干净,然后拉着他的将军,把他带回溪云山,什么都不管,粗茶淡饭也好、醉生梦死也罢,只要唐景虚能在他身边,他就别无所求了。 只是,他还是不敢这么做,纵然杀尽沧狼鬼轻而易举,可“尤恨”还在,它就像是盘踞在黑暗中的一条蟒蛇,腥臭的蛇信子已经伸到了他们的脸上,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一口吞噬。 唐景虚不会坐视不理,那颗心,怎么都不可能仅容得他殷怜生一人,唐景虚那天生的傲骨、一身的正气,更不会容许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安于一隅,那么,殷怜生即便再不情愿也得放手。不过,八百年前,他只能站在他身后,这一次,他们能够并肩作战了。 柏川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困惑地抬头,便见殷怜生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向唐景虚走去,柏川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陛下……” 殷怜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尚未开口,反手一剑将突然蹿到他身后的一名举着大锤的士兵拦腰砍成了两半,柏川登时惊掉了下巴,直到殷怜生将衣袖从他手中抽离,他才反应过来,八百年前那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皇帝其实这么……厉害的吗? “怎么,嫌我们动作太慢看不下去了,还是觉得敌我双方相差悬殊要来搭把手?”看殷怜生走近,唐景虚抬了抬下巴,问道。 八百年前沧狼族带着一身戾气与神女被夺的满腔恨意攻进皇城,好不容易夺下皇宫,没想到殷怜生死后化鬼,将他们杀了个彻底干净,那些戾气与恨意自然更深了,导致他们好一部分人都化了鬼。 相比较而言,赤诚军将士为国战死,他们自认死得其所,虽然死得惨烈但他们并没有化鬼的邪念,唯有那些护国意志格外坚定、心存复国执念的战士,他们死后仍一心期盼他们的唐将军回来,带着他们将蛮族驱逐,才化鬼留了下来。 由此,沧狼族在数量上几乎是赤诚军的三倍,但唐景虚和柏舟好歹是仙都的神官,一炷香内将一众恶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绞杀其实并不难,只是他们心里想着是率领赤诚军众将士反败为胜,弥补八百年前的缺憾,因而,除了在兵器上下了点仙术,他们都是在用真功夫的,即便如此,他们仍能做到游刃有余。 “我不想再站在你身后了。”殷怜生笑着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揉了揉,“而且,你挥剑的样子太迷人了,我怕我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什么?”唐景虚挑眉。 殷怜生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你说呢?” 唐景虚眯缝着眼偏头看他,突然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认真严肃地说道:“我发现,你这随时随地要发/情的模样,也挺吸引人的。” “哎哟喂!”见他俩忽然这样,柏舟郁闷地抽空重重抹了把脸,“求你们注意点场合行不?这这这在战场上呢,还有孩子看着呢!” 殷怜生笑着看了他一眼,退开两步,没有说话。 “来了。”唐景虚突然转头向皇宫大敞着的宫门深处望去,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沧狼族的士兵一致收了手,迅速向宫门聚拢。柏舟一愣,随即跟着看向那处,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邪气正在靠近,那邪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大怨念与恨意,令他心底生出了一股恶寒。 见殷怜生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己身前,面色微沉,眼底满是深深的厌恶,唐景虚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捏住他的手,皱眉问道:“尤恨?” “是,但不全是。”殷怜生握剑的手一点点收紧。 “那家伙盯了我们这么久,你一上来就按耐不住了。” 唐景虚看着从宫门里慢慢走出的人影,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瞪大了眼,心底藏了八百年的暴怒瞬间袭上心头。 就是他! 八百年前领兵攻入皇城,挖了殷怜生的心脏高高举着在他面前笑得面目狰狞的人! “尹莱,沧狼族的族长,”殷怜生一把拉住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的唐景虚,沉声道,“他身上有‘尤恨’的气息,已经半堕魔了。景虚,把他交给我。” 唐景虚的手在极力克制中轻颤着,八百年前殷怜生面色惨白地躺在大殿一滩血泊中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过,被高高举起的心脏,大殿里的喜极而泣的低喃声,那张笑得狰狞的脸……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把他身上结痂的疤痕狠狠刮开,深深刺入其中,疼得他面色苍白,心痛得无以复加,就连呼吸都像有利刃刮过。 “妈的,这王八蛋还敢出来!”唐景虚从牙缝里憋出一声咒骂。 “景虚,我一直奇怪,”柏舟皱着眉走了过来,“为什么沧狼族和赤诚军的脑袋都不见了。” 唐景虚的眼睛紧盯着站在远处的沧狼族族长,“和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柏川从一旁冒了出来,说道:“对,就是他!当年他下令把我们的脑袋都割了带进宫里,可能是嫌我小就没带走,后来,他们也都死了,成了鬼,竟把自己的脑袋也割了。不仅如此,那些闯进来被抓住的人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娘的,这么看来,屠村的果然就是他们了。”柏舟忍不住骂了好几声娘,“太贱了,扮成赤诚军的样子,故抹黑我们!真恶心!” “他是想把我引出来。”唐景虚眯了眯眼,冷静下来,看着伊莱的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深深怒意,“既然又碰上了,那老子就再杀他一次!” 第78章 半魔 伊莱的脸上盘着一团黑气,他眼神空洞,像是一只完全没有意识的鬼魂,更像是一具任人揉捏的傀儡,可以想见,这一回,尤恨要养出来的不会是另一个“殷怜生”,而是一只真正能听他指令的魔。 但伊莱的资质显然不能与殷怜生相比,为了弥补缺陷、加快进程,尤恨用了邪法,先是攻心让伊莱诚服于自己,接着不仅教唆伊莱将赤诚军的头颅割下,还将自己族人的头颅也一并收集了,近来可能是到了最后的阶段,便将手伸出了胤墟。 唐景虚不知道尤恨和伊莱是用什么方法炼化那些头颅的,但他知道,那里头藏了太多的情绪,特别是死亡的那一刻,那种极致的恐慌与深深的绝望,对伊莱来说,是堕魔的最佳养料,但他一定没有想过,在感受了无数次的恐慌与绝望后,再意志坚定的人,都可能崩溃,最后变成他这副模样,几乎丧失神智,沦为任人摆布的刽子手。 一旁赤诚军与沧狼族人已经再次打成了一团,虽然他们同样身穿白甲,也都没了脑袋,但双方身上涌动的鬼气是截然不同的,唐景虚的出现让在皇城躲躲藏藏、憋屈了八百年的赤诚军士气高涨,即便面对的敌人比他们身形壮硕、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数量多,他们也无所畏惧,他们坚信,有唐景虚在,他们就一定不会输! 伊莱与唐景虚对视了良久,忽然一个闪身原地消失了,唐景虚眸光一凛,想也不想地一脚向身后横扫而去,果不其然,伊莱出现在他身后,并甩臂一拳向他面门打去,唐景虚微微偏头避开这一拳,同时一脚踹中了伊莱的小腿,伊莱强壮的身躯竟被踹得狠狠砸向宫墙,宫墙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顷刻坍倒一大片。 尘土落定,只见伊莱直挺挺地从砖块中站起,阴笑了两声,抽出一把长刀,猛地向唐景虚冲了过来,长刀带着浓浓的黑气向他当头劈下。 唐景虚举剑挡住了长刀,未料那黑气竟顺着赤诚向唐景虚的手臂爬去,伊莱的力气很大,唐景虚被压制着,一时半会儿不能脱身,那黑气速度极快,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看就要蔓延到剑柄了,唐景虚正欲咬牙一拼之际,赤诚蓦地生出血色红光,红光像是一团粘稠的线,缠住黑气,硬生生将他一点一点从剑柄那儿往后拖去,随之竟猛地化作一张满是獠牙的嘴将其一口吞噬,紧接着,红光又变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蓦地向伊莱的脸袭去。 伊莱反应及时,向后跃开,但从眼角到鼻翼的位置被划开了一道细痕,一缕黑气从中冒出,他眼里的杀意陡然燃烧愈烈,眼神不再像初时那般呆滞,脸上扯开一个极僵硬的笑容:“唐将军,当年没有和你对上,一直是我的遗憾。那家伙倒是没有骗我,他给了我一个更值得打败的你。” 唐景虚没有理会他,垂眸看着赤诚剑上的红光,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先前为了抹杀沧狼鬼而抹上去的血,可虽说这是他的血,他却没想过能有这般威力,一时有些错愕。 似乎是察觉到唐景虚的不解,那附在剑上的血竟然动了起来,很快就画出了一个小人的模样,唐景虚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那是赤诚,他忽然就明白了,赤诚成了剑灵后便有了意识,先前唐景虚就见识过它的傲娇,平日里虽然会表现得对当初被丢失的事耿耿于怀,但一见唐景虚遇险,还是忍不住炸毛了。 思及此处,唐景虚弯了弯眼角,对它说道:“赤诚,多谢。” 那小人的身形晃了晃,抬手指着伊莱的方向,用口型说道:“ganta!” 唐景虚失笑,哟,这脾气,果然老子的剑,当初就没看走眼! 唐景虚抬眼,持剑的手一挥,长剑直指地面,冷眼看着伊莱步步走近。 殷怜生的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唐景虚,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任凭伊莱靠近,像一只孤高冷傲的鹰,那一双桃花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甚至像往常那样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异常冷冽,他周身萦绕着令人胆寒却分外迷人的气场,让殷怜生不禁有些失神。 “伊莱,你真是个天真的蠢货。”唐景虚迎上伊莱的攻击,“那家伙说话就跟放屁似的,隔一阵响一声,所谓神女降世造福沧狼怕也是他忽悠你们的,水月大人可是仙都天池养育的神明,怎会属于你们?呵,为了那屁话,你害死了你一族的人。” 唐景虚的话戳到了伊莱的痛处,这八百年来,每每在痛苦中挣扎时,他无数次质疑过尤恨、质疑过自己,身为族长,沧狼族人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神谕,可他的所作所为却真真切切地把他们都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当初不为了巩固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听信尤恨的话,如果当初不为了夺回神女攻打胤国,如果当初不执意留在这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每当伊莱心里产生动摇的时候,尤恨都会出现,他的话都像是一粒定心丸,寥寥数语就会让伊莱坚定下来,坚定他最初的选择,让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做错。 是啊,他哪儿有错?神对于沧狼族来说,是绝对不可亵渎的,是最神圣的,即便不用他说,他的族人不已经群起而愤了么?他作为族长,不可能让他们忍气吞声,他没错,错的是胤国狗皇帝和他的贱种! 见伊莱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最后变为深到了极致的仇恨,同时他身上的邪气加重。唐景虚微皱起眉,飞身一脚踹到他胸膛上,借力跃开一小段距离,随即便见伊莱忽然看向殷怜生疯狂咆哮起来,眼神里满是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的憎恨。 一连串的沧狼族语听得唐景虚有些混乱,只能勉强辨认出几句骂人的脏话,骂得特别难听,而殷怜生听到那些话时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唐景虚心下一沉,立时便知伊莱在拿水月说事了。他深知即便殷怜生面上对水月漠不关心,但水月在他心里的地位仍是不容侵犯的,就像八百年前那样,他不允许任何人把他和水月的关系踩在烂泥污水中。 从殷怜生的脸色来看,伊莱无疑踩线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殷怜生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伊莱身前,一剑对准他的喉咙扎了进去,伊莱瞪大了眼与殷怜生近距离对视,那眼眸黑得深沉,透着刺骨的冰冷。只听得殷怜生轻笑了一声,手上微一用力,平静地将剑刺穿了伊莱的脖子。 一瞬间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面上浮现的惊恐,伊莱兴奋了起来,抓住殷怜生浮在半空的脚猛地向一旁扔去。 殷怜生利落的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唐景虚身旁,微微侧过脸看他:“抱歉,景虚,能把他让给我吗?” 唐景虚摆摆手:“那就麻利点儿,尽快收拾了还来得及回去补个眠。” “嗯,好。”殷怜生点点头。 另一边在柏舟的带领下,无人指挥的沧狼族士兵已经所剩无几,唐景虚便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静静地站在殷怜生身后,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随时提防着。伊莱虽是半魔,但唐景虚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他身上气息极不稳定,想来是急功近利导致的,而殷怜生则是实打实一步步修炼出来的,先成了鬼王才被逼入绝境堕魔,更何况先天条件就相差悬殊,夸大来说,伊莱那样的半吊子根本伤不到他一根汗毛。 但是,伊莱怎么说都是目前尤恨炼化出的最成功的魔,即便还未完全成形,但他被尤恨洗脑了,彻底臣服于他,这样一枚优质棋子,唐景虚觉得尤恨应该不会轻易舍去,那么,他极可能就埋伏在暗处随时都会发难,绝不可掉以轻心。 然而,出乎唐景虚意料的是,直到伊莱彻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消失在胤国皇城的风沙之中,他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尤恨的痕迹,是时机未成熟他没打算现身?还是,他根本就没来?无论如何,唐景虚能肯定的是,伊莱确实只是一枚悲哀的弃子。 唐景虚的心乱了,一股没由来的慌乱在他体内乱窜。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是因为沧狼族假扮成赤诚军屠村,君坤派他来的,还让柏舟跟着一并来了,柏舟?柏舟是仙都排得上名号的武将,君坤是出于不放心让他一起来帮忙的吗? 不,不对,就伊莱那样的,唐景虚相信君坤不可能存在这样的顾虑,那么……调虎离山? 这个念头一出,唐景虚只觉自脚底生成一股寒意一直蹿到了头顶,寒遍他的四肢百骸,他连忙施术联系泮林。然而,灵识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沉住气,转而又联系了吹息、白相实等人,可没有一个有所回应,猜想即刻落实,唐景虚了然,是尤恨动手了。 “怎么了?”柏舟将降桃树交给柏川,让他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一转身就看到唐景虚面色沉沉,不由感到奇怪,“沧狼还有余孽?” 唐景虚摇头:“仙都出事了。” 柏舟一愣,面色也凝重起来:“你刚刚联系上面的人了?都联系不上?会不会是胤墟这块邪气太重导致的?” “尤恨确实动手了。”殷怜生抬眼望了望天幕淡下去的星辰,看向唐景虚,接着道,“方才昼颜联系我,说接到消息,欲界大乱,仙都怕是堪忧。” “你这消息哪儿来的?”柏舟眉头紧拧。 殷怜生:“堕鬼阁在上面藏了眼线,不过就在方才被全部清理了。” 唐景虚长叹出一口气,望着天角泛起的鱼肚白,轻声道:“他出现了,那我们也别耽搁了。” 第79章 失怯 “情况怎么样?”见昼颜面色不佳,唐景虚皱着眉问道。 昼颜英气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担忧:“仙都完全封闭,欲界神官混战,人界恶鬼骚动,妖界那里烛悠勉强还压得住。其它的就不得而知了。” 殷怜生沉吟片刻,拉着唐景虚让他坐下,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一夜就能把四界全盘搅乱,尤恨的局布得很大,他把什么都算到了,时机抓得很准,牵一发动全身,虽不知他牵的是哪一根,但能做到这份上的,怕只有那两人了。” 殷怜生所指的那两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只是唐景虚尚且存疑,他现在心里特别乱,这八百年来发生的事情像大水冲毁了堤坝似的气势汹汹地往他脑子里冲,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水月误落凡尘生下殷怜生都是“尤恨”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千百根丝线缠绕在一起,团成团在他心里滚过来滚过去,却怎么都解不开,着实烦躁。 柏舟的眉毛都拧成了个“倒八字”,见唐景虚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便犹豫着开了口:“先不说那个‘尤恨’究竟是谁、养魔又意欲为何。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藏了这么久,会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 “柏舟,我们很多时候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唐景虚向后靠去,将后脑勺搁在了椅背上,眯起眼望着头顶两只绕着琉璃灯的亮光飞来飞去的蛾子,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喃喃,“他怕来不及,他等不了了……”没时间了。 “他怕来不及什么?”殷怜生耳力极佳,立时就捕捉到了唐景虚的轻语,心脏蓦地顿了一下。 唐景虚摇摇头,闭上眼没有说话。他感觉很累,如果可以,他真想放空一切,回到他埋在胤墟皇城前的棺材里躺着,或许一觉过后,就什么都过去了……不用他去拨乱反正,不用他去挡住洪水猛兽,不用他去见证不可预料的伤亡,他不否认,他真的挺怯弱的。 “唐景虚!”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唐景虚耳边炸起,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猛地睁开了眼,坐直了身体屏住呼吸急切通过灵识向对方喊道:“泮林!你们怎么样?” 柏舟立时靠了过来,急得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愣是不敢出声打断他。 “暂时还活着,那混蛋简直不是人,他……” 话才听到一半,那头突然没了声,唐景虚的心脏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不多时,那头传来泮林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声低笑,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枎栘,仙都正在打擂,一对一,接下来轮到泮林和吹息,他就不便和你多说了。” “打擂?”唐景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握紧了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你到底想做什么?君坤。” 君坤:“枎栘,不论是凡人,还是鬼、是妖,甚至是神,都有一股子劣根性,习惯好了伤疤忘了疼。” 唐景虚压低了声音:“所以呢?你想强撕开他们的伤疤?或者,你是想逼我们撕开你的疤?” 君坤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说道:“你说,泮林会死,还是吹息会亡?” “他俩都不合了三百年了,从来只会耍嘴皮子,谁都不会动手。”唐景虚冷声道。 “一个时辰,只能留一个,若分不出胜负,他们都会死。”君坤阴恻恻地轻声说道,那声音里透着唐景虚从未感受过的寒意,像是一只无形的冰锥直直地抵在他的眉心,一瞬间让他僵住了。 良久见唐景虚都没动静,殷怜生忍不住上前将他抱住,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看着他失神的眼睛,道:“我会帮你。” 额头上从殷怜生那儿传来的温度温暖得不可思议,顷刻间驱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那游走在唐景虚四肢百骸里的寒冷,他抬眼静静地看着殷怜生的眼睛,借着殷怜生的眼眸与自己对视,他看到了一个未战先怯的懦夫,和八百年前一样,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失败,没用……真没用……唐景虚,你真丢唐家人的脸,真丢赤诚军的脸…… “唐景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殷怜生眼眸微动,打破了唐景虚的沉静,“我说了,我会帮你,我能帮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下一刻,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唐景虚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殷怜生转身,微微蹙着眉头看向对方,并没有开口。 柏舟先是甩了唐景虚极响亮的一巴掌,随即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通吼:“操,老子真是没眼看了!唐景虚,你何时这么窝囊了?哈?剑呢?你的剑都没拔/出来你就萎了,你觉得他会罢休吗?你再不上去,不只是泮林吹息,就连白相实、幼羽,甚至是水月大人,都救不下来了,届时仙界毁了,整个世道彻底就乱了!唐景虚,我算是明白了,他针对的不是你就是殷怜生,就算你们窝在这里,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是,武帝何许人,他何其强大,但再不反抗,到最后人死光了,你们只会孤立无援!” 吼完,柏舟粗喘着气直勾勾地瞪着唐景虚,彼此沉默了半晌,只见唐景虚缓缓抬手抓住了柏舟的手,抬起脸,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的殷怜生,倏尔笑了,拍开柏舟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深吸口气,道:“柏舟,你回胤墟把赤诚军带来,协助堕鬼阁的人护住人界,以及稳住欲界,把该清理的都清理干净。烛悠那里自顾不暇,我们怕是指望不上了。九王爷,劳驾去欲海一趟,帮我给虞子修带句话,告诉他,再装死,他欠老子的就没机会还了。” 闻言,柏舟终于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随手在地上画了个阵,眨眼便消失了。 九畹听到唐景虚的吩咐,下意识看了殷怜生一眼,很知趣地合上折扇也离开了。 唯有昼颜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唐景虚。 唐景虚知她心里挂念幼羽,定不能安心,但又想到她是堕鬼阁的阁主,堕鬼阁须得由她指挥,不免觉得有些难办,纠结之际,昼颜忽转身向鬼堡外走去,唐景虚一怔,对她喊道:“昼颜……” 昼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仅是淡淡地说道:“唐将军,你一直都是我的光。我是个女人,我征战沙场那短暂的一生过得真的不容易,可被光一照,这条路就明朗了,幼羽她……是我在这条路上的寄托,如果连光都照不到她,那我也就找不回她了。将军,拜托了。” 唐景虚看着她那身黑盔甲下略显单薄的背影,沉默半晌,郑重地点头应道:“好。” 昼颜离开后,唐景虚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殷怜生,抬了抬下巴:“我的盔甲,还不打算还给我么?” 殷怜生淡然一笑,抬起双手慢慢向两侧张开,只见一具透着寒光的白甲一点点出现在唐景虚面前,白甲上繁缀的纹路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瑕疵,两侧肩甲上雕刻的麒麟头栩栩如生,微张着嘴,唐景虚仿佛能听到它震慑人心的咆哮声。他情不自禁走近,抬手轻轻一碰,白甲就穿到了他身上,感受到身上的沉重感,他心里一阵踏实,瞬间就有了底气。 君坤与他一样,都不过是人界飞升的将军,他唐景虚又怎会输他什么! 细碎的白沙流动得极快,才没一会儿就以及在底部积了一小堆了。 这间殿很大,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陨落的某位神官遗留下来的,泮林曾从文献里得知,那位神官也曾是名厉害得不得了的将军,可惜天道已经点了君坤,他才没成为武帝,但也在人界享了千百年的香火供奉,然而就那么突然的某一天,他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这样的事情在天界并不少有,毕竟凡人是健忘的,他们的生命太过短暂,过了这一世,下一世便失了这份信仰再正常不过了,因此,对于这位在仙都呆了近两千年的将军的陨落,神官们并没有深究,只是闲暇之余道几句惋惜罢了。 泮林眯了眯眼,接着微弱的亮光看着大殿另一头靠坐在石柱旁的人影,舔了舔后槽牙,还是没打算先吱声。 昨夜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到现在都没完全回过神来,他只知道,堂堂武帝君坤,竟然不是个正经玩意儿,那玩意儿道貌岸然的,眼也不眨地随手一剑就将第一个冒头的神官当头劈成了两半,一名女神官就站在旁边,被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急喘着气连动都动不了了。 而后,君坤又亲手斩杀了好几名冲上去的神官,至始至终面无表情,一把墨黑色的玄铁剑在他手中挥得随意,没花什么功夫就让他们无力反抗了。 泮林本就是文官,虽手有缚鸡之力,但颇有自知之明,便只是站在一旁没有作声。君坤把他们分别关了起来,却给了他联系唐景虚的机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机会是君坤故意留的,但他没有选择。 在他们进来之前,这殿里应该已经关过好几批神官了,照君坤的话,估计死光了,不论怎么说,能飞升仙都的,都不是那些会企图苟且偷生的小人,他们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若鸿毛,却重于泰山。 “小叫花,”吹息蓦地出了声,泮林听不出什么滋味,“想死吗?” 泮林翻了个大白眼:“不想。” 吹息沉默了许久,直到沙漏上只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了一半的白沙,才接着说道:“我想。” 泮林:“……哦,所以呢?” 吹息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朝他走近。 泮林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与不安。 “我娘死后,他就把我们一起养在了身边。”吹息走得极慢,用平淡地语气述说着,“只要我们一吵架,他就一手提着一个把我们扔进柴房关着,要么打一架出去劈柴没饭吃,要么手拉手出去吃酱肘子。我们都是从小就饿怕了,每回都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勾着手指头啃完了酱肘子……” “你说这个干什么?”泮林不耐烦地粗声打断了他的话,心里的焦躁愈演愈烈。 吹息自顾自接着说道:“酱肘子只有一个,以前我们只能一起啃,这次……” 说话间,吹息已经走到了泮林三步远的位置,但他脚步未停,泮林下意识想往后退,未曾想,吹息忽然蹿了过去,看着他直向自己心口袭来的右手,泮林瞪大了眼:“你……” 第80章 映天 唐景虚在鬼蜮的映天河畔见到了久违蒙面的简兮,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但那双眼睛还是明亮如初,见到唐景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唐将军,好久不见。” “简兮,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见他神色自若,唐景虚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一直怕简兮深陷简佑陨落的不幸中难以自拔,如今看来,简兮还算是看得开的。 “我去找我哥了。”简兮挠了挠头,未及唐景虚开口,他又忙接着补充道,“我哥他……前几日出生了,现在是皇城里一个书生的二儿子,家境一般,但从面相来看,那一家人都挺和善的,他这一生虽会过得平庸,但好在远离了是非,挺好的。” 唐景虚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简兮失踪这么久竟是去寻投胎的简佑了,好在简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幸运的了,竟这么快就转世,倒是免了简兮在往后千百年的挂念。 “那你……” 未等唐景虚说完,简兮便急着说道:“昨夜,我偷偷去看我哥来着,结果竟见皇城众多恶鬼出没,我寻思着不对劲儿,正巧碰上如风了,他也觉察异样,且收到了指令要回堕鬼阁随时候命,我差点以为是天界和鬼界要打起来了,急着联系泮林他们,却谁都联系不上,我就想着回仙都看看。”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唐景虚看了眼映天河潺潺流动的河水,突然有点担心让简兮继续留在这里合不合适。 简兮显得分外紧张:“仙都被设了结界,我进不去,正纳闷,如风就联系到我了,把事情大概和我说了一下,要我一定别鲁莽,找到你再从长计议。” 闻言,唐景虚点点头,沉吟片刻,正想让简兮去支援柏舟好支开他,他却忽然又一拍脑袋,一脸怪异地说:“就在方才,我……我还碰到妖僧了。” 唐景虚:“无那?” “对,我见他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妖给围住了。”简兮顿了顿,看了看唐景虚,又飞快地瞟了眼一旁的殷怜生,犹豫了一瞬,才接着说道,“他肩上趴着只九尾妖狐,给我的感觉,就特别像……花倾尘。” “被妖围困?那他们怎么样了?”唐景虚眉头一皱,对简兮的猜测没有任何反驳,便算是默认了,简兮面上一阵错愕,扒拉了好几下头发,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自是出手了,不过刚收拾了两只,妖君从天而降,半个字没说,唰唰两下就把剩下的数十只妖给了结了,再然后,就把他们一并带走了。我当时看他带着一身怒火,挺吓人的,就没好出手多管闲事,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哎,早知道那是花倾尘,我就该拦下的。” 唐景虚摇摇头:“不用担心,烛悠只不过是想护住他们罢了。” 这话毕竟是从唐景虚嘴里说出来的,简兮立时就安了心,转向映天河,问:“那你们是打算,泅水逆流而上从天池进入仙都吗?” 殷怜生道:“正有此意。” 简兮面露不解:“可是,神祭已过,映天河水就连欲界都流不到,更遑论天池了。” “所以,我们在等一个人。”唐景虚的目光越过简兮,看向他身后。 隐约意识到唐景虚指的是谁,简兮不由一僵,怔怔地转过身去,微微瞪大了眼看着从远方缓步走近的人影,喃喃道:“虞子修。” 即便不再披着应离的皮囊了,唐景虚看到“虞子修”这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却没有任何陌生感,自然而然地就只会想到这个总是阴沉着脸、从头到脚把自己裹进黑暗、沉默寡言的男子是他的三徒弟,是那个偏爱小鱼干的馋鬼,是那个关键时刻总爱说风凉话的家伙。 可,身旁的简兮那瞬间扭曲的脸却在告诉唐景虚,虞子修心里,藏了满满的怨恨,他的双手沾染了鲜血,他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惜噬鬼杀神。然而,他又是那么怯弱,他将自己埋葬在那冰冷的深海之中,妄图与世隔绝。 看着虞子修乌青的眼底,唐景虚不由想到了花倾尘,又忍不住看了眼殷怜生,他的心口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一阵难受,只觉得胸口憋得慌。当初把他们带在身边,明明是想让他们活得逍遥自在的,可结果,他们都落入了这般境地,终究是他这个做师父的没能护住他们…… “师父。”虞子修没有看简兮,径直走到了唐景虚面前。 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的不适压下,正色道:“子修,欲海是四界最大的水域,你是欲海的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又有翻江倒海的能力,那么……”说着他抬手指向映天河,接着道:“你能做到的,是吗?” 虞子修顺着他的指尖盯着缓缓流动的映天河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只有一炷香。” 闻言,三人的神情瞬间严肃了,虽然君坤能对天池产生的影响必然是整个仙都最小的,但要在一炷香时间内在映天河中逆流而上直至天池本就不易,更别说进入仙都范围必然会受到君坤所设结界的阻拦,再加上映天河自古流淌过四界,河水深不可测、包罗万象,河中凶险自是不言而喻,这一趟相当于闯入龙潭虎穴。 就算他们能毫发未损地幸运抵达天池,那一头等待他们的,又是未可预知的危险,那么,在映天河里,他们必须在保证时间的情况下为接下来的行动留余地。 “简兮,你留下。”唐景虚话音未落,殷怜生便抬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将简兮困在了一个黑气缭绕的结界中,简兮一愣,瞪直了眼嚷嚷道:“啊?唐将军,你这是怕我拖你后腿吗?” 唐景虚瞥了他一眼,耸耸肩,道:“不错,很有自知自明。” 简兮语塞,满脸郁闷地盘腿坐下,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景虚向虞子修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下一刻,虞子修脚下黑雾氤氲,他慢慢向映天河上方飘去,飘到河道正中心位置时,将背上的黑伞抽出,腾空一个翻转,将黑伞直直插入映天河中,只见映天河上蓦地闪过一道青光,虞子修手上运足了力一掌劈在伞柄上,喉间发出一声暴喝。 随即便见青光更甚,平静的映天河水瞬间剧烈翻滚起来,河水翻滚了片刻,却怎么都不见逆流,唐景虚眉头紧锁,沉住气没有出声,更不敢贸然上前,他不怀疑虞子修的能力,他知道他的三徒弟一旦许诺就一定能做到,虞子修说能给他们一炷香,那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果不其然,虞子修咬紧了牙关手上再一次施力,那力道极大,唐景虚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黑伞伞骨受力过大发出的“咔嚓”声,这黑伞是虞安临的遗物,可以说是虞子修在这世间最后的寄托了…… 河水骤歇,唐景虚心头一跳,忙拉了殷怜生的手,和他一并跃入河中。 见状,虞子修在伞柄上一拍,凌空又一次翻转,足尖轻点在伞柄上,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一丝黑气,打了个响指,停滞的河水便像是受到了指令,立时向相反的方向徐徐流淌而去。 简兮愣愣地看着水流的方向,不由瞪大了眼,半晌,才看着仍立于河中心的虞子修,又看了眼水面不断浮上来的各类大小水怪尸体,忍不住问道:“把映天河都逆了,你还有余力顺手打怪?” 虞子修转过头来,简兮才注意到他面如白纸,半掩在袖口的指尖肉眼可见地不住颤抖着,简兮恍然大悟——他这莫不是快把自己耗光了。 “我欠他的。”虞子修回头,目光随着水流的方向飘远。 潜入映天河,初时水流堵住耳朵的“咕咕”声过后,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唐景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在茫茫大海深处拼命挣扎着前行的小鱼儿,无尽的冰冷、黑暗与孤独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紧紧包裹,不留一点儿容得他挣脱的缝隙。 不多时,映天河像是感受到了入侵者的存在,那深不见底的河水深处传来一声悲伤的低鸣,如泣如诉,直击心弦,不住回响,心脏像是引起了共振,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悲凉感,明明才下河片刻功夫,却比不久前潜入欲海更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八百年前让柏舟钉上棺材盖时的万念俱灰霎时袭上心头,唐景虚眼前闪过光影陆离的画面,他眯起眼,竟隐约从水面透下来的光亮中看到了故人的面孔,唐老将军、芷阳郡主、殷瑾沅……他们在生气,他们在怒骂,他们在指责……他们……都在怪我…… 望着他们满是鄙夷的一双双眼睛,唐景虚心口一阵剧烈的钝痛,河底传来的悲鸣在他心头千百倍放大,他甚至感觉他的心脏被划开了一道巨大口子正一张一合地应和着那声声悲鸣,隐约从中看到了锋利的獠牙,他猛地一顿,脸色立时惨白不已,慌乱地伸手摸向左胸口,企图堵住那张恶心的嘴。 然而,他的手刚摸到左胸口,那两道异口同声的悲鸣却骤然上扬,转变为一声极尖锐尖叫,叫声势如破竹,冲进他的耳朵,他的脑袋几乎瞬间就空白了,紧接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被黑幕尽数掩盖,他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不存在了…… 意识被撞得支离破碎,唐景虚却松了口气,他闭上眼,任凭自己直直向下沉入无尽的水底深渊。 八百多年了,灭国后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舒适,映天河的水流不知何时变得柔缓、温暖,轻柔地包围着他,就像是娘亲久违的怀抱,耳畔传来柔和的吟唱,让他生出一股沉沉的眷念,他几乎忘了一切,明明理智中的不真实感格外强烈,但唐景虚却几欲就此沉沦。 忽然,一双手突破激流从黑暗中伸来,极准确地揽住了唐景虚的腰,随即那双手狠狠向后一收,恍惚间,唐景虚便撞进了熟悉的胸膛,沉情的淡淡幽香登时冲进了他的鼻腔,把那泡沫似的不真实感彻底击碎了,唐景虚瞬间惊醒,一抬眼对上殷怜生幽深的眼眸,他心头一颤,意识到自己差点被映天河迷惑拉进河底吞噬了,不免心生后怕。 尚未开口便察觉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在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唐景虚暗自叹了口气,抬手回抱住殷怜生,凑上前,在他眼帘落下一吻,笑了笑,安抚地一下下啄吻他的唇角。 殷怜生眼珠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忽而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自河底深渊响起,紧接着映天河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河水翻起了惊涛骇浪,激流卷着两人打起漩涡,唐景虚只觉一阵天翻地覆,在又一道水流的强烈冲击下,一道强光突然蹿进了他的眉心,他恍惚一瞬便陷入了昏迷…… 第81章 容尧 “滴答”,水滴落入河水的声音将唐景虚惊醒,他忽地张开眼,入眼皆是黑暗,两脚踩在水中,冰冰凉凉的感觉很真实,他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感受到殷怜生的存在,便知自己应该是陷入幻境或者梦境中了。 若是前者,殷怜生应该也中招了,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但若是后者,就更该靠自己了,只是,不知道这一片黑暗背后,藏着的究竟会是什么…… “滴答”,又一声在不远处响起,随即像是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唐景虚感觉到了脚边水波的推动,下意识低下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白光倏尔亮起,刺得他不禁眯起双眼。 白光散去后,周遭的一切都亮了起来,他仍踩在水中,四周是一片郁郁青青的竹林,一名青衣男子正背对着他坐在前方,唐景虚犹豫了一瞬,抬脚向他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却发现,脚下的那一滩水如影随形,他根本走不出去,他抬头望了一眼,一道黑气自上而下将他围住了,他顿时了然,映天河是想给他看什么。 唐景虚眯了眯眼,再一次向青衣男子走去,那人显然察觉不到唐景虚的存在,兀自端起身前的杯子凑到了嘴边,另一只手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大半张脸,唐景虚极有耐心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一睹真容。 “容尧,你是在等我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唐景虚身形一僵,怔怔地转过头去,看清来者的脸,忍不住低声喊道:“怜生?” 意料之中,那人没有任何回应,唐景虚定住心神,打量着对方,这人从上到下都和殷怜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说和殷怜生没任何关系,打死唐景虚都不会相信,只不过,这人身上的气场与殷怜生不尽相同,他身上的邪气与戾气太重了,殷红的眼睛却干净纯粹,嘴角的笑意也显得格外真诚,看起来像是两个极端矛盾的结合体,唐景虚不免心生狐疑,他下一刻究竟是要撒娇还是要拿刀。 “嗯,等你很久了,怜生。” 容尧一开口,唐景虚心头狠狠一跳,他瞪大了眼猛地转回头,看着容尧放下手,慢慢抬起脸看向怜生。 那张脸,唐景虚看了八百多年,从眉毛到下巴,甚至是右耳垂下方的那枚朱砂痣,他都熟悉得不得了,他怎么都不可能看错,容尧竟和他长着同一张脸!还是说,这个容尧……是他?不,应该说,他……曾是容尧? 唐景虚忽然就想通了,他和殷怜生……上一世便有纠葛,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两人都不是凡人,他们身上涌动着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一正一邪,容尧应该是仙都神官中的佼佼者,而这个怜生,似乎是个比魔更加可怕的存在。 怜生嘴角笑意加深,慢慢向容尧走近,“那今天,你打算怎么杀我?” 唐景虚这才注意到,怜生每走过的一处,脚下的花草立时枯萎凋零,唯有青竹不受影响,他立即就肯定了“怜生”邪物的身份。 容尧笑着摇摇头,抖了抖他的一身青衣,道:“我今日未着白甲,也没配剑,就是想和你喝杯茶。” 怜生扬了扬眉毛,轻笑了一声,在他面前坐下了。 容尧给他斟了杯茶,竹叶的清香四溢开来,清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消弭了一切焦躁与不安,整个世界似乎都笼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怜生端起茶盏,闭着眼深吸了一口茶香,轻抿了一小口,透过氤氲的热气望着眼前人桀骜的眉眼,突然说道:“你给我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闻言,容尧倒茶的手一顿,抬眼与他对视,问:“为何?” 怜生放下茶盏,单手托腮:“我是什么东西,没人比你更了解了,天道容不得我,你是它的宠臣,从我出现的那一刻你想方设法要将我抹灭,可你做不到,不是因为你心软,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大,纯粹是因为,我就是天道,你根本杀不了我。” “这和你的名字有关系?”容尧神色淡淡。 唐景虚则是一脸骇然,他的心跳得极快,怜生的话宛如一记闷雷在他耳畔炸响,把他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置信。 “怜生,怜生,怜悯天下苍生,容尧,你太看得起我了。”怜生嘴角的笑意分毫未减,看着容尧的眼眸带着明显的玩味,“我是天道黑暗的那一面,是四界一切丑恶的化身,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写满了‘恨’字,你让我给苍生怜爱?不觉得讽刺吗?” 容尧对怜生的话不置可否,他垂眸望着茶水中漂浮着的一小片竹叶,道:“那你想叫什么?” 怜生偏着脑袋想了想,笑着道:“尤恨。” 唐景虚的瞳孔猛地一缩,怜生……尤恨…… “滴答”,又一道白光自脚下亮起,白光之中,唐景虚只能勉强看到容尧对怜生笑了笑,唇瓣开开合合,不知说了些什么。 待白光消散,四周的建筑清晰起来,这是仙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1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唐景虚一眼便看到容尧独自站在那儿,他闭着眼,微仰着脸,神色平静,似乎在等待什么,天雷乍起,响声惊天动地,唐景虚抬头望去,云层涌动,黑云中雷电接二连三闪过,他立时便知,容尧是在等待天罚。 不出所料,下一刻,数十道紫雷当头劈下,容尧身形未动,生生抗下,紫雷在他身上窜动着,留下不知多少道焦黑的痕迹,他的侧脸也横过一道长长的伤痕,他抬手摸了摸,苦笑一声,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呛咳了两声,微喘着气向着唐景虚的方向走来。 “容尧,你还不知错吗?”唐景虚这才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君坤,他看着容尧,脸色阴沉。 容尧的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擦了擦,笑着说:“反正我本来就不适合那个位置,给你才是造福苍生。” 君坤的脸色更沉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容尧先一步说道:“君卿呢?” 见他转移话题,君坤叹了口气,道:“关起来了。” 容尧失笑:“他也挺不容易的,你俩别彼此伤害了。” 君坤皱眉,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再和那家伙纠缠不清,天道会毫不犹豫地毁了你。” “怎么说也是它硬把我推到那人面前去的,现在也不允许我离开,究竟还想要我怎么做?”容尧一脸无奈,“我真杀不了他,一开始就不行,如今就更不行了。” “容尧,我劝你和他划清界限,看好你的心,它快陷进去了。” 容尧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沮丧:“抱歉,兄弟,已经晚了。” 君坤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疯了?你这话别给君卿听到!我可拉不住他!” 容尧仰起脸,眯眼望着层层黑云,咧嘴笑道:“我是说给它听的,君坤,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滴答”,听到这声轻响,唐景虚攥紧了拳头,紧盯着容尧,企图知晓他让君坤做了什么,但容尧的声音却怎么都传不到唐景虚的耳朵里,唐景虚仅看到君坤神色渐渐严肃,紧接着白光大作,一切都消失了,唐景虚额角青筋直跳,大骂了一声:“去你娘的!” “景虚,你怎么样?”见唐景虚睁眼,殷怜生忙问道。 唐景虚从他怀里坐起,摆摆手,闭眼捏着眉心,把方才知晓的事情一点点串起来,可总归缺了点什么,他只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隐约明白了,映天河把上一世的那些事告知他,很大可能是受了天道的指示,但他困惑的是,若他曾陨落了,这一世他又怎会再次飞升为神官?而且,殷怜生……怎么会变成水月的孩子? “你都知道了?”一袭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唐景虚这才意识到殷怜生带着昏迷的他成功来到了天池。 “君坤果然不敢动你,”唐景虚站起身,笑着摇摇头,“不对,他根本动不了你。水月大人,过去那些事,你知道多少?” 水月淡淡地看了殷怜生一眼,道:“天道给了你力量,你却不愿杀他,便被那力量反噬了。” 说着,水月转身在天池旁坐下,将手伸入池中,接着道:“那时我还未化人形,那人带着一身伤来了,不容分说把怜……把他丢进了这里,我不知道那人想干什么,后来我化出人形,意识到肚子里藏了邪物,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没有选择,就那么过了千百年,直到我被推入凡尘,我才明白,那人妄图让我净化天道魔物的一切邪佞与污秽。” “那人?君坤?”唐景虚皱眉,听到水月称殷怜生为“天道魔物”,他心里有些不适,但他能明白水月心里的纠结,她是最纯净的天池化身,却不得不孕育着殷怜生这个天生的邪物——万恶之灵,水月怎么会不厌恶他呢?可是他又确实是水月的孩子,她恨他,却爱他。 唐景虚瞥见殷怜生看着水月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觉得一阵心疼,便捏了捏他的手,殷怜生随即反握住他的手,勾了勾唇角。 水月摇摇头:“君坤?君卿?我不知道。” 除却人间的十几年,水月从未走出过天池,这地方也极少有人踏足,她也就见过那人一次,更何况那时她还只是一汪池水,记不清究竟是谁并没有让唐景虚感到意外。 唐景虚再次看向殷怜生,不由将他与方才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浑身是刺的青年联系在一起,当初容尧让君坤帮的忙,就是这个吗?用四界最纯净的天池水洗去怜生天生自带的污秽? 可是,连他都知道,那个怜生就是由所谓污秽幻化而成的,把他投入天池,最终结果只会是彻底消失,容尧是要怜生消失吗? 不,不对,因为水月与殷瑾沅,怜生变成了殷怜生,他有了真正的routi,他不会彻底消失。 这个……才是容尧的目的啊…… 至于容尧,不愧为天道的宠臣,即便受到反噬,他也并没有就此陨落,而是变成了唐景虚,再一次被迫和殷怜生绑在了一起。 这天道,可真是任性得不可理喻。 第82章 混乱 唐景虚没想到,君坤会做得这么绝,他真的一点儿情都不留,就那么斩杀了十几名神官,他们的首级被高高挂在仙都的天门上,鲜血尚未流干,一滴一滴溅落,染红了那白玉石阶,一路流到了唐景虚的脚下。 “我等你很久了。”君坤负手而立,视线在唐景虚和殷怜生身上转过一圈,倏尔低笑了一声,“我都叫你离他远点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你这句劝,对容尧没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2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对我也一样,晚了,君坤。”唐景虚握紧手中的赤诚,定定地看着君坤的脸,这张脸与他在梦境中看到的或是印象中的并无差别,只是此刻君坤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黑雾,眼白与眼珠几乎融为一体,黑雾不断晕开,层层加厚,让他那张刚毅的脸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可怖。 “容尧?”君坤扶额笑了起来,“果然不论多少次轮回,你都还是你,一点儿都没变。” 君坤话里的意思让唐景虚不禁有些错愕,他难道不仅只是容尧?还曾是其他个甲乙丙丁?为什么他能多次轮回重生?而且照君坤的话,貌似每一世都和他有过交集,君坤究竟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唐景虚失神之际,君坤忽然抬手向殷怜生一指,未及两人反应,殷怜生便隐约看到君坤的手指化为无形,蓦地探进了他的心脏,重重一握,窒息般的钝痛,他捂住心口闷哼了一声。唐景虚忙伸手扶住他,却见他双眼眼珠骤然色变,急速在红黑间不断转变,一缕黑气自他嘴角溢出,爬向他的脖子将他紧紧缠住,唐景虚正要抽剑将其斩断,殷怜生已经粗暴地一把将其扯断了。 看着在殷怜生手中如蛇般挣扎抽动的黑气,唐景虚的眉头一点点皱起,这玩意儿会遵从君坤的指令,那其余蛰伏在殷怜生体内的,恐怕会是极大的隐患。 敏锐察觉到唐景虚的忧虑,殷怜生轻轻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柔声道:“抱歉,方才听着他的话,不小心失神了,我能压得住,放心。”说着,殷怜生将那蛇形黑气丢在地上,一脚踩碎了。 看着殷怜生暗红的眼眸,唐景虚知道他已经稳定下来了,便眯了眯眼,恶声恶气道:“精神点,别被他趁虚而入了。”沉下心来,唐景虚并不担心殷怜生会压不住体内的邪气,若没猜错的话,君坤用来作恶的“尤恨”本就出自殷怜生,甚至而言,就是从他身上抽离出来的,那么,不管怎么说殷怜生才是正主,没理由收不回主动权。 君坤跃下石阶,手里幻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向两人一步步走近,双眼紧盯着唐景虚:“枎栘,不,容尧,我很赞同尤恨的一句话,你确实是天道的宠臣,你本该是武帝,可你犯了错,失了格,却还不知悔改,被天道打落人界,我保住了你,你仍几次三番与他纠缠在一起。真可笑,哈哈哈哈……” 唐景虚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哦?是吗?敢问容尧犯了什么错?” 君坤沉默了一阵,低声道:“爱了不该爱的人。” 唐景虚轻笑:“所以,你身为挚友,拼死拼活想要拨乱反正,把我拉回正途?” “是你要我这么做的!”君坤面色陡然狰狞,“我照你的意思,费尽心血趁他不备将他击昏,把他投入天池,本以为这样他就会永远消失了,可他却还是回来了。你早就知道了,容尧,你早就察觉天池即将化形!你借我的手违逆天道,你的算盘打得真巧妙!” 唐景虚自是不知容尧当时是不是真坑了好友,但他总觉得此刻君坤的状态很不对劲,要知道,这八百年来,君坤可是不止一次两次对着他这张昔日好友的脸,若真恨成这样,早该爆发了,但他一直以来都是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就连当初唐景虚为了殷怜生险些堕魔他都没出面,而是从上一次见面之后,他才像是……变了个人…… “君卿呢?”唐景虚忽然想到梦境中容尧曾问过一样的话,当时,君坤的回答是“关起来了”,君卿为何会被关起来? 君坤身形一顿,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便见他身形一闪,唐景虚眼眸一寒,立时抬剑挡住了他横扫而来的黑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把他关起来了?” 话刚出口,君坤的面上一阵扭曲,他剑头一偏,向殷怜生刺去,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关?凭什么要关?为什么要关?” 殷怜生从腰间抽出饮恨反手格挡住突袭而来的黑剑,两剑碰撞,一道十字形的黑焰霎时炸开,黑焰激起一阵剧烈的狂风,将挂在天门上的神官首级尽数吹落,唐景虚眉头微蹙,跃上石阶将那些首级收拢在一处,施法护住了。 “尤恨,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君坤露出一抹阴鸷的笑,“你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及你当初的百分之一,是他,是容尧,他让我把你抛入天池,要将你生生化为水雾,那样的痛苦,你当真忘得了吗?” 说着,君坤眼中的黑雾突然窜了出来,猛地一头扎进了殷怜生的眼睛里。 刹那间殷怜生恍若坠入天池,他无力挣扎,不断下沉、下沉、下沉,那是无底的深渊,冷,痛,直入骨髓的寒冷,噬魂吞骨的疼痛,容尧,你死了那么多回,重活那么多世,可每一世你都要来骗我一次,我也是犯贱,每一世都忍不住去找你,这一次,我还是信了,即便你联合君坤将我打得遍体鳞伤,我也信了,你说你要给我救赎,可你明明是要将我彻底抹杀,好冷,好痛,我恨你,我会杀了你……容尧啊,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殷怜生!” 耳畔传来唐景虚的一声暴喝,殷怜生蓦地睁开眼,只见君坤的黑剑即将刺入他的心脏,他眸光一凛,抬手一挥,那黑剑竟立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了。 见状,君坤向后跃开一小段距离,一挥双袖,袖口传出千百道鬼哭狼嚎的声音,霎时无数只幽魂如潮水般争相恐后地向殷怜生冲去。唐景虚一眼便知这些不是普通的游魂,而是千百年来四界生死之际恨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3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最强烈的恶灵,每一只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去死去死去死……” 殷怜生身形未动,只是徐徐抬手,双眼紧盯着恶灵背后的君坤,眼眸的颜色由深变浅,在恶灵扑到他面前不过咫尺距离的那刻,他的眼眸已变为殷红,透出蚀骨的寒意,他陡然握紧五指,只见一道黑雾蓦地从他身体里蹿出,化为一张血盆大口,恶灵们如飞蛾扑火,撞进那黑雾瞬间被吞噬了。 “容尧,你骗我了吗?” 殷怜生背对着唐景虚,唐景虚看不到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哀伤,听得唐景虚一阵心疼,殷怜生都想起来了,他在质问容尧,唐景虚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半晌,只能叹了口气,说:“怜生,我……我不是容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欺骗,容尧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救赎的目的,这份救赎于你而言成功与否,另当别论,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君坤突然抱住脑袋厉声嘶吼起来,“关起来!关起来!把君卿关起来!把君卿关起来!容尧,他要死,你怎么不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君坤剧烈喘息着,抬头看向唐景虚,唐景虚这才注意到这时他的眼睛有一只是正常的,他单手抓着胸口,极艰难地一步步向唐景虚走近,喉咙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听着像是两个人在激烈争吵着,走到离唐景虚几步远的时候,他低喝了一声,咕噜声骤然停歇,他说:“容尧,杀……杀了他。” “他?”唐景虚见君坤一脸痛苦,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儿了,“谁?君卿?他在哪儿?” 君坤似乎没了力气,颓然单膝跪倒在地,唐景虚没有上前,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又问:“君坤?” 话音未落,君坤忽而再次化出黑剑向他袭去,唐景虚“啧”了一声,举剑迎上,只见君坤的眼睛又全被黑雾布满了,他嗤笑了一声,道:“他被我关起来了。” 唐景虚心一沉,生出一种荒唐的猜测,眯缝起眼看着君坤,道:“被关起来的,是君卿?还是......君坤?” 君坤怪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下一刻,他手中黑剑化作一道黑障,唐景虚心头一跳,立即跃开,未曾想,那黑障却反而向君坤袭去,顿时将他困住,唐景虚一愣,下意识看向殷怜生,只见他两指一挥,君坤登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唐景虚回头,便见黑障中生出无数只黑刃,随着殷怜生的动作不断刺入君坤的身体,不消片刻,他已是遍体鳞伤,可他却狰狞地笑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哈哈哈…...” “怜生。”唐景虚摁住了殷怜生的手,皱着眉头掰过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是不是不待见我了?” 殷怜生身形一顿,眼眸狠狠一颤,猛地一把抱住唐景虚,使劲全力将他揉进怀里,急切地说道:“不是的,我没有,景虚,杀了他,你就不会再消失了,我怕我找不到你了……” 唐景虚揉着他的肩,沉默了良久,轻声道:“嗯。” “呵呵……”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唐景虚浑身一震,回头一看,天门顶上不知何时横卧着一人,他单手枕在脑后,一条腿耷拉下来,一晃一晃的,腰间的环形白玉佩从紫金玉华纹云袍垂下,跟着轻轻晃动。 唐景虚盯着他秀雅的侧脸,沉声道:“君卿。” 第83章 因果 君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半拢在翠玉冠中的青丝散落几缕,让他那与君坤相似的气宇轩昂染上了三分慵懒,他向唐景虚笑了笑,眼神冷冽,笑容里却俨然带着几分歉意,他道:“枎栘,我家兄长真是不听话,都说不要出来了,我怎么都拉不住,搅合了一出大戏,可惜了。” “君卿,是他没能关住你。”唐景虚心里那荒唐至极的猜想越来越能肯定了。 君卿嘴角笑意渐失,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蓦然伸手,隔空捏碎了困着君坤的黑障,紧接着君坤嘶吼了一声,从七窍中生出黑雾,不消片刻,由内至外将君坤完全瓦解了,只见那团由君坤幻化的黑雾飞到君卿手中,他拿在手中把玩着,突然仰起头把它塞进嘴里,一口咽了下去。 唐景虚至始至终沉着脸,没有开口。 君卿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珠微微转动,注视着唐景虚,轻笑了一声,唇角的小梨涡昙花一现,他从天门上轻轻跃下,斜靠在门柱上,偏着脑袋问:“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唐景虚轻轻摇了摇头,“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君卿也跟着摇摇头:“不,我们不是,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只不过共用一个身体罢了,怎么能说是一个人呢?” 初时的猜想得到证实,一切似乎都明朗了不少,君坤、君卿,所谓的两兄弟,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面,一个沉稳正直,一个腹黑心机,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彼此独立,在同一个躯体内争夺支配权,一心想把对方关起来。而容尧的那个挚友,则是君坤,但他也遇上过君卿,和他也有过一定的交集。 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君卿已经把握了主导权,君坤几乎被他完全吞噬了,唐景虚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让两人从同一个躯体里剥离开的,但值得深究的是他什么时候压制住君坤的?造就如今这一切惨剧的人,是君卿无疑,那么,当初执行容尧计划的人,究竟是君坤还是君卿?而且,君卿做这些目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4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何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君卿闭上眼,“我与君坤是一起出现的,在这身体里,从一开始就是共存的,但我和他不一样,我从未想过掌握主导,甚至而言,我只想消失。我从来不想露面,可总有那些由不得我的时候,然后我就遇上了容尧,他一眼看出我不是君坤,呵呵,说来,我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后来,后来的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殷怜生面色一沉:“你的一切指的是什么?” 君卿似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极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自然是我爱上他了。” 唐景虚眼皮一跳,有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一旁殷怜生的气场登时就不一样了,唐景虚见他瞪着君卿的两只眼似乎在“呼呼”喷火,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干咳了一声,道:“冷静,冷静,先听他把事情说清楚。” 君卿似是完全感受不到殷怜生的怒火,兀自说道:“尤恨,那种感觉,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他真的令人着迷,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咳咳。”唐景虚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臆想,“于是你就开始争夺主导权了?” 君卿点点头:“当然,我想见他,我想死在他手里。可是君坤察觉到了我的心意,开始想方设法压制我,我被他关起来了,关了千年,直到他和尤恨那一战,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我才得以挣脱。” 对于君卿毫无保留的话语,唐景虚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异样感,他并不怀疑君卿所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他只是对君卿这些话的背后藏着的那浓浓的求死欲感到一阵不适,他暗自握紧了拳头,问:“把怜生带进天池的人,是你?” 闻言,君卿的神情忽而闪过一丝狰狞,他咬牙切齿地说:“对,你一下就看出是我出来了,可你骗我,要我那么做,尤恨也被你骗了,他没有反抗,如你所愿。呵,不过,我也从中牟利了,我趁机从他身上窃取了力量,就因为这力量,我才得以和君坤可以短暂分离。” 如此听来,唐景虚便知,君卿对容尧的计划并不完全知晓,想必当时应该情况紧急,君坤失了意识,容尧也受了天道的反噬,他们都无法将同样重伤的怜生送入天池,可容尧担心好不容易劝下的怜生会忽然反悔,届时他一旦陨落就没人控制得住怜生,就干脆诱骗了君卿。 而君卿一心以为能消灭天道魔物,满心欢喜地应下了,却没想到,后来君坤暗自执行了容尧的后半部分计划,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容尧……其实根本就没有陨落,对吗?”唐景虚的心乱成了一团麻,还是捋不顺。 君卿沉默了,他看了唐景虚良久,眼眸微动,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一道金光在唐景虚眉心亮起,金光越来越大,将他围起,乍然破碎,唐景虚的脑海瞬间涌进千百个画面。 “你想叫尤恨?可我只会唤你怜生。” “君坤,我想向天道保下他,搭把手吧。” “君卿,我知道是你,把他扔进天池,一切就结束了。” …… 太多的记忆一时间冲进脑海,唐景虚差点被击溃,他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缓过一口气来,抬眼看向沉沉天幕,一股他从未感知过却异常熟悉的力量在他体内流转开来,他的心却像是被捏住了,难受得无法言语。 容尧遭到反噬,君坤费尽心思偷偷保住他,本欲让他忘了一切当个凡人,奈何怜生不放手,一次又一次生生将他唤醒。 容尧终于有机会实施计划,君坤无奈,但心知邪物必须除去,只得妥协。一场大战过后,容尧的许诺说动了尤恨,让他愿意抛掉一切搏一场。 容尧得偿所愿,千百年后成了唐景虚,而尤恨也按计划成了殷怜生,君卿脱离,君坤被控。 那么,促成如今这一切的源头,岂不就是容尧? “君卿,那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唐景虚动了动苍白的唇。 君卿淡然一笑:“我在这副身躯里自我封闭了千百年,每一刻都在质疑自己的存在,我本就不该存在,我只想消失。我说过无数次,想死在你手上。可你总说我没理由死,而且我死了,君坤也会死,你下不了手。但我还是想啊,无时无刻不想,我就琢磨,怎么样才能让你杀了我。” 君卿两手生出两团掌心焰,一团浅金,一团墨黑,在他掌心跳动着,他五指一握,两团掌心焰分别化作两把燃着金焰与黑焰的长剑,“我一直潜伏在你身边,没想到的是,我居然再次见到了他。他被水月藏得很好,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居然没发现,倒是我杀死你的那一刻,他自己冲到我面前来了。本来,我一心想将你拽入魔道,只是没想到就差临门一脚了,你始终踏不进去,你这人,真让我失望。好在他让我生出了希望,我突然发现,天道将你们绑在一起,不是没有道理的。” 顿了顿,君卿哂笑:“于是,我顿悟了,干脆让你恨我吧,再让你的好兄弟犯下大错,你怎么都得替天行道了。” 唐景虚的手颤抖着:“所以,你做这一切,单纯为了求死?” 两把长剑的光亮映着君卿的脸晦暗不明,他向唐景虚点点头:“对。” “煽动沧狼族剿灭胤国,教唆九尾tusha华林寺,默许简佑暗杀虞子修……”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紊乱的呼吸,“君卿,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君卿:“不做得绝一点,我怎么能如愿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5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 “......好,如你所愿。” 第84章 脱困 看着不久前被映天河忽然亮起的一道金光震开而倒地不起的虞子修,简兮犹豫了好一阵,提起一口气,喊道:“小三,你……你还活着吗?”话刚出口,他就狠狠甩了自己一记大耳刮子,低声自我咒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死了多久了,还是哥下的黑手,找死呢我这是,真够蠢的!” 话音落下,那头许久没动静的虞子修动了动,简兮登时睁圆了眼,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不是……不是不是……我就是关……关心关心你,我……我……” 虞子修爬起来,没有抬脸,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拖着脚步慢慢向他挪近,简兮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想着这回没有唐景虚拦着,自己又被殷怜生困在这里,虞子修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了。虽然先前简佑被杀的时候,他大义凛然、甘愿赴死为简佑谋来生,但是眼下过了这么长时间,一切也都尘埃落定,再让他死,反倒令他不免有些退怯了。 眼见虞子修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忽然抬起了手,简兮下意识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咬紧了下唇生怕自己再说错话被一把扭断脖子摘了脑袋。 “咔”的一声轻响自他头顶响起,随即“扑通”一声带起了身前的一小道风,简兮一愣,睁开一只眼悄咪咪地瞄了一眼,瞬间愣住了,只见先前困住他的黑色结界被打破了,而虞子修正脸朝下直挺挺地扑倒在他面前。 简兮的脸上闪过一阵错愕,随即冒着被扭断胳膊的危险,一顿一顿地伸手把虞子修的脸掰了过来。 虞子修眼珠微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喘着气,道:“他们打破了仙都的结界,我没及时收力。” 哦,这是被自己打了…… 明白了原委,简兮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唐景虚他们已经成功进入仙都了。见虞子修失了力,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便壮着胆子凑上前去,不容分说地把虞子修从地上架了起来,虞子修没说什么,顺从地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肩,可无奈于两腿发软,手也使不上力气,当即就从简兮身上往下滑。 简兮一愣,手忙脚乱地去抱他,结果脚下一滑,左左右右踉跄了好几步,连唤了好几声“哎哎哎”都没能稳住,带着虞子修一起栽倒在地,还好死不死地压在人家身上。 虞子修被他的手肘磕到了腹部,疼得他直皱眉,那张本就不带一丝血色的脸看着更加苍白了。 简兮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懊恼地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虞子修舔了舔牙尖,闭上眼直抽气,没搭理他。 简二愣子虽然迟钝,但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耐,仗着自己心宽体胖的,硬着头皮一边道歉,一边打横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嘴上还不忘解释道:“仙都结界破了,我得赶着上去救大伙儿,虽然你不待见我吧,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你丢在这儿不管,要不然唐将军可就得踹我了……” 虞子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觑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挣扎,反而说道:“带我回溪云山。” 简兮连连点头:“哎,好嘞!” 与此同时,众神官仍被软禁在凡池旁,周围守着一圈儿臣服于君坤的欲界妖神,都是君坤暗地里钦点飞升的,一个个看着倒是仙风道骨,但眼神里无不充斥着浓浓的戾气与丑恶的欲望。 被关押的神官们一个个寒着脸透过凡池观望人界的惨象,眼过之处,哀鸿遍野,那些肆虐的恶鬼皆是从欲界的千煞塔里逃出去的,都是些生前便作恶多端,死后还为非作歹、草芥人命,犯下滔天大罪又因不愿悔改而无法超度,暂未处刑的大奸极恶之徒,此刻人界失了神官的庇护,它们完全是肆无忌惮。 “众仙僚,你们忍心看着你们的信众遭此劫难吗?”白相实转身,目光在众神官脸上转过一圈,捶胸顿足道。 仙都的神官自然都不是鼠辈,只是生死关头,他们也都有自己各自的顾虑,立足眼前,多认为局势不利,应当静观其变,便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缄口不言。 见状,白相实愤恨地叹了口气,他抬手指了指守卫的那些妖神,低声吼道:“被这些不入流的歪瓜裂枣耻笑,你们真的甘心受此侮辱?” “呵,不过一群阶下囚,还有脸说我们是歪瓜裂枣?看老子不摘了你的脑袋泡酒喝!”说着,一把尖刀猛地刺进软禁众神官的结界,直向白相实而去。 白相实背对着那处,听到众神官惊呼自是反应不及,眼看那尖刀即将刺入他后脖子,一道人影忽地闪到他身旁,只见那人两指一夹,手腕微一用力,那尖刀便“铛”地一声断成了两截,他丢掉指尖的断刀,冲那名妖神冷哼道:“就算使不得仙术,老子也能废了你!” 那名妖神被冷冽的眼神一瞪,面露惧色,脚步慌乱地退了两步,看了同伴一眼,见他们都没吭声,这才意识到,即便这些人被困在自己面前使不出仙术,自己也根本动不了他们,他们之间横着的鸿沟,他怕是再活几辈子都不可能跨越,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人,攥紧了手没敢再造次。 “徐……徐韬?”看清眼前人的脸,白相实登时愣住了,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不是情报殿的吗?” 徐韬回头看着白相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实,我飞升前是武状元,只是不喜欢再打打杀杀,就恳求泮林殿主,让我进无虚殿司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6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 白相实的嘴角抽了抽,视线下意识向下飘,看到徐韬身前因裤腰带勒得紧而格外突出的小肚腩,抽了口气,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多谢!” 徐韬并不在意,向他摆摆手,道:“白师爷,您说得是,为神者,大难当前,怎可如此苟且?我咽不下这口气,便是就此陨落,也决不能在此袖手旁观。你觉得呢,幼羽大人?” 闻言,众神官的视线纷纷落到了幼羽的身上,只见她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凡池,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那微笑里沉积着深深的眷恋与坦然的骄傲,众神官不免心生困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 只见皇城之中,赫然跳跃着百十道黑影,三人成队,正在围剿恶鬼,为首的是一名傲然立于应国皇宫宫殿顶上的一名身着黑甲之人,英气的脸上带着七分凛然,手起剑落,斩杀了多名恶鬼,从那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果敢善战与运筹帷幄俨然一代名将之风。 “他们是……”徐韬一脸讶然。 看清此人左胸口处刻着的阴文“堕”字,众神官无一不是一脸惊骇:“堕……堕鬼阁?” “那这名黑甲将军不就是……” “昼颜。”幼羽的眼眸亮晶晶的,她回身望向众人,“五百年前的护国女将军——周晏。” “周晏?”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叹,“我记得此人,骁勇善战却死于非命,着实可惜。只是没想到,竟是个女人?” 幼羽看了那人一眼,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女人又如何?” 那人顿时语塞,面色通红地欠身道歉:“失礼,是在下唐突了。” 幼羽没和他多说什么,转而对徐韬与白相实说道:“徐先生与白师爷如此深明大义,幼羽自当鼎力相助。” 白相实跟着点点头,低声呵斥:“众仙僚,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啊!鬼城都出面了,你们再这样顾虑下去,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你们的信众了,颜面都会尽失!我看你再拿什么脸接受三界的供奉!” 众人沉默了良久,一人站了出来:“可是,白师爷,问题是我们现在打不破这个结界啊!” “一个人打不破,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破吗?” “在这结界里我们的仙术受了限制,而且这些妖的眼睛可都看着,我们一旦有动静,君坤随时会来,在他面前,我们根本不堪一击。”一名神官低声说道。 此时,天门方向传来兵戈交接的声响,随即一道道亮光划破天际,白相实的目光越过那名神官望向远处,忽而笑了,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容尧?” “容尧?”徐韬一愣,凝神细思片刻,猛地想起自己曾在记载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登时激动地直抖手,“仙都那座无名之殿的殿主!据记载,三千年前他曾是天界第一大将军,放眼四界,无人可与之匹敌,然而他却忽然消失了,神殿犹在,仙籍尚在,可三千年来四界没有任何他的踪迹。白师爷,他回来了?” 白相实摸着白髯点点头:“没错,容将军他回来了。” 话音未落,困着众人的结界“砰”的一声碎了,守在外头的妖神纷纷大惊失色,相互看了一眼,争先恐后地四下逃窜,可还没跑出两步,他们就僵在了原地。白相实等人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从远处走来一队无头白甲士兵,步履整齐、威风凛凛,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待定睛一看,为首的,赫然便是柏舟,他身边紧跟着简兮。 远远望见白相实等人,柏舟与简兮一致松了口气,随即柏舟挥了挥手,赤诚众士兵立即冲上前,将意欲窜逃的妖神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妖神都不过鼠流之辈,眼见大势已去,纷纷束手就擒。 “白师爷,泮林和吹息在哪儿?”想着泮林和吹息先前被君坤带走了,眼下不在此处,柏舟慌忙问道。 徐韬亦是满脸焦急:“不知道君坤把他们带哪里去了。” 白相实沉吟片刻,肯定道:“无名之殿。” 殿门推开的那刻,一股诡异的气味扑面而来,冲在最前头的简兮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味道真令人窒息!” 白相实和柏舟皱着眉对视了一眼,柏舟和简兮两人把殿门开到最大,亮光射入殿内,大殿空荡荡的,一眼便能看到角落里的两人,泮林背朝着门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而吹息背靠墙伸长了两腿,听到声响,他费力地睁开眼,慢慢站了起来。 “吹息,你们这是……”简兮憋着气说道。 “你们动手了?”看到吹息嘴角一块暗红的痕迹,白相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泮林的手直哆嗦,“你你你你你把他弄死了?” 吹息的眉毛一挑,用脚扒拉了泮林一下,让他躺平了,正要开口,泮林身上星星点点的暗红痕迹已经令众人大惊失色了,简兮第一个冲上来,揪住了吹息的衣领,劈头盖脸质问:“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小人!” “小人?”吹息看了简兮一眼,视线落到他身后众人脸上,见他们无一不是满脸激愤,轻笑了一声,脚尖冲泮林的腰窝不轻不重地踹了两脚。 “吹息,你怎可狠心至此?”柏舟沉着脸厉声说道。 吹息掰开简兮的手,泰然自若地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裳,又往泮林身上加大力气踹了一脚,喊道:“叫花,醒醒。” 不多时,泮林慢悠悠睁开眼坐起身,一脸的茫然在看清几人后化作惊讶,随之变为欣喜,白相实与柏舟瞬间懵了,简兮张大了嘴好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偌大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7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殿内霎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 “咳咳,你们……在这里都干什么了?”作为长辈,白相实一马当先打破沉寂。 泮林道:“没干什么。” 吹息瞥了他一眼,从他嘴巴看到了一块暗红的痕迹,又瞅见他那一身,登时明白白相实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了,他下意识抬指抹了抹自己的嘴角,道:“吃了好几个酱肘子,有点撑,小憩了一会儿。” 白相实:“……” 柏舟:“哈……哈哈……两位大人好雅致。” 简兮:“……还有吗?” “没了没了,吹息这家伙就揣了那么几个,都不够塞牙缝的,不过酱汁足,勉强入味儿了。”泮林站起来,胡乱抹了抹脸。 白相实翻了个白眼,看着吹息问道:“你怎么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出事的时候,刚出锅,我正打算带去溪云山给唐将军尝尝。”吹息面不改色,紧接着又问,“现在情况如何?” “幼羽和其他神官去人界救人了。”白相实沉声道,“景虚与鬼王,正和君坤,不,是君卿,在天门那儿打着呢,我们插不了手,只能远观。” “八百年前,我欲炼化他的魂,没想到一时疏忽竟被他跑了。”君卿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那只玉葫芦可是你送的,真是心疼死我了。” 唐景虚身形一侧,灵巧地避过君卿手中的金焰剑,手腕随之一转,剑尖直至他的眉心,道:“你更没想到的是,他成了鬼王,再次以‘尤恨’的名义出现了。” 君卿微微偏过脑袋,堪堪避开唐景虚的剑,执黑焰剑的手一挥,一张长着他的,不,是君坤的脸的恶灵从黑焰剑上蓦地窜了出来,咆哮着劈手夺过黑焰剑,向殷怜生扑去。 “我还挺生气的,不过,又觉得有些可笑。”君卿皱着眉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我顶着他的名头埋伏在你身边,想让你恨之入骨。可结果,他又顶着自以为是我的名号在外招摇,甚至还大摇大摆地赖在了你身边。说来,我们倒是令人作呕的心有灵犀,明明对彼此厌恶到了骨子里,却还是要把对方时刻挂在心头。” 唐景虚用余光扫了眼和君坤缠斗的殷怜生,见其游刃有余,便转而专心对付君卿,他握剑的掌心燃起一团青色烈焰,那烈焰即刻如蛇般顺着剑柄蜿蜒而下,附在赤诚剑的剑锋上,赤诚霎时剑气大盛,随即迎着君卿袭来的金焰剑刺去。 两剑交锋,光芒大盛,两人握剑的手都跟着颤鸣不已。 “枎栘,你难道忘了……”君卿森然一笑,“赤诚是在我手中复原的。” 第85章 天意 唐景虚的心登时“咯噔”了一下,似是急于印证君卿的话,赤诚剑上赫然裂开了一道裂痕,那裂痕一出现,唐景虚便清晰感觉到赤诚剑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眼前一瞬间浮现池惩那张傲气的脸,唐景虚下意识欲收回剑,下一刻赤诚剑却带着他猛地向前一刺,唐景虚一愣,立时明白了赤诚的不甘愿,握剑的手陡然收紧,他低喝了一声,运足灵力于掌心,咬牙一击,突破了金焰剑的剑气,直逼君卿而去。 君卿避之不及,脸上被赤诚剑划出了一道细小的痕迹,血珠溢了出来,他抬起拇指轻轻拭去渗出的血珠,伸出舌尖舔了舔,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枎栘,容尧,你执剑无所畏惧的样子,真令我胆颤,更令我欲罢不能!啊,对,就是这样,来,杀了我。” 若唐景虚还只是唐景虚,此刻听了他这话,免不了一身恶寒,可如今他不仅是唐景虚,更是容尧,在他的记忆里,君卿是个性子里带着九分怯弱的人,骨子里满是丧气,总是一味地试图抹杀自己的存在,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疯狂的阴鸷,他一时百感交集,在对君卿、对君卿犯下的罪恶感到万般愤怒之余,隐约生出了一丝的不忍。 君卿的偏执,君卿的执念,他从一开始就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一直没有正视过,更别提挂在心上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对于君卿的存在,或许和他的父母一样,权当是君坤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虽然作为容尧时,他对君卿接受得坦然,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份坦然完全源于君坤。 那么君卿呢? 君卿就像是一个踩在泥沼中的人,他没有挣扎,却平静地越陷越深,他的身边围了一群人,看得到他的、看不到他的,始终没有谁愿意伸手救一个深陷泥潭的人,他们怕脏了一身污,更怕被拖进去,只会彼此告诫:“离他远点。” 唐景虚忽然能理解君卿那份至始至终的求死欲从何而来了,质疑、抗拒,所有人都在质疑他的存在,所有人都在抗拒他的出现,在所有人眼里,这世上只有君坤,他君卿根本就不该存在,不能存在!渐渐的,他与那些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热切地渴望将自己抹杀。而容尧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不一样,俨然成了君卿身处黑暗的唯一一丝光亮,于是,他想方设法意图死在这唯一的光亮中。 “错了错了,君卿你错了,既与生,又岂会该死?纵然这世道于你不公,但这绝不该是你为死亡找到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唐景虚怒视着君卿,眼眶发红,长发被剑气带起的风吹得凌乱,“君卿,我杀你,不是因为你生来就该死,而是你肆意妄为,天理难容!” “天理?”君卿冷笑,举剑直指苍天,滚滚乌云中立时闷雷轰响,他面不改色,双眼紧盯着唐景虚,“它连你都容不下,我又怎会对它心生希冀?” 话音且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8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紫雷当头劈下,君卿身形未动,挥剑将其斩落,嗤笑道:“我不信天道,那么,它便奈何不了我。” 唐景虚横剑挡住被君卿挥来的紫雷,天罚令他不禁浑身一颤,赤诚立时燃起一道天火,那天火令他不由一怔。下一刻,君卿已经闪身出现在他咫尺之遥,金焰剑剑尖没入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白甲。 唐景虚抬眼,望着君卿的眼中带着三分凛然与七分决绝,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随即猛地一个转身,任凭金焰剑在他胸口划过一道深且长伤口,双手执剑重重向后刺去。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大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唐景虚的后脖子上,君卿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呵,天道宠臣,替天行道,这一回,你倒是没令它失望。” 唐景虚收回剑,君卿一下倾倒在他背上,慢慢滑落在地,唐景虚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向殷怜生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君卿还在笑着:“容尧,你当它会让你如愿吗?呵呵呵呵呵,不,它不会的……” 唐景虚脚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向君卿看去,未曾想,君卿在他回眸的那一刻忽然抬起了手,唇角微微上扬,五指骤然收拢。唐景虚一震,猛地扭头看向殷怜生,只见与殷怜生缠斗的“君坤”突然剧烈扭曲起来,身形倏尔壮大数十倍,殷怜生下意识要退开,可“君坤”忽地一下长大了嘴,先一步咬住了他的腰。 殷怜生眉头紧皱,饮恨在“君坤”身上完全起不了作用,他被“君坤”咬得死死的,一时竟挣脱不得,唐景虚几大步走回君卿面前,将赤诚抵在他喉咙上,面若冰霜,低声喝道:“我已经让你如愿了,你还想做什么?” 君卿收回落在殷怜生身上的视线,慢慢抬眼与唐景虚对视,眉眼一弯,笑得云淡风轻。唐景虚沉着脸,手腕微微用力,一缕血痕顺着君卿白皙的脖子淌下,君卿一动不动,嘴角笑意加深,但那笑容太苦,苦得唐景虚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君卿,放开他。” “不。”君卿摇着头,“我要死了,如愿死在你手上,可是,我有点儿不甘心,容尧,为什么,为什么先前的每一次明明都是我先找到你的,到头来,却都是他?” “君卿,都是天意。”唐景虚如鲠在喉,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殷怜生和“君坤”搏斗的声音,但他深知,那是君卿孤注一掷的底牌,很明显殷怜生的力量似乎被压制住了,他不能保证,“君坤”不会发难,造成玉石俱焚的局面,他必须扼住源头。 闻言,君卿的神情闪过片刻狰狞,他一把握住赤诚剑,将它抵在了自己的眉心,赤红着眼紧盯着唐景虚的脸:“尤恨该死,亦是天意!那便顺应天意!”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并指向“君坤”一指,唐景虚心脏骤停,强烈的慌乱爬遍他的四肢百骸,他回首便见“君坤”血口大张,一口将压在掌下的殷怜生吞了进去。 唐景虚大骇,急忙从君卿手中抽剑转身要去救殷怜生,君卿却猛地扑到了他背上,牢牢地牵制住他,粗喘着气“咯咯”直笑。唐景虚怒上心头,从他怀中挣脱,一脚将他踹翻,一剑从他腹部穿过,将他死死钉在了那处,慌忙向“君坤”跑去。 君卿动弹不得,瞥见唐景虚跑开,嘴角笑意渐渐消失,他面色平静,一闭眼便能看到唐景虚挥剑的模样,良久,他徐徐睁眼,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拼尽全力从喉间发出一声怒吼:“啊!” 下一瞬,“君坤”身形又一阵扭曲,肉眼可见地变为原来的身形,而唐景虚竟能看到他那半透明黑雾般的身体里闭眼昏迷的殷怜生,眼见那团黑雾一点点从殷怜生身体中剥离出来,唐景虚仿佛钉在了原地,不敢出一口大气。 君卿,究竟要做什么? 仅是片刻功夫,“君坤”便从殷怜生身体里完全剥离出来了,唐景虚能明显看到他身上的黑气加深了,他那张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严肃、正经得不像话的笑,唐景虚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君坤。 君坤伸手轻轻一推,殷怜生落入唐景虚的怀中,唐景虚怔怔地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回到君坤身上,君坤向他点点头,走向君卿。 他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君卿身体里,君卿淡然一笑:“如果能有下辈子,我不想在深渊里苟活一世了。” 察觉殷怜生身上的邪恶之气荡然无存,唐景虚登时就明白了君卿先前所说的“顺应天意”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良久,道:“彻底变为‘尤恨’,你死了,天道魔物也就消失了,君卿,我真的看不透你。” “注定要消失,拉个垫背罢了。”君卿的身形渐渐模糊,望着唐景虚的眼中溢满了深深的眷恋,“而且,我不能让你忘了我,一刻都不能……” 君卿、君坤、尤恨,都消失了,曙光拨开层层黑云,向四界洒下希望的光辉,柏舟等人松了口气,向唐景虚跑去。 唐景虚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幕,怀中的殷怜生醒来,眯着眼看他:“你在想什么?” “没时间了。” 唐景虚低下头。 跑到他们跟前的柏舟心头狠狠一跳,皱着眉吼道:“究竟什么没时间了!” 唐景虚挡住了刺目的光亮,从殷怜生的角度看,看不清他的神情,光晕柔和了他脸部的线条,他变得虚无缥缈,似乎下一刻就抓不住了。 殷怜生的心霎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他无力地抬手抓住唐景虚的衣领,惊慌地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懂。” “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9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他死了。”唐景虚的声音太平稳了,殷怜生从未听过他这样平淡的语气。 “谁?”白相实眉头紧皱。 唐景虚没有抬头:“那个皇城的说书先生。” “他死了关你屁事!”柏舟吼道。 泮林和吹息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唐景虚轻叹了口气:“他是人界最后一个供奉枎栘的信徒。” 简兮惊呼出声:“那那那,唐将军你岂不是……” 对,他唐景虚,没了信徒,这就要陨落了,这一天,早该来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柏舟登时激动起来,“你他娘的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居然瞒着我!” 唐景虚失笑:“柏舟啊,生死有命,你还打算违逆天规为他续命不成?” 柏舟低吼:“有何不成!” 唐景虚没有说话,他低下头,殷怜生眉心烙下一吻,道:“怜生,原谅我。” 下一刻,唐景虚的身形化作一团金光,乍然破碎,殷怜生伸手轻轻一抓,那四散的星点被他一碰便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却阴沉得宛若暗夜的鬼煞。 柏舟看着光点飘散,一脸茫然无措,白相实黑着脸缄口不言,简兮整个人僵住,吹息失神地站在远处,泮林咬着唇双拳紧握,偌大的仙都悄然无声。 忽然,曙光之下,光点骤然凝聚,竟在不远处隐约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殷怜生仍提不起力气,他的眼睛紧盯着那团光影,心海间翻涌着滔天巨浪。 “这……这是?”柏舟瞪大了眼。 白相实脸上写满了震惊:“天任帝君?” 泮林和吹息讶然,异口同声道:“帝君!” 眼见一人自那团光影中徐步走出,白甲加身,桀骜的眉眼间多了一抹淡然,简兮抬手扶了扶下巴:“唐……唐将军?” 那人笑着摇摇头:“唐景虚已陨落,我是容尧。” “天界新任帝君!”白相实面露欣喜,“容将军,你回来了!” 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柏舟内心十分复杂,这个容尧,长着他家将军的脸,兴许也有着和他之间相处的记忆,可他却觉得他们之间不过转瞬间便隔了万千山河,他咬紧了牙关盯着对方没有出声。 容尧垂眸看着殷怜生,半晌,说道:“仙都之境,鬼王大人不宜久留。简兮,送客。” 殷怜生的眼眶立时就红了,任简兮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抬起,视线紧粘在容尧身上,在他转身的那刻,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说过,要和我成亲。” 容尧身形一顿,离开的脚步丝毫不乱,殷怜生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背影的眼眸红光闪烁,燃起腾腾烈焰…… 一个月后,妖宫。 九畹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烛悠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无那睁开眼,看着烛悠,道:“想摸?” 烛悠咬牙切齿地点点头。 无那没有犹豫,把团在自己膝上睡得正香的小狐狸抱起,刚送到烛悠手中,它猛地睁开眼,狠狠咬了他一口,忽地蹿回无那怀里,冲烛悠呲牙,回过头冲无那委屈巴巴地直哼哼。 烛悠的脸当即就黑成了百年没刷的锅底,指着小狐狸恶声恶气地骂道:“行啊,花倾尘,老子宠你,连带着你这秃头小情人都一起护着了,你居然摸都不让摸!滚滚滚滚滚!” “哈哈哈哈哈哈……”九畹憋不住,笑得停不下来。 与此同时,欲海边来了个翩翩公子,他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手执钓竿,身旁放着一个小竹篓,盛着满满当当的小鱼干。 不知过了多久,钓竿微微颤动,他勾唇一笑,手腕一扬,欲海登时泛起巨大海浪,下一刻,一道黑影自欲海中跃起,轻盈地落在他身旁。 他丢掉钓竿,指着竹篓,道:“送我上去。” 那黑影正是虞子修,他叼着小鱼干,目光炯炯地盯着竹篓,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是夜,映天河陡生异象,众神官瞠目结舌,议论纷纷,简兮默默咽了口唾沫,强装不知情。 水月看着水中走出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递了杯热茶给他,并无多言。那人喝过茶,也没开口,便径直离开了。 “那个……容将军……” 见柏舟欲言又止,容尧搁笔,抬眼看着他。 柏舟深吸口气,道:“鬼王殷怜生闯上来了。” 话音刚落,一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柏舟顿了顿,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知趣地离开了。 “不论是容尧,还是唐景虚,都给了我许诺。”殷怜生走到容尧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是时候允诺了。” 容尧抬眼与他对视,唇瓣轻启,话语尚未出口,便被生生堵了回去。不容反抗的强硬,唇齿磕碰,惩罚性地啃咬,疼痛过后轻柔的舔舐,容尧眉头微皱,抬手摁住了殷怜生的肩,将他推开了些。 对视片刻,容尧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被咬破的唇角,殷怜生的眼眸瞬间暗了不少,看着他眼中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容尧眉毛一挑,开口嗓音带着沙哑的慵懒:“想成亲?” 殷怜生握住他摁在自己肩上的手,再次凑到他唇上,似有若无地研磨着,含糊地应道:“想。” 容尧轻笑,举起手边的一杯酒,喝了一小口,将酒杯送到殷怜生唇边:“巧了,我也想。” 落花情,流水意,捏几粒浮尘相思,投入这一杯浊酒,酒入愁肠,举目一轮孤月,垂眸一缕黯然,千回百转,言不尽,道不绝。 既是天意,何必矫情。 作者有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0 枎栘将军 作者:边书 要说:  完结啦,转圈撒花花! 接档文《影帝今天本王了么》求收: 出差回国,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王府,再看着守门的侍卫,游宸手中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视线落到了负手而立的自家老攻那满是怒意的俊脸上,一句质问还没出口,那人倒是抢先一步,冷哼道:“逃?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本王也能把你抓回来!” 本……王? 大概是七年之痒的老攻吃错了药开始挠心的故事。 攻为影帝,受为娱乐公司总裁,两人为合法夫夫(隐婚)。 另一预收文《两毛钱关系》不妨一并瞅瞅: 那个安保公司的少爷,啊呸,太子爷不要脸地缠上咱们高龄……啊呸,高岭之花徐影帝了! “陆少,请问你和徐影帝是什么关系?” 陆聿扬(微笑):“大概就是我花了两毛钱和他睡了一觉的关系。” 众人:震惊.jpg 陆聿扬(笑容逐渐放肆):“补充说明,是他先下的嘴。” 众人:土拨鼠尖叫.jpg 见徐青初紧盯着自己,陆聿扬默默咽了口唾沫:“你……你想怎样?” 徐青初(面无表情):“没怎样,就是想把你摁在地上摩擦。” 陆聿扬浑身一抖,内心os:“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徐青初内心os:”想摸,想蹭,想亲亲。”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