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第1章 『壹』禁宫之夜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轰——”子时三刻,天乌压压的,闷雷阵阵,墨云暗沉,如同此时此刻整个大奕王朝即将要翻滚的暗涌。 京城四月的天,到了夜里头还是凉。西二长街上梆子打过一慢三快,夜风掠过砖石地上的轻尘,跟着人的脚尖儿绕,走路的都不敢回头看,生怕夜半三更身后随来甚么鬼魂。 一座百多年历史的禁宫,红墙黄瓦的,帝王气一弱,那弯弯弄弄里藏着的不好东西便似要趁机生乱。 “弥弥麻麻轰——”养心殿旁的偏殿里,僧人祈祷的声音低浑如钟,天塌地陷一样的紧迫。压制着暗里作祟的邪崇,亦催着那打更太监的脚步飕飕。 这是个阖宫不眠的夜晚,尽管没有人宣张到底出了甚么事。 正殿的金砖地上匍着几排人,低着头悄无声息。万禧皇后带着东西六宫的嫔妃们与庄贵妃在龙床边上跪了一地,摒着哭腔,连声音都不敢,心口怦怦跳。 几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跪在床前施针,小心翼翼。龙床上的隆丰皇帝面色如土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脸有些浮肿,三十七岁,依稀可见昔日楚氏皇族的清贵。 许久了,太医拔针。 一旁的庄贵妃急切要迎上前去,被万禧皇后微微瞪了一眼,她忙又顿住了身形。 万禧皇后敛起愠色,问太医:“怎样了,可能熬过这一劫?” 太医摇摇头。 回天乏术啊 彪悍养成:酋长的爱妃。 后院守夜的太监已把房门打开,点了一盏昏蒙的灯。黄花梨嵌云石罗汉床边跪着十岁的郡主和九岁的大世子,床上睡着个小男孩,约莫四岁上下,半夜里把褥子踢开,露出来丰俊可人的小模样。 三个皆为裕王妃所出。 其余的偏院里陆陆续续也点起了灯盏,传来幼儿的嘤泣,那是侧妃张氏与通房殷氏生下的庶子庶女。今夜整座王府人人胆战心惊。 今上生性多疑,年长王爷九岁。太后逝世得早,这些年王爷为了保命,娶妻纳妾,谦恭低调,岂料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一劫。 裕王妃心里就跟刀割了一样难受,她恐怕隆丰皇帝大行之前要先替齐王清除障碍,只是用帕子拭着泪眼道:“此番前去宫中,必定凶多吉少,若是王爷去了不归,这一院子的女人孩子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若自己去而不归,其余诸子又岂能苟活? 裕亲王背过身去,轻轻咬着牙隐忍:“我带一个嫡子进宫,看在孩子的份上,兴许能让他明白我并不存争权夺位之心。倘若过了明日未时仍无消息,剩下的一子你且交与管家,由他送出顺承门外。你自己……且好生珍重。” 他声音也如姿容清贵,冷幽幽的听不出喜怒哀乐。王妃萋萋哭,泪眼婆娑地看着地上的大世子,还有床上睡着的小儿。 九岁的世子楚祁跪爬到父王腿前,扬起雅俊的脸庞,呜咽泣道:“父亲带儿子前去,弟弟尚幼,且把他留在母亲身边。” 裕亲王无动于衷,只对王妃淡淡道:“由你自己选吧。选了哪个都是你自个的决定,日后都不要怪本王。” 王妃看了看大儿子,莹白的指尖落在小儿稚嫩的脸蛋上,忽而一狠心,抱起来使劲地亲了亲。 “帝王薄情,稚子或能博些许怜意,王爷带邹儿走吧……把柜子里的翡翠镶金长命锁拿来,给小世子戴上。”她哽咽着。 “是。”丫鬟低声领命。 楚邹睡得深沉,梦中还在记挂着下午未曾抓住的蛐蛐,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丝毫不知大人们正在给自己做的决定。 王妃给他戴上长命锁,然后裕亲王走过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儿子抱了过去。 老太监张福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外走。 裕王妃追到门外:“十三岁上与王爷成亲,相濡以沫十三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我都在府里等你回来——” 裕亲王高高跨坐上马背,背影笔管条直,宛若未曾听闻。喝一声“驾”,便头也不回往内廷打马。 偏院里终于哭声一片。 儿子在怀里暖暖的,小孩子天生火气大。他待看不到妻子了,这才兜住那俊秀的小脸蛋,缱绻地在耳鬓蹭了蹭。 生得真是好看,像他,容长瓜子脸儿,眼角弧度微微向上。小小年纪就已有了一股冷芒气宇,微蹙的眉头又让人觉得性情寡柔。 裕亲王亲他,兜在他小袍上的指骨不自觉紧了一紧。 “哗啦——”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嘀嘀嗒嗒迅速落下来豆大的雨点。他用雨衣罩住父子二个人,就这样一路抱着去往皇宫。 生自皇家的男子向来面冷,命运如履薄冰,多活一日都像是上天的赏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章 『贰』东筒锁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东华门外,一队守宫的禁卫军正在呵气跺脚,也是奇了怪,这都四月天了,大晚上竟然还凉飕飕的渗人。 总旗李槐英偷偷顺了个烤红薯,正欲剥皮吃,被千户宋岩看见,冷声批了一顿。 遥遥望进禁城内,整座宫殿给人的感觉异样沉重。今天夜里突然宣布要加强防守,都下了差的禁卫又被唤回来继续当差,一整个晚上不让阖眼,难免各个犯嘀咕。 问宋岩:“宋哥,这么戒备,该不会是皇上那边……” 后面半句没说,但不用说,谁人都知道意思。皇上身体不好的事儿,宫里当差的没几个不晓得。太监们的嘴是管不住的,因为经常要偷东西出宫去卖,为了拉拢和讨好守宫的禁卫,也会时不时地卖点儿内廷里的消息。 被宋岩冷冷地瞪去一眼。 宋岩正了正黑色的尖顶红缨飞碟帽,帽沿下是一张清削冷俊的脸。他身型高而健梧,着一袭五品通黑麒麟袍,颈口/交领洁白,束腰长身,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 他的家世也好,祖上是立了功的开元大将。父亲虽世袭东平侯之位,但低调持守,并没有因着功勋而对他多几分照拂。没有让他太轻松,放任他从武榜眼考起,做到现在也只是个卫戍皇城的禁卫军千户。他本人性格也随和,与一众手下相处得很不错—— 反正早晚都是要被提上去的,众人也都买他的面子,服他的管束。 他训斥了一句,轻启唇齿吩咐道:“内廷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几个来操心,在什么位份就尽什么职,出了事小心连坐。” 众兵卫被他唬住,连忙并腿立正。 大雨滂沱,稍稍一侧身肩膀便被打湿。正说着话,忽而偏过头看见角落的宫墙下,一个五十多岁了福的嬷嬷在探头探脑,似乎有话急着要说。他就顿住了话茬,微微蹙起眉头。 手下的兵卫们自然也看见了,察言观色,噤声不语。 宋岩的样貌在京都数一数二,家世又好,娶的更是老宁王府里的千金。他成亲晚,二十岁过了才成的亲,整个京城不晓得多少女子私下里爱慕他。他倒是不贪色,除了正屋的娇妻,听说就只有一个成亲前的通房丫头,扶了做妾,其余干干净净。 但从去年夏天开始,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却时不时见他清悄地往内廷里去,还有就是这个嬷嬷常出来找他。 大伙儿也不挑明,这种事儿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宫中那么多美娇娥,多少青春年少,戍宫的护军们生得又俊帅,免不了哪个偷偷乱动情思。只是想不到宋千户也会。 但这种捕风捉影没证据的事,大家范不着和他较真,毕竟家世在那儿摆着,得罪了没好处。 便纷纷把眼睛看向别处 紫凰·劫。只当是朴淑女熬了三个月熬不住,又编出个甚么理由想见自己,便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那身体里隐隐的悸动又沉下去,心下略有点空落。 裕亲王的轿子往内廷里去,雨越下越大,宫中渐渐只剩下一幕雾帘,朦胧看不清。 ~~~*~~~*~~~ “唔——”东筒子尽头的厢格子里,朴玉儿嘴里咬着手帕,拼了命地往下使力。 那强抑的撕心竭力的痛吟,在电闪雷鸣下显得多么不起眼,但凑近着听,却听得人骨头打颤儿。 女人生孩子当真是过鬼门关呐,锦秀两手攥着铜盆子,沿着低矮的绿柱红墙下走过来,心里头就跟绳揪着似的难受。 皇帝最近一次征宫女已经是在两年前,宫女们从玄武门进入内廷后,须得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把平庸的分去做事,剩下几十个出挑的留给皇帝做淑女。淑女在得了恩宠后就可搬出去,住进东西六宫。 这个犄角旮旯的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只剩下自己和朴玉儿不熟不疏的做个伴。都是上上批选进宫来的,这四年多陆续走了两拨人,如今谁还记得她两个大龄未幸的淑女,渐渐不亲近也亲近了起来。 但这样大的事,朴玉儿竟然还瞒着自己。平时束腰裹肚,若非今天晚饭后忽然痛得瘫坐在地上,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她怀着孕。 这么一想,锦秀心里就觉得膈了点儿东西。 真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晓得嚒?朴玉儿和那个禁卫军千户藏藏掩掩的猫腻,瞒得了别人,却是瞒不住自己的。姑娘家失了身子做了女人,莫说别处,仅皮肤与眉眼间的流光都是会变的。不像自己,眼神死寂寂,日复一日的黯淡。 她只不过是不想戳穿罢了。没得那个必要。 厢屋里铺着团花褥子的矮炕上,黄脸黑皮的乔嬷嬷正把朴玉儿两腿掰着,使劲地往下压她肚子。都已经痛了大半夜,褥子下面一滩都是血,孩子却还是生不下来。朴玉儿脸色煞白煞白,光洁的额头上汗渍淋漓,抓着褥子的素秀手指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但再苍白也是美。这会儿只穿了件薄薄的衫子,因为被汗湿,依稀可窥见里头隐约的花红。生得很白很坠,属于女人看了都会忍不住酥的那种,更何况是男人了。 这下知道苦了吧,早知道要受这等罪,当初又何必贪那个快活。锦秀站在门边上看着,又略略觉得有些解气。 其实若论容貌,自己生得也不赖,颧骨高,眼有神,扑了粉、打上胭脂,应该是媚的那一款。打小她家的主母也说她将来能勾男人的魂,所以才顶替小姐进了宫——大奕王朝这两朝的皇帝都短命,许多人家并不愿意把亲闺女送进来。但可惜没有机会遇见皇上,也没有足够的钱去贿赂太监。 朴玉儿是高丽国进奉的贡女,生得自然是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但物极必反,人太美了也是错,皇后比皇帝大两岁,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绝色美娇娘接近皇帝?所以她也被“有意无意”地错开了圣面。 但她也算没亏,熬不住寂寞胆儿也豁出去了,竟就得了那么个俊武的男人对她好,送东西送首饰,缠着宠着断不了。 锦秀看着朴玉儿若隐若现的锁骨,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禁卫军官一双手掌滑过她如玉肌肤时的迷情,她心里的那股酸涩又涌上来。 要命了,这会儿该你胡思乱想吗?她把自己的思绪强拽回来,然后一脚垮进门槛,焦切地扑过去唤一声:“姐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章 『叁』金水拾篮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孩子落不了炕,乔嬷嬷怨朴淑女。当初怀上了瞒着人不说,六个月的时候洗澡被自己看见,肚子已经隆起来一个小西瓜了。整日个束腰缠腹,劝她打掉,不肯;说要告诉宋千户,又不让。这之前两人还偷偷地见过几次面,孤男寡女见面除了那事还能做什么?早产难产都是她自找的。 莫道宫中人情冷薄,实在也是日久天长逼出来的。你不得宠,底下的仆从就得跟着你吃苦寒酸,难免不给你好脸色。更何况还是个隔了江当做贡品送过来的女人,离乡背井没个谁可依。 乔嬷嬷其实不懂接生,手法并不好,十七岁的朴玉儿痛得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乔嬷嬷也不管她,只在边上接着叨叨:“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皆是毒。男人的爱是最沾不得的,你沾了他的爱,就被他种下了孽根。相好的时候是妙,没了就是煎熬,贪了又想,想了又贪,抓骨挠心。某天那罪孽灌满,接下来就轮到受苦了……受苦的总是女人,现下就是你的报应啊。” 她信佛,念一声“阿尼陀佛,大慈大悲”,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停。 朴玉儿听得半清不楚,也听不进去她说。老嬷嬷打十三岁进宫,一辈子拘在深宫,阖宫除了皇帝一个,其余的都是太监,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哪来的感慨说这番话。 那个事情就是快乐,五体通透,贪了又想,想了又贪,只能藏在心里慢慢品尝。老嬷嬷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她也不会告诉她。 “啊——”少腹下顿地一抽,痛得她嘶牙打颤。 心底里都是孤落禁宫的凄凉,她想起那个禁卫军千户魁梧的身影,现下那个男人就是支撑她的全部。 他生得真是英俊,是她活在这个陌生王朝里唯一的寄望。优越的家世让他有着一种天生的冷峻气宇,比之乾清宫里多病的皇帝一定也逊色不了多少。 第一次见面是在玄武门,巍峨宫门下把守着英气凛然的禁卫军,听说这是宫女选秀入宫的必经之门,走出去就是平常的世界。后宫之中得宠的嫔妃可从此门宣召亲眷短暂相见,她也站在门边上痴痴地看,虽然知道得不到圣眷的自己,早已是高丽王朝遗忘的弃子,永远也不可能在门外看到任何身影。 等到人员空空了,她还忘记离去。彼时她穿一袭淡紫色宫装,衣襟洁白,裙裾在风中缱绻轻舞,他看她两眼,被她回眸现,又漠然移开眼神。 第二次已记不清是在哪里,只记得一条窄长的巷子,自己被宫人推搡,崴了脚,坐在石坎上揉。他应是进宫办差,正欲往那里经过,怎么忽然她一抬头、他一侧眉,偏偏就对上了眼神。 都忘记了他是怎么走进的巷子,怎么帮她正好了骨头,她又是痛得怎样大哭,然后情绪就崩溃了,趴在他肩头上哭得满是泪痕,不晓得怎样就被他吻住。吻了一下又克制地放开,湿津津的,柔软和坚硬在矛盾中相抵相缠,再后来就控制不住地乱了起来…… 他应是很有经验,肩宽体健,将她抵进无人的暗处墙角里,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见面都并不多话,很冷,但那方面时却像一只温柔的狼,她都像要融化了、死在他的怀里。 并不主动来找她,也说过要与她断,但每一次嬷嬷试探地去叫他,他总是次次有回应。她便知道他也一样和自己断不了,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却还是越陷越深了……反正只身困在这深宫中,活着死了于她都是同一种意义 珠玉满地。下手可重,拽住她的头,给脖子上的白绫打了个活扣。 朴玉儿挣扎无望,哭着骂着,回头盯住锦绣,大声斥道:“锦秀、江锦秀,你就是这样害我,我不会饶过你……” “噗——”太监把活扣拉紧,那声音戛然而止。 朴玉儿眼睛瞪着院角的一个小门,脑海里浮过家中守寡的母亲,还有体弱多病的弟弟,最后的一瞬间想到了宋岩——这个陌生王朝里唯一给过自己慰藉的男人,她除了他叫宋岩,对他的其余竟一无所知……她的眼角滑出两滴泪,渐渐地昏蒙了知觉。 锦秀惊恐得牙关咯咯响,拼命地往地上磕头:“做淑女的就得有淑女的命,是你偏偏太贪心,一意要寻那个男人的好。你若不去找他,就不会出这种事,我更不会嫉怨你……不,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不然……不然你以为你能活着吗?生下来孩子又怎样,逃不出这座皇宫的!你和我都得跟着去殉葬……” 那眼泪滴落在她面前的砖石地上,“嘀嗒”一声响,她颤颤地抬头看了一眼,忽而就瘫软成了一滩泥。 当值的太监叫桂盛,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的干儿子,走到她身旁,皮笑肉不笑地拧了她一把,便命人把她从屋子里拖出去。 门扇子“吱嘎”合起,屋子从外头上了封,里头两道白绫挂着人荡来荡去。老旧的横梁挂不住人,那乔嬷嬷体胖挂不住,后半夜竟从梁上滑下来。黑紫的舌头伸出来老长,冷不丁在地上搐了一搐,鬼气森森。 沈嬷嬷手上抱着才清洗完的女婴,战战兢兢地凑在窗缝里看了两眼,缩着头静悄悄地挪出了院子。 天将亮时,角楼那边撞起了沉重的钟鼓,皇帝去了。清晨雾气未散,一座禁宫掩映在皑皑朦胧中,内廷太监爬到明黄的殿脊上,站在高高的脊角,扬撒着大行皇帝的衣袍,口中呼念悼词…… 下了差事的送膳老太监陆安海穿过寿安门,颓唐地往金水河边走。膳盒子装着的马蹄糕从此用不着了,他的步子虚浮而没有力气。 宫中的差事分得细,谁做哪几道菜那是打从一进御膳房起就分配好的。他做了一辈子的送膳太监也没轮到掌勺的机会,上个月起偶然帮人顶班做了几盘马蹄糕,不想竟对了隆丰皇帝的喜好,大家都说他终于要走时运了,没想到这还没多久结果又…… 命中到底没有腾达的好运呐,进宫三十多年,眼看着将老,入棺材前也不晓得有没本钱把那根宝贝盒子赎回来。 心中灰寂,一块块糕点徐徐往金水河里扔着,预备扔完了站起来。 “呜哇~~”忽而听到一声细弱的哭啼,吓得他手一抖。 抬头看到荷叶丛里竟然卡着个竹篮子,篮子里头似乎有个孩子,正在轻轻地蠕动着小胳膊。 皇上身体不好,宫中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过婴孩的哭声……必定是哪个耐不住寂寞的宫女与侍卫偷弄出来的累赘。 宫中的太监与宫女世代面上和、内心里却互相看不起。他转身不想管,然而才迈出脚步,那孩子又“呜哇”一声哭。像跟他有仇似的,细细软软的,存心绊着他的脚步。 他管不住走过去,看到篮子里一团白皙稚嫩的小脸蛋,应该才刚出生,眼睛还睁不开,却抓住了他的手指头。是个女婴,好像知道自己生来并不容世人讨喜,这样用力地拽着一线生机。 那小手儿粉胖粉胖,似乎稍稍用点力抽出来,都能够将她伤着。一辈子无根无续之人,上了年纪却贪渴起来,他鬼使神差地龇了龇牙:“小东西,不肯出去,你当宫里头是好地方?这样拽着我,将来可不晓得是对还是错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章 『肆』乾西啼怨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老宁王府的大孙女楚妙给宋岩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足月生产,怀胎十月补养充足,小公子与小大姐生得粉嫩玲珑,讨喜极了,把东平侯与宋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宋家祖上是大奕王朝的开元大将,后辈也世代在边关守疆打仗。东平候当年因为战场负伤而回京,给彼时才刚学会站立的裕亲王楚昂认了太子少傅,教习武功。 后来先帝驾崩,皇长子继位,改元隆丰,太子出宫。虽然东平侯没有当过几天太子少傅,但因隆丰皇帝生性多疑,为了避嫌,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 宋岩是东平侯长子,说来也是蹊跷,原本一个风雅武俊的少年,十五岁上不晓得被什么懵了魂,之后几年一直迷迷滞滞,寡言鲜语。请过太医,也找过大师和道长先生,都没能够治好。再加上东平侯官场处境尴尬,眼看二十岁过了也没谁上门说亲,一直就拘在房里,由一个通房侍妾伴着。 按说这样的是娶不到老宁王府郡主的,但偏巧世事就是这么微妙稀奇。 老宁王府的大奶奶生下楚妙就过世了。大儿子还年轻,房里不能空着,老王妃给张罗了个继室,又怕孙女儿被继室亏待,打小就留在自己身边将养。 楚妙生得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又自小深得老王妃悉心教导,更是“行言工貌”四德俱佳,不到及笄便在京中世族圈里传开名声。老王妃也谨慎,给说了镇远侯家的大公子,哪儿想还没过门,那大公子就从马上摔下来死了,楚妙十四岁就成了望门寡。 这闺女一出生就把亲娘克没,眼下又把未婚夫克死,京城里暗暗传开风声,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 古武女特工。这样的时刻,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仔细被东厂的得着把柄,没好果子吃。” 接连两朝皇帝宠幸宦臣,现下亲军十二卫不及一个东厂得势,京师每个衙门都有他们的人坐镇,眯着眼睛支长耳朵揪你的错处。 一群狗仗人势的阉党。手下弟兄听得颇有些忿忿,应道:“说几句又能怎的,这皇城里静得可闻风声,那风把殉葬宫女们的哭声传过来,有几个人听不见?” 宋岩眉头一皱,微微侧耳倾听,果然呜咽呜咽的荡着哭声。 便似不经意地问道:“殉葬,哪个宫里?” 总旗李槐英做一副正经,暗暗观察着宋岩的容色:“在乾西五所那头,听说这回得有三十多个,连前番高丽进贡的美人也一个不落地塞进去,巳时一到就要上路。” 隆丰皇帝的多疑是出了名的,杯弓蛇影,生前把所有能抓的都抓在手里,几个王爷全都困在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放去封地。现下死了死了,也要什么都捞在手上,连宫嫔都不放过。听说驾崩的当天晚上还留下遗旨,连夜派了一千名羽林卫把两个王爷府邸围住,没到丧时不许解封。现下肃王与庆王还困着呢,王府里倒是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反正是静悄悄的。 这好像成了大奕王朝的通病,提防后宫,提防兄弟宗亲,提防大臣,只能去信靠无根的太监。 宋岩不动声色地听着,记起那天晚上沈嬷嬷被雷打断的几句话,隐约是听见“早产”还是“难产”什么的。彼时着急楚妙的事,又恰逢裕亲王携子进宫,没能仔细问清楚,这会儿陡然想起来,眉头便不自禁锁紧。 忽而现李槐英在盯着自己,便漠然地勾勾唇角:“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李槐英看他脸色顺驴下坡:“倒也没去打听。因为怕这些宫女闹腾得太厉害,东厂那边调走了咱百多个弟兄过去护场子,这便顺带听说了。宋哥……要不要过去看看?” 宋岩就瞪了他一眼,嘱咐一句“当好自个的差事”,转身往宫里头走。 他的身量很高,肩膀清宽腿修长的,一袭墨色麒麟袍跟着朗健的步子一拂一拂,背影很是英武。 怀里的首饰盒子出细微的叮铃轻响,那是上两月在喜宝斋给楚妙定做的耳环,今早上路过取了来。楚妙是个好女人,他在她那里总能得到舒心与温存,他心里也是喜欢和满意她的。 但楚妙因为在老王妃跟前养大,规矩德训方面拘得太谨,床笫上也不敢放得开。他正值二十五盛年,在那方面是很精很悍的,索取得也频繁,她招架不住,虽然很得满足,但他自己却总觉得缺少了一样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因为要照顾正妻的感受,所以也不大去通房妾室的屋里,只在心里默默着。 这东西,他后来在朴玉儿身上找到了。是真的找到,找到后才明白从前以为通房给予的,原来根本远远不及。那个十七岁的高丽女子,他在那欲念最高涨的时候,曾经无数回地想要彻底地拥有她。但是命运把两人的处境安排如此,他不可能为她舍弃太多,便又时常地矛盾着,渴望、惦记,而又非断不可。 其实在楚妙怀孕的那段时间,他的确是去找她找得比较勤。也许是因为隐捺了很久,第一次看见她失心丢魂地站在玄武门内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潭井一样的目光里荡着水涟,没来由让他心神一恍。 后来在东筒子巷里遇见,哭成那样,说话带着她们那边女人的天生娇敛,忽然扑进他怀里,然后他的那根弦就绷了……两个人,一场乱得要命。 想想得有好几个月未见,那天晚上找那样的借口想见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为不想殉葬而求自己想办法。他心里忽然有点乱糟糟,脚下的步子便加快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章 『伍』送膳太监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乾西五所在顺贞门内御花园西,原本是预备给皇子住的,后多年空置,平日里空寂无人。选在这里归置殉葬的嫔妃倒是不错的主意,也免得在哪座宫里上路,怨气散不去,回头新主子住进来了身上不安泰。 大老远就听见哭声,进来看见青砖石地上前后六排女人,素衣缟服地跪在草席上。席面摆一张小条桌,上面放着食物,这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顿热饭,吃完就得随皇帝上路。怕晚了时辰,跟不上大行皇帝,到时候皇帝孤单,地底下怒怪罪。 殿堂里光线有点暗,隐约可见三十多张小木床,头顶上绕着白绫布,绫子打活扣。这些即将赴死的宫嫔将被命令站到木床上去,把头放进活扣里,底下太监把木床一推,宫嫔们脚底悬空,殿梁下白晃晃吊过去一屋,这就算完事了。 太监桂盛从殿里检查完一圈,很满意地走出来,嚷嚷着对女人们道:“吃吧,吃吧,吃好了好上路。也别怨咱家,做奴才的都是奉旨意办事。等在下头受了皇帝的临幸,你们在阳间的父母兄弟就成了‘朝天女户’,还能蒙朝廷三代的恩荫。这都是命,是抬举。” 他吊着嗓子作一脸哀婉地叹了口气,然后袖管一挥,拉下脸厉喝一声:“动筷子吧!” “呜呜——”淑女妃嫔们立时大哭起来,嚷嚷着要见皇上,要见皇后,要回家。有些干脆惊昏过去,被太监掐着人中硬拽回来。 “喊什么,喊什么,惊怒了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看谁得好果子吃!新皇帝更没闲功夫搭理你们,过了今岁,明年开春就得征新人,没听说过‘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么?瞧瞧这德性。”一群将死的宫嫔不会再有任何攀升的可能,桂盛这会儿的口气可毫不讲情面。 宋岩单腿跨进门槛,目光在那些女人中搜寻。角落有几个高丽女子,大约是因为知道哭也无用,就只是低头含泪默默地吃东西。他很认真地把一张张脸掠过去,却现没有朴玉儿,她的耳后窝内有一颗小痣,鬓间的丝也细细碎碎的,特别柔和。 他竟没现自己对她的记忆原是这样细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疚责。原本以为对于她的命运,他至少是不会很挂心的,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她怎么样,就只是当做各取所需的露水之合罢。 那边厢桂盛看见他来,想起他父亲与裕亲王当年的关系,听说那天晚上是他亲自在东华门外迎了裕亲王父子进宫,还给备了暖轿子 紫凰·劫。” 桂盛被他一双鹰眼扫得虎躯一震,连忙哈腰勾头道:“是,儿子这就派人去查。” 戚世忠又问他新皇帝的情况。 桂盛答:“各宫都在清理,三座门里的清宁宫还算干净,就先把裕亲王父子……哦不,皇上安排住进去了。这会儿还没开始用膳,干爹要不要过去看看?” 清宁宫是从前的太子东宫,他裕亲王住过去倒也合适,终归这帝位最后又回归到他的手上。 先皇帝去世时裕亲王才两岁,这些年忌惮着隆丰皇帝,打小养成了谨慎又收敛的性子。听说那天晚上宣进宫时还带了个小儿子在身边,忧柔怕死,戚世忠心底里其实是有些不看好他的。 便淡淡道:“不必了。”又嘱咐桂盛当好差事,王府里的娘娘们也别忘记关照,眼下新皇帝脾气暂时还摸不透,一切需得小心谨慎,当太监的命都挂在主子身上。 桂盛哈腰应是,恭送他下阶梯:“谨遵干爹教诲,儿子一定尽心竭力。只求干爹周全,千万别让儿子跟着万禧皇后去别院。” 戚世忠回头,嗤一声:“先前不是把那个女人讨好得跟哈巴狗似的?这会儿倒不愿意去了。你放心,只要你忠心为我办事,你想要的那个位置,早晚都会轮到你手上。”说着就走了。 ~~~*~~~*~~~ 大行皇帝停灵待丧,新皇预备登基大典,龙袍衣帛要加紧赶制,妃嫔的宫殿也要尽快清理腾出,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正是巳时过半,日头在宫墙下打出光与阴影,各监各局的宫女太监们在巷子里如鱼穿梭。宫中讲究格调,再忙再乱不能失了风度,步子虽走得又快又疾,但是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御膳房里就不一样了,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硁硁呛呛,雾气腾腾地忙做一团。 裕亲王当年两岁出宫,没有人知道他爱吃什么。他又生得清贵隽冷,吃东西甚优雅,每个菜只吃两口,绝不多碰第三回,眼睛也不多看,这可愁坏了当差的一众太监。 尚膳监的掌事太监站在长桌边上吆喝着“端这个,端那个”,甩手给了一名侍膳的小太监一巴掌:“看你眼神儿机灵,让你在旁边看着点,看了这许多天,愣是没看出半点皇帝的喜好,仔细把咱家饭碗都害丢咯!” 啪啪啪,又三掌,把那小太监吓得扑通跌在地上直磕头。十三四岁的年纪,皮毛没长全,两下就磕得额头上血迹斑斑。 太监命苦,割了玩意进了宫,今后做牛做马做不成人。陆安海不忍心看,正打算提着盒子出去送膳。 掌事太监招招手把他叫住:“得得,那膳盒子太重,看你肩膀歪不叽叽的,今后就换你替这小子侍膳吧。” 陆安海肩膀确实歪,十二岁那年进宫,给主子上菜时抖了手,汤汁溅到主子娘娘的裙腿上,被掌事太监用铜鞭子在肩头打了十数下,后来肩膀就歪一边了。还好他微胖,看着还不算寒碜。 “奴才谢过吴爷爷!”闻言连忙跪下感激谢赏。 只心里想到那犄角旮旯里藏着的小东西,手上的膳盒子却舍不得放。那小东西命拗,挣着劲儿的要活着,吃得可频,送膳比侍膳好,还能偷着点儿过去喂喂。 掌事的太监不耐烦,一脚尖蹬开他的手:“先别跪,我也就给你几天机会。要是现不了皇帝爱吃什么,回头照样得换人,少不得还你一顿打!” “爷爷教训得是。”陆安海鸡啄米似的连声应“是”,见几个送膳的太监已经在院门外等自己,只得拍净衣摆领在前头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章 『陆』柿黄子邹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大奕朝开国之初原定都于南京,成祖皇帝继位后才迁至北京。一座红墙金瓦的禁宫,由南向北而建,议政的朝堂与帝后寝宫建在中央的子午线上,内廷向东西两侧延伸,供嫔妃散居,就像两腋般护卫着帝后的寝宫,故而也叫掖庭。 从御膳茶房大门出来,往左一路直行,路过文华殿,很快就到得三座门前,走进去就是清宁宫了。 大行皇帝没有子嗣,清宁宫空寂了二十多年,因为一直有宫人日常打扫,里头院落与器什等倒很是净朴。新皇帝楚昂体姿清贵,举手投足间冷淡隽雅,住在这里也算相合。 陆安海领着人往里头走。正值晌午时分,梧桐树下光影绰绰,照着人的影儿忽长忽短。第一次空着手在前头带路,听身后太监衣摆擦着膳盒子的扑簌声响,这微妙的感觉让他内心稀罕—— 走在人前的滋味儿,果然是不错的。 殿前的长廊上石板清凉,算算得有成人的膝盖高,四岁的楚邹爬上来又跳下去,正自玩得不亦乐乎。十五岁的太监小顺子站在下头看他,看得心口一慌一慌的,生怕忽然一闪眼把他摔着。 他倒是敏捷,不肯要人扶,蠕着小靴子险险地站在廊边上,对小顺子道:“你看我这样跳!” “呼——”藏蓝印花的袍摆儿飞来拂去 摄政王妃。 他吃得很优雅,时年也不过二十八岁风华,举筷子的手指素净、骨节隽秀,让人觉得吃饭也是件艺术与享受。 却急坏了陆安海,频频地给张福公公使眼色,奈何张福装死不接。张福也无奈啊,皇上这么冷淡淡的,整个殿堂里只有小皇子银筷偶尔磕着碗边的声音,谁敢冒冒然地张口找话题啊。 所幸快吃完的时候,楚昂问了句:“吃饱了么?” 楚邹挪着屁股下凳子,点点头随口道:“嗯,要是有母妃做的荷叶肉就更饱了。”说完揪着蜻蜓,亟不可待地出去找小顺子。 呵呵,小东西,他倒是懂得提点自己的母亲。楚昂勾唇好笑,接王妃进宫的心绪便增浓了几分:“你想她,也得父皇先把朝堂之事先弄好。” 陆安海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妃亲自下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是王爷喜欢。得咧,就是这道菜了。 办好了差事,他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松了很多。 殿顶上碎金刺目,看到日头偏正,心里又暗暗着急。 一脚踏进御膳房,掌勺的正在打徒弟,太监打徒弟都是往死里打的,谓之不打不成气候,打死了也白打。那锅铲打在徒弟瘦薄的后心口上,徒弟哎哟哎哟痛得直哆嗦。陆安海边走念叨着:“轻着些,轻着些。” 自己走去锅里舀了点儿稀粥,背过身子把表面的一层粥油倒进小口瓷壶里,就往御膳茶房外头走。 过内左门往景和门绕,大中午的西二长街上没几个人影儿,走到头就是乾西五所了。老久没人气的地方,只有前朝几个被废的妃子在这里住过,这会儿隔壁殉葬的宫妃淑女应该都已经被送上路了,一股清悄悄死萋萋的味道,不晓得今后又要添出来多少冤魂野鬼。 不过没人来正好,那小东西也就只敢养在这鬼住的冷宫里头。 有得住都是她的造化。 宫里头的宫女眼睛长在天上,当面背面的不把太监当人看,陆安海对宫女可没好感,对宫女生的那就更没好感了。 捡是把她捡回来了,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他一个老太监,可没恁多的闲功夫照管她。 乾西所一共有五个所,每所三进院,陆安海把小女婴藏在了西二所最深的内院闱房里。这块地儿阴气重,平素太监宫女们都是绕着走,不怕被现。 他十二岁那年进的宫,是个没人要的孤孩子,底下没有弟妹,不晓得拿这样小的娃娃怎么办。怕她饿死,每天隔上一两个时辰就悄悄地溜过来喂点流食。 小东西卑贱,命里没福享,冒着性命给她偷了点儿羊奶,结果吃了长痱子,还拉稀,拉了他一袖子。多么晦气。后来就换作喂粥油,这玩意没滋没味的,她倒是吃得舒坦了。吃饱了就睁着乌亮亮的眼睛,吐着小舌头看自己。也就只配给她喝这个了。 宫中有规矩,戊正过后宫门上锁,没差事的太监都得出宫。从上一顿到现在得有八个时辰没喂食,也不晓得这会儿饿过去没有……顶好饿死了,两厢省事,免得再大点还不好藏。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飕飕。身体微胖,肩膀略歪略歪的,身过之处带起阵阵凉风。 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听那角落黑漆的破窗眼内传来小儿细细弱弱的哭啼,一路上紧着的心适才塌拉下来。 瞧瞧,都说是草贱的命了吧,饿了她一通宵一早上,这还吊着嗓子哭呐。舍不得死,拗着一口劲要活,他倒是看她还能活到多少时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章 『柒』荷蒸豆腐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午后时分,整座乾西二所里静得不闻声响。微风轻拂,风声中似夹杂着阴扭的嘤呜轻吟,鬼魅游魂一般,飘忽不定。 宫中像这样空置的废弃院子有很多,废久了,脚下的砖石太久无人踩踏,细缝里长出高矮不低的杂草,宫墙与柱子上也都已斑驳褪漆。 旮旯角的矮闱房门上挂着把锁子,推进去就是小东西的藏身之处了。 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住过活人的屋子,窄仄的面积,角落一个旧炕头,旁边一张落满灰的木桌子和椅子 重生之不再错过(gl)。陆安海连忙恭恭敬敬地屈膝磕了个响头:“是,谢柴爷爷恩典。” 哼。掌事太监无可无不可地扯了扯嘴角,见他走进膳房,又叫来小太监,吩咐小太监仔细盯着点,这老太监多少年混在宫中不死,圆滑得就像条鱼,仔细被他说谎给骗了。 ~~~*~~~ 第二天用膳的时候楚昂桌上就多了一盘“荷叶肉”。新鲜的荷叶里包着几块嫩粉软香的“肉片儿”,停丧期间不可荤食,一群掌勺太监倒是费尽心思,那肉片乃是用豆酱与水豆腐蒸成肉的模样,再用削刀把香菇最面上的那层剔下来,覆在豆腐上头捻成肉皮的形状。用筷子夹起来一片,入口不软不硬、清香沁脾,竟和真的荷叶肉也不差一二。 对此楚昂是有些不悦的,这群察言观色的宦臣,果然不可小觑他们的心机。昨日不过楚邹一句小儿之言,竟就被捕捉了要害。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隽雅冷淡地用着膳食。着一袭明黄色图龙案常服,束玉冠,五官精致而清贵,叫人不敢抬头多看。 楚邹在侧座上扒着小银碗,能感觉到他这顿饭吃得特别专心。米饭掉在御桌上,他用小手捏起来放进嘴里,嘴角还沾着一颗小米粒呢,很陶醉的样子。 好个可爱孩子,张福忍不住抿嘴笑。 楚昂看到了,其实他是想教儿子从小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又觉得目下还太小。这孩子天生活在自己的幻妙世界里,一花一草一神仙都是他至交的玩伴,现在就把皇室人家那套生存之本直接束缚与他,未免显得有些残忍……还是让他自己去悟吧。 在那荷叶肉只剩下小半盘的时候,楚昂终于截住了楚邹的筷子,淡淡笑道:“吃饱了么?含块点心压压底。” 楚邹还没吃饱呢,宫中的饭食都是在御膳房煨了又煨的,一点儿也没王府里的好吃,他前几天都只是吃到半饱就不想吃了,今天可以吃三碗呢。 楚邹的筷子依然默默□□地往前进了进,楚昂的筷子却有如铁马金戈般骇然不动,他现过不去,倒也不坚持,然后就乖乖接住了父皇递过来的马蹄糕。 他的理解力一向是很强的。 陆安海紧张得心口怦怦跳,生怕小皇子说不好吃,因为他先咬了一大口,剩下的就一点一丁的细口慢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 楚邹恹恹的问:“父皇,母后何日进宫?” 楚昂知道他这会儿受了打击、不满意呢,倒也忍捺着不去安抚他,只应道:“就快了。”又暗示他,进宫了你也不能如今天这般随意吃食。 楚邹就不说话了,捏着小半块吃剩的马蹄糕,滑下紫檀木束腰倒垂如意凳出去找小顺子。 陆安海从清宁宫出来就急着往乾西所那边赶,他先是拐去东后头御药房魏钱宝那里,取了事先寄存的药壶子和粥油,然后再穿过右翼门、启祥门直着往北走。午正时分皇帝爷要休息,内廷里到处静悄悄的,他一袭枣红色的曳撒在宫墙下拐进拐出,路过百子门外回头看看没有人,又脱下靴子倒下来几颗沙子粒。 那瓷白的药壶子跟着略歪的肩膀一晃一晃,看起来多么神秘,像是里头还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吃完——比如今天午膳的那道荷叶肉,还有刚才含了一口就舍不得吞下去的马蹄糕。 他肩膀一歪一歪,楚邹一袭靛蓝色小袍就也跟在后头一颠一颠。 半路上陆安海趁没人的时候又脱了一回靴子,然后回头谨慎地看一眼,闪身猫进了红门掉漆的二所院。 楚邹这时候才静悄悄地闪身出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章 『捌』麒麟安泰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天爷爷悲悯,那小东西竟然没被烧死。 当天傍晚陆安海熬好了药,送过来喂了一次,戌正临出宫前又拐过来喂了一道,怕她半夜里烧渴,贴着她的手面系了块沾药汁儿的小面巾。 能做的他都做了,活不活得下来得看阎王爷开不开恩。 第二天玄武门一开,他打定主意抱着收尸的心态进来。吱呀一声推开门,小床上果然一动不动,他大步走到床边,乖乖,一块小面巾被她含在嘴里,竟是把药汁儿都吸尽了,白色巾底都吸出了原色。 好个顽命的小东西,恁苦的药汁儿竟然一点都不怕,为了活下来也算是拼劲了。小嘴儿烧得结了痂,原本呆呆滞滞,看见自己站在她跟前,忽而乌亮的眼珠子一润,兀地滚下来两滴泪。 愣是把已经在宫里磨得没人味儿的老太监看得心头一触。她竟是好像洞穿了他的感慨,又呜哇哇的蹭着褥子哭起来,讨抱呢,不抱她不行了。 得得,可怜孩子,看在你这一夜和阎王老爷扯命的份上。陆安海到底托着她的小脑袋,第一回把她正经地抱在了怀里。 小手儿蠕来蠕去,带着婴儿特有的淡香,眼泪口水沾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的。他忍不住想起当年被“下刀子”的自己,十一岁上啥也不懂的时候,就被糊里糊涂地当做猪仔阉割了。 大奕王朝看重太监,各县上摊指标,人数不够,就专门去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用一只鸡腿一碗粥就哄去卖了命根子。一刀子切下去,黑汤水的麻药劲儿一过,那下头顿时就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那个更痛,烧得唇干脸燥也没人来送一口水,全靠一条小命干熬。他现在想想当时的痛,腿骨头还打颤哩。 都是苦命的孩子,烧成这样了还扛着没过去,何苦再为难她。反正她那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娘也不稀得要,今后就把她凑合认下了。 陆安海决定养女婴后,倒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院子里的井被人用石头封了,里头不定死了谁,那水里融了烂尸必是绿臭的,不能喝。隔壁四所院正在清理嫔妃殉葬的殿堂,陆安海就趁夜里没人的时候顺了个水缸子过来,又把那陈年的旧炕头和桌子、椅子都抹净了。还在窗户内侧糊了纸,怕半夜邪风漏进来,吹着孩子生病。外头倒是不能糊,依旧破眼残窗的,生怕被谁现里头藏着人。 原先捡来的那床破被褥和女人的红袍子也都扔掉,怕沾着死人晦气,连累小东西生病。 他趁着值夜的当口抱了一床旧毯子过来,重新铺了个干净舒坦的小床。眼看五月天至,天气渐渐闷热,宫里头又开始一年一季的新曳撒,他就把去岁八成新的拿进来,改改给小的做成小衣裳。 没操过针线活儿的老太监,不晓得要从哪里下手,手忙脚乱。他自己不会做,就照着太监们的款式做。 “撕拉——”老大一件袍子先撕开两半,剪两个四四方方的布片做褂面,再截两段袖子,在她的小胳膊上比比长短,就着光线便缝补起来 重生一一王者归来。 楚邹霸气地板着小脸:“你别对我笑,让我看看你爸爸给你剥了没。宫中不许藏男人,除了我父皇的儿子们。如果你没剥,我就把你交出去给桂盛下刀子。” 然而小麟子适时尿炕子了,湿嗒嗒过到了楚邹手上,把他的一小撮糕点也污了。 楚邹就打她,啪。小麒子一开始以为他在逗自己玩,还愣愣的,他又打,皱着眉头凶:“听着,我可是当真的,别不把本殿下的话当回事。” 小麟子愣了一怔,忽而“呜哇~”一声哭起来。 她的眼睛晶晶亮,小嘴儿樱樱,哭起来的时候相当可怜又可爱。楚邹有一瞬间心里是过不去的,他平时学他父皇的清淡,几不为难与欺负人,也不晓得怎么就爱欺负这个没人管的小奶娃。 他懊丧地龇了龇牙:“别哭了。” “呜~~呜哇~”小麟子看他一眼,哭得愈悲伤了。 他猜她想让自己去讨好她,哄她呢。她也好像天生爱在自己跟前讨宠装好似的。 ……哼,又不是你哥哥。他喝不住,干脆站起来,隔着她小小的一团身子,从左右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 傍晚昏蒙的光影下,外头金黄琉璃瓦碎金闪烁,矮闱房里光影幽幽。楚邹在小麟子的身边跳过来跳过去,靛蓝印花的袍摆在她的头顶上方乱拂,她眼睛睁不开,泣得停不下来。他也不管不顾,她哭得大声,他就越泄狠一样跳得起劲。 老太监打她,她都不哭。他就喝了她一声,她就这样。 …… 日头渐渐往西,紫禁城在黄昏落暮下逐渐黯淡,他也渐渐跳累了。 “殿下……黄柿子殿下……”外头传来尖细的呼叫,他愣了一怔,顿时险险地在小麒子身边停下。 是小顺子,总是隔半个时辰就来找自己一趟。 “呜哇~~”小麟子还在一哽一咽,他看着她呜汪汪的样子,长长地呼了口气。把碗碟子里剩下的半块糕点给她,泄气道:“给你,别哭。你不许哭,再哭把小顺子引来,你也活不成。” “我连我自己的亲妹妹都还没哄过呢。”他又郁忿地补充道。 甜甜的,小麟子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这才刹住嘤呜。 楚邹瞥她一眼,很别扭地收回手,上了门闩出去了。 小顺子正在百子门前探头,看见主子在乾西四所跟前溜达,连忙上前把他牵住:“哎唷我的小柿子喂,这里头刚死了人,闹鬼呐,快随奴才走。” 楚邹不说话,乖乖地由着他牵。两道一高一矮的身条儿在夕阳下往乾清宫回去。 楚昂登基大典已结束,每日天初亮就去皇极殿早朝,接着召见内阁,批阅奏章,一天到晚忙碌。裕王府里王妃那边生了点小病,暂时没能入宫,只好放任这小儿子每天在宫里头绕。 那边老太监陆安海只道是老鼠贪食,因为没伤着小孩儿,便当那老鼠通灵性,下一回还照常在碗碟子里放糕点。 楚邹便隔三差五的过去加加餐,如此一来,一个多月的光景倒是把小脸蛋养圆了。只是等王妃进宫的时候,把他小嘴儿一捏,里头的牙齿可就不那么美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章 『玖』凤凰和鸣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傍晚的天空夕阳橙黄,将整座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霞光异彩之中。端午一过,夏天就姗姗而来,宫女子换上柔软的淡紫色团领窄袖折枝宫裙,太监们换着森绿曳撒,衬在一片珠光宝气的坤宁宫中,清凉又不失喜庆。 “啊——”进宫两天的裕王妃用银签压着小儿子的下颌,迫使他把嘴张开。 皇子公主们自然都随龙,后妃们却不一样,在正式册封前仍旧按着入宫前的品阶。她虽住进了坤宁宫,但在皇后册封大典以前,暂时还只是用着“裕王妃”的称号。 楚邹穿一袭斜襟小红袍,两袖纹华虫,腰束金云纹玉佩,手上握着小木剑,不太情愿地把嘴张圆。 裕王妃俯身看一眼,忍不住皱眉,叫身边的嬷嬷:“李嬷嬷,你来看看,瞧瞧多丢人。” 宫人们闻言也都看过来。四皇子的小嘴里黑洞洞的,脸蛋也晒黑了不少,活像刚从波斯国游荡回来的小野人。大家看了忍不住吃吃笑,就连大公主楚湘与大皇子楚祁也忍不住笑起弟弟来。 楚邹不喜欢这样被当成猴子观赏,内心有点小忿忿的。裕王妃心知肚明,偏就不让他把嘴巴合起来。趁他不注意,忽然把一颗摇摇欲坠的小门牙捏掉了,叫宫女扔去屋檐,下牙要扔房顶,往上扔才能往上长,上牙就得扔床底,才能长得平。 嘴上这样说,想了想不放心,还是自己出去扔 不渣不会死(娱乐圈)。略长的眼眸觑了那清甘的汤品一眼,便绽眉道:“今儿还是好运气,一来就承王妃的口福。” 裕王妃笑盈盈:“哪儿呀,我进宫这些天,每日都给你炖着新鲜的,皇上几时来都能喝上。你不来,隔了夜的,我便叫孩子们喝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贴着他后头给他按揉肩膀。他的肩很宽很展,才二十八岁的年纪正处盛年,一切都叫她那般迷恋与陶醉。 那手白如玉脂,柔韧恰好,楚昂很舒适,便将她从后头拉至跟前,坐到自己的膝上。柔声问道:“生气了?” 他对人清淡,甚少这样温柔,但一放柔语气,便叫人致命。 王妃心就软,眼圈儿微微泛红:“哪儿有不高兴,皇上瞎说什么?” 一袭淡紫色宫装因着方才的扯动,微微绽开些许风景。楚昂低头瞥见,不自禁又动了想念。修长的指骨探入她衣襟,隔着内层蚕衣轻重佻挵起来。 江南小户出生的女子,没有多少的贵女大气,却天生有着一副不变的婉柔。生产了三个,身段依然娇纤不堪。 他是知道她怨闷自己对张氏的纵容的,但女人们之间的那些小肚鸡肠他懒得去参合。 他俯身轻啄着她的唇,低语道:“肃王府与庆王府虎视眈眈盯着朕出错,你晓得我行在刀尖,必是如履薄冰,不是有意不来看你。待忙过了这段日子,朕就册封你为后,这座坤宁宫,除了你,没有人再能般配。” 王妃被他弄得难受,心里便又难以自持地渴望他,嘤声问道:“那她呢?” 楚昂晓得她说的是谁,并不上心地应道:“王府侧妃按制应承贵妃之位……你放心,该是你的都是你的,她永远也不可能逾越过你!” 说着就抱着她往内殿床榻边走去。 宫人们连忙速速移步退出去,轻声拉上帘子。 成亲十三载,虽已是夫妻共榻多年,但两个人依然十分默契。分开一月余,彼此之间因着这短暂的生疏而融入了生涩的贪婪,年轻的皇帝爷楚昂就像一只困兽,很快把王妃荡去了崖山海角。 王妃不能自持,只是勾着他精长的腰身随波逐流。 但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酸的,分开这么久,按说他应该很快就结束,但他第一次就这样勇烈和持久,她便猜他去看望小公主的那次,是和张侧妃有过的。那个骄矜的女人一旦见着他,哪里还舍得轻易放他走。 但她爱他,只有她,才是陪着他在最初战战兢兢的少年时代一路熬过来的。他所有的心路历程,没有人比自己看得更清楚。如今他终于荣登大宝,她岂会轻易把他舍出去让给别人。 “楚昂,”她叫他名字,努力地贴合着。楚昂察觉到她的奉迎,亦有意给她更多补偿。 帷帐内声声沙绵,宫人们隔着帘子站在外头,只是充耳不闻。 天空渐渐灰暗下来,紫禁城进入了夜晚,但里头却持续着并没有结束。楚邹在皇兄处吃够了点心,回来的路上抓了只小壁虎,尾巴一甩一甩地跨进殿堂,准备缠娘亲给自己讲故事。 桂盛斜眼睇见,连忙冲他“嘘”的一比划,轻声劝道:“殿下今晚还是移榻大皇子那边吧。” 楚邹侧耳听了听,听见内殿里头的动静,便乖乖地拉着小顺子往白玉阶梯下去了。 每当父皇对母后好的时候,他总是有着一种大义凛然的欣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章 『拾』皇储有意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昂刚柔并济,让天性淑婉的裕王妃防无可防,他似是要叫她即便不情不愿,最后也终把心中的郁怨化去。这是他处理内院妻房们惯用的一种手段。 “皇上……”王妃承之不住,频频唤他名字,他置若罔闻,忽而便扣着她从云端渡去了渊海。 偌大一个殿堂静悄悄的,只余下二人深浅交织的呼吸。看见廊角上亮起灯盏,竟是一直从傍晚忙到了夜里戌时。 裕王妃越过丈夫宽展的肩膀向窗外瞄了一眼,羞赧而无力地捶了他一小拳。 此刻的她双颊嫣粉,红唇樱樱,仿若少女娇俏。楚昂看着可心,一边温存着她,一边匀出一手把帐帘扯下。顿时床帐内便好像与世隔绝开来,他把两个人拘在一方薄锦被下,轻勾唇角:“方才那小子来过。” “你听到了?”裕王妃把头埋在他颈间,双手环过他精悍的腰肢,贪恋这样全然拥有的光阴。 他亲了亲她头,这会儿没有了刚才的狠,只是一种清贵的柔情。应道:“唔,被桂公公打走了。都说儿子是娘亲的小情人,你这儿子倒是粘你。” 裕王妃佯嗔:“你不也一样,当夜头也不回地把他抱上马背就走,最要紧的关口放不下的还不是他?那小没心没肺,我看就他最像你。” 楚昂忽然含住她耳朵:“若是立他为皇储,你怎么看?” 裕王妃讶异一怔,也说不出来是高兴与不高兴,喃喃道:“皇上为何忽然说到这个?祁儿并无过失,一直用功努力,朝中声誉也好,倘若另立幼子,只怕有违祖制,也容易伤到孩子们的心。” 楚昂不置可否,默了默:“那此事便暂时搁置,太早册立皇储,倒还叫兄弟之间生了情分。择日让楚祁和楚邝搬去清宁宫,立储之事日后再议。” 清宁宫是某种意义上的太子东宫,只不过因着这几十年的空置而失了用处。楚邝是张侧妃生的二皇子,现年七岁,如何却叫他与祁儿同住? 裕王妃秀眉微蹙:“怎的邝儿也去,可是她与皇上提的?” 楚昂闻言略有愠色,却不想破坏此刻的融和,便只作淡漠道:“按祖制,七岁上的皇子不宜再与母妃同住内廷。清宁宫环境清幽,适宜读书养性,在皇储册立之前,朕的皇子们都会住在那里。” 王妃望着他:“主意是不错,但大臣们岂能容你拖到那时候?” 他却洞悉她的不安,炙热的气息喷洒她耳畔:“他们容与不容又能耐我何?如今朕是皇帝,一点儿家事还做不了主么?”说着,俯下薄唇,沿着她秀致的锁骨徐徐往下,停在山花之处:“你不高兴了?这是朕的主意,与她无关。待过上些日子,再聘讲官在撷芳殿教习,你的邹儿也去,也免得再怨朕疏于管教。” 他这样俯视着,长眸间的鼻梁便显得尤为英挺。拱得她难受,忍不住把身子迎起来:“皇上既这样说,可见……嗯,是已经定好人选了?” “翰林院学士方卜廉学识渊博,为人刚正不阿,可担此任。至于武学,朕的意思是……”楚昂的眼前掠过进宫那个雨夜宋岩端正的面孔:“委任东平侯府大公子。对了,朕上次命去老宁王府道贺,可有探得甚么口风?” “到底与皇上的母后是姐妹同根,语气里透露出是维护皇上的。”他手上不停,裕王妃声音娇娇切切嘤咛。 楚昂更添了几许志在必得的冷芒:“东平候府这些年因为朕的关系,其间隐忍的滋味必定也是艰难 恶魔哥哥,别太狠!。她对此是感恩的,做一个整日生活在晦暗无光的厢格子里的不得宠淑女,并不比做一个宠妃身边的大宫女风光多少。至少在张侧妃身边,每日衣裳是鲜亮的,经手的是贵气,太监们也都巴结着叫她一声姑姑。 所以她侍奉得很尽心尽力,张侧妃这才进宫不到六天,小公主就已经时时都要粘着她了。她如今打扮得朴素低调,规矩也很谨慎,眼睛从不多看,张侧妃对她还算满意,有心把小公主交给她带。 两个女人都在,楚昂自然便找了个借口告辞。叫张福预备銮驾,往养性斋处理政务。 裕王妃亲自送到门外,这才信步走回来。她虽是不喜欢张侧妃,却也淡淡的,并不与她面上苛刻。 张侧妃凝着她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嫣红咬痕,心里有点泛酸……都这么多年同床共枕了,皇上对她还是恋恋难断,昨儿来这里过夜,竟闹腾到连今儿早朝都罢了。 张侧妃笑笑:“姐姐今天气色真是好极,这阖宫的珠光宝气都被你盖过了。” 裕王妃想起她前日借小公主的名义勾留楚昂,心里是不舒服的,为着她先进宫与皇帝越了床笫,如今他才与自己好一夜,她就大早上迫不及待地赶过来。 但王妃是矜持的,只关切道:“妹妹一大清早就急惶惶带着邝儿池儿过来,可是在那景仁宫里住得不舒服?” 张侧妃抿嘴:“住的倒合适,就是阿池闹着要见父皇,哄不住。正好妹妹也没见过坤宁宫的模样,就顺带过来看看。不晓得正扰了姐姐的兴致,真是罪过。”一边佯作打着自己嘴巴,一边把一双媚亮的眼睛到处看。 裕王妃也不与她假客套,只弯唇笑笑:“也没什么可罪过的。妹妹若是未曾用早点,不若一起用吧。” 让李嬷嬷去摆筷子。 李嬷嬷恭声应“诶”,又道王妃昨夜侍奉辛苦,今天要多补补,过几日封后大典少不得还要忙碌。 好个会说话的奴才。张侧妃听了心里泛酸,笑盈盈甩着帕子:“早就用过了,不麻烦姐姐。哪儿有像皇上对姐姐这样好呐,耽到这个时辰才用膳。” 裕王妃回她:“对你不也是一样。” 那话里的意思,做为楚昂女人的自然都明白,必是暗讽自己和皇帝先行过交好了。张侧妃有些尴尬和得意。 裕王妃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殷侍妾与施侍妾两个住的如何,这二日忙,也没让她们过来请安。 张侧妃便面露不屑:“邺儿前日着了凉,咳嗽着,殷妹妹抽不开身。施妹妹宫里的池子招蚊蝇,听说正在填池种花,怕宫人偷懒做得不合意,这两日正在监督。” 这二个都是楚昂的妾室,施侍妾最晚入王府,今岁才二十一,膝下尚无子。殷侍妾则是楚昂年少时的通房,今岁已二十七了,生下三皇子楚邺,现年刚过五岁。因自小体弱多病,性格也怯懦,所以张贵妃的言辞中多有不屑。 她说完又叫身边的楚邝带四弟出去玩。 二皇子楚邝今年七岁,他随了张侧妃的张扬,生得拔高挺健,平素板着脸略显冷鸷。 看了眼掉了门牙的楚邹,不是很乐意。 “去呀,”张侧妃悄悄搡他,他回头蹙了下眉,只得走过去牵楚邹。 楚邹站在对面等,他从来都是可有可无不强求的性子,直到二哥过来拉住自己了,他也就跟着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章 『壹壹』碗儿空空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清晨的坤宁宫广场前凉风习习,汉白玉栏杆在宫人的擦拭下洁净明亮。 楚邹爬上台阶,站在阶边上字正腔圆道:“你看我跳得有多远,父皇说多跳几次就能看见太上老君了。” 说完“呼——”地一下便从四个台阶之上掠下来。 二皇子楚邝轻轻吭了下嗓子,微露不屑。他的声音也如他的气质般略带冷鸷,却也清润好听:“听说四弟这一个月在宫中皆与父皇同吃同住?” 宫中都在风传,只道四皇子随龙入宫,皇帝爷对此子与其余几子不同,恐怕有意立为皇储。 楚邹像是没听见的样子,揩着小袍摆迈回去,自顾自的又跳了一遍,然后叫楚邝也跳 强占新妻·老公别碰我。” …… “嘁嘁嘁——”少年笑得稚气而放纵,在这个无人管束的矮檐下,张扬着性情中的另一个真实面。 只把外头临时拐过来的陆安海吓得心肝胆儿颤,手上一只暖水壶都差点“啵噔”摔在地上。 就说最近小东西脖子上怎么有红斑,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是这小子在作祟。那糕点屑引来小蚂蚁爬,丫头皮肤幼嫩,能不长红点子才怪。 里头楚邹忽而单脚跳,忽而立定跳,自个丫头张着小嘴儿在底下巴巴的等投喂。看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样子必是已经混得溜熟了,仔细一个磕头跌下来把丫头砸两半,陆安海气得险些都要冲进去掌楚邹两屁股。 他还以为是老鼠显灵呐,还以为吃腻了糕点想换肉,正准备给它换呢。小祖宗,到底是怎么顺藤摸瓜让你摸到这鬼都不住的破院里来。看你平时在乾清宫用膳闷不吭气的,也没和我老太监对过眼神儿啊。 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让小子尝到了甜头,在没找到更合适的藏身之所前,就不好明着赶他走。 陆安海默不做声,只等到楚邹下次再来二所院加餐的时候,那盛糕点的碗碟子却亮底了。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白得透光。 楚邹兴冲冲跌进来,难免就有些不高兴。 “我的‘贡品’呢?按制今天该是甜芋圆子搭两个坚果塔,欠了吃的我可不保护你。”他攀上炕头,像尊太上老君似的盘腿坐在小麟子身边。 “呜呜呜~”小麟子手上舞着木铃铛,已经对他的光临视若无睹。 他默了良久,忽然阴郁上涌:“赶明儿告诉你太监爸爸,本殿下要吃荷叶肉!” 还肉呢,屁肉。 怄上劲儿了,第二天照样来。 第三天又来。 第四天还是不死心。 但那白瓷溜光的碗底儿依然是空的。他为此特地蹭去父皇的乾清宫用了顿饭,那侍膳的老太监根本没病,搭着肩膀站得好好的呢。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连炕也不爬了,一袭靛蓝色垮腰袍子倚在炕沿,只是一言不地看着小麟子玩耍。 满三个月的小麟子已经会牙牙学舌了,呜呜呐呐的,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自从哭得断魂断肠也得不到楚邹理会之后,她已经学会了对他的存在自动过滤。此刻正认真地打量着自己雪藕一样的手指,像对满世界充满新奇。 楚邹看着看着,心底里就都是愠懑。他挪过去,忽而捺下一口气,哼,照着她粉粉的小胖腿就拧了一把。 他四岁的小手也是稚嫩的,那力气掐在小麟子的腿窝窝里,是具有放射性的。小麟子一开始并未察觉,等感觉到的时候忽然间就是一瞬沉默,他顿时只觉呼吸紧张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果然“呜……哇——”地一声,天底下就再没有人比她可怜地哭了起来。 天呀要他的命了,从来没有过哭得这样大声。 那樱桃小嘴儿漂亮得让他想咬一口,叫她从此再没法儿用哭来震慑他的心。 楚邹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忽而就飞一样地跑出了屋子,门锁子都忘了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章 『壹贰』初见玉柔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日紫禁城里的风是倒行的,从楚邹平窄的脊背推着向前跑。小麟子呜泱泱的哭声便在他的耳畔放大,像贴着风儿紧跟在他的身后追索,魇一样散不掉。他想起她方才被自己放在炕沿边,那炕沿磨得溜光黑,倘若她哭着哭着腿儿一打滑…… 哦,他又记起方才出来时未上的门闩。这会儿各宫里都在传膳,夜里换差事的太监也陆陆续续从顺贞门里进出,那哭声若是传开…… “呼呼——”楚邹背着手,靠在无人的纯佑门外呼呼地喘着气。他仰起小脑袋,天空中缠扭的霞云像极了他此刻乱揪揪的心。 一直等到落日褪尽,头顶橙黄的夕阳渐渐被暗云遮挡,他才听见肚子里咕咕的青蛙叫。一步一挪走到广生右门外,忽然想起晨间不小心打碎了母亲一只彩瓷花瓶,只得硬着头皮改去父皇那里用膳。 紫檀木三弯腿卷珠长桌上摆满了荤素小碟,乾清宫里一如既往地静悄悄着。 夏夜清凉,微风从威武的漆红殿门外踅入,将皇帝爷楚昂一袭玄色刺金龙纹绣袍摆轻拂。他的面前摆着几样时蔬,这是陆安海从他几乎摸不透的喜好中艰难总结出的成果,显然,这些成果都很合他的口味。 南边进贡的嫩竹笋儿泛着诱人的青绿、蛏汤淡淡清甜,孙皇后用家乡带来的随嫁嬷嬷十几年间塑造了他的口味,被陆安海摸准了门脉。他用膳的时候脊背端得很直,夹银筷的手指清长而素雅,做他的侍膳太监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侧座上楚邹一直默默低着头扒饭,从头到尾没动过超出视线半尺远的菜碟子。 这小子自从进宫后,就没心没绪心事重重的,看起来好像很忙碌,又不知脑袋里镇日在扰些甚么。前段时间朝政压迫,现下一切按部就班,倒确实要考虑给他请个教习。 楚昂看着,轻轻勾了唇,给他的小银碗里扣去一块南乳松鼠鱼。 “吃这个,你爱吃的。” “嗯。”楚邹闷闷地应一句,用筷子夹进嘴里,然后不自觉地瞥了眼对面侍膳的陆安海。 陆安海垂肩哈背地站在四步外,普通太监夏天穿森绿色的曳撒,脑袋上搭黑色镶绒球的太监帽,看起来像一座长耳朵的坟墓,而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只绿色的老乌龟 极品女军皇。别扭地抠着花架子腿儿道:“等我涨够了月俸,我让小顺子出宫给你买一个。” “噗——那掐丝珐琅瓶子乃是宫廷御制,一年才出二三个,你倒是在外头有得买。”孙皇后损他。 …… 楚昂升了东平侯府二房三子在北疆防营的官,也就是宋岩叔伯的三儿子。外朝隐隐传出风声,说这是皇上开始重新启用东平侯府的第一步。 早前隆丰皇帝在位的二十多年间,东平侯府原本掌握兵权的直系全都被调离原职,东平侯府倒是从来恭敬顺服,这些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也不与权臣宦党过分攀交。到底是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了啊,风声轮流转。 现在新帝上位当务之急便是扶植亲信,他东平侯府娶的是老宁王府里孙儿辈的大郡主,老宁王府的老王妃又是当年楚昂母后的亲姐妹,有了这一层铁打的裙带关系,那是再亲再靠谱不过的了。如今隆丰皇帝的同胞弟弟宁王,还带着一队兵马躲在高丽没有声息,皇帝爷这样做其实也不难理解。 原本都还是私底下观测动向,等到过几日东平侯府大少奶奶楚妙抱着一对龙凤胎进宫时,朝廷众臣们就更加坐定了这个猜想。 六月末的早上,天空碧蓝,和风拂面。辰时正的阳光还带着几分清凉,宋岩的少奶奶楚妙着一袭荷粉色的盛装就进宫了。她梳着一堕弯月髻,上插珠钗,秀足沿着坤宁宫的汉白玉台阶一阶阶往上,步子不委不顿,轻盈有姿态。 见桂盛在殿前迎候,微微抬起头对他一笑。只见脸蛋带着点儿补养得宜的圆润,皮肤白里透粉,风一吹就轻弹可破。是那种一看就出自高门达贵人家精调细养出的矜娇女子,叫人看得很舒服。 楚妙今岁不过二十满一,十七岁上与二十一岁的宋岩定了亲,次年嫁给他,婚满三年便一举生下一对玲珑喜庆的龙凤胎。 这会儿身后跟着两个奶妈,一人手上各抱着一个孩子。左边粉绸包着的是姐姐,叫宋玉妍,集结了爹爹和娘亲的所有优点,生得是粉妆玉琢、珠玉可人;右边蓝缎裹着的是弟弟,叫宋玉柔,小小年纪恁点大就已带了一缕书卷气儿。家里几代单出武将,倒是难得添一个文俊才子,因此很得东平侯府老大人的喜欢。 这阵子楚邹没地儿去,镇日失心疯一样在宫中瞎晃,猛然看见两个中年妇人抱着婴儿走上来,冷不丁就打了个寒颤。叫小顺子挡着,正想往外头溜,孙皇后就把他叫住了。 楚祁到底年岁长,再过个三四年就要开窍,也不晓得能不能等到那时候。皇上叫抱进来看,那就只能兄弟两个一起都看看,大的不行再换小的。孩子家家的,有没有缘分,对一对眼儿就晓得了。 正殿的软锦凳上,楚妙端腰收腹地坐着。身旁奶妈手里,满四个月的小姐少爷正自精神,乌亮的眼珠子新奇地打量着殿顶繁复的天花。喂养得真是好极了,脸蛋粉扑扑,胳膊腿儿一节一节。听说老宁王妃疼爱曾外孙女,这小的年纪就给用上了南海珍珠粉,平素吃的穿的用的也都是金贵到了极致。 二十六岁的孙皇后悄悄打量着楚妙,见楚妙察觉,又默不作声地敛藏起眼里一丝怅羡。出生在民间小户,这是她心底一直过不去的一点遗憾。 宽和地笑笑道:“算起来我也不比你虚长几岁,不必这样拘谨。听说老王妃叫你妙妙,你是若不介意,今后我也这样喊你。” 楚妙恭敬一福:“臣妾哪里会介意,皇后娘娘这样端庄又慈爱,臣妾喜欢来不及。您叫我什么,臣妾都觉得好听。” 她一启口银铃含笑,气氛便轻松了。 孩子们出奶气的嘤呜,孙皇后就张开手来:“哟,瞧着多喜人,这就是你给他生的龙凤胎?京城里都传疯了你们一对夫妻恩爱,他对你好嚒?”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章 『壹叁』不会佳人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妙脸颊不自觉一红:“好是好的。比我虚长几岁,人不多话,对臣妾倒是体贴。平素除了当差,下了差事也不出去应酬,就在我身边逗逗孩子,难得他也不嫌闷。” 她这么说着,又想起丈夫宋岩对自己的种种好。 其实最开始老祖母叫她去相看的时候,她是心如灰寂的,想自己没出嫁就成了望门寡,如今好容易有人敢上门提亲,又是个传说中神思昏朦的半呆子。 但是在见到宋岩的那一刻,一切却为之颠覆。那般干净而冷俊的一个男子,穿一袭墨蓝缎的团云妆花圆领袍,腰束玉带,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像是命里注定要用这样一幅场面相遇似的,他侧头看过来一眼,秒秒间就将她的心口搅得怦怦颤跳。 后来成了亲,倒晓得并不是真呆的,拜过堂入了洞房后,眼神渐渐就开始有了光彩。也无师自通着床笫那些事,整日里不分白天晚上的爱缠她。等到被他缠足了甜头,就开始主动出去应酬了,也不晓得是凭运气还是靠真本事,公爹面上也装着不去过问,他自个考了个武榜眼回来,在皇城十二卫里混了个五品的差。 她因着自己早死了娘、先头又克死了一门未婚夫的凄凉身世,对他其实是没有太大要求的,只要人是健全的,平平安安就好。他倒是对她年复一年的日渐体贴,平素话虽不多,却晓得时常给她在外头带些好吃好玩的小物件;一个月也难得去两三趟通房的妾室那边,怕自己知道了闷心里难受。她觉得自己是满足的,虽然外头偶有三言两语,但她从来不当真——他除了当差哪儿也不去,他还能背着她干些什么? 那白皙圆润的脸蛋上两朵霞云,落在孙皇后的眼中不禁有些羡慕。皇帝自那天夜里去了施淑妃处,已经接连去了好几个晚上。施淑妃是十七岁进府的,人很胆怯,个儿也小,从前若不是孙皇后主动提及,平素楚昂几乎不会想起她来,如今倒是难得的破天荒积极起来。 李嬷嬷说兴许是因为明年开春就要开始新一轮选秀,届时后宫佳丽频添,看在她服侍了四年底下仍无所出的份上,故而趁此空档特意赏赐她一个恩典。都是女人,孙皇后既被李嬷嬷这样一说,倒又觉得无可非议。 因此便像是感慨一般地笑笑道:“小家自有小家的好处。” 四个月大的宋玉妍嘟着粉嫩的腮帮子,小嘴里吐着泡泡,一目不错地盯着孙皇后看,看得好生认真。 她轻蜷着小指头,小小的指甲盖儿幼粉幼粉的,胳膊肘上两个平安镯子在光影下一闪一闪,富丽而精致。孙皇后对这个小丫头是很满意的,这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都不会差,何况上头还担着皇帝暗示的旨意。 便从奶妈手中抱过来,在怀里轻轻地掂玩着,戏她道:“瞧瞧这乌眼珠子~~你这样看着本宫,可是要讨赏吗?小乖乖,你怎晓得本宫要赏你,你可是与本宫心有灵犀么 亲亲老公请住手。小麟子虽然也粉嘟嘟的,却也是清伶仃的,目光中没有宋玉妍的泰宁和安详。小麟子的目光是呆滞的,时而又有些惶惶然,和她说话时她常常都不能觉察,乌亮的眼珠子只是长久地盯着繁复的天花般,忽然好像在那空荡中看到了什么,又冷不丁自己吓自己的打个寒颤。 藏在破闱房里养大的小太监眼睛能看见鬼呢……他干嘛老拿她比呐? 楚邹在盘子里拿了一块木瓜糕给宋玉妍舔。宋玉妍慢慢地吐着小舌头,并不十分感兴趣。她应该是在家里吃得很好,不像小麟子,除了米汤,尝一点儿甜味就兴奋得要命,舌头吐得恁勤快,像一只吃奶的小奶狗儿,溜溜的。 他悄悄避过奶妈的注意,把糕点移开,让宋玉妍舔自己的指背。宋玉妍舔了两下,忽然“咔咔”地哭起来,委屈地往奶妈怀里钻。 他一下子便觉得说不出的空怅起来。 孙皇后看见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晓得一定又趁自己不注意时出花头了,便问他:“你可是欺负妹妹了?” “我没有。”楚邹闷声应道。 “他有。他刚刚拿手指头叫她舔了。”红门槛上传来二皇子楚邝的声音。张贵妃牵着儿子从殿外头婷婷袅袅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连续侍寝多日的施淑妃,还有殷德妃和她的三皇子楚邺。 因为桂盛已经进来通传过,所以也不算冒昧。 施淑妃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嫣红,妩媚偆光藏不住,低着个头不敢抬。 原本得了幸的宫妃次日是要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谢恩的,只是头几日她真的起不来。那其间的具体她羞于与人细说,每每想起来却总是面红耳赤。 总之就是皇帝爷对她的态度忽然大转,似乎因为她那天晚上终于苦熬不住,破天荒的着太监去请他,而让他觉得很带有新鲜劲。这些天他近乎是狂野地对待着她,又像并不把她当作个妃子看,而只是像个物什一样的被他宣泄情绪。 从前在王府里,他虽然来得不频,但也是偶尔会主动去看看她的。只是那时候清清冷冷,便是最关键的时候也不改一副清贵尊荣。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浑身散着天子帝王的霸气,并不与她过多言语,只是对她无言操控。她每每又怕又渴望,怕是怕下一秒就要死了,渴望却是那酣畅淋漓。第二日睡醒后,整个儿便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皇上也就开金口免了她去请安。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几个妃嫔对孙皇后躬身施礼。 张贵妃作歉然腼腆状:“不知皇后姐姐这里有客人,竟是叨扰了。姐姐既是待客不便,妹妹们不如先且告辞,得空再来与姐姐说话。” 孙皇后也懒得与她假客套,她既是大喇喇地把楚邝带过来,又扯上这两个嫔妃作伴,显见得是听说东平侯府大少奶奶入宫,存心有备而来露个脸熟的。 便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来了也就不急着走,都是妇道人家,一块儿坐着聊会天吧。”叫宫女赐坐。 施淑妃低着头,她个子很娇小,腰啊肩啊一点点大,静悄悄的跟在后头。孙皇后看了她一眼……这样热的夏天,里头却衬着素白的高领子。孙皇后心里就有点酸,作似不经意地把眼神收回来。 张贵妃何等眼尖,自然是瞥到了,悄悄地抿了下嘴角。皇上那么多年在王府里压抑隐敛,如今登了基,找个好揉搓的女人释放多年的郁困也是情有可能。几天之后就索然无味了,她倒是不着急。 偏自己和殷贵妃坐在一侧,叫施淑妃一个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无遮无挡地迎着孙皇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章 『壹肆』魇了三子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嘤嘤~~”宋玉妍还在委屈地呜咽着。孙皇后也不看张贵妃,只转而问楚邹道:“方才你可是欺负妹妹了?” “我没有。”楚邹抿着小嘴重复。 楚邝在一旁插话:“我都看见了,他的手指头现下还湿着呐!” 孙皇后一看,儿子果然正悄悄地把指头往袖子里藏。既是已被楚邝说穿,就不好再袒护他了,便叫李嬷嬷拿来短尺,当众打了两下。 “啪、啪”,那薄韧的尺子打在四岁孩童的手面上,脆生生也是疼痛。楚邹支着肩膀硬撑,扭过头去瞪楚邝。 楚邝也不甘示弱。 张贵妃揣自个儿子:“快去哄妹妹,哄好了妹妹四弟就不用挨打了 校园麻雀。 她死了么。 楚邹连忙垫脚往窗户里看,那窗户按规矩底下一排得糊窗纸,他看不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水缸移到窗下,然后攀爬到缸板上,凑到上头的窗眼里瞄。 正午眼光刺目,衬得房内光线昏幽,什么也看不清,隐隐只听见有耗子在吱吱低叫。他心里就紧张,猜小麟子是不是正在里头睡觉,恶毒的老太监为了不让自己吃糖糕,竟然把她一个人锁在里头。这样闷着她屁股上是要长痱子的。又或者她已经腐了,那些老鼠正在啃蚀她的筋骨呢。 “小尿炕子,你在睡吗?再不吭声我得把风车扔了。”他敲着窗户吓唬。 “哼,你在唤谁呐?谁是小尿炕子?”身后传来一声冷鸷的轻笑,他怔地一回头,看见楚邝抱着胳膊不晓得几时已站在对面的廊檐下。楚邝的眼睛里漾着兴奋的光,像即将要揭晓什么秘密似的。 身后跟着睡眼朦胧的楚邺,显然是刚刚被楚邝从床上强拖起来。还有他们的跟班太监小喜子和小邓子。 楚邹是有些紧张的,微微抿了抿唇就跳下来往外走:“我着了魇了,万幸被你们喊醒过来。这里头有鬼,你们也赶紧撤吧。” 他镇定地说着,俊美的眉宇间浮着昏倦,想要诱导哥哥们撤离现场。 然而楚邝轻易可不信,眼睛瞄着那个破暗的闱角:“三弟说你前阵子常来这里,里头藏着个人么?你要把这风车给她玩?” 他自动地把那个他说成“她”,撩开枣红的袍摆就往门那边走。 楚邹瞪了楚邺一眼,赶紧跟着小跑过去,两只手臂岔在门框上一挡:“哼,她是我的,你休想。” 咬着唇怒视楚邺,稚气的小脸蛋上充斥着一缕不容逾越的冷芒。 楚邺冷不丁打个哆嗦。其实他也是偶然撞见的,那天二皇兄叫自己一块放风筝,后来风筝掉西六宫去了。西六宫如今还没有正经的妃子住,只有几个年迈的老老太妃住在里头,楚邺害怕不敢进,叫跟班太监小邓子进去找,自己在外头磨磨蹭蹭。忽然就看见四弟鬼鬼祟祟地往西二长街的尽头上小跑,一路跑一路还频频地回头张望,看上去神秘又靡靡。 楚邺鬼使神差地就跟过去,然后又看到四弟进了一个阴僻的院子,一路直着往里挺,在后院最暗角的闱房外去了闩,猫身钻了进去。四弟进去后就上了炕,背对着窗子自话自说了好一阵子,他都快要准备走了,又看见他手上忽然拿起一块糕点,像跳大神一样地跳过来又掠过去,嘴里头中了邪似的“嘁嘁”笑。 楚邺回去后就吓出一身冷汗病了,后来就也跟着了魔一样,每每不时地跟着四弟,悄悄地躲在后院角廊下看。看他跳来又跳去,看完夜里头记起了又害怕,他都已经缠着母妃一起睡了好几个晚上。 楚邹拦着不让进,四岁的手臂并不算长,把在门框上好生吃力。 楚邝越好奇,用手去掰,掰不开,就叫小喜子去把楚邹抱起来。 楚邹屏着呼吸怒瞪小喜子,小喜子不敢,楚邝说:“回头让阿朴脱了你裤子,把你送去宫女门外头罚站。” 小喜子只得跪在楚邹面前磕了个响头:“四皇子在上,奴才多有得罪了。” 转身叫小邓子过来帮自己一起抱,这小祖宗听说生下来得皇后喂了一年半的奶,骨头髓子忒沉。小邓子不想去,小喜子跟他的二皇子主子一样心眼多,两个人一起抱,回头若是皇后要罚,可有人给他分担一半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章 『壹伍』孟秋浮屠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奈何自个主子是人主子的小跟班,没说话的份量。小邓子只得挪挪蹭蹭走过去,和小喜子一人扳住楚邹一条小胳膊。 楚邹步子开始移动,紧咬着牙关,急得直唤:“小顺子、小顺子救我!” 他生得很漂亮,眸若楚楚桃花,容长脸儿瓜子下巴,蹙眉的时候总叫人莫名为他触动柔肠。 三皇子楚邺心疼弟弟,也顾不得二哥在场了,跑过去抱住楚邹的脖子:“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我小四弟。” 他自己因着羸弱多病,看上去也才比楚邹一般大。楚邹的脸被他埋着,眼睛看不清,脚步越移动得厉害,胡乱应道:“三哥不用帮我,回头我母后问起来,打他们一百大板子……” “砰——”话音未落,身后却忽然一声重响,轰然带起一阵呛人的浓灰。 门板子榻了。 镂框的旧红格子,边上的拉把不经磨,从门折上断裂出来。小喜子和小邓子力道稳不住,措不及防扑了个狗啃泥,紧跟着楚邹和楚邺也坐倒在他们身上。 “嘿,倒省事了!”楚邝连忙越过他们,揩起枣红袍摆一脚跳进了房里。 破闱房里却静得出奇,满屋子弥散着一股冷寂的味道。只见贴墙的炕子被磨得黝黑污亮,炕边上歪着一副褐木旧桌椅,桌面上落满尘灰。椅靠上挂着一件褪了色的大红宫袍,艳绿的绣纹刺人眼目,就像个女人摊开了肩膀附在上头。 分明是一间很久没活人进过的屋子,偏那炕中央靠窗边的一个碗碟里,却盛着半块甜糕。碗底纳一点儿米汤水,应是盛放了有不少天,散着酸腐的霉臭,有苍蝇在嗡嗡环绕。 靡靡浑浑,诡魅森森。 “啊——闹鬼了——”小喜子趴在地上,只觉脸骨头到脚尖蓦地一搐,吓得惊跳起来迅速就往外头跑。 小顺子才听着呼声寻赶来,一听那尖叫传自柿皇子常去遛弯的乾西五所,登时就晓得要完了——那小祖宗必是鬼上身哩,他老早就想向桂盛禀报了,就是怕桂盛不相信反招来一顿打,好死不死拖到现在,愣是没瞒住。 …… 坤宁宫里气氛异样的凝沉,宫女太监们耷拉着脑袋,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孙皇后端端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鼓腿彭牙罗汉榻上,一贯淑和的脸容上堆满肃穆。张贵妃坐在左首下侧,膝面上倚着气息未平的二皇子楚邝,一贯刁钻的她这时候也少见的安静。殷贵妃则坐于她对面,怀里抱着眼泡哭得红肿的三皇子楚邺。 小喜子那一声“闹鬼了”叫完,背起自个主子就往二所院外头跑。小邓子自己撒丫子跑了,跑到半路才想起来主子爷还在院里没出来。楚邺一个人落在那阴萋萋的矮闱房外,脚底下就跟扎了针一样动不了,吓得呱嗓子就嚎。楚邹倒是在,但他在和不在对楚邺来说没两样 总裁爹地,买一送一。楚邝眼眸精锐,微微勾唇讽笑,压根就没把这场法事当回事儿。 御膳茶房里忙得像个陀螺,宫里住进了娘娘和皇子,灶上的火力也比往日加大。正是傍晚光景,各宫太监都在忙着布膳,陆安海颠着略歪的肩膀,站在漆光亮的大长桌旁指挥太监装盒,“把那盅黄焖鱼翅搁进去,今儿万岁爷兴许落脚景仁宫,张贵妃爱吃点啥鱼翅补中气”、“那盘老鸡浓汤烧鹿筋和西湖莲藕也别落下,万岁爷天一阴就能思量着用上两口。” 他不自觉地流畅叨念着,不仅把皇帝那难以捉摸的喜好拿捏,就连各宫里的娘娘们也被他观出了一二,一边说一边忙碌自己的糕点蒸笼。在皇帝跟前侍膳有几个月了,因为话不说,人收拾得干净,眼睛也不乱看,一切的布置不着痕迹地合着皇帝胃口,因此差事当得还算稳当,皇帝明面上不表露什么,用完膳倒是赏赐过他二三回剩菜。 皇四子虽没看出对他做的糕点有特别热爱,但每次也都能“将就”地吃上几口。吃了这么多个月,还是不改不变。小孩子的心性多变,既能坚持这么久,再怎么隐藏自己的小心思,也瞒不住心眼比针尖儿还细的太监。可见还是喜欢。 七月是阴月,一场雨过后空气便显得有些阴凉。尚膳监的掌事太监吴全有站在库房门口的屋檐下,眯眼看了陆安海老半天,吊着嗓门儿轻哼:“这老家伙闷声不响的,倒是还有些真本事。你这么说他,可有证据?” 太监小李在旁哈着腰:“是,奴才若无真凭实据,也断不敢在爷爷您跟前乱嚼舌头。这御膳茶房的糕点经谁的手做成,那都是有迹可循的。凡他陆安海做的,点心上都有个蓝标,除了给皇帝爷用的,剩下的次品全他自己拿走了。奴才问他拿哪儿去,说是拿去喂野猫。因为做的不多,统共没几块,先头奴才就也没往深里去想。可自从出了乾西所闹鬼一事,皇后娘娘嘱咐要彻查,连累咱整个尚膳监都被戚公公罚了半月俸禄,这事儿小的不敢不尽心。那糕点虽了霉,到底有他陆安海经手的痕迹,委实是他做的无二。” 掌事太监吴全有默默地听着,扭头俯看小李,轻蔑地吭了下鼻子:“哼,他在这宫里除了御药房的直长魏钱宝一个朋友,就没有别人。那乾西五所屈死的都是宫女妃嫔,他吃饱了闲着没事拿自个人头去祭拜?” 那小李乃是先头被陆安海抢了差事的太监,自是对此事费心尽力。 愈哈着腰:“话是这么说,所以奴才也怕冤枉了他,这才又在他的铺盖底下现了这个。”他说着,侧过身子从袖管里掏出个小包袱。 吴全有跟着他转过去,抖开在手里一看,里头却是一把剪子与一团碎布片子,还有一丛丛的小棉絮。 “奴才先头也是奇怪,各宫的娘娘们也赏过他几回金叶子,平素没见他给自己添置什么,反倒见他铺盖和袍服都日渐少了。奴才这费心一查,就查出来这包玩意儿……吴爷爷,宫里头除了皇子和公主,可不许藏什么没根没落的小秽种,他这样黑灯瞎火地乱折腾,到时候害了咱一群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哗啦——”天空中忽闪过一声霹雳,将屋檐下的光影亮了又暗。小李勾着嘎瘦的腰肢站在吴全有身边,头埋得只看见脖子后的两粒颈骨。 那歪瓜裂枣的婴儿小褂被雷声震得一晃,就好似那不知名儿的小脏东西命运飘摇。 天钦皇帝进宫才几个月,那小东西的褂子眼看也有些月份,显见得不是皇帝幸下的种。若然被揭出去,不单是他陆安海自己要掉脑袋,连着上头的掌事也得受牵连。 吴全有抬头睇了眼对面房里的陆安海,把包袱撵回小李手里:“老东西,看他老了赏他个好差事,好存点私房混个全身进棺材。他倒是给脸不要脸。你给我好生盯着他,别一颗老鼠坏了一锅粥,该是你的回头还是你的。” 小李子被看穿心思,尴尬忐忑,连连哈腰应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章 『壹陆』殿下央好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前二年江南接连旱涝,田间稻谷颗粒无收,桑农倾家赔本,隆丰皇帝回天乏术,心力交瘁英年早薨。今朝天钦皇帝登基,开元便是风调雨顺,不仅如此,朝廷还帮桑农揽下来一笔大买卖——大胡子绿眼睛的西洋人看重了大奕王朝富丽多彩的绸缎,一口气订购去几百万两。此举不仅解决了桑农与织造的销路,也给国库增加了不少收入。 听说江南百姓纷纷写诗谱曲颂赞皇帝,江南总督还把当地民间的一些歌谣辞赋上表进宫。养心殿的龙案上,年轻的万岁爷楚昂翻阅着奏折,一向清贵冷淡的面庞上难得晕开轻浅笑意 红楼之史家嫡女。 傍晚下过一场大雨,这会儿天际月光黯淡。七月末了的天,总是带着一丝凄索的阴霾,自从宫中传出来闹鬼,夜里头宫女太监们能不出来走动就都不出来走动。 东二长街上空空荡荡,他走着走着,步子就慢慢停下来。 前边的昌祺门边站着一道斜长的小影子,他抬眼一看,就看到四皇子楚邹端着腰板儿,怔怔地站在那里。穿一袭枣红白虎章纹圆领小袍,黑亮的头整齐地束在头顶,横插一支白玉小簪。似是一路躲开人群小跑而来,那皂黑的靴面上沾了几颗泥点子,正抿着小嘴儿,目光明睿地看着自己。 天钦皇帝膝下四个皇子,皇长子隽雅持重,老二有点像齐王,带着点英勇锐气,老三宽仁柔弱,唯有这第四子最像他。看着似乎瓜呆,满脑子天花乱坠不着边际,整日没心没绪,其实把什么都装在自己那颗小脑袋里,不动声色地观看着周围,城府亦最深。 若非那天陆安海偶然亲眼所见,他是压根儿想不到这个每日在乾清宫一脸不情愿地吃着自己糕点的小子,竟然是隔三差五在二所院里偷食的“小耗子”。 小祖宗诶,惹的祸还嫌不够大。 陆安海很恭敬地,卑微地对楚邹哈了哈腰:“奴才给四皇子殿下请安,眼下才下过一场阵雨,地上雨水打滑,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说着就弓着腰从他身旁过去了。 老太监。四岁的楚邹对他其实是满怀敌视又畏惧的。敌视的是他的冷血与狡猾,畏惧呢……大概是因为自己被他看穿了的那些小伎俩。 一场法事做下来,他四皇子声名在外,想瞒也瞒不住。 楚邹在背后紧追了两步,小小的人儿笼罩在陆安海老朽的阴影里:“你把她藏在哪儿了,她主子爷想见她!” 他咬着唇,信誓旦旦,自己把她归去了自己名下。 嘿,小子,你还好继续打听她。两顿不给你糖糕吃,竟就下狠手拧她的腿窝窝。恁小的小丫头,经得起你这个在娘窝里喂了一年半奶的小崽子手劲?若非那丫头命里横,我老太监又赶来的及时,那小脑袋被你移到床边,再稍往下一滑,面朝地“咯嘣”一下,连哭声都不带就能断气儿。 陆安海恐怕楚邹摔倒,回过头来:“她?四皇子问的是谁?老奴才在宫中当差虽然年岁已久,认识的也就御药房魏钱宝一个。殿下若是找人,不若去问皇后娘娘身边的桂公公。奴才还是那句话,天晚了,该去吧。” 他不软不硬地打着含糊,勾着老腰又往前头走。 楚邹就生气了,笃定这老太监不是把小麟子藏起来,就是已经把小麟子扔井里去了。 他看着陆安海的背影道:“你带我去见她,不然我把先头的事儿和我母后说,看你这个苦眼瓜子老太监还能把她藏哪儿。”一边说一边摇了摇手上的木铃铛,语气霸硬起来。 小子诶,果然够狠。 陆安海步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呆呆地立在空寂廖的东二长街尽头。 楚邹顿时又有些怯惧,怕他忌恨自己嫌弃他长得丑。忽而绞着木铃铛,嘟着小腮帮近乎扭拧道:“……本皇子上回打她了。我想拿东西给她玩儿~” 陆安海闭着嘴巴不说话,末了嘴角略略往上一勾,哼,小东西,也不知是好命还是歹命。 自在前头默默走路。 楚邹愣了一瞬明白过来,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在他身后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尾随。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章 『壹柒』他来见她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从东二长街走到尽头,出千婴门往御花园绕,路过东筒子再往贞顺门里穿,这一路百转千回,楚邹颠着小碎步,眼看都要绕晕了,陆安海才在一处幽晦的僻院门口停下来。 那门上落了把铜锁,用细铁丝绳绑着,院里院外静悄悄,像是没有一丝生气。楚邹缓缓移上前来,有些怯懦地看着陆安海微胖而歪的背影,杜撰他是不是要在这里杀人灭口。 陆安海心知肚明,也不开口请他。那锁原是故做的假象,他把细铁丝扭开,抬脚跨进门就往里头穿。 小子心黑,竟然拿自己的老命做筹码。这一路上黑灯瞎火孜孜不倦地随过来,他倒是小看了他的毅力。外头看着呆清寡言,内里可见是个狠角色。 陆安海在小麟子被欺负的当晚其实并没有换地儿,后来是又现三皇子楚邺竟然不时地也在院外探头探脑。这才临时趁值夜的当口,匆匆忙把她移到这东筒子尽头的淑女院里来。 那天楚邹掐哭她时正值顺贞门里人进人出,隔天便传出乾西五所里头闹鬼,有类似女人的萋萋哭啼。后来宋千户派禁卫军进来走了过场,他就没敢再继续回来收拾。大热天的,原想着那给丫头泡甜水的糕儿早晚得烂,哪儿想没几天就被皇帝爷的一群小皇子给撞掀了门。 竟然还被他小四子不晓得在哪儿拾到了木铃铛,一群招惹不起的活祖宗啊。 凉夜清风迎面,擦着曳撒的袍摆出簌簌声响。陆安海颠着歪斜的步子穿过空荡的寂院,院子很小,中间只有一张圆石桌。东筒子这一片原是供皇帝选秀的淑女们住的,两个人住一院。因着隆丰皇帝龙体欠康,已经有二三年空置了。内廷这么大,每天都有人进有人死,哪儿一缺人气,看上去便鬼气森森起来。 对门的两间主卧被贴了赤白的封条,隔壁仆从嬷嬷的耳房里满地拖着血滴子与染血的女人衣裳。他不晓得这院里又曾冤死了谁,他也不往那灰漆漆的窗缝里看。上了封条的总是死得不明磊,看了反倒沾惹她晦气。反正那小丫头命里硬,在吊死了三十多个宫妃的乾西所都能活,这里头再闹也就两个,碍不着她甚么。 低矮的绿柱红墙尽头,有间很不起眼的小屋。应该是从前值夜的小茶房,门板子有点歪。他推了推,启开一道可容身穿过的缝。 里头没有点灯,黑暗中传来婴儿幼嫩的呐呐自语。那细弱的稚语带着点怡然自得与自我陶醉,她已经很是习惯了这样无声无响的长夜。陆安海每次一听这样的声音,当一天差做牛做马的所有冤屈,顿时就灰飞云散了,多疲也疲不起来。 摸到桌角划了根柴火把煤油灯点燃,灯芯子尖细,不敢将光点得太亮。慢慢的光线晕开幽黄,就看见那角落的矮炕上仰着个小丫头,正抓着自己的脚丫子在玩耍。现屋里有了亮光,忽而就松开手,侧翻了个身子望过来 重生当时已惘然。 “小东西。”陆安海简短地嗔了她一句,万年呆板的老脸上多了些表情。 “咔~”小麟子惶促的神色立刻缓和,认出来是自己的太监爸爸,便舞着短短的小胳膊撒欢。 没人照看没人教,一张破炕子就是她每日的天地,她自己摸来滚去,不晓得几时就学会了翻身,还会用指头勾着自己的小脚丫吃舔。 陆安海现后,就在御膳茶房里偷来几个矮碗碟,每次倒几口米汤水放在炕子上。小东西,她为了活着也是煞费了心机,饿了就自己翻着滚着,滚到碗边把脸扑上去舔。虽舔不了几口,反倒是打翻得多,到底不至于太被饿着。这阵子宫里头风声盯得紧,陆安海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时时过来,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此刻胸前的小巾子上沾湿着米汤,微微泛开一股霉酸味,陆安海把她的巾子解下来,又将碗碟子收拾在一边,擦了擦底下铺垫的油布。 楚邹挪着小皂靴倚在门边看,听着里头熟悉的奶声奶气,他心里就悸动得怦怦跳。一双桃花眸子睿亮,睇着那昏暗光影中小麟子一伸一舔的小舌头,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四殿下还是进来吧,外头黑。”陆安海眼睛不看他,语气谦卑叮咛。 他这会儿倒乖乖的规矩起来,一步一点地挪进来,负着小手臂在床沿上一靠。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小麟子,带着两分讨好和等待。 小麟子扭头看见他,却忽地眸中哀伤一涩,木木然地背过身去自己玩耍。 “前儿个我父皇说要给我挑师傅,挑了东平侯府的大公子,听说他是个皇城禁卫军的千户头领。我一时忙碌,就没能来看你。”他假大方的,自顾自地说着,好像两个人之间根本没生过甚么不愉快。 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头一点点试探地握住她的小脚丫。 她的脚骨头很小,还没能有他的半个巴掌大,他抓在手里,心里柔柔的。这时候他想与她冰释前嫌,她的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最顺眼的。 因着老太监的针线手艺烂,她的褂子歪歪斜斜地吊在身上,鸡屎样的褐色,衬得她那样的卑微。楚邹想起鲜艳又娇矜的宋玉妍,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爱怜——是主子爷对自己手下奴才不如人的可怜。 “……但她比你漂亮多了。”他说,也不晓得那“但”字的前面半句是什么。 “嘤嘤~”小麟子察觉他在摸自己,樱红的小嘴儿忍不住往下瘪。 他却不管不顾,一意继续地抓着她不放。他出娘胎一连气喝了一年半的奶,那手劲儿可沉。又去抚她粉嫩的小屁股,寸寸逼她看自己。 陆安海正在炉子旁生火,抬眼看到了便低吭道:“殿下别动她的脚,这丫头伤过一次就记了仇,惦记你上回掐过她腿窝窝哩……青了恁深一块,足足半个月才见好。” 火苗子孳孳作响,袅袅着淡蓝色的光,这是特地找内官监的太监高价买来的无烟碳。陆安海把兜里藏的两个小瓷瓶掏出来,放在水里头去暖。 今晚上在张贵妃的景仁宫耽搁了时辰,原本悄悄温好的羊奶子和米汤都搁凉了。所幸这院里头不仅有口井,还有一个煤炉子。 小东西月份一天天长大,饭量也在一日日往上增,眼看满四个月了才这么点点大,需要吃得好一些。偏又嘴上金贵,羊奶子必须是去过腥的,不然吃了长痱子,烧煤也要无烟的,不然就咳嗽,还容易被外头现里面藏人。这些玩意儿都是他顶着“魏钱宝胃不好、肺不好”的借口找各监的太监私下里弄来的,后宫几个主位打赏的金叶子全耗在了这上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章 『壹捌』幼许采撷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小麟子不理人,撅着粉嫩的小屁股俯在床上。她还不会爬,只是用力地往前蠕着小短腿儿,似乎想要离着楚邹更远一点。 他知道她想要自己哄呢,一定得要他拉下身段低声下气。小尿炕子,她也像个女孩儿一样爱娇娇。 楚邹受了冷落,然而气馁可不是他的作风。他的脑袋里压根儿没把陆安海话里话外的指责听进去,他天生自带这种过滤的功能,能够把不爱听的话置若寡闻地隔离在外。 在炕边站了站,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风车:“瞧,这是我拖小顺子给你买的。用五彩油纸做的,撕不破还不割手。那个百和盛的师傅统共就做了五只,其中一只就在本殿下手里。花了我半个月的月俸,但我晓得应该没有这样多,他们这群奴才惯会夸大其词。等日后你主子爷出宫建府了,我再亲自带你去买。”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便把风车够到小麟子的跟前:“喏,给你玩儿。” “嘤嘤~”但一靠近过来,她却瘪下樱樱小嘴儿寻她的太监爸爸。 他就只好把风车插去她面前的炕头上,然后弯腰“呼”地一吹,让风车五彩斑斓地转动起来。 “嘻~”他弯着灵秀的眼眸对她笑,笑得甚美,把生性里的霸道和冷芒即刻掩藏得很好。 小麟子愕愕地看着他,小手试探地伸出去,立刻又惶怯地缩回来。他的笑容实在讨好得叫她没主意,她还记得他上回愤怒时突然伸来的小爪子。他在她的眼里形同狂霸小阎罗。 楚邹却不屈不挠地把她小指头勾住,然后将风车塞进了她手心 摄政王妃。 她应是没见过外人,竟也不晓得害怕,乖静地吐着粉嫩的小舌头,似有意要与他攀交。 吴全有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脸蛋,冰凉的手指沿着她的耳际徐徐滑到脖子上。那小脖子可真是细啊,稍稍卡擦一下就能捏断了,都不需要花力气。他半俯下身子,看着陆安海冷笑:“是陆公公你能耐~~平素一声不吭,干起事儿都是杀头的。我留下你是简单,留了你我就得死。那皇四子是什么人?他可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心头肉,你既用一个小秽种子诱蛊他,这事儿若传到上头,你还指望出宫?不止是你脑袋搬家,连累我和戚公公也都要被你担罪。” “咔~”他瘦高身材,宽肩上一只蝴蝶纹绣栩栩如生。正说着话,忽而一只幼粉的小手儿就扣到了肩头上。黑暗中小麟子出兴奋地轻语,对他的那只蝴蝶新奇极了。 那小手儿攀过肩膀,软绵绵的抚到吴全有的脸上、眼睛上,他竟有些视物不清,扣在她脖子上的力道竟就松开来。 一场杀戮就这样惊险地罢免了。 死里逃生的紧迫感,让陆安海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都在抖,他把姿态伏到最底,忽地咬牙狠心道:“实在……实在不行,但求吴爷爷开恩,容奴才把她送出宫去。今后是死是活,但凭她自个的造化!” “哼,送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当你夜里当差,白日侍膳,恁般不辞辛苦,是想往高处里出息,你倒是一门心的往黄泉道上走。你既是要死,我成全你。这次的事儿御膳房跟着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这丫头怎么处置得戚宫宫说了算。小李子,给我把她带走。” 吴全有冷漠地撇开小麟子的黏缠,他脸瘦得颧骨都突出来,因而显得两眼阴长。瞪了陆安海一眼,便往斑驳的旧院门外走。 “是,吴总管……给我吧您内!”小李忙不迭地从陆安海怀里拽出小麟子,颠着碎步就追上去。 “呃呜呜~~”小麟子被他颠得一晃一摇,皱眉自语着,乌亮的眼珠子看着瘫软在地的陆安海,想要扑过去讨他的抱。 孩子诶,这下可真不是我老太监不肯救你,实在是这深宫内廷它吃人呐! 陆安海紧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多看她这一幕。 …… 东筒子长街上空旷无人,一路通到尽头拐个弯儿就是御膳茶房,吴全有走了两步竟不往这条道上走。鹤长的两条腿半道上一拐,竟拐去乾北五所绕起弯儿来。 这瘦竹竿太监平素打骂罚跪下手忒狠辣,小李子看不穿他,又不敢多问,只嗫嚅试探道:“吴总管,像是走错道儿了。” 吴全有不应话,只简短地崩出俩字:“躲人。” 小李子就不敢再废话,一路兜着小麟子乌压压地在宫巷子里穿。 小麟子新鲜极了,原本被陆安海喂饱遛完院子后就该沉沉阖眼,此刻却睁着眼睛满目新奇地四下打量。 一座红墙琉瓦的皇宫,入夜后一切便显得肃穆又诡秘。像一块块永远绕不完的方格子,仿佛将她那被囚禁的世界打开。 月光映照在幽暗的凝祥门内,一道英挺的小影子悄悄将她打量。那俊冷的眸子睇着她粉嫩的小脸蛋,粉扑扑的,小唇瓣樱樱红,被那个小子虐得逆来顺受…… 哼,一个小丫头。他忽而对她生起了兴趣,既是遇见,又何允这样空白消离。那个小子念念不忘的,他偏要先他之前将她采撷。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章 『壹玖』风光不解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吱吱吱——”傍晚夕阳在寂廖的僻院里落下阴影,知了的蝉鸣声惹人烦躁。 四岁的楚邹面无表情地站在老梧桐下,一截枝杈在他身旁掉落,蚂蚁沿着他藏蓝妆花底袍摆一点点往上爬,他也懒得用手去拨开。 咬着精致唇角,漠然盯着对面低矮廊檐下人去屋空的小闱房——炕头上落满尘灰,一旁煤炉子也像从来未曾被动过;昨日还与自己倚在炕沿勾指头的小麟子,仿佛昙花一现,再复无了踪影。 又是这样,一咋一呼地耍弄自己……老太监! “哼!”他两只黑纱小皂靴将脚底下枝杈碾得咯咯响,忽然重重地把手上小包裹甩在地上,拭了把眼睛转身跑掉了。 柿皇子脾气一贯随了皇上,清贵冷淡,很少表露自己的情感,也几乎不与人置难。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怒,把藏在暗处的小顺子吓得心口直虚。 眼瞅着小祖宗跑到院外,赶忙从角落里溜出来,捡起地上的包裹。 小顺子自从挨了桂盛二十大板后,整整小半个月屁股不能贴着椅面坐,如今对楚邹可是寸步不离地追着跟着,生怕再惹出什么幺蛾子。 打开那小包裹,里头却是些一岁两岁的小儿衣裳。细料的缎子,两件精致的小棉袍,三件素棉的小中衣,绣样淘气又可爱。原本这些小物皇后娘娘舍不得扔,都被锁在坤宁宫后头的小仓房里,前儿个晚上四皇子忽然一个人溜进去捣腾,还不许让人帮,竟是打了个包袱拿到这里来。 小顺子环顾了一圈,看见对面两间屋子上了封条,隔壁一个下人房里满地是干涸的嘀嗒血迹。当即打了个冷颤,脚下不敢怠慢,捡了回去就往皇后跟前汇报。 时隔多年,孙皇后不禁又想起从前高僧批过的命格,只道这孩子命中“太正”之气,邪崇爱扰。因此便找皇帝爷商量着改名字。 楚昂原也不爱与她争执,平素几乎事无不随。只这右耳旁里最煞气的就该属“邪”字了,左边一个大铲头,右边一把矛刀,但让一个无错无过的小皇子顶着阴恶之名,那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有多遭人恼。遂只好作罢。 正好翰林院学士方卜廉从浙江老家探亲归来,楚昂便命他提前在撷芳殿里开了课,也省得一眨眼功夫那小子又跑得没影儿,到处瞎转遛。 撷芳殿在清宁宫的正中央,这里离着内廷远,左旁就是庄严肃穆的奉天殿,右边是一排青松挨着十米宫墙,环境颇为清幽朴雅。 楚昂赏了旨意,把肃王、宁王府里年纪相当的王世子们也一并叫进来学习。连齐王七岁的独子也没忘下,这倒让朝臣们好生意外。 那齐王在隆丰皇帝驾崩前夕,领了一万兵马奔赴高丽帮忙打倭寇。等到楚昂继位后,了几道圣旨叫他回来,不肯回来,只道那边的女人快要生产,一直拖着做借口。楚昂倒是少见的大度,竟也不为难他滞在京中的王妃和子女。 八月的天,白昼暑气依然还有些未消散。撷芳殿里点着淡淡的沉香,教习方卜廉诵读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院内回荡。 是个四十余岁年纪的文雅儒士,身材清瘦,两撇书生淡胡。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清朗明晰,念起书来自有一种为人师者的威严,大家都学得很认真。 未正的日头打照在对面的殿脊上,几只角兽在碎金下闪闪光 妃常无耻,王爷有喜了。” 楚祁知他根底,连忙开解道:“此段拗口难懂,不如先生叫他背一段《山海经》,他自幼便喜好这类异典古籍。” 方卜廉执意不允。 门外太监张福正想进来为小皇子圆场,因为晓得他得皇帝爷的偏宠,不好让他当众薄今上的面子。楚昂却好整以暇,摆手制止张福,静观楚邹的反应。 书院里楚邹默了默,然后便开始艰难的咬文嚼字:“《诗》云:‘邦几千里,惟民……所止。’《诗》云:‘民、民蛮黄鸟,止于丘鱼。’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他先还磕磕绊绊,后来却越背越顺畅。片刻后看笑话的王世子们便安静下来,大家齐都默不作声—— 这小子除了二三个生僻字音不准外,竟然差不多全照背了下来。 方卜廉不落意,又接着道:“既是背得这样连贯,想必已是通读,那么请殿下再把前面一段也背了吧。” 皇长子楚祁这回并不出言帮衬,少年的目光中满是讶异,噙着期待的光芒,想看看四弟几时竟私下里学得这样乖巧勤奋。 但楚邹支吾了半天却一个字背不出来。 门外忽而传来打掌声:“呵呵呵,想不到朕的爱子竟有耳听不忘、口诵能详的本领,今日倒是叫朕颇感意外。” 张福弓着腰欢喜奉承:“是皇上恩泽,皇子们个个聪颖*。” 方卜廉才现皇上竟在旁听,连忙揩着袍摆伏地下跪:“不知皇上驾到,微臣有罪。” “何罪之有?方爱卿教得甚好,此子素无规矩,亦需得先生这样的严师方能将他管束。”楚昂清贵面庞上带笑,又把身后的宋岩介绍与他,只叫他二个今后好生教导众位皇子。 宋岩官升了一品,从先前的五品麒麟袍换做今日一袭四品飞鱼服,闻言对方卜廉谦和地抱了一礼。他面目生得甚英俊,举止间自有一分世家公子的尊雅姿态,把一众少年们的眼目吸引过去。 楚昂便看向大儿子楚祁,夸奖道:“我儿勤奋,叫朕倍感欣慰。” 楚祁正待要脸红谦虚,却见父皇已然转向四弟,蹙眉做着严父状:“天资聪颖是不错,但须用在正途,即日起好生跟着你先生读学问。” 楚祁的眼神瞬间便黯淡下来,心中又浮起熟悉的酸楚。那句“若能有弟弟一半的聪颖就好了”的谦虚,便被淹埋在了胸腔中。 下课的时候下起了雨,跟班太监们都打着伞在殿外头等待。 皇子世子们刷刷地往外冲,楚祁亦收拾了书本疾步往外走。 楚邹看见了,忙不迭地从背后追上来:“皇兄等等我,说好了我今儿去你那里用膳。” 然而楚祁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楚邹小,冷不丁被他步子一侧,险些儿就要摔倒在地。他这才虚扶了他一把,停下来落寞道:“四弟小心着些,仔细磕着了父皇母后又要心疼。” 说着就蓦然地擦身过去,头也不低,像怕看见弟弟望过来的不解眼眸。 楚邹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雨水从殿顶上洒落下来,一两颗低在他俊美的小脸蛋上。他眨了眨眼睛,看见楚邝从身后走过来,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你把风光抢得还不够,连你哥哥的也不肯留一点么?” 把那小风车扔在地上,黑纱的皂靴从上头碾轧过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章 『贰零』蜜汁载船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晌午阳光普照着满城金色的琉璃瓦,退朝后的紫禁城显得异常安静。 养心殿“仁和正中”的大匾子下光线昏暗,楚昂着一袭玄色团领十二章纹绫罗袍,带旒冕,端端地坐在正中的龙案上批阅奏折。耳鬓垂下两缕明黄缨带,将他年轻的五官勾勒得尤为英挺,他微微颔首执墨,看上去多么的神圣与高远。 四岁的楚邹站在殿外看他,眼底不自禁浮起迷恋、崇拜,还有一缕怜恤。 他爱他的父皇和母后。 从前在王府里,父皇除了每日拘在书房静思,就是把自己抱在膝盖上与母后说笑逗玩。那时候虽有被幽困的寡郁,然而却是自在清闲的。如今二更天睡,五更天起,早朝退罢后又移驾养心殿,每日龙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呼,他是个勤于政务的好皇帝。 一阵风吹来,楚邹吐了口气,便惴惴歪歪地端着碗走进去。 “皇上……”老太监张福弓着腰在身旁轻语。 楚昂略一回神,便看到儿子近在跟前的俊美小脸蛋。他显然很意外他来这里看自己,不由目中带笑地问:“不与你母后跟前撒欢,跑来这做什么?” 楚邹垫着脚尖,把一碗蜜汁荔枝羹小心翼翼地够到龙案上:“母后叫我端来给你吃。” “哦?你母后倒把你当个小仆人差遣。”听他稚声稚语,楚昂紧绷的神经一时放松下来,忽想起已有数日未曾踏入过坤宁宫。 心中好笑小子的那点儿小心思,便好整以暇地掂起银勺。 孙皇后身上自有楚昂欣赏和留恋的一些小品德,比如她从民间小户嫁入他的裕亲王府,乃至现在进宫贵为皇后,却依旧不改从前的习惯,隔三差五总要亲自下厨弄点儿宫中没有的怡情小食。那蜜汁荔枝羹,荔枝用的是上等的冰镇妃子笑,被她细心地剥除了核,炖成后颗颗洁白盈透,便是不曾吃进便已觉赏心悦目。 楚昂很怡然地吃了一枚,转而却现小儿子在舔嘴角。 他再吃一枚,现他目光中眼巴巴的带着不忍心和渴望。像是怕被自己吃完。 他心中好笑,到第三枚的时候便顿了勺子,看向他道:“你母后没给朕留,你把自己的给朕了?” 楚邹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母后在生父皇的气了,故意不给父皇吃呐,但他知道母后心里明明很想念父皇。楚邹贪婪地指了指汤水:“你给我喝一口蜜汁就够了。” 他总是无意识地称呼父皇为“你”,就好像彼此不分辈分似的,楚昂却也从来不予以纠正。 看着楚邹掉空的门牙,心中忽地柔软。他就是喜欢这个儿子对自己的毫无芥蒂,这是种父与子之间不可说的微妙情怀。即便是楚池在自己跟前撒娇拿捏,那也都是带着几分刻意的,而在这个儿子身上,则是无条件与全身心的崇拜与依附。这是他所珍视的东西。 楚昂便把楚邹抱坐到自己的膝盖上,眼角余光扫到未批阅完的奏折,顺口问他:“邹儿可知为君者何为最重?” 父皇的龙袍上带着淡淡的清幽,健硬的宽肩让楚邹很舒适。楚邹缱绻地蠕在楚昂怀里,默了默,看着碗底应道:“民为最重。君如荔枝船,民为蜜汁汤,汤可覆船,亦可载船。” 噗,那桃花眸子一目不错,还是贪吃 酒后乱男宠(原名:男宠我不配)。 然而等到那些面团儿蒸出锅,端到乾清宫里给皇帝爷时,楚昂却又在那林林总总中第一个挑出了小儿子的杰作,只道那高挺的鼻梁像自己。 楚祁这一次没有再理楚邹,只是淡漠着,把先前的苦怨与纠结也隐藏了。 连孙皇后也对楚邹说:“我儿要学会藏拙,你哥哥一直很为你父皇而努力。” 傍晚的阳光碎碎洒洒,楚邹站在乾清门外,犹豫了半天,没有再走进去与父皇一起用膳。往常他都很喜欢在夕阳映照紫禁城时来找父皇,父子倆坐在黄花梨木长桌边一起吃饭,安静而默契。但这次他站了站,最后却转身走掉了。 空空的西二长街上,偶有三两个宫人颠着细碎的步子从这里路过。楚邹趴在墙头问小顺子:“你可打听好了,若是打听得不对,回去还得叫你挨板子。” 小顺子跪在梯子旁,头如捣蒜:“没错,奴才打听得清清楚楚,那老太监就是被派到西六宫给老老太妃们送膳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压低声儿招手:“来了来了,殿下先莫要讲话。” 楚邹探头看,便看到那寂寥的长街尽头走来一道略胖的歪肩老头。又穿回一身没花样儿的褐色低等太监服了,歪着肩膀,背驼得像只老虾米。西六宫的老老太妃们吃不多,又没足够的风光打赏,太监们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得宠的红太监平素都不爱来。两个大膳盒子归一个人送,把陆安海的肩膀压得直往下沉。 活该,叫你老太监蔫儿坏。 楚邹便向小顺子伸手:“给我。你也上来。” 山东进贡的大枣核子,又红又硬,照着陆安海的肩膀和屁股射过去。 “噗——”陆安海正自垂头丧气,忽而只觉屁股上一哆嗦,他用手摸了摸,紧跟着肩头上又挨了一道。 他阴着脸四下里查看,然后就看到雨后的红红宫墙上两颗若隐若现的俊俏脑袋。那小的一个黑眸若星,薄唇紧抿,正自拉着手上的小弹弓。他就装作没看见,继续晃悠悠地往螽斯门那头走。 楚邹愤怒极了,厉声质问道:“苦眼瓜子,我的小麟子呢?说好的以后她归我了,又把她藏哪儿去?” 那稚气未脱的嗓音满带凛凛煞气,只叫陆安海哭笑无力。 问他,他去问谁? 尚膳监掌事太监吴全有的阴毒,整个御膳茶房就没有人不知道。打人都是用铁铲子铁搓子打的,他和戚世忠一样又辣又狠。那丫头落进他手里,这些天就没了声儿。他吴全有瘦得两腮突出,一张脸整天阴得像黑炭,陆安海也不敢去打听,怕打听了更难受。人活着何必自找罪,本就是不相干。 宫里头主子打奴才不能还手不能躲,那是大不敬。陆安海隔着凉风,潸潸地望了楚邹一眼,弓着老腰继续步子不停。那小子一路追着射,他这里一哆嗦,那里一抽搐,一路被他从咸福宫外射出了螽斯门。 然后就听说当晚皇四子一个人在偏殿用饭的时候拨了盘子。皇四子素来脾气好,从不曾对谁人动过主子脾气,皇后娘娘怕皇帝知道,嘱咐宫人瞒着。楚昂其实知道了,只是面前一桌子的菜委实味同嚼蜡,他也就不说什么。 再接着又听说三皇子楚邺不喝羊奶了,那羊奶可是专门给他供的,因为他体质虚弱且又容易过敏,羊奶子得去了腥才行。今儿晚上却不吃,喝了两口一定要退回到御膳房。 一连气三桩事,把个御膳房弄得紧张兮兮,山雨欲来风满楼,太监们各个屏气敛息如临大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章 『贰壹』麟宝有居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四皇子拨了盘子,三皇子不喝奶,皇帝对着膳桌无食欲……尚膳监掌事吴全有连睡觉的时候都皱着眉头。 白虎殿北面有一片房子,专供当上差的太监们住,为的是方便随时听候差遣。瘦人多洁癖,他自己拣了个最边角僻静的院子,平素几不与人交道,收拾得倒还利落。仙鹤荷叶雕刻的紫檀木弯鼓腿床,床上青蓝色被褥干净清爽,还带着股淡淡的熏香。 “呐~”醒着的小麟子滚到他身旁,悠闲地用自己的小短腿儿蹬他。吵不醒。 吴全有嫌弃陆安海做的小褂子下等太监鸡屎色,把自己一件半新的白绸衫子给她囫囵个儿的套上。袖子太长,当裙子穿都太早,小麟子脚丫子和胳膊全都伸不出来,只能隔着衣料吃手手 极品女军皇。 陆安海愣了半晌,顿地才恍然过来小东西还活着。像条半死的鱼顷刻被注回生机,扑腾一声就向着吴全有瘦长的背影跪下:“活菩萨显灵呐,那孩子到死也不敢忘记吴爷爷您的恩德!” …… 光阴游走,秋去冬来,十月万寿节一过,天钦元年的第一场雪就下来了。皑皑白雪把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中,万物都似乎归于睦祥。那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第四日便听说坤宁宫皇后娘娘把出了一月的身孕,再往后二日,永和宫里又传出施淑妃亦探出了喜脉。 今岁江南稻米大丰收,织造局按时限向朝廷交了差,宫中喜事连连,整座紫禁城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因着要照顾两宫有孕的娘娘,御膳房也显得格外忙碌。连带着一直时不时在膳房外把岗的皇四子楚邹也忙碌起来。二十六的母后在他眼里依然是那么的年轻貌美,但她吐得那样厉害,他每次隔着漆红殿门站在外头,忍不住就会蹙起眉头,带着一缕莫名的怜恤和惆怅。 他对着母后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并不像他的哥哥与姐姐一样带着雀跃与期盼,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出生的,只是不喜母后经受这样的折磨。 大皇兄还是会来母后的宫中请安,也开始重新与他说话,但眼神里不再有从前那种忧愁与挂念,比如忧愁他的不听话与调皮。楚邹会叫楚祁“哥哥”,但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因为实在想和哥哥亲近,而自顾自厚着脸儿粘在他身边走。 他仍旧隔上几天去一趟父皇的乾清宫蹭一顿膳,但他却也渐渐适应了日渐寂寞起来的童年。 后来又曾去过几回乾西的二所院,还有东筒子尽头的那个小矮屋,然而那个小尿炕子仿佛再也没有出现过。 楚邹一个人在落满尘灰的炕头上跳过来又跳过去,跳了几回,后来就渐渐的把小麟子也遗忘了。 小麟子长得很快,等到元旦的鞭炮声一响,陆安海大清早喂她喝过年的第一杯糖水。那樱樱小嘴儿张开,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三颗牙。 吴全有把她锁在自己后头的那个死人院里,白天的时候院门上锁,只有夜里无人的时候才把她抱出来玩耍。她自己学会了坐,还学会了爬,吴全有不在的时候,她会咕噜不清地喊陆安海一两声“拔、拔”,把陆安海欢喜得老脸皱成了一条真苦瓜。 但太监们心眼小,这事儿他可没敢告诉吴全有。小麟子叫吴全有“呀、呀”,那是“爷”的意思,可没爸爸亲。殊不知吴全有自个也乐意听呢。吴全有的枕头上就没少被小麟子撒尿,瘦人多洁癖,早晚有一天这小东西得被他一个错神掐死喽。 正月一过,三月上头,第一批选秀的宫女就陆陆续续进宫了。 宫女入宫头一遭得先经过太监们的筛选,然后再轮到尚宫局的大嬷嬷进行第二轮。今次进宫拢共加起来得有二千个,太监们涮下来一轮,剩下的也就千儿八百不到,这八百中仅有五十个是够资格服侍皇上的。 每天东筒子长街上都站着几纵几排的女孩儿,那些女孩儿十三四岁,尚没经过宫廷的熏陶,眉目间活泛着各种新鲜与灵动。忽而也不晓得互相说到什么,一个个就羞得面红耳赤。 楚邹常与小顺子探着个脑袋趴在宫墙上看,看太监们检查她们的五官、头和皮肤,那楚楚的桃花眸里便满是新奇。 宫里头讲规矩,要笑不露齿,嘴角微微上弯,还不能没见过世面的这看那张望。这些女孩儿其实没比大皇姐楚湘大两三岁,但她们一个个都在宵想成为父皇的女人。她们以被幸为荣,但在五岁楚邹的心里,这些俗气的女孩儿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父皇。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章 『贰贰』新容添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当皇帝最怕爹死得走,打小小的年纪就上位,在宫里头提醒吊胆,镇日政务压顶,食不知香夜不成寐,难免都是短命。 相比之下楚昂却是个侥幸的,虽则幼年被袭了皇位,到底隆丰皇帝这么多年没为难他,把他一直幽禁在王府里颐养成年,掐到二十八岁风华正盛时又整好登基。登基后天遂人和,头年就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再则身边已有皇子皇女数个,也不怕身体不好。 因此今岁的宫女选秀远不像前几年,百姓一改消极逃避,各地纷纷积极采选,其中尤以江南为最。姑娘们陆续坐着州县护送的官车进京,由内监候在玄武门下引领进宫,一条东筒子大街便像是开了春,花红柳绿,脂粉飘香,生生把沉寂的紫禁城渲染了不少日。 清望阁里搭着画板,几名宫廷画师正在给这些待选的秀女画像。这会儿正是巳时光景,四月春好,阳光朗朗,秀女们按五个一排坐了两排,以画十个为一轮。 宫女进了宫,一辈子就再出不得宫门,能被皇帝相中便是唯一有盼头的出路。一众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皆鲜衣美妆,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阁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泛着彩墨与书卷的清香,时有三两个怯怯低语,把正在被画的品头论足 小嫂子,私奔吧。 她们三个人都住在同一个院子,圆脸的曹姑娘便跟上两步,低声关切:“何姐姐为何这样颦眉?我见她们都送银子打点,唯你一个不送。我自己是没银子送,心下倒是恨不得把我画好看点。莫非姐姐在老家已有中意人选了嚒?” 问完了又觉得这话不好,歉赧地绞绞袖子。她人虽生得普通,身段儿倒是一等一圆润讨喜。 何婉真空落的眸光掠过她头顶,望不穿这十米宫墙:“有没有又有什么用,皇帝征秀女,选上了还能不进宫么?”说完也并不搭睬人,自己在前头走了。 穿一袭素淡裙子,背影蹁跹若柳,看上去几分才女清高。 因着太难接近,大伙儿都有点不喜欢她。圆脸曹姑娘便代替她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笑。 一时间各个出了清望阁,往东筒子那边回去。未得幸的秀女们都被安排住在乾北五所里。 御花园里春色正浓,枝头梨花初绽开,娓娓晓风吹过,花瓣缤纷飘零,那一簇儿鲜衣靓裙便显得好生醒目。 张贵妃正牵着楚池出来游赏,一路往廊下走来,秀女们连忙哈腰行礼。张贵妃一双媚亮的眼睛往人群里一扫,最后在周雅身上顿了一顿,等错开了之后就对锦秀道:“到底花是新开得美,开久了的花,任你再多的阳光雨露也不能有那初时的鲜嫩。你去给本宫打听打听,刚才的那个是哪一位。” 宫中统共就四个娘娘,这阵子皇后和施淑妃怀孕,皇上多宿在张贵妃这里。那话中的“阳光雨露”自然指的是万岁爷的恩泽了。 锦秀想起侍夜时听到的那些氤氲动静,耳跟子不由又开始烧红。但好在张贵妃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微微敛起心绪,谦卑地应了一声:“是。” …… 御膳房里日复一日的忙碌,因着新进宫的选秀,只得又在过道上扩了张大长桌子,专门用来给小主们摆膳。 正值晌午光景,各宫各院还没开始过来领膳,倒算是难得忙里偷闲的一会空挡。陆安海第二遍检查着各宫娘娘的配菜,看见孙皇后那里有碟子辣咸菜,便帮忙替换了下来——对于皇四子那个小子的母亲,他还是会特意留意下的。孙皇后孕后偏瘦脸白,不宜多吃这些盐分儿高的腌菜,吃多了容易心慌。 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的有太监进来领膳,一个十六七岁面生的太监,在秀女膳桌上翻拣着看来看去。陆安海斜着眼睛瞄,看到他的指甲缝里撒出一些晶莹的药粉。 他不动声色也不说,自个忙自个的,等各宫里的送膳太监把东西都端走,这便收拾了两钵软烂的小食往吴全有院子里去。 勾着个略歪的肩膀,走得一晃一悠,如今的差事倒是叫他当得舒坦。膳房的奴才们都不晓得这老太监怎么就得了吴全有的垂青,陆安海也懒得去解释。真以为自个的差事轻松是怎的?这可是个烧脑子的活儿,眼睛要盯得紧,心眼儿细成针尖。皇上娘娘们当顿撤回来的菜,他得挨个儿翻着去看,看完了得分析,再决定下一次该送什么。这里头的门道可说不清,全凭心眼里的直觉,谁不服谁来试两天。 出了左翼门直通右翼门,然后往白虎殿后头拐。 进了吴全有的院子,那院子后头有个小门,出去再往深点走,就到了一个废弃的小破院。太监们都迷信,这一块没人敢来,也就那小丫头,打从生下来就与死人住一块。脚步才刚接近小红门,就已听见里头稚儿奶气的牙牙学语。前些个会自己站了,一学会站就开始蠢蠢欲动地往院子里迈,当初就不该给她起“麒麟”做名字,这样男孩气儿的,应该给起个小玲子倒好些。 他心里一下子就轻松起来。推了推,推门进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3章 『贰叁』梨花甜甜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院子里,吴全有正扶着小麟子学走路。满一岁的小麟子穿着缩小版的太监鞋,在吴全有长臂的支撑下一步一步迈得趔趄。 是十一个月的时候自己学会站的,她的炕头贴着窗子,平素一个人被关着的时候,就自己攀着窗沿上的棱角学站。刚学的时候一撑起就坐倒,她倒是不见气馁,反而乐此不疲地陶醉其中。忽然一天早上陆安海进来送饭,进院就看见有只小手儿隔着窗户在抠上层的窗缝。虽则又惊又喜,到底被她一天天的灵活给吓着。 陆安海就弄了几块木板子,沿着炕沿钉了个大栅栏,那栅栏把她挡得只能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倒像是个猪圈了。她不乐意,小嘴巴“哒、哒”地碎念叨,越藏着掩着那外头的世界,那世界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便越充满探索欲。 看见陆安海进来,咧嘴笑着想往他身上扑。四月的天,衣裳已不需要太厚,吴全有给她在宫外做了两身小褂子,底下是一条开档裤,跑起路来里头粉嫩的腿窝窝一荡一晃。 陆安海把饭拿出来,是一些烂面和着骨头汤加了点碎青菜和蛋沫煮成的,小丫头胃口好,咕噜咕噜一小口喂下去不用哄。 陆安海喂了她两勺,睇着她粉嘟嘟的小腮子,对吴全有赧笑道:“别太早走路,说是小孩儿太早走,力道压着了,长大容易罗圈腿。”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乐的表情和语气。 吴全有是冷蔑的,松开小麟子的手。陆安海明白过来,表情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木愕——这麻杆大太监瞧不起自己,他也不去主动巴结。 只低着嗓门道:“北五所扫地小太监隔三差五往知芙院饭里下药。那院里住的三个秀女都是今次出挑的,不晓得又是哪个被谁看不上眼了。” 哼,老家伙,心眼儿比蜂窝眼子都多。操心着皇帝爷和各宫娘娘的喜好,连那东筒子稍有点颜色的小主都摸得一清二楚。 吴全有搐了搐瘦脸上高耸的颧骨,拍袖子站起来:“这座紫禁城里女人的争斗还少么?弄不懂那后头主使的是谁,最好不要跟着瞎参合。一点药粉死不了人,顶多不过叫人颜色憔悴些,犯不到我们头上找麻烦。” 陆安海听这话,便猜着必是那个山西府尹的千金周雅了,太耀眼招摇,难免招嫉妒。他也不吭声。小丫头吃得很认真,乌黑细软的头在脑顶上扎了个小揪揪。他看着欢喜,偷偷刮了刮小脸蛋。敢情自个偷来的小东西,被吴全有这阴毒太监看上了,还成他的了。但只要这丫头能活下去,其余都不算事不是么? 他这么安抚着自己,收拾了饭盒子就眷眷不舍地告辞了。吴全有在的时候,可没他老太监碍眼的份。 小麟子学会了站,又被吴全有扶着尝了几回走路的瘾,就越按捺不住新鲜了。只要趁着两个干爹不注意,自己就摸着炕沿,歪歪扭扭地悄悄往院子里跑。 陆安海吓得把所有井眼儿,缸口子,但凡能栽进去就出不来的家什全盖紧喽。 她自己连扶带爬的往门那边走,好像那扇小红门外对她来说有天大的稀奇。 门被锁着抠不开,小手儿就噔噔地隔着门板子拍。那声音细弱,时有时无,所幸与外头还隔着一间吴全有的院子,不然怕是宫中又要做一场驱鬼的法事,到时候藏都没地儿再藏。 五月末的太阳渐渐开始炙烤,过了端午转瞬就是夏天了。穿着青色的小褂子,手腕上小银镯子叮铃叮铃,跌跌撞撞就往门那边去。 “回来!”吴全有摇着新买的手鼓召唤她,她回头看了看,下一秒依旧撅着小屁股“咯咯”地往门上扑。 “小东西,得叫你识得厉害 亲亲老公请住手。 小麟子察觉这小男孩在看自己,就指着地面说想下去。 楚邺可受不得她适时地卖娇,很是煎熬了半天才拒绝道:“那不行,你主子爷我这就要走了。等你长到三岁,我再带你把整座紫禁城转个遍。这些宫殿都是我父皇的,我是我父皇的三皇子,等以后你就晓得了。怕就怕你看见了四弟,从此就不肯再理我。” 楚邺平素慎言怯语,在小麟子的面前却难得的放松。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他对她拥有照拂的权柄,而站在她面前的自己,才真正像个皇子爷。 听见隐约有在叫:“三皇子、三殿下……”那俊秀苍白的小脸默了默,便急忙道:“我得走了。我二哥在找我,你要晓得他有多霸道。下回你主子爷再来看你。” 说着摸摸小麟子的手指头,小麟子坐着由他摸,他有点惆怅她对自己的不留恋……不过还小呢。他就带上门出去了。 晃一晃,在武英殿后门墙边上站定。小邓子寻过来,问主子刚才去哪儿了。说在找二哥呢。 八岁的二皇子楚邝却已经站在身后,过了个年越俊挺了:“上这儿能找着我么?分明我在找三弟。今儿父皇选秀,要不要一道去看看哪些丑丫头被选上?” 楚邺悄然暗藏慌乱,楚邝眼神英锐,偏也不细究他,兄弟二个说着就往西六宫的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在体和殿的后头,过大成右门就到。秀女们入宫后先得经过两个月的训导,练体姿、学宫廷规矩、考琴棋书画,而后再由尚宫局的嬷嬷挑出优选的二百名,由帝后在其中择出五十个待命的淑女,淑女在侍寝后方可填充到东西六宫。其余的便淘汰下来做各宫使唤的宫女。 三月头上进的宫,今儿五月底,这就要开始最后一轮的筛选了。此刻正值晌午光景,储秀宫院子里树影斑驳,秀女们花团锦簇般站得一丛丛,恨不得把自己最好最明艳的一面展示出来,没有打扮得不好看。 里头主殿的正中摆一张铁力木雕双龙挡板平头案,面上披一面明黄的绫罗缎。七个多月身孕的孙皇后支着腰骨坐在左首上侧,孕中的艰辛虽让她看上去略微憔悴,然而生自江南水土养育的姿容却不改端柔与尊贵。另一边是张贵妃,张贵妃着一袭淡紫荷花绣阔袖宫裙,看上去很是容光焕。左右下首各坐着六个多月身孕的施淑妃与殷贵妃。 这些都是宫中实打实的主位。 皇上还在养心殿没过来,秀女们静悄悄地候在殿外等待。日头渐盛,生怕把妆容晒花。 楚邝拉着楚邺绕去后院,那后院的窗子下小顺子正兜着脑袋跪在地上,四皇子楚邹站在他的脊背上,悄悄地把窗户支了个缝往前院打量。 楚邺微微有些瑟然地叫了声:“四弟。” 楚邹唔了一声,回过头来:“三哥手上拿的是什么?方才寻你不见。” 楚邺这才现忘记把糕点盒子藏起来了,那种偷了小四弟心头好的感觉又浮上心头,问他:“是梨花糕,我母妃给的……你要吃吗?” 楚邹正渴得要命,跳下来拣起一块就舔,看见那糕面上有个幼小的指甲印,他愣了愣也没多想,就着那指甲印就咬了下去。 楚邺在一旁看,这才艰难地纾了口气。 三个小皇子爷叫各自的跟班太监跪在地上,自己就爬在上头往窗缝里瞄。听见太监桂盛拉长嗓子嘎一声“皇上驾到——”,那花红柳绿的前院里顿时嘤嘤嗡嗡起来。 皇子们脚尖垫得紧,底下太监跪得脸抽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4章 『贰叁』婉真小主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昂身后跟着老太监张福从二道门内走进来,着一袭明黄上绣龙翟十二章纹龙袍,内衬殷红打领,戴乌纱折上巾。楚氏皇族的男儿天生自带清冷贵气,那长身玉立、衣袍拂风,只把秀女们的眼眸立刻吸引过去,竟不想万岁爷这样年轻英伟,看去不过二十八九风华。 朝政忙碌。山西那块地面乃先皇帝在世前就赏给肃王的封地,彼时肃王母妃得宠,时年不过七八岁就被封了王,便是后来隆丰皇帝在位期间也对他束手无措。 去岁山西财政闹亏空,楚昂亲自命人查阅了这几年的税贡,正准备下狠手整治,奈何肃王与宁王却在暗处散播谣言,只道自己皇位坐得不正。着戚世忠去审了两月的案,恁是一点口风也破不出来,破不出来就治不了肃王,山西那块棘手之地也就动它不得。 楚昂负着手急匆匆地往殿内走,目不斜视。一身帝王气宇叫人不敢贪仰,秀女们被他压迫得纷纷低头屏息。 殿内孙皇后看见他进来,腆着腰肢笑嗔他:“怎么才来,看把娇花似的女孩子们一个个晒黑。” 她快八个月的身孕了,楚昂扶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进行得怎样了?” 他英姿清伟,孙香宁被丈夫笼罩在阴影里,显得舒适而贪婪:“给你选的妃子哪儿能由我做主,自是等你自己来决定。” 淑柔的脸容上带着笑,然而妙目中闪闪,到底几分涩意被他看穿。 成亲十几年了,那长在小户人家的少奶奶情致一点儿还是不变。楚昂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表达,既是做了王朝的皇后,这样的场面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她要学着适应。便略笑一笑道:“后宫你是主位,这些自是当凭你满意。” 说着亲昵地抚着她的手背坐下来,他在人前是给予她足够尊崇的。 张贵妃被冷落在一旁孤坐,这种时候皇帝是不会看她的,她也知道。那个女人在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把私下里对着自己时的激烈显扬半分。 日头打照在雕镂的窗棱上,楚昂隐在逆光处的侧脸精致而冷俊,肩背清宽,长臂扶着皇后的腰肢,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五好丈夫。 张贵妃悄悄睇着,心里略有点酸,但一想到他那种时候还不是要与自己这样那样,她的容色就又变好起来。撇过头,自己对着空朦的光影抿嘴笑笑。 楚昂坐定,随手翻了翻面前的画册子,冷淡道:“这就开始吧 盛宠之狂妻来袭。太监在她名字上打了个勾,然后挥挥袖子,出门时自有打下手的给她们分花和玉坠。 一拨里就自己一个,周雅有些志得意满。曹可梅没什么感觉,她被安排在第三排的最角落一个,压根儿没指望被看见。第一排角落的何婉真悄悄舒了口气。 一袭杏色宫裙婉婉,弱柳扶风。那一声叹虽轻,然而却还是叫慎省的皇帝爷楚昂捕见。 楚昂面露不悦,微启薄唇:“等一等。” 低冷的嗓音回彻在殿堂之下,太监们连忙悄声唤:“停住,停住。” 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面带紧张,又踌躇着转回身来。 “朕贵为天子之躯,得天下万民景仰。秀女进宫莫不以落选而伤,你却为何独不见惆怅,反倒是舒了口气?” 楚昂盯着第一排角落何婉真纤柔的侧影,英俊面庞上堆起一股冷愠之气。 四周静悄悄的,周雅顺势看过去,这才现皇帝的目光锁在何婉真的身上。她也不知该得意她被皇帝着恼,还是该忧愁她被皇帝注意到。 何婉真低着头,惶恐而谦恭地站着。 老太监张福就提醒道:“万岁爷问你话呢,会张嘴的就回答。” 她只当这次要没命了,心如死灰地应道:“皇上饶命,民女进宫后身体一直不适,今日又逢阳光炽烈,民女恐怕半途晕厥,适才悄悄舒了口气。” 孙皇后不高兴了,问尚宫嬷嬷:“既是身体欠妥,如何还让她来晋选?若扰了万岁爷的龙体康健,这罪过你可担当得起?” 尚宫嬷嬷心里可恼,连忙双膝跪地:“禀皇后娘娘,这何秀女一进宫就是如此脸孔,镇日颦眉寡语,一副刀山火海的愁苦。近日总听说头晕,秀女们不配请太医,奴婢只当她扯谎做借口,就也未曾注意。” 一进宫就是如此脸孔……这句话在楚昂听了极是不悦。莫说进宫之后,便是从前在裕亲王府里,也从未有过女子对自己这般排斥与漠视。 他阴着清贵的脸庞:“抬起头来。朕见你从始至终都未抬过下巴,莫非朕生得虎爪獠牙,叫你这般不情不愿?” 一股乌压的气场笼罩着整个储秀宫,旁侧桂盛连忙厉声催促:“叫你抬起头来!” 何婉真只得徐徐抬起下颌:“皇上错怪,只因父母在家身体不好而惦记,没有不情不愿。”她此时心如死灰,想起心中记挂之人,大概只能来生再见,因此目光空泛,倒也不卑不惧。 那清凉的眼帘徐徐抬起,只见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玉软花柔。待见到宝座上皇帝年轻英挺的龙躯,目光却是微微一潋。 楚昂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只淡漠地问:“说朕错怪了你……哼,叫甚么名字,何方人士?” 她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多余倾慕:“民女叫何婉真,江西芦溪县县令之独女……唔……”正待要继续说些什么,顷刻却觉头晕目眩,那慌乱中也不晓得抓着了什么,两眼抹黑地就晕倒在地上。 “荒唐……叫传太医。”楚昂不耐地拂袍站起,修长身躯踱到门外,又叫孙皇后把后面几个也随便指了,便阴愠地出了储秀宫。 这架势,孙皇后与他夫妻十多年,便知他必是被惹上了。多少女人爱慕他,何时不是信手拈来? 她心里酸涩,到底不敢逆他的意,末了在何婉真的名字上也打了个红勾。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5章 『贰伍』小荷露尖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六月的御花园里,池中荷叶碧绿,花瓣粉嫩,擅琴瑟的黎淑女在亭下抚琵琶,旁边周雅俯身揩下一朵花苞,忍不住吟了南宋杨万里诗一首。 得了龙幸的她穿一袭碧玉石栀子缠花底对襟比甲,内衬薄红梅色的衫子,原本女儿家的垂梳起来,改作新妇出闺的牡丹头,两鬓插着花簪与金步摇,浑身透出一股鲜熟与丰盈的味道。 亭子里几个淑女艳羡不已,都在捧她:“周姐姐这般气色,便是把满池的荷花也都比过去了。” “是啊,古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当真在姐姐身上应验了。选秀不过两天,皇上就招了姐姐去侍寝,瞧把妹妹们眼红的。”说话的捂着手帕嗤嗤笑,周遭几个淑女也跟着嗤嗤笑。 周雅脸上难掩羞赧与得意,不禁又想起接连几日服侍皇帝的场面。其实连她也觉得早得有些意外,那日傍晚还没过去多会,乾北五所里还未开始传膳,忽然门口停来一抬低矮的淡黄小轿。听见太监走进来换自己名字:“周淑女可在?收拾收拾,万岁爷点你牌子哩。” 太监们一贯势力,对一群淑女可不放在眼里。这当口语气却是软和的,把她身边侍候的小宫女激动得手脚哆嗦。 按制每个淑女身边都配一个嬷嬷和宫女,除非是那种经年不得幸的,到最后身边难得还有个嬷嬷肯愿意留下。 宫女小晴给她收拾了一个小包,里头是事罢后出宫换身的衣裳,然后就坐上了太监的轿子。 矮轿摇摇晃晃,把她颠得云里雾里。一座皇城这样大,十米宫墙望不穿,她到现在还不晓得是怎样绕着绕着就到了乾清宫。 然后虾弓着背的太监们把她抬进了月华门,在乾清宫左侧的偏殿里,她被全身褪得精光不剩。尚寝嬷嬷服侍她沐完浴洁了身,就由敬事房的老太监把她用黄绸子卷成一条鱼,直挺挺搁进了万岁爷的龙床上。 那床甚宽,四角花梨木床架是蟠龙腾云的繁复雕刻,时漏沙沙轻响,她心口怦怦跳着不能动弹。腹中饿得没有力气,事前是不给用饭的,怕皇帝闻出打嗝的异味,会惹怒圣意。也不晓得过了有多久,他就挑开帘子进来了。进门看她一眼,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羞得满脸通红,在他天子威严的压迫下险些要晕厥。然后他便褪下明黄的宽松睡袍,无言地倾身覆着上来。褪下袍服的龙体原是那样的修长和健朗,她被轧得透不过气,看他优雅的手指一点点拨开她的黄绸子,然后她就毫无保留地绽放在他的睿目之下。 他的脸上是清冷,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她不敢闭眼睛,怕他以为不敬,任由着他薄凉的指尖从自己耳际划下去。紧接着就是一瞬莿痛,那样窒息的包容,她近得都可闻见他身上淡淡的一抹沉香。应是早已身经百练,凛冽又稔熟的技巧,运筹帷幄,她后来忍不住了,只得把手环在他的肩头上跟着他飘摇,他竟也没有怒撇开她,后来她就满了。并不能留宿,下半夜又由着太监把她如样送回来。 天亮打开门,整个乾北五所的人看她的眼神便都不一样。 …… 已经接连侍候好几个晚上了,每次都不与她多话,但把一切都做得那样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或已经成了他的全部 当爱情变的悲伤。压着声儿,愠愤地斥道:“一群背后乱嚼舌根的贱婢,这宫里还轮不到你们咕叨皇后。若非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换作是哪个主子听你方才一番言语,也要把你活脱脱剥一层皮。都给我跪着吧,跪不明白错在哪里就别起来。” 言罢似有意无意地剜了周雅一眼,抚着肚子随了孙皇后去。 裙裾扑簌声渐远,黎淑女长吁了口气:“果然是先进宫的得好处,听说她没进宫前也不过是个王府小侍妾,看如今这姿态。” 另一个拍她:“吓,快别说了,仔细又折回来。” “你、你、你……”字字句句分明都是针对自己。周雅默默听着,面上看不穿表情。 晚上的时候楚昂招她侍寝,她痛极时便抓着床单,不敢再攀附他的肩头。 她的身子盈软,环臂攀附在他胸口时只让他如沐云海,忽然没了便似失去什么味道。楚昂伏下去问她:“怎么了?身上不适?” 他甚少说话,声音却醇润好听,每次这样轻语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是全身全数的属于自己。 周雅羞怯地应他:“今日皇后娘娘和淑妃教诲妾身了,妾身不敢越矩……” 楚昂微微蹙眉:“皇后性子大方淑柔,向来不至于掺扰这些事务,其中必是有甚么误会,朕去与她说。”说着长臂托过她的腰肢,强要她环住自己肩膀。 周雅整个儿便如在海中漂荡,那里扣得紧,只是附着他随波逐流,心里对他的眷与痴便又加深了一层。那么欢喜。 ~~~*~~~ 次日是个好天气,一场雨过后空气中带着微微湿凉,从坤宁宫殿门远眺过去,只见万里蓝天,风清云淡,叫人耳新目明。楚昂下了朝就往交泰殿这边过来,一袭玄色盘领袍服在风中衣袂轻扬,挺拔的身躯行走在空荡的场院里那般醒目。 孙皇后因着肚子渐满,倦怠地靠坐在紫檀木锣鼓弯腿罗汉床上,看见皇帝过来,顷刻就掩起不适,堆砌笑容道:“唷,皇帝爷今儿怎么一大早过来?可是老四那小子又去通风报信,告诉你有好吃的?” 那小子近日也不晓得忙什么,听说镇日往前廷跑,一去就是大半天,倒是好几天不曾去自己乾清宫露面了。 楚昂轻勾唇角,展眉应道:“听张福和我说皇后肚子不太舒服,前几日抽不开身,今日下朝便踅过来看看。” 问怎样了? 也不见得就是抽不开空,然而这样的话没必要说。孙皇后低头看着饱满的肚子,作嗔恼状:“这次这个,肚子倒是不见长多大,也不比老四当初爱闹腾,就是人累得慌。” 皇帝伸手抚了抚,便松开道:“兴许是个丫头也未必。” 孙皇后想起从前,那时候虽然在王府里幽困,但他对她的孩子却是异样珍惜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生下来,过了今天不知有明天的悲悯和伤怀。有时夜深人静,夫妻两个难入睡,他就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轻抚她肚子,或者覆唇上去亲。他的老四之所以与他那样亲,就是在娘胎里惯出来的。如今这个却是没有,十天半夜才得空过来看一回。 她敛了敛心思,仰头看他:“听说朝臣上奏要请立皇储,皇上心里可有什么主意?” 楚昂抚着她的肩膀坐下,叹道:“还不是翰林院那般古董老学究,上奏请立皇长子楚祁。祁儿各方面是好,然则太过谨省与守成……朕还在思考,再说吧。” 转而便问:“皇后昨天是不是说了周淑女什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6章 『贰陆』丑兽传说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孙皇后闻言指尖一颤,方明白他今日原是为了那个姓周的小淑女而来。 她显见得是意外,眉眼微敛了敛,笑看着他道:“皇上喜欢的女子,臣妾哪里敢教训。不过是听她几个在御花园里咕叨后宫主位,这便叮咛了几句罢。皇上可是怪我多管闲事?” 她仰着下颌,目光水澄澄,虽则夫妻十数载,到底肤若凝脂,一丝女儿情怀未泯。 楚昂看穿她涩楚,抚着她手背道:“哪里是什么喜欢与不喜欢,这后宫与朝堂本就是一线牵,朕的喜好又岂能听凭己意?” 孙皇后想起周雅的那句“他对我很仔细”,却只是默着不说话。下过雨的清晨似乎尤为安静,坤宁宫内显得清幽而冷寂。他抚着她的手,渐渐也觉动情不忍,便柔声道:“你既这样不舍把我分出去……莫若朕不做这个皇帝?” 他这样说话时总触人柔肠,孙皇后就心软,又想起从前那个寡郁但又很眷恋妻儿的裕王爷 盗之圣。这是万岁爷登基后的头两胎,必定要双双得着头彩。” 桂盛弓着腰应了声:“是。” 施淑妃感激地看着孙皇后,心中万死不辞。 张贵妃揩着手帕,不慌不乱神态自若地瞥了一眼——嘁,没凭没据的,倒好像是自己下了毒似的。 正说着,就看到锦秀领着二公主楚池,牵着个一岁出头的粉嫩小囡慢腾腾地走过来。小丫头穿着粉芋色的小马面裙,脚上蹬着朱红小鞋子,踝骨上一对儿金脚环叮铃叮铃,珠圆玉润得叫人可心疼。乃是刚学会走路的东平候府小大姐宋玉妍。 听见太监禀告:“东平侯府大奶奶楚妙觐见——” “传。” 假山石后走过来一道温淑娇婉的少妇身影,着一袭梅色缠枝花底褙子,下搭水色凤尾裙,头上钗环别得雍贵雅致又不失得体。身后跟着个奶妈,手上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少爷宋玉柔,他的育不必他姐姐快,现下才学会自己站呢。 楚妙圆润的脸庞上带着笑,近到跟前屈膝一福:“妾身给皇后娘娘,诸位娘娘请安。” “平身吧,你与本宫之间还客气什么。”孙皇后对她甚是和颜悦色,不是因着背后的利害关系,而是因着本能的舒适。她是特意把她招进宫来说话的,妇人生产前见一见一点点大的小孩儿,能叫肚子里的宝宝看见了欢喜,到时候就愿意安稳出生了。 楚妙站直身子,孙皇后细细端详她,现腰身似是又粗了,而且面色看起来颇为润泽,就笑道:“数月不见,你倒是一日比一日好颜色。” 楚妙有些不好意思,旁边嬷嬷卑微地代答道:“回皇后娘娘,大奶奶又有二个月身孕了。” 皇后眼中难掩羡慕:“哦?难怪方才见你过承光门时,身边似是伴着道人影。可是他不放心你,特特把你一路送进宫来?” 楚妙回头缱绻地瞥了丈夫一眼,爱羞道:“什么也瞒不住皇后娘娘。是他送妾身进来的,原是皇上要找他问话,这便特准了他把我一道送进宫门。” 她嘴上说话,心中对丈夫的留恋却分明难遮掩,满满都是燕尔缠绵。 孙皇后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那近承光门的古树旁矗着一道英健的侧影。俊目往这边看过来,看着一对稚嫩小儿的玩耍,疼爱不舍离去。 这是孙皇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东平侯府大公子,只见二十六岁上下年纪,身高挺拔,宽肩长腿,着一袭墨色飞鱼服,已经是从三品的禁卫军都指挥佥事了。之所以没再往上升,只是在等待东宫储君一定,再提他为太子少傅。 孙皇后便隔着老远对宋岩颔首微笑:“呵呵,倒要好生谢谢他。听说去年皇帝抱小四子入宫,大雨夜的他给提前备了暖轿。这段日子也多劳他教导皇子们武艺。” 那边宋岩见皇后现了自己,就不便再继续逗留下去。略显赧愧地抱了一拳,爱宠地看了眼一双小儿女,转身踅出顺贞门,绕去东筒子长街上进宫面圣。 此刻正值巳时上头,笔直延伸的一条长街上清风拂面。人在十米宫墙下直走,两面红红高墙似把天地也隔断。这里与内廷相去甚远,却临着淑女们的乾北五所。 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后宫主位在御花园赏荷,一群小姐妹们不敢出去碍眼,只是关在院子里嬉笑打趣。他从路角拐过来,耳畔便袭来一阵嘤嘤娇语。那初时短暂的一场岔遇已成过去,早已人面两相异,他修伟的身躯从宽巷里掠过,对她们只是充耳再不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7章 『贰柒』大鸟盖翅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二公主楚池小跑到张贵妃跟前,娇滴滴匍着她的膝盖:“母妃,玉妍妹妹会走路了。” 声音细细甜甜的,说着往后一指。 锦秀穿一袭淡紫色宫装,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牵住宋玉妍。 宋玉妍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往石桌旁走,粉芋小裙子只遮到小腿肚,底下露出一截白嫩的脚踝。上面环着两只金脚环,脚环上吊着圆润的明珠,跟着她的动作在风中闪闪溢彩。她的祖母东平侯府夫人特别喜爱这个孙女,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听说这脚环上的小明珠乃是特地去南海观音殿开了光的,整个侯府的孙儿辈,包括宋岩亲弟弟生的几个孩子也都没有的。 锦秀把她牵到跟前,笑盈盈看着皇后道:“小大姐向娘娘们问好~” “娘…好~”她顿住,先对着孙皇后搭了搭手,又转向三个嫔妃搭了搭手,那笨拙又娇乖的模样儿把孙皇后和张贵妃几个逗得忍俊不禁。 孙皇后就叫身边的皇长子楚祁:“这亭子里到底妇人家谈话,祁儿带着妹妹去玩吧。” “是,母后。”十岁的楚祁应了声是,爱宠地牵住宋玉妍的手,把她一点一点牵下台阶。 李嬷嬷看着二个道:“大殿下真懂得疼人,瞧这仔细的。” 楚祁俊脸上微有些赧意,到底不像头一回时那般拘谨,他已经很适应了要哄好这个小女娃。这是他母后给他安排好的未来。 宋玉妍下了矮阶,抬眼看见不远处二皇子楚邝坐在石凳上,着一袭普蓝色圆领袍,冠束得英挺俊俏。她却丢开楚祁,颠着脚丫子往他那边跑去。倾慕地叫一声:“哥哥~”揪着他的袍摆在他身旁蹲下来,看着他玩儿。 楚邝正在掷石子,不耐烦地转个身躲开。被张贵妃瞪了一眼,张贵妃掂着手帕对众人笑:“唷,这丫头像是和我们老二天生有缘,回回寻着他。” 孙皇后只作是没听到,见楚邹倚靠在拐角回廊上呆,便召唤他过来。 楚邹正在看姐姐,十一岁的大公主楚湘攥着手帕,一直默默地坐在亭下的回廊上。她生得很像她的母后,眉眼间都是淑静和柔。楚邹手上拿着风筝,一目不错地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目中藏满忧虑和怜恤。 孙皇后把他看穿,心中也不知该欣慰还是好笑。这小子满脑子就爱天花乱坠,只怕又自己杜撰了个什么来头,以为姐姐要出事呢。 就叫他:“老四,快去陪妹妹玩儿。” “唔~~”楚邹不爱去,扭了扭身子,眼睛依旧不移开。 孙皇后看了眼女儿,又嗔道:“你大皇姐好着呢,用不着你这样白担心。” 楚湘被母后这样一说,脸颊顿时红得像颗苹果,对楚邹细声道:“弟弟快去玩儿吧,我好着呢。”心中却是被小四弟感动的,只是因为下面太多,一站起来就是,所以坐着不敢动。女儿家第一次现这种变化,总是微妙的羞耻,不爱被一群成年的妇女们叨叨,不想与她们一样。 楚邹看姐姐脸红,这才放心地托着他的风筝走了 捉神记。他生着容长瓜子脸儿,像极了他的父皇,一蹙眉便突显中那一股冷芒。 小顺子没等他开口,只好垫着脚尖用竹竿去勾。 小麟子在里头连走带爬地拖着,看见斑驳的墙头上竹竿窸窣窸窣,就想拖得更快点。肉团团的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拨着怪兽黑红的大嘴巴,想要快点把它移动。 小顺子只觉得里头似乎有个力道若有似无地和自己反着来,他在外头吓得腿骨头直哆嗦,冷不丁唏嘘道:“主子爷,闹、闹鬼哩……有个动静跟着奴才对着干,算奴才求您了,回去这就给您再扎一个!” “哼,看我的。”楚邹可不信邪,偏就绕着红墙走。看到后院破墙下垫着几块砖头,啪嗒一声就跳了进去。 他泰然自若地翻进前院,一眼就看到那风筝落在瓦檐下的台阶旁。小顺子见主子爷进来了,只得也硬着头皮跟进来。 院子里空空荡荡,老树下阳光打出几片叶子半死不活的稀疏阴影。楚邹的黑纱皂靴被膈着了,那脚尖处垫着一只断了节的木头脑袋,脸削得方正,被涂成了关公红,戏帽缝缝补补针线有够低劣。他隔着靴子用脚趾压住,冷睿的眸子盯住正对面那一扇门,想起了三哥印着细细小指甲的梨花糕。 小顺子捡起大翅膀丑八怪还给他,就急着催着要往外面跑。 楚邹泰山不动,只是睇着那门下的小细缝。 小麟子静悄悄蹲在门板后,两只小指头攥着风筝的线头不肯松,渐渐地全身就开始打哆嗦。 老太监爸爸说宫里头的人都心歹,被外人看见了就得没命儿。她又不敢哭,也不敢去看那外头的“小柿子”长什么样。 然后楚邹就看见门缝里一点点细无声地淌出来一缕小溪。 哼,吓出尿了。他又鄙夷起来,倨傲地扬起他俊俏的下巴。 那个狡猾的老太监攀上吴全有了,这个院子就在吴全有的住处后面。她还活着呢,老太监又用她来魇三哥了。真个是愚蠢的三哥,让给他算了。没意思的小尿炕子,他现在已经有宋玉柔了,他要把他养成自己的小跟班。 楚邹心里这般的决绝着,到底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然后两指头把绳线扯断。 “这么大个怎么玩儿?这么大个只有我才能玩儿。”他说着一袭枣红小袍就稳稳地攀出了院子。 门扇里头小麟子扯了扯,最后只扯到一截空线头。 “啪——”她才魂不归舍,门顶上又砸下来一颗大石头,那土灰震得她啪嗒一声就坐倒在尿滩子上。 怪你对主子爷心不忠,又改去和三哥好了! 她颤颤地看了眼地上秃了头的关公爷,“咔咔……呜——”终于小嘴巴一咧,露出里头白盈盈的六颗小牙。 老太监说“碰掉了关公爷脑袋,关公老爷不保佑你,活不成哩”。 她最怕的就是这句“活不成”,陆安海惯常就拿这句话吓唬她,次次吓次次准听话。吴全有不知道,还以为小东西偏心眼儿老太监,心里默默还有点泛醋。 等到吴全有进院子的时候,小麟子已经哭得眼泪花花鼻子吐泡泡了。 吴全有瘦人洁癖,看她的眼神是悲悯的,叱了声“小东西”,便把她捞去暖水盆子里泡上了。巳正的时候喂了小半碗鸡蛋羹,扔在自己的床头睡下。晚上的时候陆安海没头没脑地被他狠批了一顿,就差没在御膳房的灶膛边画个圈子罚站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8章 『贰捌』花期不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宫里征太监和宫女不一样,宫女每隔二年统一采选,太监则是随时缺了随时补。各府各州自有祖传的“刀子匠”,这些刀子匠吃着朝廷的俸禄,按季度给衙门送交太监。 御膳茶房里像是永远有忙不完的活,这阵子又填补了不少新太监。在膳房干事看着好像油水多,时不时可以顺点儿什么,实际可没那么容易。大清早陆安海从玄武门一路过东筒子往这边颠,进门就看见地上打碎了块碗,一个嘎瘦的小太监匍在砖石头地上,被他二十多岁的师傅罚着把打翻的食物跪舔干净。 谁都是从师傅手下做牛做马打骂罚跪过来的,这一任被打嫉恨了再还给下一任新徒弟,这事儿外人只能看不能插手。那小太监沾着师傅吐下的口水边哭边舔,陆安海也只当是看不见,摇摇头径自跨门往里走。 “陆爷爷起早。”几个新太监正在杀鸡杀鸭,大夏天拔毛的开水热气蒸腾着,额头上的汗就跟豆子一样往外冒。晓得他是专门给各宫布膳的,语气里都带着巴结。 陆安海应了一声,问其中一个道:“今儿什么日子?杀的这满地都是鸡毛。” 宫里头主子们用膳,不是说吃多少就做多少的,比方说一个娘娘要吃鸡,虽则娘娘胃口就恁点儿大,但一个娘娘最少就得杀三五只,每只鸡切下各种部位,用不同的方法烹饪成多种味道备用,以确保娘娘点了菜名儿立刻就能端上来。 那太监答:“施淑妃怀孕补养要吃;三皇子身体不好,也要吃;皇后娘娘快生了更要吃,您说能不大开杀戒吗?” 陆安海呸他:“掉脑袋大不恭的话别乱说,这些鸡们能伺候娘娘和主子,那是它几辈子修不来的造化 [空间]1976逃生记。” 曹可梅连忙摆手:“可不敢,小主既是皇后娘娘亲点的淑女,那就是奴婢应当伺候的主子。”又叹了口气道:“哎,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成人之美,我想着当淑女吧,偏相貌生得不出挑;姐姐相貌出挑,却不愿做皇上的女人,偏偏又逃不过被选上……不过奴婢一直有个疑问,姐姐可是在家乡已有了意中人?” 何婉真表情有些哀伤,她的父亲是县令,生母却是在幼年时候就死了的,没半年就娶了继室,一直将她放在别院养到十四岁才接回县衙。那个救过她性命的身影又浮上眼前,家里是穷极陋极的,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她时常偷着去看望,奈何父亲不肯同意,他也不肯先要下她……这般一进宫来,只怕已经娶了村里的姑娘了。按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他本该有的命运。 她惆怅道:“宫墙这样高,抬眼只能看见一片琉璃黄瓦,进了宫就把前路阻隔,再提过去又有何意义。” 曹可梅听不过瘾,跟着吁口气道:“也是,像我就不愿意去想从前。我家在山东,离着京城不算远,怎奈日子过得太苦,只得顶替富户家进了宫。不过进宫来就想过个好日子,虽然没能当上小主,就是这样也比从前好多了。” 话说到一半又惊呆地捂住嘴,叫别说出去,传出去要杀头,她母亲还赖着那户人家给养呢。 何婉真见她这般真话直说倒放松下来,难得莞尔一笑。 正说着,忽然一只雀鸟掠过身旁,她手上的笛子被鸟翅膀一晃,笛梢上挂着的流苏小荷包被晃去了池子。索性那池塘里荷叶宽盏,荷包被拖承在荷叶上摇摇欲坠。 “哎呀,可怎么好?看起来这样旧,不如不要了,回头奴婢再给小主做一个。”曹可梅拦她。 何婉真却执意不肯,焦虑地睨了睨距离:“倒也不是很远,你扶着我,我用笛子挑。” 楚昂绕过千秋亭,便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略有些熟悉,带着一点清凉。抬眼看见那池塘边两道娇影,圆脸宫女抓着一个淑女的手,那淑女纤弱扶柳,手执短笛去够池子里的荷包。是瘦的,乌亮青丝沿两肩垂下,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肩与背,几分书雅,几分淡泊。 他微微地蹙眉。 张福其实是记得的,嘴上便道:“哪个不晓得规矩的,扰了万岁爷的兴致,老奴这就过去轰了她们。” “由她们去吧。”楚昂抬手拦住,转身欲回。 “呀——拿到了!”何婉真忽然抬手一勾,那荷包被她在空中一荡,抛去了身后的陆地上。 曹可梅兴奋不已:“姐姐还真厉害。” 何婉真抿嘴嗔笑:“改口了不是?可别小瞧我,我爹从小不搭睬我,自生自灭惯了,这点事儿还难不倒我。” 曹可梅看得一瞬痴愕,呆呆道:“……难得见姐姐笑。以后要多笑,笑起来才好看。” “咳。”忽听到身后一声太监吊嗓的咳嗽,吓得俱都回头。这才看到万岁爷不知几时竟站在几步外,着一袭明黄色绣升龙纹常袍,修长笔挺的身躯似笼罩着一股郁气。而那个荷包,竟正正好掉在他的靴面上。 进宫前从未想过皇帝是这般的英伟冷俊,而他的冷俊却恰叫何婉真又惧又仇怨。何婉真看一眼立刻又低下头来,搭腕跪下:“臣妾叩见皇上,惊扰了圣驾罪该万死,望皇上饶命。” 呵,饶命,你也怕死么? 楚昂睇着她低垂的清凉眼眸,冷哼道:“平身吧。”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9章 『贰玖』盛眷之殇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谢皇上。”何婉真福了一礼,便弓着身够到他的脚边,把荷包小心捡起来。 她的眉眼不抬,并不看楚昂,虽恭敬却不似别的宫女是因为怯惧和仰慕。楚昂将她态度看穿,心里对她就像有个甚么堵着过不去。 她把荷包捡起来,拭了拭面上的尘土,便欲收入自己的袖中。荷包的料子不大好,烟青是男人才用的颜色,也比较旧了,在她的目中却是珍惜。她的手指很细很白,手腕儿也是纤长,可看见上面突起的一粒秀骨,像她的人一样清窈,让很有把她拖过来反转的念想。 楚昂不动声色冷觑着,轻启薄唇道:“手上拿的是什么,给朕看看。” 他的语调阴郁,其实自己也弄不懂为何要与她费舌耽搁。 “是。”何婉真顿了顿,踌躇着递过去给他。 那纤盈指尖凑近,点在他的手面上轻轻掠过,她的眼睛还是不抬不看。 楚昂接过来一挑,里头装的却是个玉佩,背面还有个景字的雕刻。他便生出被冒犯的隐怒,这紫禁城中所有的女子都只能唯他一人独尊。 他便勾着那流苏:“堂堂一个县令千金,如何却用这等残旧之物?你可知宫中女子与人私相授受乃是死罪么?” 曹可梅早已经看出来不对劲,有些紧张地启口欲辨。 何婉真紧着袖子,这个王朝的天子越对她这样步步紧逼,她就越生出心如死灰的抵拒。应道:“是已故母亲留给婉真的遗物,有些年头了,看起来略显破旧。妾身进宫乃是为了服侍皇上,不敢有半点私心。” 她的声音清清平平,低着头,却不见有几分的情感波澜。 楚昂肃着容色,看到她脖子后心一颗红痣,心里莫名生出点异样悸动。便阴着脸把东西扔回她手上:“是与不是,都只是从你口中说的。” 言罢一道颀长身影冷然往前,明黄色袍摆掠过二人的脸颊而去。 张福察言观色,当晚翻牌子的时候,就把何婉真的放在了盘子正中心。 入夜的乾清宫里灯影幽幽,隔着一道黄花梨十字连方纹隔扇,可窥见那前面龙座上皇帝批阅奏折的英隽身影 [综漫]零之识。施淑妃本来怀的是龙凤胎,因着撞击早产,皇六子胎死腹中,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公主。皇帝盛怒凛然地冲进坤宁宫,去到孙皇后那里,孙皇后正在给皇五子喂药,皇五子舞着没勺子大的小手萋萋哀哭。楚昂只是冷漠地看了母子一眼,有悲悯也有疲惫唯独没有问责,然后就抬脚出了坤宁宫。 楚邹三番五次的求见,几次都不见。 七天后,容颜尽毁的何婉真悬梁自缢了,楚昂给她追赐了个元嫔的封号,命人把她葬在景山上的木屋旁。 元即初,初即一,可见这次他对孙皇后的失望。 八月的紫禁城静悄悄的,一座座方正的殿宇在旷寂天空下沉默地静矗,连炽热的秋老虎也驱走不了那种阴霾。 五岁的楚邹着一袭黑肃小袍,身下铺一张请罪的草席,一个人屈膝跪在乾清宫的场院外。那宫门那样高,衬得他的黑影多么渺小。但是他的父皇不见他,笃定是他故意冲撞的何淑女,因他素日里那样维护他的母后,而他的秉性更像极了会做出这样举动。 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长草的青砖石地面,稚年的他跪久了口干舌燥,清展的小肩膀忍不住摇摇晃晃。他知道他的父皇有多么喜爱那个叫何婉真的淑女,他们会在储秀宫的院子里荡秋千,像牛郎与织女、女娲与盘古或者伏羲两情相悦。何婉真垫脚匍在父皇的肩头,父皇揽着她的腰肢,他们会在院子里亲很长时间的嘴,他有好几次生怕他们会咬断各自的舌头。七夕因为母后待产,张贵妃主持宫女们过乞巧节,父皇还叫何婉真穿了男装,避过人群,带她去了角楼上看星星。他的父皇眼中带着星辰的闪亮,像是年轻了十岁。 楚邹被阳光曝得抬不起头,一双楚楚的眼眸开始昏花。老太监张福手抱拂尘从殿内颤巍巍走出来,潸然道:“四皇子不要再跪了,万岁爷说他还是那句话,几时殿下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几时再来出现他的面前。”话说完就弓身进去,叫人把乾清宫的宫门阖上了。 一左一右,吱嘎一声,自此红红高墙将父子阻隔,只听见门上狮头铜环的冰冷回旋。 五岁的楚邹在这一年第一次尝到了众叛亲离、百口莫辩、无所适从的滋味。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始作俑者,都是因着他的那一步跟过去,何婉真死了,御膳房几个当差的太监被拖出去仗毙,一直维护母后的施淑妃也早产死掉了一个六皇子。哥哥看他的眼神不遮掩仇恨,仿佛皆因他的自以为是与自作主张而拖累了母后。而父皇却笃定母后一定给过自己暗示,父皇从此不再登坤宁宫的门槛。楚邮病弱,母后对他再无暇顾及。 他很饿,还很渴,不知去与谁人说。忽然想起乾西五所那个白瓷盘里的糖糕,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小尿炕子在门扇后孳孳淌出的小溪,他膝前的草席上便滴下来两颗水豆子。拭了拭眼角,顷刻又坚毅地把它憋回去。 日头渐渐往西,紫禁城进入了落暮,那碎金橙黄中二皇子楚邝曾出来看过,后来被张贵妃扯回去了。这时候的楚邹连脚趾头都是卑微。大皇姐在坤宁宫对母后寸步不离,后来哥哥来了,只是侧着少年英挺的身躯,眼看着前方的空茫道:“弟弟不要再跪下去,再跪也于事无补……今后,就这样吧。”说罢冷漠地从旁掠过,一袭薄凉袍拂上楚邹红的小脸颊,顷刻又扑簌行远。 后来下起了大雨,雨水倾盆般在楚邹的小背上淋打,三皇子楚邺撑着伞立在内左门外看,已经是戌时末了了,电闪雷鸣把紫禁城的上空划得忽明忽暗。 楚邺看着看着就抖肩膀哭起来,叫小邓子站远一点,自己打着伞跑过来抱住他脖子:“四弟起来吧,小四弟你快起来……呜呜……我把小麟子还给你,我告诉你她藏在哪儿……你起来,今后我再也不去看她了……” 楚邹的膝盖泡在积水里,麻痛的痛感已经让他没有力气说话。御膳房的太监们暗暗里都记恨他,他前几天就总在自己的饭菜里挑出小虫子,三哥越这样说,他就越觉得离小麟子更杳渺了……他苍白着,被楚邺抱得鼻子出不了气,后来身子晃了晃,就在草席上晕倒过去,俊秀的小脸蛋砸在雨水里,噗一声响。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0章 『叁拾』生辰最大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一场雨把破院子后面的半道墙淋榻了,红色的砖石散撒在地,将矮小的院落破开来一片天空。那外头可窥见汉白玉桥、青松、内金水河,小东西每天就攥着她的红脸关公爷,定定地立在墙头下看,看得一愣一愣的。 八月入秋,陆安海给她套上了太监穿的小短袍子。陆安海没告诉她自己是个丫头,从小只教她做太监的规矩,穿太监的衣裳。她打伶仃地站在那废墙下,时而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咻——”地往墙外一扔,扔得陆安海的眉头就一跳一跳。 小东西,她揣的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这是在探路呢,出了这道院墙外的什么对她都是天大的稀奇。隔不上几天陆安海就把墙给砌上了,连着先前塌下的那半方也给整平了去。 整平了她倒是也没什么话说,自己不甘心地对着墙面拍了几次,见委实巍然不动,也就死了那份心。一个院子三间齐平的厢房,颠着小脚丫在各间绕来绕去,绕累了就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 两岁的时候学会了拿勺子,陆安海给她放了一排小碗在廊前的小椅上。她饿了就自己去捣腾,一个人把碗里的调来舀去,忽而舔舔,忽而搅搅,小脸蛋糊得像只猫。陆安海也不阻止,默默由着她去。 吃饱了就自己玩,像是很适应了一个人的光景,手上揪着她那保命的关公老爷,骑一根竹子也能玩半天。先头骑的时候还穿开裆裤,两个腿窝窝晃来晃去,第二年就去了尿布,到第三年,可以满地儿瞎跑了。 她自己等这一天可是等煞了心思,盼着哩。 四岁生日那天,陆安海给她煮了枚红蛋,做了一小块梨花糕,还煮了长寿面。自己弄了两道菜和小酒,在院子里布了张小矮桌把吴全有叫上。 这二年多生了不少事,皇五子早夭前的那个满月喝茶会,因为四皇子的莽撞,害死了不少人。皇上最宠幸的何淑女自缢了,施淑妃好好的一对龙凤胎也只剩下个小公主,整个紫禁城的八月都是阴霾的,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御膳房当日负责煲汤连着送膳的一拨太监全部被拖出去仗毙,统共算了有二十三人。在玄武门内西长房前面的空地上,打得那叫个血肉横飞。原本尚膳监掌事吴全有也要被革职处死,戚世忠出面保了他一命,把管理和佥书两个拖出去抵了事。自此戚世忠欠吴全有的人情也算是还完了,虽然在外人眼里吴全有依然和戚世忠关系倍硬,但吴全有这些年过得其实有些畏手畏脚。 小麟子掂着小筷子,筷子在指间叉啦叉啦,她用手扳直咯,夹着面条先在酱碟子里沾沾,又用小勺子调了点醋,点着小脑袋吸溜进了小嘴巴。 陆安海把她剩下的一截尝了尝,暗暗有点被折服 贪欢。他扶墙站在那里,指着就近的一个宫对她道:“窗里头有光的那叫翊坤宫,住的是皇帝爷的宠妃周丽嫔。她可是咱们太监的大福星哩,生下个皇七子,御膳房头顶上的铡刀算撤了。” 又指着昏黯的毓德宫:“这里头没住人,原本预备给皇上钟情的何淑女住,吓,一大锅滚汤打下来,浇得是皮开肉绽。死了,不到十五岁,听说是极有灵气极漂亮的……唉,这都是先头欺负你那皇四子闯下的祸。你也不记得了,不记得更好,那小子是灾星,旁人可摸不懂他心思,离着越远越好,沾着了厄运当头……这后宫之中啊,看不见的刀光血影,杀人的刀子都是不见影的,日后你就晓得了。咱当太监的最忌讳攀龙附凤,都得离着远远的,敬着远远的。” 一边唠叨着一边退出来。 小麟子很认真地听着,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郑重得像与她的性命攸关。 爷儿倆静悄悄往前廷走,夜里的太和门场院前空空荡荡,从右翼门进去,只看到迎面体仁阁寂寥地矗在苍穹之下。夜空星辰闪烁,遥远又近,小麟子仰头看天,破院子的四方太小,她从没见过这样广阔的天空。伸出小手指了指,抿嘴低语:“星星。” “是,星星。”星星普照着金銮殿,大奕王朝得天神庇佑,皇帝爷是个明君。 陆安海絮絮叨叨着,领着她在白色的台阶上迈了几步,她恭恭敬敬,仿佛被这紫禁城的皇权震慑。忽而一阵夜风袭来,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夜色将晚,陆安海就牵她回去了。 回去后却病上,白天夜里的咳,咳得小脸蛋红红的。长这么大除了偶尔头疼脑热,去魏钱宝那里拿点药炖了吃就好,没见咳过这样厉害。 眼瞅着咳了小十天还没好,吴全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怪陆安海那天叫她抿了一点烧酒,热乎乎地带她出去吹风。 陆安海理亏,只好去找魏钱宝。 魏钱宝也是个没上进的,在御药房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直长。正在配药方,陆安海把他叫出来。 “看病,看谁的病?我手头正忙着。”魏钱宝斜着眼睛打量他,满脸不乐意。 “忙啥,慢悠悠的。”陆安海少见谄着笑脸求人。 “春天,皇四子犯哮喘哩。皇后拖了桂盛过来,我也不好含糊,这二三年皇帝爷虽不过问,到底后位还给她留着。”他一边数落一边又要往里走。 是当年那场雨淋下的后遗症,初时没现,到了次年春就犯上。那小子也是命中带劫,急不了这一会会。 陆安海拖他,魏钱宝死咬着不去:“老东西,这些年鬼鬼祟祟受够你了。要看病成,自个把人带来。” 陆安海没办法,大晚上的只好把小麟子抱去了。 魏钱宝还以为激将来的是个老宫女呢,太监们老了都不想单身进棺材,这老家伙如今差事干得风生水起,保不准偷找了对食。结果大晚上把门一开,进来个玲珑剔透的小娃子,三四岁的模样儿,脑袋上搁着顶太监帽,把小脸蛋衬得一点点大。 他愣得一怔:“这丫头哪捡来的?” 陆安海最怕人说小麟子是丫头,捋了他一脑瓜:“什么丫头?是小子!天生没蛋,偷着捡来的,你可别说出去。小阉伢子叫魏爷爷。” 小麟子搭着手弓着腰:“魏爷爷。” 声音稚声稚气,怎么看还是个小丫头。魏钱宝没话可说,数落了陆安海一整晚,老东西,老了老了专干掉脑袋的事,早晚有一天你得死在我前头。走的时候却给小麟子塞了一包甜甜的麦芽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1章 『叁壹』御膳小客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一包麦芽糖倒给了她鼓励,晓得宫里的人也未尽然可怕,那小心思里的探知欲便关不住了。 大清早的院子里,陆安海给她两只手里各塞了点心,出门前又不放心地叮咛一句:“给坐好咯,夜里带你出去溜达。” “嗯。”小麟子咬了一小口乖乖地点头。 陆安海吱嘎一声阖起门,后脚她的小哑巴狗就嗖地一声窜去了墙角。前爪子趴在地上拱几拱,身子就从洞眼里挤出去。老太监防井盖防缸子防院墙,愣是没想到那角落还留着个狗洞子。她挪开掩起来的草编子,嘁嘁一笑,也跟着骨碌碌钻出去了。 光阴约莫巳时初,正是前廷散朝的时候,四月的阳光碎撒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整个紫禁城看起来金碧辉煌生机盎然。皇帝爷勤政,治国有谋略,大臣们的脸上也显得意气风。一个个身着官服从三层的汉白玉阶梯走下来,三三五五讨论着未尽的政务,陆安海歪着肩膀谦卑地从人群里穿过去,偶或对谁施个礼问声好。小麟子还没见过这样多纷杂的人,眼目里都是新奇,和她的小哑巴狗一起,隔着数米的距离在后头默默跟随。 一些个下朝的官员从她身旁经过,不自禁错愕地看来几眼。虽稀奇但也没细究,各自谨遵礼法地从奉天门走出去。 御膳茶房又开始一天中的第一场忙碌,院子里抬水的抬水、宰杀的宰杀,冒热气的大蒸笼屉子横穿过去,是个人都得往旁边让道。 陆安海前脚踏进院子,看见的都跟他问好:“陆爷爷起早。”他哼哈两声,耷着腰往里面走,大伙儿也都习惯他常年闷声不吭,并不与他多费口舌。那一袭森绿曳撒才从前头拂过,后脚就随进来个精灵劲的小人,矮不伶仃的,亦步亦趋紧跟在他的背后。 三四岁稚嫩未脱,穿一袭墨绿小太监服,头上没戴太监帽,用青布条子把头扎成一揪揪——这哪疙瘩里冒出的小阉伢子?一院子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呆滞。 小麟子倒不见得有怯场,只是神情肃穆地带着她的长毛哈巴狗走进去。 灶膛上正忙着做菜,切的切,炒的炒,珐琅的盘子垒得三尺高,端盘子太监嘴里吆喝着让一让嘿,让一让这位爷。陆安海的布膳差事还没开始,只在这里看看,那里招呼,怕把哪宫里的哪道菜给做漏了。为人倒是谦善。 小麟子一脚跨进门槛,眨着眼睛在人堆里找他。人太杂挡着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太监爸爸了。 一个切菜师傅正在剁嫩姜,乍看到一截小嫩姜竟然会动,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剁下去。再一侧脸,打哪冒出来个恁点大的小娃娃,长卷睫毛,小手儿掂起一片姜,放在舌尖舔了舔,又皱眉放回去。 接着拐去另一旁,稀奇大厨子爷爷炒菜。作为一个造访御膳房的不速之客,她倒像是如鱼得水天生来去自如。人们虽然惊讶于她的到来,心里却又觉莫名的和谐,依旧各忙各的活计,乐哉哉。 “来,给你。”见她仰着小脑袋半天不走,大厨子动了恻隐,夹了一片鸡肉吹了吹给她。 “谢胖爷爷。”小麟子鞠了一躬,两指头捏住。 一双乌亮的眼珠子盯着他的筷子不放,大厨子以为小家伙还要,又给她夹了一片。还站着眼巴巴看呐。 “嘿,你的狗还真精贵,抢人小皇子的伙食哩 吞噬苍穹。不晓得谁吆喝了一声打破沉寂,巳末的御膳茶房复又忙碌起来。 奉天门广场前朝臣已散得差不多,一眼望过去青砖白栏眼目明阔。四月清风迎面,把小麟子细软的头拂上吴全有的眼眉,小身板小肉儿的兜在怀里沉甸甸,暗暗挣着身子想下地走。吴全有不让,捏她鼻子:“谁叫你胆大溜出来的?” 小麟子尿急,蹙着小眉头使劲憋:“我三岁了。” 去抓他脸上的骨头,那指头香香软软,每次总能把冷心硬肠子的吴全有弄得没脾气。 吴全有便扯了扯嘴角,陆安海不在跟前的时候他是独独会对她一个笑的:“哼,小东西,你在我眼里每年都才两岁。” 又道:“今儿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白天到各差事上晃。你吴爷爷我今昔不比往日,戚世忠不照应,怕人多瞧见了护不了你,还惹麻烦!”把她往怀里一打横,一道麻杆长的影子往右翼门那边过去。 “柿皇子等等,柿皇子等等!”身后传来年轻太监阴柔的叫唤,伴着靴子踩踏在砖石地上的稳健步伐,轻轻重重。小麟子忍不住回头看。 但见那左翼门下穿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的身影,领头的一个身穿银薄色织花底长袍,腰束玉带,绾玉冠,手上抱着两册卷子正往这边过来。他身后随着个穿绀青曳撒的十八九岁太监,正气喘吁吁跟在后边叫他。 少年跑得飞快,不理身后叫唤。他微仰着下颌,五官生得极俊美,尤有一双明秀而坚毅的眼眸。是肩展脊直郎朗修长的,飞奔时袍摆擦过风声出扑簌的轻响。 小麟子看得一目不错,吴全有现她走心,回头把她小脑袋扳正:“别看,那小晦星可是你沾不起的角色。”说着就大步将将往前走。 “呼呼——”楚邹跑了几步停下来,一手扣着喉咙有些上不来气。 他幼年身体很好,因为出娘胎后喝了一年多的母乳,几乎是不生病的。这二年一到春天就犯喘,也是个甩不脱的破烦事。 小顺子追上来:“看吧,叫你别跑,自找罪受。” 楚邹把书扔给他,费力地直起身子:“今儿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长孙要进宫,我得赶去看看,否则去晚了该碰不上了。” 小顺子存心泄他气:“看看又能怎样?殿下慧眼识珠,那也得先看人家点头不点头。” 楚邹不说话,眼睛越过小顺子,遥遥地看向远处的十米宫墙。看见右翼门边上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那麻杆太监站在石狮子旁,正给四岁的小东西挡着尿尿呢。小尿炕子尿真是多,撒在奉天殿的皇权根下。他就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回来。 小顺子说得没错。这二年多来父皇对母后不闻不问,后宫的事情多交与景仁宫的张贵妃主持,母后深居简出,几不与人交道,朝廷内外纷纷诸多猜测。是没有人敢给大皇姐牵搭姻缘的,连早该出宫建府的十三岁大皇兄也一直住在三座门内的清宁宫,没有人过问婚事。那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夫人肯带着长子进宫,不用多少考量,光这一点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小东西尿完抽起裤子,被麻杆太监牵着穿出了右翼门。他瞥了两眼,心思游转回来:“看看总是好的。” 说着就打前头接着走了。 一袭银薄色袍摆缱风,已经八岁的皇四子脱去了幼年的稚气与那天花乱坠的神仙道。身量俊挺拔高,几近与小顺子肩头齐平。因着这二年埋头苦读,容长脸儿瘦削下去,已刻出很清晰的他父皇的影子。唯一双楚楚眸光不变,总像是越过人心,遥遥地望向远方不知处,像凝着多少思虑与忧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2章 『叁贰』坤宁之宁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呜~~呃呜~~”从建极殿下的后左门跨出去,迎面向内廷走,脚底下忽然缠来一簇毛茸茸。踹不开,绕不走,缠腻腻的讨欢。 楚邹低头看,看到是只长毛矮脚的哈巴狗,身上毛脏兮兮辨不出原色,屁股尾巴上还沾着一撮黄泥。他便负着手,视若无睹。 小顺子乍然一看,好容易才认出来:“主子爷,这不是先头奴才抱来送您的那只小哑巴?嘿,我说这狗自打您病一好就没影儿了,过去这二年多它倒是打哪又冒出来?” 说的是当年那场变故之后楚邹生的一场大病。 那个紫禁城阴霾压顶的八月,父皇命张福把乾清门阖起,五岁的他跪晕在大雨滂沱中。小顺子驮肩哈背地把他背回去,回去后就起了高烧。都以为会死哩,嘴里呢呢喃喃都是“别找我,走开……我没想害她,没害你们的命……”时而又泣哭打抽 天才小不点。” 楚湄看了眼四哥,施淑妃这才对楚邹点了点头,静静地牵着女儿走了。 自从当年那场事之后,施淑妃就变得疏疏朗朗了,似乎见人都安详带笑,似乎又总隔着一层薄膜。对皇帝如此,并不乐于召幸,难得楚昂想起她却借故推脱;对楚邹也是如此,眼神淡淡的,虽看不到责怪。而她在那之前对孙皇后原是处处维护。 楚邹直起腰杆,抬脚跨进景和门进了坤宁宫。 晌午日头打照,在交泰殿顶上洒下一片金碧辉煌。先祖建交泰殿取《易经》:“天地交合、康泰美满”之意,过了交泰殿便是父皇的寝宫,从前他总是夜半悄悄从母后的宫中溜出,然后褪下一身小袍钻进父皇的龙榻,就想看他一脸好笑又无奈的宠溺。而如今这座殿宇却如一界碑亭,将帝后的寝宫默默无言分割。她不往前,他不踏后,彼此天地水火互不相扰。 楚邹疾步往前走,忽听侧首汉白玉阶梯上传来男子轻笑,嗓音低醇清泽,那般熟悉又陌生,曾是他幼年最为温暖的崇仰。 忍不住瞥了一眼,看见父皇着一袭玄色降龙团领袍,束玉冠,英姿轩昂地从交泰殿前的阶梯踅上。他心口才将一悸,却见他手上原牵着个两岁的小儿,生得是粉雕玉琢俊秀可人,乃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小七弟。 周雅揩着一件披风从殿内跟下来,含娇带笑道:“才学会走路不多久,皇上就这般兴致叫邯儿下阶梯。” 话才说完,皇七子小腿窝子打弯,颤巍巍坐在了台阶上。 “父皇~~抱~~”楚邯奶声奶气地张开小手。 楚昂便一臂将儿子抱在了怀里,父子亲昵。周雅在旁边替他拭了拭额角,眼里噙满爱恋:“瞧,臣妾说得没错吧?急不得。”已满十八岁的周雅身段又比从前丰盈了不少,穿一抹绯色湘绣牡丹花纹宫装,将娇好的脸色衬得愈容光绽放。 “此子学步慢,厚积薄,不露锋芒。像我。”楚昂满目爱宠,勾唇笑笑,自往一旁的隆福门出去。 从隆福门出去便是周雅住的翊坤宫,这些年父皇鲜少光顾后宫,连采选秀女也已停了三年,虽然仍有淑女不时受幸,但没有再特意宠幸过谁。最频繁的就是已封为丽嫔的周雅了,然后便是张贵妃。 楚邹遥遥地望了眼父皇的背影,光阴隔去三年,楚昂看上去略显得清瘦,却依旧是那般冷峻而笔挺。他是个有作为的皇帝,登基之后百姓富足康泰,四邻番邦进贡,大奕王朝渐渐复显出高祖盛世的端倪。 大典时楚邹曾远远地站在奉天门外眺望父皇,看父皇头上戴着十二道坠珠旒冕,身穿印着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的黑色冕服,高高地站在三层汉白玉长阶之上。他在他心中仍然是一尊伟岸的天神,只是再遥不可及。 父皇对小七弟的宠爱犹如当年的自己,楚邹想起初学步时父皇亦步亦趋牵着自己的神情,眼中便带上几许羡慕和留念,但顷刻又恢复了淡然。心中谨记着宫门阖上前张福代传的那句话,少年被种上罪孽,不知几时有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进到坤宁宫里,坤宁宫中光线幽寂,母后手掂着一盏温茶坐在正中的紫檀木弯鼓腿雕花榻上,正笑盈盈道:“说来进宫四年得有了,还未出去逛过,若然有机会倒是可以看看。” “皇后娘娘说的是极,此时桃花开得正好,很是赏心悦目。”侧首下座是个雍容端重的妇人,约莫四十年纪,绾插簪,面目和善。她旁边坐着个约莫十七上下的少年,生得白净面庞,五官描绘世家公子的温润儒雅。听母亲与人谈话时,眼帘是微微低垂的,并不乱看。 楚邹便晓得了这个是给大皇姐相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长孙杨俭,他对第一眼却是好印象的,便对孙皇后叫了一声:“母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3章 『叁叁』笑靥春生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邹曾有一度十分害怕他的母后得失心疯。 在皇五子楚邮出生到夭折的那一年,坤宁宫是整日伴随着婴孩哭声的。那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因为黄疸而昼夜哭啼,哭得楚邹满脑子忐忑不安。他时常见他的母后半夜还抱着那个小弟弟在寝殿里绕,因为他的不肯睡。人都说妇人产后要变丰腴,但母后的背影却苗条得像个姑娘家,脸上也淡妆素抹不施粉黛。 小弟弟死在了一次噎食上,先开始只是吃了吐,太医过来看了几次都没见好,到第三天就死了。丧事是桂盛去前头找张福代传的,彼时秋天落叶枯黄,紫禁城掩映在一片苍凉而沉寂的金黄之中,他的母后倚在正殿的鼓腿彭牙罗汉榻上枯坐了三天。秋风习习,吹在她轻轻拂动的鬓上,她看上去像是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那样的沉寂那样的美。 有一瞬间幼年的楚邹便惶恐,害怕她忽然就腾地从榻上站起来,然后扯乱自己的头和衣裳,嘴里出一些奇怪的言语。但好在没有,母后静坐了几天,然后便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虽然是静悄悄的、眼神也空泛,但每天辰时起,亥时歇,没事的时候也会给他下厨做点儿吃的,或者自己用花草中药调制些胭脂水粉。去岁冬又迷上了给陶瓷上彩,拖桂盛去宫外头给她买来各式各样的瓶子和颜料。 这二年多桂盛暗地里就没少求戚世忠给他调岗,但不知为何戚世忠总没答应。桂盛那狡猾太监虽然私下里也巴结张贵妃,但母后叫他做的差事,他虽不情不愿,却也是次次都做得挑不出错处。 凭心说实在的,楚邹对母后的调色技艺有些无奈,但待她把整只瓶子画成后,那繁复不从章法的花纹图案却又或瑰丽、或诙谐得叫他无话可说。 她因着这几年的闭门休养,脸上的颜色终于又鲜活起来,眼神也复如当初恬淡,开始有了从前在裕亲王府时的生动。楚邹默默舒了口气,他还记得她刚进宫时,用一根牙签挑开自己的嘴巴看牙齿,和一群嬷嬷宫女调侃自己的俏皮呢。她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她能这样让他既欣慰又欣赏。 此时杨夫人手里正拿着母后画的瓶子爱不释手。 听见孙皇后含笑道:“我这里还有许多,在宫里没事儿闲打。夫人若是喜欢,回去时叫宫人给你捎上几个。” 杨夫人感激不尽:“那怎么好意思,承蒙皇后娘娘抬爱。” 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长孙,这门亲是当年孙皇后和皇帝商量过的。楚昂当时表示随她的意,所以孙皇后就和杨夫人提了提。本以为这些年中宫失宠,杨家应该把这件事默默略过去不提了。但这些年杨夫人虽不常进宫,偶尔还是不间断的会来拜访孙皇后,时间过去了三年,这次把儿子也带进宫来。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两个孩子已年岁相当,如果相看对眼的话便可以正式议亲了。 杨俭年方十七岁,听说自幼勤勉好学,不愿蒙祖荫,正预备参加明年的科考。容貌生得亦是雅人深致,仪表堂堂。他们杨家世代书香,家风甚好,府上也没有侍妾之类乱七八糟。孙皇后心里是极满意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样的光景下杨夫人还肯主动带儿子进宫,她心中是不无感激的。 见楚邹站在那里听候,便招呼道:“我儿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楚邹答不上,支吾了一下:“儿臣……我回来看看。”说着睿秀的眼眸看向大皇姐。 十四岁的大公主楚湘立在母后身旁,穿一件月季缠枝妆花缎比甲,头上插一支睡莲簪,端淑而漂亮。只是性子过分安静保守了些,被弟弟看得脸颊微微泛红。 楚邹又看了眼下首静坐的杨俭。杨俭穿一身靛青的飞鸟奔鹿团领袍,看起来个子不错,肩宽背展。他的眼帘始终是未抬的,只露出习惯性礼貌的微笑,掩不住那一身出自高门世家的敛雅风范 医得福运。其实对于四弟如今的敛蓄他是有些防范的,但也依旧带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不服气。 人人都看向杨俭。 宋玉妍接过话茬:“必是与大公主亲事有关了,嗤嗤。”她颊染羞云,巧笑嫣然,天生擅于调解气氛。生得也是明艳花容之貌,三岁上就晓得偷用楚妙的胭脂与唇红,亦从小爱黏着二皇子楚邝缠。楚邝本是不耐烦的,奈何被张贵妃频频暗示与胁迫,只得麻木不仁地受用着。 一众宫女太监与孩子们都抿嘴轻笑起来。杨俭没脸红,楚邹倒略显局促了,便袍摆携风,几步穿出了长康左门。 ~~~*~~~ 坤宁门直临着御花园,门内有一片空场,楚邹在这里放了箭耙子,时常一个人过来练箭。又或是那种漫无目的地弯弓,射出去又自己走过去捡回来,再接着弯弓继续射,一个人一呆也能呆一个下午。 晌午清风穿墙,四月的紫禁城略显得干燥。因着无人,周遭有些过于安静,楚邹并不是个擅用言辞之人,身上自有着他父皇的一种英冷,很显然杨俭也是这一类型的人。 他看上去是那种温良儒雅的世家子弟,不料射箭也是很熟稔。可见杨家是个真真切切的的高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公子都是要自小文武精通的。他忽然很为姐姐期待结果。 便像打破沉寂一样地说:“他们都是我的皇兄和皇妹。” “唔,看起来是有些与殿下相像。”杨俭试拉着一柄长弓,眯眼往前方瞄了瞄。明明把什么都看明白,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空间舒适。十七岁的尔雅男子,站在楚邹身旁比他高出一个头。 楚邹走神偏出一箭,正要跑过去捡,杨俭伸手挡住他,说仔细有什么动静,自己大步走过去看,却只是地上一枝长柳条。他便歉然赧笑:“方才误以为是蛇,怕伤着殿下。幼年躺着看书,久后眼神便时有不清晰。” 那笑容溢在脸上浅浅,却叫人身心顿生暖意,楚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稳的感觉了。见小顺子抬着饭食走进来,便邀了杨俭一同在御花园里用膳。 午间风和日丽,万春亭下弥漫着淡淡花香。杨俭低头掂勺,并不过多言语。 楚邹看见菜里有一只小青虫,便用筷子夹走,大方说道:“让你见笑了。想必宫里的伙食让你不适应,你们做臣子的在府上一定用度舒适。宫中太监们都是看脸的,谁得宠了就对谁仔细,反之则敷衍,我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可比现下要好吃些。” 杨俭不以为意:“虫子亦是产自那菜叶之上,夹走了倒也无大碍。” 楚邹就释了口气:“待他日我出宫建府,再请你下馆子偿回这一顿。” 唷,好大的口气。小顺子在旁打岔:“殿下还是先紧着给大公主攒攒吧。” 说的是楚湘的婚事,大皇姐出嫁,同母的嫡亲弟弟可不能不准备好礼。 楚邹暗暗观向杨俭,杨俭脸上并不见浮动,只宽和解围道:“重阳时节普度寺中秋菊盛绽,不若殿下待那时有空再约微臣游赏。” 这是一顿愉快放松的午膳,所有的空间都被匀得恰恰好处。后来仆人来唤,看见杨夫人站在门下等他,这便要告辞了。 楚邹对着杨俭的背影道:“杨长孙,本殿下瞧着你不错。你今儿回府了,他日可会娶我大皇姐过门吗?” 杨俭回头,谦和笑笑:“既已受殿下一顿饭食,殿下今后叫我之问就好。”言毕一袭靛青袍摆在门外略过。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4章 『叁肆』调酱小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初一的玄月下去,十五的银盘满上来。当皓白的月光照在大奕王朝的苍穹之下时,黑夜的紫禁城便成了小麟子的天下。 悉簌簌,哑巴狗钻洞的功夫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它嗅着陆安海那身太监味道走远了,便贴着昏幽的破墙根下走。它白天的时候在院墙外绕,看到哪里有松掉的砖头就在边上拉泡屎,夜里嗅着自己的屎味就知道该钻哪儿可以出去。院墙太破,陆安海把先头的洞给堵上了,碍不着它在另一个地方又拱出新洞。 这阵子夜里频繁加餐,吃胖了好一圈,滚圆的身子先挣着爪子钻出洞,后脚小麟子也趴下去蠕了出来。是不能够拱肩膀的,得平爬着才能出去。小指甲里抠得满是泥土,不过不妨事,出去后找个树杆抹抹,这就干净了。 入夜后唯有内廷亮着橘暖的光,其余地方的灯笼都是清幽的。但老太监说那里是贵人主子们住的地方,抓到了要打板子哩,她就对那道门没兴趣。怕死呢,一个宫女生的小秽种子,自己倒把自己的命多么稀罕。 月光打照在无人的砖石地上,路边青松槐树斜影黯淡,她的小影子被拉得老长。黑暗是她出生后第一件被迫接受的事,她在黑夜里游刃有余。抬脚跨过左翼门,哑巴狗在前边嗅,若然听见有动静,比如皇城禁卫军巡逻路过,就左右猛甩两下尾巴,“呃呜~”一声。她便立刻贴墙藏去了栏柱子后面,禁卫军看见是一条狗也就懒得去搭睬。 这二年多宫中没进新人,御膳房的差事倒也按部就班有规有律。亥时该下差的都差不多已走光了,橘黄的灯火在窗外透出昏朦光影,值夜的大太监打着哈欠,叫另一个:“今儿皇上宿在养心殿,没什么事儿,你跟这看着,若有吩咐就送一盅汤过去。皇上不挑,都在锅里头热着。” 说着自己就去隔壁的小床上打盹了。 另一个嘴上应着“诶诶”,到底深知皇上夜里甚少叫点心,转身也就溜去和人玩牌了。 那外八字一摆一摆,人才刚走出去,一道小影子挤着一条哈巴狗就亟不可待闪了进来 [网游]帮主大人你为何这么叼。陆安海不给她玩刀子,小菜板是破凳面上卸的,刀是当年被她视如保命关公爷的小铜片“青龙偃月刀”。 这会儿蹲在地上,小嘴巴轻轻抿着,睫毛下掩一片专注,正兀自切得陶醉。 陆安海把她切下的黄瓜条子沾了点酱吃下一片,诶,还别说,味道是一天比一天精进哩。 他便找吴全有商量:“这孩子有慧根,得让她拜个师傅,也好寻一门吃饭的本事。” 吴全有百无聊赖地削着一截甘蔗,他也不吃,就是往细里削着玩。吊着阴长的嗓子:“你当她是真太监?现下还小,过几年女孩儿家长开了,能瞒得住甚么?” 陆安海觑着他瘦长的指骨,觉得这真是个怪人。谄着脸道:“那也不能够整天把她关着,关也关不住,这些天御膳房里闹的耗子你猜是谁?” 吴全有寒光闪闪的刀尖一顿,睇了眼那边正蹲得像颗土豆的小麟子,便准备撩袍子过去把她提起来。 陆安海眉头跳了跳,连忙又紧着道:“这宫里头眼看大伙也传开了,都晓得你这里藏着个小的,你越藏人越说三道四,倒不如光明正大……总不能我现在就带着她出宫去?” 太监们的荣耀都在宫里,出了宫就是真正的牛马不如。这几年虽然吴全有很看不上陆安海这张吊眼瓜子的老脸,但互相之间却是有着微妙的利益关联的,陆安海差事干得好,各宫娘娘们伺候舒坦了,吴全有的尚膳监掌事自然也就干得顺当。 吴全有默了默,最后阴着脸道:“拜师傅可以,只是现在人小不招嫉妒,大了少不得惹麻烦。拜师傅前得先带她去见见戚世忠。” …… 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有多可怕,生着一双看不穿的老鹰眼,那是掌控着整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的阉党头目。他的耳朵伸到哪里,哪里便没有他探不到的事儿,他隔着天空对你动动指头,你大老远之外不出半步就得丧命。 傍晚的矮墙边下,陆安海经年呆板的老脸上布满忐忑,出时蹲在小麟子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见着了先开口叫爸爸,甭管他喜不喜欢听,你都得管他叫爸爸。” “嗯。”小麟子点点头。穿着陆安海给她换上的墨兰小太监袍,脚上蹬着小黑靴,脑顶上束一揪揪头,看起来讨喜极了。 陆安海只觉得她要去送死了,想起那荷叶堆里把她捡出来时的软团团小模样,颤着老嗓子道:“叫一声来听听。” 小麟子乌眼珠子看他,心里莫名生出来怜疼,抿嘴叫:“陆爸爸。” “嘿,你这该死的孩子。”陆安海气急败坏地打她屁股,看外头吴全有背着身子,耷拉着又黑又长的曳撒等在那里,便压低声儿道:“姓戚,记住咯。命都在你自个手上,别硬撑着活到四岁,到了儿见个大太监就死了。” 一遍又一遍检查她的衣裳和打扮,生怕触犯了戚世忠的什么忌讳。 吴全有也不理他,阴着脸把小麟子拽过来。 这会儿太阳落山了,微风徐徐吹拂着他宽长的袍摆,倒也是舒服。白虎殿前这一片都是当上差的太监们住处,时不时有熟识的面孔路过,抬头看他一眼:“哟,吴爷爷,这是打哪儿捡来个小阉伢子?” 他淡淡地耸颧骨笑笑,高瘦的身影抱着小麟子在人群里穿梭。四岁的小身板兜在怀里沉甸甸的,时而粉嫩的小脸蛋擦过他耳鬓,带着点淡淡的馨香,他一路上也不说一句话。 到要进门前只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不对头就跑吧,叫你陆老头儿带着你出宫讨饭。”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5章 『叁伍』凉菜盘子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戚世忠的跨院处在一个清静而显眼的位置,这外头一围是没有人敢来吵扰的。 两扇门叶子半开,听见里头传出桂盛的声音:“干爹高抬贵手,看在儿子这么多年尽孝心的份上,救儿子于水火吧。” 戚世忠吊着阴长的嗓子:“你让我怎么调?东厂没出过错,不能替换;换你去张贵妃那里,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脸上也不光彩。先搁那呆着吧……” “诶,不是,这……眼看都三年了,皇帝爷和她也不见动静。镇日只见她画瓶子捻胭脂的,儿子这何日是个盼头哇。”桂盛似皱着脸庞为难。 戚世忠打断他:“皇上年轻气盛,正是人生最好年华,这不过才三年,你怎就知道以后?叫你蹲着你就蹲着。” 然后便见桂盛垂头丧气地出来了,穿一身橘色曳撒,刺绣花样纷呈。耷拉着脑袋,抬头撞见吴全有,眼里头微微有点嫉涩……真不知这阴脸的麻杆太监和干爹什么关系,自个掏心掏肺比不过他疏疏淡淡。笑脸打了声招呼:“哟,吴掌事,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不叫吴爷爷了。 吴全有与他客气:“不知桂公公在里头,多有打扰。” “没事没事,我也就是来瞧瞧干爹。不过您这是……抱着个什么呀?”桂盛勾头眯眼地看着他怀里水灵净的小麟子。 小麟子蜷起的小手儿不自觉攥紧,眼前这太监皮笑肉不笑的,她心里不晓得为什么,天生有一种惶促。 吴全有轻抚她小背:“新收进宫的小太监,带来见见祖宗。” 桂盛瞧着莫名有些眼熟,但仔细又想不起来什么。听说是宫外头新进来的,也就没多想,甩甩袖子走了。 戚世忠正在院子里喝茶,仰靠着黄花梨木雕蝙蝠书卷式扶手椅,一旁香炉子熏香袅袅,他也就只好这两口。 吴全有把孩子放下来,叫了声:“戚公公今天好兴致。” 戚世忠斜眼瞥他一瞥,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不是见你来了吗?得有多日子不见,寻思着你也该来找我了。” 吴全有耸颧骨含笑:“是,劳公公费心。” 戚世忠冷哼:“能不费心?你是我带进宫来的人,如今外头都说你没净茬,这要晓得的就算了,不晓得的都说我包庇你吴全有逃避审查,说你私生了个秽种子。你这不是存心折我寿、拆我台么?”说着似看不看地剜了眼小麟子。 吴全有听了不好意思:“都是兄弟我的错,早该来见公公了。旧时朋友托我新收进个小太监,说是生下来就蔫了蛋,茬也葱尖细,家里穷,干脆给送去断了根。我看这孩子挺有天分,就带来见见祖宗,公公赏他口饭吃。” 戚世忠半闭着眼睛,手掂茶盏不说话 重生之地产大亨。”吴全有步子微顿。 抱着小麟子走出来,陆安海已静悄悄候在外头,看见小家伙脑门上磕一片红,肉疼得不得了。吴全有用眼神瞪他,陆安海嗫嚅着说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跟过来看看?那脏哑巴狗倒把他打好的小包袱都叼来了。 “吊眼瓜子老没眼界!”吴全有阴脸损人,心中到底舒了口气。 自此小东西就算是在宫里光明正大了。 ~~~*~~~ 那孩子像是天生对厨灶有缘,但能叫她呆在御膳房,就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从前宫门下钥,陆安海清早进宫瞧她,都还攥着她的关公爷在小炕上睡呼呼;如今大早上天没亮透,就看见她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立在清晨朦胧的光影里候自己。 杵在灶膛旁看大厨爷爷炒菜,垫在小凳子上看师傅切丝,一看能看个半天,一个萝卜一个洋葱都叫她着迷不已。早前惶喜劲儿没过,生怕隔几天又把她拉回去关着,不是困极了不肯走哩,叫干活儿没有不殷勤。煲汤的喊她:“小麟子诶,给拿根葱。”小腿窝子跑得比谁都快,呼啦啦就给递过去了。叫拿葱没有拿成蒜的,叫拿盐巴也没错拿成糖。 宫里头太监不是没小的,七八岁入宫的也有。但七八岁已经知人事了,经历过那一场剜心碗骨的痛,心里是卑微、可怜而阴狭的,看眼睛就能透出一股卑涩。她这样一个不记事的年纪去了那茬,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双眼望进去干干净净不掺杂念,人们对她也是欢喜。 按制小徒弟学厨得先从洗从切开始,她太小不能拿刀,吴全有给找了个驼背的拌菜老师傅。人老心归善,不像年轻的师傅,一边教你一边又忌讳你开窍。 那老蔡师傅自个手头的活儿也忙,就给她在跟前摆了张小矮桌,拿了几个调料盅子给她,由着她在一旁鼓捣。时而得空了弯下腰掂几口尝尝,好吃了就点点头,不好的就不说话。她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等评判,见你不说话便又低下头重新来,自个也默默地悟出一条不从套的小门道。 七月天酷暑炎炎,宫里头树少,炽热的阳光不留情面,炙烤在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上是能冒烟的,连青砖石地面也被烤得白闪闪刺人眼目。御膳房里热得跟蒸笼似的,正是午间布膳时候,院子里候着一排等送膳的太监,一个个俱都弓着背,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 天热,娘娘们没胃口,酸香咸辣的各色凉菜就成了炙手可热。各宫里都地往自个的食盒子放,轮到皇四子没有了,问谁匀出一盘,说今儿不和皇后娘娘一起用,单独吃哩。 单独吃,单独吃谁还照应他?当年西长房门外活活仗毙了二三十个太监,如今老哥们几个早晚进出玄武门,都觉得那里寒渗渗的站着一排鬼影子。太监卑贱命苦,出了皇宫没处去,冤魂不散呐。他皇四子天生贵胄只手通天,跌个跟头就能死几十条人命。 没人匀,皇四子跟前的侍膳太监就不好办了,不够脸面央老蔡师傅多做,又怕被皇后娘娘撞见现例份少了,嘴里头叨叨着:“好歹总得有吧,这可怎么是好,这不够交差啊。”像是多叨叨几句就能引起谁人同情,给现糊弄地拌上一盘似的。 倒还真是有,矮桌子旁小麟子支着耳朵听,听到是四皇子,不由想起那天奉天门广场前奔跑的少年。便端着自己的小菜碟子跑到那侍膳太监跟前,大方地嘟着小嘴巴:“给,拿我的去吧。” 她是真大方。每天都拌菜,除了老蔡弯腰尝几口,其余的都是喂狗儿,这也太不得志了,多么希望也能在台面上露露脸儿。她目光炯炯,满带诚意。侍膳太监低头一看,却是眼藏嫌弃的……这、这也拌得实在不够漂亮。 罢罢,死马当成活马医,有总比没有好。想想就塞进了食盒子,袖子袍子摇摇摆摆的出了御膳房。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6章 『叁陆』鸡丝埋糖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坤宁宫后殿的静憩斋里清风徐徐,老树叶子在屋前打下一片斑驳阴影,倒显得不是那么的闷热。 书案上摆着一盘炒虾黄儿、咸肉丝儿、酱扒猪蹄子,零零种种八九盘小碟,除了一钵冬瓜莲子汤,其余都是大荤大油。楚邹着一袭银胜绫绸团领袍子,交领洁白,衣袖刺华虫,玉冠束,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西番莲纹椅上,不动声色地用着膳。少年生得俊美冷淡,指骨修长,用饭不出一点声响,随他的父皇一样举止间彰显清贵。 二十来岁的侍膳太监大柱子立在一旁,默默勾着脑袋看他,眼里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就是存心给小子上这些大鱼大肉,便是皇后娘娘看见了,怎么着,盘盘都是好菜,汤也清,凉菜也不缺,找不出错处。反正他皇四子也从来不会去告状。 看他的筷子在小麟子那盘凉菜上顿了顿,忍不住就微耸肩膀,小太监喂狗吃的哩。 楚邹眼梢余光默默瞥见,便窥见他眼里一丝得意。他再看眼前的凉菜,酱糊糊一团,看了半天原来是笋丝拌海蜇皮儿,兴许是为了好看,又在表面撒了一层香菜末子,缀一朵小花添颜色。不伦不类,离谱可笑。 他晓得这群势力的太监在故意损自己,眼前却忽地掠过那天看到的小尿炕子。近日宫中都在风传御膳房进了个四岁小太监,生得伶俐讨喜像个女娃儿。他自从当年叫三哥把狗送去那破院子,就再没关注过她的生活了,猜应该是两太监用什么法子求了戚世忠,把她明晃晃带出来露脸了。 他再看那盘菜,原本是不想动筷子的,鬼使神差就掂起来一缕尝了尝。拌了镇江老醋与几勺芝麻油,酸香中带着一点微辣,又自有一分食物原汁的清甜,夏日吃了倒很觉开胃爽口。这阵子母后迷上画圆长柱大座瓶,他已经好久没改善伙食了,看着这般丑陋不起眼,味道竟是出挑得叫他停不下。 他不自觉又掂了一筷子,但见那太监又耸肩膀,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他便拿起手边一本书挡着脸,一边吃,一边只顾两眼盯着书,作漫无目的地掂出筷子,一点点把盘子吃干净了。 侍膳太监一路上晃头晃脑心情好,前脚刚跨进门槛,小麟子就屁颠颠迎了上来。给递了杯清甜的冰橘子水,眼巴巴地仰着下巴问他:“柱子哥哥,我的凉菜碟子呢?” 侍膳太监一口喝下去,只觉得暑意顿散,掀开食盒子叫她自己看。 她趴腰儿一看,只剩下一朵小花儿了,小脸上就得瑟起来。 下一回又接着做,隔三差五地往那大柱子的食盒子里放。 明眼人都知道皇四子这几年都吃不上好的,猪肘子焖烂了外表看着油汁喷香,其实戳进去是带酸的;那咸肉丝儿翻炒了不知道有几回,偏给他用新鲜小尖椒一打颜色,看上去就像是新做的……甭想在御膳房这里讨得好处 铁血大军阀。在圣济殿看了一整下午的书,正准备从这里过去坤宁宫后门练练功,抬头就与她打了个照面。 又得是三个月过去了,小东西耷拉着一身略宽的太监袍,太监帽耳朵在风中扑簌簌的。底下露出个白皙的小脸蛋,两只乌眼珠子又澄又亮,还能清晰找见小时候的影子。这会儿猛然看见自己,吓得呆立在路中央,眼睛却专注地看着自己,倒不见得有低头。 他猜她认识自己,但一定不是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她可没那个良心暖肺。一定是哪个太监指着自己对她说过什么,比如害死过人的那些旧阴晦。他便冷漠地大步往前头走。 她立刻并腿簌簌地退在路旁,低着个小脑袋,满面的奴相。两指头却依旧攥着她的小破风筝,并没有按礼制搭下来,冷不丁让他忆起圣宠将逝前那破院子里的一幕。躲在门扇子后面吓得尿裤子了,手上也舍不得把他的风筝线松开。 楚邹瞥了一眼小麟子紧闭的小腿儿,不自禁又想起她幼年时候的模样。一个人傻呆地躺在破炕头上,小腿窝子肉墩墩的,蹬在他脸上时软绵绵如沐在云中。他那时候就喜欢趴在她旁边叫她蹬,但尿起裤子了就很讨厌。 “咳,本皇子近日的凉菜碟子都是你做的?” 应该是无聊,想听听看她长大后的声音。 “唔,是小奴给柿皇子做的。”小麟子勾着头不敢看他,不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冷俊漂亮,而是因为她根本是有心机的。晓得太监们都不喜欢他,他一定少有好吃的,自己的凉菜碟子得赏脸的机会才能大。 柿…… 他蹙眉,猜着就是小顺子了,那太监口没遮拦这么多年不改,镇日大喇喇地满宫里喊自己柿皇子。 楚邹说:“以后少放点酱油,保持点原色才好吃。”走两步:“不要总在菜面上坠小花,那是女孩儿家家才干的活,鸡丝少放点,笋丝儿多添些,夏天吃不进肉……也不要搁那么多辣子,本皇子吃了上火气。” 他想起来一个不带停的说一个,她毕恭毕敬地垂着脑袋听,听到他挑了这么多刺儿,好像默默地有些沮丧起来。 他又有些不落意,怕一会儿又给她吓出尿来,这会儿一条东筒子直通南北,可没石狮子给她挡道。他身为一个皇子更不可能为她一个下奴做这些。 又怕她自此不做,默了默,这会儿身上没什么可打赏的,就把手心里捻的两颗核桃扔在地上了:“这是你主子爷赏你的,做得还不错,今后要勤快些,别三五不时地断盘子。” 呼——熟悉又陌生的“你主子爷”,快步走,没兴致从她身上再想起那些被尘封的年岁。 “是,主子爷。”她听他默认了自己做听差,脸上的表情倒是舒缓了。那被他捻得油光亮的核桃滚到她脚下,她脚趾头蠕了蠕,见他走远了,便蹲下来把它捡起。 “硁硁硁,”他走到尽头拐角处,怎么听见砸石头的声音。侧目回头一看,得,不晓得哪里捡来个尖石头,正把那捻了几个月,好容易才油光亮的核桃砸碎了。指头往里抠了抠,抠出来两片核桃肉送进了小嘴里。 ……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看那只长毛矮尾巴的京巴犬吧。 第二天大柱子过来送膳,便是一盘少了酱油和辣子的鸡丝鲜笋,颜色酥黄中夹带着翠绿,虽然依旧忘记了不许坠小花朵,但已经比前几回赏心悦目多了。 他又照常拿起一本书边看边吃,掂了一筷子下去,怎么有点硬。斜眼一看,里头埋着块奶黄的糖糕儿呐,小巴结狗,甜的埋在咸的底下,叫他怎么吃?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7章 『叁柒』储君无落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两岁半不到的皇七子楚邯写了一张“九五至尊”送给皇帝,字迹从容持敛,朝中群臣口口相传,只道此子他日必有大作为。这二年山西府尹周勐河整顿煤矿,每年上缴税贡皆排在众省前列,于是不少官员纷纷奏书上表,请立皇七子为东宫之储。 养心殿的案卷堆得老高,楚昂着一袭玄色团领十二章纹绫罗袍,头上乌纱翼善冠沿两鬓垂落金缨带,俊逸的五官掩映在黄昏光影之下,只是默默地顺手翻阅着,然后又阖起来 庶女兵法。” 桂盛急得嘴角都冒泡了,回来再一看,皇后还是那般泰然安宁的像没什么事儿一样,隔天他连嘴巴里的皮也长起了水泡。整天半开着一张嘴,像有话说又找不到词,其实是因为喝口水都塞牙。 他不喝水,楚邹看见他来就打远远地绕着他走,实在一股口气喷出来不太好闻。楚邹也不想看见他,免得他皱着眉头逮上来,到自己跟前后又一副有话要说说不出的样子。 桂盛已经不指望调出坤宁宫了,他着急啊,急这对母子怎么就是不争。 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杨夫人今日入宫了,带来了丈夫从南边带回的几只蜜柚,还有两个盆栽。孙皇后很高兴,当场就叫李嬷嬷刨了给孩子们尝尝鲜。李嬷嬷刨完皮拿了小刀过来,大公主楚湘拦下她:“我来吧。” 便自己俯下腰,在菜板子上仔细切开。 距离杨夫人上一次入宫已经五个月了,这一次楚湘没有像上一回见面那般害羞。快满十五岁的她面容白皙,宁雅娟美,举止间不掩出身贵胄皇族的雍容端秀。 杨夫人其实是非常喜欢她的,暗暗里将她细细地打量。 楚湘削好了,递了一块给母后和弟弟,然后又给杨夫人。晓得她在看自己,脸颊微微有些赧红,问:“俭公子课业必是十分忙碌,看夫人也好长时间不进宫了。” 她问得含蓄,然而这样的话已经是出乎她的矜持范围。 杨夫人听出来意思,祥蔼笑道:“他上回出宫后就随他父亲去南方办差了,大意是想让他出去见见世面。昨儿傍晚才落家,今日便催着叫我进宫。哦,不说起这个我还忘了,特意叫我给殿下们带了一些礼物。” 说着便叫身后的仆婢拿来一枚枣红镶金丝边的精装小盒子,亲自递与楚邹的手上。 楚邹打开来一看,乃是个做工上等的折叠钓鱼竿。 又还送了大皇子楚祁一套《异鸟集》,因着楚祁不在,便叫宫人代为转交。 楚湘立在一旁,默默地有些期盼。待看到杨夫人手上空了,却不见有继续动作,不自觉悄掩几分失落。又犹带矜持地弯眉一笑。 杨夫人看在眼里,只作是不说,歉然道:“本是要亲自进宫的,奈何昨夜着了风寒,今日便卧病在床歇息。说还惦记着与皇四子的九月之约,叫殿下挑拣个日子呐。” 楚邹看穿大皇姐心思,一贯过分谨守内敛的楚湘肯表露心意让他觉得很欣慰。然而他也不晓得杨俭到底是何意,当日出宫前那句话实在叫他揣摩不透。便故意卖关子道:“姐姐若是肯同去,我便约了之问哥哥钓鱼。” 楚湘默了一默把那名字记住。晓得心思已被小四弟看穿,羞恼得嗔他:“休要拉我给你求情。母后若是不许,弟弟建府前都莫想出宫淘气。” 晌午的坤宁宫里清风徐徐,带着几分花草的芳香,孙皇后的脸色衬在富丽丹陛之下,看上去显得那样姣好而漂亮。 杨夫人说:“九月普度寺里的菊花开得甚好,四周环境清幽,离着京城并不远。娘娘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看看,兴许还可延展些花样。” 孙香宁听了便道:“整日闷在宫中也是无趣,既是两个孩子都想去,本宫便做主去了。我这个皇后,这点儿权利还是有的。” 此时已九月初三,算算并没几天,便叫桂盛去安排。桂盛本来想说什么,转而一想,正中下怀,就屁颠颠拍着袍摆去张罗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8章 『叁捌』重阳普渡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六天的时间长长短短,说过去一眨眼就过去。 按制每年的九月初九重阳节,帝后都要同登万岁山,但因着过去三年来皇帝与孙皇后气氛迷离,便只是与朝臣们在文华殿举行祭飨天帝与先祖典礼。 今年的这天寅时,阖宫却已经静悄悄地行动起来。皇帝要带周丽嫔与皇子皇女们去城外普渡寺登高赏菊,同去的还有张贵妃。殷德妃留在宫中代掌六宫,施淑妃因身体不适,遂母女俩也留于宫中不去。 皇上登基至今已逾四年余,除却玄武门对面的景山,还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出宫游赏,因此阖宫的奴才们都尤为谨慎。 卯时要出,得在那之前把各项需用的都准备安妥。天不亮就起来忙碌,但又不能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吵扰了各宫主位的睡眠。此时东西两条长街上灯笼还未下,幽红宫巷里泛着一盏盏昏黄,宫女太监们怀抱皇子皇女的衣物琐碎,头顶黎明破晓的清光,脚后跟不着地的轻轻来去穿梭。 御膳茶房里也在忙活,熬茶汤的熬茶汤,蒸糕面馒头的、拌凉菜丝儿切果盘的有条不紊。吴全有也青着眼窝起来了,院子里站着两排太监听他训话。一溜黑的、褐的曳撒排过去,排到头忽然一个矮下来,那就是戴着太监帽耳朵把脸遮得窄尖儿大的小麟子了。 个小东西,没她什么事,倒是大早上就嗅着风声跑出来。手上拽着个玉米包谷,小脸蛋精神烁烁,看不见一点瞌睡的样子。 吴全友扫视了众人一圈,末了高耸颧骨瞪她一眼。小麟子嘟着小嘴巴,低头去看她的小哑巴狗。 晓得她不怕自己,吴全友沉声对众人道:“把吃的喝的零嘴的饱腹的都给搁全了,皇子公主们还小,保不准半路得停下来歇息 医品江山:至尊太子妃。锦秀正要过来轰赶,便只看见一道矮矮的四岁小背影。她倒是也没多想,就笑笑着把楚池扶上了马车。 二皇子楚邝看了眼小麟子,微勾唇角:“是四弟的小心头好?” 楚邺抬头:“二哥知道?” 楚邝哼了一声也不说什么,见那边小麟子正好回头,太监帽耳朵下两只乌眼睛明亮,樱桃小口儿红红的,天生一脸好欺揉的小奴相。他便勾唇对她迷离一笑。 他生得是一种英武的美,眉宇间有冷鸷,将满十二岁的身型已具少年的清朗。小麟子被看得莫名脸红,待一回神,那几个小主子已经上了马车。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东华门,转瞬整个皇城的清晨又恢复了寂静如初。 卯正的时候,坤宁宫的孙皇后也要出了。因为不想打扰前面,她这边是静悄悄的。梳妆打点完毕,站在交泰殿前的空场往下望,这会儿眼看天已大亮,六宫里却是静悄悄的,她有些奇怪,却也并不多问,叫桂盛去顺贞门外张罗,待三个孩子聚齐了就出宫。 楚邹激动了一宿没睡,天微微亮就爬起来收拾,等到带着他的鱼竿盒子从坤宁门内走出来,顺贞门外的两排长房中间已经备了三辆马车。一忽而大公主楚湘也来了,穿着荷花刺绣的粉色凤尾裙,看上去青春漂亮,因着难得出宫,脸上平添了几许鲜活的女儿气。见楚邹对她笑,脸颊微微赧红,上了母后的马车。 皇长子楚祁已先行入了后面的车厢,楚邹一掀门帘便看见他端端地坐在里头。已经十三岁的楚祁依旧是那般隽雅高华,只是眉宇间比之从前沉默,脸庞因着目光的空寂而显得柔和了许多。 楚邹低声叫了句:“皇兄。” 唔。楚祁默默应了,睇了眼他手上的钓鱼竿,又道:“趁天色还早,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个,趴着再补一会儿眠吧。” 话音落下,马车便低调地出了玄武门。门外已经由桂盛预备了几百护驾的禁卫,杨夫人与杨公子久候在一旁,见车队出来,便站在路边对皇后鞠了一礼,也坐上自家的马车出了。 出城门往通州走,路上行人不多,因为同行无老幼,行程紧凑,不二个时辰便到了普渡寺的山下。这是成祖爷在位时命人建的皇家寺庙,因此山下有官员接驾。那官员见来的是皇后,脸上不无意外,但还是赶上前来把袍摆一撩地,磕头道:“恭候皇后娘娘,不想娘娘先到一步,还请下来喝口暖茶,换乘小轿上山。” 桂盛怕他多舌添乱,板着一张大太监脸,只管在前头引路。 山林空幽,鸟鸣莺啼,从山脚到寺门约莫二三千的石头阶梯。 难得出来散心,几人倒不肯乘轿子了,揩着裙裾慢悠悠步行上山。今日这一片地界因着有皇家侍卫把手,并无闲杂人等吵扰。孙皇后与杨夫人走在一块,楚祁与杨俭隔开一段距离边走边说话。 半年多没见杨俭,看起来肤色比之从前略深一些,应该是随父亲去南方晒黑了,只是谦谦尔雅目不斜视。楚湘便也只是低头看路,并不多语。倒是楚邹步子轻快,几步就上去老远。 女人家走路就是慢,孙皇后便叮嘱他:“想玩儿就去吧,进了庙里可不许射鸟儿,佛祖面前不可杀生。” 话说着,头顶上落下来一颗柿子,橙黄可爱。楚湘弯腰去捡,那柿子却轱辘滚去阶下,桂盛便道:“听说这山上结出的柿子甚甜,既然是它存心吵扰主子们走路,娘娘不如歇上几步,看奴才给您打几颗来解解渴。” 这太监整天往戚世忠那里跑,孙皇后是不管他去留的。此番出宫这般殷勤,只怕是被戚世忠拖得没脾气,破罐破摔了。孙皇后也由着他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9章 『叁玖』旧怀无痕(半)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迂——”普渡寺山脚下宋岩喝令,梧健的身躯先行从马背上跳下来。 张福怀抱拂尘,恭身站在御驾外。 有小太监过来撩帘子,楚昂抱着瞌睡的小儿子从车厢内踅下,紧接着是扶着他袖子的丽嫔周雅。 到地儿了,后面的车队陆陆续续停成一长排。 二公主楚池要去前面找父皇,张贵妃牵着她过来,抬眼便看到周雅青春娇俏地站在皇帝身边。 通州城外秋风冽冽,把楚昂一袭玄色长袍吹得扑簌乱舞,那颀长挺拔的身姿看去多么叫人渴慕。年轻的周雅依着他,便显得那样的和谐般配。已经二十九岁的张贵妃看着,到底掩不住眼里几许咸涩。 见周雅回头看过来,便抿嘴笑:“哟,这小七子还真是黏皇上,和当年的皇四子可有得一比。” 皇四子是紫禁城内的“不可说”,包括他幼年时候的那些离奇古怪,以及皇帝曾经对他的圣眷和后来的盛怒与冷落。朝臣们是不敢弹劾皇四子的,即便是当年撞死了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龙凤子和一个宠妃,这样大的过错原本是够打入冷宫的,不可能毫无责勉地就过去。但皇帝不悦任何人在自己跟前提起四子的存在,每每提起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他的气场原本就是冷清,沉下脸时周遭的气氛便像是凝固,朝臣便不敢再提。这一点周雅在几经试探后,已然深深的领教过。 周雅便谦逊地答回去:“皇上仁爱,每个公主殿下都黏父皇,二公主小的时候听说也黏得不行呢。”踮起脚尖,揩了揩楚昂肩头上楚邯的小脸蛋,爱宠道:“方才路上瞌睡,一意哭嚷着要父皇抱,这就只好送过来皇上这里了。让姐姐笑话。” 她的身段盈润有致,尤是胸襟那儿绷得满满,恩宠雨露只须这一垫脚便不稍多余细说。 二公主楚池不喜欢她,有些嫉妒地看着小七弟。 张贵妃笑笑不说话。 这个比自己小去十一岁的女人,三年来她算是识得了她的厉害。 当年那场事故人人都有份,只是她张敏断不会做得太绝,不会去害施淑妃那个根本没野心没斗志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顶多只是想让皇帝和孙皇后翻脸不和,煽一巴掌就够了,感情这玩意得越拖越薄。但没想到她周雅年纪小小就有这样的手段,背后竟然还有个肃王的势力。 而她手里有什么,只有一个心思揣不透的阉党太岁戚世忠。靠着当年祖父为官时点拨了他的一点人情,如今看来也没甚么大用处。暂且忍耐着。 旁边等待已久的官员纷纷过来,撩袍子跪地磕头:“微臣恭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为何这里还有三抬轿子?”楚昂微蹙眉头。 那领头的官员自己也觉奇怪,早听说宫中帝后不合,今晨见到皇后莅临还满心讶然,此刻看来原是没打招呼,并非同游。便支吾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带着三位殿下和公主,小半个时辰前刚上去。臣给配了轿子,只说是愿走不坐,这便搁置在山下了。” 三年了,她把自己拘在坤宁宫中三年,今次却终是愿意走出来。 楚昂容色淡漠,拍了拍怀中惊动的小儿:“无妨 男神来自妇产科。 她孙香宁自有她自己的底蕴和资本。 山石道上光影绰绰,女人的步子悠悠,着一袭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褙子与褶裙,背影看过去却是苗条。十四岁的女儿站在她身旁快有她高,脚底下略略一滑,被她伸手扶了一把,她手腕骨露出来,是瘦的,纤婉而白,像长期执笔的词人。 楚昂侧过脸,将目光收回来。 楚邯问:“父皇,她是谁?” 楚昂默着声,把儿子放落在膝弯,坐到一旁的长条石椅上:“是朕的皇后。” 四周密林萋幽,鞋履擦着落叶出窸窸轻响。桂盛阴着脑袋——没办法挽回了,恁个死性的女人,他被她拖死的心都有了。 孙皇后只作是不理,懒得去拆穿。 “呜哇,呜哇——”婴孩的哭啼遥遥地又响彻在耳畔,那声音绕着阴霾死寂的坤宁宫,一圈一圈魇着她在柱子下绕。魔怔了,绕着绕着就失语了,分不清白昼黑天,那身上掉下来的小肉也就阖了嘴。看到六岁的儿子头上缠着白条坐在汉白玉阶梯上,楚楚的睿眸空远地望着头顶的天。幼年的稚子眉宇深锁,忽而回头望望自己,眼目都是惊惶。就是这样了,她也开不了口安慰他。 没有谁先说话,孙皇后好似旁若无人地走着。 楚湘心底很沮丧,低着头,一袭牡丹色凤尾裙衬得少女脸容苍白。她也不想再要自己的婚姻了,世界里一片萧萧索索。 杨俭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几步的阶梯之下。 孙皇后忽然回神,对杨夫人歉然一笑:“让夫人笑话。瞧本宫这脾气,一点儿台阶也不肯屈就。” 她并不芥蒂自己的尴尬,泰然明了立场,并叫人听出无意让步。 杨夫人只是无言的伴在她身边,涵养甚好,同样并无介怀。 孙皇后心中是暖润的,这是种只有女人对女人才能看得懂的包容。便转而对楚湘和杨俭道:“你们先行几步,我和杨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默了默,各自应了声是,又各自走自己的路。 周围空寂下来,杨夫人道:“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皇后直言:“你也看到了,就是这样,说本宫任性也好,心门关了就不愿意再开。当年本宫也不过是一提,难为夫人这些年一直记挂在心上。我也想通了,皇室人家情缘薄,孩子们的亲事都随缘,我见杨俭是个好孩子,就不耽误他的将来了。” 杨夫人不听倒罢,听了不由抿嘴含笑:“娘娘若是这样说,那就把俭儿他一颗心折煞了。那孩子自小有主意,他是若不愿意,我又如何逼得了他。都是他自个儿急着进宫。” 一边说,一边望了眼往上的寺门。那漆铜门外,楚湘搭着手,粉白的裙裾掠过枯叶,步履轻捷,并无意回头。杨俭也不打扰,只是方步徐徐往上。 孙皇后说:“湘儿是个敏感的孩子,这些年难能得她父皇垂怜,心性总是忐忑。生怕这个不好,怕那个遇了伤心,自己的哀乐倒藏在内里,把欢喜露在外头安慰给别人。” 杨夫人明得话中之意,便慨然道:“我们杨家世代书香,家风虽严谨,然而人情却暖和。俭儿若尚得长公主,今后臣妇便只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必不至叫她再受半分委屈。将来无论生了什么,也会护得长公主万事周全。” 孙皇后便对她笑笑,见已到得阶顶,便抬脚入了空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0章 『肆拾』叶雨花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普渡寺中老钟古佛,枯叶轻飞。楚邹脊背笔直地静坐在水潭边,手上钓鱼竿垂落水里,任蛾虫停在肩头攀爬,只是颦着眉宇一动不动。 在小顺子的眼里他这就是装模假样,煞有介事似的,其实压根儿就没钓过鱼。都是前两天临时去书堆里学的,正经的连鱼饵子都不知道怎么弄。先叫小顺子在御膳房要来一把虾米,结果垂了半天不行,临了又叫他去土里挖半碗蚯蚓,剁成条条儿给他。哎唷,那蚯蚓扭来扭曲一条条细红,可没把小顺子膈应得全身骨头抽搐。 但剁了有什么用,瞧瞧,那没半块碗大的木桶里现在依旧只有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鱼。还是最开始自己跃上岸的,被他赶巧捡了来。 小顺子就哈着肩膀呜喃:“四殿下坐了一晌午,也没见多少收成,怕是这河水里没几条鱼。” 睁眼说瞎话,其实鱼就在那碧清的水面下隐隐约约。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挤眉撇眼揶揄人呢。 楚邹一本正经地支着腰板,到底那生性里的一点执拗没脱掉,叫他:“嘘,别说话。” 眼睛往丛林里瞥了一瞥。 小顺子顺势望过去,便看见那树林间长公主与杨俭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长公主一抹荷叶褂子搭着凤尾裙,杨俭君子翩翩地随在后头。晓得有故事可看,小顺子就跟着闭嘴了。 但是楚邹接着说:“我饿了,你去给我在斋房里拿几块馒头过来。” 又是学他爹那副一本正经,存心不让看呐。 诶,小顺子那个心塞,只得百般不情不愿地去了。 树林下枫叶凋零,清风凉凉地吹着人面,丝拂过眼帘,嗅着一丝花的清香。 那裙摆掠过地上的枝叶出轻微声响,她一个在前面走过,他一个便从后面踅来。十四岁的少女长成至今,还从未与谁人有过这样的静处。都是恰恰好的年华,情愫在无声中涌动。 楚湘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明明就是心中无意思。便开口道:“杨公子为何执意跟着楚湘?” 杨俭应道:“长公主还好吗?” 楚湘是敏锐的,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要极了那薄薄的脸面。她便停下来:“有什么不好的?杨公子若是问这些,那就可以不用再跟了。我很好。” 她猜他是必须因为方才的一幕,得了他母亲的嘱咐,怕不放心她,这才跟着走了一路。 杨俭却没走,低声叙道:“听母亲说,长公主问起我近况。之问自四月见了长公主后,就随父亲去了南边,南方僻远,宫里也不便传接外臣的信笺,索性便一直拖到现在回来。时间过得真是飞快,转瞬半年已过去,四月初见公主尚着春装,如青绿荷枝亭亭玉立,一眨眼秋风习习,公主又比从前高出了寸许。之问倍感欣慰,长公主还记得臣下。” 他的声音低醇润雅,说得徐徐慢慢,像一字一句滴水穿石般穿进人的心缝里。 楚湘内心里却是灰寂:“不过只是礼节性一问罢,杨公子不必多虑。” 杨俭不说话,她愣了一愣,侧目看,就看到他手上一枚金镶玉的同心结小簪 穿越之幸福农家妇。 小径上呼啦啦跟过来一群太监与皇子皇女,听见声线各异的呼唤:“七殿下”、“七弟”。 楚邹就那样错愕的站着。 眼前的小孩不过二三岁,唇红齿白,依稀可窥见父皇的痕迹。他知道这个便是父皇如今最宠爱的小儿子,但他看着他瘪着小嘴巴哭,怎么就是张不开口安慰他。 楚邹默着俊美的脸庞,启唇道:“你起来。” 楚邯听他说话,清清冷冷,无风无波,顿时被唬得愕了一愕。“嘤嘤呜……”小脸蛋藏不住怯惧,强把哭声压抑成了呜咽。 眼前这个修颀的小哥哥,楚邯其实是认得的。虽则从未说过一句话,但时常楚邹从撷芳殿下课,路过内左门回宫时,太监们便会指着他的背影对楚邯说:“要离着远远的,这位狠着哩。七殿下正得着圣宠,谁得圣宠他就看不得谁好。” 少年背影笔管条直,行步如风,楚邯远远地看着他,看多了便对他天然生出恐惧。 丽嫔周雅闻声过来,手里揩着织锦帕子,看见稚儿摔坐在地上,满身都是泥水,十六为母的她不由满心里都是怜疼。见楚邹手握鱼竿冷凛地站在一旁,把自己的宝贝小儿唬得竟是连哭都不敢哭。她微微咬住下唇,默了默还是没有出言责怪,只柔声问道:“我儿痛不痛?叫母妃看看。” 楚邯伤心地指着地上的柿子,哆着小肩膀道:“柿子,父皇给邯儿的,哥哥踩烂了。” 二皇子楚邝英挺地立在一旁看着,闻言微勾唇角:“四弟如何又做这样的事?” “我没有搡他。”楚邹漠然反驳。 低头觑着楚邯鼻尖稚嫩的皮肤,那皮肤被鱼尾破开,肤下渐渐渗出来一道鲜红。他的分辨却是无力,无可分辨。 几个皇兄迎面站着,还有面色迥异的太监奴才。他们看他的眼睛里都带着猜度的色彩,又或者不是猜度,而是笃定。连着三哥也是。虽然三哥总是在关键时刻对自己心软,但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分明是如此。 那件充满黑红色血液的旧事故里,楚邹后来有曾无数次回忆,但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不能确定到底是被人绊住了,还是自己被石头磕摔。他甚至都没能记起彼时身边到底有没有人,记忆就好像是一幕刺眼的白芒,他张口莫辨。 楚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柿子树:“我这就去给你摘一个,还你。” 他吁了口气,撩起靛青色妆花织云纹袍摆。那老柿子树枝干歪斜,他摇摇晃晃在上面爬着。怎生忽一低头,却看到父皇英姿缱风地从石径上走过来。他的脑海中想起交泰殿前看到的父子亲和一幕,还有大雨滂沱下麻木的跪请,老太监张福的话又响彻在耳畔:“四殿下请回吧,皇上还是那句话,几时殿下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几时再来见他。” 那橙黄的柿子果儿就在前方,他眯了眯眼目测距离,怎生得手伸过去抓,却是扑空了。一截枝子卡着胸口,他嗓子闷得慌,那柿子忽近忽远,他手心忽然一滑,听一声尖叫,身子便重重地从半空砸到了地上。 老青砖石缝隙里生草,湿气与钝痛遍袭筋骨。八岁的楚邹仰躺着起不了身,眼目晕眩间看到大皇姐从远处飞跑过来,人群外哥哥楚祁眉掩纠结,还有一双逐渐踅近的绣金龙暗纹皂靴。 他的耳畔忽然想起楚湘方才的一番话“听天由命吧……一世困在那宫中也罢了……” 楚邹恍惚间捕见楚昂冷峻的面庞,便艰涩地唤了一声:“父皇……”他的眼前又充溢了血红,微微敛眉一望,是鼻子出血了。一见血便晕,后来好像落进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1章 『肆壹』两小咸鱼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皇帝并未搭理周雅,只是抱着楚邹去找孙皇后了。 他去的时候面目是有些不自然的,找到孙皇后的时候,孙皇后正在凉亭下画瓶子。一个圆柱的白瓶身,静悄悄摆在亭中央的石桌上,她半俯着腰身亦画得静悄悄。 桂盛耷拉着肩膀侍立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像个活死人。 孙皇后也不搭睬他,兀自画得投入,那丹青点染间一幕秋色便在瓶身上渐现雏形。楚昂有些生疏地站在亭外看,竟不知怎么开口打断她。 孙皇后倒是自己回头看过来了,手上软豪未落,笔尖上犹沾红墨,半滴点在山花之上。宁神看见皇帝怀里的楚邹,八岁的少年身条修长,鼻子里淌着血正自晕厥。她愣了一下便走出亭子,楚昂递过来,她将儿子抱在怀里还有点沉。 楚昂说:“爬树上摘柿子,摔下来了。”他的语气清轻,这感觉怎像儿子是她的私有财产,而他不过借来一抱,看护不好,无言以对。 “哦,给我吧。”孙皇后也不问他爬树的原因,自己低头把楚邹爱怜地抚了抚。楚昂怀里一空,闻到她身上一抹花草的味道,他稍一觑眼,才看到她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容。不经意间的精致与生动,几许陌生,顷刻又从怀中脱走。 傍晚的紫禁城掩映在一片霞光之中,天高云远,空空寂荡。玄武门外站着两排头戴尖顶飞碟帽、一身黑色番子服的禁卫军,秋风呼呼地吹,把他们的帽缨子和袍摆吹得乱拂。 小麟子带着她的小哑巴狗,杵在东西长房中间的空地上,眼巴巴瞅着那二扇洞开的红门外看。老太监陆安海清晨从这里出宫了,到现在还不见影儿,她怕他不回来,隔上一个时辰就溜过来看看。 这世界真是稀里古怪,从前她以为的天地就只有紫禁城那么宽,但是玄武门外有山有河有路,偶尔还有一两辆马车过去,晃一晃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寡夫从良记。 孙皇后顺手接过,倒没注意她的年龄幼小。实在她这小半年又长高了一些些,宫中五六岁、六七岁的小太监还是有个把的。 小麟子静静地杵在床边看,看她的柿子爷一口一口抿着她方才特意晾温的甜水儿。他抿了几口又躺回去,偶尔突然的哮喘总是让他很虚弱,微阖着眼帘并没有注意到她。 双足在薄锦褥上勾勒,是个削长的形状,她忍不住怜疼地摸了摸他的脚。隔着被子摸的,看到他的脚尖似乎动了动,好像特意瞥了自己一眼,但是又没什么反应。她就又试探地摸了摸,软绵绵的手感儿,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由她去。 来过一次就熟门熟路了,知道往哪条道哪条槛跨进去找他最近。 御膳茶房里添了一口她的私设小灶,矮矮的,用铁碗儿在角落里架了一个小小的锅。这是吴全有给她排的特例,她自己炖了两条小鱼,用食盒子装了就往他的永祥门内跑。 跨过尺高的红门槛,抬眼却看到桂盛负着双手在院子里晃。挂着一身鲜艳橘橙的曳撒,满面的春风得意,她见到这个大太监总是下意识地被唬住,滞愕地杵在门边上。 桂盛正挺着腰板命令奴才们干活,嘴里吆喝着:“快点,快点,一个个短了你们饭食是怎么的,没点儿精神气!” 他那油光亮的脸上近几天可是朝气勃,这坤宁宫早晚是要起色的,戚世忠不提点他没关系,皇后不咸不淡不搭睬他也没关系,等坤宁宫起来了,早晚他们都得明白他的苦心和才干。 正自得意地谋略着,一抬眼看到小麟子矮矮地杵在自己对面,矮矮地提着个诙谐的小食盒子,他顿时就来气了。 阴着脸走过去,一泄千古恨:“小东西,就是吴全有罩着你又怎么的?别整日个在四皇子跟前晃,耽误了他前程咱家要你的命!”他说着又觉得不够恶毒,又龇牙添补了一句:“……扭断你小颈子都不带用力的!”说着抢过她手里灰不垃叽的小食盒子就要往地上扔。 小麟子不甘愿地仰气下颌:“不许扔。” 他瞪眼张嘴:“哟呵~~说什么?我还偏就扔给看。”太闲了还是怎的,怎么偏就被她挠得不过意,说着就要往地上狠甩。 “住手。”然后就听见前边传来三皇子楚邺的声音。 楚邺刚刚从冬暖殿里出来,着一袭宝蓝的团领袍子,玉树临风地站在廊檐下。 见桂盛看过来,便大步踅下阶梯。一双清俊的眼眸看着小麟子,生得古灵精气的,骨子里却有一股不屈挠的劲。其实在她的身上,他总能看到一丝当年小四弟的影子。 楚邺对小麟子是怜爱的,便板脸对桂盛道:“那是我叫她给四弟送的。” 他虽生得略带苍白羸瘦,但因着这份出挑,又自有一股皇室子嗣的风范。 这皇三子乃是二殿下的小跟班,得罪不起来,桂盛只好不得劲地走了。 永祥门内空寂下来,清风掠耳,楚邺低头看向小麟子:“是做给我四弟用的?” “嗯。”小麟子点点头,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食盒子。 他打开来一看,却是两只黑乎乎的小咸鱼,便还回去给她。好言提醒道:“四弟现在生着病,应该多吃点清淡滋补的,侍候主子爷可得长点心。” 说着给她指了方向,叫她进去。小麟子本来想解释是小鲜鱼不是小咸鱼,见他袍摆翩翩出了门槛,抿了抿嘴角又噎回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2章 『肆贰』暖脚窝窝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想在宫中活命不容易,有一套东西你不能不懂。 在主子跟前做下人,得眼睛尖,主子稍微动动眼皮子,做奴才的就得立刻意会他想要的是什么;还得耳朵敏、记性好,心思是不能开差的,得时刻竖长耳朵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老太监打小把这番话对小麟子念叨,在她才刚学会走路满院子颠吧的时候,就把她兜在腿窝里,坐在破院子的门槛上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宫中活命的太监术便在小麟子幼小的脑海里深烙,不用楚邺指点方向,她也晓得她的柿子爷住在哪个殿里。 奴才都是靠主子赏脸吃饭的,阖宫只有他一个皇柿子吃她做的菜,他要是病了死了,她的差事也就丢了,她对他可从不含糊。 东暖殿里清幽幽的,四皇子摔着了脑袋头晕,怕人多、怕气味杂,一屋子伺候的奴婢都被打出去。 雕饰繁复的紫檀木四角榻上,楚邹正没心没绪地看着天花板,嫌弃小顺子在跟前杵得慌,派他到圣济殿给自己找书去了。 重阳登普渡寺的那天,小顺子去斋房拿馒头,因为水潭边站得腿酸,便在斋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哪儿想就那一会会的功夫就出事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楚邹脑袋朝地的从树上掉下来,吓得他一碗馒头噗通撒在了地上。 这小祖宗命途里多劫运呐,伺候得他心里那个叫七上八下。索性这次皇后娘娘没有深究,楚邹也没把他的疏漏说出去,因此这几天小顺子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楚邹叫他别回来他就真躲出去了。 秋风瑟索,吹得门扇子出轻轻的“呢呐”响,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在耳畔捕捉。楚邹眼帘子一眨,怎生就听见有个什么擦着树叶子迈进门槛的声音。 他自小几不生病,实在不甘这样肌体无力,着人恼的哮喘,他年本皇子必定要把你泯除! 心中很烦闷,语气便亦郁沉:“都说了,叫你们别进来,我闷得难受。” 然而耳畔却静悄悄,他微一侧目,就看到外间多出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换秋装了,低等太监秋冬的曳撒多为树皮色,乍看去像一团鸡屎。她倒是例外,诸事爱讲究的吴全有给她的什么都是个别,做了件森绿绣饕餮的小袍子,打伶仃地站在门槛边,手上还提着个灰不拉几的小食盒。 他本是皱眉半仰着头的,心中还含着一腔待要作的愠怒,待看了眼那食盒子,却又平躺回去了。 小麟子就慢慢地踅了进来,把盖子在他床边的三弯腿云头足平凳上打开。 她从前只知道他是个小主子,但并不知道“主子爷”到底是个怎样尊崇的存在,自从见过了他美丽端庄的母后和姐姐,心底里又对他多出来几分不知名儿的畏敬。 恭敬地退在一旁:“奴才给柿子爷带吃的来了。” 柿柿柿……楚邹不应。 她也不管他看是不看,自个儿把碗盘端出来。青花瓷的小盘子,两条没比她手骨头大的小鲫鱼摆得板正,撒了两片翠绿的葱花装点颜色。味道很鲜香,轻盈盈散溢出来。旁边还有一小碗芥菜粥,应该是他母后叫人煮的,芥菜被剁得细碎,在白稠的粥饭中如碧舟点缀,看着叫人赏心悦目。 楚邹眼梢一瞥,瞥见黑糊糊黏成一团,辨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是自己的两条鱼。 老太监陆安海提回去的,原本是小顺子提,小顺子嫌麻烦,叫陆安海送去了御膳房 [今魔]论言赐巫女的自我修养。” 小麟子这才回转过来,黑眸中潋含冤屈:“是红柿子调色,我晓得主子爷生病了不能吃辣子。”说着低下头,把盘子窸窸窣窣装进食盒子里,静飕飕地提着往门槛外迈。 也不要他的小蹴鞠了。 “哗啦——”天空中忽然一道闪电掠过,黑沉沉的乌云在紫禁城的上空压顶。她的身影小小的,似乎在那烈风中一吹就没有了。光线一片昏幽,这样暴雨前的光景总是使人内心惶惶,他在她将要收脚的一瞬间,忽然把她叫住:“你主子爷脚冷了,给暖暖。” 说着在织锦褥子下蠕了蠕腿儿。 她脸上的冤屈这才没有了,甘心乐意地走过来服侍他暖脚。粉嫩的小手隔着布帛挠在脚背上,是一种懒洋洋的享受。苍穹阴压,一忽而就刷拉拉下起了飓风暴雨,秋雨天总是使人困倦,她一个接一个打哈欠,小身板儿在床边一顿一顿的。 “许你在本皇子脚跟上躺一躺。”楚邹恹恹欲睡,俊长的眼帘将掩不掩。 她听他这样话,就蠕着小袍子爬了上去。 那场雨下得可真大,雕花的窗棱子被打得砰啪做响。她一上床就被困倦席卷,睡梦中又觉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进了他褥子。少年的腿修长,因着长期练武射箭,练就得肌骨硬健,倚在一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被窝里带着淡淡的沉香,她睡着了迷迷糊糊还记得他脚冷,双臂便抱着他的腿芜在怀里。楚邹被压得沉沉的,但是那香软软的暖和却叫他内心安定,没有许多个日日夜夜的惊怯。 秋天的被窝里总是舒适,何况是多缠了一道人气。他翻了个身,迷糊中在小麟子屁股下掏了掏,见掏不出东西,很快就入了一个无梦的觉,很深沉,很安静。 等到小顺子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床上怎么多了个小太监。他就静悄悄退出去,没敢惹这个把戚世忠叫“戚爸爸”的小阉种。 一忽而月上梢头,雨后的天空清凉寂静。窄长的宫巷里亮起一盏盏幽黄的灯笼,陆安海在各个门道穿梭,在宫里弄死一个太监不要容易,各个没人的院子他都看,心里头有点慌张。 怎生一瞥头,却看到个小影子晃头晃脑地从坤宁宫永祥门里迈出来。森绿小饕餮袍子在风中一拂一拂,摸着墙根走,太监帽耳朵都搁歪了,方向也走错。 他就歪着肩膀追过来:“嘿,小东西,躲这来了,叫我好找。手上拿的啥?又去里头找他了?” 小麟子眨眨眼睛,在看清楚人后,闭着嘴默。 这小东西一犯错就蔫儿老实。陆安海看她小脊背贴着墙面,巴巴的抿嘴不说话,气得一胳膊提起来就打屁股。 “叫你去找他,叫你还去找他,魂儿都被他小子勾得不着身了……” 不打不要紧,一打看到屁股后面皱巴巴的袍子,肩头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宫里头有规制,有些香料是特定只有主子才能用的,陆安海就皱眉:“刚睡醒?” “……” “睡哪儿了?” 小麟子细声嗫嚅:“柿子爷赏我睡他床上,暖脚窝窝……” “床上?我叫你还敢睡床上……暖脚窝窝……那小子蔫儿坏你也敢给他暖脚窝窝……脱你裤子没……”陆安海愣了一怔,打得更狠了。 黑夜的紫禁城静悄悄的,一老一少的身影从内左门出来,在空寂的奉天门广场前显得那样渺小。她被打得一晃一晃,倒是也不见哭,陆安海苦眼瓜子下的眼袋都愁得挤成了一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3章 『肆叁』笼中困鸟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小四子当真是惹不得,也不晓得给这伢灌了什么*汤,那道带着几个台阶的琉璃瓦小红门就像是对她生出了魔力,叫她别去,一个没留神看不住,她就又往那内廷方向悄悄撒丫子跑了。隔上两天没见上两眼都惴得慌。 光阴悄静,有如白驹过隙,前廷的朝政也在静谧之下暗涌起伏着,叫人扑朔迷离。等到十月上头时,山西府尹周勐河病重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因为重阳节皇上登普渡寺偶遇皇后,并亲手抱了受伤的皇四子,有心人纷纷猜测周丽嫔或要失宠,坤宁中又将起色。但就在这要紧关头,皇上却转而提了周雅的姐夫吕安接替了周勐河的位置,而帝后之间的关系也依然是平寂如水,两位皇子与长公主并不见得皇帝多余眷顾。朝臣们摸不准风向,连带着御膳茶房布菜的也不敢再像先头一样胡来。 枯叶疏疏朗朗凋零,四季交替无声变换,忽然便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雪。 卯时醒来进玄武门当差,天才刚蒙蒙亮,一路往空荡的东筒子巷往南走,抬头便看见细碎的雪花在寂旷天空下洋洋洒洒,乾清宫的重檐庑殿顶上九只角兽傲然立在雪中,金黄琉璃瓦被铺撒上一层幽暗的银白,紫禁城的冬天又到了。 抬脚跨进御膳茶房,大伙儿都换上了新裁的冬装,因着气温骤降,嘴里呵出的都是白气。蒸馒头的给人手了一个,吃进肚子里倒不如捂在手心暖和。 小麟子一个人在角落不知道忙活什么,人小火气大,倒是不怕冷,小铜片刀子切两片生姜,又跑到大厨爷爷灶台上抓几个肉丸子。看那破铁碗在灶火上噗噜噗噜滚沸,便装了食盒子要往外头跑。 辰时刚过半,赶着送早饭哩。那小子倒是好命,连最得宠的翊坤宫丽嫔母子也没他这样顿顿开小灶单点的。被陆安海瞥见,喝了一声:“回来。” 小麟子原是躲着人多眼杂悄悄地走,既被陆安海逮着,就只得在原地站住了。 陆安海拽过食盒子一看,哟呵,还真是精进不少 书剑传。” “咪咪、咪咪。”楚邹这才得意了,往头上扣了顶玄青绉纱帽,便往前面的坤宁宫里去。 这天是皇长子楚祁过生辰,孙皇后一早就把哥姐两个都叫过来了。吩咐御膳房那边今日不用送膳,叫李嬷嬷去后头的小灶上自己烧。 似乎因着下雪,总能增添出几许喜气。楚祁着一袭枣红团领袍子,内衬洁白,将满十四岁的少年生得玉树英姿。正把一枚精致的四方锦盒过给楚湘,说道:“杨俭哥哥托何荣捎进宫来的,冬日天寒,嘱咐姐姐好生注意保养。也不晓得颜色可不可心,若是不可心,回头他再去换一对。” 他自三年前那场事故后便也寡言少语了,惯常雅隽无波的面庞上,难得在母后的跟前才会展露一丝笑颜。 孙皇后正在酿一盅润颜脂,用桂花与冬梅、银耳做调试,桂花淡香提气,冬梅祛毒清肌,银耳则可使肤色久保弹性。她自己闲时琢磨出的一套精髓,又因素不与谁人交道,故而每次做得少而细致。这会儿在等那花瓣渗汁,瞅着空挡儿教楚湘上妆。 楚湘瞥一眼那素花紫藤的棉手套,两丛洁白的兔毛边在微风中轻拂,少女的脸颊不染胭脂也自红:“你放着,我回自个宫里了再试。” 自从重阳普渡寺登山之后,素日内敛的长公主表情生动了许多。杨俭虽不常进宫,但隔几天便会托何荣给她稍带些什么,时而是一副字画,时而是一束宫外新开的花,虽不贵重却都暖心。但那些盒子底下压着的字笺,大概就只有她一个人晓得了。 楚邹一脚跨进殿门,抬眼看见唇染红脂、正被母后描了半只眉的大皇姐,一双明秀的眼目唬了一唬,吁道:“之问哥哥又送东西进宫了。” 楚湘听得脸臊,微颔首把少女悄然变化的身段埋起来。见他手上提着个小笼,不由打断话茬:“小孩儿尽操闲心。手上提着什么,别是又从哪里抓来只耗子。” 进宫后便鲜少见她这样生动活泛的一面,孙皇后看着是高兴的,便笑嗔道:“女儿十五及笄,等今岁过了年,就叫左都御史家进宫面圣请旨,省得宫里宫外托人送得麻烦。” 楚湘还没答应下来呢,商量好的是等他明年金科提名之后。说起出宫这话便又引出伤感,低眉道:“孩儿哪里也不去,弟弟们没长大,我就在宫里伴着母后。” 楚邹默默听着,转头见那厢楚祁已站去宫外。他的身形要比楚邹高出一个脑袋和一个肩,此刻风雪轻轻,将他一袭枣红的袍摆飞扬,背影看去是几许寂寞。 楚邹走出去,把鸟笼子往他跟前一递:“给,你拿着,它会学可多的声音。” 那鸟哔哔地叫着,碧蓝的尾羽在笼子里清逸如飞。 楚湘在殿里看见,问是什么鸟儿,看起来怎生稀奇古怪。 小顺子弓着腰作答:“叫大尾巴鸟,说是从大海那头飘洋过来的,殿下为了买这只鸟儿,攒了得快一年的月俸。” 楚祁听完不由看了楚邹一眼,看到弟弟眼中讨好的光芒,昔年幼童的稚嫩已渐褪,俊美眉目间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他的眼神便有些复杂,想起楚邹当日被逼爬树摔下来的一幕:“叫极乐鸟。一只鸟儿,得展翅腾飞,那便是它生而为鸟的乐处。若然如此,越是名贵的鸟儿,困在笼中,越是一种折磨。弟弟下次不要再破费了。”说着接过来,把它交给何荣:“下去玩雪吧。” 外朝都道皇长子玩鸟成痴,怎么这样看着却只是淡淡。 楚邹却洞穿哥哥原不是真的喜鸟儿的,默了默,说不出什么。 孙皇后正在调胭脂,见兄弟俩往阶下走,便吩咐在狮子腿上舀一碗干净的头层雪进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4章 『肆叁』今夕何夕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咯咯咯……父皇,我在这里。”乾清宫的单层台上女童笑语银铃,早起的二公主楚池嚷嚷着要找父皇,张贵妃就让锦秀带着她过来了。 原本周雅也要来,但因为晨起忽然呕吐,所以只好顺道让锦秀拐去翊坤宫,把楚邯也一并牵着。 皑皑白雪将紫禁城铺就得一片圣洁,父子三人扔玩皮球。楚湘绕着乾清宫跑,叫楚昂追,锦秀抱着她的粉红色斗篷候在一旁。二皇姐像她的母妃一样,天生自然醒目光环,每逢楚池在的时候,三岁不到的楚邯便显得语拙,插不进热闹的干着急。 楚昂任姐弟两个跑着,弯腰捡皮球。 忽而看到锦秀裙袂扑簌地站在身旁,感觉有点面熟,他细一想来是张贵妃的大宫女,便道:“你是景仁宫的?这里风大,去檐下站着吧。” 他有着冷隽的五官,修颀的身量,似乎昨夜未曾好眠,下颌上微有些青茬,帝王的威严叫人贪看又不敢看。锦秀侍立了快五年,这才是第一次听见皇帝爷与自己说话,紧张得都险些口钝。 连忙低语道:“无妨,奴婢就这样看着皇上与公主殿下们玩耍,也是很暖和的。” 她已将要二十一岁了,看上去倒不像那些刚进宫的宫女一样轻惶。妆容浓淡适度,一袭绀紫色宫装得体,自有一份该有的宫廷气度。 楚昂就也没与她再多言语,见楚池楚邯姐弟二个跑去交泰殿前,正准备往那处扔球,眼神却被不远处一道墨黑色的小身影吸引。 戴一顶玄青绉纱爪拉帽,正屈着长腿蹲在雪地上,一勺子一勺子地舀着露台上的雪 hp之凤凰重生。”说着摸了摸楚邹的肩膀。 “唔。”楚邹把球递给他,向坤宁宫殿门跑回去。 孙皇后掉转过身,余光掠过楚昂冷峻的面庞。那长眸中有异样,还含着一点儿帝王自带的高慢与挑衅。三年多了,第一次站在这里,一身墨色龙袍凛凛,似乎有对她不可说的情愫。 但有什么意义?该冷的都冷却了,曾经执念的也化为尘埃。 她便作视若无睹,揩了揩楚湘的头:“回去吧,该用膳了。” “父皇,父皇,孩儿要球。”二公主楚池看着变得陌生和漂亮的皇后,连忙垫脚打断父皇。 楚昂便收回眼神,把球落给她。 ……明明就是熟悉到彼此刻入了骨髓。 他冷笑着扯了扯唇角,一道颀长身影擦过锦秀身旁,锦秀低头屏息,闻见他身上一股略带沉香的凉寒。 不稍多久李嬷嬷就张罗好了菜肴,蜜丝山药、芙蓉燕菜、西湖莲子万福肉、熘鲜蘑菇……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李嬷嬷是当年孙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手艺一向合着几个孩子的胃口。中宫屹立不变,太监们忌着孙皇后的尊位,虽不敢像对楚邹那样明里暗里的克扣,但皇长子与长公主的日子实际也未尽然是好的,这般一桌倒是难得。 楚邹有些腼腆地吃着,楚湘给他夹了一筷子爱吃的烩银丝:“弟弟瘦了,要多吃些。” 楚祁默默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其实在普渡寺都见到楚邹叫过“父皇”了,但都不约而同地替他瞒着,不想被孙皇后知道。四弟口中的一句父皇,与旁他皇子的不一样。 孙皇后给他盛了一碗汤:“怎么跑去那边舀雪了,不是叫你在狮子脚上刨一勺。” 楚邹正待要答话,张福领着几个送膳太监走进来。站在桌前福了一福,恭敬地哈下老腰:“今儿是皇长子生辰,万岁爷特地在前头赐了两道菜。” 说着就命太监摆上桌,其中一道乃是菠萝咕噜肉,用猪里脊与青椒、竹笋、菠萝精细翻炒,色泽明艳味酸甜,是兄弟俩幼年时候最爱吃的。 像是收到了父皇对母后出的攻势。 姐弟三个齐齐默了动作。而这攻势,直指的却是四弟。母后占有着四弟,而父皇现今准备开始收回。 楚祁寂然地凝了楚邹一眼,不见多么动容。 桂盛在一旁欢喜道:“皇上对两位皇子真是恩泽有加,那天在水潭边,四皇子叫了一声‘父皇’,皇上便亲自蹲身把他抱起。今儿又赏赐了大殿下两道菜,叫奴才们眼看着心中都欢喜。” 空气像是一瞬间凝滞了,孙皇后笑盈盈:“你叫他了?” 楚邹俊颜上浮起苍白:“嗯……我没有故意搡七弟。” 原本这三年多,没有一个人亲近过父皇的,那种背叛的感觉袭又上心头,楚邹连忙暗暗地看了看大皇姐。 孙皇后也不说什么,只笑笑,叫李嬷嬷盛菜。“既是送来了,就吃吧。”每个孩子盘里舀两勺,自己却不动不看。 太监们立在几步外一目不错地盯着,其实是在看哪个孩子先吃,楚湘便先咬了一口。 ……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5章 『肆伍』立贤立幼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风住风行,一道道弓腰哈背的森绿与绀紫在十米宫墙下往来游梭,那时日静悄悄过,等到十一月上的时候,就听说山西府尹周勐河病危了,而与此同时,翊坤宫的周丽嫔又传出怀孕的消息。 养心殿内,仙鹤腿鎏金香炉里袅袅熏香若有似无。 正中央“中正仁和”的大匾苍劲厚朴,楚昂头戴乌纱翼善冠,刀削玉凿般的侧脸掩在昏幽光影之下。 两侧站五六个内阁府臣,着大襟斜领的深红色朝服,正谆谆上表着请立皇七子为太子。 道皇七子幼小识九五之尊,天赋秉异,是有大作为也;道山西府尹这些年一心为民,倾力拥护圣上,功不可没也;又道周丽嫔典则俊雅、温懿恭淑、柔明毓德,其子理应立为东宫皇储是也。 字字铿锵,微言大义。 楚昂只是静默地听着,左侧紫檀独板面心三屉平头条案上,一枚玉白底花瓶幽雅摆放。那瓶身上几朵秋菊花瓣莞尔绵长,曲曲柔柔,分明是一朵花,怎生看着却像个婀娜水袖的女子。 见一群阁老已说够,便淡淡道:“按大奕祖制,皇储本该立嫡立长。众位爱卿既是力主立贤立幼,不若叫众位皇子开卷比试,取贤能者立之便是了。” 他面容清肃,英挺的鼻梁勾勒冷意,那帝王的孤寡在他身上宛若浑然天成,不容逾越。 已故的隆丰皇帝杯弓蛇影,疑心病重,今上幼年过得战战兢兢,为了保命几不与外臣交道。初继位时,大家都以为他懦弱犹疑,甚至奉命进宫时还抱着个四岁的小儿。谁知道这些年不动声色把百姓生机大业处理得条条是到,无缝可疏。 群臣闻言便低头默默,只是无话可驳 帝国战神成长计划[星际]!” 楚昂漠然地听着,只勾唇笑笑,语气悠慢道:“三哥既然已把话说得这般明白,那就别怪朕不替你遮掩了。且不说朕初登基时皇位不正的那些谣言,就是当年的后宫,你安插在朕身边的人还少么?朕若不念着兄弟情分,三哥安能这样站在这里……指着朕的鼻子说话?” 他气定神闲,看似不动声色,却分明暗慑冷冽。 肃王愣了一怔,蓦地说不出话来。 但当年那件事,即便是查出来了也于事无补,在根基不稳的时候,知有敌、知有陷阱,也只能装作跳下去。否则动了他二个暗中布的局,狗急跳墙,难保不伺机与齐王连横。假装不辨不究,或还能保存反噬之机。 有时候装庸,比自不量力地卖弄聪明、把身家至于危险更为理智。 楚昂想起当年那场迷情心动,那个倾盆大雨之下长跪不起的幼童,想起这几年两宫之间的咫尺陌路,精致的唇角边不由挂了一丝冷薄。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踱步到金漆铜柱前负手站定,继续说:“这天下没有朕不知道与探不到,两位哥哥只要安分,该有的俸禄与荣华一样不会少。大奕王朝走到现今二百余年,祖辈打下的江山不易,不能毁在我等子孙手上。还望三哥回去给庆王传个话,爬不爬得起来,就看他肯不肯给自个放条生路。” 那话语轻轻,只听得肃王瞠目结舌。看着皇帝修颀的背影,只这一瞬,他像是明白了他为什么偏就是独独那般对四子。 肃王悲怆落败地跺一跺脚道:“好……你倒是悄不动声色地给你那宝贝儿子铺了条好路,三年来就这么迷了你老哥哥的眼。罢罢,我服。我不服不行。”呼啦啦,袍摆一拂背手踅出了漆红的殿门。 金色的藻井下顷刻复了一幕安静,老太监张福手捧着一件黑色金丝刺绣团龙冬常袍,弓着腰站在一旁。 沙漏轻悄悄地响,楚昂默默站着,听脚步声走远了,便又回往龙椅上坐定。宫廷之争暗涌,只闻其形不见其刃,那兄弟之间的残酷,不止始于年少,也不终于年长。 张福涩哑开口:“秉万岁,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谨请旨赐婚,求皇上为其长孙指婚尚长公主。” 楚昂闻言一默,想起普渡寺里看到的那个雅隽青年,问:“可是同去滇桂的杨惟之子杨俭?” 张福应是:“这些年皇后娘娘幽居坤宁宫,杨惟夫人不定期总会入宫拜访。那日去普渡寺,便是皇后娘娘携长公主与其母子同游。” 张福声音慢慢,听方才圣上与肃王的一番言语,此刻语气中暗含着欣慰。 杨家世代家风清正,父子同在都察院供职,皆以廉洁闻名,刚正不阿。楚昂记起那个与楚湘一前一后默默登阶的温润男儿,心中确是满意的。 眼前又掠过孙皇后风中轻拂的鬓与微启的唇,便潸然道:“她说什么就许了她什么吧。”默了一下,却又把奏折扣回,凉声道:“先搁着,待她自己告诉朕。” “是。”张福最是明白皇上心意的,弓腰应是:“天冷了,皇上还是回宫吧,听说今儿翊坤宫的梅花开了,皇上可要前去看看?” 丽嫔那里已经好几天没去了,早上使宫人悄悄来叫,张福没敢明说。 楚昂却面冷:“回乾清宫用膳。” 说着一袭袍摆缱风,主仆二人便往露台外行去。三层的汉白玉阶梯,一袭明黄色衣袂翩翩踅下,风萧萧兮背影孤冷。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6章 『肆陆』他俩真像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空空寂院,厚雪皑皑,二层黑瓦黑柱的殿宇静矗在最深处,殿两旁青松压雪,好似构成了一幅朴肃的古墨画。忽而轻风掠过瓦檐,扑簌簌掉下来几摞冰扎,那沉浸的思绪蓦地被它一怔,这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圣济殿里因着常年鲜有人来访,显得冰冻和干冷,看了一上午的《贞观政要》,楚邹惘然惊觉腹中饥饿。 小顺子并不在跟前伺候,九月末的时候他在尚食局偶遇了同乡,一个当年与周雅那一拨选秀的宫女阿云,说是他进宫做太监前要好的对门邻居,这阵子小顺子时常过去找她。楚邹看书时也不爱有人在旁吵扰,巴不得他不在跟前。这会儿见沙漏已走到巳末,便阖起书页,踏雪穿出了寂黯的圣济殿。 八岁少年,身量略显清削,微颔首默默走路。抬脚跨过昭德门,大步缱风地往内廷方向去,迎面却与才从三层汉白玉阶梯下来的楚昂对上。 这会儿四周旷冷,只有父子二人寂寞地立在场院上。楚昂脸上的孤冷还未褪去,侧目看过来,楚邹就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父皇。” 天生是一双洞透深远的瞳眸,总像是隔开人群坚毅凝思,叫人看了莫名心疼。楚昂看着这个自小绕膝宠惯的儿子,又想起他当年捧着一碗荔枝来找自己的一幕。小瓷碗装不下几颗,一边看自己吃,一边眼巴巴盯着碗,生怕被自己吃完。 ——问他:“邹儿可知为君者何为最重?” ——答的也不离那一口吃:“民为最重。君如荔枝船,民为蜜汁汤,汤可覆船,亦可载船。” …… 那年岁已久远,稚子的回声却宛若犹在耳畔。他看着他,心中眷怜又起。楚昂停下来等候:“看完书了?” “嗯。”楚邹点点头,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小顺子不在,身后老太监哈腰弓背地随着,父子二人一路静悄悄走路。 楚邹随在楚昂的身旁,空旷的保和殿下冷风飕飕拂面,楚邹鼻息些微困难,俊美的小脸蛋略显苍白。楚昂不动声色地睇见,眼前便又想起三年多年那个匍席请罪的幼童,烈烈骄阳,磅礴大雨,他不知他其实就坐在正殿的龙座上听。是下了多大的狠意,才做到不动声色地对他置若罔闻。 后宫之中,刀光血影,杀人不见刃,楚昂要楚邹领会孤寡之上的自己,并全身心独独仰瞻,这一步就势必叫他尝够苦头 都市符咒大师!我们大奕朝的皇后是个厨娘皇后,皇后不爱皇上爱灶膛,他才不稀罕你这两颗小蛋。” 那蛋煮得可不易,是小麟子精挑细拣着不同的茶梗,这几天在自己的小灶上试煮过多少回,最后才煮出来的这味道。 “还给我,我要它。”小麟子扑过去捡蛋,袍子却高高地翘起来,露出绸裤下一对圆丢丢的小屁股。 那世子们忽然又兴起,要脱她的裤子瞧她底下的蔫蛋皮。小麟子紧着双腿不肯掰开,被一群少年拖得直往雪地上滑。 三皇子楚邺看得不忍心,上前拦阻道:“二哥,别闹了,放她走吧。” 楚邝好整以暇地站起来,别有深意道:“三弟别不是对她也感兴趣?觑觎四弟的小心头好么?” 楚邺听这话略窘,连忙皱眉分辨:“二哥别胡说了,她就是个小太监。” 楚邝却不搭睬他,依旧命世子们动手:“既然不是喜欢,那三弟心疼什么,继续给本皇子扒她裤……” 噗—— 话音未落,脸还未侧回来,却忽然颊骨上挨了一拳头。他顷刻鼻孔里出了血,用手一抹,指尖殷红,抬头就看到楚邹一脸郁气地站在自己面前。 楚邹因着那哮喘的病候,虽兀自英姿笔挺地长成着,容色却是经年带着一抹淡漠的白。 素日只见他小子在宫墙下信步来去,不想内里的气力却原已叫人刮目。 楚邝抹了把鼻子,勾唇好笑:“四弟这是在做什么?父皇那厢还未对你刮目,你这便寻到二哥头上了么?” 噗——话音方落,又挨了楚邹一拳,他晃了晃。 楚邹不应他,只干脆地叫宋玉柔:“过来。” 宋玉柔连忙二话不说地就跑到他腿边站定。 楚邹冷眼盯着楚邝,方才那些世子诋谤他母后的话他都听见了……厨娘皇后……这些话若然不是先从楚邝的口中说出来,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吃这颗豹子胆。 他凝着楚邝鼻间的两缕血红,眼前又晃过那个突生变故的御花园里,楚邝幸灾乐祸而又惊恐的眼神。忽而徐徐启唇:“绊倒我的,是你吧?” 他并未说什么,楚邝默了一默,俊脸刷地复杂:“老四你他妈在胡说些什么?你还嫌卖宠求荣得不够!”他因着母妃在宫中得势,这些年从没人敢对他动一根指头,几时被这样当众挨打。 惯是英武的个子,噗地就回了楚邹胸口一拳头。 楚邹被他一推,晃倒在厚雪之上,腾的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地扑过去又和他扭缠。 “打架啦,打架啦!”窄小的永祥门下,顿时一群衣着华袍的少年骄子厮打成一团。先开始还分得清谁是谁,各自拉着各自的人,后来便乱了,嘴里叫着:“别打啦,别打啦。”趁乱却在这个的脸上抓一把,在那个的头扯一道。 叽叽喳喳,午正的东一长街,五米宫墙下炸乱得像一堆麻雀。 眼瞅着皇四子衣襟被抓破了,二皇子脸上被刮了一道,羸弱的三皇子不知道被谁人推撞到墙跟上。小喜子和小邓子吓傻了,连忙屁颠颠兜着脑袋往景仁宫去喊人。 宋玉妍久等邝哥哥不来,正邀楚池一块儿出来找呢,锦秀领着两个才出承乾门,迎面就撞上了哭丧着脸的小喜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7章 『肆柒』蠢尿炕子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积雪松软,脚下用力太狠,靴子把雪堆一点点挪移,陷下去顷刻又因着脚步的滑回来而填满。 “老四你疯了,还嫌你害的人不够多!”楚邝揪着楚邹的衣襟,他过年将满十二了,个子比小三岁的楚邹高出快一个头。未料到素日看起来清削条长的老四弟,内里的劲力原已蓄得这般。 楚邹却是咄咄逼人,瞪着一双楚楚的瑞目,一样死揪住楚邝的领口:“我没疯,就是你干的。”忽然匀出一手去扯他的脸。楚邝侧头一躲,勾住楚邹脖子,两个人一起栽倒在地上,你勾他腿,他掐你后颈,像两根扭缠的山药。 王府世子们被眼前的突然一幕吓怔了,皇四子平素是冷漠的、不多语,也不理闲杂事儿,少见有如此狠煞的气焰。一时各个逐渐呆立在一旁,睁眼看着他两个在地上掐。 被遗忘在阶下的小麟子,在雪堆里抠着滚丢的蛋。正要把鹌鹑蛋捡进食盒子里,屁股便被他二个撅得差点儿摔过去。 一回头,看到自己主子爷和那个总爱对她笑、对她吹热气儿的皇子在扭打。一贯俊美的柿子爷脸都狰狞了,衣襟被皇子揪得气都喘不上,她就抓了把雪去抹楚邝的脸:“别打啦,别打我的柿子爷。” 那粉嫩的小手在他脸上胡乱抹涂,想要把声音喊大,喊大后却更像个女孩儿。 “蠢尿炕子,你糊的是我!”楚邹忍不住吐了口雪,不适时地挨了楚邝一拳头。 小麟子定睛一看,才现是糊的是自个柿子爷。眼睛和鼻子都是雪,那雪气太冷,使得有哮喘的他鼻息有些困难。 她就赶紧又抓了一把,往楚邝的脸上乱糊。这回儿下手可不留情面,楚邝被她糊得嘴也张不开,眼也看不清,一下子又把刚才送出去的拳头两倍的收了回来。 那手指软绵绵,带着点稚嫩的天然馨香。他被楚邹伺机的翻身轧得动弹不得,干脆仰躺在地上扯唇冷笑:“哼,位子还没落到你头上,你这就急着洗脱么?要找个人替你背那口老黑锅?你休想!” 雪地森寒,他呼呼地喘着气,眼眸却鸷黠。舌头探出精致的唇齿,将小麟子抹在脸上的手指轻舔咬含,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挑衅。 那舌尖如蛇,冰凉又润热,小麟子缩了一缩,吓得连忙收回去。 楚邹不由想起四岁那年秋天的法事,彼时楚邝眼里的笑容也即如此。他猜他必是偷窥过自己,晓得自己幼年沉迷于叫小麟子舔指头的那些事儿。眉头一凛,一拳头就罩了下去:“我叫你说……打到你说不出来为止……” 下手是真的狠,自个儿子打他可都没打脸的……这心毒的老四。 匆匆被锦秀叫来的张贵妃在旁看着,忍不住直肉疼。 问小邓子小喜子是怎么回事。 小喜子寻思着不敢说。 小邓子是三皇子的跟班太监,三皇子羸弱无势,连带着他当奴才的也好欺负。见小喜子不答,只得应道:“肃王府三世子说皇后娘娘是厨娘皇后,不爱皇上爱灶膛。四皇子就问二皇子是不是他绊他的,奴才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二个就打起来了。” 绊?这个字太微妙,能让两小子打起来的“绊”可不是一般 女仙途中多败类。楚邹领口撕裂,帽上的珠玉被抠得零落,脖子上也被拧得一道青。楚邝最是严重,左右脸颊骨都青了,鼻子也挂着两道血痕。楚邝打楚邹,拳头打在他胸口。楚邹都打在他脸上了。 皇帝这样看着,倒是没想到老四怒起来下手也会这样狠。 他不动神色,也并不苛责,只睇着楚邺道:“老三,你说。” 三皇子在撷芳殿学堂里是最为实诚的,世子们暗暗紧张地看向他,生怕他说实话。这样小的年纪,倘若因一句话诋毁了皇后,他年一辈子的前程也就遭殃了。 楚邝瞪过来,楚邺噎呜了一下,扑通跪在地上:“儿臣犯错,请父皇责罚。” 皇帝冷长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过,又定在东平侯府四岁的小公子身上:“宋玉柔,你来说。” 这小子生得面目俊净,看着书雅谦弱,他又添了一句吓唬道:“你父亲是朕的禁卫军都指挥使,要为朕与朕的皇城负全责,若是从你口中说出了假话,后果你自己看。” 骗小孩儿的话,宋玉柔眼珠子咕噜一转,寻思着不可上套。皇帝都这么说了,那就更不敢从自己口中复述皇后的坏话了。他看了眼最尾巴跪着的小麟子,便双臂匍地回答道:“回皇上,是他们把小太监绊倒了,要脱小太监的裤子瞧他蛋蛋。四殿下出手帮忙,这就打起来了。” 好么,连“绊”也给他解释了,一圈肇事的世子们纷纷舒了口气。 小麟子低着头,见提到自己,吓得两手臂颤颤的。 皇帝看向她:“就是这个小东西么?” 她实在还太小,春夏尚好,衣裳薄,身条儿是直长的。冬天一件大棉袍子盖下来,顿时就矮墩墩的,唯剩下前胸后背的两只大饕餮最为醒目了。 那正中明黄色锦椅上的男子,生得可真是英俊威武。陆老头儿说宫里能穿明黄大龙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座紫禁城里最大的天子。 是柿子爷的爸爸。 小麟子很紧张,怯着声儿作答:“奴才是御膳房的凉菜小太监小麟子,师傅是宫里伺候了三朝皇帝的蔡半聋子。麻杆吴全友爷爷把小麟子领进宫,司礼监大太监戚世忠是小麟子的戚爸爸。奴才没有蛋蛋。” 她的声音清润而恭慢,咬字尤为清晰。这一套话叫“报身份”,是陆安海私底下反复教过她的。宫里头太监心眼黑,没人的时候瞅着谁好拿捏就欺负谁,陆安海怕她吃亏,叫她紧要的关头就说这几句话保命。 桂盛听了心里冒妒火,自己那么巴心巴肺地服侍,末了才得脸叫一声“干爹”。她倒好,被吴全有带进去送了个什么破茶粉,就成爸爸了。 桂盛弓着腰,殷勤献策:“万岁爷,既是这孩子惹的麻烦,让奴才把她拖出去仗责十个八个板子就算完了。为个小太监,伤了皇子们的和气不值当。” 他的脸上深藏着一丝别人看不清的喜色,为着皇帝爷终于顺驴下坡地找了台阶跨足坤宁宫。 楚邺闻言蹙眉着急,二皇子楚邝戏谑地看向楚邹,又瞄了眼小麟子圆丢丢的小屁股,目中噙一缕幸灾乐祸。 得许多日不见了,那老太监把她看得跟猴子似的,她倒是矢志不渝,被小顺子过去传了几次话,这就又摸着墙根儿跑了出来。 蠢尿炕子。 楚邹心中暗恼桂盛多事,截断话茬道:“父皇别打她,她是我的点膳小太监,今儿原是给我送点心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8章 『肆捌』朕的皇后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皇帝看向小麟子。 小麟子抱着缺了盖的小食盒,刚才主子们打架把她的盖子踩扁了,这会儿两个鹌鹑蛋在盒子里毫无遮挡地摇来摇去,看得出来她小身板是在微微抖的。 胆小鬼儿,怕死哩,兀自抿着唇装镇定。 但那两个蛋小得只有拇指粗,一看就是堆里捡来的下脚料。御膳茶房里做事得像针尖细,肉要几成烂,菜要切得几分宽,一切都有严苛的规矩。即便是一颗蛋,蛋的个头要多大,那也都是有讲究的。每天从库里送进宫来和被淘汰下去的菜,得够寻常百姓家吃个半年一年。 楚昂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宫中各皇子公主的饮食皆有规制,如何朕的皇四子,却要用一个小太监点膳。是欺朕朝政繁忙,不得时间体察他么?” 他着一袭明黄龙袍,肩展脊直,颈口的深红交领一丝不苟。年轻的面庞是削俊的,言语也是清寡。这番话一出,就是要给怠慢楚邹的那帮太监找收拾了。 他收拾得倒是轻巧,之后那些太监只会把账都算在他儿子的头上。 孙皇后其实对于皇帝的造访是不欢迎的,但也不晓得刚才怎么就被他晃进来了。先是自己见楚邹无事,便退回景和门内,不知道怎么后面就随进来一群孩子,紧接着就见他大言不惭地坐在了她那把明黄的锦椅上。 但此刻人多,而他似乎进来后也没正眼看过她、没与她说过话,她就也不想薄他身为帝王的脸面。到底几双眼睛都在明里暗里地瞧着。 但孙香宁是知道自个儿子嘴挑的,倘若不是对胃的东西,鼻子皱皱就把碗儿推一边去了。 便看着小麟子道:“就是你盒里的两个吗?既是四殿下想吃,你做着就是。没得给我坤宁宫主子多做了两道菜,还得罚一群人挨板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嗔笑,是很好听的,就像这些年中间不曾有过这些那些。张贵妃和殷德妃在下首看她,是倍觉意外的。但孙皇后的目光并不看人。 柿子爷的母后和自己说话了。 小麟子羞赧脸红,恭敬地回说:“谢娘娘恩典。御膳房的太监尽职尽责,每天都在想着给皇上和娘娘们做好吃的。奴才还在学手艺,柿子爷想吃他母后做的点心,就叫奴才跟着学。” 她说得慢慢,声音在富丽的藻井下显得清轻悦耳 总裁的娇宠。楚妙的第二胎生了个闺女,他宋家长房就独独这一个宝贝小儿子,那是阖府上下疼进肉里的。然而也得忍着。冬天暗得早,灯笼打出幽黄不清的光泽,他便只作是没看见老父亲。 又收买贿赂,叫内廷的太监们进去送食,但都被张福挡在了文华殿外。 御膳房里刚过去一拨送膳的太监,锅灶旁显得不那么忙碌。小麟子垫了张矮凳,在蒸笼屉里夹了三块桂花拉糕,用红绸布包着,悄悄摸着漆红的殿门走进来。 张福抱着拂尘守在殿门外,见是她来,也就半闭着眼睛放过去。 窸窸窣窣,冰冷的大理石砖打照着青光,十多张黑木的长条桌子在殿内隔成三排,每张条桌上放一盏幽黄的烛台。 一众束玉冠、衣着锦袍的世子皇子们各坐其位,安静的藻井下都是翻纸着墨的声音。太冷了,早先的时候还哭丧着脸,妄图引起同情;后来看老太监张福板着张脸,知道不抄完死活是出不去,倒各个识相的专注起来。 小麟子在桌道旁转悠,乌亮的眼珠子扫量着各个低垂的脑袋,偶有哪家世子抬头看到她,复又迅速埋下去疾书。看到第三排最左角一道熟悉的俊影,头上戴着午间被扯坏的爪拉帽,撕裂的袖口随着手肘动作轻拂,便吸了一口气折过去。 “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楚邹一个“争”字正待收尾,眼角余光便瞥见有东西掂着脚,把一个红绸子推到了自己跟前。 楚邹顿笔问小麟子:“是给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倒很意外她能混进来。 “嗯,怕柿子爷饿了。”小麟子嘟着冻得粉红的腮子,点点头。 凑近了看自个柿子爷,气宇堂正,凛眉薄唇,其实多数的时候都是淡漠的,今儿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煞气狰狞。然而那样狠鸷的柿子爷,她竟然也是心疼呢。 是带着热气儿的食物,莹白的糕点上撒着几点黄绿的桂花,散出淡淡的幽香,在此时此刻的冷殿冷柱下是非常诱人的。 众世子不由转头看过来,目中难掩羡慕与贪渴,楚邹便感觉良好,拿起来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唇齿沾丝,反正经她挑出的食物就没有不好吃的。 叫她:“去给我三哥也分一块。” 小麟子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挑出来一块最小的送过去。 这文华殿平素少有人来,并未烧暖。三皇子楚邺体弱,这会儿正冻得容色苍白,见伸来一只小手,便笑着道了声谢。 那暖热的糕点溢出馨香,似把整个殿宇的气氛浮动。楚邝微抬下巴,楚邺忙问他:“二哥要不要来一半?” 哼。楚邝冷笑着剜小麟子,小麟子不敢与他对视,只侧着小脸蛋好像没看见。但楚邺竟也不主动睇过来,三口两口吃完了。 楚邹的条桌上余着一块,放在那并不去动。老二也不去拿。 小麟子垫着脚尖看他写字,他写字也如他性情,笔走龙蛇,并不成既定章法,却入木三分。她看他软尖的墨毫在纸上行云如流水,乌眼珠子里便满是崇拜。 “好玩吗?”楚邹抬眼问她。 “好玩~”小麟子手臂撑着半面桌子,背上的饕餮张牙舞爪。 他因着她的给面儿,便难得对她好言语:“等你主子爷有空了教你。不过在我写完之前,你不许走。” 寂静的殿宇下两个的声音清轻,老太监张福看见了也跟看不见。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9章 『肆玖』少小冤家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蜡油点点,光阴游走真慢。 殿脊下空幽空幽,小麟子摸着黑长条的桌子,从楚邹的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时而走过来看看他写字,时而打两个哈欠在桌角一趴。整个殿堂下,就他这里围着点儿人暖气,楚邹偏是不放她回去睡。 楚邝瞥眼看着,眼里是有点嫉妒的。宋玉柔便低声说:“该叫我姐姐进来陪二殿下。” 三皇子楚邺冻得手指僵:“你祖母和母亲能肯吗?定舍不得。” 宋玉柔就不说话了。他虽然在这群贵胄骄子中年龄最小,从始至终倒一句也没埋怨,很是埋头苦干地写下来。 等到抄完的时候都已过夜里子时,十米宫墙下更子打过三声,天寒地冻,呵出的气都能看见白雾。守在东华门外等待的奴才换了两拨,怕汤羹凉却,轮流地送回府去重新热了来。 王爷们到底混进值班房里取暖,垫着脚尖频频张望,老远眼瞅着那暗影下黑红的殿门打开,一个个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孩子从殿里头晃出来。哎唷,心里头那个叫割着疼,拦都拦不住。唤来奴才们连忙的围过去,又是包衣裳,又是填点心。瞧小脸儿冻得白僵僵,没血色了,肚子也瘪进去。心里头可没把皇帝爷恨死,就算要收拾,你老十一有种冲我当爹的来,对个孩子你下手也能这么狠。 但其实都已暗里听说了风声,晓得是几个孩子在墙根下嚼皇后舌根子,皇上明面上不怪罪,已经算是很网开一面 疯狂的小苹果。楚邹俊秀的小脸淡漠着,一双明秀眼眸盯着空黑处。 陆安海脸上倒是不见有什么表情,三年多过去,依旧还是那双苦眼瓜子,唯一的就是额头褶皱又多了几层。 卑躬地哈着腰,哑着太监嗓子:“御膳房已经为各位殿下准备了宵夜,夜已深,殿下还请早些回宫歇息。” 最是知道这老太监的狡诈和阴毒,楚邹便看着小麟子道:“你可听清楚了,父皇叫你好生服侍本皇子。明儿早上我醒来想吃四黑粥,你得在那之前端到我床上。” 言毕就倨傲地凛着眉,袍袖拂风地从陆安海面前过去了。 介小子。陆安海暗自摇头腹诽,抬眼见小麟子杵在对面,便唤她:“还不走?陪他到这时候,明儿又要挟你起早,闷声不响净使孬招。” 小麟子脸蛋冻红的跟过来,陆安海弓着背像只老虾米自顾自在前面走,一路也没说话。 遥远的月光萋清地照在紫禁城的苍穹之下,靴子踩着雪地出沙沙的声响,太安静了。这种感觉像做错了事儿,她便讨好地伸出捂了一晚上的手心:“给,柿子爷爸爸赏我的。” 陆安海没回头接:“赏你了就拿着,得脸哩。” 小麟子默默紧随两步,走过来扯住陆安海的袍摆。那稚嫩小手挂在袍子上,一晃一晃的,小嘴巴哈欠不停。陆安海看了就又心软,问:“真打算给他当差事了?” “唔。”小麟子很郑重地点点头,生怕他不同意。 陆安海低头看着她那双清亮的乌眼睛,也是没办法。小时候被那小子欺负得哇哇哭哑巴了嗓子,破炕头上被他横在中间跳过来跳过去,没糖糕儿吃了不痛快,又在腿窝里把她拧了一把。青了不少天,哭得再狠哩,下一回看见他,被他摸摸脚丫子攥攥手儿,两下就又给哄好了。 天注定的一对小冤家啊,怎奈何这身份横在中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安海便无奈道:“皇帝爷赏你伺候他,我也拦不住。那小子眼看就要红火了,你在他跟前少不了得荣光哩。但盛极必衰,衰极转盛,周而复始,这是王朝的轨迹,也是宫里头的定律。叫你平平淡淡你也难为,那就随心去吧。只有一点要记住,不许离开御膳房,怎样也不能答应去他跟前伺候。根扎在你吴爷爷这里,这样就不全算是他的人了,将来要脱身保命也容易些。” 他低着渐老的脑袋看小麟子,算算离出宫也不过七八年,女孩儿长大藏不住,无根无基又生得动人的,在这座紫禁城里没几个下场不凄凉。更况是那皇四子注定起起落落的命格,护不了她早晚怕是反还要拖累她。赶在十二岁前,她舍不得走也得把她带出去。 小麟子听得一懂半懂,只是觉得分量沉重,便很乖觉地点头记下。 入夜,奉天门广场前一片雪光寂廖。今儿是陆安海当班,陆安海把她送到白虎殿前的宫巷外,看着她一抹小袍子拐进破院方向,自己就颠吧着往御膳房回去了。 不二日,皇帝便在早朝的时候宣布,应群臣请立东宫呼吁日盛,遂拟于腊月初十在保和殿内开卷,诸位皇子取贤能者择之。 又听说皇帝进了坤宁宫,还与孙皇后独处多时,这下只怕是中宫要复起了,朝臣们也不再乱站队,只按捺着等待结果。 其实一连番事情下来,私底下都猜着会是皇四子。然而景仁宫与延禧宫的两位娘娘也都默默地安静着,阖宫除却大皇子依旧闲淡地玩着鸟儿、读书写字,其余二皇子、三皇子都镇日的闭门不出了。内廷两条长街,因着少了皇帝的这一群儿子们往来,倒显得空了寂了,风絮中也带着一丝清悄悄的诡秘。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0章 『伍拾』春花扰人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伍拾 御膳茶房里差事当得小心,越是这样的关头就越容易悄不愣的生点什么。尚膳监掌事吴全有每天晃着他的麻杆身材,在这片长条院里进来又出去,生怕哪里出现什么纰漏。 小麟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为她的皇柿子调试着各种味儿的美食。 都晓得这孩子的手艺得了圣上的亲尝,还赏赐了一片金叶子,人当的可是正经差事哩,可不敢再随便给她下脚料了,各种好菜好肉可着她随便挑。 一群太监们事后都听说了,那天皇帝爷原是想寻着由头惩罚御膳房,只怕是已经晓得了这些年对皇四子的克扣。倒好,被小麟子一颗拇指大的鹌鹑蛋给解围了。小福星呐,还得感激她。 冬天凉菜拌得少,她拌着拌着又想学捏点心了,吴全有便来考察她的功课。 午后空闲时候,耷拉着他竹竿细的大长腿,坐在灶膛旁的靠椅上。掂一筷子她做的姜汁藕片,清润脆香,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碗底下又给她搁了一坨黑里抹糊的酱油。 蔡半聋子老了,习惯性大着嗓门说话:“这孩子有慧根哩,我不拦她,味儿都是她自个配出来的。我尝着也觉得新鲜,和宫里头师傅们调出来的都不一样,不怪皇上喜欢吃。” 吴全有耸着颧骨,瘦脸悄掩一分欣慰,挑剔道:“就是颜色太磕碜,还得继续跟着蔡师傅学。”一边说一边撩袍子站起来要走 冰原种田日常[星际]。在这座紫禁城里,一切的生物都仰仗着他父皇的鼻息,父皇的一道笑容,一个脚步,便能左右人的可天上与可地下。 自世子打架那日楚昂第一次踏入坤宁宫后,从乾清宫到交泰殿之间的结界就好像不攻自破了。 有时候楚邹看完书回来,他的父皇便会等在交泰殿的露台之上,用皮球老远地朝他一抛。 此时若桂盛恰好走下汉白玉短阶,看见他父皇在,就会恭敬地邀请父皇顺道一同进母后的宫中用膳。 桂盛每次总是那么恰恰好的迎出来,父皇亦每次都会欣然地踱步进去。 他的母后看起来似并不欢迎,然而面上并没有表达出来。但这顿饭便会用得静悄悄。 有时候父皇会考问他几句朝政疑难,他便引经据典地认真答复。然后母后便接过话,叮嘱他要好生注意身子,别镇日个埋在书堆里,小心熬成了眼瞎子。此时父皇便会无奈又宠溺地勾唇笑笑。 用完膳楚邹就回冬暖殿休息了,他的父皇却是坐着不动的。母后也不搭理父皇,只是去张罗自己的一应琐碎。 父皇此时便坐在锦榻上,一袭玄黑色龙袍笔挺展直,默默地看她很久。或叫张福把奏折搬到坤宁宫,空荡的殿脊下安安静静,他在长案上批阅奏折,母后在角落雕西番莲纹多宝柜上描画她的瓶子。描累了就自己回内殿去歇息了,剩父皇一个人清寂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谁搭理他说话。 有时父皇会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楚邹于是也不好在母后的跟前多呆。他已经许久未曾与母后单独陪伴了,母后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时不时戏谑揶揄地拿他玩笑。 母后又变得安静下来。 她的那个多宝柜上堆着几盒罕贵的颜料与胭脂,都是父皇差戚世忠在边境搜刮来的好物。放在那里好久了,母后看也不曾多看,后来有一次好像缺了什么急用的,然后就用了一次。又或者是没用,只是楚邹看错了。 宫人们的势利就是从这里来的,明眼儿的其实都可以看出来,皇帝在有意接近皇后。父皇对于母后的攻势是一点点沁渗的,但楚邹已看不穿母后的心。母后把门对他也关上了。 整座紫禁城里,都在洞悉着天子的颜色。就连楚邹此刻笔墨下所用的纸,也都被换成了色白如绫、纹理细密的高丽贡纸。 然而,这种最强烈的皇权沁渗,还是关于小顺子的那件事。 小顺子的出事是在腊月的前一天,听说是大半夜溜出去和宫女那个了,也就是他在尚食局的同乡阿云。被抓住的时候,听说那叫阿云的小衣服都被他撩上去,正在咂着嘴儿,两个人的下面也交在一处。小顺子十二岁入宫,遇到楚邹时十五岁,因着这些年坤宁宫闭门沉寂,不晓得怎么叫他逃过了检查。去势时因为穷,送不起好东西,师傅故意没给他一刀子下干净,那下头经了几年竟又长出一点点。 太监虽没了根,到底十九二十岁的青春年纪,看见了女人还是会爱会妒忌。 两个不要脸面的被司礼监的大太监抓起来,绑在无人的春花门内打。 用粗犷的糙花麻绳打,打得皮开肉绽。小顺子痛昏过去好几回,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有认识的便托了小麟子进来找楚邹。 楚邹被小麟子拽着,随过去时都已经是隔天的傍晚。申时末了的紫禁城笼罩在一片稀薄的霞光下,过慈祥门一路往春花门走,老远就听到熟悉的鬼哭狼嚎。抬脚跨进门槛,看见被脱得赤条的小顺子,一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隔着衣服被打得红白晃荡。 楚邹只是掠了眼小顺子那里,立刻就掉转过视线不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1章 『伍壹』冰糖雪梨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小顺子这件事是皇帝身边的张福亲自出来摆平的。 原本坤宁宫皇后母子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正处于微妙,眼看着没半个月就是皇子考试了,小顺子在这会儿捅出这种事,等于是又把楚邹推向风口浪尖——手下的跟班太监又长出宝来,还偷咂宫女,这是主子管教不严,给人戳脊梁骨笑掉大牙哩。 小顺子瘦长的身板被打得没一块好肉,绑在柱子上哭奶奶求爷爷,楚邹蹙着眉头只是不应 女配重生,朱门弃女。只是这话是私底下对楚邹的点评,并未敢放在明面上。 但父皇既叫他改,他便只能按照父皇所说的一笔一划收敛。 忽而侧头,看见一道影子,便问她:“你干嘛来了?” 这么凶,自从见了小顺子那个后,柿子爷对太监总爱皱眉头,叫离得远远的。 小麟子说:“奴才给主子爷送炖梨来了。” 楚邹本来不想看,但是她已经自顾自打开盖子,她又把梨帽子捏起来,那里面挖空的梨心里炖着两朵冰糖银耳,莹白软糯的溢散出甜香。 他就忍不住抿了抿唇:“搁着吧,你给我削成片片,我一会儿写完就吃。” 字迹又微微有些张弛,讨厌这种被套牢的感觉。 最是知道自个儿子味蕾的挑剔,楚昂看着一本正经的小豆丁太监,便勾唇戏谑道:“见者有份,给朕也削一块。” 小麟子削了三四片,很是斟酌了一瞬给出去一片。 果然是清润甜香,余味绵长,皇帝拿着那片薄梨,偏偏说再要。 只好又给,眼巴巴看。又看正在写字的柿子,生怕再给皇帝要两块吃没了。 孙皇后走进来:“好了,留着给你的柿子爷吧。没得御膳茶房里炖的不吃,偏和一个孩子抢。”说着替小麟子把盒盖子盖上。 皇后揶揄人的功夫厉害,皇帝轻轻咳嗽,清削的俊颜上几许困倦,却难掩一分笑容。 张福哈着腰:“御膳茶房里再怎么,也比不上娘娘您的厨艺。今岁浙南大雪灾,皇上已经两夜没阖眼了,这不,昨儿哪个当差的奴才窗缝没关紧,这就给咳上了。” 孙香宁眼梢便睇了睇皇帝,平展的宽肩望过去,望到头还是那张英挺的脸。她是知道他这毛病的,一着凉一热就容易咳,否则他的儿子当年也不至淋一场雨就落了病,都是随了他父皇的体质。 病了还故意到人殿里来咳,她只做是不管。他害他儿子得了哮喘怎不说。问小麟子:“你多大了?” 小麟子仰着下巴,矮矮地仰看黄柿子母后:“奴才三岁,过年该四岁了。”吴全有在桂盛跟前说过她三岁,她一直记着呢。 四岁了……长得倒是快。孙皇后摸她软茸茸的小脑袋,笑眸里微微掠过一丝暗淡。站起来,复了容色:“可惜了是个太监。本宫问你,拨你去柿子爷跟前当差,做他的小跟班你去不去?” 小麟子想起陆安海的叮嘱,直摇头:“我想给柿子爷做菜,呆在御膳房当差。” 桂盛在旁嫉妒,连忙躬身插话道:“是还太小些,爬个床架子抱床棉被都太矮,怕是照顾不好四殿下。” 皇后是不爱搭理桂盛的,便道:“那就把本宫身边的小路子派去吧,小路子勤快本分,总归老四身体落了不好,身边缺不得人。” 这便是暗示皇帝之前的那些事了,才暖和一点的气氛立刻又冷下来。 楚昂脸上笑弧便又敛尽,淡漠道:“朕已经安排好了,叫小榛子去伺候。” 说着凤目往殿外一扫,就看见门口勾头弓背地站着个十五岁的小太监,看起来脸微黑,瘦弱。 她晓得他的用意,无非是要将儿子掌控在他自己的视线之下。孙皇后便弯眉看楚邹:“老四你自个选吧,想要谁伺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2章 『伍贰』长脚蜘蛛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清晨坤宁宫静谧的殿脊下,楚邹看了眼母后的笑容,她的目中涟漪带水,明媚又祥和。他又状似无意地睨了眼父皇面上的清淡,然后看向小麟子。 小麟子兜在她的饕餮小绿袍里,正盯着她那被父皇吃得没剩下几片的炖梨。早上出来没戴太监帽,头在脑顶扎成一揪揪,察觉自己在看她,不自禁抬起眼帘对视了一瞬。其实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乌清乌清的像个女孩儿。 蠢尿炕子,眼界就这么宽。楚邹抿了抿唇,小麟子木怔怔没反应,忽然便指向另一侧的柱子:“咦,那里有个蜘蛛。” 她叫“蜘蛛”的声音带着欢喜,然后就跑过去把那只长脚蜈蚣捏在了手里 重生之鬼才女王。 奴才们都是看皇帝脸色办事,那新铺的锦褥带着他熟悉的喜欢的淡淡沉香,人躺上去就觉得身轻了灵魂在飘。楚邹叫小麟子不厌其烦地用手心抹自己的脸,就像那天在雪地里她用雪把他胡乱地拂来拂去。是香的,是绵的,时而有点膈着疼,他就享受这种折磨与被折磨的过程,靡靡惘惘沉浸其中。 沙漏轻轻细响,楚邹含糊不清地问:“蠢尿炕子,你下面也是那样?” 小麟子回答:“三岁的时候被吴爷爷剪掉了。” 她说三岁这两个字听起来像很吃力,像在说“三帅”,脸上是不动声色的诚恳。 哼,那群太监就没有不阴毒。 楚邹探手去床沿,往她的小袍下掏。她不说话,把两腿并得紧紧的。他探了探,探不进去,也就懒得去摸了。说:“这么小,将来若是再长出来,可别学小顺子。” “嗯。”小麟子点点头。其实她自己也很害怕,那天她跟在柿子爷身边偷瞄了一眼,立刻就缩回头了。现小顺子的和自己不一样,她尿尿的时候特意勾着头往下看,勾得尿都淋歪了,也没有看见那两片黏皮儿和凸嘴。她现在时常很惶恐自己长出来,小顺子后来在白虎殿前的一个空院里趟了二回刀,那杀猪样的惨嚎响破紫禁城的上空,太监特有的吊尖儿嗓门唱出了深宫的凄凉。她怕死。 楚邹掏不尽兴就困了,模糊地说:“你主子爷也是个叛徒,为了争太子之位,背叛了自己的母后……小五弟从生下来就没有停过哭,我后来再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哇哇的,哑哑的,像很没有力气。他没有抱过他,死的时候是在母后的怀里,半夜凉掉了手脚,天亮的时候被李嬷嬷从母后的怀里抱走了,母后就傻了。我知道她恨他,可我却和他亲近了……我希望他们能好,大皇姐出嫁不被人欺负。但宫里那些奴才,他们在背地里一定也如二哥一样看我……你必然也是一样,不会对我忠心。但你没得选择,在我父皇的宫里,我将是最得荣宠的太子,你伺候了本皇子,将来做牛做马也只能事我一个主子。” 后面的话又变绝了,俊秀的脸容上几许冷芒几许孤寡。 小麟子听得好复杂,楚邹眼睛闭着,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声音轻动,唇如薄玉,颜如舜华。 小麟子是满满心疼他的,她就很轻很轻地抹他的鼻子和脸,稚声说:“奴才会忠于柿子爷主子。” 那不掩爱怜的声音,楚邹视她假戏真做,心魂却沉了,呢喃道:“脚冷了。” 小麟子便去抱住他的脚,他的脚骨清而长,袜子洁白干净,玄色绸裤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她很柔软地贴着他的腿面。他睡着睡着总是容易心口忽然一惊,习惯性伸手摸了下她的袍角,碰到一方圆丢丢的软屁股,晓得身边有人,后来就安然去往深梦。 小麟子也很困,先还抱着抚着,连打几个哈欠,不多久就也捧着他的脚睡过去了。 …… 没告诉过她自己是丫头身,她自己也把自个当小太监,骨子里却掩不住女孩儿气,看不得她的爷受苦,心疼她的爷忧思。老太监陆安海是管不住了。 腊月一到,局势便渐渐紧促。腊八那天晚上戚世忠低调地把吴全有找了去。 吴全有回了房,第二天清晨就给了陆安海一个纸包。屋檐滴水下清悄悄无人,陆安海不肯接,耷拉着他的千年苦瓜脸:“不能吧,这当口,要杀头哩。不干。” 老东西,你干的杀头事还少么? 吴全有冷眼瞪他:“你不干,自有人干,要你命是早晚。”说死不了,那位还没这么狠,就是多拉几回肚子,出不了蛾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3章 『伍叁』万幸乾清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宫中过腊八吃腊麪,朝廷赐宴于午门外,凡朝参官,例得餍饫天恩。御膳房里可算是忙活了两天,等到腊九,那锅灶上还剩下不少粥。大清早天冷,小麟子趴在长条桌上,小口小口吃得脸蛋红扑扑。 这孩子,说她嘴上挑,但凡好吃的过到她嘴里,就没有挑食的。御膳房里喂了半年多,个儿长了不少,也没见生过一回病,平时手脚勤快嘴也甜,没沾那些年长太监的势利。 捏面点的朱师傅打她,在旁边给她添了块百果蜜糕:“吃慢点,没得给你家柿子爷当差,倒把自己饿瘦了。” 其实哪有瘦,腰儿肚儿都是鼓鼓的。瘦的是哑巴狗,被她一根虎皮辣椒辣得舌头长泡,得有三天不敢下嘴了。见有吃的,摇着尾巴呜努呜努地蹭过来,长毛黄不拉几的,蹭得人痒痒。她低头一看,便从旁的碟子上捡了块鸭骨头扔下去:“给你。” 提起她的柿子爷,那扒粥的动作不由犯着急。这二日她柿子爷不让她去圣济殿里晃悠了,唉,她柿子爷越长大脸上的神情越清淡,她真是看不透他。怕他把自己忘记,把差事收回去了,做奴才的丢差事,在紫禁城里可是天大的抬不起头来。 小灶上煮着她的什锦豆粥,加了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和葡萄干,昨儿个看太监们煮腊八粥好玩,当晚自己就泡上了,还特意加了干百合叶子。夜里下差的太监出宫前给她起火熬上,她天亮醒来就差不多熬稠了。她又撒了几朵生津理气的桂花瓣,顿时一股清香的味道溢出来,那桂花点缀在稠粥面上,嫩黄嫩黄还养眼儿。 朱师傅看在眼里暗暗赞赏。今早上陆安海进宫当差路上冷不丢摔了一跤,告了半天假找魏钱宝敷胳膊去了,她身边没人,朱师傅帮她把粥倒出来:“拿好咯,下回再敢叫你朱爷爷‘猪师傅’,定准揪你耳朵!” 一脸横肉凶巴巴的,小麟子被唬得眨眨眼,几许被看穿的心虚。提着锦绒小食盒子,穿过景运门便往内廷方向跑。 深冬的清晨,东一长街上的青石地砖渗透着阴凉,脚步踩上去也显得尤为冰冷。宫巷里隔一段就一个扫洒,冷风呼呼地迎面吹,把她的太监帽耳朵吹得一拂一拂。 广生左门内,施淑妃着一袭兔毛领缠枝花纹对襟褙子,正在和三公主楚湄玩抛球。楚湄出生起就耳朵半聋,但是能读懂唇语,母妃叫她看左边,她就往左跑。施淑妃眼里是爱怜和欣慰的……就怕她长大了不灵敏,出嫁后受夫家嫌弃,自小训练着她的反应。 小麟子提着食盒子从门外晃过去,森青的亮绸小袍子矮墩墩挪移。 施淑妃瞥眼睇见,就把手上的球往她那边滚过去了。从小麟子的脚面滚到路中间,小麟子就立住了朝门里看。看到一个面生的娘娘,个儿娇小的,脸上妆容淡雅,眼里的笑叫人舒适。 “诶,你帮本宫捡过来。”听见她向自己招手,小麟子便蹲下来弯腰捡。还没捞起来呢,里头又滚出来一只,她只好放下食盒子,用两只手去捧。 然后站起来:“给。”不自觉瞄了瞄红墙下秀美的小楚湄。楚湄转过身躲。 施淑妃佯作嗔责:“奴才是不可以这样打量主子的,小心挨板子。” 小麟子立刻恭敬地勾了头。怎么才把脑袋哈下来往后退,却把自己的食盒子磕倒了,清香的八宝粥流到了地上。 施淑妃掂帕子:“呀,装的是什么好东西?瞧本宫,叫你捡个球的功夫,倒坏了你一锅粥 舞天。” 十步外张福弓着腰:“这些年,皇上对四殿下不闻不问,放任殿下在娘娘身边陪伴,便是怜恤娘娘的失子之痛。朝臣多有上表改立中宫、册立皇储,也都是皇上置若罔闻,一意保着娘娘与殿下们在后方无忧。娘娘不肯站出来,皇上便不忍心打扰。皇上对娘娘的一片苦心,做奴才的委实看在眼里,冒着胆儿说这番话,请娘娘赐罪。” 低霾的太监嗓儿在殿脊下空幽回荡,楚昂不自觉凝了孙皇后一眼。 孙皇后默了默,轻启红唇:“天家之子,如履薄冰。你是皇帝,自然有你的苦衷,臣妾无须这份怜悯。皇上若是真心把邹儿当儿子,就该让他出宫建府,将来安静地做个闲王,而不是把他逼到这等份上。” 那小子自幼天马行空,他的心思在哪里,楚昂做父亲的又岂能看不明白。这便是当年对他说那句“几时若明白了朕的良苦用心,几时再来见朕”的用意。 他不逼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静观,对他默默等待。 直到普渡寺楚邹叫出那声“父皇”起,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楚昂便知他已是想明白,决定投靠自己了。 “你还是不了解朕,不了解这座宫廷。”楚昂说:“邹儿若不上那个位置,他年或将不如朕昔日。在皇权至高之下者,唯有资质平平才得偷生。从前在王府里,朕宠他,只是宠爱一个幼子。如今面对的是朝廷与天下,越是得宠的龙嗣便越容易四面楚歌……朕的这些儿子中,只有他是最做不成闲王的,唯有一个办法保他安生……便是让他也与朕一样,为孤,为寡,高至无人匹及。” 他的言语里有无奈与决绝,这些年朝政不易,人前人后的真情假意,都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而他从前在王府里,却是那样真实的阴柔与多情,那么地需要并缱绻她的慰藉。 此刻他这样看着她,年轻的面庞清削俊朗,眼里的孤单藏不住。 孙皇后假装不看见:“你不问问他自己肯不肯,便这样替他决定。”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圣济殿里整日攻读的身影,坤宁门□□断了多少只箭,朕都有叫人看在眼里。皇后既不肯再给朕机会,朕便一个人为他铺平这条路罢。”等不到她的体恤,楚昂轻抿薄唇,滞滞地凝了眼孙皇后,笔挺身躯从她身旁携风掠过—— “这些天你也做好准备,他此次考得优异,大约不日便要另请东宫入住。” 大皇子楚祁与长公主楚湘一直候在殿外默默地听着,见父皇离去,便大步走进来,在床头围住。 施过针之后的楚邹转醒过来,苍白的脸上嘴唇干而无色,叫了声:“母后。” 孙皇后爱怜地握住他手:“是你自己这样决定的?” 嗯。楚邹点点头:“儿臣怕最后不是哥哥……母后与姐姐便要受人欺负。” 他气息很弱,说话慢慢,胸口依旧窒闷地上不来气。 楚湘眼角湿红:“弟弟劳心这些做什么?你倒是自己一条命不好了。” 楚邹没应,看了眼站在最末的哥哥。 楚祁刚才在殿外已将父皇那番话听得一字不落,此刻面色淡淡的,见楚邹望过来,便踅步上前:“四弟又何必多想,我无意与你争就是了。”嘴角忽地有些悲怆,到底是坦然地迎了楚邹目光,扯了扯唇角:“自讨苦吃。” 这是多年来哥哥头一回对自己这样澈然,楚邹便也对他笑了笑,咳咳咳……猛地却呛住了咳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4章 『伍肆』烟花三十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孙皇后叫桂盛去打听消息,桂盛出坤宁宫绕了一圈,没过多久就回来汇报。 其实不用细想都知道,这两面三刀的太监必是早已经私下里打听完毕了。 孙皇后默默地听完,问:“你是说,小麟子的食盒被施淑妃打掉了?” “是,当日扫洒的太监看到了,说那什么豆子粥撒了一地,小子溜得飞块,没把那扫洒的好一顿骂。”桂盛哈着腰。多大一人,逮着机会就说人三岁小太监坏话,也不晓得到底小麟子哪儿招他惹他。 孙皇后懒得搭睬,只不动声色地又问:“那天的膳食你可打听过,都是些什么菜名儿?” 从前皇后娘娘心思揣不透,对人也像隔着一张薄屏,对宫中的那些暗事儿闻风不动。这还是头一回派自己私下里打探这啊那的,桂盛心潮澎湃,事无巨细:“回娘娘,按说也不至于这样严重。只是清早那顿恰与清宁宫三皇子拿错了粥,是黄鳝,本是给三皇子补体的,错给四殿下吃了。倒好,没两时辰,不晓得午膳谁又给四殿下吃了几串狗肉,中间时间隔得短,看似没什么,实则这二个相克,混吃生毒,这才导致旧病复。” 孙皇后便不说话了,宫中能这样悄无声息使阴招的还能有几个。小麟子那被绊倒的食盒子里暂且不说,以施淑妃的性子也不会刻意去绊倒,必是怕有猫腻的。施淑妃离着那个女人近。 她想起当年御花园里那个惨烈的一幕,黑红的血从施淑妃大腹便便的裙下溢出,心底里那份久埋的亏欠便又隐隐涌起 另类快穿游戏。今次皇上也没吩咐,也不见得了哪个的授意,直殿监的太监却是头一个燃放起了烟花。 “砰——”“啪——” 那繁花璀璨在紫禁城高远的夜空绽放,溢散硫磺的空气中夹带着宫女子娇俏的唏嘘,整个皇城的年味儿都被带动起来,人未张口,各个脸上的笑容便是喜庆。 伺候完了主子们用宴,到戊时末了总算轮到太监们填肚子了。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宫巷里是点着长明灯的,允许不睡觉守岁到天明。 御膳房里也热闹融融,太监们按着辈分,师傅、打杂的各凑成一桌。吃火锅烫菜哩,蘑菇、羊肉片、山药、海味摆满了大圆桌。小麟子人不够桌面高,倒脸皮恁厚的大喇喇坐在师傅大厨的席面上了。人小,垫椅子站着,两只张牙舞爪地大饕餮倒成了主角儿。下一道银丝到锅里捞捞,挑碗里搅拌两下,再调点蒜蓉和醋,一点点抿虫子一样抿进嘴里。那小脸蛋小嘴儿陶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珍馐鱼翅。 这天晚上允许沾一点不上头的水酒,一群老伙计吃不在多,图的是欢喜。大伙儿笑话她:“嘿,再扑,扑进锅里煮熟了,看你家柿子爷能认得出你?” 吴全有这人洁癖,往年都是一个人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僻静过年,今岁倒破天荒的也能和一群太监凑桌儿坐下。 陆安海敬他,他瘦脸颧骨耸突,冷冰冰不看:“算你老东西命大,让那些有心眼儿的代干了。否则戚世忠这里你头一个过不去。” “真干了查到孩子头上,对谁都没好处。”陆安海说,心里想着那黄鳝和狗肉到底是哪个送的,倒很帮自个解了一围。 吃罢年夜饭,就该给师傅们磕头了。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大早是要给正经大太监磕头的,今晚先在御膳房里给自己人磕。 小麟子给蔡半聋子磕,给大肚子朱师傅磕,轮到给陆安海磕,陆安海叫免了免了,给你吴爷爷磕吧。一人赏了她一颗银摞子,把小口袋沉得叮铃哐啷响,问她几时给师傅们孝敬红包啊,除了皇帝爷赏赐的那枚金叶子,还真没别的能掏出来。都在她自个院子里堆着呢,一只脏不拉几的长毛哑巴犬儿,破核桃皮儿,她保命的被她卸了青龙偃月刀的关公老爷,还有那什么琉璃拉拉球。要来这些玩意儿做什么?不顶用。 她得了银摞子就往陆安海兜里一藏,心思早已经被内廷那边新鲜的烟花爆竹勾了去。 坤宁宫里也洋洒着暖意,难得姐弟几个终于开诚布公地敞明了心思。 阖宫都被热闹铺掩,那苍穹之下五彩斑斓,爆竹破碎的砰啪声响彻在交泰殿的上方,把大皇子楚祁和长公主楚湘的声音也淹没了。姐弟俩难得的敛起怆然,眉目间也扬了少年该有的欢喜,对母后道:“母后可要出去看看,瞧着可热闹?” 桂盛用眼神征许,孙皇后想了想便去了。 内左门外果然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太监宫女和小主,一群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时而指着突然落到跟前的烟花娇矜跳躲。母子三个杂在人群里,保养娇好的孙香宁是轻盈曼妙的,这些年深居简出,认识张贵妃的比认识她的要多,没几个人注意到低调的皇后娘娘也来了。 张福随在皇帝爷的身后从养心殿回来,楚昂一袭玄色团领十二翟龙纹常袍在夜风中凛凛,孙皇后抬眼看烟花,蓦地与他目中的潋滟对上。他英俊的面庞上有讶然、有缱绻、有期许,她默了一默,便微微对他勾了勾唇。不管是真情假意,他的容色却舒缓,挺拔的英姿携风踅上了乾清门的台阶。 宫妃小主们没能等到皇帝爷的垂青,等到小麟子过来,也没能找她的柿子爷。在人群里兜着挤着,找到戌正了也找不见。 她的柿子爷可忙,吃完饭便随尚衣监的太监回了东暖殿,明日要册封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5章 『伍伍』太子千岁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人一逢喜庆便连觉也短了,大年初一早上按制全朝文武百官行大典,今次还加了一桩大事,那就是争议多年的东宫皇储终于要册封。包括锦衣卫、金吾位、教坊司在内的几乎所有岗位,都是没功夫阖眼的。 天刚蒙蒙亮,奉先门前的钟鼓便一重一轻地响了两声,这叫钟鼓严。听到钟鼓严,朝臣们就要身穿朝服规规矩矩地列在午门外。 白虎殿前角落的破院里,陆安海正歪着肩膀,坐在炕沿给小麟子换新衣裳。原以为这小的昨儿闹太晚,今早上定起不来,没想到门刚推开,她人已经两眼黑咕噜地坐在炕上了。 尿了床,褐灰褥子上一滩儿湿,叫昨晚别吃太多烫冬瓜片,不听。 陆安海嫌弃她:“嘿唷,多大人了还尿床,瞧这没羞。” 她自己也很觉得窘,陆安海要给她换新裤子,不愿意,背过身去自己穿。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哦,好像是上回小顺子被赶走起,后来换裤子就开始躲人了。 其实陆安海很怀疑是不是皇四子私下里有对她说过什么,那小子心思揣不透,打小蔫儿坏,做出什么不稀奇。后来遇到陆安海,也都是一副倨傲的、目不斜视的样子,陆安海也就只好闷心里猜测,这种事儿还真不好问出口,万一没被他现呢,一问反倒糟了。 过年新衣裳是一件竹青色的亮绸小曳撒,吴全有问她:想穿什么?也不晓得谁教她的,说想穿麒麟袍。吴全有就叫人在袍子两面给她各刺了一只獬豸,应付着哄她。因为在宫中没有规制,没上太监的名册,她在宫里是没有任何福利的。衣裳都是吴全有特特在宫外给她定做,吴全有这人细致,给小家伙做的没有一件不是好绸好绣。 穿好了,小手儿软软的,陆安海给她抹了把脸,就牵着去吴全有院里了。 大年初一早上,得赶在天亮前头一个去给戚世忠拜年。去早了去晚了都不行,早了吵扰人瞌睡,晚了心不够诚。戚世忠这人和别人不太一样,给别人当差要十二分小心,到了他这儿得放大十倍百倍。否则不知道什么地方被他揪到错处,他不动声色记在心里,后果叫你比不去孝敬他还要惨烈。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尚带着一丝雾气,吴全有问她:“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麟子抱着小糖水葫芦,乖觉地点头 强爱逃妻一百天。 ~~~*~~~ 巳时正,奉先门钟鼓连响九声,太常寺卿高呼宣表,群臣黑压压、蓝压压、红压压地在旷达的场院下跪成一片。 奉天殿前的三层汉白玉台阶上,皇帝楚昂亲自把象征着东宫荣耀的九旒冕给楚邹戴上。 是个碧空晴朗的好天气,露台上清风微拂人面。那珠帘垂下,九岁的楚邹便因这样的场面而生出肃穆。父皇英挺身躯着一袭玄色金盘龙衮服,带十二缕五彩冕旒;母后殷红的大袖裙摆在风中扑簌,龙凤珠翠冠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扑闪光芒。年轻庄美的母后站在父皇身旁,是那样的和谐般配。 楚昂对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你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的脸贴得他那么近,隽冷的眉宇缱绻着笑意。 他的母后也对他笑,母后肯与父皇一同出席大典是出乎楚邹意料的,他便也对她感激地回应。 楚昂斜眼看见孙皇后的表现,目中是有满足的,这种感觉就跟他从前在王府里时,对于孙皇后的那种留恋。孙香宁却是不搭睬他的,姣好的脸颊上虽带着笑,目光却根本不触及他。但他记得昨夜明明是她先对自己勾唇,那烟花璀璨之下她唇角一动,瞬然叫他满心得释放。楚昂就不管不顾地抓住孙香宁的手腕,然后看向底下的众臣。孙皇后扯了扯,扯不动,只得由他这么拽着。冷漠是分明的,不遮不掩,只是因着有这些人,所以才笑盈盈。 朝臣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皇后了,虽距离隔得远,辨不清脸上妆容,然而看着那上头的凤冠霞帔,母仪之范尽显,压根儿不像在坤宁宫里苦闷了数年的样子。这对夫妻揣不透啊,听见司礼监太监高喊“跪——”,纷纷匍地叩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楚邹看着父皇在大袖下默默抓住母后的手,先是轻轻勾着,后来握住了手心,忽而又把母后的五指相扣。母后纤柔的手指蜷在父皇的掌中,那样被包拢着,似在微微蠕动,他怎么忽然想起那年楚邮出生的清晨,乾清门外父皇勾住了另一双柔荑,五岁的他看在眼里,是那样的刺眼。 旷达的场院下群臣三叩九拜,他听见他们喊到:“太子千岁千千岁。”放目是一道道勾头伏地的脊背,他们正在跪的是他,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站在至尊高处的荣耀。 一股冷风拂上他俊美的脸庞,他的眼前掠过那些暗夜里惊怯的心跳,那个黑瓦黑柱的殿宇下,沉迷于叫小太监抚脸抱脚的靡靡惘惘……都过去了,迷乱而灰暗的它们。楚邹微抿下精致的唇角。 小麟子站在最末了一个朝臣的屁股后面看,一道矮矮的竹青色獬豸小袍子,远远地杵在奉天门外的正中央。看她的柿子爷和他的父皇一样,头上带着长板条的挂珠帘子,玄色团领袍上两肩刺绣蟠龙,少年俊逸的身姿是那样高远,就像一尊金贵的神。她仰着小脑袋看,仰得脖子酸酸的。 但她的柿子爷自此离她远了。他住进了清宁宫前面的宁寿宫,除了每日清晨进坤宁宫给他的皇后请安,她几乎都寻不见他人影儿。 他的宫里多了很多伺候的宫女和奴才,身后还添了那个像女孩子一样白净的宋玉柔,他们单独被关在东宫里读书,不再和别的柿子们一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对她目不斜视。 她有时候跟着侍膳太监进他的宫中送膳,故意在他的桌角抠抠手指头,拿眼睛望他。他也对她不闻不问,好像把她从前给他暖脚窝窝、做饭吃的那些事儿都忘记了。她还掌着他的口食性命呢,他的母后怎么也不提醒他。 小麟子的童年便又只剩下来一个人安安静静,除了那个偶尔路过东一长街,看见她唏啦唏啦拖着五彩琉璃球走过去,便会对她弯眉笑一笑的羸弱三皇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6章 『伍陆』花开盎然(修)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一座宫,多一个人不满,少一个人却缺。 奉天殿前人群渐散,锦衣卫拆卸着庆典帐幕。光阴悄静游走,夕阳黄了又黯,忽而东西二条长街便亮起了幽黄的灯笼。白日里不识的情愫便因着这黑夜而张弛,孙皇后坐在多宝柜前调理着色盘,调了一晚上也没见她下笔画两划。 那笔尖才触着瓶颈,便问桂盛:“宁寿宫那头安排得怎样了,老四睡前有吃宵夜的习惯,仔细那新换的奴才给忘记。” 这才半个时辰都已经问过三回了。 从前皇四子在的时候,天黑总会自顾自蹭进母后的殿里坐坐。母子二个也不多话,有时他静静看她描,孙皇后得闲揶揄几句;有时自个坐在桌边研磨棋盘,到了戌时末了,孙皇后叫李嬷嬷给他上点儿夜宵,吃了就回去睡下。 那小子虽学了他父皇清贵寡语,心思难猜,到底是孝顺。这是人刚搬走,心里空溜溜不习惯呢。桂盛哈着腰:“说是都已经布置妥当,皇帝给拨了不少奴才过去,洒扫的、掌膳、掌衣、司寝的各个差事都没落下,殿下的起居习惯也都一一嘱咐,娘娘您宽心。” 孙皇后听了也就说不出什么,叫李嬷嬷:“你随本宫去后头看看。” 东暖殿静悄悄的,往日这时候灯盏幽黄,会听到他时有时无的说话声。人一走就空,柜子里剩了几件幼年穿小的衣袍,墙角横两柄拉坏的弓箭,紫檀木仙鹤腿儿的四角床榻上,宝蓝色刺绣飞鸟凌云的褥子也叠得方正齐整。 孙皇后心底其实是愧怜这个孩子的。还记得幼小淘气的时候,当年可从不懂收拾,自个床上睡着睡着,半夜听到打雷就一咕噜摸下床,光着两脚丫儿往她的正殿里钻,有时没少让楚昂和她犯尴尬。 不然就是在他父皇的乾清宫里睡着睡着,天微亮她刚一睁眼,却看见他的小胳膊又横在了她肚腰上。后来呢,后来却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尽然有序。孙皇后在疗伤的头一年,其实对六岁的楚邹是无力且忽略了的,可以说是楚邹自己长成起来,熬过了惊跳的黑夜,把咳嗽闷在胸口藏着,忽然便开始有了自我约束的章法。 孙皇后轻轻地摸了摸楚邹睡卧的锦枕,有些夜的清凉。 李嬷嬷在旁宽慰:“长大的凤鸟都须离巢,太子殿下心中有主意,娘娘不必为他挂虑。” 说的是这番道理,孙皇后便站起来,揩着素洁描花的手帕往回走。盈盈碎步踅上台阶,却看到张福怀抱拂尘立在露台上,瞥眼见到她来,躬身叫一句:“皇后娘娘。” 孙皇后直入殿里,果然看见正中的锦榻上楚昂一袭绀色刺绣袍服端端而坐。 应是来了不多会,宫人沏的茶还未凉。 见她立在门槛外裙裾轻拂,便勾唇低语:“怕你不习惯,朕过来看看。” 孙皇后抬脚迈进去,把李嬷嬷的话还他:“皇帝多想了,哪只鸟儿长大了不离巢?况同在一座宫里,什么时候想看看不见。” 她身上带着夜寒,楚昂却分明知她刚从哪里回来,但也不去反驳她,轻微地咳了咳嗓子。 那隐在光影中的侧脸略显消瘦,孙皇后顿了一瞬便道:“咳在表里尚浅,该吃的药便吃了。御膳房给你炖的梨子也不见你用,到这儿装可怜。” 难得她一句揶揄,话虽冷,到底叫人听出惦念。皇帝心下微暖:“那些阉人粗糙的手艺,哪能同朕的皇后比。”凤目斜长,目中几许缱绻不掩。 孙皇后想起他白日攥着自己的一幕,却不习惯与他这般说话,便道:“那就叫小麟子给你炖吧,最近在跟着李嬷嬷学手艺,我见你父子倆也是不挑 [快穿]不够!还要!。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顷刻他就对她细致入微地体贴起来。先是温柔的,但他不知她原已变化得这样美妙,后来不知不觉就狠了。最后的时候孙皇后咬上楚昂的肩膀,咬得那样用力,他肩骨钝痛,俊冷的眉宇都凝成一团。便也了狠,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交付。 黄灯下细看她的眉眼,并无一分对他的软弱哭诉或数落。淡了就是淡了,是真的变化。从前都是她对他恭迎顺服,如今却是他在倾力满足。 楚昂怕孙皇后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吻她:“是朕迷失了……忘掉那一段吧,今后都不会再有。” 他说这话便算是起誓与了断了。他自己也将心门阖起,过去的宛如花开花落花事了,来过的留下一点痕迹又去了的便不会再惦记。 这一夜的坤宁宫里异样安静,百鸟朝凤的垂帘帐内弥散着断不了的沙沙绵绵。宫人们久违地听见皇帝在幸皇后,而皇后出从前他们未曾听过的陌生娇息。声音其实很低,守夜的姑姑垂着头不敢出任何动静,是羞赧悸动也是澎湃的,仿佛看到了这座宫殿的生机。 第二天楚邹去给父皇请安,前殿空空的,去到后头,看到母后宫门外勾头站着老太监张福。站了一晚上,两眼圈黑,用目光暗示楚邹别进去。桂盛在一旁面露喜色,耷拉着他壮年的身板迎过来:“唷,太子爷,要不要去东暖殿先喝口茶?” 穿一身喜橘色的缠枝曳撒,叫一声太子爷都是亲热,这会儿不口舌生疮了。像刚把自己打走,转头就把他婉柔的母后打包卖掉。楚邹瞪了眼桂盛,双颊泛红地拂袍离开。 桂盛也不以为意,在为他们母子谋福呢,小孩儿懂得什么。讪讪地收回脚步。 那天楚邹便没好意思再去坤宁宫拜见。是在两天后才去的,清早母后与父皇并坐在正中的三弯腿罗汉榻上,母后着一抹妃色牡丹刺绣宫装,姣好的颜颊上溢漾着鲜活的红润。父皇修劲的身姿映衬在繁复的屏风之下,看母后的眼神都是缱绻。似特意睇了楚邹一眼,像怕他担忧再对母后有辜负。 楚邹便微微有些赧窘,转头去看漆红的殿柱。看到柱子后杵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矮墩儿个的搭一身“麒麟袍”,他便又立刻装作神目恍惚,假装看不见看去了殿顶的天花板。 坤宁宫清寂了数年,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暖融,姐弟三个难免局促,倒是孙皇后显得大方自若。 总是觉得母后哪里有变化,具体的变化楚邹又形容不出。孙皇后指着角落的双龙挡板翘头案道:“都愣着干什么,那边是给你们准备的贺年礼物,前儿个忙,也没得空赏下去。” 宫女子呈过来,楚湘的是一盒南海珍珠,楚邹是一柄西塞长弓,而楚祁的则是一枚金丝楠木的小楷狼毫。楚祁是意外的,在他十四岁的记忆中,他的父皇从来不曾正眼关注过他的喜好,而外头都风传他玩鸟成痴。 楚昂道一句:“我儿只须做你自己就好。”楚祁便默默有些酸楚,心中那份揪紧的痛与怨,因着这一句,却迷茫得有些不知从何表达。 坤宁宫就这样恢复了荣宠,每天宫人在景和门里进进出出,一派生机盎然。但头几天是没有人敢来请安的,这些年内廷由景仁宫主事,张贵妃没去,宫嫔小主们没人敢逾越。 到第五天的时候,张贵妃终于不期而至。叫了殷德妃一起来,殷德妃是楚昂成亲前的通房妾,当年在王府里时,对楚昂的王妃与侧妃也连带着一起卑顺;如今进了宫,这顺捺的脾性也依旧不改,张贵妃时常要见孙皇后时便带着她。 并没有事前叫人通知,大清早着一袭珊瑚色绢刺荷叶袖大襟褙子,盛装打扮的前来请安。这些年在宫中代为主事,倒把她从前的爱娇拿乔收敛了不少,那气色焕的脸容上多了几分沉稳,进殿便笑盈盈:“姐姐可算是好了,今儿与皇上把这年一过,阖宫都像是舒了口气。”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7章 『伍柒』福宁初嫁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十五元宵没过,宫里头都算是过年,大早上起来得吃甜食,这叫图吉利、沾喜庆。 李嬷嬷给孙皇后调了一盅木瓜杏仁奶羹,这季节木瓜可是稀罕的好东西,加了杏仁炖制,常吃可抗老延衰,使肌肤白皙红润,还可令妇女子身段莞尔。孙皇后向来对李嬷嬷做的不挑剔,她上什么,她就吃什么。昨夜皇帝留寝一宿,折腾到天亮才完,这会儿她胸口崩得紧紧的,一勺一勺舀得轻慢。 算起来李嬷嬷的岁数要比孙皇后大十多岁,孙皇后虽是小户出身,但也是小富小殷的人家。李嬷嬷是在她襁褓时候就带着长大的,后来随嫁入了王府,看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家,经历了十五怀孕,第一次生产,一直到如今的淡定通达。所有的一点点变化,李嬷嬷都是默默无言看在眼中的。她对孙皇后的照顾也是无言、仔细与袒护。 是个雾朦的天,风吹进坤宁宫内带着点儿凉气。李嬷嬷的手面触碰到孙皇后微凉的指尖,便恭敬低语道:“娘娘伺候皇上辛苦,平素要多注意补养身子。” 话音虽不高,却叫下头坐着的人听见。这是替孙皇后仗气的。 张贵妃抬脚入宫门的时候,桂盛就哈腰进来通报过了。 孙皇后这会儿业已打扮妥当,抿着唇角嗔笑:“嬷嬷就爱操心,被皇帝听见可不要记你一账,瞧把他当成了豺狼虎豹。”又转而对张贵妃回道:“哪儿来好与不好,不过是这些年得闲,便在宫中自得其乐罢。多时不见张妹妹,妹妹倒也学会听那外头风言风语了。” 她梳着一垄堕马髻,斜插一枚红宝石镶金簪子,又似是才起来不多久,单侧沿胸前散下一缕青丝。几许慵懒,几许娇媚。 张贵妃默默地打量着,便有些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修神之至尊之道。一个个眸若含水,娇娇欲盼,想看又不敢多看。 孙皇后伸手给他看:“丽嫔送了本宫一盒滋肤膏,本宫盛情难却,方才便试了一试。” 楚昂微一侧头,这才看到周雅坐在左上首的扶手椅上。那眉宇便微微一蹙,似是不悦孙皇后被打扰。 周雅看着眼前这个似冷似热、早已刻入骨髓的男人,心中满满都是依恋。她想到他自从腊月起,便渐渐鲜少光顾自己的翊坤宫,声儿都变得卑顺讨好:“素日听说娘娘喜好手调胭脂,臣妾特地采了晨间第一层清露为娘娘做的。” 说着不自觉抚了抚微隆的少腹,温柔抿唇一笑。 楚昂却似淡淡,并不过多理会,只是应她道:“丽嫔有孕在身,不用费心操劳这些琐碎,你们皇后只喜用自己调制的。”说着轻轻攥过孙皇后微凉的指尖,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周雅答是,面上难掩缱绻与忧怅。皇帝转而又问皇后今日觉着如何,既是倦累怎不多贪会睡眠? 叫孙皇后怎么答,这宫里怕没有几个人听不出话意。 三岁的楚邯很想念父皇,从除夕到现在,父皇还没去看过他和母妃。而从前,父皇总会把自己高高地抱在怀里,用英俊的脸骨蹭他小脸蛋。 楚邯生出一种孩子的紧迫感,便从周雅的膝弯里绕出来,巴巴地朝正中上座的楚昂走过去。 只脚步才够及矮垫,桂盛便低语喝住,做卑恭嘴脸道:“殿下请留步,帝后的主座若不得召唤,六宫皇子女是不得擅闯冒犯的。” 他不亢不卑,却把嫡与庶的分界赤摞摞横开。楚邯立在原地难堪,那与楚昂几分相似的眉目渐渐酝了委屈的水汪。 皇帝看见了,便道:“我儿想说什么就说吧。” 楚邯贪恋地望着父皇:“邯儿想要父皇陪母妃,父皇不来,母妃总是吃了吐。” 稚嫩的嗓音,饱满着渴望。楚昂看了眼周雅,周雅困窘,忙谦顺地笑道:“小儿乱语,皇上莫要听他。皇后娘娘身子骨倦乏,皇上理应多陪伴娘娘。” 正说着,张福进来禀报,道宋岩与方卜廉已应诏入宫。楚昂便摸了摸楚邯的小脸蛋,起身离座:“你四哥才封皇储,东宫要选拔三师,朕近日忙碌,便劳我儿多陪陪你母妃。” 言罢转向孙皇后,轻嘱道:“朕去去便回,午间等朕一道用膳。”见她目中并无责怪,这才步履缱风地往乾清宫过去。 孙皇后见也没什么话可说的,就把一应的宫妃打走了。 周雅站起来,欠了欠身子,孙皇后问她:“腹中有几个月了,须得注意保养。” 周雅答三个月,牵着儿子出去。那微下弯的腰身勾勒出微隆的少腹,孙皇后对她柔和地笑笑。 从始至终,永和宫的施淑妃都没有露面。 忽而元宵一到,宫中闹了花灯,又演了几场杂剧,一个热闹的开春便算过去。等到正月二十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老大人父子便进宫请旨赐婚了,只因杨老太君身体不好,怕今岁过不去,孙儿辈要守孝三年,而杨俭年已十八,长公主也满十五,便想赶在这之前把婚事办了。原本就早已经议定的亲事,皇上一准奏便马不停蹄地搬上议程。 行过六礼,等到三月上头时,宫中便迎来了近两朝皇帝的第一个公主出嫁。 大奕王朝公主在出嫁前都要受封,皇帝封了楚湘一个“福宁公主”。福顺康宁,无困无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8章 『伍捌』胭脂点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长公主楚湘是在坤宁宫出的嫁。 三月初三那日,尚仪、尚食、尚服三局的女官都聚在这里。衣裳、首饰、巾栉、膏沐、宝玺……满目的红妆红奁将坤宁宫的正殿堆砌,宫女女官们围在楚湘的身前身后,太监们也穿着喜庆的橘色、森青色曳撒,按着品阶侍立在两旁。丝竹声伴奏,一切热闹融融。 胭脂水粉儿用的是孙皇后年前调制的,都是寻常宫嫔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十五岁的楚湘坐在梳妆镜前,梳一垅精巧简致的抛家髻,髻顶上嵌一朵金灿灿红宝石蝴蝶。把女儿家的垂头一回绾起来,脸还是稚嫩的,姿态却显得羞娇而端沉了。胭脂腮红在两颊打,天不亮就开始忙碌。 五岁的小麟子站在妆台旁看,看柿子爷姐姐怎样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涂成这个样子,花样花样的,她就看得一目不错。 桂盛逮着机会就偷喝她:“去,搁后面呆着。一个太监,杵这里看女人化妆。” 她怕桂盛,桂盛也嫉恨她,这好像成了一个定律,双向寻不到由头。小麟子只得往后挪了挪。宫女太监来往走动,把她的视线遮来挡去,她盯着姑姑手上胭脂在长公主眉心一点,忍不住樱红小唇也跟着抿了抿。忽而不晓得谁走过来,不慎把她一蹭,啪嗒一声坐在地上去了。太渺小,杵在人群中可没谁注意得到。 李嬷嬷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招手唤她:“小麟子,你随我去后头 视你如命。 楚邹颔首应下,目无表情走过去。忽与楚邝看了个正着,楚邝勾唇浅笑:“四弟也来了。”他就是不叫他太子,楚邹不动怒也不甘示弱:“是,二皇兄来得早。” 进殿,孙皇后看见他来,佯作嗔恼:“你哥哥一早就过来了,你才到,手上拿着什么,让本宫瞧瞧。” 是一卷画轴与一枚首饰盒子,楚邹说是送给皇姐与驸马的,防不着皇后已经打开。那漆金绢丝卷轴上只见八个行楷: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原是出自《诗经.周南.桃夭》里的一行词句,意即家庭和顺,夫妻和睦。 而那首饰盒子,则是一枚镶红宝石的桃李满树金钗,其中深意已不言以表。 楚邹有些不好意思,母后揶揄起人来可没人能扛得过,他本来是想叫大皇姐入府后再看的。 都是贵重的压箱底好物,他现在是皇太子了,月俸比之从前不知道翻了多少。 一众嬷嬷女官们纷纷赞叹,围拢在一旁观赏。小麟子也挪着袍子凑过来,那字体笔走龙蛇、疏放有章,乃是经过万岁爷亲自指点的。楚邹如今对外的字迹都是这一种,他把自己的内里藏着了。 小麟子看得满目都是崇拜,不知不觉又或者其实是有劳心城府地挪到了正中间。这会儿她就站在她柿子爷的腿边上,那朱红袍摆蹭着她的手面,痒痒的,她屏住呼吸,贪恋地感受着这一刻呼吸。 楚邹总觉得哪里毛茸茸软呼呼的,忽而一侧头,果然就看到跟前站着的五岁小麟子。她正用手指头轻触他的袍摆,启着樱桃小口儿声声慢慢:“我柿子爷写的字可漂亮。” 也不知道对哪个说,轻细的呢喃被掩在众人的漫笑中,怎么他就偏偏给听见。但他已经不能再是她的柿子爷了。他就不经意地侧过去,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叫小榛子:“收起来吧,仔细弄皱了。” 那袍风冷淡,蓦然从小麟子的脸前拂过去。小麟子眨了眨眼睫儿,有些不知所措。 孙皇后见儿子目中寂寥,便笑盈盈道:“既是拆开了,图个喜庆,这就去给你皇姐戴上吧。小子淘气,打小没给你姐姐惹麻烦。如今赏你个差事,给戴了这一回,今生可再没这机会了。” 说着让人把盒子递到楚邹手上。 或许许久之后这成了东宫太子颇为痴迷的一桩消遣,但这还是楚邹头一回给女子上妆,楚邹小心翼翼地将钗子嵌进大皇姐的鬓。那少年动作轻轻,削俊的下颌贴近楚湘的面颊,楚湘忽然想起四岁那年的小四弟,拖着大翅膀丑兽风筝在宫墙下呼啦啦的身影。楚湘的眼眶兀地就红了:“弟弟快别戴了,丑死了。” 嘴上这样埋汰,却止不住一颗颗泪珠儿掉下来。心里头经年的酸楚与疼惜道不出,也不能道,这会儿各宫各局的娘娘女官眼看就聚齐了,多少的话临到出宫了也只能埋在心里。 一忽而气氛便有些凝重,大皇子楚祁也蓦地负手背过身去。楚邹轻咬薄唇,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毅。小麟子又开始心疼她的柿子爷,又心疼柿子爷的姐姐,便用手指轻轻地摸楚湘的袖子。 孙皇后却是泰然安定的,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仔细还让人觉得坤宁宫这些年过得有多委屈。 抿唇笑道:“瞧瞧,这姐弟几个感情深的,倒把妆都花了。李嬷嬷,快给她重新上上。”让老四出去瞧瞧,看驸马的阵仗可到了,要是到了就先让等着。 楚邹应了声是,低下头拂袖而出,宋玉柔和几个王府世子风光华服地簇拥随上。 小麟子看见他们走,忙不迭地跟着跨出门槛,撒丫子跑在了后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9章 『伍玖』檀香有毒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世子们走路像风,长长的东一长街,小麟子刚一脚跨出景和门,人群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她跟在最尾巴,很想融入她柿子爷现今的世界,太监帽耳朵在风中扑打着,碎步小跑追赶。 黄毛哑巴狗巴巴地吐着舌头,见她出来连忙刨爪子蹭过来。桂盛嫌她的狗脏,堵着每道门不让进,只能把它扔在门外头。每次也是凑巧,她带着狗从哪道门进去,准能碰见他恰恰好地堵在哪道门上。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算着她今天预备从哪道门过,故意提前地守在那里。穿一身橘色斑斓绣纹的曳撒,一张脸阴恶阴恶的。他甚至还逮着没人的间隙,龇着白牙对她恐吓:“别以为一口一个戚爸爸叫得亲热,等哪天你吴爷爷翻了跟头,你也一样变作一坨小鸟粪。” 但桂盛要挟归要挟,一切都是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在皇后跟前他对她却是漠然无视的。所以小麟子也不会真的太怕他,每每从他阴恶的眼皮子底下默默然走过去,就好像其实并没有听见。 才过了个年而已,她的柿子爷身条儿好像就拔高了许多。他走得飞快,一袭刺绣蟠龙华虫的太子玄袍在风中轻舞。她在背后望着他笔挺的肩脊,便觉得他走在前面像一尊神。哦,她记起来他最近在很努力地跟宋少傅习武呢,他可想甩掉他恼人的哮喘了。 终于是小跑跟上来,小麟子蹭进人群中间想走到楚邹的身旁,但总是插不进去,他们正聊得起兴,聊什么驸马爷貌比潘安。她还在纠结这个潘安是谁,也想表一下个人见解,但几个世子紧凑了几步,不晓得谁人不慎把她撞了一下,她便被挤出了队伍。 这秒秒间他们就晃过去了,留下她一个人空空的立在长街上。紧赶了两步,屁股后面却被哑巴狗急急地拱着,她一个趔趄就双手扑地摔倒了。 幼嫩的手面擦着冰凉的青砖,破开嫩皮儿的疼。一双黑色刺华虫的皂靴出现在眼前,她看到她的努努狗被钳子夹住了尾巴,凌空呢哩呢哩地惨叫。 巳正上头的东六宫,这会儿风清云慢,光影浮屠。阖宫都在张灯结彩的热闹,倒把孩子们的嬉闹声遮掩,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广生左门内的宫巷窄窄空空,小麟子勾着下巴杵在路中央站着。 他们把她赶到了这条僻静的巷子里,承乾宫里现在没人住,隔壁永和宫的施淑妃也是不出宫的 好雨知时节。 二皇子楚邝撩袍子蹲下来,他英鸷的脸庞徐徐向她贴近,小麟子低着脑袋不敢看。 楚邝弹她小脸蛋:“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对他这样扒心扒肺。” 哎,二皇子的衣裳上也有一股好闻的檀香,但这檀香味儿似有毒,小麟子的腿窝子都冷不丁打颤。她的柿子爷不要她,现在她柿子爷欠下的账都要她来还。但陆老头儿说过,越到危险的时候越不能使犟,做奴才的得生出一副奴相才能保命,她就把脑袋垂得低低的,抿着樱红小口儿就是不答应。 风轻轻的,掠过楚邝的脸又掠过她的脸,把她唇心上一点红胭脂打得那么刺目。楚邝漠然凝了两眼便站起来,不再与她多话。 他这会儿因着老四刚才的威风挑衅,是带着被激怒的戾气的。 少年十二岁的俊颜上勾着冷笑,岔开修长的腿,一袭亮青色袍摆在风中舞动,底下是黑绸缎的宽松长裤。 世子们踩碾狗尾巴:爬啊,小娘娘腔太监,还涂口红恶心人,今儿不爬你就别想出去。 努努没阉割,最近不晓得是吃多了还是怎么了,肚子下面坠着一圈圆鼓鼓的。它呜呢呜呢盯着小麟子,小麟子就两手跪趴在地上,从丈外的距离一点点往楚邝的胯下爬。 她不生病,因为在御膳房里吃得好,长得是圆润而小个的,屁股圆丢丢,跟着动作一歪一歪。 爬过楚邝脚前的时候,软绵绵蹭着了他的膝盖,他忽然就恶作剧地把她腰肢儿一夹。她扭拧着,那屁股就像条小泥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楚邝其实是知道四弟经常叫她抱着腿睡的,时不时还无意识地在她腚上抓一把,是小喜子从圣济殿的后门溜进去打探的,但四弟不知道她是个小女孩儿。楚邝好整以暇地享受着这种被挤蹭的感觉,他四弟缱绻过的,他便得一样染指一遍。 小麟子被夹得过不去,匀出一手抠楚邝的靴子:“二皇子殿下夹着奴才的屁股了。” 哼,他不应,笑笑着轻启唇齿:“你自己挤过去。” 小麟子把腰儿一甩一甩,那圆丢丢的肉团子终于蹭得他脸颊不自在,却兀自坚持着不松开。几个世子在边上看,默默觉着气氛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个究竟。 “呜呜~”努努挤过去,帮着小麟子在后面拱,被楚邝踹了一脚:“滚边儿去,没活物比你更脏。” 小麟子呼吸一畅,这才从他的胯下爬了出来。 楚邝蹲在她面前:“以后见了本皇子还躲吗?” 小麟子摇摇头。 楚邝叫她抬眼睛看自己。 小麟子被迫抬起下巴,眼帘还是垂的。楚邝被她的奴相撩得很是燥恼:“要是见了本皇子还躲,就叫你舔这个。”他说着,把食指凑到她的唇瓣上,小麟子触到一股涩涩带香的味道,她惶错地抿了抿。 一瞬柔软湿润的诡秘……楚邝猛地撩袍子站起来,嗓音低冷:“数三声,从本皇子跟前消失。” 呼呼——,凉风迎面刮,小麟子脚尖不敢点地,跑得小胸脯气喘吁吁。 没命儿地往广生门外钻,一脚跨出门槛,前殿大公主动身了,宫女从景和门内鱼贯而出,手上捧着大红刺绣的褥子毯儿;太监用扁担挑着妆奁宝箱,悠悠荡荡地从她面前经过。 她再回头一看,巷子里空空,却哪里还有二皇子他们人在?回去老太监问她手怎么了,她也没告诉他自己刚才钻人裤裆儿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0章 『陆拾』寿昌王封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长公主楚湘出宫前,靠在孙皇后的肩膀抹了许久眼泪。她对于这桩婚事,原是渴望、矛盾、割舍不下而又死寂的,原以为必然像当年丧的小五弟一样,静悄悄地从西华门送出去,哪儿想却得如今这般荣光。乾清门外嫁礼绵延,车马、贵胄礼物九九,仪仗具列,灯炬前引。这是她此前想也不敢想过的,心中对她的母后不禁心存感恩又体恤。 孙皇后不让多靠,笑着打趣她,嫁出去了又不是再不回来。楚湘便叮嘱弟弟要好生照顾母后,又对楚昂与孙皇后行了叩拜大礼,恋恋不舍地上了婚驾。 出宫时盖头一罩两眼红红,九日后归宫谢恩,颜颊上的娇粉却是瞒不住。驸马在乾清门、内右门外行完礼,孙皇后叫小两口进坤宁宫小坐。左右各坐一边,楚湘穿一抹绯红对襟吉服,及腰青丝绾作牡丹髻,并着手面端淑有礼地坐在右侧官帽儿扶手椅上;杨俭坐在正对面,着大红圆领袍服,玉冠下颜面谦隽温雅。一个十五,一个十八,算起来其实也不小了,忽而眼神对一对,立时含情避开,看得出来小两口新婚燕尔,相处得是极舒洽的。 孙皇后尽收眼底,私下里其实已叫李嬷嬷问过陪嫁的宫女,只道驸马爷对大公主体贴备至,早起对镜梳头插钗,日间同在书房品诗作画。孙皇后想起这个自小懂事清净的女儿,心里总算是宽慰的。 大奕王朝公主出嫁后可由宫中拨款建府,驸马爷终生享受俸禄。 楚昂下了朝过来,修伟身躯端坐在正殿的锦椅上,问是否考虑搬出杨府,移至南池子外闲置的一座王府独住。 杨俭谦恭应答:“祖父喜热闹,三代共聚一府并未分门。母上与父亲亦怕人多,担心公主有否不适,一切但凭皇上与公主之意。” 说着笑眸望向楚湘 传奇巨导。他坐得端正,年轻的脸庞上五官白净温和,不显山露水的世家贵子风范,听说文章学问在京中亦是佼佼有名,楚昂对这个驸马是认可的。 杨家家风虽严谨,府上气氛却不冷肃,虽则人多,各房姑嫂妯娌间却是和乐融融的。楚湘已许久未曾经历过这种烟火气息,更莫说还有几个可串门的活泼小姑,长辈们对她亦是有礼有亲。她心里是不想搬的,便矜持道:“儿臣倒是很喜欢杨家,就不要搬动了。” 她在宫中时是谨省慎微的,出嫁这几天再回来,举止笑谈间却变得大方有度,颇有从前她母后在王府时的风范。孙皇后自此很为女儿放心,便含笑应下来。 那厢小夫妻两个目光交汇,隐隐情愫流淌。孙皇后收回眼神,余光瞥见皇帝在偷觑自己,她现了也任由他看去,瞥过头不搭睬他。 入夜的坤宁宫静谧如斯,案台上点一盏黄灯袅袅。亥时末了地砖清凉,楚昂有些咳嗽,沐浴完穿着明黄色的单衣单裤,修劲身躯静坐在床沿上。 孙皇后给他进了一盏银耳百合羹,煲得软糯莹白,入口甘甜清润。同样的食材,从前翊坤宫周雅也给他端过,用了几个月不见好,孙皇后调理完这些日子,倒是基本消得差不多了。 楚昂是离不开孙香宁的。 到了熄灯的时辰,殿角瓦檐下灯笼幽黄下来,宫人悄悄退出内殿。花梨木镂雕彩凤戏珠的四角床榻上,帷帐把内里风光半遮半掩,两个人在锦褥下宛转纠缠着,木支架子隐隐出轻响。孙皇后脸容上晕开迷离的红云,从前都是她贴迎顺承,一切以服侍他尽兴为满足;如今心淡了,她不会爱他再更多一点,彼此之间反而平等下来,又或者说是他取悦她更多一些。因着这份取悦,便生出了一股陌生的、相缠相杀的苦痛来。 到最激烈的时候,连他也执迷失控了,扣住她肩膀出喑哑的低喘。这些于彼此间都是跨越不过的鸿沟与美妙,他已经一连许多日没有踏足东西六宫,那个怀了身孕的周雅他也未曾光顾过。这天晚上的楚昂,只是一遍一遍反复亲着孙皇后的耳鬓:“稚子离家,幼女初长,你所失去的,让朕再补偿你一次吧。”言罢猛地将她抬起,孙皇后嗯一声低咛,便被他倾注得魂若脱力。 光阴如白驹过隙,在紫禁城的红墙根下游走,楚邹每日忙碌着他的太子生活。三月的节令,时而从城外刮进来尘沙,他的哮喘隐隐又有点作祟的苗头,这让他很烦躁。东宫这拨奴才,哪一个都支着耳朵竖眼睛,捕着一点风吹草动就献殷勤。看着倒不像是真怕他病,是巴不得他病了好有机会得着他抬脸。 医书上说“筋骨通达百病祛”,他近日除了上午听方卜廉授课,午后在圣济殿里看会儿书,傍晚的时候便跟着宋岩学擒拿打摔。时而他的父皇也会命他去听早朝,或是坐在金銮殿的屏风后,或是立在养心殿的龙案旁,父皇叫他观察那些大臣们的言行表态,却不说具体观测了做什么用。元旦奉天殿前的皇储册封,提前让他在八岁时结束了少年的安寂,如今的楚邹再没有多余的闲隙去顾及其他。 忽然有一天,皇长子楚祁便要出宫建府了。 父皇封了大哥为寿昌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又赏赐兵家护卫两千。除此之外,更把从前的裕亲王府赐予他作为府邸,三月底的时候挑了个吉日从东华门出宫。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成翩翩隽雅的修长雏形,只是眉间却散不去寂廖与忧思。楚昂第一次正面拍了拍长子的肩膀,然后对他道:“你是朕优秀的儿子,但治国不能只懂守成,许多时候需要破与立。朕除了那个位子不能给你,其余的皆可保你一世无忧。” 确是一世无忧的,就如父皇他自己,继位后任几位皇叔挑衅,皆按捺着容忍他们活命。将来四弟楚邹若登了基,一样可保兄弟几个安生立命。 赐予的府邸是皇帝登基前的潜邸,老管家何荣跟着出宫,这于一个皇子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赏赐,楚祁并不能说什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1章 『陆壹』你不上心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天是个刮沙天,巳时的东华门矗立在略带昏黄的晨雾中,守门的禁卫军头戴尖顶飞碟帽,黑色番服在风中凛凛,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刚入宫的那一年。 身穿大红蟒袍的寿昌王楚祁,对着东华门是长舒一口气的,带着点空怆与如释重负。修挺的身躯立在车驾前,转过身来对楚邹道:“在这座皇城里,爬得越高的,摔下来越惨烈。不定因素太多,未来还有许多年,四弟须走得步步谨慎。不要因为自己……再牵累其他人。” 小他五岁的楚邹已到他肩膀,闻言点点头:“知道了,□□后找个对自己好的王嫂,不要把日子过得太孤寂。” 楚祁蠕了蠕嘴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定眸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诉的。最后道了句“照顾好母后”,修长身躯便跨坐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背影带着少年的清逸,马蹄声穿过门下甬道,在南街外渐行渐远。 皇宫是一座奇怪的存在,它奢靡富丽给你尊崇却也把你扭拧。进来了怨被这十米红墙围困,怨这里面充满这个充满那个,真等到那天你可以出宫了,却空空,永远被它冷漠排除在外,没有资格再住进来。 而楚祁走得并不留恋。 楚邹站在东华门内久久地看,想起幼年时心心念念等待出宫建府的那一天,如今哥哥出去了,而自己却是那个将要一辈子困在这座皇城里的人。 风把太子袍服呼呼地吹,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呼吸困抑,便预备踅回宁寿宫。蓦地把靴子一转,脚下却差点撞着个人,软乎乎的,隔着靴皮也似能触到那一份独属她的暖和。 楚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黛蓝色的獬豸小袍,正窝在自己的脚边拔草哪。那稚嫩的手心握着一柄驼了背的银勺子,一手把砖缝里长歪了的小草□□,另一边挖个洞又埋进去。应是蹲了有不久的工夫,这会儿边上已经被她埋了三个洞。 造字使人智慧开化,不识字的她虽已五岁了,智识与世情还是朦胧的。他知道她想黏自己,在这紫禁城里没有人陪她,她除了黏糊糊地绕在他身旁,便没有地儿可去。 九岁的楚邹看五岁的小麟子,其实是把她当做个小孩儿的。他本来想直接撩袍摆掠过去,但是看到她的耳朵微微一触,便知道她虽低着头,内里却是在注意他的。 原不想与她说话,心一软,只得问:“为何蹲在这里?风沙大,快回你太监爸爸的御膳房吧。” 他连眼睛都是不看她的,微仰着下颌,一双睿秀的凤目望向前方苍寂的天穹。 小麟子怯生生站起来,耷拉着肩儿:“奴才给柿子爷请安。” 抬起下巴,小脸蛋粉嘟稚秀,尤其乌亮的眼珠子就像潋着水儿。 从前看他,是呵护心疼的,不遮不掩,时而与他亲近了便学会胆大,搬着玉米棒子在他眼皮底下过家家。如今看他的眼神却是怯惧而遥远的,像眯着眼睛看高高在上的太阳。 楚邹又想起那些晦暗彷徨的时光里,叫一个四岁小太监用手拂脸的靡靡惘惘。带着一股执拗的、游魂般放纵的折磨与被折磨,那味道有毒亦见不得光明,他便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与她共处。 而他也不能再对她过多关照,所有他所认为不一样的、不想伤害的,都要在明面上掩得风轻云淡。 父皇与哥哥说得对,瑶台之上有风景,但摔下来则亦更惨烈。对于难以自我保护的人,任何加之的荣耀都只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他的跟班太监小榛子亲近,只能是主子与奴才的清淡 穿越之农门骄女。 两个挨打,她一个劲地往御花园方向跑,绕过长康右门,抬脚跨过增瑞门,一头钻进了坤宁宫。 这会儿桂盛正在指挥太监们扫尘,抬眼看见她气喘吁吁,便眯着眼睛龇牙:“咋咋呼呼,鬼头鬼脑,一定又是在外头干了什么坏事……过来,给咱家把鞋面擦喽。” 他说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细得像蚊子一样听不清,皂黑刺绣橘色纹样的靴尖却从袍摆下阴险地探出来。惯爱穿橘色的衣袍和鞋履,好像能突显他的“贵”气,想要挟她擦鞋,又怕被谁人听见了去到皇后的跟前告状。 小麟子胸脯呼呼喘着气,眨巴着乌亮的眼珠子默默与他对视,正待要迫于他的威胁捋下袖边子蹲下来,便听见一旁李嬷嬷叫唤:“麟子,过来。” 桂盛顿时脸上很窘,讪讪然地走了。他对于不说话的李嬷嬷一向是心存三分畏惧的。 李嬷嬷牵着小麟子去到偏殿旁的小灶房,她每天都会在这里呆上一个半时辰,因为太小还不能学精细的刀工,李嬷嬷便叫她辨识一些花花草草。比如桃花干可美容通经络、用菊花可明目泻火、把玫瑰熬成膏状可有养气补血之功效。 李嬷嬷说,学了这些本事,今后不论到哪个娘娘的宫里当差,都不怕被人欺负,娘娘们高看哩,争着抢着想要你。小麟子于是学得很认真。 上午在御膳茶房的学糕点本事,做得好看的糕点她也会拿来孝敬李嬷嬷,李嬷嬷也都笑纳了。李嬷嬷还在耳房里给她置了个尿盆子,如今她再也不用尿急了、一用并着紧着腿儿地往破院子撒丫子跑了。 因为上回砸了那对双胞胎的眼睛,近些日子她除了当差都不敢在宫巷里头晃。得闲了便去看太子爷的母后画花瓶儿,孙皇后也不管她,任由她看着。时而画得不好了,便把一些碟儿碗儿地赏给她,道一声“去玩儿吧”,她便一个人在寂旷的坤宁宫里晃荡。 后来孙皇后的宫殿里,便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些小行当,有时宫人清早清扫,哈腰便在罗汉榻腿底下看到一簇碗碗勺勺,那碗里头还搁着两粒黄玉米粒子,头天没煮熟,搁锅里焖一晚呐。孙皇后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奴才们也就不好去动它,唯把大太监桂盛气得镇日对她吹眉毛瞪眼子。小麟子已经对桂盛生出了自动过滤功能,往往目无表情地在他阴毒的贼眼下默默来来又去。 光阴走得飞快,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停了五年的采选终于又恢复了。 原本三月头上第一批秀女就该进宫,但因着帝后关系才融洽,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司礼监总管戚世忠便把这事压下,一直到了这会儿才命各州各府把人送来。 此时翊坤宫的周丽嫔身孕已有六个月了。一拨一拨莺莺燕燕从玄武门外进宫,艳嫩的脸颊上带着羞赧与祈盼。傍晚的东筒子长街上总是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儿,她们打扮得花枝娇俏,对每一个过去的太监和宫女子都充满着好奇和崇仰。刚进宫还分不出等阶,所有皇城内的于她们都是高贵与肃穆。 预备去习武的楚邹,与宋玉柔一前一后从人群中穿过。一袭淡黄色刺绣蟠龙长袍在风中轻拂,九岁少年的脸庞,清冷中带着难以接近的贵气,只把一众十三四岁的女儿羞红了颜面。 小麟子揪着她的丑八怪蚂蚁风筝从对面走来,身后跟着洗干净毛的臊哑巴狗,毛长长,狗屁股摆得风姿绰约。她应该是斜眼睛看见他了,为了避免他以为自己又故意在他跟前讨嫌儿,便矮矮地挤在秀女中间,拖着刚刚冒出十米宫墙的风筝线从他对面晃过去。 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 宋玉柔说:“爷,这小子长能耐了,白替他收拾了那俩太监。” 楚邹睇了眼她秀挺的小鼻子和微微撅起的樱桃小口儿,蓦然掩下视线:“别理她,由她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2章 『陆贰』若云去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隆丰皇帝不能说是个不尽责的皇帝,从少年十一岁登基,二十三年矜矜业业,为民生鞠躬尽瘁,奈何熬到三十出头灯枯油尽,也终扼止不了底下官吏的贪腐与各地纷涌的灾情。他身子不好,百姓人家自是惶恐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宫。 天钦皇帝上位这些年,江南旱涝整治,稻谷桑农丰收,百姓一富裕,女孩儿家便生养得好。这一批进宫的秀女六成都采自苏杭一带,花儿样的年纪,论姿色皆是娇花玲珑、冰雪动人。只是听说在这些里头,有一张面孔与从前的极为相似。 四月癸丑那天傍晚,尚服局的司饰宫女有事耽搁,叫熟悉的太监帮忙把东西送去北二所的芜花苑 执掌娱乐圈。那太监在门口叫:“杜若云,杜若云,出来拿你的巾栉膏沐。” 叫了两声屋里出来个女人,一袭杏色宫裙婉婉,柳眉瓜子脸儿,容貌略显清瘦。 过来问他:“公公可是在叫我?” 那太监先还没看她,待她抬起眼来对他客气一笑,便侧过手臂把桌上东西抱起来。那背影若柳扶风,风一吹过,白皙的侧脸上眼眸清凉,竟是把那太监看得蓦地两脚软。 当年顺贞门外西厂房前,因为那位的自缢而被活活打死的太监足足得有二十三个,这事儿在宫里头当差的没几个敢忘记。 忽而那消息就跟长了嘴巴,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私底下却都忍不住打听:“听说了吗?那位回来了。” 问是哪位? 回答:“就是那位……何。” 声音压得很低,话不用多说,点一个字就都明白。脸上神色也是同情中带着点儿惊悚,似是光说一个姓氏就已经了不得。 那听话的便立时脊骨一寒:“吓,在胡说些什么?这都还没到七月你就阴森上了。” 都不信,谁不信你就自个去看。 新进宫的秀女每天都得练步子,从早上辰时正走到巳时正,每日一个时辰。最开始优次还没选拨前,是集中在东筒子长街上走的,按各所各苑的站成一垅垅方队。 秀女进宫得经过十八道坎儿验身,明明就是个十五六岁雏花未开的年纪,你看见她,却叫不出个姑娘,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女人。不是说身段不是说脸,是那通身的感觉,像是历练过尘埃而后得以超生。 她在人群里并不算是显眼,立在第三排最左边的倒数第二个。面容清清淡淡,谦逊而专注地勾着迈着步子。五月的天有些多变,时而日头被云雾一遮,会看见她淑静地融在人群之中,因为被前面的挡着了身子,看过去只剩一个脑袋浮于其中。那样子就仿佛硬生生嵌进了一道幽魂,明明不显眼,细看却突兀,生生扎着人心悸。 却又仿佛是人真的回来了,带着一具并不朽坏的躯壳,内里却被洗了个干干净净。比如地狱里走过了一遭,把世事都看淡了,一碗孟婆汤下去把前程忘尽,只依稀剩下个执念又迷糊地重回来走一趟。你看她的眼睛,那瞳孔里是透彻,望进去是幽静,学得专注而认真,步子跟着姑姑迈开收起,不带一丝儿晦旧的戾气。 当年死的是有多惨,被皇后煽了一脆瓜子,跪在地上尚不敢起身,紧接着一锅烧滚的油汤倒下来,把玉洁冰清的脸容浇烂,红肉都从白骨里翻出,叫人不忍直视。太监把她用白布遮了,不让皇帝翻揩,皇帝便在乾清宫里独坐着,一直到出殡了都没有出现。十五岁的花儿说没就没有了,进宫半年不到。 因而对她便是多了一些照顾,比如日头晒了把她排在阴处,比如给她的胭脂水粉儿比别人上档次一些。她翻开后,会现自己的份例总是与别人略有不同,早先的时候还以为是凑巧,后来时常这样,她便会问:“怎么我的看起来要比你们好一些?” 她脾气恬淡,对人说话温柔,把亲疏拿捏得叫人舒适,在北五所里人缘一向挺好。 秀女们早前也觉得有些不解,或疑惑她有多大的来头,后来渐渐捕捉了一些风声,知道当年有个女人与她很像,早早惨戾的死掉了。再看她如今这样的姿容与风度,羡慕中便又不自觉带了些凄婉,羡慕是因晓得她早晚怕是逃不过圣眷,凄婉呢……说不出来,或者是因她本身的太过恬淡而让人显得忧伤。 她后来似乎自己察觉了一点谣言,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分地受了下来。当然,传到她耳朵里的肯定都是好话,想起传说中那英俊干练的皇帝,她便也难免会有点默默地祈盼。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3章 『陆叁』有意无意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秀女进宫经两个月调教,再由嬷嬷挑出其中优异的二百人,进行最后的淑女采选。 六月的天气,大清早阳光还不太晒,张贵妃进坤宁宫来找孙皇后。露台上微风徐徐,她穿一抹豆绿的香云纱织花褙子,裙裾在风中舞得轻盈绰约。 身后跟着大宫女锦秀,垂眸抿唇,淡妆素抹的俏媚脸庞,两颊颧骨微微有点高。已经二十二岁的锦秀,把自己的俏媚掩得很低很微,那份属于宫廷的端庄气度愈持敛。 张贵妃进殿便笑盈盈:“姐姐如今可算是清闲了,皇长子封王建府,老四住进了东宫,驸马与长公主小日子恩爱融洽,瞧这一桩桩事儿叫人羡慕。” 楚湘前日差人进宫传话,说是把出了喜脉,原本杨俭预备与陪她一道进宫报喜,孙皇后恐天热劳顿,便叫免了。这才成亲不到三个月,喜事来得也真快,晓得女儿在夫家备受宠护,孙皇后心中是安泰的。 问张贵妃:“贵妃一大早来找本宫,可有甚要紧事?”她如今惯是慵懒,也不像几年前那时候,总要强打着精神应付人。妹妹也不叫了,只把张敏叫贵妃。 张贵妃有些讪讪的,便也开门见山,道后宫妃嫔关系天家龙嗣,请孙皇后出面主持这次的采选。那鹅蛋脸上妙目潋滟,孙皇后睇一眼便看穿她心思。宫里头都传开了,说那位又回来,孙皇后这次也不推诿,便很自然地应承了下来。 六月初三那天采选,依旧是在体和殿后头的储秀宫里举行。考虑到天热,辰时初便开始了,司设监的太监在院子里搭了几个凉棚,一众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静候在凉棚下,生怕把妆容晒花。 正殿的银盆里化着冰块,渗透出丝丝的凉气。铁力木雕双龙挡板平头案上披着明黄的绫罗缎,楚昂着一袭玄色龙袍端坐于正中央,左右各是皇后与张贵妃。正值三十三风华的皇帝果然是英俊神武的,而身旁皇后看上去也是那样的姣好明艳,这是秀女们所没有想到。 张贵妃默默坐在一旁,这二年皇上去找她的次数已渐然减少,她已经习惯了,不会再似当年那般时时觑觎他也时时因他泛酸。 太监在殿前报名儿,听到名字的秀女便一拨拨走进来。怕时辰久了天热,今次的队形是四排五个,进一轮便是二十。尚仪局的姑姑喊侧身与抬头,叫屈膝作揖,秀女们恭敬地做完动作又恭敬地退出去。 杜若云并非被安排得很显眼,直到第五组了才姗姗走进来。被排在第四列的倒数第二个,前头的丰腴姑娘衬得她的肩儿就一点点薄。瓜子脸下巴是尖的,眉眼也是清淡,随着人群勾头行揖,动作悠缓而宁静。此时门外日头渐晒,天花殿柱下被打得一片幽蒙,怎生她站在那里,却似生出些魑魅的意味,叫人不自觉一眼便望穿人群看到她。 尽管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孙皇后也依旧是看得蓦然一悸。这种感觉像什么,像魂魄在恍惚中被她牵着靡靡游走,又回去与几年前的光阴重叠。她就站在那里,穿一袭杏色宫裙,弱柳扶风,玉软花柔,不指望被看见,却又偏偏难逃现。 孙皇后不自禁看了眼身旁的皇帝 覆水当收。 夕阳被殿顶遮掩,光影渐渐昏暗,她微微蠕动了一下软麻的身子,等待那个等待了已久的男人。 黄绸因着这一蠕动,肩膀下露出来一方雪白,锁骨是精致的,颈线也似天鹅,那么恬淡。这是乾清宫继当年那位何嫔之后,四年后头一回又有宫妃躺卧。 那天晚上的月亮被遮在云层里,银白的光芒穿透薄雾打照在露台上,交泰殿前显得异样安静,像是有什么暗涌在其后缠绞起伏。孙皇后靠着三弯腿罗汉榻屏,在她的坤宁宫正殿里默默坐了很久,后来到子时就也去睡了。 次日一早,楚昂下了朝便来看她,顶上的乌纱翼善冠未摘,衬得五官精致如刀削。面色是平静的,进殿才看见她的侧影,便对她匀开一笑。 孙皇后正坐在多宝柜前轻捻一株夏荷,花苞甚小,点点嫣红,或如她姣好的颜色。 楚昂缱绻地握住她指尖:“只为采一朵晨花,皇后便这样起早?” 孙皇后抬起头来:“不是说西陲哈密卫派人进京面圣,皇帝不处理军务大事,怎还能得空过来?” 她现在也关注他的朝政了,时常还能与他讨论几句,不似从前只是小户妇道人家,爱花爱草爱烹饪,有时说出来的话也叫楚昂默默叹服。 楚昂把她的手揩在脸颊暖了暖,轻轻道:“朕不放心你。” 孙皇后睇见他隽颜上一缕掩藏的倦惫,显见是没睡好的,凤目中还有刻意的讨好。 纷纷扰扰,红尘短暂,忽然聚了又别忽然逝了又回,也不知他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一个人一生能爱几回,她倒还有些可怜他。 孙皇后就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有什么可担心的,是皇上想多了。那边有一碗柠檬燕麦奶羹,我还没尝,你拿去试试。”脸上笑盈盈,眉眼却是不看人的,叫李嬷嬷把盘子端过来给他。 谁人还把柠檬和燕麦混在一起,也就是老四那小子调教出来的奴才。画了樱桃的白瓷小碗,里头铺一层黄绿灰白,看着倒是养眼。 楚昂舀了一勺,果然是清甜可口的。心中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没说,便只是宠溺一笑:“皇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皇帝临幸杜小主,头两天都是隐捺的,天不亮就按规矩送回乾北五所。到第四天晚上,却终于忍不住留了个通宵。 就在阖宫都以为杜若云将要盛宠如日中天时,随后却又变得平淡如常。皇帝依旧宿在坤宁宫中,只是时而叫杜若云在案前帮着磨墨整理。宫人们便又看不懂。 七月的养心殿,树影在殿前台阶打下一片斑驳。杜若云一抹淡绿软烟罗纱裙随风拂动,窈窕立在仙鹤腿香炉旁,看皇帝俯在案上批阅着奏折。 她像是熟悉他的一切,他一个抬眉,忽一个错眼,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递去笔,递去纸墨,无声的,像是有默契,不需要开口言语。楚昂的表情却是淡漠的,凤目中并无留意她的存在。他是健朗而清削的,肩宽展而脊修直,常常专注地看一行字,一看便是静默半天。她的眼中便缱绻一点怜恤,毫不介意他对自己的冷淡,只是贪婪安逸地站在他身边。这一刻,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离得这样近。 只是这一回,不管是谁人有意还是无意把杜若云送进宫来,孙皇后都并不被激恼。阖宫没有人们以为的波浪,十米宫墙之下日头暗了又亮,依旧是一片平平静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4章 『陆肆』八子无终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都说太像。 明明一张脸并非一模一样,但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怎么却散不去从前那位的影子。竟连喜好也不甚巧合,都喜欢荷叶的澡豆香,喜欢素花点翠的钗子和杏色的褶裙。 七月是阴月,时而夕阳落山了暗蒙蒙,那角兽廊檐下的殿宇便显得有些恍惚。紫禁城里都怕七月。养心殿内龙案旁的杜若云就像一只鬼,蛊惑了皇帝,静悄悄站在他身边,像古时候的幽魂迷惑了书生。 周雅立在殿外看,八个多月的肚子挺得圆鼓鼓的。她一手托着腰身,一手牵着三岁多的皇七子,脚下的步子就跟被魇住了似的,迈不开。 何婉真是她心中的噩梦。 许多人好像天生一见面就能嗅出相克的气场,在何婉真还是个普通秀女的时候,周雅就觉察到她身上的威胁。张贵妃只当她周雅生得明媚,把耗损的药粉融在她饭食里,却不知真正的劲敌乃是这个悄不张扬的何婉真。 那是周雅害何婉真的第一次,她把张贵妃让人做了手脚的饭食对调了。陷害完在心中是毫无波动的,自小长在高门大宅,这些伎俩早已是司空见惯。 第二次的惨烈却是她所没有料到。 原只是想趁那天人多生乱,把何婉真肚子里的下药弄没有了。何婉真心软,怀了皇帝的骨肉不敢说,怕刺激到待产的孙皇后,就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吐。那样子与府上姨娘早孕的反应太像,彼时周雅月事刚停一个月,她便不想让她生得比自己早。 原只是要绊倒的,哪儿想到后来却突生出那般的变故。一口汤锅怎么就恰恰好的过来,怎么就咯噔一晃照着何婉真的脸上泼,她甚至都可以听到她皮开肉绽的孳孳声,整个场面都乱了,她连心跳都不敢太用力。 后来何婉真就死了,自缢在储秀宫后面的那个丽景轩里,到了儿也没人晓得她怀过皇帝的骨肉。听说死的时候蒙着脸,垂散的长黏在脸上,撕开来里头一片黑红色黏糊。西六宫这一片唯独周雅这一主,每到夜里风萋萋地吹,那风中似也藏着嘤嘤绕人的魅魑,她后来就时常做噩梦,这么多年了,每一想到那年七月的场面,心里就直怵。 她真没想把她害到那样惨。 但皇帝也没有把她调地方,明明东六宫还空着一个钟粹宫,她也暗示过好几回了,偏是依旧把她留在这一片地儿。更甚至把何婉真的贴身奴婢曹可梅放到了自己身边,叫她每日每夜难以忘记。帝王面冷,她时常看不懂他心思,只是后来她却是受益的,在他最灰心冷寂的时候,她掐着时机用怀孕的消息暖慰了他,这些年他也给过自己众所艳羡的宠爱,她便解释作他把对何的宠爱转移给了自己。 但绝不可能因为这个酷似何婉真的女人出现而被破坏。 周雅默默看了一会儿,就预备牵着楚邯走了。里头的杜若云忽然隔空对她示意,走出来。碎步盈盈,翠绿色的尖脚宫履,踮着素花边儿裙裾,那么刺眼,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严罪一。 …… 是被太监用担架抬去东筒子的,在那条两面红红高墙的宫巷尽头,有间上锁的屋子,并没有明说是打入冷宫,但其实已与打入冷宫无异。听说那院子里曾住过隆丰皇帝两个不得宠的淑女,一个被赐死殉葬了,一个前一夜上吊自缢而死。太监们弓着虾米背,担架抬得吱嘎吱嘎,随行的除了曹可梅,只有一个老嬷嬷。 周雅被抬去的路上,口里都在喊:“十米宫墙,什么都是虚的假的,只要有皇四子在,就没人能撼动中宫的后位,阖宫的女人都绝了这份心吧——呵呵哈” 她忽哭忽笑,是年轻悦耳的,亦是凄厉的,哭声抑扬着怨恨与不甘,控诉着这是孙皇后的报复、控诉着张贵妃的阴毒、控诉着太子的霸宠,唯独就是舍不得数念皇帝一句。后来被桂盛命人堵住了嘴巴,就只剩下一路呜呜呜呜到尽头。 次日的凌晨分娩,但是生下来不出意外的是个死胎。说不出意外,那是不出张贵妃的意外。逼女人疯,没有比夺她骨肉更要剜心,她孙皇后不动声色,这一步走得却是真真的狠。也只有她敢在皇帝的目下这般作为,阖宫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孙皇后命人把早夭的皇八子静悄悄送走,这个孩子是未载入史册的。周雅半哭半笑地骂了几天,后来便整日不吃不喝,只是抱着个包裹的枕头,嘁嘁笑着说要见皇上。 秋风把女人失心的碎语飘忽,隔着老远的宫墙,似乎都能够听得清楚。 这件事对张贵妃很受重挫,二皇子楚邝也成了这座紫禁城中,唯一一个被皇帝忽视的、以至到了十九岁还不得出宫建府的皇子。张贵妃在过后的几年都是安分守己的,孙皇后此举,得以让皇太子在没有羽翼的情形下,一个人安然成长到十几少年。 九月深秋的天气,老树上落叶凋零,空气中携带冷风,吹着袍裾扑簌地响。不满四岁的皇七子着一袭素袍,久久地跪在乾清宫门外,跪久了便有些晃荡。时而有宫人路过,看到他那几分似幼年皇四子的脸,也只是叹一叹便过去。 什么都学,有些东西却是皇四子独有的,学不来,学到最后却学苦了。 因为失势,翊坤宫散了,是没有人来扶他哄他的。后来一直跪到黄昏,老太监张福抱着拂尘颤巍巍踅出来,弓身沙哑道:“既是七殿下心意已决,皇上就恩准了您的请求,但是殿下的命运,今后就靠您自个儿把握了。” 楚邯默默地听着,趴手叩头:“儿臣谢父皇恩典。”叩了三个响头,屈着麻的腿儿站起来。 进了冷宫便等于禁足,不得与寻常皇子一同在撷芳殿读书习武,不得享受宫廷位分给予的俸禄,一切前途等于自毁。 他自请去东筒子闱院陪伴他的母妃,一个人晃着孤落的身影回去收拾了包袱,便往广生右门外迈。跟班太监有些驼背,头上顶着他的小包袱,他一脚跨出红门槛,看到前头百子门外站着的楚邹。 楚邹穿一袭淡黄色的太子常袍,少年九岁的身板窄长而隽朗,忽而抬眼瞥见他,便立在门下与他对视。 他看着那张近在迟尺的俊美脸庞,酷似了父皇的英气与冷薄,目中便渐渐镀涌了阴暗。想起他可怜而温柔的母妃,从小就叫自己要学他,说我儿要学你的四哥,学了你四哥父皇才能更喜爱你。但喜爱拿来有什么用? 楚邯想起二岁姗姗学步时父皇对自己的宠溺,想起那天母妃跪地哭求时父皇的冰冷。手上的笔袋子抖着抖着,忽然就冲楚邹扬开了稚嫩的手臂—— 唏啦唏啦,小麟子耷拉着森青獬豸小袍,拖着她的七彩琉璃球从增瑞门里跨出来。那牛皮袋子散开,笔墨重彩呼啸,她才看见她神武的太子爷殿下,小脸蛋尚不及赧窘,忽而侧目一晃,眼前一阵恍惚,鼻下便是两道殷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5章 『陆伍』并无留恋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出广生右门,横穿过御花园,一路延乾北五所的窄巷幽幽往前走。秋风萧索拂面,晃荡的袍摆擦着鞋面出轻响,三岁的皇七子楚邯走着走着立住,回身凝望了一眼天际下巍冷的琉璃瓦殿顶,转头钻进了东筒子闱院。 坤宁宫正殿里,孙皇后头戴龙凤朱翠冠,着一袭凤纹彩蝶大袖衣静坐在锦榻上。蓝宝石冠檐下是一张端庄精致的脸容,那些斥骂的话尤在耳畔,她纹风不动,仿佛一字也未曾听闻。 傍晚楚昂过来看她,遥遥见她这般静默,修挺的身躯便立在露台上,专注地与她对看。 孙皇后说:“我把属于你的用来给她抵债了,皇帝心疼了?” 她的脸埋在萧寂的光影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女户。”楚昂抚了抚她的小螺髻,把她抱坐上膝盖。 这是楚湄自出生后头一回亲近神尊一般的父皇,她是贪慕而崇仰的,伸手试探地摸他英挺的眉骨。楚昂对她勾唇笑笑,她便似得了鼓励,少小的女孩儿弯起眉眼,露出一弯甜暖的笑容:“母妃。” 施淑妃心里是酸楚而感动的,轻轻道:“去玩儿吧,别跑远。” 孙皇后请了方卜廉的夫人和楚妙进宫赴宴,这在外人看来是中宫为皇储拉拢势力的举动,然而皇帝丝毫也不着恼,对皇后只是纵容。旁人不知夫妻事,殊不知他二个都只为着皇四子。 寿昌王楚祁过了年将十五,已到要聘王妃的年纪,方卜廉在朝中虽无大势,却是东宫的少师,聘其女为楚祁正妃,一则可为中宫与皇太子巩固利益牵连,二来让楚祁娶他的女儿,将来也可避免他因裙带关系而被移心的隐患。老大的脾气孙皇后知道,在年初册封太子前的那场考试他就已经相让了,他既放下,此生就一定不会再与他的弟弟争。 请了少师便不可冷落了少傅,所以便一并也把宋家的请进来。 一到要准备宴席,御膳房里便显得分外忙碌。其实也不过就多了几道究雅的菜,怎生杀鸡的杀鸡,剁菜板的剁菜板,硁硁呛呛人来人去,脚不沾地。但好就好在中宫肯做主,暗里头的幺蛾子不敢冒头,底下奴才们差事也就当得轻省,不用担心今儿这碗里被撒了粉,那锅里被掺了毒。 这种事儿查出来倒好,查不出来回回都是太监顶罪。就像当年,姓周的那位害死了御膳房二十三个,亏瞎了大伙待薄皇太子那么多年,皇太子竟也是个能容能忍的,自始至终没见对谁黑脸训难过。如今全还给皇七子了,大初冬的天,把前儿个的冷饭冷食给他疯母子一送,这就叫报应。 糕点屉子上白雾升腾,才把蒸笼盖子掀开,一只白嫩的小手就够了进来,左抓一个右抓一个,咕噜噜就往院外头跑。 “嘿,瞧瞧小胳膊肘儿吃得又白又圆,再吃成小猪哩。”老朱师傅揶揄她。 “吴麻杆儿喜欢养小猪。”小麟子嗫嚅。吴麻杆儿是吴全有给她新改的称呼,不让叫爷爷了,叫了戚世忠戚爸爸,阖宫就没有她爷爷。 “你这狗吃的比人娘娘主子还好哩。”老朱师傅又损她。 小麟子也不应,晃悠晃悠就往东筒子拐。自从知道那一对双胞胎小子眼睛没事儿后,她便又试探地在这宫墙之下冒头了。先时还有点心悸,后来遇到过那倆兄弟两三回,每回一看见她就大老远躲,她现在可悠哉。 身后跟着她的长毛哑巴狗,狗屁股摆得越来越骚。那次魏钱宝给灌了药,回去后拉出来一团血肉,小麟子喂了两粒药下去,它就半死不活望穿红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又活泛过来,从此变成了一只冷傲的犬,整日摇着她丰满的尾巴,连慈宁宫老太妃门前尊贵的大狗吠它,它也不睐不睬。 往东筒子走到一小半,迈进苍震门向前,再右拐走麟趾门,宫巷幽幽窄窄,路过德阳门外直走便可去坤宁宫。这是她后来悟出的一段走法,风轻轻地拂着脚尖的袍摆,走着走着就陶醉了,仿佛下一步个儿就长高起来,可以与她英俊神武的太子爷殿下齐平了。 走这道门还可以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小妞,她看起来就比自己小一点点,身上穿着是主子们的精贵衣裳,扎着两个田螺一样的小髻,会在永和宫门外玩娃娃和踢毽子。 小麟子没人玩儿,每次路过就会站在门外看,她之前还帮她很温柔的母妃捡过球呢。但那小妞儿不搭理人,有时蓦然抬头看过来,顷刻就作一脸无视地样子转身了。 小麟子此时总不自觉脸红,指着骚哑巴狗闷声一句:“它叫努努,呜努呜努。” 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给她还是给谁听。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6章 『陆陆』没有小鸟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这天的风有些大,空气中溢散着秋天砖石的冷燥味道,阳光倒是晴好。坤宁宫正殿里孙皇后穿一袭绯红立领薄棉袄,下搭菖蒲细褶月华裙,在三弯腿罗汉锦榻上盛装端坐,右侧首是楚妙与方夫人母女。 这些年孙皇后闭宫清居,虽然楚妙没有觐见打扰,但宋岩对皇四子一直是照顾的,现在她儿子也成了太子伴读。 孙皇后说:“多劳二位大人照拂,太子得以学业精进 飘渺之乾坤诀。 这会儿看到楚邹眼里的嫌弃,小身板儿走得晃悠晃悠,也没心绪再去数算了。 走到太监们的官房外头,果然就听到里头一点点淋尿的声音。 推开门进去,一股恶臭扑鼻。五岁的宋玉柔正褪着裤子站在尿滩旁,他打翻了尿桶子,似乎想用扫帚顶起,结果又晃倒了边上的便桶子,这会儿满地都是屎尿狼藉。但是还没流到他脚边,所以他依旧慢吞吞地尿着。见小麟子进来,他是有点窘的,他身子骨从小就弱,听说刚生下来还是不出气儿的,下半年的小麟子个儿长得比他高了,他反倒是越长越像个女孩儿气。 宋玉柔的裤子还没抽上去,手掂着他的小鸟儿玩。很淡定地问小麟子:“你会站着尿吗?你不会,所以你是个奴才,没资格叫太子爷护着你。” 小麟子眼睛盯着宋玉柔健全的小鸟,一眨不眨:“你打翻了。” “我没打翻,是它自个翻的。”宋玉柔加大了点嗓音。 两张酷似的脸庞,小麟子也不甘示弱:“它没有手也没有脚,就是你打翻的。” 宋玉柔见反驳不了,也就不说了。两厢对峙了一会儿,又嗫嚅着唇角道:“其实是你打翻的,你和我长得一样。刚才站在这里的是你,但你误以为那个是我,其实是你自己来着。不信你过来站站就知道了。” 他白净的小脸上都是诚恳,小麟子就只好晕乎乎地走过去站着。宋玉柔扶她在原地站好了,出门前不忘叮嘱道:“你站着不能动,小心尿渗到鞋子里要长癣哩。” 狭巷官房里静幽幽的,忽而几只大头苍蝇飞进来,绿莹莹地在耳畔打转。小麟子耷拉着脑袋屏住呼吸,眼看那屎尿黄水就要蜿蜒到脚尖,这才是吴麻杆儿给她新做的腓腓靴子,腓腓是上古神兽,身披鬣毛,长着一条白色的尾巴,据说养它的人可以无忧。吴麻杆儿爱干净,弄脏了回去得挨揍屁股的,她左右瞅瞅就也溜达了。 …… 傍晚的坤宁宫场院下,弥散着桂盛吊尖儿的太监嗓子。桂盛叫人把各个门堵住了,他的手指头上包着纱布,被蜘蛛咬得三个指头搭半个手面都扑肿起来。说官房里头的秽物一准是小麟子那小混蛋干的,今儿不把她逮着了他就不姓“桂”! 太子爷母后和李嬷嬷陪长公主去御花园赏花了,坤宁宫里没人帮衬,小麟子躲在自个的小尿桶子耳房里,身板儿用力顶着门,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孙皇后从御花园回来,听小路子一汇报,便踅去耳房外敲门。敲不开,孙皇后把窗棱子一扯,里头正秘密地干着坏事哩。矮凳子上放着两灌水,一灌已经喝得见底儿了,尿不急站着尿不远,得崩饱了才能像宋玉柔那样荡气回肠的撒尿。应该是措不及防被孙皇后现,吓得小裤子啪嗒掉下去,孙皇后便隔着窗眼瞥到了她的小花瓣。 她犯窘儿,连忙地用袍子盖住:“我…我没有蛋蛋。” 孙皇后抿嘴嗔笑:“晓得你没蛋蛋,出来吧。尿淋湿了,拿你太子爷小了的衣裳给你换换。” 那屎尿桶子谁打翻的,一定不是小麟子,因为打扫的时候在地上捡着了个刻鸾样的月牙玉佩,双生子通常才用这种半面的月牙儿,一定是宋少傅家的那个小子。 那段时间偏殿狭巷里味道散不去,连惯是味蕾挑剔的李嬷嬷都改吃御膳房的了。 等到十一月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孙皇后与永和宫的施淑妃又传来了怀孕的消息。光阴在紫禁城的墙根下游走,每一日都不同又似乎都相同,这五年时光就好像一如从前,内廷静谧,一派喜庆祥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7章 『陆柒』他出宫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一场厚雪将世界尘埃洗涤,眼目望过去红的墙更红,蓝绿的檐画更清晰,把一座二百年的老皇城妆点得焕然一新。 巳时的坤宁宫前,太医院杨老大夫手提柏木药箱,与侍从一前一后踅上落雪的台阶。 正殿的三弯腿罗汉榻上,孙皇后膝覆薄褥半倚半坐,周围静悄悄的,宫人屏气噤声。杨老大夫把好脉,撩袖子下跪:“恭喜皇后娘娘,脉象流利,如盘走珠,一切安好。” 气氛就如一下子松弛,宫女奴才恭喜道贺。楚昂立在一旁,爱宠地揩起孙皇后手腕:“总是手足清凉,不知是否有影响?” 杨老大夫应道:“恕老臣直言,有是一定会有。以娘娘之体质本不易再怀上,既能怀上则必是气血安泰,但得好生静养应无甚大碍。” 这都得益于李嬷嬷的调养,自从帝后和好,李嬷嬷便有意无意在孙皇后的汤羹中添加了暖宫食材。这一胎虽得的偶然,其实却也是早有预谋——出自楚昂的预谋,他心心念念耕耘,想要再弥补孙皇后一次,孙皇后躲不过也没必要躲。 听闻无碍,夫妻二人这才彼此一笑。许多的鸿沟终究要迈过去,这一胎的到来给了机会,便叫人不自觉地珍惜。 楚昂转身吩咐道:“为免皇后被搅扰,近日各宫的请安便减为逢三逢七罢。” 孙皇后笑盈盈,无可无不可:“倒也没什么,去给永和宫里也诊诊脉吧。” 永和宫里也传来脉象稳当的消息,内廷明暗皆是平静,一派肃穆祥和。 孙皇后召施淑妃过来坐,施淑妃着一袭绛色栀花对襟褙子,面颊上晕着红润,不像前些年那样青白。 孙皇后说:“若是缺甚么,只管和桂盛说,没有不殷勤的。” 说着,话有所指地瞟了桂盛一眼,桂盛如今被这个没什么手段却又绵里藏针的女人降得服服帖帖,闻言耷拉着肩儿讪讪笑。 她语气这样淡淡,但施淑妃却知道这个孩子原是她还给自己的,低着声儿噙满感激:“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妾什么都不缺,娘娘要保重身体。” 谦恭地福了一福,带着楚湄起身回宫去了。 冬天的楚湄穿一抹兔毛团领小袄裙,衬得脸儿特别白净,小麟子杵在罗汉榻旁看,看得眼睛就转不动,想和楚湄一块儿玩。楚湄打小孤独安静惯了,可不觉得需要有伙伴,看一眼这个像女孩儿一样的小太监,每次都躲在广生左门外偷看自己,她已经现好几回了,淡淡地看一眼,就牵着母妃的裙摆走了。 背影轻盈晃荡,人都走了,小麟子乌黑珠子还在滴溜溜地看。 孙皇后嗔她:“该剜眼睛哩,太监也敢这样打量主子 1871神圣冲击。楚湄还没有她这般傻缺。他可不想再和那个苦眼瓜子老太监有什么瓜葛,再喜欢的他也不去碰。做完了功课就和母后告退,一袭淡黄斜襟蟠龙袍冷凛拂风,小麟子就卯着樱桃小口儿,目光随在他背后默默地看。 孙皇后是尽收在眼底的,小东西分不清雌雄只把自己当太监,却管不住心里是个小女孩儿。孙皇后抿唇好笑,偏作是放任不管。 江淮一代因为运河失修,连年涨潮闹灾,前些年楚昂虽有叫人动作,到底治标不治本,这几年清了一些贪腐大员,国库渐渐也不那么空缺,便预备指派重臣下去治水修堤。 是个庞大的工程,楚昂近日都在与内阁议事,最后派了老宁王府的大老爷去,那是皇帝的嫡亲姨母之子,为人亦是刚正不阿,算是近臣之中很值得倚重的。楚昂有意放楚邹随同去历练,就是不放心孙皇后。 四月春暖,晌午阳光稀黄,少年着一袭玄袍端端立在床前,目中是精亮的,只是隐隐割舍不下,说不清为什么。 孙皇后晓得他是想去的,小子从小惯爱瞎想,不定又是担忧自个身孕了,便叫他去吧,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呆在宫中,看的尽是些古人著书的理论,我儿要体察民情,还要结交自己认为要好的人。 这是言语中的暗示,暗示他要有一些自己储备培植的势力。 楚邹便决定走了。 五月上头出的,这时候孙皇后已经怀孕六个月了,大清早去坤宁宫辞行,天空细雨漫漫,他也不打伞,修挺的身躯大步将将从景和门里迈出来。 因着下雨,天似乎亮得比平素晚,辰时了还是幽蒙蒙一片。小麟子天不亮就醒了,穿一袭森青小曳撒等在内左门的黄瓦片下,他路过她身旁也不停步,就只是照直着往前走。 东华门外停着车马,这是楚邹四岁那年随龙进宫后头一回出宫办差。枣红的骏马在细雨中马鬃轻扬,少年修长双腿跨坐上马背,冷俊的面庞上亦彰显意气风。 小麟子拉着琉璃球,从内左门出来一路唏啦唏啦跟在后头跑。身旁臊哑巴狗毛洁白,楚邹斜眼瞥,猜她为了讨好自己,昨儿一定又叫她的太监爸爸给狗洗澡了。 细雨打在她俊秀的小脸蛋上,眼睫儿上沾了一层雾蒙,他原本想骑马出宫,末了没理由地又停下来等她。 从四岁起便与她同桎梏在这座十米宫墙之下,那么多的喜怒哀乐与起落,楚邹心里是有点纠的,蹙着眉宇启口:“我不在,自个在宫里待着,替你主子爷照顾好母后,回来自有赏赐。” “奴才听话,太子爷出宫要小心。”小麟子蠕着嘴儿,白嫩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抠着衣角。 楚邹想起她幼小时候在破院里的清冷,只是闭着薄唇不说话。 小麟子默了默,又问:“主子爷几时回来?” 仰着小脑袋,眼眶儿里噙满不舍。 “驻河修堤工程浩大,不是你一个蠢奴才懂得的,顺利的话,七月。”楚邹端着笔挺的身板,说得俨然似个掌控大局的御派大臣。小麟子的目中便越崇拜,生怕他不回来。他却不理她,言毕喝一声驾,马蹄声便往东华门外噔噔而去—— “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小路子,回头爷收拾他!”少年的声音渐远,穿一袭靛蓝的束身常袍,像一个民间的寻常公子,去得头也不回。 小麟子颠颠追到东华门口上,那漆红宫门外车马往来,她的脚步就不敢再踏出去。打生下来天地就只束在这座紫禁城里,这十米宫墙离了他,心也就被勾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8章 『陆捌』恋眷宫墙(1)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五月的天说热就热起来,紫禁城里春裳换了夏裙,杈头上枝叶渐渐繁盛,阳光打照在空旷的场院,走过去人的脸上一片树影斑驳。 此次去江淮筑堤修河的有老宁王府大老爷楚云旭,随同的还有户部左侍郎冯琛,楚邹带着他的跟班随从,一路走得应是十分顺畅。他心里惦记他的母后,走到一处便寄一处新鲜回来,时而是几盒承德水晶饼,时而是一片新鲜的杏叶,或者一篮子红皮大花生,孙皇后数算着时日,便可大略猜到他走到了何处。 打从四岁起就一直困在宫墙内,四岁前因着年岁太小,也只是拘在王府里呆着,世事对于他应是新鲜而阔广的。在那些糕饼与花生中,总会附带上一纸不长的信笺,信中说,路过济南府乡间看到一头驴,因为驴犟不肯走路,农夫便用老黄牛拖着 妃扬跋扈,腹黑王爷太欺人。说淮阴县底下有民众聚众闹事,百姓拿着锄刀把县衙与驿馆团团围堵住,大抵需要耽搁些时日。 等到信传入宫中的时候,案子却已经被他告破了。是楚邹主的案,带着小榛子化成百姓,亲自下到民间去体察,末了着几个百姓击鼓鸣冤,一层层顺水推舟往下扒皮,把那个县令揭得没脸儿,一竿子乡官亦个个狗血狼狈。却还不敢算计他,因为晓得这乃是当今圣前最得宠的皇四子,也只得服罪认了栽。 少年太子爷不过十岁,然则举止气度间已然持敛老成,生得是疏眉朗目冷俊高贵,办事也果决不拖泥带水。这县令听说与宫中哪个阉党头目是带着亲戚的,他当堂一审说办就办了,叫当地民间无不拍手称快。朝廷官员得知消息,亦纷纷奏疏上表,道皇太子得瞻圣上之龙威,是我大奕王朝之福气也。皇帝脸面上亦是有光的,入坤宁中见皇后时目中都带着笑意,亦默默放任楚邹的继续行事。 楚邹在信中说:“不到民间不知民间万象,有丰衣足食者,亦有陋屋贫病者,皆天下苍生也。儿臣此次出宫收获良多,望母后切切保重身体,他日也与父皇同游这天下万景。”那字句间虽短,却已含持重,孙皇后是欣慰的,便也提笔给他回了一封信。 此时孙皇后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身子有些臃重,那封信却写得老长,交与小路子一路送去东华门的值班房。 小麟子便也趁吴全有去御膳茶房巡视的空隙,猫去他的屋子里,趴在桌子上用他的纸和墨笔,悄悄画了张图塞进去。只会看字儿不会写,画了一只丑八怪大鸟,张着两只爪子,爪子下面抓着个大耳朵帽的小太监,飞越黄瓦红墙去找他。她本来想画传说中的崇山峻岭,可是她没见过山,也不晓得岭是什么样,紫禁城里只有十米的红红高墙还有望不尽的苍穹,她便画了鸟儿飞出宫殿,想让他明白自己在催他回来。 生怕是桂盛去送信,到时候把她的那张扯出来扔掉了。一路跟着小路子走,见他把信送到了番子差的手上,这才默默地松了口气。孙皇后什么不知道?只是装糊涂不戳穿。 月份渐渐地大了,因为休息调养得好,这一回她孕中的脸色是姣好的,并无怀老五时的憔悴。少腹却是高高地隆起来,像是一座骄傲的小山坡。 小麟子对孙皇后的肚子充满好奇,眼睁睁一天天地看着它大起来,有时还会动一动,她的眼皮子也就跟着动一动。 孙皇后觉得好笑,叫她过来摸:“你摸摸看,猜是皇子还是公主呐?” 小麟子便怯怯地伸出手摸,手心有淡淡的暖热,摸得小心翼翼。那高耸的肚子带给她一种奇妙的来自母性的柔软,她乌亮的眼睛里便充满了对生命的神奇,嗫嚅着樱红的小口儿:“是小公主。” 心里想起广生左门内那个漂亮的小主子,小脸蛋上就不由自主漾开红晕。宫女奴才们都晓得她偷看三公主,纷纷“嘁嘁”地捂嘴好笑。 孙皇后问她:“可喜欢你家太子爷吗?” 鼓着腮帮子不答,孙皇后说不答可没机会了,下封信里本宫就告诉他,说你喜欢三公主楚湄哩,小太监不害臊,该掌嘴皮子。 小麟子这才张口:“奴才只是想和三公主玩儿……太子爷不要奴才了。” 扭拧着,眼里头一丝丝沮丧。她自个不晓得自个是女孩儿,可管不住心里对主子的崇慕。 孙皇后假作看不懂,老四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当真厌弃一件东西,定是眼不见为净,打走了就不会再让她在眼皮底下扰心。倘若是真不要她,哪里会容她在自己跟前讨宠儿。 孙皇后便嗔戏道:“他可没不要你,他是主子爷,主子对奴才自然脾气大些,你得学着哄好他。” 小麟子懵懂地点点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9章 『陆玖』恋眷宫墙(2)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小麟子懵懂地点点头。 孙皇后晓得她对楚邹是巴心巴肺地好,私下里其实也有曾叫人调查过,晓得她在宫中是不上册的。一个小丫头被当做太监养着,在宫里也不记名不记册,大约便是早晚要随收养太监出宫的。 孙皇后便对小麟子道:“你可听好了啊,如果将来你要出宫,那就永远不要喜欢你的太子爷。你太子爷是个重情的人,陪伴在他身边又走了的,他嘴上不说,心里总不忘惦记。便是从前那犯了事儿的小顺子,他后来也没少暗中吩咐人提点照拂。 若是将来一直留在宫里,那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只对他一个人好,不管他将来是好了还是坏了,都对他不离不弃。不要吃他的醋,也不要因他对你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脚儿,咳嗽了给他炖梨子,下雪了在他身边给他暖床,他难过了你就替我抚抚他胸口,他高兴了你就陪他笑笑……总之,把你在这世上能对一个人的好,全部都给他。你说你会做到吗?” 孙皇后说得很慢,眼眸里都是对这个命中注定伤情义的儿子的爱怜。对小麟子说:“你太子爷从小背负太多,他哥哥对他不亲,姐姐也出嫁了,本宫若不得闲,就只剩下你一个陪在他身边,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小麟子不知道生了什么,为何太子爷母后的目光会这样遥远,笑容也飘渺朦胧 企死图之无生局。是留恋的,魂儿离了体也困在这座宫墙内舍不得离去,隔着迷离的膜儿幽幽地望着他。一切的喜忧哀乐都在这座宫墙内,看着这个曾经让自己又爱又恨又绝望却又割舍不下的男人,慢慢地阖起眼帘,恋恋不舍地斩断。 皇帝把五指扣入她逐渐凉却的指间,隽朗面庞埋在她馨香的脖颈里,很久很久了都没有放开。黄色的锦榻上点点晕开潮湿,宫人们站得远并不能看见。 “风吹过三丈宫墙,谢了梨花,醒了荷蕊。西二长街上消失了我儿幼年的身影,有只小风筝却依旧在墙头上晃,花里胡哨,丑了吧唧……” “驾——”深夜快马加鞭赶进东华门的寿昌王楚祁,蓦地立在内左门外泣不成声。才出月子的长公主楚湘,马车一颠一晃,半路上就听说母后已经气绝了,还来不及叫她见到刚满月的小外甥女儿。 “呜哇——呜哇——” 婴儿的哭啼响彻紫禁城的云霄,那个刚出生就死了母后的小九子,踢蠕着肥嫩的小短腿儿,生得与他的母后如若一个模子。叫孙皇后走得如何心甘?整座内廷都似乎静默了,风中也似带着萋萋嘤咛的眷恋与牵绊。割舍不断,放不下太多。 出殡的仪仗从西华门一路往西郊皇陵走,那天是个阴霾的天,阖宫都被笼罩在一片凝重的哀伤中。白绫纷飞,这一年是天钦第六年,皇帝一连沉寂了数日,眉目间像是一下子沧桑了许多。待从伤痛中顿醒后,便追封孙皇后谥号为孝慈静庄雅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 用了“敬”字,足以可见其分量。而曾经沸沸扬扬传说的元嫔,在大奕王朝的史书中却只字未得记载,也许曾经有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他抹除了。天钦皇帝终其一生唯此一个皇后,此后无论谁人获圣宠,便费尽心机,也妄想能触及中宫的台阶。 半个月后施淑妃分娩,这一胎是个女胎,然则可惜的是亦未能存活。在这之后很长的时间内,内廷宫嫔皆无人再从皇帝得到子嗣。 那个似极孙皇后的皇九子,楚昂把他交给了张贵妃。这是大为出人意料的,莫说按着孙皇后与施淑妃的交情,便是因着刚刚生产完,这个孩子怎么说都该是交给施淑妃代养。李嬷嬷把襁褓过到张贵妃的手上,张贵妃捧得惴惴不敢多言。怀里的小儿珠玉香软,她却深知他性命重如泰山。楚昂这个人冷情薄面,但另一方面却又是重情的,他把这个孩子交给自己,那便是看在当年裕王府风雨同舟十载的份上,给她最后一次考量的机会。这个孩子便是豁出去性命了,她也得给孙香宁养好,养不好她张敏在后宫的日子也就到了头了。 楚邹大病了一场,像中了邪似的极易怒躁,宁寿宫里谁人也不容许靠近他的榻,唯小麟子不管他怎样怒容相向,依旧不怨不惧地跪在他床头照顾。楚邹病得厉害,烧时便含糊不清地说胡话,两鬓都是汗渍,小麟子端水给他擦拭,还给他端尿壶儿,送饭食儿。送去的饭他不肯下咽,忽而嫌烫、忽而嫌硬,她便吹凉了、捣碎了,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孙皇后对她说:“你太子爷是个重情的人,将来你若是出宫,就一定不要喜欢他;若是留在宫里,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不管他将来是好了还是坏了,都对他不离不弃。” 小麟子不想出宫,她太子爷出一回宫,宫里就得见一回血。宫外太可怕哩,她就想在宫里守着他,像孙皇后说的,只对他一个人好,不吃他的醋,也不因他对自己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脚儿,咳嗽了给他炖梨子,下雪了在他身边给他暖床…… 已经六岁的她已经有了不少力气,一个铜盆子晃晃悠悠抬进来,搁地上一放,便拧了毛经给他擦身子擦汗。从头擦到脚尖,少年的身躯英挺修长,她解着他的衣裳,然后就看到了他的大鸟儿。比宋玉柔的可要了不得多了,她才晓得没有被阉割的蛋蛋原来是长这副样子,秀气的小脸蛋便不自觉有点红,但依旧很细心地从他这里那里擦拭过去。 楚邹也不理她,只是像个死人一样的,又重又沉不肯动弹,偏叫她扳不动,红着脸皮儿在自己跟前难堪。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0章 『柒拾』雾里看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孙皇后停灵二十一天,然后安葬在天寿山麓的皇陵内。 七月的时令,本该是一片繁花锦簇,因着中宫主母的离世,一切却似乎显得特别的消寂。这竟是紫禁城里唯一一个不带阴渗之气的鬼月,连那些阴暗里的邪崇也不敢出来作祟,所有的都是安静本分的。 忽而八月过去,秋风一起,天气便渐渐转凉了。从六年多前金水河边把小麟子捡起,小东西在一天天的长大,陆安海也在一天天的变老。算算已经五十过半,将该六十花甲了,他大半辈子做的都是低等太监,为了活命,年轻时候没少挨过上头的打骂糟践,老了老了各种病征就冒出来。是微胖的佝偻身材,容易气粗生痰,今岁竟又犯上了老寒腿。不像吴全有,看着瘦成一条长麻杆,身板儿却是直的,朗健不生病。 在宫里头做奴才,生病了除非主子赏脸得以看病,否则是没资格请动太医的。所幸在御药房还有相熟的老人,叫魏钱宝私下里给抓了几次药,吃了不管用,反倒更严重了些。吴全有进宫前家里是祖传的草药医,便给开了几副偏方,方子里有砒石,虽带毒性,但是用着却很管用。因为砒石在宫中是忌讳,轻易可不好带进宫来,每每都是叫魏钱宝偷着给弄一点。也就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否则换谁谁也不敢沾这风险。 小麟子巴巴地看着陆安海变老,小心坎儿里是忧愁的,她怕他死,对他便尤是殷勤与孝顺。就像当年陆安海照顾襁褓中的小奶娃一样,如今她反过来悉心地关照着陆安海。六岁往上后身条儿拔长了,虽还褪不去秀净的女气,但也多了几分男孩儿的机灵好动。每天去御药房跑一趟,帮陆安海从魏钱宝那里拿药。原本还要给他磨熬的,陆安海怕她人小心大,不慎沾到手指上舔食了,就赶着她,把她打出去玩儿。 她还有哪里可去,她的太子爷也不爱搭睬她,转来转去还不是又转去了熟悉的坤宁宫。没了孙皇后的坤宁宫,拨派的太监宫女比从前削减了一半,那景和门里进来出去,描不尽的是一抹空空寂荡。她隔三差五便抬脚跨进去,去里头看望她的李嬷嬷,还有那些曾经“炒菜蒸饭”的锅儿碗儿与长脚蜈蚣们。 瑟瑟秋风在交泰殿前的露台上轻掠,风扫尘埃,卷起秋日的干燥与冷凉,太清宁 紫极天道。 穿一抹天青色的小曳撒,耷拉着细卷的眼睫儿,只是低头看着跟前的台阶。皂黑小靴子旁腻着一只奶狗,灰白的毛色软茸茸的。怕狗冷,叫李嬷嬷给她裁了件小褂子,也给她的狗穿上了。 蠢尿炕子,那狗可是三哥打赏给她的。 楚邹便不自禁驻足下来,斜眼静默地睨着她看。她现在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除了当差,便会在宫墙下玩儿。但这三丈宫墙内她还能从哪儿找到朋友,那对双胞胎兄弟,他们叫她站在树底下,用竹竿挑着树上的果子叫她站在下面接,她接不准,一个错神果子掉下来,就正正砸在了她的脑门子上。那兄弟二个互相挤眉弄眼,咧嘴嘁嘁地笑,她自己还乐在其中,捡起果子擦擦就咬一口。还叫她半蹲着扮作山羊,那八]九岁的半大太监压着她的小脊背跳过来又跳过去,轮到她跳了,因为长得太矮,攀了半天攀不上,又只得作罢。为了结交小玩伴,她也是够了。 他这样倨傲地睨着她,小麟子本来假装看不见,睨久了只好窘迫地站起来:“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楚邹冷蔑地扬着下颌:“你如今除了当差,其余就不准备要你的主子了?和三哥好?” 小麟子不答,脚尖儿蠕着地板:“是太子爷先不要奴才的。” 嗓音里带着点委屈,楚邹对她没有抵抗力,他被她拥护和崇拜惯了,忽然不理睬自己,那种反差是叫他不落意的。 楚邹龇牙:“你再说一句我就真不要你了。” 他已经很久未曾正经开口与人说过话了,嗓音里带着一丝涩哑。宫里的人都传说皇后离世后太子性情大变,父皇并未吭声,他便也懒于去解释。忽而这样对她说话,是别扭的。 冬天的窗户关得严实,澡盆里的蒸汽熏得满屋子云里雾里,他就喜欢把自己沉浸在这样看不清的朦胧中,叫小麟子隔着盆儿蹲在他身边给他洗澡。 没有理由的,从四岁那年开始,就喜欢她软绵绵的手脚在他的身体上来去。这种又痒又带着一点痛的感觉是享受的,亦是陶醉于一种放空的自我折磨。 那水温润,小麟子趴着桶沿,白皙的小手抚在他的胸前脊后抚着搓着,蒸汽把她的小脸蛋熏得粉扑扑的,他是很享受的。思绪在放空中飞扬,在孙皇后去世的前半年,他总是时时忍不住就想起她,想她初进宫时的鲜活娇俏,想她生产时强抑住的喊叫,还有与父皇从前恩爱、后来闹翻又很好的那些那些,最后见不到一面说走就走了。 他便在心中对他的父皇存下一点点积怨,只是隐藏得甚深,继而对红男绿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便生出了一股天然的厌恶感。都是造孽。 后来时间久了,情愫便压抑,渐渐地就很少再刻意想起来。 少年身量修颀,微闭着坚毅的眼眸,在水中也是那样的折磨人,转不动,累得小麟子气喘吁吁。那大鸟儿生得健硕,小麟子便会忍不住好奇。自从那回见过宋玉柔的之后,她尿尿的时候已经看了好几回自己那里了,和小顺子的不一样,和太子爷他们的也不一样。她便会趁楚邹半寐的时候悄悄在水中捏它,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捏了是没反应的,又胆大地用一点力,楚邹这时候就会皱眉头,轻启薄唇喝住她:“别动,捏了疼。” 小麟子装模作样地把手移开,回去了却好奇,下一次看见李嬷嬷时便会忍不住问:“为什么我的是小花瓣,小顺子的是秃鹰?” 叫李嬷嬷怎么答,怕她把这话又去问了别人,只好吓唬她:“那是你没割全,再要偷看自个小花瓣,待小花瓣长出来,春花内里挨刀子的可就是你了。” 小麟子果然被唬住,在她后来当太监的那几年里,便不再对她柿子爷的大鸟儿再生好奇。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1章 『柒壹』冬去春来(修)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因着一路历练,刚从江淮回来的楚邹皮肤也晒黑不少,个头儿拔高,看着是英俊果敢的。一路策马闯进坤宁宫,进门看到孙皇后静静躺在床上,叫一声“母后”便晕厥过去。 在孙皇后停灵期间他总是守着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却是避而不去坤宁宫的。过了很久,才会偶尔地去转一转,看看那座从四岁起就相伴的寂寞殿宇。 此时便能常常遇见他的父皇。自从母后离世,父皇看着憔悴了许多,清削的下颌上有淡淡胡茬,着一袭玄黑团领降龙袍,端端地坐在正中的锦榻上,目光飘得很远。 楚邹立在殿槛前,楚昂忽而抬头看见了他,曾问过:“你可恨朕吗?” 楚邹尚未想好怎么应答,楚昂又道:“你必然是恨朕的,她是你最亲近的母后。” 默了默,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若是不生九儿,她或者便不会去的这样突然。” 楚邹便不晓得怎么说话,只是默默然地摇摇头。 楚昂最是了解儿子的,曾经他的儿子眼目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崇拜,如一尊天神。楚昂叹了口气,叫楚邹:“过来陪朕坐坐吧。” 楚邹便走过去,在如意腿卷珠足炕桌旁坐下。冬天殿堂下的光影有些幽朦,小麟子就默默地站在楚邹跟前,耷拉着她的话。 麒麟袍是太子爷的父皇赏的,孙皇后离世前还记着她哩,说还欠着她个打赏,叫皇帝给成全了 重生之都市小花匠。” 皇帝面色却冷,将那羹盏一推:“有李嬷嬷在,今后不用谁人自作主张。” 被张贵妃晓得了,张贵妃倒也是不气恼的。锦秀这些年的差事她看在眼里,话少、办事却是周全。张贵妃便也不训斥她,只是说道:“你不用为本宫做什么,他那样的人,越是巴结越不讨好。你若是成心为本宫考虑,便把你的九殿下养好了,养好了,几时他心中的结儿解开,自然就肯登本宫的门了。” 锦秀躬身应是,对着楚鄎便越地细致入微。忽而就学会爬了,楚昂便叫人在地砖上铺了层绒毯,整日由着他在她母后的桌椅床柜间躲藏。锦秀脾气耐耐的,总是柔声细语地对他讲述孙皇后从前的点滴。楚鄎倒是对从未谋面的母后并不有太多的感觉,反倒是对锦秀生出日渐依赖的黏缠,听着听着就缠着要她抱。 光阴游走悄悄,才学会爬,忽然便又能站能走了。露台上吧嗒着他的小脚丫,因着无忧无虑,稚嫩的“咯咯”笑语便在风中回荡。 长公主楚湘也时常带着小郡主回来,比楚鄎略长一个多月,却反过来要叫他舅舅。出宫嫁人后的楚湘,举止应对比之从前在宫中时历练了不少,虽则二十不到,却端庄持重叫人肃穆油然而生。生下的女儿叫杨萱,是个调皮好动的小丫头,不像她和她母后小时候那般静谧淑柔。两个小娃儿都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乐颠颠玩耍着,忽而谁抓了谁,便呜哇一声啼哭,倒把空寂的坤宁宫里添染了不少生气。楚昂听着这声音,心中是怅然且欣慰的。 只可惜孙香宁她已不在。 楚邹也时常从宁寿宫过来看望小九弟。在他五岁的时候,他对于母后生下的老五并不存多大感觉。而今对着这个刚出生便没了母后的小九,却是心存怜恤的。 只是楚鄎似乎对他并无太大感觉,反倒是对小麟子生出天然的亲近,总是吧嗒着小脚丫,随在小麟子的身后跑。但凡楚邹哪一次带着小麟子过来,小麟子走到哪儿他便随到哪儿,他开口慢,嘴里头依依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麟子也是疼怜楚鄎的,毕竟是眼巴巴看着他在孙皇后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起来。孙皇后生他时可艰难,傍晚的时候痛起的肚子,痛了两天一夜,坤宁宫里清水进红水出,宫女嬷嬷们缄默无声,眉头却锁成了川。小麟子也怕孙皇后出意外,偷偷地站在露台下听,那撕心竭力的喊叫声一起,她的小肩膀就也跟着打了个冷颤。 她六岁末的时候掉了两颗牙,这会儿是个没门牙的漏风小太监。陆安海镇日跟防贼似的防着她偷糖吃,她便在李嬷嬷的小厨房里蒸了软糕儿喂给小九吃。她做的糕点好吃,小家伙贪爱得不行,舌头软绵绵的,轻轻伸出来舔一下又含进去,小麟子喂得仔细,心里就也软绵绵的。 “奴才灶上还有呐,殿下呲慢一点。”她说着,门牙又漏风了,把“吃”说成了“呲”。 每次小麟子和楚鄎玩的时候,锦秀便会在跟前细细地凝看。 声音很温柔,问小麟子:“你从哪儿来?御膳房的陆太监和吴太监是你谁人?” 小麟子答不上,只回她说:“我打天上来。” 锦秀便抿唇笑:“你生得可真好看,像我的一个故人朋友。” 小麟子原本对她莫名心存隔阂,但因着她对小九儿的真正关爱,渐渐就对她搁下了戒心。 锦秀说:“我瞅着你小小年纪,做的食儿却甚得万岁爷垂青,姑姑这样大了却还不得你手艺。瞧我们九殿下也这样喜欢,下一回你给姑姑多带一份,姑姑拿回去,几时他馋着了再喂给他吃。” 小麟子便点点头,下一回带糕儿羹儿的,就刚给锦秀多捎了一份。锦秀拿回去喂给皇九子吃,吃不完的便自己尝,细细品味那其间微妙的调配技巧。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2章 『柒贰』一一二二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天爷爷悲悯,那小东西竟然没被烧死。 当天傍晚陆安海熬好了药,送过来喂了一次,戌正临出宫前又拐过来喂了一道,怕她半夜里烧渴,贴着她的手面系了块沾药汁儿的小面巾。 能做的他都做了,活不活得下来得看阎王爷开不开恩。 第二天玄武门一开,他打定主意抱着收尸的心态进来。吱呀一声推开门,小床上果然一动不动,他大步走到床边,乖乖,一块小面巾被她含在嘴里,竟是把药汁儿都吸尽了,白色巾底都吸出了原色。 好个顽命的小东西,恁苦的药汁儿竟然一点都不怕,为了活下来也算是拼劲了。小嘴儿烧得结了痂,原本呆呆滞滞,看见自己站在她跟前,忽而乌亮的眼珠子一润,兀地滚下来两滴泪。 愣是把已经在宫里磨得没人味儿的老太监看得心头一触。她竟是好像洞穿了他的感慨,又呜哇哇的蹭着褥子哭起来,讨抱呢,不抱她不行了。 得得,可怜孩子,看在你这一夜和阎王老爷扯命的份上。陆安海到底托着她的小脑袋,第一回把她正经地抱在了怀里。 小手儿蠕来蠕去,带着婴儿特有的淡香,眼泪口水沾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的。他忍不住想起当年被“下刀子”的自己,十一岁上啥也不懂的时候,就被糊里糊涂地当做猪仔阉割了。 大奕王朝看重太监,各县上摊指标,人数不够,就专门去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用一只鸡腿一碗粥就哄去卖了命根子。一刀子切下去,黑汤水的麻药劲儿一过,那下头顿时就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那个更痛,烧得唇干脸燥也没人来送一口水,全靠一条小命干熬。他现在想想当时的痛,腿骨头还打颤哩。 都是苦命的孩子,烧成这样了还扛着没过去,何苦再为难她。反正她那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娘也不稀得要,今后就把她凑合认下了。 陆安海决定养女婴后,倒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院子里的井被人用石头封了,里头不定死了谁,那水里融了烂尸必是绿臭的,不能喝。隔壁四所院正在清理嫔妃殉葬的殿堂,陆安海就趁夜里没人的时候顺了个水缸子过来,又把那陈年的旧炕头和桌子、椅子都抹净了。还在窗户内侧糊了纸,怕半夜邪风漏进来,吹着孩子生病。外头倒是不能糊,依旧破眼残窗的,生怕被谁现里头藏着人。 原先捡来的那床破被褥和女人的红袍子也都扔掉,怕沾着死人晦气,连累小东西生病。 他趁着值夜的当口抱了一床旧毯子过来,重新铺了个干净舒坦的小床。眼看五月天至,天气渐渐闷热,宫里头又开始一年一季的新曳撒,他就把去岁八成新的拿进来,改改给小的做成小衣裳。 没操过针线活儿的老太监,不晓得要从哪里下手,手忙脚乱。他自己不会做,就照着太监们的款式做。 “撕拉——”老大一件袍子先撕开两半,剪两个四四方方的布片做褂面,再截两段袖子,在她的小胳膊上比比长短,就着光线便缝补起来 谁把你放在宇宙中心宠爱。 楚邹霸气地板着小脸:“你别对我笑,让我看看你爸爸给你剥了没。宫中不许藏男人,除了我父皇的儿子们。如果你没剥,我就把你交出去给桂盛下刀子。” 然而小麟子适时尿炕子了,湿嗒嗒过到了楚邹手上,把他的一小撮糕点也污了。 楚邹就打她,啪。小麒子一开始以为他在逗自己玩,还愣愣的,他又打,皱着眉头凶:“听着,我可是当真的,别不把本殿下的话当回事。” 小麟子愣了一怔,忽而“呜哇~”一声哭起来。 她的眼睛晶晶亮,小嘴儿樱樱,哭起来的时候相当可怜又可爱。楚邹有一瞬间心里是过不去的,他平时学他父皇的清淡,几不为难与欺负人,也不晓得怎么就爱欺负这个没人管的小奶娃。 他懊丧地龇了龇牙:“别哭了。” “呜~~呜哇~”小麟子看他一眼,哭得愈悲伤了。 他猜她想让自己去讨好她,哄她呢。她也好像天生爱在自己跟前讨宠装好似的。 ……哼,又不是你哥哥。他喝不住,干脆站起来,隔着她小小的一团身子,从左右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 傍晚昏蒙的光影下,外头金黄琉璃瓦碎金闪烁,矮闱房里光影幽幽。楚邹在小麟子的身边跳过来跳过去,靛蓝印花的袍摆在她的头顶上方乱拂,她眼睛睁不开,泣得停不下来。他也不管不顾,她哭得大声,他就越泄狠一样跳得起劲。 老太监打她,她都不哭。他就喝了她一声,她就这样。 …… 日头渐渐往西,紫禁城在黄昏落暮下逐渐黯淡,他也渐渐跳累了。 “殿下……黄柿子殿下……”外头传来尖细的呼叫,他愣了一怔,顿时险险地在小麒子身边停下。 是小顺子,总是隔半个时辰就来找自己一趟。 “呜哇~~”小麟子还在一哽一咽,他看着她呜汪汪的样子,长长地呼了口气。把碗碟子里剩下的半块糕点给她,泄气道:“给你,别哭。你不许哭,再哭把小顺子引来,你也活不成。” “我连我自己的亲妹妹都还没哄过呢。”他又郁忿地补充道。 甜甜的,小麟子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这才刹住嘤呜。 楚邹瞥她一眼,很别扭地收回手,上了门闩出去了。 小顺子正在百子门前探头,看见主子在乾西四所跟前溜达,连忙上前把他牵住:“哎唷我的小柿子喂,这里头刚死了人,闹鬼呐,快随奴才走。” 楚邹不说话,乖乖地由着他牵。两道一高一矮的身条儿在夕阳下往乾清宫回去。 楚昂登基大典已结束,每日天初亮就去皇极殿早朝,接着召见内阁,批阅奏章,一天到晚忙碌。裕王府里王妃那边生了点小病,暂时没能入宫,只好放任这小儿子每天在宫里头绕。 那边老太监陆安海只道是老鼠贪食,因为没伤着小孩儿,便当那老鼠通灵性,下一回还照常在碗碟子里放糕点。 楚邹便隔三差五的过去加加餐,如此一来,一个多月的光景倒是把小脸蛋养圆了。只是等王妃进宫的时候,把他小嘴儿一捏,里头的牙齿可就不那么美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3章 『柒叁』惊鸿一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斋宫临着乾清宫东侧,从内左门右拐进仁祥门便是,皇帝祭天典礼后皇子皇女们在此戒斋。 三月的天春寒依稀,这会儿是晌午光景,红格子镂雕窗内地砖青灰,光线显得有些阴凉。左右偏殿侍膳太监们正在端盘子上菜,殿内各摆了两张大桌子,皇子女一桌,几个王爷府上的世子或郡主坐一桌。各桌上摆八个素菜盘子两例素汤几碟小食,梅干菜煸四季豆、宫廷老豆腐,凉三丝,苞谷荸荠萝卜羹……五色鲜香,琳琅满目。 因着皇帝不入席,这席间的规矩便轻省了,几个年纪小的世子世孙不肯上桌吃饭,纷纷过阳曜门溜到隔壁的空院去玩耍。肃王与庆王府上的孩子尤其多,也不知道在闹着啥,隔着院墙都能够听到唧唧喳喳—— “老蛤蟆,爱上树,上了树,下不来,咕呱咕呱哭着闹——” 楚邹已换上太子常服,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绫罗缎,玉冠插金簪,肩展脊直地端坐于主位。旁座是楚邝与楚邺,另有几个从小在宫墙下一块儿长大的世子作陪,个个玉冠华服,隽贵养眼。所幸没有宫女在旁服侍,不然一定眼皮子都不敢往上抬。 此刻人人端姿而坐,只等楚邹令。楚邹说一声:“动筷吧。”各桌上才听见碗勺起落的动静。 窗外又传来嚷嚷:“瞧,她下不来了,她是个蠢太监——” “不对,她是玉柔小姐——” 编着歌儿曲儿的,中间还夹着嘁嘁地笑声,不用猜都知道在说谁。 “玉柔小姐”是贵子圈里送给宋玉柔的绰号,宋玉柔每次听到就牙根儿痒痒,奈何生得女气,他家里从祖辈到父母又无一个不对他娇生惯养,心里头是个爷们也没办法,只能干咬牙。 宋玉柔听着不对味,便对楚邹蹙眉道:“太子爷,那奴才真该抓起来揍一顿屁股。” “呵,他倒是舍得?送去的宫女也不见他比这要上心。”楚邝斜眼睨楚邹,意味深长地勾唇笑。 说到司寝宫女,三个兄弟其实都有了。楚邝在十三岁那年张贵妃就给拨了个,楚邺身子骨偏弱,殷德妃是在今岁刚刚拨的。张贵妃原指望叫儿子早些开了窍,或许哪日身边宫女怀上孕,也好找个借口求请出宫建府。但楚邝却似不急,问他,便说是宋玉妍不让,素日也不去皇帝的跟前露脸讨好。把张贵妃气的,看儿子这般萧瑟又舍不得打下去,气到最后总是自个做母亲的心疼。 楚邺也没碰,倒是和楚邹一样,只是因为不想。但楚邝却是希望楚邹碰的,话语里带着点试探。 蠢尿炕子,小时候瓜蠢,长大了又是只皮猴。楚邹正欲动筷子,脑门便有些抽筋。 这些年因为母后突然不在,他对某些抓在手里的东西变得小心起来,连带着对她心肠也软了。她惯是见风使舵的,晓得自己纵着她,便越皮实了,成天不是上树就是捅蜂窝眼子,整个紫禁城里就没哪个太监比她逍遥。 听楚邝这般一说,便把银筷子一顿:“二哥自个的事不操心,总管我东宫的琐碎做甚么 拯救黑化女神[快穿]。” 宋岩便未将她那一幕看仔细,只当做是看闪了眼神。正待要拐出仁祥门,怎生目光却猛然在锦秀的背影定住。 那盈盈莞尔,几分熟悉,所不同的只是当年青春的垂绾做了大宫女的圆髻。 太遥远了,这十年间宋岩后来其实从未有过回忆。 朴玉儿……念起名字都已是生涩。但若是与她同住的秀女没死,一直就在宫里,那她后来又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倾盆大雨之夜隐约听到的难产,多少年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挺拔的身躯揩着黑油纸伞正欲踅过来,戚世忠瞥见了,便吊着幽长的嗓音打断道:“斋宫东西配殿不在这前星门里,宋大人怕是走错了。” 那边锦秀一听到“宋大人”三个字,心弦儿一悸,连忙作端碗喂饭的模样蜷去了树底下。 东厂番子无孔不入,但凡一丁点蛛丝马迹都能把最隐秘的给挖出来,宋岩剑眉一凛,蓦地便止了步子。 今日张贵妃邀楚妙进宫,楚妙便带着四个孩子进宫了。最小的儿子宋玉燕才二岁,跟着他姐姐被抱来了斋宫。楚妙怕不放心,叫宋岩从乾清宫出来顺路把孩子带上,宋岩便做面无波澜地离开了。 ……就算死了活着又如何,而今他业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时已至中年,三十五岁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 戚世忠立在墙根下不动,风吹着蟒袍的鳞纹海波出扑簌轻响。 小麟子与楚鄎在树底下抚着小雏鸟啾啾说话,锦秀做不经意地端着碗站去戚世忠身旁,谦卑地福了福身子:“请公公安。” 戚世忠鼻腔里吭出冷哼,眼睛看也不看她:“总盯着个小太监做什么?” 锦秀对刚才那一桩心有余悸,声音尚带单薄:“公公的这个干儿子,可知是几时进宫的?奴婢看着与一旧友好生相象。” 对于这个传说中手握生杀权柄的东厂头子,锦秀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哪一个不慎惹了他的恼,多少年都是低声细语。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戚世忠当年为什么要留自己,那个幽森凄冷的闱房厢格子里,倾盆大雨敲打着窗户,她跪在朴玉儿被吊起的尸体前,声声哭诉着不是故意害她,是为了要救她的命。原只当是自个也要被灭口了,哪儿想恰从玄武门进来的戚世忠却叫桂盛留了她一条生路,还把她当年入宫做秀女的痕迹抹去,素日给她送膳的太监也莫名没了踪影。 虽然戚世忠将她放在张贵妃身边,十年了不闻不问。但那乾西所里殉葬的宫妃太凄太惨,她这些年惜命,只是兢兢业业地躲着人,诸事也不争出头。只要不遇到宋岩,便什么事也没有。怎知道却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张脸儿,三五不时地提醒着自己那一段不堪。又偏是个被阉割了的男孩。 戚世忠觑了眼锦秀低垂的眼帘,却是不允她乱揣测小麟子的。阉人卑贱,蝼蚁可欺,他自进宫来,有生之年的目的便是要位极人臣,所以把桂盛放去了孙皇后跟前,锦秀安在了张贵妃身边。但孙皇后不重用太监,张贵妃心思虽多到底不够狠,诸事皆以不忤逆皇帝为准则。他这么多年观察,倒还就是眼前这个默默无声的前朝秀女有些用度。有嫉妒,害了人还能不疚不愧的把责任往被害的身上推卸,心中藏着念想却能忍耐,并不为周遭察觉。 但那小太监不到年龄却是不能动的,戚世忠便只道:“太子爷跟前的人不要乱动心思。好容易得了门好差事,别自个把自个的路给断送。”说着拂过袍摆,转身出了仁祥门。 锦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得低声应了句“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4章 『柒肆』午后寻爷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正午的风轻盈的,微微的,吹着少年歪瓜裂枣的袍摆。那黑纱短靴踏着青石砖面踅进斋宫门,脚后跟不点地是奴才应有的走姿。 院子里风过轻尘,显得很安静,两口缸子大张着嘴,因为月初换水,直殿监的太监还没来得及给满上。对面西配殿望过去空空,郡主们应该吃完都随二公主楚池走了。 原本戒斋对于晚一辈的来说就是走个场面,这些千金娇养的小姐,自个府上多少山珍海味不吃,哪里稀得吃宫里头平淡无味的食儿。楚池因着妆容首饰多,在贵女堆里很受捧场,这会儿该是一群又往她的宫里聚去了。但楚池打小一向刻意隔阂着楚湄,已经九岁的楚湄虽生得比楚池要好看,因为听觉不好,这时候一般也不去讨嫌,总会去永和宫里陪陪她的母妃。 小麟子走去东配殿,趴在窗子上往里看。像个小树苗一样的身条儿,肩窄窄的,腿儿直长,微踮着足尖,俊秀小脸蛋正贴着那纱窗。纱窗朦胧,屋里头光线有些阴暗,只看见一个人影儿端坐在桌沿,着一袭灰蓝的团鹤绣交领常袍,五官瘦削而清隽,应该是三皇子楚邺。 忽而瞥眼瞄见她,便对她笑:“进来吧,就本皇子一个。” 他对她笑容总是暖而宠,小麟子聆音察理、鉴貌辨色,是不怕他的。自从孙皇后走后,楚邹对她的管束便很宽容,她得空了总能够去楚邺那里玩儿。努努因着那一窝小狗崽子,后来就变成了楚邺的狗。但那只黄毛哑巴狗从幼小时候就陪着小麟子,小麟子念旧心软,时不时还会回去看看它,因此这些年来和楚邺是不陌生的。 她隔窗卯着樱桃小口儿,乌眼珠子澈亮,轻轻问:“奴才的太子爷呐。” 她因着他的温柔,在他的跟前便也是收敛的,声音一轻下来便特别的动听,带着一抹女孩儿气。 楚邺应她:“方才戚世忠从这里带话,说父皇找太子爷议事,这便没等你来就走了。吩咐奴才给你留了份吃的,说吃不完不许淘气。” 那红木圆桌上琳琅地剩着不少菜,小麟子瞅着了,便从门里走进去。她这会儿虽饿,可不敢回御膳房,午间用膳时太监们都在,要是被吴麻杆儿晓得了自个袍子成这样,一定又该罚立墙角根儿了。 屋里头果然就只有楚邺一个,那些世子世孙们都散了。小麟子搭着肩膀站在门下,低头瞥了眼磕碜的袍摆,前头长后头短,风从腰脊凉飕飕灌。问:“三爷能帮奴才在宫外做件袍子?我有银锭子。” 她的银锭子倒还真是不少,每逢过年都能得上好几个,除了陆安海抠门不给,御膳房几个掌勺掌糕师傅各给一个,吴全有给,戚世忠给,李嬷嬷还回回给两个。从四五岁起开始拿,攒攒六年得有三四十个了,她都用包袱规整在柜子底下,怕日后跟着陆安海出宫得去乞讨,那么老了怎么走得动。 楚邺说:“那你还真是付不起了,一个不上册的奴才竟能指使堂堂皇子么?” 把主奴尊卑逾越,大逆不道啊。三爷几时这般薄情。 小麟子顿时便有点窘,巴巴地抠着衣角没说话。 那青葱俊秀,怎生一个眨眼都是惹人疼。楚邺也就不逗她了,勾唇道:“听说你琢磨了门炸榴莲奶冰的手艺,就把你做的新食儿给本皇子一份,这便算是扯平了。” 宫里头都知道她的手艺得孙皇后贴身嬷嬷亲授,还能推陈出新,便是连万岁爷也都挑不出错儿的,用这个做交换明面上倒也说得通 逆天踏天。楚邝冷眼睨着,勾唇低侃:“一个奴才也敢上主子的桌用饭。” 听在小麟子耳朵里怎么就跟威胁似的,带着楚世皇族生来的冷贵。小麟子扒拉扒拉着筷子:“二殿下捏疼奴才了。”夹起最后一截山药片,呼啦啦地就往门外头跑,跟风儿似的。 蠢奴,赏她话儿都不懂识趣。楚邝的脸便青红黑绿,楚邺笑道:“二哥何必总为难一个奴才,被太子晓得了又有话说。” 楚邝瞪他:“有为难么?不过是图个乐子。” 兄弟二个小时候不避讳地暗示小麟子是女孩,长大后倒是互相之间不说了。 午间的宫廷显得静谧无声,搭手的宫女与弓背的太监在红墙下往来进出,足尖擦着地板,生怕出什么响动。 “呼呼——”小麟子一路鬼追似的往御用监跑,用太子爷的“蜮”字换了几截红雪松木,便穿过右翼门往回走。御用监倒是离着她的院子进,但是不敢回去换衣裳,生怕被打瞌睡的吴全有逮个正着,一路拿了木头便往御膳房回来。她脚步咻咻,少年走得轻快,原以为这会儿午休光景,肯定陆安海不在。老太监人老了,中午必须得去魏钱宝的屋子里蹭会儿觉。 哪儿想前脚刚进院子,便看见陆安海赫然地躺在老朱师傅那把靠椅上,正在呼哧地打着呼噜。已经快六十的陆安海,呼噜声不算重,那苦眼瓜子下的窝窝却越来越深,像两条斑驳的苦瓜纹,又厚沉又歪拧。因着多年的风湿用药,人也更加虚胖了,动一动都不再像从前利索。 她怕吵着他,探了个脑袋便缩回来。把袍子卷在腰上,假作是才从外面玩得热乎地回来。屏着呼吸,绵手绵脚地绕过陆安海。 然而才抬脚,便听见那苦眼瓜子下蹦出声音:“小心门槛儿。” 她低头一看,门槛上积着一堆水,连忙轻轻跳着绕过。 陆安海见她跳,又道:“小心脑门。刚洗过,滴水哩。屋檐的水滴在小孩脑顶上得生大病。” 小麟子只好顿住,叫一声:“陆老头儿没睡。” 陆安海瞥她一眼,早看出来她袍子断了,只是懒得说。人老了,看着这么个从小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心里头是知足的,却又是惴惶的,命一般的宝贵,生怕她出一点儿纰漏,平素连骂都舍不得再骂。 和小时候倒着来,那时候是吴全有嫉恨陆安海管孩子;如今陆安海人老心软,吴全有倒开始不时唱黑脸了。 问:“上哪儿玩了?” 小麟子答:“爬树了,给小九爷抓了只鸟儿。” 陆安海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松木,又问:“手上拿的是什么?” “太子爷要的雕刻木材。” 陆安海就不说话,像是命里该她欠了中宫的,生在宫里还债哩。那皇太子也是越长大越蔫坏,使唤她使唤成习惯了,她竟是也对他没脾气,从来什么都惯着。大冬天的叫她去暖床,到了后半夜又嫌她身上太烫太暖,便用腿踹她屁股,她就顶着月光冷凄凄地回自个院里睡。 还叫她洗身子把尿壶儿,陆安海每想起一次,额头就得抽一回筋。那筋就跟长脚蜈蚣似的,抽多了就消不去了。也不晓得被现是个女孩儿没有,不过陆安海后来试探了几次,小麟子自个还是不懂事儿哩,他已经准备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就求请告老出宫,免得过二年开了化再拉她拉不动了。 就楚邹那冷薄心性与身份,能给她什么?倒不如用存下的家当给她置一身好嫁妆,嫁个好人家不做小。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5章 『柒伍』不得了坏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安海在灶上给小麟子温了一盏蘑菇三鲜羹,小麟子被楚邝吓得一路狂跑,正觉嗓子渴得不行,便吃了几口,去宁寿宫找她的太子爷。 从锡庆门拐进皇极门,两排青松让道,她耷着她的破袍子,直入后头她太子爷的书房。人不在,必是去万岁爷那还耽着没回来。 书房静朴,三面都是黄花梨透雕海水云龙纹的书架子,中间摆一张宽长的大书桌 鸳鸯枕上书。 楚邹接至手中打开,却是东厂秘报上今的关于民间对他的歌谣,天煞、独断、遭殃……几个显眼的词字无不在讽喻着他造的孽。 楚邹一瞬便有些词穷:“父皇……儿臣……” 皇帝淡若清风,只是问:“当年运河改支道一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几位大臣共同商议的决定?” 楚邹略略颦眉回忆,应道:“是共同商议的。淮阴地处平原腹地,西南濒临洪泽湖古堰,东面、北面与涟水、沭阳等地接壤,西与泗阳相连,从此开支道不仅可灌溉八方,若遇水患之时,亦可引流排疏。儿臣幼年阅《尚书.禹贡》时,便记得书中有言载导山引水之道,深以为此举应无甚么过错。” 楚昂默然聆听着,倒不知这小子经年拘在深宫之中,短短时日却能把方圆地域了然至此。想起楚邹初从江淮回京时被晒成麦色的皮肤,他心中是赞赏的,总算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而关于运河治水之困,若然换做他自己,只怕也是这样决议。 楚昂便道:“百姓皆是如此,上位者施政若给予他好处,便予以你颂赞。若反叫他吃亏,不管你原意是好是坏,又或举措是对是错,骂声便归于你承担。我儿无错,但错就错在未上书请朕定夺,否则如今这纸上讽喻的,便不是你而是父皇。”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楚邹的肩膀站起来。 那玄色袍摆拂风掠过身旁,楚邹便生出后觉的窘迫,解释道:“儿臣知错,彼时忽然收到母后来信,归心似箭,一切便来不及细较与深思。” 他一提起孙香宁,楚昂便又不忍,那突然的离世只叫人伤断肝肠,至今想起来依旧难能释怀。便宽抚地扯唇笑道:“吃一堑长一智罢。但此事因你而起,便依旧由你终结。朕已派冯深与楚云旭筹备行程,这些日子你做好准备,中旬前后便再下一趟江淮。” 楚邹这才默默舒了口气,点点头站起来。 那身量修挺,已经逾过楚昂的肩头了。楚昂看一眼桌沿的梨汁羹,心中便拂过怅然,想起初继位的那一年,赌气不睬人的孙香宁叫儿子端汤过来试探。而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是多么希望那冷淡坤宁宫的三年可以重来,哪怕就让肃王安在宫中的手脚再多蹦跶几年,也必不叫他母子凄冷度过那最美最珍贵的一段年华。 楚昂抚了抚儿子的鬓角:“十年了,明岁我儿将满十五,你母后若在,又该要操心你婚事。我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楚邹却是一片空白,只淡漠应道:“东宫储妃须度娴礼法,贞静温庄,或如从民间选一个便是,此事儿臣全凭父皇旨意。” …… 进殿时正午,出来时已是未时过半,宫墙下人影往来进出,又要为今夜各宫主子的膳食与就寝而预备。坤宁宫檐角因为虫蚀,略有些掉灰,直殿监着人过来修缮,匠工挑着白灰与木头进出,三月的天干燥,那尘土味道便让楚邹不适。原准备去母后宫中坐坐,临了便转而踅下台阶,一路出内左门往景运门走。 空旷的场院下,一道杏黄色刺绣蟠龙常袍缱风而来,那华冠玉面,只叫正昏昏欲睡的小麟子与宋玉柔猛地打了个咯噔。大眼瞪小眼看了看,顷刻又比着谁快的把眼儿阖上。 楚邹视力好,老远瞄一眼早就现了。晓得两臭小子在装睡,只是不说话,一路负着手往宁寿门台阶上踅去。 …… 没有意外的,一会儿小榛子就勾着肩膀出来了。宫墙下风把太监的低语吹散,听不清说了什么,然后小麟子和宋玉柔便也勾着肩膀、垂着脑袋地被叫了进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6章 『柒陆』坤宁失火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书房里气氛肃沉,两小子一兰一绿的站在黄花梨透雕龙纹书案前,直条条地耷拉着脑袋。正中的西番莲扶手椅上,楚邹随手掂量画册,少年板着如玉的脸庞一语不。 沥粉贴金的梁楣下静悄悄的,忽而两个抬起头瞄他一眼,眸瞳中的感觉都是涩涩的,好似在说:“啊,奴才今天才算认识你太子爷。” 这让楚邹有些对牛弹琴的着恼,便冷愠道:“在西洋雕刻史上,人体是一种美学艺术 被卷入宫斗的死宅你伤不起[星际]。楚邹原意是好心怕伤着鸟儿,此刻却解释不清,那些嘀咕碎语都在暗处,明面上个个见了他都是恭敬,他也就只能当做不听见没看见。 他自个儿东宫事情多的应付不过来,还要筹备去江淮的一应所需,最近每日都在圣济殿里翻阅着地理典籍。倒是便宜了小麟子,没人管了,整日尽在他的宫里头悠哉晃荡。 她的五官生得是一种惊鸿一瞥的绝美,隐于人群中你或许并不容易将她寻见,但若认真抬眉与她相视,那楚楚若水的灵动便悄然渗入你心里。李嬷嬷和御膳房那两个太监都是把她当成宝的,尤是李嬷嬷,打小就把她一张小脸蛋倍加精心地呵护。 那天长嘴瓶子摔碎磕伤了额角,淌下来不少血,楚邹怕她的伤被现,就没敢放她回去,伤好前叫她在自个的院里待着。她惯是得寸进尺的,晓得了自己在养她,一侍宠就上了天,白天在他的宫里头就差上梁揭瓦,夜里头倒在他的床沿困得醒不来,楚邹踢她都不顶用。 他因着幼年时对血与黑暗的心悸,入睡前总要人在跟前伴着。小麟子在床边趴着醒不来,趴着趴着就蠕上了他的床沿。撅着两个翘翘的屁股,楚邹稍微把手一伸,就触到一抹软绵绵。 像一座小山岗儿,其实很好看,楚邹半夜趁她熟睡时有曾摸过,带着毒的,摸一下心绪就特别烦。他有时候很生气,便试探地去勾她裤子,想看看那底下到底被伤着了甚么模样。她睡得深沉,樱桃小口儿微微撅着,每每毫无知觉。楚邹最后却忍着没去,因为摒弃这种背地里不见光的行为。 大早上两个起来,她睡眼惺忪地蜷在床里头——半夜的时候被楚邹踢着蹭着,她自个循着宽敞,糊里糊涂就蹭去了床里头。 楚邹看着她满脸女气的清柔轮廓,就对她龇牙:“把裤子脱了,给你爷瞧瞧。” 小麟子拽着裤带,晃了晃肩膀不肯。 早起还撒娇呢,一个奴才还敢起床气。 楚邹坐在床边,少年端直着笔挺的身板,五官俊美如刀削玉琢。忍着心中滚滚的抓挠,按捺着愠怒又道:“把你的脱了,爷的也给你看!” 他的那只小鸟因为涨了尿隔着绸缎料子耀武扬威着,小麟子可不稀罕,她连他上面有几个褶皱都数得清呢。 女孩儿一样,头睡得乱糟糟的,嗫嚅一声也带清甜:“我不脱,我不看。” 楚邹想了想又没兴致看了,想起当年春花门内的一幕又有点反胃。就撩乱被子:“起来,今后伺候爷就寝,你只能睡地板。” …… 陆安海几天没见小麟子,找不到人,猜着楚邹一定对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打正午人少的时候踅过来一看,好嚒,果然就搁里头藏着呢。没人管束,中午也不睡了,不想长个儿了是不是?大太阳底下无人,自己在场院里画了个框,扶着太监帽耳朵一蹦一跳,玩得正快活。太阳照着她光洁的额头,那额角微有些细汗,闪闪光的,一条细长结痂的划痕就被陆安海瞧见了。 陆安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皇四子那小子,若不是被身份拘着,真该掌他几屁股哩。容她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打小小就尽把她往坏处糟践。 丫头也是好哄,那坏小子必是心里有亏欠,怕她告状,给她新做了件九尾狐的绸缎曳撒,绣毕方纹的新靴子,连绾的簪子也都换了带玉的。她也真就陶醉于其中了。她主子爷就算哪日把她命坑了,她也悟不过来哩,天注定的小冤家。 陆安海看着心里就跟抽着疼,嘴上也不戳穿,歪着虚浮的步子一晃一晃走回去。但那几天御膳房送进东宫的菜,就多了不少补养美容的蔬果,大意是想让小麟子额头的伤口快点好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7章 『柒柒』生分嫡亲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时日匆匆,等到三月中下旬的时候楚邹便开始动身赴江淮了。此次因为老宁王府大老爷生病,便依旧由冯深与工部侍郎葛远、都水清吏司郎中秦明修一道前往,随同去的还有太子少师方卜廉。 清早的坤宁宫露台上微风习习,内官监与直殿监的太监们搬动着桌椅木柜进出忙碌。所幸那场火扑灭得及时,主殿梁柱等大结构烧得并不严重,大部分被毁的都是些床榻、褥子、器具等家什,因此修缮起来工程并不算浩大。 但孙皇后生前所留的胭脂盒子,被桂盛按着记忆去重做,虽则外表看着差不多,里头的东西却变了味。而她亲手涂描的那些瓶瓶罐罐,亦皆已被熏黑,匠师们尽最大努力做了修复,却仍然留下许多拭不去的熏痕。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交泰殿前的单檐四角攒尖顶下,皇帝正在逗四岁的楚鄎背诵。 楚鄎一段《孟子.公孙丑》背得朗朗上口,稚子挺着胸脯咬字清晰,听在楚昂耳中不免感慨良多。这个是他在没有孙皇后的情况下,一眼一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甚至为他把过尿、换过尿布,甚至因为他的哭泣不止,而亲自端着小碗小勺,像当初孙皇后抱着病弱的老五一样,抱着他在殿柱下一圈圈地喂他喝下汤粥。所有的,皆因为生怕这个没有母后疼恤的骨肉遭受委屈。 楚鄎因此对他也特别地黏缠,背完了便两手环过楚昂的脖颈:“父皇,儿臣念得可好?” 他的黏缠是完全不带父子君臣身份隔阂的,与二公主楚池幼年的撒娇不一样,与楚邹幼年似患难之交的父子情深或崇拜亦不一样,只是单纯一种幼子对父母亲情的依赖。 已是中年的楚昂怜爱地摸摸他脑袋,轻笑道:“鄎儿聪颖,你母后在宫中听到了必定欣慰。”说着牵住他的小手儿站起来,一同望向对面洞开的高红殿门。 清晨光线有些昏暗,太监们枣褐与森青的曳撒进进出出,楚鄎看着看着,眼里头便总是难免有哀伤。 他不像那些年长他很多的姐姐和哥哥们,拥有许多与孙皇后朝夕相处的回忆。对于孙皇后,他是全然没有任何记忆的,一切的影像都只是从父皇后来画的那几张画里,那画上的女人娴静淑柔,可真是好美啊,时而又俏皮,时而又嗔怒、妩媚。还有一张被父皇压在最底下,那张画上的母后枯坐在鼓腿彭牙罗汉榻上,深秋落叶凋零,她眼里有一抹寂静空茫的忧伤。父皇时常对着那张画一失神就是半天,忽而转头看向他,眼里便有些欲说还羞的欠责。 楚鄎时常偷偷爬上父皇的龙座,一样的看那张画一看就是好半天。他听说早逝的母后是个很好很受宫人敬慕的女人,便会不自觉地好奇她,并在幼小的心灵里假意勾勒着她对自己爱宠的画面。而因着这张画中她忧伤的眼神,他心里便会惆怅。因为不能听到她诉说自己的故事,她也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他在这座皇城里,除了父皇便只是孤独。 风轻轻地吹过来,拂上楚鄎四岁的小脸庞,凉凉的有些温柔,他猜是不是母后在抚摸他呢。 “父皇。”楚鄎叫一声,仰着小脑袋望。 楚昂低下头,勾唇笑了笑:“等修缮好之后,你母后就回来了。” 楚邹着一袭斜襟胜色鹰爪团鹤纹长袍,踅上台阶与父皇辞行:“儿臣此去江淮,必得耽搁不少时日,父皇与九弟在宫中切注意身体。” 此次皇太子出宫,不仅带了老成持重的方卜廉,亦随行几名工部的水里屯田官员,楚昂是放心的。看着这个年岁已十四,已能成为自己左右得力臂膀的昔年小幺子,不免欣慰地叮嘱道:“遇事小心定夺,若有疑难便请教方少师,又或是来信述与朕知 穿越之长嫂如母。” 楚邹应是。楚昂抚了抚少年修挺的肩膀,又问:“听说近日痴迷雕刻,朕已叫人自长白山取上等红松木,怕是等我儿回来,那木头业已运至宫中。” 想不到父皇连这等小事都能悉心关注,楚邹俊逸脸庞不由微赧,猜着一定是小榛子说的,小榛子时常被张福叫去问话。便恭敬道:“也就是得闲时用以放松,并不算痴迷。难为父皇这般费心,叫儿臣惶恐。” 楚昂微笑,并不见苛责什么。 楚邹便转而看向楚鄎道:“九弟在宫里多陪伴父皇,素日莫忘读书写字。” “嗯,弟弟谨遵太子爷吩咐。”楚鄎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他的哥哥和姐姐们,他是规矩而生分的。渴望贴近,却又天然地带着点儿自卑。尤其对楚邹,更是多了一层畏与惧。 他在太监们的交谈里,听说了不少楚邹幼年的故事。知道景仁宫的养母张贵妃,因为母后和四哥而被父皇冷落,五年多了父皇没有踏足过景仁宫一步。还知道二哥因为当年用脚绊了四哥,已至十七却依旧困在皇子所不得出宫建府。但张贵妃与二哥对他依然是客气的,每每纵容着他在跟前玩耍,也不亲也不疏远,目中总是带着笑。孩童的心性总是敏感,楚鄎住在景仁宫里是拘束的,因为明白了横在母后与张贵妃之间的种种沟壑。 还有个曾经害过四哥的丽嫔和小七哥,听说被打入东筒子尽头的闱院里,那道矮门紧闭了六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头过得是人是鬼。 因此楚鄎对楚邹是恭敬而畏惧的,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好了,惹了太子爷的不悦。 楚邹怜爱地摸摸他小脸蛋,楚鄎的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留恋,只是不自觉地牵住父皇的袍角。 阖宫都知道楚昂视这个皇九子有如性命,楚邹看了目中虽有怅然,却并不芥蒂——假若母后还在世,她一定也希望父皇多疼爱这个小弟弟。他只是怅然彼此间拉不近的嫡兄弟情。 见楚鄎对自己并无反应,楚邹便拂袍站起来,对父皇弯眉笑笑:“那儿臣便告辞了。” 楚昂应好,心中却亦已晓得兄弟之间的生分。当初将老九交与张贵妃抚养,一则是因后宫需要有一个能者主持,而坤宁宫却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主母坐镇,这才施予张贵妃一个机会。阖宫之中只有她有这分气度,而施淑妃与殷德妃都不具备。 但遗憾业已酿成,便看着楚邹健步离去的背影,温声对楚鄎道:“他是这个宫里,除了父皇以外最疼你的四哥。所有人都可能对你不利,这座宫里唯独他不会。” 楚鄎这时听不明白,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三名太监在搬动一面黄花梨十字连方纹隔扇,锦秀在边上看着不对,便叫那太监稍等,上前道:“这屏风左右各嵌有一枚凤头鸾身的小拉环,公公可是把它漏掉了?” 时年已二十七岁的锦秀,身段依旧保持着姑娘的莞尔,胸满而蜂腰,那略高的颧骨上笑容谦逊,却不掩端雅气度。 楚鄎跑过去牵她的手:“姑姑在说什么?” 锦秀弯腰应他:“在替九爷的母后纠错呐,殿下可是要回去练字了?今儿正练到《孟子》第五章,奴婢替您记着。” 楚昂看了她一眼,微蹙眉宇问:“屏风?你又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锦秀连忙福了一福,轻语道:“奴婢这些年总在皇后娘娘宫里看着,每一处娘娘用过、留下的痕迹,奴婢都记在了心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8章 『柒捌』入钟粹宫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巳时初楚邹就出了,跟班太监小榛子垂脑袋耷肩膀,替他挎了个包袱一路从皇极门里随出来。包袱不大,他出门也懒得带东西,不过三两身换洗衣裳,其余不爱添累赘。 不像宋玉柔,听说楚妙给他把小裤和袜子各打包了两箱,怕奴才洗不干净穿了长痱子,预备要么扔掉要么囤着回来洗;他奶奶还给他备了五十小盒每日的零嘴点心,为什么不归到大盒装?因为怕一口气吃太多,伤了牙和脾胃,都是用小秤杆称量精准的,每日咸甜各三两。 但宋玉柔临了却没有来,楚邹贴身随行的只有小榛子。那心眼儿比蜂窝眼子还绕的臭小子果然靠不住,头天傍晚还叫人传信到宫里,信誓旦旦说把行李都收拾好了,问需不需要给太子爷也备一份零嘴,怕到江淮干旱没得吃。 临到要动身了,后半夜却听说突然拉起肚子起高烧,虚脱爬不起来了。为了怕楚邹不信,还叫他的亲爷爷老东平侯大清早乘着马车颠吧进宫,把仁盛堂坐堂老大夫开的方子给楚邹过目。 那薄薄黄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十来种药名,楚邹看都不稀得看一眼,叫管家太监赏了他一只缩头乌龟,让老侯爷顺道带回去。送去以后倒也不见宋玉柔有什么反应,听说那乌龟后来还被养着了,到年底的时候他奶奶给他炖了一锅当归王八大补汤,可见宋玉柔这小子脸皮修炼得有多厚。 楚邹一袭胜色袍摆翩翩,走得是步履缱风 人生最美好的遇见。 于是那几天清宁宫二皇子所的膳食便变着法儿的是这两样。 她装模作样的,把膳食安排得自以为甚是巧妙,但很奇怪的是,那几天楚邝却把盘子吃得很干净。 太子爷不在的这些日子,小麟子从白虎殿经奉天门场院往御膳房走,路上总能够遇到楚邝。他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很修长了,是个英俊的皇子贵胄,每在路上遇到她,便会撇眉勾唇地对她笑笑。显见得是看穿她这几日的小动作,料不到她竟有胆略报复自己,并觉得甚是诙谐好玩。小麟子于是不敢再招惹他,每日只是认真学着摆膳的本事,她心思灵透,不多少日子便把各宫娘娘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 坤宁宫的修复在一天天进行,锦秀时常过去帮衬,等到四月中旬直殿监把钟粹宫收拾妥当,她也就要携皇九子楚鄎挪窝了。 张贵妃对于这个结局是意外的,但也只是面带笑容不表露出来。她现年已是个三十五岁的丰腴妇人,遇事不再似当年初入宫时那般急泛,否则也不至被皇帝冷落这些年。只惘然把过程略一回忆,却觉得有些便宜了锦秀。 挪宫的日子渐近,她便暗地里观量着锦秀的反应,锦秀倒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谨小慎微着,叫她看不出来什么。张贵妃想了想,到底锦秀这些年在她身边确实素朴低调,眼帘也是低垂,平素她也偶有叫宫人在背后盯着,并不见锦秀在皇帝跟前有过逾越,张贵妃便又说不出什么。 傍晚夕阳余晖打照进景仁宫里,锦秀在后院耳房收拾了行李,便恭敬地跪在张贵妃跟前辞行。 张贵妃端着茶盏坐在嵌云石直腿罗汉榻上,语调轻轻:“这么多年了,本宫对你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不把老九给旁的嬷嬷宫女伺候,唯独交给了你,便是看在你本分懂事儿。今后从这里出去了,他日若是得脸,也莫忘记本宫这些年对你的关照。” 她说着,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锦秀年轻的脸庞,素日不曾细看,怎生今朝这般一睨,却是别有一番润物细无声的风情。那一句“他日若是得脸”,便说得有些艰涩。 锦秀只是谦卑地磕头感恩:“贵妃娘娘宽厚仁慈,奴婢得能侍奉娘娘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一日为婢终身为婢,娘娘的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说着又在地上郑重地伏了几伏。 楚鄎亦兜着小包袱在跟前跪下,稚声稚气道:“鄎儿给贵妃辞行,感谢贵妃养育之恩。” 四岁的小儿,身子跪得圆团团的,眉间眼角全是孙皇后的影子。似是因为晓得了自己是寄养,素日总怯怯着不敢与人撒娇亲近。 想到这个孙香宁遗下的骨肉,张贵妃到底有些伤感。便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潸然拭泪道:“殿下何以行此大礼,岂不是叫本宫为难。你母后与我少时情深,一个王府里十多年朝夕为伴,她走后本宫不知多少伤心,惯把你当作自个儿的亲骨肉可怜。你如今安康长大,本宫看在眼里自是欣慰,钟粹宫到底离得近,得空了随时回来看看。” 说着爱宠地抚了抚楚鄎稚嫩的小脸蛋,叫锦秀:“那就走吧,赶天黑前回去还得收拾收拾。” 楚鄎又磕头,背过身牵住锦秀的袖摆。 紫禁城进入日暮,窄窄的宫墙下光影昏黄,出景曜门往麟趾门直走,一条道儿悠长,两个人都默默地没有说话。张贵妃叫人在背后盯着,见拐进迎瑞门了这才静悄悄回来。楚鄎瞅着背后干净了,忽而便抬头对锦秀哑然一笑,锦秀也勾勾唇,用素净的指尖温柔地划了划他小脸蛋。 晃过父皇的御书房,抬脚跨入清净的钟粹宫门,院子里候着两个奴婢与太监,一应物事收拾得干净利索。两个人都静谧无声的,开始憧憬这没有拘束与压迫的新生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9章 『柒玖』淮有遇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咯噔咯噔——” 傍晚的官道上马蹄声踢腾,从淮安府往下便走得比较慢。侍卫隔着百米开道庇护,楚邹与小榛子、方卜廉乘坐马车在前,户部尚书冯琛与工部侍郎葛远、都水清吏司郎中秦修明坐另一辆在后。因并未提前告知州府,故而一路微服南下,中途并未受到甚么打扰。 进入淮阴境内后,天空忽而淅淅濛濛地下起了细雨,干燥的土地因着得到水汽滋润,散出一种甘涩的尘埃味道。楚邹撩开帘子坐到车辕上,睿毅的凤眸中便有些如释重负。 掬了层雨水在手心,回头问方卜廉:“师傅快出来瞧瞧,可是学生看花眼了?” 字正腔圆的京片儿,着一袭修身交领素袍,举手投足间掩不住天家骄子高华。因着连日舟车劳顿,削俊脸庞上微有倦惫,到底笑容却展颜粲齿。 因为干旱,江淮一带谣言沸扬,方卜廉深知他近段时日的心思凝重,便宽和笑道:“必是天怜我大奕皇储勤勉忧民,总算赏脸下几滴雨了,殿下所见即所是也。” 寿昌王楚祁与爱女方僷去岁八月成亲,不过半年余便已怀孕二个月,想必私下里是恩爱的。方卜廉心中欣慰,言语间皆是为长为臣者的关切。 这一路从山东往下多处干旱,村庄土地皲裂,途中百姓面色多愁苦。如今总算看见天公落雨,几个随行官员亦倍感轻松,后面的马车里便听冯琛几个也传出朗朗笑声,一时间官道上的气氛都好似欢快起来。 “迂——”前方忽然停下一辆马车,素朴的黑色车篷,有师爷模样撩开帘布,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看上去面目瘦削,眉眼明锐,带点书生文气,原来是淮阴县令苏安平。 微笑着迎上来,双手打拱道:“恭迎太子殿下与几位大人,一路辛苦。” 这位乃是淮安府地方官员中的清流,四年前被楚邹从一个小小的县丞提到县令一职 军少狼兄,三两只。” 说着赧然地拱了拱手,自默默随在后头不吭声。 “轰隆——”正说着话,天空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闷雷声伴随乌云翻滚,顷刻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豆大的雨滴。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堤坝下跑,看到前方僻静处有一宅子,院门轻轻掩着,便踅至瓦檐下躲避。 那雨势渐大,扑簌簌地打落到楚邹的袍摆上,楚邹兀自微抿着薄唇,只是挺着少年修颀的身躯装若不知。自撷芳殿四岁起蒙教习,十年来朝夕相处,方卜廉自是深谙他旧疾的,便推开虚掩的门,对里头喊:“叨扰,借主人家院子一躲。” 县令苏安平未来得及阻止,他几个已鱼贯而入了。 江南边的院子与北边不同,院子里有四方天井,黑瓦下滴水潺潺。从院门往里,走过几块磨得光的青石板便是厅堂。这会儿下雨,光影有些阴凉,厅堂里无人,崴脚长凳上横着几条长长的竹篾柄子,上面是翠绿偏黄的桑叶,一丛丛胖白的小蚕攀爬其中,放眼过去叫楚邹有些反胃。 但为了不使身体着凉受风,还是硬着头皮走至厅槛前站定。 那蚕蠕动,分明没有声音,怎生他却听见咔咔嚓嚓的食桑声。他眼睛看也不想多看,正欲微微闭目,那影壁下却忽然走出来一个姑娘,清悄悄的,穿一袭莲色的布衣搭着烟紫的襦裙与长裤。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绾着双平髻,左右各饰两朵樱粉布花,手上兜着个篮子,正把桑叶撒向竹柄。 他原本因着宫中的晦暗旖旎而讨厌红男绿女,怎生此刻眼前这道乡野素净却叫他走心?那身段儿始才有些朦胧,连他从前讨厌的在她身上也变得不讨厌,虽然几乎平坦,却自然而然地叫人舒适。喂得静悄悄,那原本叫人反胃的蚕虫蠕动着,在她的眼中却好似宝贝爱宠,她轻轻勾着唇角,眼帘专注低垂。楚邹看得有些错神,竟忘了把目光收回来。 “四少爷……”方卜廉微微咳了一声。 唔。楚邹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但好在其余官员都在忙着拍打身上雨水,并未有谁人注意。 他便不好再看,只问道:“苏县令方才好像有话要说?” 苏长平看了眼屋里的丫头,都进来了还说甚么。便道:“也没什么,避避雨就走了,不打扰。” 却好像是说给那女孩儿听的。 “来,给你吃吧,别抢。”那姑娘听到了也似未曾听到,只是低头忙碌着,偶尔轻轻地对蚕虫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却甚为好听,吴侬软语,丝丝入耳。 楚邹不自觉又是一瞥,这一瞥,便看到她了秀丽的眉眼和倔强的唇。一阵凉风吹来,他收回眼神,打了个哈嚏。 小榛子担心主子犯旧疾,便问女孩道:“这位小主人可否给碗水喝,我家主子身体不胜风寒。” 楚邹随声望进那光影里,不自禁有些默默地等待,这样的感觉竟是他长大后,在紫禁城里从不曾对哪个宫女有过。尽管她们时不时的一见到他便面红耳赤。 但那女孩儿清素的脸庞映在朦胧中,却并不抬头答应。 苏长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碧伢,给这位少爷盛碗水来。” 小碧伢,楚邹心弦触动,便将她名字悄默地记在了心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0章 『捌拾』狗尾巴草1(修)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女孩儿似若不曾听见,忽而抬头瞥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就在檐下的那口缸子里,要喝自己舀了去喝。” 小榛子一看,竟是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破缸子,里外长满了青苔,缸口还裂了一角。太监们虽在宫里头当奴才,到底伺候主子的物事所需皆是精挑细拣,从宫里走到民间,腰杆儿可是直的,不由气道:“这是给人喝的么?我们爷金贵之躯,岂能喝这漏瓦之水?” 她回答:“漏瓦水又怎么了?当官的不为百姓做主鸣冤,百姓自然不乐意伺候,若是口渴了便喝,哪来这许多挑剔。” 她说话是不客气的,鼻子眉毛眼睛亦生得清秀而倔强。好像天生冷冰冰不爱理人,手上动作不停,又揩着桑叶去喂另一块竹柄上的小蚕。 楚邹眼睛错不开,忍不住开口:“姑娘何出此言?我父……我大奕王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天子脚下一片清明,你若有冤便诉之于公堂,何来不予鸣冤一说?” 少年十四,生自皇嗣天家,第一次同一个民间少女这般开口,竟有一丝奇怪的悸动,生怕她听去了却得不到她回应。 那醇润京腔中与来俱来的贵气,听在女孩儿耳中是诧然的,她便抬眉凝了楚邹一眼。但见是个比自己略长些年纪的冷俊公子,着一袭绣银藤纹交领青袍,英姿笔挺,气宇高华 文才兄,久仰久仰。她脸上便有些赧意,嘴硬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信便问问你身旁那个缩头县令。” ……她用“你”,说明她听了并回了他的话,楚邹心弦儿莫名松弛,柔软。 苏安平被噎得蹦不出话来,那女孩便执拗着,直到最后也没给楚邹上一口热水。 一场阵雨渐渐停歇,天井下光滑的青石板被洗涤一净,几人靴子踏水往院外踅去。楚邹走到门下,跨出门前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本低着头在喂蚕,莫名也抬起眼帘,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他抿了抿唇便走了。 衙门师爷派了马车,打着伞等在山岔口上。 雨后泥泞,一路车厢晃荡晃荡,几个半老的官员都有些疲累,楚邹问县令:“方才那个姑娘,口气为何甚冲?” 苏安平大约解释了一下,只道那小姑娘叫曹碧涵,今岁十二,父亲与他是表亲,原为江宁织造府的一个佥书,姓曹名奎胜。这些年大奕王朝丝织品出口量渐长,而从民间散户收购来的成品又达不到要求,前年朝廷派下来提督织造太监,鼓励富户把桑农的土地高价买回,而由这些有能力与技术的富户统一养蚕纺织,朝廷再从富户手上统一回购。 隔壁山阳与桃源两县的差事是这曹奎胜在办,按说这曹奎胜原是个谨慎之人,偏这片地域相交的却不少,许多事上抹不开脸面。中间似乎是各富户间买地的价格高低不均,连带着桑农都跟着闹起来,最后几方闹得不可开交,便有传说他私下收受贿赂,给不少富户摊了方便。山阳可是个大县,这里头油水可不少,闹到提督府,那织造太监便把他带京城查办去了。一查还真是有猫腻,据说现在正被关在王八街的大牢里。那些富户见他被下了大牢,倒也只能巴巴地闭嘴不闹了。 曹奎胜早年死了老婆,唯剩一个独女养在身边,他被下了大牢之后,州上租赁的府宅便退回给屋主。曹碧涵无处可去,便回了乡下这间祖宅,与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姑奶奶作伴,素日靠养蚕为生。因为曹奎胜的清贫,她笃定父亲不曾贪污,小小年纪竟也胆大,凑够了盘缠就没少上提督织造府喊冤。喊冤也没用,那弯弯绕绕的官场岂是她能懂的,查出来证据确凿你便没处分说,因而对官府之人向来不给好脸色。 十二岁……差不多的年纪。琉璃瓦红墙根下终日遛狗晃荡的小麟子浮上脑海,一个宫廷奢靡浑浑噩噩不知人间酸苦,一个同样在十岁时却已是尝尽世事炎凉。 这苍生万象。 楚邹默默听着,冷睿的凤目只是凝着草叶上的水滴,一路上也不表甚么。车轮子轱辘轱辘,不多会便到达衙门。 那场雨水下得丰厚,正好给了土地灌溉的良机,断断续续下过几天之后便转了晴。运河两岸堤坝严固,船只南来北往,哪儿看出来半分危患迹象?于是乎工部侍郎葛远便又把秦修明揶揄了几顿。 冯琛与老宁王府楚云旭前二年才把支道竣工,一应物项开支皆有案卷在册,他这般一说,不是分明质疑他二个偷工减料么?秦修明掬几掊土在手上再捻一捻,也就不敢再说甚么“高瞻远瞩”、杞人忧天的话来,得罪人不是? 朝堂之上大臣皆有分门别派,嘴上启奏的未必就是心里所想的,提出问题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忧心国事,一切皆离不开一个“利”字。楚邹也不知那秦修明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利,却并不出言讨教,怕薄了冯琛的面,只私下里留了心。 夜深时执笔书与父皇,便在信中俱以禀报。方卜廉在一旁看着,便赞赏道:“吾东宫已深谙为君之城府矣。” 今次下江淮有如顺天应时,一切都显得那般恰好与顺遂,楚邹听了也深感欣慰,得闲时便总往乡野游视。那山中空气净透,路旁稻苗青青,四月间正是野花浪漫之时,一场细雨过后铜钱草开出嫩紫的花骨朵儿。他在这段短暂的时日里,难得的有过放松,鲜少想起宫中那些繁复的纠葛。即便后来他把这一段从脑海中抹除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1章 『捌壹』狗尾巴草2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在田间时常会偶遇一道单薄的倩影,他现在已知她叫曹碧涵了。她似乎每日都会在这里拔两篮子猪草,然后一只扛在背上一只挽在腕间,走回对面那座苍老的宅子。 她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他没有见过她传说中那个七老八十的姑奶奶。那暗绿紫红的猪草一丛丛成片的爬在田埂上,她拔得很吃力,素净小脸被阳光晒出细腻的汗珠,两颊便匀开好看的红云。 楚邹知道她后院里养着四只小猪,有时候天晴了,她便会把猪赶出来,然后从井里打几桶水把它们冲洗干净。她似乎很爱干净,力气也不小,她的猪养得表皮光亮,一点儿也不像宫里头那个蠢太监,一年也难得给她的路痴狗丢弟洗一回澡。 但曹碧涵依旧是那般的嫌恶官场。楚邹穿着绿绫地刺绣飞鸟团领袍从她身旁经过,因着自幼习武弯弓,身量看去已似十五六岁俊武,气质与这地界的每一个男子都不同。她这时便会略略地停一下动作,像背着身子等待他掠过去一般。 她对他的经过竟也是有留意的,却从不开口说话。 后来见她拔得吃力,楚邹便叫小榛子过去帮忙。到底是力气大,三两下便给她把缠结的一丛给扯下来了。 曹碧涵说了声:“谢谢。” 虽是对小榛子说的,但楚邹知道她内里是对自己。 新鲜猪草的气味略微刺鼻,楚邹滞了滞呼吸,轻轻地打了个喷嚏。曹碧涵看过来,问:“你可是这个季节都会犯疾症吗?” 竟是被她一眼看穿了,楚邹略有些窘迫,应道:“是,你又如何知道?” 他冷俊如玉,凤目睿毅,看人的时候濯濯敛着光,像在凝着你,又像是穿透深远。曹碧涵无法多看,扭过头去望田野:“我父亲便是,但你吃鱼腥草就能好了 重生之弱水一瓢。 看到信的最后,那黄色的纸页下方不晓得被谁人用墨笔画了一只丑陋的小蝴蝶。他这会儿才忽地想起小麟子,猜着她一定是猫进乾清宫和小九弟玩儿时,偷偷在父皇的信笺上给他画的。胆大包天的奴才,以父皇细致慎微的心性,倘若不是对她睁只眼闭只眼惯了,这般在皇帝的亲函上乱涂乱画,该要拖出午门外仗毙。 楚邹便猜小麟子想自己回去了,个没心没肺不长进的蠢奴才,先头求她暗示她百般不肯,现下才分开几日便果然开始惦念。娘儿一样的,一动笔不是画花就是画蝴蝶,叫画点男子汉味道的,就必然是只四不像的大丑兽。他思及此,心绪却是欣朗——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不知他此行所遇有多么新鲜。 楚邹便问:“那笨瓜子奴才近日在宫里如何?” 小榛子勾腰哈背:“听织造局的太监带话说还算本分。前些个给九殿下做风筝,刮伤了手指头,现下被李嬷嬷拘着学缝补,学完了就在乾清宫门前傻坐,怕是在等殿下您给她去信哩,爷您可要赏她二个字?” 小榛子这奴才一年也难得吭几回声,他所有的任务便是终日像影子般地随在楚邹身后,然后隔断时间被张福叫去问几回话。这是楚邹在封太子那年便现了的,但楚邹一直坦荡荡任随他去,做甚么也几乎不避讳他,因知道他话少。也就是那没谱儿的蠢太监,素日拿零嘴糕儿的犒劳他,才叫他肯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楚邹到底因着遇见一段情愫而得意,提笔给父皇回函时,便顺手叫小榛子把桌上刚折的一株狗尾巴草寄回去给她—— 狗腿子奴才,不巴心巴肺地伺候你主子,要你何用? 小榛子觉得寒酸,告退的时候便把曹碧涵送来的那包酸梅干顺进袖子,一道寄去给了小麟子……反正也没见主子用一口。 小麟子在宫里头收到,还以为她太子爷也想她哩,说她是他的小尾巴跟班,不生她的气,还给她寄零嘴儿。 四月天的紫禁城,风中携带着轻微的尘沙,她举着楚邹“赏”她的狗尾巴草沿宫墙下小跑,风把那蔫了吧唧的草絮拂上她白净的颜颊,她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 傍晚夕阳渐隐,苍穹之上落日荡开一圈圈黄晕,她的目光飘忽很远,小脸蛋上乐开了花。太子爷刚走的几天没感觉,时候一久,没有了他的紫禁城她的魂儿也不贴身了。 过景仁门外时,桂盛捂着牙疼肿痛的半边脸走出来,差点儿就把她撞上。 小麟子叫了声:“干哥哥,我太子爷给我来信了,他说他想我呐!” 嘻嘻淘气一声,低清清的,便风一般地从桂盛眼皮底下窜过去。 干哥哥,干哥哥是她能叫得起的?直把桂盛气得脸歪脖子肿,个不男不女小娘炮儿太监,打小的时候看见自己还知道躲,越长大越皮猴了。他龇牙叱一声,那脸顿时抽搐得心肝肺倶颤。 酸梅干真难吃,小麟子便是从御膳房冬瓜瓢里捡来的瓜子儿,翻炒几下也比那要更上口。但她把它吊在了床头上,每天醒来便取一颗。她素日常猫在御书房前的窗子看,看楚邹的父皇批阅奏折,晓得她太子爷今次下江淮一切顺水顺舟,她便猜着把这一荷包酸梅干取完,楚邹就该回来了。 宋玉柔那小子在他走后第三天便生龙活虎地进宫来。施淑妃院里的三公主越长越漂亮,肃王府的三世子们暗地里总议论她,但看见她的时候又总把宋玉柔往她跟前推。宋玉柔很生气,像生怕与半聋子三公主有干系似的,每每总像个娘儿一样嚷嚷,定要和她撇得一干二净。三公主最近都躲在她母妃的延禧宫里不出来,看见白净俊气的宋玉柔便主动与他隔开远远。但小麟子觉得宋玉柔配不上三公主,这阵子楚邹不在,宋玉柔便时常去他的宁寿宫里蹦跶,还偷翻他的西洋画册,俨然翻得脸不红心不跳。小麟子有好多话儿要告诉楚邹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2章 『捌贰』锦绣河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今岁江南干旱,北方局势紧张,忽而坤宁宫又失火,紫禁城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霾,人在红墙根下行走,头不敢抬步子也迈得深沉。笑起来就更是痛苦了,宫里头做奴才得终日眉儿眼儿挂笑,让人见了觉得喜气,逢到这灾里荒年的,你不能不笑,不笑是哭丧脸,晦气;笑了又不能让人觉得欢喜,这是不识时务。 总算太子爷南巡之后江淮落雨了,眼瞅着坤宁宫修缮已近尾声,宫人们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四月末的时候尚宫局嬷嬷便找殷德妃提议,预备赶五月节万岁爷驾幸东苑射柳前,起一场宫廷包粽子大赛。由尚食局与尚膳监选拔宫女太监参选,得胜者给予奖励,一则缓缓宫廷气氛,二则亦可为端午当天万年爷午门赐宴准备食材。 把这件事情与殷德妃一提,殷德妃亦是分外赞同的,是日清晨便过东二长街去与皇帝说 萌战无限。” 殷德妃对锦秀颔首淡笑,着一袭对襟六月雪织花褙子信步款款走上台阶。 她比楚昂略小一岁,现年三十七,容貌说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庄惠丽质的。锦秀从她身旁掠过去,算算年纪也该二十六七,然而看着却比实际要小上许多。只是想不到她一个教养宫女,几时却能与一贯清冷的皇帝相处得这般融洽,殷德妃心底有些讶异,面上却也没表现出什么,在门边上匀了匀笑弧便迈步进去。 和楚昂提及端午赛粽子一事,此举正好可缓和宫廷气氛,楚昂欣然应允,顺带还褒奖了一番。 于是乎从四月下旬开始,各局各监便溢散开芦苇叶儿的清新。今次这桩比赛,不分参赛者位分高低,但得包的奇巧包的好吃就成,拔头筹的可晋品位一阶,次二名者可多得三月月俸,再往后五名多得一月月俸。由各局各监先分开比,然后再从太监宫女中各挑出最优胜的前五,四月二十七那天在乾清门前的场院上开赛。做好的粽子表面不做记号,吃到陷儿才晓得是谁做的,比赛公平合理,也不担心谁走后门。 御膳房挑了五个去,最后过五关斩六将就只剩下来朱师傅和擅长自己琢磨点糕儿果儿的陆安海。比赛那天直殿监在乾清门左右摆了两张长条桌,宫女着紫衣罗裙,太监青的褐的曳撒各立两旁,内廷的奴才们都看热闹去了,倒真把素日低沉的气氛一扫而光。 即便戚世忠有意让小麟子上,但吴全有和陆安海都不约而同地装傻,没让小麟子露脸儿。眼看着小丫头越长越伶俐,那眉毛眼儿的不仔细看还好,细看了分明楚楚绝色勾人,可没把两太监老儿愁的。平素做的衣裳特意往宽里大一号,太监帽耳朵和檐子也松垮一些,为的是把她的脸盖住。她自个还不晓得,总嫌帽儿沉,时时往上捋,不晓得那二皇子、三皇子看她的眼神已越来越不对味。 陆安海私下把这十年在脑袋里过了几回,始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被这两位爷看去了底细,他已经和吴全有默默商量好了,等年底正月一过就带她出宫。陆安海是孤儿出身,打十一岁被连哄带骗地骗进宫做了太监,早都不记得家是什么了。准备去吴全有的老家山东先待着,待上几年吴全有也寻了借口出来,再一块儿给丫头办一抬好嫁妆。所以这些露脸面的事儿,自此都特意地不让小麟子掺和。 紫禁城的四月天多是阳光明媚,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晌午的时候就开始比试了,左一排宫女,右一排太监。老朱师傅和陆安海挨个站着,太阳晒得他们虚胖的老脸上都是汗,那汗顺着陆安海苦瓜褶子一样的皱纹往下滑,滑多了他眼睛就睁不开了。 小麟子举着把大蒲扇在他二个身后煽,忽而给老朱师傅多煽两下,陆安海就嫌她小白眼狼养大了偏心眼了;换去给陆安海煽,老朱师傅又叫她把这些年学去的本事吐出来。她到底人小,还像棵青葱儿,身板不及那扇面宽呢,只得两手拘着扇柄,鼓足了气儿呼啦呼啦上下划。 得,把粽子叶都煽陆安海脸上去了,一众宫女捂着嘴儿嗤嗤笑。那宫女们打扮得都跟花儿似的,笑媚的眼儿抛过来叫人看多了脸红,小麟子就把扇子盖在自己脑顶上了:“别看,等我太子爷回来可要收拾你们。” 她打天生的怕宫女,故意把腔儿压得怒横横的,不料却掩不住那一股清甜,宫女们笑得更肆意了。她想起她太子爷快要回来,却待不住了,扇子煽得也开始不走心。 个不长进的,陆安海看不下去,赶她走:“去去去,滚边儿玩去。” 她倒还巴不得,她太子爷嘴挑,吃粽子若吃豆沙馅儿的,不能都是咸味,也不能都是甜味,咸甜得拿捏得恰恰好处,阖宫就只有她一个才掐得到那个准儿;若是蛋黄馅的,也不能光是蛋黄,那蛋黄里还得夹带几颗八成熟的红豆粒子,这样才更有嚼劲。陆老头儿不让她参加比赛,她便生生把那股劲儿按捺下去,晓得九皇子他们也在包粽子哩,公主皇子们也不得闲,她便往殷德妃的延禧宫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3章 『捌叁』他嫌弃你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西南交趾布政司进贡了一只小眼睛皱鼻子的长毛垂耳兔,昼伏夜行,偏又胆小得像只小耗子。几个皇子公主都想要,皇帝便用此做了赏赐,叫几个孩子也聚在延禧宫里包粽子。 晌午微风习习,日头打照在瓦檐下罩出一片荫影,殷德妃正在院子里问太监:“叫了你三爷来,怎的到现在还没人影儿?” 她因为是楚昂为王时的通房,在后宫几个主位里素来谦让,连带着体弱多病的三皇子地位也微薄。如今在宫中主事了,奴才们对三皇子的态度这才逐渐省慎了起来。 那太监叫小陈子,连忙弓腰应道:“说是马上就来了着,要不奴才再给娘娘去看看。” 小麟子从二道门走进来,差点儿撞了他个满怀。殷德妃看见她来就笑:“哟,你这奴才不去前边比试,怎跑这儿来做甚?” 因着与三皇子素常来往,殷德妃对小麟子的态度是和善的。小麟子与她也不生分,应道:“奴才来给太子爷包粽子了。” 和风吹着她的太监帽耳朵,她走得身板儿笔管条直。那帽耳朵下掩着的小脸庞青葱俊气,殷德妃看着喜欢,戏嗔道:“难为你主子爷不在,你还惦记着他一口吃的,去吧,小九儿正等着你呢。” 说着把台阶让开,自己去正殿那头小作歇息。 偏殿里摆了两张铁力木长条案,上面放着各种调料与食材。这些年皇帝冷淡六宫,宫里头没有添丁,当年随龙进宫的一拨皇子中最小的太子爷业已十四了,而那个被禁在东筒子闱院里的老七,尽管三岁前也曾得过皇帝的荣宠,但是几乎没有人再提起来 钻石王。宋玉柔讽蔑地勾勾唇角,手上红绳子不注意,咻地一声扯断了。那粽子里的米粒四下弹出去,写名字儿的纸笺打到了三公主楚湄洁白的手背上,楚湄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跑过去捡回来,低着头继续重新包,脸上表情很安静,忽然不与人说话。 二公主楚池便与宋玉妍对眼神,假意关切道:“玉柔公子也就只会欺负我们三妹老实,打着了怎样也不见一声道歉?” 都晓得王府世子们把太子伴读与三公主配对,边上的几个女伴听了便跟着嗤嗤低笑。 宋玉柔很窘迫,他可一点也不愿和这个半聋子公主扯上关系,但是又不想伤害她自尊心。偏她又敏感,似乎觉出自己不喜欢她,最近一看见他就老远地绕路走。宋玉柔有时候感觉很无力,对那一群生事的世子爷儿恼火极了。 默了默,觉得如果一句话不说必然又伤她,只得道:“我刚才不是故意弹你的,都是这个蠢奴才,是她让我分了心思!”板着腔儿,眼睛错开楚湄,看向她身旁的小麟子。 小麟子抿着唇分辨:“不怪我,是你自己扯断了绳子,你一见三公主就脸红不自在。” 晌午的风轻悄悄的,从窗缝眼儿里渗进来,带着一丝院子里杏花的清香。宋玉柔原本不觉得自己脸红,怎么被她这样一说,忽然就觉得耳根子臊起来了。他不解气,便揭短儿道:“你还说我呐!听着,她打四岁起就时常杵在广生左门外偷看三公主,一个太监也不害臊哩。” 小麟子这会儿才算听明白,敢情宋玉柔这小子背上长着眼睛哩,打小小就把她各种小辫子抓手里。但她可没敢解释自己只是想和没人玩儿的三公主作伴,老半天了才闷出一句:“是奴才的哑巴狗儿想玩球。” ……这么听着,倒像是谁都轻嫌她。 “请德妃娘娘安,母妃今晨有些头晕,湄儿回去看看她。”话音未落,楚湄一袭荷色襦裙却已往院中踅去。少女清柔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又落下,宋玉柔想起她白皙纤静的样子,顿时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便瞪小麟子:“是你把她惹生气了,你这奴才该拖出去仗毙。” 三妹越长越漂亮,俨然已盖过一向活泼骄傲的楚池。见人走了,楚池心底里莫名宽舒起来,低笑道:“四哥也真是,阖宫这么多的跟班不选,偏选了这两个不对头的活宝。” 宋玉妍看了眼小麟子,她从前不屑注意,怎今次认真一看,见这奴才与自己一般大年纪,长得青葱俊气,身条儿也清长长的,莫名叫人移不开眼神。她的表情便有些酸,应道:“二公主不觉得她女里女气的?听说邝哥哥还送了她一件红袍子,妍儿对他悉心体贴,也未见得他一个扳指儿。” 那袍子后来被吴全有退回去给小喜子了,楚池是知道的。她也知道二哥从小对宋玉妍麻木无感,但她心里却希望二哥能够娶到她。虽然这样的希望很渺茫,毕竟宋玉妍是东宫少傅的女儿,便是将来太子不想娶,父皇也不可能让二哥娶她。除非宋玉妍到时候非二哥不嫁。 但若是二哥不娶,他想要翻身可就更难了,连带着自己将来也必不能够风光。 楚池忙分说道:“二哥从小就与太子不对盘,不过是存心逗那小太监乐子罢了。听说三哥也送了一件,后来太子自个儿也送了一件,实在不值为一提。” 宋玉妍心里这才好过点。她是不敢奢望皇太子的,他生得太俊太冷,目中也从来不看人。而二皇子却是她可以握在手中的,她从小就迷恋楚邝,虽则他现今已没有了幼时的骄傲与威风,甚至十七岁了还不得出宫,但那迷恋已扎入骨髓,她对他有怜恤与心疼。 况自从那次冒着胆儿亲了他之后,他后来虽然依旧麻木不仁,但是对她的态度已有改善,好像有将她当做被他罩着的一部分了。宋玉妍的心是得满足的,回想捧着楚邝冷鸷脸庞亲吻的一幕,十岁早熟的她颜颊儿便荡开红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4章 『捌肆』东二长街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午时上头,乾清宫前的赛粽子已接近尾声,尚食局与御膳房分别把做好的粽子送去灶上蒸,只待下午皇帝和几位娘娘亲自评判。 隔壁延禧宫里孩童喧闹声阵阵,景仁宫却显得异样安寂。 “坐吧。”张贵妃叫宫人给锦秀赐了张凳子。 “谢贵妃娘娘。”锦秀福了一礼,这才谦卑地坐下。 张贵妃睨着她淡妆素抹的脸庞,其实未曾有多少变化,怎么着越看却越比从前生动起来。她想起贴身林嬷嬷的汇报,说看见锦秀与皇帝相处似乎甚融洽,心中便不免有些酸。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比不过年轻娇花一朵。 晕开笑脸,不动声色道:“难为你隔上几天还能回来瞧瞧本宫,最近老九儿好着么?” 锦秀低声应:“九殿下甚乖巧,就是时常惦记着娘娘,夜里睡前总要问上几回。” 总算没白养一场,张贵妃容色稍好看,又问:“一顿能用多少?睡得可好嚒?” 锦秀又答:“睡得也踏实,半夜爱踢被子,奴婢在跟前伺候着,倒不打紧。” 张贵妃见她依旧这般谨言慎行,心里这才略为舒坦一些 [穿越]属性调换。那太监特有的森青色曳撒刺眼睛,宋岩的心弦儿便被触动,剑眉间敛起凝重,只是一目不错地盯着。 小麟子忽而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那般的魁梧修伟,她便认出来是宋玉柔的爹,教她太子爷武艺的东宫少傅。 虽则他们授课都是在外朝的文华殿,小麟子平素在内廷活跃,几不曾碰面。但宋玉柔和他的爹五官生得几分相似,小麟子一眼便认出来。 宋玉柔的爹疼儿子是疼出名的,听他家随楚妙进宫的嬷嬷聊天,说宋玉柔刚生下时身子骨可弱,到第三天身上都青紫了。彼时东平侯府老太太正在生病,眼瞅着孙子活不下去,老太太听了消息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结果第四天抱去庙里请了一回,回府后却慢慢地活了过来。他家里头的大人因此对他尤其宝贝,见他生得书生白俊,就给起了个好养活的女孩儿名字。宋玉柔的爹爹因此也特别疼爱他,即便是他后来有了弟弟和妹妹,依然是对他宠得不成样。不然宋玉柔也不会被宠成这般娘儿气。 见走得近了,小麟子就谦恭地耷拉下脑袋,静悄悄地从宋岩身旁掠过去。 那一身熟稔的太监动作,看在宋岩眼里却是刺目。宋岩垂下的手不自觉捻了捻,小麟子已经从他身侧蓦然离开。 锦秀刚刚从大成左门跨出来,预备去延禧宫里领回楚鄎,看见迎面走来的宋岩,蓦地便愣了一愣。 领路太监微微一福,叫一声:“锦秀姑姑。”从她身旁碎步掠过去。 锦秀便有些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挪步子。 宋岩盯着她的脸庞,修伟的步子往前迈。其实当年去找朴玉儿,他是刻意避开锦秀的,但从锦秀此刻这样的表情,他便猜她后来一定是知道了自己。 而锦秀此前其实也未正面见过宋岩,只是每每隔着门院听到那一声声旖旎起伏而又刻意压制的动静,依稀瞥见他过朗健的侧影或背影。若不是朴玉儿难产时喊出他的名字,她亦不可能这般真切地知道他。 她心底惴惴惶惶,生怕他亦对她认识。 但果然他不认识她的几率为零。 二人擦肩时,宋岩用极低的嗓音问了一句:“江锦秀。” 是问的语气,却又分明肯定。锦秀冷不丁肩膀一颤,勾了勾头,几步从他身旁掠过去。 画面似乎是慢速的,静止的,却又只是慢了那一瞬,顷刻彼此又双双加快步伐。引路太监在前头带路,并不晓得生了什么。小麟子掉了狗尾巴穗子回来捡,看到这样微妙诡秘的一幕,惘惘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弯腰把东西捡起,然后揩着两挂粽子进了景和门。 她把蒸煮好的粽子掉在破院子的空房里,熙熙攘攘垂下来二十来个,每个都是不同的口味,数着日子盼她的楚邹早些回来吃。 那场包粽子比赛,头筹被尚服局的一个宫女得去了,老朱师傅和陆安海得了第二,领了三个月月俸。两老头儿高兴,特地给小麟子打赏了红包,小子幸亏没去,去了赏赐给她得。 而西南交趾布政司进贡的那只垂耳朵兔子,皇帝却赏赐了宋玉柔。小麟子猜着是因为太子爷在江淮差事办得好,所以皇上便顺带给宋玉柔打赏了。但宋玉柔的那只兔子没给太子爷,也没给他姐姐,过阵子却出现在了三公主的院子里,又过了几天又出现在楚鄎的院子里。 宋玉柔这个口是心非的臭小子,小麟子心里便对他默默鄙薄。 时日过得飞快,五月节一过,便听张福说太子爷来信,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5章 『捌伍』我的太子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扈江篱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江淮一带过五月节有佩戴香囊的说法,闺中女子端午前夕剪彩布以刺绣,做成各式新巧形状,内嵌雄黄荷包佩于腰间,用以辟邪保佑。 雨后初晴的田野青草飘香,白色紫色的小朵野花亦显得别样清新。楚邹立在小径旁,曹碧涵给他在腰间挂了一个菱形的香囊,上绣精美花鸟草虫。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儿送自己东西,楚邹低头看,用手将褶皱抚平,对曹碧涵展颜笑笑。曹碧涵也回他青涩一笑,少年时的情怀纯澈,无关乎情无关于爱,只是一种单纯的悸动与美好。 楚邹说:“我就要走了,你父亲的案子我已叫冯琛帮你重查,你不必过多忧扰。” 他亦送了一副画给她,画上画着几朵欲绽未绽的昙花,或如这次下江南所遇之情感,只是刹那美丽,却无意在心中弥留痕迹 贵妃的现代生活。先吃中间的,再很困难地剜着上下两面吃,这样吃一个瓜就能用掉大半个下午,没有太子爷的光景就是这么打的。 五月的午后蝉鸣声声,有了仲夏的感觉。楚邹回来的时候,她一个瓜正挖到紧要关头,听到院墙外传来压低的碎语—— “回来了?” “唔。可不是,这下又有得那小子闹腾。” 是陆安海和吴全有的说话声,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太子爷回来了。她真是越长大越想他啊,多日子不见就没了魂儿。 从隆宗门的台阶上跳下去,一路往他的东宫飞跑。大正午太阳静悄悄的,把乾清门前的场院晒得白闪闪一片,她提着粽子碎步不停,额头上的汗随着帽檐子一点点往下滑,跑得小胸脯呼呼直喘。抬脚跨进宁寿门,一眼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太子爷。 日头太刺眼,显得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她太子爷着一袭盘雕花锦的藏蓝色团领袍,似乎个子又挺拔了一些,反正是瘦了,皮肤亦在南边晒得有点黑。奴才们都在围着他转,他亦好脾气地抿着唇,由着他们在自个身上排灰扫尘的折腾。他不生气的时候对人总是顺和。 小麟子一看见他,心里头便被填得满满当。那被阳光晒得粉红的漂亮小脸漾开笑容,抬脚便开心地往他跟前跑:“爷,爷,我的爷,奴才可把你盼回来了!” 楚邹却听不到,粗使太监正从门外往里卸东西,宋玉柔也已经抢在她前头忙碌了。宋玉柔这小子心眼儿堪比蜂窝眼子,他算着楚邹这几天要回来,便叫奴才整日在齐化门下守着,几时看见太子爷马车进城就迅速回来禀报。晌午他本来正在家中昏昏欲睡,乍然听到太子爷马车过去了,吓得咯嘣一下便从床上弹起,立刻提着他的蛐蛐罐子飞进宫来。 这会儿正捋着袖管,一会儿围在楚邹跟前斟茶,一会儿执把扇子给楚邹扇风,伺候得可殷勤。小麟子想挤进去,宋玉柔就用臂肘子暗暗捅开她,不让她靠近。一定是怕小麟子见了楚邹,把他最近做得那些坏事儿都告了。 楚邹一看这臭小子的脸,就晓得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两个一准没干好事。便只是默默地受着,暂且按捺着不去说。 小麟子巴巴渴望着,挪着身条儿往楚邹跟前腻。心里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话,一看见他忽然又不知开口。她打心眼里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儿,他出宫一趟回来后,周身的气宇更高冷更沉着了,凤眸间的光芒像睥睨天下。肩膀和脊背也宽展挺拔不少,像一个俊武的大男孩儿,一点也不比二皇子差。她满心都是崇拜,指头勾着他藏蓝的袖摆,装作没心没绪地勾划着,划得楚邹心里就跟有只小虫儿在爬。 在宫外把她忘记,回了宫,那沁入骨髓的宫廷奢靡身份尊卑又弥上心头,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甩脱不开的味道。 楚邹心里就柔软,他这会儿心情是好的,有许多的政论想要与他的父皇说。 便扭头看向她:“手好了吗?能写字了?”说着,捻起她粉嫩的小指头在目下看了看。 小麟子不由感动,猜她太子爷一定看到自己画的小蝴蝶了……还关心她的手指头,一定有向送信的太监打听过自己近况。 她被他捏得心里软绵绵的,便点点头:“嗯,太子爷在江淮可辛苦?” 出来得太赶,那脸上西瓜沫子忘了擦,看起来就像只贪吃的小花猫。楚邹睨她一眼,想起她之前的绝情,就勾唇冷笑:“你说呢?好了就自己玩儿去吧。”说着松开她的手,微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那昏暗的光影中他的侧脸冷俊而美,鼻梁英挺而唇线薄,有点憔悴。却没有从前对她的那些挂心伤恼,仿佛他出宫一趟,便已步入另一个更远的空间。小麟子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心里头莫名空空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6章 『捌陆』丑挂香囊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管家太监着人去乾清宫禀告,说太子爷正午归宫了。楚昂体谅儿子辛苦,便没让过去请安,吩咐休息好了再去。楚邹一路舟车劳顿,其实已甚感疲累,闻言便就势倚在花梨木扶手椅上睡过去。 紫禁城夏日的午后总是安静异常,阳光把对面的琉璃瓦打得一片金光散洒。人从殿内往外望,眼皮儿便被刺得直打架——像阖宫都进入了一种短暂的休眠。 小麟子围着楚邹转,一忽而盯凝他轻阖的眼帘,一忽而又贴着他微弯的臂肘站。她的气息也如她清岧岧的身板儿,呼在人脸上是叫人柔软的,还带着点儿清淡的馨香。楚邹似乎睡得沉,只是任由她站着。她盯着他站着站着,目光顺着他英挺的鼻梁往下滑,滑到他窄束的腰身,眼里头便又浮上怜疼。不知少年拔高身量时必然要瘦,只当他在外面办差时吃了苦头,她想起孙皇后临终前的嘱托,“那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只他对一个人好,他难过了你就替我抚抚他胸口,他高兴了你就陪他笑笑……”她便想要对他好,从雕花架子旁取来玳瑁扇子,替他打风煽凉快。 “哈呜——”宋玉柔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也跟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风。他本来是想回去的,但小麟子黏在楚邹的身边不肯走,他便走得不安心,只得也无奈何地留下来。 他已经是很困了,皱眉问小麟子:“你总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麟子答:“我得伺候我的爷。”看了眼楚邹睡着后静谧的脸庞,眼里是特别的爱护。 宋玉柔特鄙视她这一脸的娘儿相。瞅着楚邹像睡沉了,于是道:“太子爷下江淮后我在家里高烧了七八天 东荒记事。” 吴全有吭吭鼻子没说什么。 忽而那鱼就蒸熟了,她小小试了一口,又往里添了一瓢儿香醋。嫣巧的唇瓣贴着银勺细品,俨然不关注他们在说什么。出宫对于她,似乎是陆安海打小小就提醒过她的,不然她也不会省慎地攒银锭儿。但没有到那一天,她便并不知出宫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依然是在这三丈红墙下陶冶着她的几尺宫廷生活。 做好了端去给楚邹,傍晚申末酉初的时辰,紫禁城里被霞光映得一片橙黄。日头一落风就起来了,她曳撒随着步履轻拂,脸上洋溢着和乐的喜气。楚邹一觉醒来精神好,端姿展肩地坐在膳桌旁,那膳桌上三荤四素,搭一碗雪梨银耳甜汤,叫人赏心悦目。正中央搁一盘醉糟鸡块,将肥母鸡加红糟煮熟,醉糟而成,色泽淡红,点缀翠绿香芹增色。 楚邹正要掂筷子,她忙把盘子够到他跟前。其实做得很不错,骨酥脆,肉软嫩,味道醇香,食之不腻。楚邹问她:“这道菜是你新做的?” 她答:“是。主子爷不在,奴才跟着李嬷嬷学,等着爷回来尝。” 小子上梁揭瓦学淘气,粉嫩小脸蛋被晒得有些红。那眸瞳剪水似的凝着他,楚邹原本打定主意回宫后晾她几天冷脸,被她这样黏黏乎乎,就有些提不起来劲。到底是管不住嘴啊,谁叫她专就拿捏了他的胃,便只是优雅地用着,不与她说话。 天花殿脊下只有他二个人,显得空旷而静谧,偶尔银筷相碰的叮铃声也似荡着回音。他吃着吃着,便叫她:“回去吧,架子上那只陶龟,拿去赏你。” 小麟子跑过去把灰不溜秋的陶龟抱在手上,却并无有多少高兴。她瞥见他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了,那花绿刺绣的走针,一看就是女孩儿做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宫里头的。他挂得这么若无其事,对她的打也清清淡淡,她便看得甚刺眼睛。 …… 清早的交泰殿露台上微风拂面,他换了身太子常服去乾清宫给他的父皇请安,腰间依然挂着那个香囊。 小麟子跟在后面看,看他淡黄色刺绣蟠龙的袍服衬着那紫底花绿的麻布香囊,怎么看怎么就是不般配。她就问他:“爷,腰上那个丑八怪香囊是你从前没有的。” 一个太监,对主子这样酸不拉几的语气,楚邹听了甚别扭。父皇不在乾清宫,小路子说正与九弟在坤宁宫里,他便又往后头拐。清风吹拂着他冷俊的脸庞,他凤目远眺,轻启薄唇应道:“是爷宫外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那朋友是公子还是小姐,怎生送个礼物这样上不得台面?”小麟子抿了抿唇,又问。 楚邹这次没搭睬她,他比她年长四岁,少年过了十三四身量便突飞猛进了,小麟子清条儿的不过只到他肩下。那修长双腿迈开大步,小麟子便跟不上他。自小习惯了奴才的走姿,跟在主子后是必须勾头搭脑的。好容易跟上了,才想要问,根本轮不到开口他却又过去,她便只得一路碎步小跑着随在他身后。 “嗤嗤,皇上看九殿下,门洞里漏风了~” “必是老四跟前那小太监给他吃多了糖,让朕瞧瞧。” 几只雀鸟在坤宁宫肃静的瓦檐上扑腾,已经修缮好的坤宁宫给人一种似陌生似熟悉的感觉。人尚未进去,便听里头传来男人、女人与孩子的笑谈声,似是欢喜的,很多年都不曾再有过了。自从母后走后,这座庄雅的殿宇便是静谧的、朴肃的,母后弥留下来的味道,谁人都撼动不了,拂之不去。而此刻却是忽然的鲜活起来,恍惚勾着人以为光阴倒转。 楚邹微微蹙了蹙眉,莫名的有些不好,但又带着一丝道不出的好奇与祈盼。叫桂盛进去通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7章 『捌柒』三品令人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新制的三弯腿罗汉榻在匠师的特意打磨下,现出经年使用过的哑光,看着便如同与从前无异。四岁的楚鄎站在锦榻旁,张着嘴儿喊“啊——” 楚昂用银片子压着一看,便看到他蛀虫的两颗小门牙,黑洞洞的,诙谐又可爱。 锦秀跟着俯身,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 楚昂这会儿心情好,爱宠地捏了捏儿子粉嫩的小脸蛋:“像他的四哥,老四当年亦是掉牙早。” 锦秀听了附和:“人都道九殿下聪慧懂事,像当年的太子爷,这是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用慈爱关照着。” 提起孙香宁,楚昂又不禁感慨,叹道:“但愿他兄弟几个手足情深,朕也好告慰于皇后。” “是。”锦秀低下头,蓦然现与皇帝的脸庞不知觉间竟凑得这样近,她便情不自禁地凝了一眼。 自从搬出景仁宫与皇九子独住之后,锦秀的位分便和普通宫女不一样了,虽皇帝没有给她特别提职,但是宫里奴才们看见她,对她的态度却已然分外恭敬。她的穿衣打扮也已经可与从前不同,不再像寻常宫女子那般,常年两套没甚么装饰的紫衣绿裙。 此刻着一抹樱色斜襟素花衫子,下搭乌青色缀流苏璎珞马面裙,那贴合素雅的穿着将她莞尔身段勾勒,胸线显得那般丰盈有致。她的脸上化了一点淡淡的妆,不张扬的年轻妩丽,这样站在楚昂身旁,宠溺着他的儿子,便叫楚昂心里莫名宁静与温和。这是自从孙皇后去了之后,许久不曾有过的踏实,楚昂长眸不自觉地与她对上视线。 三十已去半的楚昂,着一袭玄色团领升龙袍,五官依旧是清削俊朗的,和十年前那个初进宫的帝王仿佛没有太大差别 网游三国之霸权。只踅步进去,双膝跪地做叩伏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安泰。” 楚昂抬眸看过来,看到十四岁的皇太子,平肩窄腰,修长颀俊,那眉间气宇持重练达,俨然已颇具睥睨苍生之风骨。尤是此番去江淮办差出色,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好评。他目中甚是欣慰,便伸手虚搀:“起来吧,昨日恐你路途疲累便未叫你过来,休息得可好么?” 楚邹应好,默了默又含蓄道:“方才去前头找父皇,小路子说在母后宫中。儿臣一路过来,听见殿内这般热闹,竟还有些恍惚。” 楚昂展眉,语带戏谑地看向楚鄎:“你九弟也已开始蛀牙,这让朕想起当年你被皇后拔牙的情景,一时有些触景生情。” 楚鄎怯怯地叫了声:“四哥。” 楚邹摸摸他粉嫩的小脸,暖暖地把他拉至自己跟前,让他贴着自己站。楚鄎便规规矩矩耷着手站定。 “奴婢请太子殿下安。”锦秀对楚邹施礼,面带笑盈盈。 她笑得这般柔和亲近,楚邹有些不习惯,这不是一个宫婢该有的省慎笑容。他便颔首点了下头,把目光错开她去不看。 锦秀得到这般冷傲回应,一时有些尴尬,便谦卑地敛回眼神。 楚邹望了眼周遭的摆设,其实一应物事都差不多,然而却道不出那股微妙的变化。原本坤宁宫里是朴宁的,像铺着一层淡淡的雾蒙。母后弥留的气息仿佛让时光在这里凝滞,散不去的是回忆与惦念。但如今,那气息却淡了,空了,只剩下一众没有灵魂的木料器具。 楚邹便有些不解,因为倘若是叫李嬷嬷与桂盛,必然不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坤宁宫的味道,只有从最初跟着母后经历过繁华起落的人,才能够深悟与描绘。 便佯作笑问道:“太监们倒是神速,母后的旧物这样快就布置妥帖?” 皇帝舒一口气:“多亏你眼前的江令人,多处细节皆是她在忙碌。” 锦秀连忙谦逊道:“一直带着九殿下在坤宁宫陪伴皇后娘娘,每一样细节都不知不觉刻在心里。奴婢不敢得夸赞,能为皇后尽孝是奴婢的福分。” 楚邹听了果然甚不舒服,原来是通过这个大宫女的手,她不过是景仁宫里的奴婢,又如何谙知母后的芳华?便不由自主地拧了眉头,不表什么。 锦秀察觉太子对自己的隔阂和轻视,笑容便渐渐敛了起来,不再刻意讨好。而那股渴望到得高处的心,更因此而加增了。 楚昂看出楚邹似乎不喜锦秀,只当他是因锦秀出自景仁宫而心存芥蒂,因此并不以为意,只转移话题道:“此去江淮差事办得甚好,应能堵住那些嚼舌之语。前些日读我儿来信,字句间似乎还有许多见解未尽,择日可与朕详谈。” 这次去江淮其实没有太大动作,不过是恰逢甘霖缓解了旱情罢。不料朝廷上下却一致的表彰太子识才尊贤、国之栋梁,这是楚邹始料未及的。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东宫这个敏感的位置,被扶得越高则越须得步步谨慎。因此在进宫前,方卜廉业已谆谆提醒他,所有功劳皆能推则推,万不可多贪。 楚邹连忙行跪礼:“是父皇英华殿戒斋祈雨,圣德感动了上苍,使得天将雨露,解除灾民之困。儿臣仰瞻圣恩,不敢妄图功劳!” 皇帝听在耳中不免感慨,昔年那个天马行空的淘气四子终是练就了宫廷城府,便宽抚道:“我儿谦虚。对了,那运河修补支道一事多有争议,近日你便好生将养休息,择日将那秦修明一道宣进宫中,朕要仔细盘问。” 楚邹正要将此事禀予父皇,闻言拍袖站起来:“是,那儿臣先行告退。”说着谦谦一拱,徐徐退出坤宁宫。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8章 『捌捌』他尿床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巳时的日头渐渐射出灼光,宫墙上的琉璃瓦被打照得闪闪一片。开始热了,小林子站在交泰殿的廊檐下等候楚邹,一缕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白净的脸颊儿晒得微微泛红。 隆福门头上有只肥猫在闲逛,三片嘴儿里出喵喵的低叫,那是慈宁宫一群老太妃们喂养的野猫。太妃们年老了都想积阴德,逮着野动物就喂,连夜耗子都不放过。她们自己老了牙咬不动,倒把紫禁城的野猫野狗喂得越来越肥。镇日画着鲜艳的妆容,眼线也描得长长的,笑起来就像一条绳子往上吊。岁月像把那座无人光顾的宫殿遗忘,忘记了把她们的性命带走,她们往往活得很长很久。 用老太监陆安海的话说,这宫里头得宠的漂亮的都是死得早的,天妒红颜哩,能够活下来的就不容易死了。她们的身上散着一股老晦的味道,胭脂妆粉味儿却扑鼻。宫里头的太监都烦她们,喂什么阿猫阿狗,吃饱了满地拉黑屎,一整日不停地扫。 直殿监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走过来,看见隆福门墙头上的猫,便挥着手上扫帚作势要打。 “喵——”那猫惊吓得跳到地上。太监左右看着没人,就照着猫屁股狠狠踹了几脚,把猫踹得直抽搐。 小麟子一目不错地看着。那太监忽而仰头,看见她正正地站在露台上,脸庞不自禁一怔。小麟子忙把眼帘垂下,宽松的帽檐子遮住她的脸,剩下来一道瓜子尖尖的小下巴。 戚世忠一袭江牙海水蟒袍在风中拂荡,高硕的身躯从台阶下踱步而来,小麟子看见了,连忙叫一声:“戚爸爸。” 戚世忠正在思想,闻言看过来:“唔,杵在这里做什么?” 算算他的年纪也差不多五十出头了,然而看着却是红光满面。那老鹰鼻子脸黑红,走起路来气场凛冽如鬼厉,听说每天早起都要先喝一盅清茶顺顺心肺,然后再吃一碗鲜人奶。但这都只是传言,不知道真假,说他每天手上都过着性命倒是真的。楚氏皇族的男子天性都多疑,他手下东厂的番子们每天都支着耳朵盯梢臣民,死个人都不用对谁禀报的。 小麟子打小在他跟前就拘谨,低声答:“回戚爸爸,在等奴才的太子爷。” 她勾着脑袋,老实巴交的,森绿的曳撒在风中扑簌簌,像个青葱的少年儿郎,声音却似女孩儿清甜。 戚世忠不由衷认真看了她一眼,钟灵毓秀,楚楚可人的,听说皇帝爷的三个儿子都对她挂心。他对她语气便有缓和,扭头道:“日头烈,别整天跟个猴儿似的上窜下跳。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将来有大出息。”说着掠过她身旁就要走了。 “嗯。”小麟子点点头 冲喜娘子。 楚邹一袭杏黄常服从坤宁宫台阶上踅下,小麟子忙又道:“太子爷来了!” 戚世忠转头看见皇太子,只见数日不见,少年英姿愈显挺展。那步履缱风,削俊颜面上凤目高远,气宇凛然,已然找不见昔年那个手持丑兽风筝在宫墙下转悠的呆影……只怕他年不会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他今晨是见过秦修明的,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头,当年因为得过自己恩惠才当上的都水清吏司郎中。问了他几句,早前还遮遮捂捂不说,后来才把个中的关节告诉自己。戚世忠猜着皇帝必要召他问话,便事先叮咛了一番。 听说此次回京,太子爷还把那丫头也捎带上了。但那姓曹的案子是好查的吗?给谁查也别是这个冯琛查。冯琛这个家伙,别的不算门精,偏就独独对数字敏锐,又爱较真。那江淮买地一案,倘若只是粗略一查便把人放出来倒罢了;若是往深里去挖账目,织造局连带着江南提督织造府,一竿子千丝万缕的牵连就乱了。多少太监和官员指着这条线吃了几年饭,他太子爷若是敢端,自个儿也就别想清闲。 戚世忠对楚邹鞠了一礼,恭敬含笑道:“哟,太子爷舟车劳顿,怎也不多休息几日。” 这戚世忠老奸巨猾,平素给父皇差事办得好,私底下手段却是又阴又狠。楚邹惯是对他敬而远之,便不亢不卑道:“一路平顺,倒不见太多辛苦,劳戚公公惦记。”说着二人擦肩而过。 周围空却下来,楚邹问小麟子:“他对你说了什么?” 小麟子答:“叫奴才好好伺候太子爷。”眼睛还是看着他腰上那个香囊,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那么不入眼。 楚邹只当无视,想起方才锦秀的那一番表现,又问道:“你对九弟身边的江宫女怎么看?” 小麟子视线错不开,心绪都不知飘去哪儿了,自是答非所问:“九殿下已经和锦秀搬去钟粹宫了,就在万岁爷的御书房隔壁。” 楚邹眉宇顿地一凝,思虑凝重起来,似是一种母后的领地被侵犯了的焦躁。忽而撇头睇了小麟子一眼:“你一个太监,今后你主子爷这些事少掺和。” 说着箭步如风,挺拔的身姿便往台阶下踅去。 他眼中这样不耐烦,一定指的就是小香囊,小麟子便猜着是女孩儿送的了。她心里头也不晓得怎么了,怎么就是奇怪地揪拧起来。见楚邹走得快了,嗫嚅着唇瓣,连忙又快步随上前去。 但她太子爷这次出宫,不仅学会了收女孩儿的小礼物,竟然还开始了尿床。 他自从江淮回来后,忽然比从前更加刻意地避讳与她同床而卧了。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在那些凄清迷离的光景下,他落寞时总贪婪着她的暖脚窝窝。 进入六月的紫禁城时有打雷闪电,他逢到这样的夜晚总是很容易心惊易醒,只有到这时候才不得不需要她趴在床边伺候。 在生小顺子事件之后,宫里头的太监除了小麟子,楚邹都反感他们近身。虽然名义上小麟子不入册,但实则已经成了他的贴身太监。他既不让她上榻,平素小麟子再困也只是乖乖地趴在他床沿边,然后睡着睡着糊里糊涂便倒卧在他脱鞋的那块软锦上。 只有那一次,深更半夜忽然飓风骤雨,刺眼的闪电带着白光划开菱花窗子,外头的枝杈就像是倒垂的女人青丝,把她吓得心坎儿怦怦跳。一座二百年的老皇城,谁晓得夜里头藏着多少不安分的魂灵,她也怕了,见他睡得熟,便不管不顾地爬到他的床角窝里蜷缩。 他的褥子总带着一抹好闻的淡淡沉香,睡着后两腿伸得笔直,微微岔开一些空挡。那线条又修长又健朗,让她很有安全感。后来迷迷糊糊睡得沉了,第二日醒来,便现他那个立了起来,他还尿了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9章 『捌玖』岁月无痕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是小麟子第一次看见楚邹尿床,而他平素却是个多么爱清洁的人。初醒的楚邹尚且昏沉地躺在锦枕上,墨眉微蹙,似是有什么道不出的愁绪。 半夜里闷热,他踢开了被子,那修长的双腿中间,杏黄色的绸裤晕开了一片湿,依稀透出底下不安分的动静。而他又是个多么爱面子的人,小麟子想起老太监陆安海的交代,奴才在主子跟前当差得时时为主子着想,比方说放屁,主子放了屁你得眉不皱鼻不堵,当做什么事儿没生。若是着实掩不过去,那就得说是自个儿放的,再不然就得怪罪到食物上头,怪那食物没福分,受不得主子这样的贵人用它,用了它还隔着肚子闹别扭哩。 小麟子有些紧张,抿着嫣红的唇儿,电光火石间寻找着为太子爷开脱的借口。 绸缎裤子凉凉的,一片陌生的湿腻感觉,楚邹愣怔地躺了一会儿,待回过神微微仰起脖子一看,很快便明白生了什么事。但自小在圣济殿里博览杂书,这些对于他的年岁本是期然而至,虽则被小太监看去了尴尬,很快却也镇定下来。 昨夜电闪雷鸣,他睡梦中不无意外地又入了魇,那错乱间怎生又听见母后撕心竭力的痛唤。闻着声息看却不到人,他顺着那声音走,迷迷糊糊便来到了坤宁宫的台阶下 网游之定鼎三国。 楚邹却不希望再继续纵容她亲密,到底是一个太监,便仰坐起身子:“和你说你也不懂。听着,你主子爷今后是个大人了,今后该生分的就要生分,和从前可不一样。” 小麟子不落意地点点头,往柜子那头给他取裤子。他眼睛不自觉睇了眼她背影,又生气:“一个太监,把屁股撅那么高做甚,宫女也不见你这般臊。” 小麟子最怕被人说屁股,每次二皇子从奉天门前路过,总是睨着她的屁股似笑非笑,叫她甚是窘迫。闻言忙把两腿一闭,一边挑衣裳一边扬声辩驳:“主子爷冤枉人,我没撅。” “没撅,你自己看。”楚邹没好脸色。 她往后一瞥,还真是撅了,像一只翘翘的鹅。但她可不是故意的,她打小吃东西就长屁股,从前爷也摸,摸了都没这般嫌恶。 那几天用饭小麟子便不敢多吃肉,三餐尽拣着素的吃。这丫头平素胃口极好,吃饭从来不挑食,老太监还以为她中了暑气,带去魏钱宝那里把了两回脉,搭进去两盒子瑶柱萝卜糕。魏钱宝回回把糕都吃完了,才说好着呢,好得像只小老虎。陆安海问怎么回事,她不敢说太子爷嫌她屁股翘,只得嗫嚅道:“太子爷嫌我胖。” 好个臭小子,这小下巴尖尖就跟瓜子一样大,她胖哪儿了?小丫头不长点肉还能看吗? 没把陆安海好一顿气,揪着小麟子袖子晃了晃,里头胳膊就根树枝细,再不好好吃,再不好好吃回头就跟安定门送粪的小五子一样高,回头看谁肯要你当差事?那小子他有多薄情,一准第一个就把你踢喽。 小五子是个矮墩子,打十三岁进宫就没长过个儿,如今二十多岁了才没比小麟子高多少,宫里各局各衙门都不要他,最后给派去倒屎拉粪了。 小麟子到底贪图味蕾之欲,不几天便又管不住嘴儿了。 后来她现不管自己吃不吃,长不长肉,楚邹自从第一次尿床之后,每隔上七八天就得重复尿一次。他看着那般瘦挺挺的,不想精力倒是丰盛哩,精力丰盛的人才天天尿床儿。 他尿了还不让送去浣衣局洗,命小麟子单独拿回自个的破院子,洗干净晾干了送过去给他。 每当他叫她洗的时候,那惯常清冷的凤眸才会对她晕开一点点暖和,他求她办尴尬的差事时才会赏她好脸儿。但他甚少笑,几乎从小麟子四岁上遇见他起就不见他笑过,因此那偶尔的暖和便能叫冰雪消融。 自从他开始尿床后,他的五官与身量便也奇怪的英展起来,身上似散着一股道不出的男儿味,是叫尚且只有十岁的小麟子崇羡的。小麟子便毫无理由地被他融化,继而对他的使唤没脾气地顺从,竟连他腰带上的那只香囊都忘了要先打问清楚。 “刷刷刷——”大下午天的紫禁城显得异样静谧,日头在树荫下影影绰绰,她就坐在台阶上给他搓裤子,洗好了挂在绳子上晾晒。那裤子上带着香草澡豆的清新,是李嬷嬷教她调制出来的。李嬷嬷教东西可有一套,她好像都没怎么学却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很多,她如今除了会煮食蒸糕,会缝补清洗,还会调配花草香料、胭脂水粉儿。 风把少年皇太子杏黄的绸裤与锦褥轻拂,小麟子便把脸贴着那些面料绕圈圈。那柔软的绸缎沾着她的脸,湿湿的水汽使她透不过气来,就仿佛是她的太子爷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儿。唉,她自己都不晓得她是有怎样地迷恋他,绕着绕着就自己闭着眼睛甜甜地轻笑。 “嘁嘁——” 老太监时而怀疑小东西关着院子躲在里头干嘛,某天好奇往门缝里一瞅,瞅见一顶转歪了的太监帽耳朵,鬼迷心窍哩。他心中便猜了个大概……嗟,这紫禁城里岁月说慢又快,那蔫儿坏的小子,几时就悄不觉地长成了。长成了也不干好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0章 『玖拾』并蒂莲心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清早的御花园里弥散着淡淡雾气,清凉意使人舒适。楚鄎勾着父皇的手,沿汉白玉随廊走过来。两旁池潭中绿叶承托着花瓣,红的粉的洁白的,那是六月里盛开的荷花。 父子二个人走得很慢,锦秀揩着小竹篮随在后头 少林(剑三+abo)。” 宫墙上有一队蚂蚁在爬,密密丛丛的,楚邹微仰着下颌默默等待。楚昂转头间睇见老四思虑的凤眸,有些欲言又止,父子二个往大成左门进去。 关于江淮运河一事,皇帝后来有曾找过秦修明,秦修明也据实禀报了。其实当年冯琛开凿的支道线路并无差池,只是那支道上有几个弯道土质松软易受冲击膨胀,按照常规工程的造筑难以预估风险,须得加固以绝后患。 楚昂在早朝时与众臣商议,朝中大臣却一半支持,一半反对。此时北方谡真族日益猖獗,不时在边关撩拨,小打小闹了几次仗,大奕朝也没真正赢过他们。高丽那边的态度便模棱两可了,今岁春的进贡眼看七月了还未至,齐王楚曎也越拖病滞留不归。病什么?他齐王少年领兵,身板儿就跟铁打的,怎得隆丰皇帝一薨,倒把病气过他身上去了? 仗是一定要打的,而运河支道不过二年前才竣工,要出事儿也不至于说来就来。倘若现在修,则必又耗去国库数百万,哪儿来的军饷打仗? 楚昂命工部翻阅了这些年江淮一带的降雨,推算结果尚可,因此加固弯道一事便暂且搁置。 只楚邹心中仍然道不出一缕忧虑。御书房“汇流澄鉴”四字金框匾额下,少年皇太子端坐侧首:“江淮一带富在层表,商贾大户囤聚良田米面,稻农与桑民却犹捉襟见肘。若遇洪水灾年,恐怕民间生乱,儿臣心中总归不甚安妥。” 那俊逸面庞上剑眉斜鬓,几许愁绪。楚昂看在眼中是理解的,或如昔年高僧所说,此子命犯“太正”之气,幼年几经风头浪尖,落得个事事沉谋省慎。 楚昂便宽抚道:“我儿忧民之心叫朕感慨,正所谓内忧外患,此时内忧未起,外患却已咄咄逼近……你十二叔,齐王,他还在高丽。” 楚昂说得很慢,并未把话说全,但言下之意已表,大奕王朝自来君臣之间寡淡,人人心中都谋着私己的算盘。若齐王当年安分卸甲归京倒罢了,他弃了京中家小遁去高丽十年不归,若然高丽与谡真联合,则直逼的将是皇权的挑衅。 楚邹无可辩驳,眉宇间的愁绪便消淡开:“父皇一言即是,儿臣悉听教诲。” 十四岁的他,鼻梁高挺,唇线冷薄,五官俊美如冠玉。着一袭玄色肩绣金丝蟠龙常袍,内衬素白交领,双肩宽而腰窄束。那脖颈处已然生出少年过度到男子的痕迹。 皇帝睇一眼,忽而柔声问:“听说此去江淮,从民间带回一名女子。我儿年岁已渐长,可对朝中哪家贵女有意?” 楚邹猜着一定是小榛子把自己遗床的事儿对张福说了,对着父皇便有些赧窘:“是清河县一名孤女,她父亲吃了冤枉官司,被下在京中大牢里。央儿臣携她进京喊冤,儿臣因在乡间得她几回药草供给,便顺路将她带上,并无其他。” 大奕先祖惯常主张从民间择良女为妃为后,但楚昂却不希望儿子如此。他想要他左右臂膀有倚重,而不至于像自己一般孤寡无靠,瞻前顾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楚昂便宽和笑道:“既是小案子,便放手去办吧。若然无事,今日便先且到此。” 楚邹却未起身,像是踌躇了一瞬,继而咬唇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父皇对锦秀……” 楚昂其实在他方才犹豫的瞬间,便猜到他将要问的是什么。自从九年前御花园□□之后,父子之间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后宫之事,怕一提起,便把彼此艰难建立起的情感再次生生扯开。便是后来杜若云出现,宫中关于她的盛宠传得沸沸扬扬,楚邹也仿若未听未闻,父子倆都很小心地维持着这种平衡。 今日忽然这样挑开,楚昂便有些不适,但还是耐着心问:“我儿想说甚么,但说无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1章 『玖壹』是相亲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昂听了有些不适,但还是耐着心问:“我儿想说甚么,但说无妨。” 楚邹默了默,应道:“儿臣前些日梦见母后,一个人静静坐在坤宁宫的暗影里。九弟从她身旁过去,她试图张口唤他,九弟却对她仿若无视。母后眼中伤感,却又依恋难断。儿臣每思及这一幕,心中便不忍……儿臣以为,”他顿了顿,忽而一气呵成道:“以为父皇不当把九弟再给江宫女抚养,或如交给李嬷嬷更为安妥些。” 楚昂当年的本意是要给张贵妃一个考验的,后宫在孙皇后离去后须得有人主持,这个人亦须得有一定的威望或气焰。然而这个机会却不能白白舍与,须得让她忌惮着这是孙皇后给她的恩。只是这个中的思虑,却不便诉之以老四。 楚昂沉着嗓音:“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李嬷嬷照顾朕与你母后,又照顾了你姐弟三人,如今再叫她照看老九,朕于心不忍。再则寿昌王妃孕中体弱,她近日频频出宫照拂,又如何能挑出多余时间?” 楚邹打断道:“儿臣以为,一个皇子不该对一个年长的宫女产生如此依恋。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幼时的那盘荷叶肉,彼时父皇用银筷默默告诉儿臣,喜欢的便要深掩在心里,曝之于众则是一种隐患,儿臣一直铭记于心。而今对于九弟,莫若又是同一番道理?父皇当年既是把九弟交给贵妃,如今九弟年岁渐长,要接回身边也应是接回坤宁宫,没有再叫景仁宫宫女单独带养的道理。” 少见老四在自己跟前这般强硬,他说来说去,终归就是对锦秀那个宫女不接受。皇帝有些疲惫,想起方才东一长街上的一幕,猜着楚邹定是因为那一幕误会了自己。楚昂虽对那江宫女无意,但这被人揣度又或束缚细微的感觉却是不甚舒服的。 晌午御书房里的光影有些昏幽,楚昂在金丝楠木云纹御案上冷了面庞:“但鄎儿的分量与你不一样。” 他说短短一句,楚邹指尖蓦然一怔。 楚昂似是察觉,又觉言语有些过重,便详述道:“朕与皇后幼年对你诸多宠爱,这空了的缺憾你或不能明了。朕只是怜他,想让他在没有母后的童年里,尽可能过得更为快乐些。而朕对你比其余诸子严厉,亦是因着想要把你培植成一名合格的储君。” 但楚邹也只是在那短短一瞬悸颤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即便曾几何时自己曾住在父皇的心尖,一个眼神、一个对视便能读懂相互的心思,但如今若把这种宠爱移驾于九弟,他亦是觉得泰然且理所应当的。 楚邹默了默,似豁出去般又道:“那么更不应当视一个宫女若母,身为皇子不该有此情结。父皇若是念及母后,儿臣以为应当尽早掐断,而非放任九弟与中宫亲情日渐生分。” “若江锦秀始终是个低微的宫女倒罢了,永远都只是主仆。儿子是怕……怕她日后若成了妃嫔,那么母后又算甚么?”……豁出性命遗下的骨肉,只为成就宫女得幸么,喊宫女为母? 但这句话他未敢说出口,他的父皇想必也已听得明白——若继续由锦秀照拂老九,那么后宫三千佳丽皆可任意幸之,唯独锦秀却只能一辈子是奴婢。不得恩宠。 “近日东宫事务略有疏简,儿臣恳请父皇将九弟暂于身边读书习字,以叫儿臣进兄长之责 威武大明朝。离了楚鄎,她也将要回去张贵妃的景仁宫,前路迷茫,心中也是惴惴,只怕再无出头机会。太子这一招下得真个是又突然又狠。那泪眼婆娑中抚了抚楚鄎稚嫩的脸蛋,便将他往小榛子跟前送去。 这样一种被强制被生生分离的感觉,楚鄎很伤心。小榛子牵着他的手,他走一步三回头,锦秀便蹲在那矮红的门下,把拭着眼泪的依依不舍映入他幼小洁净的心坎里。 …… 傍晚夕阳余晖在对面琉璃瓦顶上碎撒,楚鄎就那样呆愕地站在宁寿宫的场院上,阳光刺打着他的眼睛,他显得那样的茫然与无措。一切都是木登登地任由人安排,问他喜与不喜都只是点头。最怕便是历经身边变动,却又不敢表达,惴惴看人的眼色。时而受委屈了,生怕四哥恼,嘴上不敢吭声,只是一个人偷偷躲去哪里嘁嘁地瘪嘴儿。 楚邹看在眼中便是怜疼,晓得楚鄎在张贵妃宫中的童年是省慎而不快乐的。他始终不理解父皇为何要将九弟交予张贵妃抚养,便不给施淑妃,哪怕交给三哥的殷德妃,也不至于落得个这般软弱卑惶的性格。 但因楚鄎胆子小,不主动,楚邹便也从不对他要求什么。把好吃好玩的、新鲜稀奇的搁在他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并不暗示他去吃去玩,他自己好奇了,便会忍不住伸手去摸。楚邹看见了也只当做未看见,如同幼年时父皇对自己的宽纵。 他的书房里四壁皆是铁力木雕的书橱,暗色的木质散着古朴的淡淡书香;十字连方架子上是他闲暇时的雕刻,他似乎学了他母后的灵性,在这上面有着天然的造诣,不论人与物总是凿刻得栩栩如生。除了那次把小麟子恶意刻成女孩儿的被他搁置在架子最顶上,其余的都摆放在楚鄎能看到的地方。 一开始楚鄎只是充满神秘而崇拜地注视,后来试探地摸了几次,一边小心翼翼地看楚邹脸色。楚邹端坐在书案上,察觉后便抬眼对他勾唇一笑。他得了鼓励,渐渐胆子就大了,想要什么也敢问小榛子拿。 小榛子总是默默地好脾气,脸上是终年看不到表情的,就像是得了张福的真传。话不多,也从不与人站队,耐烦地伺候主子,拿捏分寸,不管主子的所为是对是错,甚么事都从来不好奇不打听。楚邹在八岁的那年,一开始并不理解父皇为什么要给自己派个这样沉闷的太监,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在高处者,皆须得有这样一个全权顺服的奴才。 为了让九弟多感受中宫亲情,使得胆略亦能够更大一些,楚邹时而出宫时便也会把楚鄎带上,带他去逛大皇姐与大皇兄的府邸。 在西亭子街寿昌王府里,有许多母后留下来的旧物,楚祁一切皆以原样摆放着。大嫂方僷人很好,虽则不似婚前少女时活泼,给人的感觉却甚是温暖。晓得楚祁孝顺母后,便都默默依从着,嘱咐阖府上下都不允动。 楚邹带着楚鄎逛王府,逛母后从前居住过的院子,那些关于母后的回忆,在坤宁宫里淡了,在这里却还是浓郁的。他又给他讲母后怀孕时是多么地爱他,而他又是怎样“淘气”地折磨着母后。大嫂身体舒畅时,还会亲自下厨给楚鄎蒸些糕点。 而去大皇姐府上则就更加喜庆了,长公主楚湘如今已是杨家的掌家奶奶,举止间皆是练达与能干。对楚鄎的态度亦如楚邹,默默地放任着他自由,更何况还有同岁的杨萱,一看见他就跟逢了冤家,好不热闹。 亲情和人情的暖意便如风一般向楚鄎扑面而来,那些暖意是锦秀与宫人们不曾对他讲过的,他所听到的都只是四哥的尊崇与不敢惹,四哥与大哥大姐之间那些玄妙的疏远与亲近。如今方知,他们之间原是相亲,而自己亦有曾被母后那般珍视与宠爱。 楚鄎有些承受不及,但心底里紧闭的那扇窗门却还是微微地开了个小缝。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很想念锦秀,但白日时的脸上开始出现一些不再讨好的笑容。 楚邹看在目中,是暗暗欣慰的。多么希望时间渐久,小九能够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2章 『玖贰』奴才本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关于曹碧涵父亲一案,早前楚邹因运河一事暂时搁置,现如今父皇既已决定先行打仗,他便也腾出心思来过问。 原本以为应是个小案,叫冯琛去查查,没甚么便把人放了。只冯琛翻阅了江淮账目,却现似乎并非那般简单,大面上看着各项收支平衡,但实则许多朝廷的款项却去路未明。他查着不对劲,又顺着线路往州上挖。再往上就是江南提督织造府和朝廷了,盘根错节的,他便没敢再动,揣着心思来问楚邹。 也亏得楚邹叫他办的这案,若然叫别人去查,兴许揪不出这许多微妙。楚邹倒也不声张,只叫冯琛先去监里将人提出来审审,其余的再慢说。 坏就坏在这提人,先头推三阻四找托词,后来冯琛亲自去提,提上来却是个同名同姓犯了命案的屠夫。叫曹碧涵来认人,曹碧涵在看到那“曹奎胜”的瞬间脸色就白了,素日清湛的眼眶里噙了泪,很是抹了一会儿眼睛。但她性子中有刚硬,清醒过来后便笃定爹爹必是遭那□□人灭了口,但求朝廷为清官鸣冤。 她来京这段时间皆住在寿昌王府里,镇日听奴才侍女们“王爷、王妃”地叫着,再看楚邹素常的穿着气度与往来的一帮官员,猜着不是天家也必是天家旁系。 彼时几人正坐在王府僻院的花厅里,名贵的紫檀木家什散幽雅气息,她就搭着手双膝跪在人前,义愤填膺道:“爹爹死得冤枉,他若是贪脏,何至于做了多年佥书却依旧租赁屋宅,落得个民女身后无依无靠。但求朝廷、求几位爷替碧涵做主伸冤,以明朝纲,以为天下官员树立样榜!不怪民女斗胆,若朝廷这般放任贪官污吏残害清廉,到时还有谁人敢做清官?长此以往,国也将危矣!” 十二少女声儿清脆,字句珠玑回荡在王府蓝绿的天花之下。但见几位不动容,她忽而又拭了把眼泪,咬唇道:“几位大人若坐视不管,碧涵也不强人所难。碧涵孤女一个,性命丢了也无甚可惜。择日便去午门外击鼓鸣冤,叫万岁爷也亲自听听,听听他养的官员是多么胆小怕事,听听给他做清官是怎样一个下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特意凝着楚邹的,好像单单要说给他听。楚邹端坐在官帽儿扶手椅上,便与她对视了个正着。 那柳长的眉儿眼儿里噙着泪,是楚邹头一回见到曹碧涵哭,便是在江淮时她把袖子拉起,叫他看满臂的斑痕时她也是倔强笑着的。少时年岁总是爱颜面,楚邹便有些动容,亦不愿让她对自己心生鄙薄。 早前未料到这般复杂,此刻想起那曹奎胜原是织造府多年的做账佥书,只怕其中有猫腻,楚邹便暗暗请教方卜廉。 这姑娘看着人小单薄,不料一张口齿却是这般犀利。被她如此一说,你不帮她倒没办法了。原本皇太子自幼便风口浪尖,她咬定了是冤案,若把风声透出去,楚邹必又被说成个胆小怕事的主儿,是无视民意、东宫失职。这叫什么,这叫赶鸭子上架,逼上梁山。 方卜廉素日甚为欣赏楚邹敛放有度的性情,尤是对楚邹的一手笔走龙蛇赞誉颇嘉,但这件上他却不主张查。一则东宫羽翼未满,不主张锋芒太盛;二则这些账目上的猫腻,原已是朝代百多年来的通病了,朝中官员其实心中都有数,各衙门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也就是为甚么父皇那般昼夜勤政,却依然难以真正扭转王朝局面的根源——那腐朽扎入根髓,今朝斗倒了这拨,明朝另一拨又起来。织造上多少油水,假若那被贪去的都归与朝廷,北关打仗又何须为军饷吃紧而踌躇? 楚邹于是命冯琛继续去找人,是死是活先把下落查清楚再说;另一头再继续往下挖账目,将枝节弄个心中有数,待时机成熟再奏与父皇定夺。 这倒也是个周全之计了,方卜廉便驳不出个甚么。 曹碧涵也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虽住到了寿昌王府,却也不愿增添麻烦 武极破天传。那太监帽耳朵罩下来,只剩下一截纤净的下巴,樱樱红唇,微微上翘,看多了是会叫人生出错觉的。 楚邹便知道她生气了,不高兴。 因记着她小时候对自己的那些黏缠,走哪儿都巴巴地跟在屁股后头跑……小太监蠢瓜子,长大了也不知道该生分,便耐着性子问:“怎么,吃味了?” 她不应。 他便有些无奈,但却并不打算瞒她,因为这些早晚都该被她晓得。 便命令道:“过来。” 小麟子听见了也跟没听见,条长的身板儿倚在桌边,抿着小嘴像个女孩子。因为记着孙皇后的话,心疼着她的太子爷,所以甚少对楚邹生气。有时候被楚邹的薄凉伤了心,也只是窝在御膳房或者坤宁宫里几天不见他,过后又没事儿一样地出现在他跟前。 但这会儿心里却揪着不舒服,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寻不着因由。就如同幼小时候,对于孙皇后的那些胭脂瓶罐,就是没因由的被勾出了新奇。 却又舍不得离开,只是若有似无地翻着书页,实在是她太子爷近日在宫里呆的时间不多,她想和他多呆上一会儿。 卧房里光影幽黄,烛火在墙上打出袅腾的影子。她静悄悄不吭声,侧着的小脸蛋如若女儿媚柔,美得不成样。而他坐在床边好言语,怎生却像是一对少小两口在吵架。 楚邹有些烦愠这种感觉,尤其近日与曹碧涵相处后更加想摆脱。便冷了嗓音:“杵在那里做什么,装聋子叫马太监把你拎出去。” 这是有过的,她在还小的时候爱对他置气,置气了就会一句话不吭声,但又不肯离开他的身侧,偏闷不叽叽地杵在他眼前现存在感,偏叫他把头转到哪儿都能瞥见她。那小身板小屁股生得软丢丢的,御膳房里那帮太监又都把她当成宝,心眼比黄鼠狼还戏,眼瞅着她在自己跟前受了欺负,那几日的伙食一定难下咽。彼时楚邹恼极了又动她不得,便会叫管事太监架着她的两条小胳膊,把她一路从皇极门里架出去。眼不见为净。 见他变脸了,小麟子这才挪步到他跟前:“主子爷喊奴才干嘛?” 干嘛?楚邹顿然伸出手往她袍子下掏去,小麟子措不及防,下意识把两腿一闭。楚邹的五指便被她夹在了腿窝窝间。她还没真正开始张开,两条腿儿又直又细,然而肉却是软弹的,暖暖渗入肤表。楚邹只觉哪里不适,便愤怒龇牙:“松开。” 她恍然过来,连忙顿地把腿儿岔开,双颊涨成了一只红苹果。 楚邹没掏到东西,也没兴趣再掏了,便沉声道:“你主子爷现如今是个大人了,和从前不一样。你下面没有,就注定了是个太监。太监与主子的缘分,到了顶儿也只能到这份上。旁的你就别多想,想多了便是逾越,传出去是给你主子脸上丢光。是要挨棍子打出宫去,永无归日。你可晓得了?” 他说着,说得隐晦,小麟子虽听得懵懂,但也听明白太子爷在教训自己不该与他太过亲近。 她想起破院子里随风翻舞的黄缎子长裤,莫名便有些失落起来:“那主子爷的裤子还洗不洗了?” 自己说着,小脸儿又蓦地涨红。那太监帽耳朵下眸瞳水潋潋,她在他跟前藏不住心思。楚邹睇一眼,就猜出她肯定背地里又干了什么猫腻。 他便恼怒她不行:“多余废话甚么?伺候你爷安置。” “呼——”烛火在摇曳间熄灭,小麟子呆呆立在床沿边,她也睡不着,到了儿也不晓得该不该继续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3章 『玖叁』你爱慕他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吃这个,这是粢饭糕。御膳房用糯米粉儿鲜炸的,外层金黄内层雪白,咬起来喷香松脆。” “还有这个,这叫椰丝桂花。冻得软软的,能看见里头的小花瓣呢,清润醒脾胃!” 大清早院子里鸟鸣啾啾,十字棂花的漆红殿门内,小麟子正在伺候楚鄎用膳。楚鄎在宁寿宫这段日子,夜里是楚邹的教导宫女芬岚带着睡的。芬岚这人心宽,李嬷嬷把她派过来楚邹不搭理她,她也没怎么计较心里,给她派个差事她还乐得高兴。睡饱了早上领过来,就由小麟子陪着用膳。 “爷,今儿里衬搭白的还是黑的?” “去大哥府上会冯琛,搭个爽利的吧。” 马太监手捧半人高的沉香木镜架,正在伺候楚邹穿衣裳。楚邹束脂玉冠,罩一袭藏蓝镶银藤纹交领袍,气宇从容又卓然。小麟子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眼梢却频频忍不住往那边瞄,手上一勺子蛤蛎鸡丝粥滴滴答答往下淌。 “漏勺啦。”楚鄎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送去他嘴里。 楚邹整装完毕,本来想叮嘱她一句不许给九弟吃糖,回头瞅见她这一副屡教不改的模样儿,想想又没话说,紧抿着薄唇就出去了。 自从和小麟子阐明那番话之后,他便与她刻意保持了距离,便是连间或遗床的衣物也都直接送去了浣衣局。岁月从来不等人,她不可能永远只是那个躲在花坛后屙尿的小矮太监,他的枕边也不可能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她也将会长成小顺子那样的年纪,而太监是注定无缘情爱的,她若还有余根,他或可送她出宫;既是去得丁点不剩,那便要谨守奴才本分。 更何况是将那情愫建立在自己身上。 这让楚邹连点破都觉得是件很秽很恼的事儿。注定不该萌生的孽念,最好将它在暗里时就早早消泯,免得他日摆在彼此明面上,再相处也拭不去那难堪。 那些沾了痕迹的衣物送去浣衣局后,宫廷里便渐渐传出来风声,人们都晓得皇太子终于不同了。素日见他在宫墙下行走,皆是一个人冷清清地独来独往,身后随着个勾肩搭脑的太监,如同影子。也甚少见他开口与人说话,虽然私下里关于他晦煞的言论不少,但并不影响他文韬武略的出挑。如今晓得他焕然不同了,那些年岁相当的宫女子看他的眼神便难免悸漾,时而过来屈膝一福,轻轻道一句“奴婢请太子爷安”。他对人虽生分却也客气,淡漠颔首应一声“免礼”,那英俊的颜貌总能把她们羞红了面颊儿。 不出意外的话,年后父皇就该为他纳选东宫妃嫔了。按大奕祖制东宫须设太子妃一人,良娣良媛各二人。他也不希望到时候叫那蠢奴才受伤,更不愿看到太子妃在他与一个太监之间生出困扰。 楚邹信步走到院中,见管事太监候在一旁,便沉声吩咐:“公公给看着点,仔细破了口戒,回来少不得有人又得挨板子!” 一语双关地震慑着,冷不丁叫里头的小麟子打了个哆嗦。惯把小九宠护得没边儿,娘儿娘气的,打小就不该纵着她在坤宁宫偷脂抹粉。 说的是皇九子蛀虫的门牙,管事太监躬身应是 小姐,请自重![gl]。 昨夜冯琛扣了两个织造上进京述职的官员,还等着自己前去商议定夺,楚邹便袍摆缱风地出去了。 小麟子一目不错地斜着他的背影,一直斜到他消失在了二道门外,这才略显失落地抿了抿唇。转头叫:“小九爷快吃。” 楚鄎却立刻不肯张嘴了,满桌子不是淡的就是咸的。他这阵子也开始学一点点稚子的淘气了,咬着勺儿问:“你可是爱慕我太子四哥了?” 管事的还在外头甩袖子呢,小麟子忙赶着尾音反驳道:“没有,奴才是个太监!” 楚鄎可不好糊弄,那双似极了孙皇后的黑瞳睨着小麟子的眉心,偏是万分肯定道:“有,你半夜睡觉的时候偷摸我四哥了。” 小麟子顿地两腮通红,猜着一定是楚鄎过来蹭床的晚上悄悄醒着,被他看到了。 她是偷摸了的,但也就是最近才偷摸了几回,实在是她太子爷白日里总不看她,总是倨傲地扬着他削俊的下颌,宛若目空无人。她想与他亲近,半夜起来屙尿,见他睡梦中似有不安,这才偷偷抚了抚他沉寂的脸庞。 左右瞅瞅没人,声音便低下来:“奴才那不是爱慕,是太子爷脸上沾蚊子了……九殿下别告诉他。” 扯谎儿,哪有回回沾蚊子,也许是虱子呢。楚鄎不上当,盯着面前的珐琅食碟子不说话。那桂花糕儿上铺着一层椰粉儿,细细洒洒就像是白糖粒子,他冲着那“白糖粒子”舔了舔嘴唇,小麟子便说不出什么话来。 ~~~*~~~ “呐,小九爷站在这里,奴才去给你取了来。”御膳房长条院子前,小麟子牵着四岁楚鄎的手,叫他站在门前别乱跑。 楚鄎耷着枣红色的皇子袍,这会儿可乖地点点头:“你可快点出来,没有糖吃我嘴缝儿粘不住,会告诉四哥的。”他对着他父皇与锦秀是个柔弱黏缠的小孩儿,在小麟子面前又不自觉地把楚氏皇族那龙脉里流淌的霸道显现。 今日初七,殷德妃请了京中世族家的贵女们在御花园里赛穿针。巳时上头的御膳房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午膳,院子里吴全有却在打盹儿。自从有了这个老谋深算心思奸滑的陆安海,把阖宫主子的喜好琢磨了透,他差事都轻省了。他一轻省就越的瘦,一愁反而胖起来,这会儿躺在那藤条椅上就像一条放大的细长的蚂蚱。 小麟子从他伸长的蚂蚱腿上轻轻跨过去,这个生在长在紫禁城里的孩子,连风儿都似乎尤为关照她,掠过她身旁时带起的气息都是轻和的。吴全有眼睛都不用睁开就知道是她来了,问:“做什么鬼鬼祟祟?” 小麟子答:“来取点东西,怕吵着吴麻杆儿瞌睡。”俊气条长的身板儿,步履把曳撒扑簌,话说着径自往灶上走。 里头正在忙碌,炖肉的香味随着腾腾的蒸汽弥散,满屋子太监额头上都在冒汗。金吾卫指挥使送来一批新鲜野味,万岁爷命膳房拿去烹了,给内廷各宫调调口味。陆安海正穿梭在各个灶上,按着各宫的品位把野味分配。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可多,分得好了没人夸,分不好、分不对、分不均了都可能给御膳房招来麻烦。 就比方说张贵妃,最近皇帝去她那里坐了两次,喝了两回茶,估计快要复宠了。因此这些打赏下来的鲜食也就不能全归德妃娘娘拿大,两个各自都得有比对方出挑的一份特色,还不能太明显。再比如沈安嫔,最近沈安嫔吃东西没什么胃口,听负责送膳的老贾说好像还有点吐酸,怕不是怀上了这当口没敢说。皇帝这些年后宫去得少,也就是这沈安嫔那里去得勤点,后宫多少年没听新生儿的哭啼了。因此食物要特别小心,容易犯冲的不能吃,得平和着点儿。 “那黑羊腿肉燥上火,甭给慈宁宫送,一群老太妃不好伺候。”陆安海叨叨着,瞥见小麟子进来,便抬眼问一声:“干啥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4章 『玖肆』千娇百媚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鄎答:“儿臣尚好,.伊训》了。” 果然快进了许多,皇帝又问:“听说去王府了,大哥大嫂对你好么?” 楚鄎的眉间浮上一缕幸福:“好,儿臣喜欢大嫂蒸的点心,大嫂叫儿臣常去 鬼眼契约。楚邝哼一声,头也不回。 小麟子去清宁宫皇子所不见楚邺,便带着楚鄎往东一长街这边拐。两个一红一绿,贴着高高的三丈宫墙下慢悠悠地走。 有脸生的太监从对面过来,没注意到她二个,轻声议论道:“嘿,听说了吗?锦秀被派去咱慈宁宫伺候老太妃了。啧,眼瞅着就要高升,却落得这样下场,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 身旁的打断:“错啦,不是老太妃。听说是万禧皇后要搬回宫里住,贵妃娘娘正好给打了。那万禧皇后可不是个好伺候的善茬,只怕后头可有苦吃。” 前阵子京城雷雨多,大半夜雷鸣闪电的,一个雷霹下来把别苑的宫殿霹着了。皇帝爷瞅着万禧也满五十了,便赏了恩典叫搬进慈宁宫来住。宫里头私下人议论说,是怕齐王的余党趁边关打仗之际在京中兴风作浪,那万禧可是齐王的嫡亲嫂子呢,当年手段也是不一般。万岁爷这时候叫她搬进宫,兴许也就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先头说话的那个听了直点头:“也是,这就是当奴才的命,谁也猜不出什么时候就倒霉了。不过也该她,在贵妃娘娘身边装葱就算了,还敢在皇太子跟前拉拢九殿下和皇帝?这宫里头只要皇太子在一日,哪个女人也甭想逾越。” 声音渐行渐远,勾肩搭脑地晃荡过去了。 楚鄎的步子便停着走不动,小脸蛋上满满都是不忍心,拽小麟子袖子:“我不玩儿了,我想去看看江姑姑。” 小麟子不让去,她可不喜欢锦秀,虽然锦秀对她什么也没做,可从前锦秀就像条蛇儿一样绊着九皇子,除非主位娘娘传旨让九皇子过去聚餐或游戏,不然几乎从不让九皇子单独和谁人玩。连自己去找九皇子,也都因为她的存在而觉得拘得慌。 小麟子直摇头:“不可,太子爷晓得该动气了。” 楚鄎甚是纠结不解:“为何四哥可以宠着你,留你在身边,偏就不允皇子和宫女亲近,也不允宫女与父皇亲近……父皇那般孤独,我想有人陪在父皇身边……鄎儿也想有人陪。” 稚子嗓音柔软,说得轻清慢慢,小麟子听在耳中,也不晓得该要怎么回答。他说太子爷宠她,三殿下也说太子爷宠惯她,二皇子嘴皮子又毒又刻薄,说太子爷把她当条小宠狗养着。可她的太子爷对她可凶可冷呢。 内廷的太监们都是长舌头,私底下都在说太子爷忌惮皇九子得宠,怕风光与尊崇被抢走,所以才执意把小九爷笼络在身边,是为了能控着。 小麟子心里气愤,哈腰儿抚抚楚鄎的脸颊:“殿下甭听那些人嚼舌根子,有奴才陪着您呐。那些长舌头背地里使坏主子的,真该抓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咕,话说到一半,瞅见对面过来一袭靛蓝色亮绸织锦袍,英武修长的,正面带冷笑地凝着自己,她顿地便收住了尾音。 楚鄎顺着目光一看,看到楚邝正在几步外迎面而站,连忙叫一声:“二哥。” 此刻天空忽然乌云遮过,空长的宫巷内光影显得有些幽沉,楚邝就那么站着,对于这个幼小的九弟,他心里是纵容的,对楚鄎并无芥蒂。到底母妃那四年将他辛苦养育。 楚邝睇了小麟子一眼,笑笑着收回眼神,应道:“唔,想去就去吧。这奴才二哥替你看着,早去早回。” 楚鄎道一声“谢二哥”便跑了。小麟子跟着也想跑,楚邝叫住她:“你急什么,爷叫你也走了么?” 他伸出长臂拦截,衣袖上有淡淡熏香浅溢,小麟子被他拘着了步子,只得贴着墙跟下立定。三丈高的宫墙托着她条长的小身影儿,那般渺小。她想起先头给楚邝使坏送去的半个月芹菜土豆,太监帽耳朵遮住眼,颔着下巴头也不敢抬。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5章 『玖伍』乱生的心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头顶上的天空乌压起来,小麟子贴墙根站着。对面二皇子容长脸上神色并不太好,她猜他一定是遇见了不顺心,又逮着自己使绊儿来了。 总是触着他霉头。 她便装作镇定地脆声道:“二殿下叫住奴才有何事?” 何事?哼,楚邝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俯看她:“你说何事?” 小麟子肩膀不自觉缩紧,抿着唇儿不敢吭声。 那眼帘儿轻颤,像个犯了错的淘气少年。几个老太监也是够了,为了能在这宫墙下把她藏护,甚么招儿都想得出来。一年到头换着帽儿把她的小脸扣住,镇日只剩下个尖尖的下巴,这宫里人都晓得太子跟前有个太监男生女相,但能记住她脸的却恐怕没几个。 楚邝却是知道她的美的,打她还是个小小婴儿,被吴全有抱在肩头从昭华门下走过时,那乌眼珠子滴溜,小嘴巴里挂着晶莹口水,他藏在暗夜阴影下窥量,那时就知道她的好看了。她的美与宋玉妍不一样,宋玉妍的美是张扬的,毋庸置疑的华光耀眼,人群里只要跟那一站,她的高贵出身与娇妍便使她成为众星捧月 战国之鹰。着一袭烟紫印花襦裙,系着嫩粉的蝴蝶结,五官白皙而秀美。楚邺正给她打着伞,因此他二个站得很近,那女孩儿不过及他下颌,看起来恁个般配。二人身后跟着个小奴婢,手上提着木盒子,显见得是要往延禧宫去见殷德妃。 小麟子已经许多日不见三皇子了,连忙谦恭叫一声:“奴才给三殿下请安。方才带九殿下去皇子所,没找着三爷。” 楚邝看穿楚邺目中的逃避,偏回头笑道:“原来是三弟,这就是德妃为你选的弟妹了?” 边说边对面笑笑。那女孩儿便羞赧低头,轻轻在伞下一揖。眼睛却是不多看的,只是专注地看着老三,动作亦大方,一看便是出自高门世家的千金闺秀。 楚邺只得介绍道:“哦,她叫双儿,是建极殿大学士闻勉的幼女,二哥应该也认识。” 嘴上说话,眼睛却是凝着小麟子,生怕她听去误会。 小麟子谨守奴才本分,低垂着眼帘,却并无回应。楚邺望着她脂玉般的颊儿,心中便有些空怅。 其实自从四月开始,母妃便开始为楚邺张罗了。那阵子总有嬷嬷从延鄎宫里进来出去,时而碰到适合的了,母妃也会拿册子叫他看看。只是楚邺一直推脱着借口,只说还太早太早。 殷德妃看出来他在等待什么,可是仔细把他的交际圈子一回忆,又不知他到底在等谁。她这样着急,是因着预感后宫的管事早晚要归还张贵妃,便语重心长道: “后宫之中风云迭起,今朝她起来了,明朝又落下,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母妃年纪渐长,皇帝却正值盛年,鲜艳的娇花源源不断进宫,他不会再怎么记着我们母子。趁母妃如今代掌着后宫,那些外朝的官员还有心巴结,也好为你精挑细选些好姻缘。你自幼身体羸弱,在宫中多遭鄙薄,为娘的嘴上不说,心里眼里都悄悄难受。唯巴望你出宫建府后,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照应,她并不需要有多美,但定要把你挂在心里,念在口中。你母妃便在这后宫里寂寞了,想起你们心中也是暖的。” 她这样一说,楚邺便无力拒绝。其实你若问他在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等得是那样的渺茫而不知结果,等的人也不知道他在等着她,不知从她姗姗学步起、从她倚在炕头上对他说“好”时,他便想要与她在一块儿。 后来楚邺便按着母妃的意愿见了这个闻双儿。这个内阁大学士家自小备受宠爱的幼女,并无半分世家贵女的娇气,似乎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喜欢了他。与母妃也特别投缘,并且十分的孝顺,时而自己做了女红或是糕点,便送进宫来叫母妃品评。母妃自从遇到了她,每日也是诸多的舒心。楚邺不忍薄母妃的意,这些日子便顺其自然地展着。 此刻看着雨中清岧的小麟子,耷拉着太监帽儿依旧是一副世情不通。他便有些怅然与空茫。楚邺眼目寂寥,轻声笑道:“近日怎也不去找我,下雨了也不晓得带伞。” 叫双儿去后头与婢女共伞,把自己的一柄让出来与小麟子。闻双儿凝了眼跟前俊净的小太监,目中微有讶意,却也不多问,自去了婢女伞下。 小麟子说不要,奴才有帽儿哩。手捧着脑袋,呼啦啦便跑进了雨中。她刚才说了过去找三爷、三爷不在呢,他听了就忘记了,三爷有了心上人,不好去打扰哩。 楚邺的伞便滞在了红红高墙下。雨稀稀落落了几点,很快又停了。风吹着小麟子光洁的小脸蛋,小麟子收拾起情绪,便往西二长街上去找她跑丢的小九爷。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6章 『玖伍』他撒谎了1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雨后风清云淡,三所殿内悄静无人,楚鄎和锦秀蹲在空寂的台阶前,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自从楚邹把楚鄎叫去身边后,皇帝便将锦秀调回了景仁宫。张贵妃对她依旧是满面祥和的,但没把她留在身边。正好宫外别苑起火,年将五十的万禧要归宫,她就把她派去万禧身边伺候了。 张贵妃原也是个厉害角色,太狠太毒的事儿她不干,但这些整治人的小伎俩还是见刀刃于无形的。放去万禧身边多好,与锦秀的三品令人位分相当,还让她没机会再去皇帝跟前现眼儿。锦秀心里虽哑巴吃黄连,到底没话说,面上还得叩头谢恩。 最近万禧皇后没入宫,她都在慈宁宫连着的寿康宫里帮忙布置。虽不需要她这个大宫女亲自动手,但那没人住的宫殿灰尘满面扑来,亦使她脸上的光彩略显黯淡。 琉璃筒瓦滴水下三两点叮咚响,四岁的楚鄎笔挺挺站着,目中都是愧欠与不忍。锦秀蹲在他跟前,眷恋地抚着他的小脸蛋:“……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这些都是姑姑做奴婢的本分。但不知何日得苍天眷怜,安能再来服侍我的小九儿。” 忽听前方有踩水声,看到小麟子条长的身影儿往这边过来,便哀凉抿唇道:“姑姑刚才说的话可都记得了?鄎儿要照顾好自己与父皇,姑姑便是在这偏角的地儿受苦,心里亦是知足的。” 楚鄎点头应“嗯”,她摸摸他脑袋,便对小麟子笑笑站起来。 细雨初停后凉快,风轻轻吹着脸颊使人舒适,小麟子正把太监帽取下来,檀木簪子盘着乌软的丝,那男生女相的模样儿好生醒目。 锦秀现在几乎可以感受到这就是另一个朴玉儿,一个被净身了的男孩版朴玉儿。她猜着必定是当年那个不出气的孩子没死,倒叫他捡了一条残命在宫廷里活下。 虽是对他无仇无怨的,然而就是不想再看见,顶好能驱他远远地离开自己视线。 但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万禧,当年因为急于邀功,见孩子落地便惶惶然去了万禧跟前。如今那老万禧要进宫,怎样才能从她毒辣的眼神下避过一条命,才是最应该考虑的…… 出慈祥门往前走,正是午膳光景,回去的路上送膳太监弓背驼肩的往来穿行。小麟子问楚鄎:“刚才她和九殿下说了什么?” 楚鄎有些神游,答非所问:“父皇那样孤独,要怎样的宫女才能让四哥许可?” 万岁爷的宫女为什么要她太子爷许可呢,小麟子答不上来,她心里也乱乱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地默默走着,她的衣裳上挂了水,此刻风一吹便透心凉。想起楚邝说的太子爷在宫外藏了个丫头,她走着走着又忽然道:“他心里装着的可多呢 精灵纪事。王府里的奴婢也都懂规矩、见大世面,不会像这个女孩一样眼睛看哪儿都是鲜奇,她刚才还差点走在了主子的正门里。 小麟子说:“她长得一点也配不上我的太子爷!”说着就呼啦啦地跟着跑进去。 …… 锡庆门外的空场上站着两个太监,戚世忠与内织造局的掌印李得贵。 李得贵弓着腰,瞄着那门内停驻的黑篷马车,压低嗓子道:“听说把江南织造府进京述职的两个官都抓了,看这面上静悄悄的,只怕太子爷真个还得往下挖……那能挖吗?月俸就这么几个,家里上下老小都指着养活呢,戚公公就这么任他挖下去,大伙儿眼看都没活路了。” 戚世忠吊着太监阴长的嗓子,一袭蟒绣披风在风中舞动:“把抓的人弄死了,看他还往哪儿查?小太子初出茅庐还不知世道深浅,不撞点墙头不晓得事理。你是什么?伺候过三代皇帝的老人了,也不知帮他提点提点。” 李得贵听得一愣,好半天琢磨出味儿来:“公公,那……那两个官员可都是掌着外交生意呢。眼瞅着中秋一过,西洋人要的订货单子就得出库,这当口弄死了人,今岁得搭进去多少银两。” 戚世忠默默听着,冷哼一声:“不长眼界,今岁搭进去明岁不是还有么?朝廷又不单指着织造上的活路,你怕什么,血沾不到你头上,把眼光放远点。寻着个合适的机会,再让那丫头也见见人,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叫她自个儿选。”说着斜了李得贵一眼,负过手往东华门方向离去。 “这……”李得贵耷拉肩膀不敢应话。 宁寿宫里,奴才们忙着从马车上卸东西抬进抬出,无暇顾及主子的低声谈话。楚邹正在给曹碧涵布置,指着自己得意的铁力木四面书橱道:“这里是正殿,我平日读书卧寝皆在这里,前院皇极殿乃是我处理东宫政务之处。你就住在我旁边的偏殿里,你父亲的案子有些复杂,住进来也省得我总往外跑。” 曹碧涵感激而悸动,再次强调道:“父亲为官多年,一直清正廉洁,这才遭了奸臣所害。幸得太子殿下大义英明,否则怕是这个冤案要寒雪九泉了。” 说到那个案子,其实楚邹也有些理不清绪。她总说她父亲清廉不贪,但根据她手头上那个账簿,却又总有些对不上。那账簿做得隐晦,所有皆是姓氏的部首,查起来好生艰涩。曹碧涵却轻易不肯把账簿交与冯琛,只有当楚邹在身边时才肯拿出来,楚邹没办法,只得将她领进宫来。 小麟子顿步跑进来,笔挺挺立在殿门下。双颊因着奔跑而现出粉晕,抿着唇儿只是怔怔地看着。 楚邹看见她这样眼神,略有些凝滞,转而又作若无其事道:“这是爷新找进来的侍笔宫女,专管磨墨儿用的,你叫她小碧伢。” 那睿毅的凤目掠过小麟子的脸,又顷刻转移去旁的地方。打小皆是她在跟前伺候着他一应穿衣食宿,忽然从外头带进来一个人,她这样的表情怎生叫他心里生出负担。他有些不适不喜,并刻意忽略去这种被束缚的愠恼的感觉。 小麟子也没应楚邹,只是站在门檐下看了小碧伢一眼:“你是谁?” 她的语气并不见好。曹碧涵在初与她对视的一瞬间,是有些为她的明眸皓齿愣怔的,但她看一身太监袍,方才悄然松了口气。 猜着这一定是楚邹跟前当差的小太监了,便对小麟子展颜笑道:“民女曹碧涵,小公公多照应。” 声音很好听,吴侬软语的,自己先把自己身份挑穿,是不愿小麟子也将她当做是仆婢。 小麟子面无表情,宋玉柔跑进来,一袭玉袍蹁跹地站在她身旁,两个人一起盯着曹碧涵看。曹碧涵就不笑了,似乎看出来他们二个对自己的敌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7章 『玖柒』莫辨雌雄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楚邹原意是把曹碧涵安排在偏殿,为的是平日说话好方便。但那偏殿里有什么? 贴墙的黄花梨透雕龙纹亮格柜里摆着李嬷嬷送给小麟子的《百草集》,底下拢着一床她侍夜时盖的小薄褥,还有宋玉柔不敢带回去的、用蓝布裹了几层的不知道什么宝贝;桌面上摆着楚鄎的图画版《山海经》,桌腿上挂着蛐蛐笼子,墙角两张小弓,还有三五一群的捏糖人、捏十八罗汉神仙,小玩意儿满目琳琅。 楚邹平时忙于东宫政务,这些屋宇琐碎尽都交与管事太监打理,不晓得几时一间闲置的偏殿倒被他几个弄成了小天地。叫太监往外搬东西,他三个装模作样匍在桌上翻书看画,太监们不敢动小九爷,只得改去抬架子,宋玉柔眼珠子骨碌一转,楚鄎立刻滑下椅子,站在柜前护住他的糖泥巴小人。太监们这也动不得,那也动不得,到了儿只得耷拉着脑袋去请罪。 楚邹立在门前看,俊美的面庞上凤目冷冽。曹碧涵环着包袱站在他旁边等待,少女娉婷的身段只到他肩头,他觉得很懊恼并很没面子。打头一回从宫外领进个交心的朋友,他无法理解为何这倆跟班要这样排斥,甚至带着小九一并胡闹。然而也无办法,最后就只得叫曹碧涵住进了东面的庑房里。 那间庑房依旧是离他很近,开了窗就能看见他的寝殿,对面走过去不过几步路。楚邹特意叮嘱小麟子不许去打扰,是那种倨傲的主子做派,和平素不同。平素虽然也对她冷,但说话时眼睛是有看她的,有时怒有时恼有时气笑不得,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漠漠然仰着下颌,对她看也不看。 小麟子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打小小的她一不顺着他,他就用这种视她如空气的方法报复。他这是在气她没给他面儿呢。但小麟子可没让步,她不喜欢这个忽然而至的小碧伢,就像是寻不着根由的,对曹碧涵的到来生出本能的戒备。 但曹碧涵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关照,对于楚邹的东宫,曹碧涵很快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宫里头的奴才一般不住在主子的宫殿,有专门供下人住的旮旯院子,轮到值夜时才得以在值班房里小憩。因此衣裳都是在各自的旮旯院里洗,洗完了太阳底下一排晾过去。楚邹嘴上说她是侍笔宫女,但她的卧室却是独一间的,因此只能在楚邹的院里洗。 七月末的傍晚,夕阳余晖照在殿檐下打出一片阴凉,她就蹲在台阶下,放个木盆子搭块搓衣板,“唰唰”地把衣裳洗出清宁的韵律。她似乎很爱干净,三五不时的就洗东西,然后楚邹的院子里便总飘着她淡粉的、天蓝的、烟紫的裙儿衫儿。 那些衣裳有的新有的半旧,小麟子猜那些新的应是楚邹给她买的。她太子爷竟然还会给女孩儿买东西哩,出宫那么多回就只送过自己一只黑乌溜的小陶龟,还是搁在他宫里很久了随手拿来打赏的。小麟子便杵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小碧伢单薄的柳儿眉、柳儿唇,柳儿样的小腰儿,脚步怎么就是挪不动。 曹碧涵自是觉察了这种不友好,但只是任由着小麟子去看。她早前也有些不解,一个太监为何与自己这般敌对。后来留心听风捕影,晓得了小麟子在楚邹跟前的位分,原不过是个当闲差的红太监罢。太监们皆心思阴狭,生怕在主子跟前的荣宠被抢去,她便对小麟子的戒备生出一缕鄙薄,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廊下光影清幽,她洗完了便站起来,偏一件件把衫裙往绳子上挂,那衣袂五彩蹁跹间,她倒成了东宫里的头一份特例。 十二岁的曹碧涵个子尚纤盈,晾衣裳时需要踮起一点脚尖,微风拂过将她单薄的身段勾勒。胸脯下原已经冒出来一小丢喵喵了,那时便挺得很骄傲。贴身的兜子挂在檐下的角落里,淡水红的颜色,绣着青色的攀藤小花儿,看在小麟子的眼里是那般的刺目。 那屋檐下筑了个废弃已久的老燕巢,快要掉下来了,小麟子也不提醒她,偏看着那燕巢有一天被风吹下来,然后把她的兜子砸脏了。小碧伢出来捡,看见被野猫踩脏的土印子,还以为是小麟子干的,小麟子只是默默与她对峙着,并不与她解释。 小碧伢还说上不惯宫中的恭桶,说得很委婉,少女脸颊儿赧红 重生之创业时代。楚邹晓得她是个好强刚硬的性子,一旦开口必定就是真难堪的,便做主把小麟子放在耳房的那个尿盆子给她用。小麟子起先还不知道,某天推开门进去,看见曹碧涵正拿着水桶从里头出来,才晓得楚邹私自把她地方让出去了。 小碧伢把她放在里头的干花香包拿回房间用了,她配的干花香包可是很得李嬷嬷夸奖的,李嬷嬷说她若是个女孩儿,六宫的宫女没一个比得过她天分哩。但小碧伢拿去用了,还在她的耳房里放了浴盆和衣架子,每晚都在里头噗噜噗噜地洒水洗身子,把她先头的味道都给冲淡了。 小麟子便去找楚邹:“太子爷为何让她乱动奴才东西?”语气里带着质问,不甘休的。 楚邹因着她最近的忤逆,依然态度淡漠,只道她在坤宁宫与御膳房皆有地方可去,说小碧伢是个没亲没故的女孩儿,父亲还担着冤案,叫小麟子让着点。 小麟子不爱让,只是目光涟涟地凝着楚邹看。楚邹最受不得她这样眼神,大早去了圣济殿读书,她便趴在他的膳桌上看小碧伢吃饭。 小碧伢的食量很小,楚邹怕她也吃不惯宫中食物,便把小麟子送来的膳食调出去一份给她。因着小麟子自幼跟随李嬷嬷学习烹调技艺,做江南饮食尤有一手,如此倒省却了一桩事儿。但小麟子可不想给小碧伢吃,那是她特意做给太子爷吃的。 晌午日头懒懒的,阳光斜照进漆红的殿门,一束黄澄澄光影朦胧。宋玉柔和她一块儿趴在膳桌上,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曹碧涵。 膳桌上摆着一钵栗子山药粥,一叠酥饼和蛋奶卷,还有几样荤素小菜。那栗子山药粥可是小麟子从昨晚就给楚邹煲的,他近日着了胃寒,得用小火煲得浓稠软香方能够滋养。才一点点儿,没想到楚邹把这个也给小碧伢吃了。 小麟子不高兴,有一下没一下抠着桌子腿儿,就好像有只啄木鸟在细微地咄咄吵闹。 宋玉柔斜睇她一眼,便仗义地开口道:“那是你给太子爷做的?” 小麟子答:“嗯,我只做给太子爷吃,没打算给旁人吃。” 两个人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天花下却字句分明。曹碧涵仿若不曾听闻,揩着筷子去搛蛋奶卷。宋玉柔看见了便又说:“瞧,她吃甜的还沾酱油哩。” 小麟子撅起小嘴儿,拉着长长的声调:“……真上不得台面。” 但小碧伢依旧不紧不慢吃着,看起来定力十足,丝毫不受影响。 她压根儿就不把他二个放在眼里。她对东宫里的谁都笑,带着一丝少女青涩与纯澈的,却又并不拿捏拘谨,收敛得恰到到处。奴才们见她是太子爷头一次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孩儿,都掂量着她后来是不是会有不一样,因此也都在楚邹跟前夸着她这个好那个好。楚邹面上有光,对着整日睁着老虎眼的宋玉柔和小麟子便愈没了好脸色。 她也唯独看他二个的眼神是微微轻蔑和挑衅的,因着生性里的好强与敏感,对待不喜欢自己的人并不舔着脸儿去巴结。只有当太子爷回来时,才会复了一脸少女笑盈盈。 其实早前晓得宋玉柔身家的时候,小碧伢对他也是有过亲善的,只是宋玉柔有个本事,讨厌一个人时眼神可以一动不动。小碧伢老远同他暖笑招呼,他兀自面不改色地走过来,走到跟前了小碧伢才看清他眼神空洞,压根儿没看自己。 她吃了几回软钉子,后来见着宋玉柔也就跟小麟子一样的态度。只是开始去哄小九儿了,晓得楚鄎喜欢《山海经》,便会缝些古怪的小妖小兽儿送给他。楚鄎到底人小才四岁,早前因为得过宋玉柔的嘱咐,对小碧伢不理不睬,几次收了她好处,最近便常见他在檐下与她说话儿。 “呼——她虚伪极了。”宋玉柔泄气地呵了口气,头一回和小麟子同仇敌忾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8章 『玖捌』麒麟生泪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江南织造上的生意,在隆丰皇帝时期一直没有起色,楚昂上位后一定限度内放松了海禁,同时鼓励朝贡通商。虽在最初时候遭到一些老派重臣的反对,但这些年俨然有了许多看景。各衙门把账面做得十分缜密,若非是恰得了曹碧涵父亲私藏的账本,此次的案子恐怕也不好查。 曹奎胜做账时应是同时做了两份,虚账交与上头应付差事,真的留下来以防万一。曹碧涵手中的这本,每页上只有三列数字与姓名偏旁,冯琛靠半猜测半推断的,带着几个户部亲信,调了工部、兵部等各部账本,按着明面上的收支去向一一比对,到底这些天过去查出来不少猫腻。 扣下来的织造官员早先还百般托辞抵赖,待冯琛把账目一笔笔列在他二个跟前,最后才算是哑口默认了。 圣济殿里,冯琛把笔录交与楚邹过目。 十四岁的皇太子楚邹,着一袭玄色肩绣蟠龙团领袍,头戴玄青镶珠玉绉纱帽,端端坐在紫檀木双龙纹翘头案上。面上肃静地翻阅着,心中却是震惊与悸动。悸动的是一个隐匿的要案即将被挖出根髓,震惊的却是一个小小织造上的弯弯道道竟也这样多。中饱私囊之事官场上自古皆有,只不过没想到在父皇不动声色的严政下依然能这般存在。 楚邹把案卷阖起,单手在桌上一覆:“得亏冯大人连日辛苦,才得以把账目理清。父皇勤勉为政,心系天下苍生而昼夜难眠,奈何却被这些吞噬民膏的蛀虫蒙蔽,百姓如在水火也。” 那如玉面庞上虽未褪尽少年青涩,却自有凛冽与沉着气度,冯琛看在眼里是暗暗赞许的。 其实在楚昂上位前期,对于贪腐亦曾很有过一番整治。然而正所谓旁观者清,初上位者在登基前眼见的是真、耳听的为实,许多事尚且运筹帷幄。但在高处久了,底下的官员为着各自利益说话亦真亦假,须得从这些真真假假明争暗斗的谏言中明辨要害,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冯琛惯是主张激进的一派,对于那些只会张张嘴要钱的内阁要臣们素来看不顺眼。他是支持太子此举的,便道:“这些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待微臣将账目笼统整理出来,恐怕还需要几日。” 楚邹也想借此与父皇缓和关系,自从上回御书房一番争执之后,父子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沉重。楚邹后来面圣请安,每一回见到那匾额下楚昂孤清的坐姿,想想也觉几分愧疚。虽然这愧疚远不足以叫他让步,但作为皇子原本并无权利干涉皇帝的后宫,父皇出于母后而那般宽让,并把九弟交与自己,楚邹是不无触动的,也想为父皇多做些什么。毕竟他还是那么爱他。 楚邹便欣然应道:“也好,那便有劳大人,待中秋一过便将案卷上表。扣下的那二个官员,也好叫父皇亲自落。” …… 七月末了的风在奉天殿空旷的场院前游荡,拂过少年皇太子刺绣华虫的袍摆。从圣济殿往回走的楚邹,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凤目中有光亮,步履亦是英姿勃,想要把这种悸动与人分享。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9章 『玖玖』花信不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啾啾,啾啾——” 巳时过半的皇极门下,微风拂过朱红的宫墙,无有人来去 重生之莲花池。张贵妃与从前隆丰皇帝的庄贵妃是表姐妹,隆丰皇帝生前宠庄贵妃,庄贵妃愣是十几年没能压过万禧一回。等到隆丰一蹬腿,庄贵妃在宫外别苑也就没缘没故的死了。如今万禧进了宫,就跟没事儿一样地对着张贵妃,这份城府,一般人可轻易融不汇。 张贵妃看了眼锦秀,打心里是舒坦的。看她如今这般木讷老实,只怕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张贵妃就对锦秀慈爱地笑笑:“就是戏老了些,听多了也不新奇。翻来翻去总不过那几个手段,没得逃过本宫眼睛。” 锦秀只是谦卑地低头站着,不敢接她眼神儿。忽而抬头,看到那人群堆里小麟子正往这边晃荡,心口便豁地一提。 那个倾盆雨夜万禧见过朴玉儿,锦秀也字字铿锵地说那孩子是隆丰的骨肉,眼下齐王躲在高丽不回来,万禧是齐王的亲嫂嫂,这当口可不要被她瞅见了,又闹出来什么对皇上不好。 见万禧眼睛已往那边看,连忙假作去端水沏茶,用袖摆遮挡住万禧的眼帘。 万禧却已经看见了,先时微微觉得恍惚,正待要认真细看,却惘然小麟子已经掠过去。 她便若有所思地笑笑:“可不是,就这出狸猫换太子,一唱就唱了十年,也算唱进那根髓里喽。” 小麟子没觉察,只是垫着脚尖看人,忽而看到右侧廊檐下几张矮凳子,小碧伢正一个人端姿儿坐着,楚邹竟然没陪她来看戏。消失了半天的宋玉柔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挤兑她,忽而从左向右挤,忽而从右向左挤。把小碧伢挤得没地儿坐了,小碧伢就生气地站起来,却又不好对他怒,他身家毕竟那样高,然后只得从侧门出了戏园子。 小麟子在后头看见,就也随了出去。 才下过雨的东宫,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靴子踩着水渍出轻轻的声响,那东面廊庑下的耳房里尿桶子叮咚响,她摸着窗子走过去,手上拿着把小弹弓,用手指头抠开两个洞。 里头的光线有些昏暗,被小碧伢挪了盆、挂了衫,已经找不到自己先头简洁素净的痕迹了。小碧伢蹲在正中的尿盆上,十二少女背景薄秀。她屙尿竟是背着窗子,这在宫里头可是大不讲究,把屁股对着人,白生生的一片并没有很多肉,显得有些平。 小麟子静默地看了一瞬,然后就举起弹弓瞄准,照着她的屁股打了一弹子。 “咻——”很轻的声音,她的弹子都是用牛皮纸团儿揉的,就跟蚊子叮了一口刺疼。 第一下,曹碧涵没多想。 第二下,曹碧涵现了,捂着疼痛的屁股站起来。四下里一看,忽然在窗纱上看到一双乌亮的眸瞳。明澈如剪水,透出的光芒却十分坚定,只是一动不动地透过窗子瞪自己。 曹碧涵就知道是她打的了。一个生着女相的小太监,她就也咬紧下唇,自信而挑衅地瞪回去。 天花屋梁下静悄悄的,她一边瞪,一边揩手抽裤子。 “咻——”小麟子又照着她的手背打了一下。她肤骨钝痛,裤头子一松掉下来,那一片儿顿时便没了遮掩—— 白布条儿沾红,瞥见花丛隐约。 小麟子顷刻屏气平息,只是那般定在窗外看着,忽而愣愣地眨了下眼睛,惊魂般震动了肩膀。 “不要脸你——”空荡的四方院落下一声尖叫打破寂静。 管事太监才从宁寿门里进来,听见声音出处连忙赶过来瞧。曹碧涵红着眼睛从屋里头出来,太监低头看,只看见落在门前一把小弹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0章 『壹佰』故事太多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呵……呵……”雨后的东筒子狭长而幽寂,三丈高的老红墙漆着百年斑驳的光阴,底下青砖石上爬几丛绿苔,阴阴仄仄仿佛够不见尽头。 小麟子半张着嘴儿,皂面黑靴溅踏着地上的水渍,跑得气喘吁吁。小碧伢那声忽然而起的尖叫犹在耳畔回荡,尾音落不下去,生生将东宫在身后与她自此隔绝,留下一个龌龊的名声。她也不想再回去。 脑袋里宛似空空的,一忽而是方才见到的那一幕花与红,一忽而又幻做旧时光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阿嬷,为何小顺子的是秃鹰,我的却是小花瓣?” “那是见你小,对你网开了一面。若要被人晓得了你的小花瓣,春花门内补刀的可就是你了。” …… “我…我没有蛋蛋。” “嗤~本宫晓得你没蛋蛋,出来吧。尿淋湿了,拿你太子爷小了的衣裳给你换换。” …… “这丫头哪捡来的?” “什么丫头?是小子!天生没蛋,偷着捡来的,你可别说出去。小阉伢子叫魏爷爷。” “魏爷爷。” 紫禁城下罩着谎言,那一张张温和的、故去的、娇媚的、苍老的脸庞,构建起的世界瞬然在方才的一刹那崩塌。回音晃荡,小麟子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耸天的两堵高墙将光阴隔断,十岁条长的身板儿被衬得异样渺小。她跑得盲目,似要在这条南北延伸的幽巷下,把一切都抛掷身后。 方格子宫墙却像跑不出去的天地,跑尽了东筒子,又绕去了长长的西二长街。落雨后的傍晚又起阳光,半阴半明地洒照着余晖。那吉祥门内跨出来一排人,应该是个慈宁宫主位,身后七八个宫婢簇拥,锦秀低着头随在身旁。 她眼睛看得花花绿绿,脚下一个不慎绊倒了。太监帽儿掉在地上,仰头看见一张保养得甚精致的脸庞 许你情深,总裁请放手。 陆安海愤懑地瞅着小麟子:“可是又欺负你了?打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薄情,叫你别和他缠,你一意不听。现下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 人老了话就碎叨,念着念个没完。 小麟子噎着嗓儿回答:“太子爷销我差事了。” 总算吭声了。 陆安海又说:“掉你差事不是早晚吗?他此刻长大了,身边有了欢喜的女孩儿,哪里还记得你是哪瓣蒜?你就是个太监,太监注定了是奴才命,当牛做马的时候有你,荣华喜乐一晃眼,你倒还想陪在他身边沾光?门都没有哩……” “我和她一样。”小麟子听得情绪不受,忽地打断话。声儿很轻,陆安海没留神,愣了一怔。她又重复道:“我和她一样……你和吴麻杆为何要拿骗小孩儿的话哄我?” 唷,她倒还把自个当大人了。 那小肩膀贴着墙斜站着,青葱小脸蛋上睫毛微颤,底下乌眼珠子亮澄澄的。陆安海认真一端量,这才看到被她踢在一边的太监帽,帽耳朵上依稀两个脚印,一身曳撒也扯得有些脏皱。 陆安海是意外的,原本以为至少还可以藏两年,在宫里头多攒点本儿再出去,怎料到造化作弄,忽然就藏不住了。 罢,藏不住也别藏了,他便怅然道“都知道了?早点知道也好,那就更不该惦记那些不该想的了。傻孩子,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他身边能缺得了女人么?太子妃良媛良娣这些都是轻的,往后还会有皇后娘娘、三宫六院,一辈子断不尽。这才一个小丫头你就受不得了,跟着他,将来能有好下场么?骗你也是为了你好。” 小麟子沮丧起来,想起白天看到的小碧伢那个红,便厌弃道:“我不要做太监,我也不想做女孩儿。” 夜风吹着她的袍摆簌簌响,陆安海怕她着凉,便走上前替她把帽子捡起:“这可由不得你,阴阳都是天注定。你不想做女孩儿,得怪你那宫女娘给你生的。她想要你活哩,大下雨的晚上把你狠心往金水河里流,那是在宫里实在没地儿养活你。卡在弯道里出不去,清早路过就听见婴儿哇哇地哭,雨水把小棉被儿都湿了,再不管你该冻死。不让我走,一走就哭,我也养不活你呐。不让你做太监,让你做宫女么?那些宫女子都势力,瞅着你娇嫩,不到三岁就给你弄死了。留在御膳房里好歹还有口吃的,你吴爷爷也能照应。” 一边说,一边把帽耳朵拍了拍,驮着个背给她戴上。 小麟子扭着肩儿躲开,不爱戴,只是忽然问:“我娘她长啥样?” 眼睛盯着地板,心中升起奇妙感觉,带着些紧张,又有隐匿的期盼。 陆安海动作一顿,打小把她养活,从未在她这里看到过对于娘亲的期待,这会儿见她这副表情,心里头忍不住又怜恤起来。 但叫他怎么说,想想便含糊道:“长啥样?还不就是长你这样。做了这皇城根下不出头的宫女,不晓得和谁生了你,把你留在这宫墙下不要。七月半那天来看过你,不舍得叫她走哩,一晚上哇哇哭得人心碎,你陆老头儿的脑袋都叫你哭大了。” 咧着年老太监涩哑的嗓子笑笑,做一副轻松调侃的口气,给她把帽子戴上。 小麟子静静地听着,这下没拧着不戴帽子了。晓得自己有娘,娘小时候还来看过她,心里头就莫名溢开软和。爹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她也曾有过一个漂亮温柔的娘亲呢。 交亥时分,长街上又传来打梆声。陆安海试探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会儿便乖乖地随他回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1章 『壹零壹』朝起夕伏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自打被销了差事,小麟子就接连着二三天不出院子。这孩子素来闷声不响地爱淘气,打学会走路起就吧嗒着小脚丫,整日杵在那破院墙下渴望外面的世界,哪回见她不出门过。陆安海早前还有些不放心,偷着在门缝外往里瞧。 看她就一个人待着,忽而坐在台阶下逗逗胖狗儿,忽而用竹竿捅捅树上的梧桐子,要么就是舔一块酥糖糕,舔两口一会呆,一块糕舔半天,掉下来的糕屑被狗吃的都比她多。 陆安海怕她怄病了,便故意叨叨着哪个师傅想你哩,也不做两点心过去孝敬,不能白让人家收你做徒弟。她也闷着声儿不去。七月上头迷上了一百单八罗汉,那时叫吴全有在宫外给她买全套,吴全有嫌麻烦拖着没去,现在给买了也不爱玩儿了。 好在过了头三天,第四日就自个纾愈了。清早爬起来没事儿的去御膳房里当差,见着蔡半聋子叫一声蔡爷爷,看见小高子抬桶就帮着扶一把,声儿甜脆地在御膳房里回荡,叫人听了心里头都欢畅。是个知恩惜命的好孩子,大约是这两天悄不吭地把身世琢磨明白了,晓得自个的命是捡来不易,因此对着膳房一帮子太监便打心底里更亲善。陆安海和吴全有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虽是个做奴才的卑贱命,但在两个老的眼里却是从小看大的宝,晓得她遭了那个坏小子欺负,嘴上不说,心里头都疼着,那几天便总给她做好吃的。她也乖,做了就吃,胃口和吸收一直是很好的,不几天瘦下去的小脸又红润了起来。 被陆安海劝过那番话之后,也自动自觉不再去楚邹的东宫晃荡了。虽然每次路过的时候,看到锡庆门外两道长条椅,仍然会管不住瞅两眼;偶尔看到楚邹从门下经过,她的步子也会渐渐地放慢停下来。看那少年英姿修长,走路时目不斜视,一袭袍摆也像带着风,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是那样俊美,她的心口便会不自觉地搐一下,酸疼。 但只要陆安海催一句:“走着,呆看啥哩 入赘的纵剑者。 便在她身后扬嗓子道:“听着,你得记着回来看我,带你的娘来玩儿。我就住在安和里大街门面最耀的那座侯爷府,你报我的名儿门房就晓得了。” 还怕听不见,又重复了一遍地名。 “嗯,好~”小麟子点头应他。那下人住的旮旯院子旧墙面红漆斑驳,她拐了个弯,影子便看不见。 八月十五那天,皇帝楚昂带着各宫主位去了城外的东苑,东宫皇储随行。御膳房里的厨子也跟去了一大半,往年的中秋大伙儿忙得脚不沾地,今岁倒是难得的放轻松。 午后天空蔚蓝,零星飘着几朵洁白的云,秋天的紫禁城总是显得别样宁静。内廷之下鲜有闲人走路,遇见曹碧涵是在从衍福门到昭华门的那条幽长宫巷里。小碧伢穿一身淡绿,正手摸着宫墙徐徐走路,她的眼神儿迷离带笑,脸上满是对皇家宫廷的憧憬。 小麟子从她对面走过去,她起先还不认识,走到了跟前才逐渐愣住。 似乎甚意外,挑剔地打量着小麟子的脸与髻,少顷那柳儿眼里便浮起藐视。 小麟子只是淡定地让她瞟着,依旧还是那句话:“他不喜欢你。” 轻轻的声儿,女孩儿的清甜不掩。那微微上翘的樱桃小口,也在昭示着她原本的绝丽。 曹碧涵反应过来,便有些酸妒,挑着下巴自傲道:“你怎知道他不喜欢我?我兴许将要成为他的良媛。” “那他为何不带你同去?”小麟子问,然后便从曹碧涵的身旁擦肩而过。两个相似的年纪,她比她略矮小些,乌亮青丝松松绾成双螺髻,虽才十岁,那褂子马面裙下的肩儿腰儿,姿态怎就已那样好看。 曹碧涵凝着她的纤影,便默默地咬住一点唇。想起楚邹出宫前,那刻意忽视自己渴切目光的俊脸,表情便遮不住一丝落寞。 一条窄长的宫巷,素日少有人走动,再往前走就稀薄了方才的憧憬。走到仁泽门外,怎生忽然穿出个尖脸太监,对着她弓腰讪笑一声:“这位可是曹姑娘?有人叫你跟我走一趟。” 太监都没个好货,江南织造府的提督就是太监,她也是敏感,顷刻便愤怒而抗拒起来。因着坚信自己父亲是个被陷害的清官,所以在楚邹跟前是自信而配得上的,并憎恶所有这些贪赃阴暗的势力。 “呜——”那太监单臂钳起她,她被捂住嘴挣扎踢打不停。太监不管不顾夹着她走,忽而一扇院门推开,那院子里李得贵着一身亮绸曳撒,正把脸背对着门慵懒而坐。门下站一道熟悉人影,也穿一声亮绸衣裳,半哈着腰,脸上横肉隐隐勾勒着旧年痕迹。 她正要开口骂,他早已心惊胆战。唯恐被李得贵听见,叫她一声:“碧伢,快给你爹住口,再下去要闹人命噻。”便拖住她的手,叫她给李得贵的后背下跪。 连声音也陌生了,无了先前在江淮时的清骨。曹碧涵一愣怔,这才认出来是“冤死”的父亲。 那廊檐下还站着个小妇人,怀里抱着个满周岁的小胖墩。曹奎胜略尴尬地解释:“这是你弟弟……和你的小娘,你爹正打算去接你哩,你自个倒跑来胡闹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就是她爹去京城下监那段时间生的。清骨都是假的,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高洁瞬间便被污了浊气,有些东西便在心中崩塌了。 楚邹的出事就是生在这一次的东苑骑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皇九子楚鄎的出事。 似乎他的出宫总是与血有关,头一次是自己,再后一次是孙皇后,这一次便轮到了楚鄎……总是逃不开他挚切关爱的亲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2章 『壹零贰』谁曾动心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秋日的天空总是旷达而高远,骑射场上凉风习习拂人面,楚邹紧拽缰绳高坐在马背上。那一袭玄袍在风中劲舞,叫贵女千金们的眼睛纷纷抛来爱羡。少年的心中是受用的,英姿飒爽,意气风。 虽不常出宫,然而骑技却甚好,下江南时便常一个人在官道上骑马巡视。四岁的楚鄎仰望着太子四哥,小脸蛋上满是崇羡,渴望与他同骑。迈着碎步子随去他的马背后,彼时人多,他个儿矮小,无有谁注意到。 楚邹正挥鞭欲行,那西域骏马扬起后蹄子,一脚便蹬在了正走过来的楚鄎小脸上。马尾巴横扫进他黑亮的大眼睛,身子被踢得整个儿朝后甩。等到奴才们惊惶地把他抱起来,便只见口眼鼻三窍淌血不止,小身板儿恰磕在石块上,抱回宫时已经不能出气。 申时的东华门,两排金吾卫着黑色彪纹袍,头戴尖顶飞碟帽,像神兵天将般一动不动矗立在门下。忽而便听耳畔车马凌乱,看见御驾直打门外进来,皇帝怀里抱着个昏沉的幼子,胸前沾染血渍,一下辇便大步往乾清宫踅去。 “咯噔咯噔”,皇太子楚邹策马紧跟其后,身上一样沾着半干涸的血污,“迂”一声从马背上掠下,便要跟着随进去。老太监张福拂尘一伸,却将他拦在那高红的门庭下,弓腰道一句:“殿下还是等在外面吧。” 苍老沙涩的太监嗓音,不掩怅然与无奈。 楚邹顿在门前,那两扇红门洞开,怎生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又将他生生排斥。看着御路石上皇帝怀揽九弟的身影,那般的冷隽而萧索,便如同看到了九年前的一幕……总是伤害他的最看重。 楚邹便明白过来,痛苦地抿了抿唇。然后对着那背影,撩开袍摆重重地在汉白玉阶前跪下。 紧接着整个宫廷便乱了,太医院、御药房,连带着御膳房都忙碌起来。 小麟子原本正在给陆安海取药的路上,便见那不论放了假的、或留守在宫里值班的老太医们,一个个皆穿上官服,带着药童急将将地往乾清宫里赶。连负责晒药的直长魏钱宝都被派去了前头待命。 皇九子楚鄎伤得很重,被踢伤的左眼和大半个脸都肿起来,胸骨腕骨和膝盖也伤得不轻 快穿之开始反攻吧。” 喑哑疲惫的嗓音,然后命将宫人驱逐,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旁侧的龙椅上等待。 锦秀赶紧踅去床头,那床上的楚鄎高烧忽退忽起,已经脸色都透出青灰了。她的指尖抚着他肿胀的小脸,眼泪便淌下来。俯下身子,只是重复着轻轻唤他,唤他“鄎儿、小九儿……”这个没有得过娘亲疼爱的孩子,他幼年来自母性的温柔全是锦秀给的。 繁复的天花藻井下,深夜的乾清宫清凉。无有人侍立,只有皇帝在龙椅上枯坐着,听锦秀一遍复一遍同楚鄎回忆那幼时的点滴。 烛油孳孳燃烧,到了临近子时末了的那刻,楚鄎的手指头忽然便微微地颤了颤。那干涸开裂的小嘴似吃力张开,含糊不清地干哑了一声什么。 锦秀先以为是幻觉,后来便猛然吃惊地站起来,唤了一声:“皇上。”眼睛低下来看着楚鄎,说不出话。 楚昂大步走到床前,然后便看到儿子另一只未伤的右眼,眼睫毛微微启开一丝缝隙。 那已经是楚鄎昏厥过去的第四夜三天了,在所有的人都端着一颗心,以为他将要过去的那一刻,他却忽然醒来。大半夜暗寂的乾清宫亮起了通透的灯笼,跪候在门外的太医与奴才们顷刻便忙碌了起来。 楚邹便是在那一瞬间终于晕倒过去,原不过十四岁的初长少年,能连跪了这样久,靠的皆是一根绷紧的心弦。楚鄎一醒,他便在那渗凉的砖石上瘫软下去,被管事马太监叫人半夜背了回去。 这件事楚昂没有责怪楚邹,但也没有再见他。御马监的一应太监和官员都被默默处置了,或仗毙的仗毙、或降职的降职。楚鄎又搬回了钟粹宫,依旧吩咐锦秀在跟前照料。没有人知道,楚鄎在那个下雨的三所殿前见过锦秀后,后来便几乎每天傍晚都跑过去偷偷见面,锦秀与他说想他,给他带好吃好玩儿的,楚鄎心中对她的依赖从来没有削减,只是幼小的心已学会搁藏太深,并没有告诉过别人。 在被西域烈马踢伤后,他的左眼虽然救回来了,外表看着差不多,但里头的瞳孔已无法聚光,成了弱势。青红肿大的小脸叫他觉得恐怖,所有能看见影子的地方他都不敢正视。他的左手骨也有些歪了,这在他四岁尚小的年纪了,是一个可怕的打击。 太子四哥自此在他的心目中,成了一个高远的、阎神一样的存在,只敢远远瞻望,靠近一份便是无可测知的伤害。一如宫墙下那些奴才们的所说。 楚邹后来多次去钟粹宫探望,但一提起他的名字,楚鄎便慌张害怕。在楚邹紧接下来的那几年,后来便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小九弟。东宫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并不似最初以为的风光,反倒是凄凉与鄙薄难掩。 没有人知道曹碧涵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等到楚邹记起来她的时候,她的屋子已经像许多天没有人住过。她的父亲从始至终就不是个清官,留下一个账簿只是为了必要时用以保命。如果她再继续助楚邹查下去,那么她父亲的那个小儿子便要因此而保不住。曹碧涵一向引以为傲的清廉没有了,反倒被父亲连累了一身浊,心知再配不上太子,而太子在宫中的尊崇亦不似她先前想象得那般风光。他一个人萋萋跪在乾清门前,奴才们从他身旁掠过,竟宛若无人,她见了,后来便选择了离去。连带着她父亲的那个账簿。 皇帝宠幸锦秀,是在九月的第三天。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精心养护,楚鄎脸上的伤口已经消去了肿胀,胸口也不再那般无力。交亥时分,锦秀在床前喂他喝着糖粥,皇帝进来探望,终于见他小脸蛋上微微漾开一点笑。 俯身在他床前:“今日可有觉好些?” 楚鄎说好,又道再也不要与父皇分开,也不要江姑姑再走了。 暗夜下烛火氤氲,皇帝的手不慎与锦秀的指尖触碰到一处,锦秀低了头,那一夜楚昂便没有离开。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3章 『壹零叁』生无所求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丫头丫,打蚂蚱,蚂蚱跳,丫头笑,有个小孩儿怀里抱……” 东一长街上又打过两回梆子,夜色已深,楚鄎在床上渐渐入了深眠。孩童睡着后总是静谧,那长卷的眼睫儿微颤着,叫人看了爱怜。锦秀在床边哼着曲儿,替他轻轻掖了掖褥子。她的声音低柔,那久违的若有似无的童谣嘤咛,在寂旷的殿脊下回旋飘渺,是叫楚昂内心莫名安详的。 子时将过,楚昂笔管条直地坐在御案旁,目光在一张张奏折上游走,表情宛转踌躇。那些奏折上请废太子的言辞铿锵犀利,叫他觉得很焦虑。在关于楚邹立太子之事上,当年原本一直很周折。最初的时候朝臣几乎没有同意的,是他一意僵持了几年,最后才在几个皇子打架之事上寻了借口,通过考试而任贤。为此还伤了一直勤恳努力的楚祁的心。 但楚邹如今的隐瞒与跨越却叫他意外 灵妻动人,皇家第一妃。孩子的眼睛也不会骗人,楚鄎若不是真喜欢她,也不会编那些幼稚的童言哄骗自己听。 楚昂默了默:“这后宫里的女子,朕可以任意宠之,唯你不可。” 锦秀言语悲伤:“皇上可是因为太子爷的那番话?” 楚昂不置可否,只仰目凝着苍穹道:“朕答应过皇后,中宫的地位永远不可逾越,朕此生惦念的女人,也唯她一个。你若是抚养了她的儿子,你便不可有所得。” 锦秀低泣道:“奴婢从未想过要逾越皇后,皇后娘娘的小九能给奴婢照拂,是奴婢几世难修的福分。奴婢只是心疼皇上,看不得皇上忧愁孤单,其余的从未敢做奢想。” 她的衣带断了一截,襟袂在月色下轻拂。一队巡夜的禁卫过来,楚昂便侧过身躯将她一挡。两个人距离贴近,听见她心跳的声音,闻见他龙袍上的雅淡熏香。锦秀指尖揩上楚昂的腰侧,轻颤着啜泣着舍不得放。楚昂便悯恤道:“朕若幸了你,你今生除了朕,在这后宫里便什么也再得不到了。” 锦秀紧着他的龙袍,只把脸庞埋进他清冷的胸膛:“……但求皇上赐奴婢死罪。” …… 那个晚上,锦秀便被留在了乾清宫,成了乾清宫里过了寅正也没离开的第三个女人。头一个是何婉真,第二个是杜若云,第三个是她,一个并不算年轻的大宫女。 在最关键的时刻,楚昂忽然抵在她的耳畔问:“隆丰驾崩之夜,宫中有婴孩降生,此事你当年可有听说?” 锦秀听了便疼爱他,晓得他近日真心被各番局政困扰,连这样的时刻都不能放松。因自己最近时常在万禧的跟前服侍,怕当干系,便含糊应道:“宫里养大的十岁孩子,唯御膳房那个小太监,奴婢其余不知……” 彼时她也不过一个小宫女,楚昂便不再问,只是任身心去了那沧海。 那个晚上的皇帝是失心迷离的,心中不存有爱,只为要将愁绪释放。锦秀从来不知各中的滋味,原是这样的痛并快乐。在那肤骨似要分飞的时刻,她忽然遥遥地想到了朴玉儿的脸,忽然顿悟了那个高丽女子彼时一昧的赴汤蹈火。她想自己也是愿意的。她比朴玉儿苦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这做女人的滋味,然而她比她要幸运,因着那个人是王朝最尊崇的天子。 那个深夜便如同沧海云帆,锦秀只是用温柔承载与暖藉着楚昂,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她应该能叫他离不开自己。 是夜,乾清宫里动静旖旎。天微微亮时她便已自动自觉地醒起,离开。因为知道楚昂不爱自己,也不想叫他在醒来后看到自己,然后难堪。 但那床上的花红,与她娇媚似绽的身段与步姿却瞒不住人。风声还是悄悄地传了出去,各宫主位心里的五味杂陈自不稍说。只能道是她好运吧,天都助她。张贵妃在景仁宫里咬牙切齿,也只能暂时按捺着吃瘪。 去寿康宫请安见了万禧,万禧正往脸上涂着精制的胭脂,她老了五十了也依然不忘光彩高艳。 挑着声儿柔长地笑道:“你倒是爬得快,可别忘了自个的身份,别把事儿做出挑了。” 那隆丰遗有一子的消息,就是她拿捏着锦秀的痛处,叫锦秀散布出去的。假若那孩子被阉成了太监,老十二就得以有理由冠冕堂皇地替隆丰讨伐回来。若不是太监更好,万禧想当垂帘听政的太后,那宫外别苑不受瞩目、荣光不再的日子,熬得她度日如年。 但如今锦秀服侍了皇帝,心都成了他的了。 锦秀把话从耳畔过,面上只是谦卑顺从,跪在地上应了声“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4章 『壹零肆』燕雀将离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不二日,皇帝便将弹劾太子的奏章强行压下,并降冯琛户部尚书之职,将他从京师调往山西任户部山西清吏司,十月初即刻启程动身。又贬东宫少师、少傅方卜廉与宋岩官阶从二品,以惩督教不严之责,并对冤死的两名织造官员家属安抚厚偿。 冯琛惯是主张激进的一派,对于那些只会张张嘴要钱的内阁要臣们素来看不顺眼,暗里早已是不少人的眼中钉。今次虽被贬去山西任地方官,到底手头上管的还是账,那山西还与肃王沾着关系——到底是贬还是抬,众臣看不懂皇帝到底是何意图。 朝中对此非议甚多,然而细想又觉无可指摘,毕竟从正二品降为正五品是大伙眼睛都看见的,一时间改废皇储风波便被勉强压下。但楚邹的太子光环自此便被牵连黯淡了,原本皇帝派与东宫的职权亦被许多收回。 今岁的雪来得晚,往年十月初就已下过头一场了。那雪不下,空气便越的冷飕,清早的养心殿前雾气微浮,砖石地面打出渗骨的凉意。 冯琛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羸病,中年方得一幼子,时年不过五六岁。连日被哮喘困扰的楚邹写了一封罪己书,端端地跪在养心殿外的台阶下,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殿内光影冷清,仙鹤腿珐琅炉里龙诞香雅淡沁脾,楚昂正坐在书案前晨读。一夜分五更,每更分五点,他多年都是五更天过二点时便起来,数年如一日的勤政 重生之名门毒后。 倒是小麟子的东西比较多,个屁大点小奴才她倒是一个人占着三间屋。宫里的太监们打小都疼着她,看她生得机灵又讨喜,今儿个送她两只小龟儿,明儿送她一对皮影人,新鲜的玩几天,不新鲜了她也舍不得丢,搁得三间屋子到处都是。陆安海问她:“这个带走不哩?” 答:“带。” “那个带走不哩?” “也带。” 答得慢声慢气的,扶着廊檐子走过来又复走回去,心绪飘得不在身上。 得,都别拿了,你出宫可比人娘娘还破烦哩,给你三车都装不下。陆安海最后就什么都不带走,也给打了个小包,把几张银票搁里头一塞,轻飘飘去了就不回头。 她倒是忽然开始舍不得了,打小小就一直养在宫里头,从没真正想过哪天要出去。那破院子三间屋离了她,下一个也不晓得谁人住进来,看那墙角、炕头玩具一溜堆,会不会听说她曾经在这里留下一段小故事。 一忽而用手摸摸这个,一忽而又在那窗棱子下抠抠,眼里的惆怅掩不住哩。宫外头的世界对她来说太渺茫。陆安海看见她藏在后院墙根下抹过几次眼睛,但他看见了也只是闷着头不说,怕说了就拉她不走了。 十月十三那天终于下了今岁的头一场雪,此后接连两天放了晴。十五那天晌午,吴全有带小麟子去拜别了戚世忠,白虎殿前独一间的阔院子,一个白瘦小太监正在给戚世忠上茶,戚世忠着一袭亮绸大蟒袍慵懒地躺在藤条椅上。 吴全有牵着小麟子进去,便照规矩给戚世忠磕了头行了礼。这规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自然而然了,从前是戚世忠也搞不掂的朋友,后来收养了小麟子,膝盖就自主自觉地弯了下来。 当年从东筒子闱院里抱走小麟子时,那年还是个生人勿近的冷酷太监,眨眼四十多岁,人还是脸黑,精神奕奕的,那骨突的瘦脸却显出几分柔和。后来惩罚人下手也仁慈了,大抵是养了孩子的缘故。 小麟子给戚世忠进献了两盒子茶,还有一盘子亲手做的香芋塔。化雪的天气总是太冷,头上戴了一顶乌纱嵌绒的太监帽儿,底下穿森青色的貔貅曳撒,冷风拂过她白净透粉的小脸蛋,那樱桃红的小嘴儿便抿了两根小碎。戚世忠斜觑一眼,便端详出了不二年将要晃人眼的美貌。 戚世忠便有些惆怅,拉长着声调:“在宫里头养了这样大,这就要走了?” 小麟子答:“嗯,奴才出去了,在宫外头替戚爸爸祈福。” 声音也好听,叫声戚爸爸脆生生软乎乎的。 戚世忠把二郎腿一搭,轻吭道:“小伢子不知人情世事,那宫外头可没比宫中舒畅,怕你出去了过不久还得回来。” 小麟子抿着嘴不说话,心里想的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带不走的就不要多留恋。 戚世忠最后便说:“你的命是咱家给你留下的,咱家做事儿讲究有恩报恩有债还债,你出宫前还须得帮咱家做一件事。” 小麟子听不懂,就说:“听戚爸爸吩咐。” 戚世忠闭了眼睛,淡漠道:“那倒不用,到时候你自然就晓得了。” 吴全有听得不放心,连忙打着哈哈,说有事儿戚公公只管对在下吩咐,孩子要出宫了就让她自个儿收拾去,让小麟子跪下给戚爸爸磕三个响头。 小麟子便捋平袍子趴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5章 『壹零伍』我与你告别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御膳房的太监们都知道小麟子要走了,这几天都对她特别的关照,想吃啥不想吃啥都可着劲儿地给她做。说在宫外可不比宫里吃得好哩,吃够够的了回头出宫不惦记。这个给她送身衣裳,那个给她两双袜子,都是些不金贵却又用得着的实在东西。她每天从膳房回院子,怀里手上都兜着许多宝贝,再送就要带不走了。 本来还对那皇城外的世界充满恐惧,就这么一弄倒又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君恩荡漾。也学得狡猾了,晓得人类不容它的娃,偏生在了太庙门口,叫你不要它还不行。 九岁的努努也已不年轻了,貌美的时候年幼的小麟子不懂给它洗澡,整天拖着黄不拉几的毛像坨移动的屎,索性跟着三爷风光了这几年。小麟子摸摸它的头,给它喂了一截小火腿。然后送了柄玉管笛子给楚邺,只是普通的材质并不贵重,她也开销不出那么多的银子。 楚邺却珍重地收进柜子里,问她道:“听说你就要走了?” “嗯,陆老头儿干不动差事了,奴才陪他出宫养老,把狗拖给三殿下照应。”小麟子站在他的书桌前说。 楚邺听完默了默,忽而弯眉笑道:“我也快要成亲了,就是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闻双儿。我母妃喜欢她,她也甚中意我,叫我不要错过。大约就是年后的事,可惜不能带你参观我的王府了,我还说要头一个带你进去逛。” 他说着,表情变得黯淡下来,明明成亲是件好事,怎的在他看来却似要舍去什么一般凝重。小麟子杵着身板儿静静地听着,不知道怎么应话。 楚邺看着她翘挺的鼻子清亮的乌眸,心中的柔软便掩不住,又道:“我母妃若是早些知道你,她一定也会喜欢你。你一定不记得了,我从你一岁上就晓得你是个丫头,那时候你总站在老太监给你围的‘猪圈’里等我,看见我只会说一句‘好~’。我回去就对我的母妃说,我在宫里头有了第一个小伙伴。但我不能告诉她你是个女孩儿,生怕你因此而活不成。” 他说的小麟子竟是一点儿也没印象,但他竟然那时就晓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小麟子是意外的,略羞赧地抿着唇:“三皇子殿下要幸福美满。” 楚邺听得感伤了,单手抚上她的小肩膀,她小了他五岁,不过只及他胸口以下,小葱儿一条的,叫他心中爱怜难断。 楚邺似下了决心般,低头看小麟子:“有一句话,我怕我不问就没机会了……你肯愿为你三爷留下吗?你若是肯留下,我定给你与她一样的待遇,不会让你比旁人鄙薄了多少。你可在我身边等到长大,除了正妃的名分,我或许能给你要比给她的更多。” 小麟子被楚邺看得很为难,不知他为何忽然同自己说这些。那藏蓝刺绣的袖摆搭在她的肩头,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目光灼灼的祈盼。三皇子是个好人,他自个打小就被二皇子压迫,却哪里哪里都护着她。 小麟子也不晓得怎么答才好,少顷便踟蹰推却道:“奴才不想和双儿小姐抢殿下。” 楚邺便明白她始终是不知对自己动情的。一个人但要对另一个人动了情,便无关乎年岁、无关乎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而只会在心中念念不忘、在身后默默等待。譬如她与四弟还有自己。 楚邺看了眼殿外的天空,低头见小麟子窘迫,便敛起心绪转移话题道:“哦,忘了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顷刻又暖和地笑了起来,转身去架子上给她取了盒梨花酥,用雕刻精致的红木薄盒子装着,上头还打了两根红绳结。 楚邺说:“我母妃亲自做的,前几日就已准备好了的。你小时候吃过我的梨花糕,就是我母妃做的,她还没给其他的女孩儿专门做过,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你现在可别吃,路上饿了再打开。” 他也没问她将要去的是哪儿,亲自送了小麟子出来,忽然就自己先转身走了。小麟子是在往山东的路上,才现盒子底下还夹着三张银票,数目不小,应该是他这些年做皇子的月俸积蓄。彼时那宫廷已在她身后遥远,捏面点儿的老朱师傅在外头赶车,她便只是轻轻地攥着黄纸,随颠簸的车厢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一晃一晃。 遇见楚邹是在临出宫的前两天,那天她记得是十月十七,在坤宁宫的永祥门下。假如没有那一天,也许故事便停留在了这里。但造化弄人,偏就叫你冤冤相报扯不断。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6章 『壹零陆』欲辨她雌雄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但小麟子还是去了。 十月十八那天,陆安海带她去乾西四所那头拜了拜,又在东筒子闱院对面磕了头。宫里人讲迷信,每个殿每个院都有殿神和院神,神仙们保佑小麟子没死,离别了也来辞个行。 回到御膳房,吴全有就正式解了陆安海的差事。这一天陆安海是个闲人,从来在宫里头卑躬哈腰的奴才,也得以闲哉哉在各处晃一晃。后来就奔御药房找魏钱宝喝茶唠嗑去了,把时间留给吴全有和小麟子多呆一呆。 这阵子长春宫沈安嫔怀了孕,紧接着启祥宫的李惠嫔和华婕妤也被把出了喜脉。陆安海的徒弟到底新上任不放心,吴全有这几天都在御膳房盯着。小麟子大半天便赖在院里院外转悠,时而帮小高子捡捡柴火,时而帮胖大厨子蔡半聋子递递食材,从晌午到傍晚愣是没回去歇息。 冬天的天黑得早,乌沉沉的,看似又要下雪了。她的眼睛一会儿往自己的小灶上看看,一会儿又故作没事一样地瞥开。眼瞅着酉时就要到了,琉璃瓦殿脊在苍穹之下黯淡,已经有一些按捺不住的小主往这边要膳,她便越的心不在焉。 吴全有收在眼底,便对她道:“想做什么就做去吧,就当是告一个别,再晚错过用膳时辰了。那老头不在,没人念叨你。” 她这才麻利地往小灶膛上忙碌起来。 未时过了接申时,申时过了接酉时,紫禁城的光阴从下午走到了日暮。从申时末了就开始窸窸窣窣飘起雪花,鹅毛似的不多会就把宁寿宫前的场院铺得素白一片。 楚邹着一袭藏色斜襟绣青花纹样袍服,倚坐在雕西番莲束腰扶手椅上。手中的红木麒麟原本只是个半成的雏形,一下午反复来去精修,现已是把那毛麟角雕琢得栩栩如生。他在各方面都像是天才,许多事儿一沾手便无师自通,总是能做到最好。 凤凰石地砖下的管道似乎堵住了,又或是得罪了太监,地暖烧得不够烫,正殿里冷清清的。第二回经历这冷遇,他倒是看得很平静。等了一下午,起初凤目还不时往殿外看,后来天色晦暗下来,渐渐地也就不看了。天花藻井下传来低声的咳嗽,少年清削的肩脊在暗影中勾勒着寂寥。倒是小榛子侍立在一旁,时不时替他翘首往外张望。 四名直殿监太监提着灯笼摇摆进来,用长杆子挑在殿檐下挂起了灯笼。酉正了,那幽红的火光望过去寂悄悄的,小榛子就道:“爷,不然别等了,传膳吧。” 楚邹应:“好。” 话音方落,却听那墙后窸窸窣窣踩雪的声音,脚步带着熟悉的轻碎韵律。小榛子支耳朵把头一抬,便看到一道森青的垮腰曳撒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镶鹅绒的太监帽,一手提一个双层的食盒子,一手环胸前抱个木筒子,歪着肩膀吃力。 素年沉闷的小榛子难得脸上也有表情,道一声:“爷,人来了。” 楚邹正在收尾,闻言指尖一顿,那尖刀子戳进肉里,顷刻渗出一道血红。刺痛。他便用拇指强把它摁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来。 小麟子奇怪怎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略有些赧涩地扬声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奴才给太子爷送膳来了 狼狈。她轻轻地舔了一下,顷刻又轻轻地移开。本以为他不会察觉,但那湿甜柔软岂与手感一样?楚邹蓦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切齿冷哼:“找死。” 小麟子的脸颊顿地就烧红,她亲了他嘴了,她正欲起身赶紧往外跑,楚邹却已把她小鸡一样提住:“敢摄本太子的头一次,该仗毙的奴才。” 自幼天马行空爱思想,四岁起就把那个看得有多庄重,心中恼火被她破坏如何却又新鲜。少年也坏,他一晚上都把她错视女孩子了,寻什么借口。笨得要死,把牙齿碰得咔咔响,那感觉其实并不太美妙,彼此沾上了却放不开。繁复刺绣的山牙海水帘帐下,两个人,他麻木着被众生摈弃的孤独,她怜恤他,因咬了他的嘴而将他从此记挂。就如同最初时候,一开始就是舔指尖的相遇,如今又以舔嘴儿相别。 真是不该相见呐。不相见便能相安。 万禧就是死在了那天晚上。 陆安海从魏钱宝那里唠嗑回来,遇见给寿康宫送膳的张太监闹肚子,托陆安海替着跑一趟腿儿。都是宫里共事多年的老兄弟了,陆安海左右最近也跑了好几趟,也就答应下来。戌时上头去御膳房拿宵夜,看到桌上的七八个百果糕粒子,想起最近万禧总念叨着要吃,就给顺手带上了。 结果万禧吃下去,没二个时辰就听说七窍流血了。彼时皇帝正与锦秀在一起,寿康宫里的奴才跑来汇报,惊得锦秀衣裳险些都没扣好。万禧是已故隆丰帝的皇后,这当口边疆局势正紧张、齐王百般寻着噱头虎视眈眈,忽然死了可是件严峻的大事。楚昂当场便甩了锦秀迎风而出。 送去做夜宵的几盘菜都没问题,之所以在二个时辰后才死,是因为万禧临睡前忽然又动了食欲,把剩下的一个白果糕吃了半颗。老太医在那吃剩的半颗里查出了砒石,东西是陆安海送的,东厂番子循着陆安海的线索一查,便在魏钱宝的屋子里搜出了一包砒石。 这原是吴全有给陆安海开的治风湿骨痛的外用偏方,叫魏钱宝帮着弄点药,用了多少年没出过事,哪儿想临出宫了却整出这么一桩。宫中对于砒石的使用和经手都有严格禁令,魏钱宝身为御药房直长却私自窝藏,陆安海的解释不起作用,司礼监命人把他二个当场关押了起来。 又查出那百果糕粒子是小麟子做的,结果到处找不着人。找到楚邹的宁寿宫,透过朦胧的纱窗看见太子爷榻上一幕,大奕朝对于皇子和太监的乱可是大忌讳,吓得没敢声张打扰。命人扣着小榛子不让动,忙不迭地跑去报告了楚昂。 彼时西六宫人影奔走,足尖来去仓促,太子东宫里却氤氲静谧。两个人咬了一会儿便累了,气喘吁吁地对看着。因为生涩笨拙,彼此都被咬得破开了皮,唇边上还沾着湿津的口水。那是楚邹头一次和人咬嘴唇,看着小麟子彼时的模样,太监帽儿掉在地上,露出檀木簪子绾起的乌亮丝,底下是一张娇赧的脸颊,眸瞳那样爱慕地看着自己。他几乎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太监的五官与眼神。 和宫里的所有太监都不同。太监们都有淋尿的毛病,下头兜着厚毛巾,时不时就得去更换,越老越严重。她身上的却都是香,她的谈笑举止也无一处不似女孩儿。楚邹后来忽然灵念一闪,就想再掀开小麟子的袍摆看看。 但是却已经来不及。 才欲伸出手,她已把袍摆紧闭,紧接着垂沉的帐子被一气扯落,然后引入眼帘是父皇盛怒的一张脸。 一切的回忆便像在那里定格了,过后再想起只剩下小麟子被拎走时的瑟瑟惊恐,还有父皇煽在自己脸上的一掌刺痛。耳畔嗡嗡作响,听见他从薄唇里吐出一句:“混账,这就是你给小九做出的榜样?” 那样的伤,一句话把他多年的崇仰决断。后来又听说烧了一场熊熊大火,次日从火堆里抬出一个十岁孩子烧成炭的僵尸,只是楚邹彼时已开始长达半年的禁闭,他连小麟子死时的模样都没能看到。那荷包上麒麟戴花,是雌是雄,始终留给他一个无解的秘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7章 『上卷终』人去花还在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天晚上的小麟子就如同着了一场梦,心心念念的太子爷给了她最甜的吻,她尚不及替他擦干唇边被煽出的血痕,便被几个大个子太监一路拎着脖颈,跌跌撞撞推到了落雪纷飞的场院里。然后眼睛和嘴巴就被蒙上布,不知道谁人把她扛上肩膀。入夜的紫禁城宫巷幽幽,那太监驮着她瘦小的身体,腿脚颠得飞快,然后把她往冷硬的砖石地上一扔,四周便只剩下了悄静。 没人知道她被关去了哪里,十月十九那天的紫禁城没有人出宫。 破院子墙角收拾的行李蒙了隔夜的寒凉,吴全有一夜未眠两眼熬得通红,四下里打听无望,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戚世忠的跨院子。 那是吴全有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样豁出去求戚世忠。原本知道戚世忠有个要强的面子,富贵后忌讳人提及当年落魄,可以提携你,但不许你揭他昔年的不堪。 但吴全有提了,他到了这时候才明白戚世忠那句“叫小麟子还债”的话中之意。 吴全有瘦长的膝盖跪着雪,只是面伏在地上不起:“恳请公公看在昔年小人一包草药的份上,饶了那孩子和老儿一条性命。” 啧,曾经多少油盐不进的冷酷爷们。 戚世忠不说话,只是用牙签剔着杯子里的茶末,偏叫他卑躬屈膝跪了很久。 其实万禧的死也是出乎戚世忠意料的。那孩子的命注定成了万岁爷的心头刺,万禧却可有可无。他原不过想最后利用小麟子一把,对付对付那个不懂事的东宫太子,怎料背后还有一双毒手,那手也悄不吭地借此“用”了一筹。 ……哼,女人心海底针,最毒莫过。戚世忠吭吭鼻子,然后才笑笑着看了吴全有一眼,为难道:“吴贤弟何必叫咱家难办。那孩子必须死,这宫里头私下里的流言蜚语,皇帝不是没听到。皇帝没说话,做奴才的可不能不给他长心眼,趁风声没传出去前必须给掐咯。大人倒是可以保住一个,但是出头担罪的不能少,你回去叫他两个自己选。” 吴全有听得惶恐,只得长跪谢恩。 回去把事儿同陆安海和魏钱宝一说,后来陆安海想了想,便自己把罪扛上了。用他最后的话说,吃了魏钱宝这么多年的药,做人不能没良心。又说那孩子若能活下,就换个人带出去吧,别告诉她我死了,眼泪掉起来没完哩,就说我嫌她麻烦,不爱伺候她了。 傍晚的时候先去破院子把积蓄往她的小包袱里一塞,打小为了她出宫后日子能宽裕,就没舍得给她买过一件好衣裳、一个好玩具,都是吴麻杆子给买的。如今这银子用不上,最后还是得归她。 恋恋不舍地围着三间屋子转了转,然后就回了自己的下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梳了头,出百子门,一路往春花门里拐。那里有一碗黑汤和一条绳子等着他,戚世忠赏了恩典,答应给他留一副全尸。 一条西二长街冗长,脚下未化的积雪踩上去沙沙响,路过隆福门时好像听见身后有孩童在嘻嘻笑。他似乎屁股一痛,走两步,腰上又一痛,看见地上滚过来一颗花生米,他就下意识回过头找寻。那墙头上却空空,哪里有当年打弹弓的小顽童哩,孩子啊,你把那丫头可坑苦咯。 “呵呵。”陆安海眯起苦眼瓜子,对着那空墙头笑了笑。虚沉的步子一晃一晃,往嘉趾门里一拐,再走两步跨过启祥门。时光在离世前迅速倒转,那年老歪肩膀的身影变作二十五岁的低等太监,变作十三岁投靠入宫的孤儿小子,一世卑贱,然后就便在紫禁城里消失不见了。 那天晚上西北角的乾西四所起了大火,因为十年前隆丰皇帝的殉葬妃子死在这里,所以一直空置着,有些院落被造办太监拿去做了油盐仓储。半夜三更内廷都在深眠,等到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妃与王!” 老朱师傅牵着小麟子沿街走,然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小二在门前招呼,那店门前赫然一张告示,招大厨子哩。 她肚子铁定走饿了,青蛙叫都被老朱师傅听见。 老朱师傅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家掌柜是他的老兄弟,开了间饭馆生意日渐兴旺,缺掌勺的大厨,来信催了他好几回,这就来了。 低头问小麟子:“那就这里?” 小麟子穿一身素衣斜襟褂,搭着莲青的马面裙。柔软黑绾成双螺髻,简单系两朵布樱花,闻言把头轻轻一点:“好~” 乌亮的眸瞳,细腻的肌肤,宫里头长大的孩子,风不吹雨不淋,规矩那是顶顶好的。叫一旁路过的少年冷不丁注目,她倒做惯了太监宛若未觉,只是随朱师傅迈上台阶。 店掌柜迎出来,那镶铜钱门帘子一掀一遮,爷儿俩便走了进去…… 上卷终 ~~~~*~~~~*~~~~ 下卷预告: (1) 天钦十三年天上打响雷,闪电把东筒子闱院劈着了火,禁了八年的周丽嫔与皇七子被人从里头背出来。 八年不见皇帝,那周丽嫔除了面色苍白些、身子清减些,不想精神倒还算平静,不像是个疯人哩。 眼瞅着皇七子事事谦恭上进,怕是又有一出戏好看了。 …… (2) “做宫女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不能跟个小鸡子耷拉脑袋,二不能昂脖子生怕人不知你娇媚。穿衣得朴素,日常不许穿红带绿,倘若是谁打扮得妖里妖气,指不定罚你挨竹板子。” “白天当差不许上浓妆,睡前要擦粉,走出去是宫里的体面。” “给主子端盘盛碗腕要展直,微低点头眼睛不乱看。春绿,正训话呢,你几个在叽咕什么?” “嗤嗤~回尚宫嬷嬷,讨梅她眼睛乱看了,问那边那个皇子爷是谁?” ——谁?那是刚从边关立功回来的二皇子殿下,可是你几个薄脸宫女能宵想的? …… (3) “康妃娘娘过个生日真是排场得紧,看万岁爷这般宠她,真叫人羡慕。” “赶明儿选淑女了,你也朝万岁爷眨眨眼睛,保不准下个就是你了~” “哎呀,尽胡说些什么!陆篱,你在朝哪看呢?” “嘢?……没朝哪儿,这就过来了。” “嗤嗤~我说你也真是,打从进宫起就没见你犯过错,今儿倒把路走岔了。” 路走岔了,有吗? 那边有个家伙看起来甚面熟,可惜他背着个身子,只能看到腰带上的一枚麒麟荷包。 不要去理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8章 『壹』滂沱雨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呼——” “呼——滚,滚边儿去!” 今岁也不晓得啥天气,三月刚过就生出了花蚊子。湿气太重,昨儿夜里才下过一场雨,这不,午觉醒来天又阴了。紫禁城掩映在一片雾霭中,寂沉沉的如一张巍峨画卷。 御膳房长条院子里,随堂大太监张礼用袖管扑扇着蚊子,亮绸的袖摆在头顶上空一拂一荡,蓝绿的刺绣花纹栩栩如生。 “放屁!”忽然回头一声吼,台阶下跪着七八个小太监,吓得肩膀顿时跟着抖了三抖:“在主子跟前当差,屁也是你能放的?叫你素日少吃些葱蒜,不听!挑着康妃娘娘跟前放,康妃是谁?那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就是有屁,你也得把它用屁眼子吸回去!” “吱——”话还没说完,耳畔又传来一声细微的诡秘声响。 个不长进的,他抽抽鼻子,气得抬腿便踹去一脚:“还笑,我看谁他妈再敢咧嘴!才睡个午觉的功夫,好嚜,又把粥给煮糊了,煮糊还不老实,给掺水进去!当万岁爷的舌头和你们一样糙?那是有一点点不对味就能摁筷子。你们是有几颗脑袋,让咱家跟着担惊受罪!” 他一边骂一边用笤子戳着人脸,把几个小太监脸蛋都戳得变了形状。唾沫星子溅到刘广庆的耳垂子上,黏腻,刘广庆耷着脑袋也不敢抬手去擦,只是高举着砖头一动也不敢动。他倒是没偷懒也没放屁,只贪吃了李柱子的一片花生糕儿。 宫里的膳房,分外御膳房和内御膳房,外御膳房担着整个皇城的伙食。打杂、布膳、司膳、送膳的全是太监,但个别大厨子是从宫外头聘进来的,三餐干好了活,戌时宫门上钥前打东华门外一出,在路北的房子里和禁卫军隔邻而居,天亮了又进来。不像内御膳房,基本由尚食局的宫女担着,平日给娘娘、主子们炖个精细药膳什么的,外御膳房只管饱肚子。 那大厨子因为自个不是太监,对太监就不宽容 英雄联盟之最强杀神。 刘广庆除了在御膳房打下手,还被安排了给东筒子送膳的顺路差事,因此站在灶膛前等。 太监们都看脸下菜,禁宫里关着的主子,你不能对他太刻薄,到底是皇帝的女人和孩子;但也不能对他太殷勤,不然还以为你对皇帝的惩罚有意见。 三顿从不按时送,都是等各宫吃完了、自个吃完了,这才慢悠悠地替他几位拾掇。 刘广庆站在桌子旁,看四号灶上的掌勺太监把一盘子隔夜的糖醋鲤鱼淋了热油,又在一盘失色的宫保鸡丁上添了几片生萝卜丝和青菜,弄成看似养眼温热的四菜一汤,他就准备端起来装盒子。 被掌勺太监一铲子打开:“去,这是给西北头的。” 西北头咸安宫里住的是废太子,听说也才十多岁,犯了宫廷禁忌惹怒了圣眷,被改了名儿幽禁起来。刘广庆没见过真人,只知道谁惹了这位太子谁沾晦气,太监都不晓得被他牵连死几个,东筒子一入夜就闹鬼。因此不敢去动他的东西。 见掌勺太监又从大灶上舀了一钵稀粥,配了两碟咸菜捞了几根青菜,这便过去提起来往外走。 琉璃瓦滴水下大雨滂沱,长条院里水花四溅,看见王根生撑着伞在等自己,两个人便相视一笑。 一条东筒子幽长幽长,刘广庆步子走得很快,那尽头闱院里住着一对母子,儿子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些,每次刘广庆才敲院门上的洞眼子,他里头立刻就把窗子打开了。可见之前就一直等在那里,一定是饿得慌张了,白俊的一张脸瘦得尖长,眼睛却很沉很亮。刘广庆倒是看不出他有多坏,不过皇宫里的事儿他也说不清楚。 灯笼在雨中打出黄蒙的光晕,忽而一道闪电照宫墙劈下来,惨白又刺眼,像一个错目就能看见人影儿似的。他们说东筒子尽头绕过去的西长房外空地,从来都是太监仗毙受刑的地方,夜里头从南往北穿,倘若迎面的风忽然渗人,那必是太监的阴魂从你的身体里透过去。 “哗啦——”又一声电闪雷鸣,隐约听见似有什么倒塌的声响。刘广庆后背不自禁凉飕飕的,咧嘴对王根生道:“幸好有你给我做伴。” 王根生提着灯笼,脸色也有点白,佯作镇定地昂着下巴:“你可是害怕了?瞧你那副怂样,活人比鬼大,有我在你怕什么!” 话音未落,怎的说什么怕什么偏来什么。忽然那尽头的路中央一道芒光划过,不知几时竟已多出来一道细白的影子,蓬乱黑长的头垂散在地上,似乎正迅速往这边移动,两袖子一搭一晃的。 冷风萋萋也似带着幽嘤,两个人顿时有些腿软。王根生手上的灯笼抖得不成样,刘广庆说:“你、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不怕哩?” 心里想跑,双腿却像是打了结,动弹不了。眼见着那白影子长头到得近处,这才渐渐看清是个少年背着个女人。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瘦瘦的一长条,搭一身被淋透的素白中衣,下巴削尖,脸却生得很清贵。背上那个女人也是瘦而苍白,方才那一晃一搭就是她从他肩头垂下的长。 算算从早上到现在,应该已经两顿没吃了,他竟然还有力气背起她。似认出刘广庆是给自己送膳的太监,吃力地龇着牙:“快来背住我母妃,她割手腕了!”眼圈有一点红,但含着镇定与坚毅,把女人在背上正了正。 刘广庆顺着视线一看,这才看到女人白皙的手腕上割开了一道红,在一路往来的雨水中淌着血滴。 “啪嗒——”灯笼落在地上泯灭了亮光,王根生终于两眼一翻瘫软下去。 下卷得与君朝暮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9章 『貳』春归燕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天钦十四年的春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春天。 辽北谡真人骁勇善战,大奕王朝从天钦十一年九月对其开战,一直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多,也未能分出结果。这年的三月二十九日,一骑骏马从关外飞进德胜门,七品千总郑穆青着一身黑色油衣,头戴圆顶飞碟帽,连夜冒雨进了皇城。双手高捧疾书,“啪”地在乾清门前一跪。 老太监张福命人出去拿起,彼时已是夜里交亥时分,皇帝楚昂正在御案前批阅奏折。着一袭明黄刺绣升龙常袍,戴乌纱翼善冠,清展身躯端端地坐在龙椅之上。那长条篓子呈上,他修长手指层层拨开被雨水打湿的油布,从里头取出一卷淡黄的册子。 那是二皇子楚邝亲笔所书,游走飞舞的字体,亦如他不甘不羁且不服输的性格。楚邝在信上写,七日前与信武将军蒋啸联合突击,勇闯敌营,活捉了谡真王完颜霍之第三子完颜辰。完颜霍盛怒,扬言若不放人便意欲强行兵,倘若兵则又是一场大战,须得军饷开销巨大,楚邝请圣意定夺。 底下还附了一封信,是一品建威将军宋寞所写,信中道二皇子因为活捉完颜辰,大腿与腰部皆受了很重的伤,眼下正在营帐中躺卧难起。 那完颜霍第三子完颜辰的母妃,乃是汉中妇人,完颜辰自小通读汉人兵法,十分诡诈难抓,老二能得成此举,可想而知必是豁出性命。 乾清宫金碧辉煌的天花藻井之下,明黄灯火打照着皇帝四十二岁的英姿。这些年得李嬷嬷与锦秀饮食调剂,更因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那隽逸的面庞似乎总是不老。除却薄唇上的淡淡胡茬,眼神依旧是锐利而清明,那修长手指揩着信纸沉思,只是静默不语 总在平行世界被结婚[综英美]。第一次就不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人和事;上一次因为北方开战、江淮大水,又停了一次。今番为了节俭路途开支,让太监们在地方上先行涮去一轮,因此得以进京的这一千名秀女都是已经过筛选的。 尚宫局先从中挑取下乘的五百名做了三等粗使,又择出两百个伶俐的预备充进六局培养,余下最出色的三百名准备参加最后的淑女选拔。 除却粗使宫女,不论是充进六局的二等、还是预备参选的一等秀女,都须经过严苛的规矩调教。这会儿长长的宫墙下,花儿一样的青春少女们分做两拨,穿水粉色束腰襦裙、桃花面绣鞋的是一等,二等秀女穿的则是粉蓝色的斜襟衫子,搭藏青的素罗百褶裙。虽则娇俏不比一等宫女,却别有一番女儿清淡。 负责训练的司仪正吩咐:“下一组,喜娟、陆梨、瑶旻……该你几个走过场。”话音未落,见张贵妃一行浩浩荡荡往这边过来,连忙勾头搭腕静默行礼。 张贵妃昂首侧目,便看见第三排里走出来几名女孩儿。六局的二等宫女梳头有严苛规制,须得在两鬓各挑出一缕青丝编出花样,然后并入其余的散,用一根与衫子同色的丝缎儿扎起,像一条马尾巴简要轻盈地垂在背后。除非升至有品级的姑姑了才可以梳髻插簪。 那一排里的第二个少女,生着水澈的眸瞳,脸颊线条柔韵,肤色尤白净。这会儿安静地站着,明明未笑,却总觉她微一抬眼便是灵动。张贵妃不自觉凝眉扫过,早听说今次征召的秀女皆为上乘,没想到连个二等的姿色都已这般出挑。 她心中微微泛涩,但顷刻又不着痕迹地敛起。早年的时候还会因此嫉妒,如今连嫉妒都觉得是一种奢侈了,中间隔去二十五岁的光阴,这距离是没得比的。那周雅挑着这样的时候出来,看她也未必能落着什么好,老二也该到了挑身边人的年纪……她乱绪思想着,便拂着华丽的宫袍,在一众青春少女们的敬慕中倨傲离去。 陆梨搭着手腕静静地站着,等她过去了这才舒一口气——那样认真地打量自己,也没能够认出来。 宫里头走路步姿要碎要紧凑,但又不能显得慌张无序,要优雅的、明快的,带着轻盈的活力。一迈开步子管教嬷嬷便挥起手中的软鞭,不单照着你一个打,不管是谁走对了走错了都得挨,为的是让你无论受到什么惊扰,都能够做到不慌不乱,这就是做宫人的基本修养。挨了打走不好的、走乱了方寸的便得跟着下一组继续练,直练到你刀枪不入。 那特制的软鞭打在脚踝上不留印子,却让人疼到不行。一场练习下来,每个人的脚面和踝骨都像是挨了千百只花蚊子的叮咬,刺痒的痛感叫你恨不得干脆再拧自己一把,顶好拧没知觉了轻省。 但没得休息,坐地上揉两把就得重新站起来,下午还得学《女训》。上《女训》课得沐浴净身着素服,吃过午饭就得去澡堂子冲澡了。 四年前一场大火把乾西五所烧毁,万岁爷命人重新盖了殿宇,今岁秀女进宫,便把老一批低品阶的才人和淑女移了过去,腾出乾北五所给新进的秀女们住。澡堂子设在中间的三所,午正的光景,吃得快些的都已经洗完出去了,里头不剩下几个人。陆梨提两桶热水进来,正欲散下辫子,看见讨梅也提着两桶水过来。她便叫了她一声,给她腾出边上的一块地儿。 大通亮的明屋改造的澡堂,中间隔开两个木架子,上头钉几颗挂衣裳的铜钉子便算是成了。姑娘们挤在一起可没什么遮挡,陆梨解开水蓝的斜襟衫子,露出里头满涨的素绸裹胸。她用手兜着避过人眼,弯腰舀了瓢水浇下去,那雪兔便被蒸汽熏成了梨瓜儿。讨梅这时候总爱斜着眼睛瞟,然后暧昧兮兮感叹一声:“诶,陆梨啊陆梨,你这副样子被男人瞧见可就不好了。”陆梨听了每每总是耳根子刺红。 今儿个她倒是没说,一边解着水粉的束腰襦裙,一边道:“我也算是服你了,那嬷嬷的鞭子被你整得没脾气,怎样打你就是不见你眨眼儿。我瞧着你就不是当二等宫女的命,你瞅着吧,将来保不准我得先叫你声娘娘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0章 『叁』宫巷有遇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想到白天的一幕,心里是暗松一口气的,原本还有些担心张贵妃那样打量自己,还好最后什么事儿也没生。此刻再想起打小为太监时候,一直扣在脑顶上的那对大帽耳朵,不禁感慨两个爸爸的用心良苦。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的变化是在十二岁那年,忽然有一天晨起就现裤子红了。后来吃东西就开始挑着地儿的长肉,锁骨下是一天比一天紧,起初还慌,后来慢慢适应了,由着她自个儿悄绽。这才两年,就已经像在胸前捂着两只小猫咪儿了。 好在那宫外头没有旧熟人,她也就不觉得害羞——害羞只是对熟人的。在一个了无牵挂的地方,所有的变化都能接受得自然而然。而她也庆幸在那几年得有眼目释放的光阴,好让她此生对世界无有遗憾。 她擦干了皮肤上的水渍,然后把盘起的辫散下来,问讨梅:“怎么就你一个人,春绿去哪儿了?” 讨梅凝着她飞瀑洒落的青丝,尖尖儿细散地垂搭在腰间。她冲洗总是背着身儿舀水,似怕正面给人看了去,偏樱红若隐若现,像高山上的杜鹃花儿。那腰谷下婉转如川峦沟壑,怎么能叫人这样看不腻。 讨梅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呐呐应道:“她这二天好像不舒服,饭都没吃就回去午歇了。诶,我问你正事呢,你是怎么忍得住的?我看嬷嬷们私下对你评语甚好,没准儿想把你调回我们一等里头了。” 陆梨可没想去一等,不以为然道:“反正走不走都是要挨抽,越是眨眼儿怕痛挨得越多,倒不如咬咬牙一次挺过去算了 主宰战神。” “嘁,三脚猫的功夫,走几步路就想从鸭子变天鹅~” “就是,也不瞅瞅自个几斤几两,当正宫娘娘可不是光会走路的。”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一高一低的两声嘲弄,嗓音里带着骄矜与轻蔑。 二人循声望过去,看到迎面走来两道高挑的水粉色裙裳,身后跟着一对提桶子的粗使宫女。 这是今次秀女里头最出挑的两个人,略为瘦高点的是浙江知府孙传英的独女千金孙凡真,另一个是江南水军提督李赞之幼女李兰兰。身家都是一等一的,长得也高挑貌美,听说没进宫前就托人上下打点好了,名声都已经传到皇帝跟前,今次的淑女临幸,头一头二个非她两人莫属。因此嬷嬷们在训练的时候,打她两个也轻也少,这会儿采选八字没一撇呢,瞧,连洗个澡都有人给提桶子了。 薛讨梅气不过,她和陆梨是跟孙凡真、李兰兰一拨儿进京的。江南水土滋养人,宫中的秀女采选每年在江南的比例都是最高,这回光江浙一带就选了二百余人。陪程的太监怕秀女们路上扎堆抱团子,隔两天就调整一下次序,讨梅一路常与陆梨撞在一个车篷里,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熟识了。 其中唯孙凡真和李兰兰身家最高,一路上甚娇纵,动不动就给人挤兑子。讨梅还好,虽然比不上她们两个,父亲好歹是个同知,但更多的秀女则是出身平民良家,因此没少遭到刁难。陆梨是不怎么搭睬她二个的,也不买她们的账,说来也是奇怪,算算她的年纪在秀女里也算小,然而那副沉敛与不骄不躁的气度,却叫人不自禁对她刮目。孙凡真拿捏不定她,便将她视入了眼中钉。 进宫前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别几个车篷都好好的,就讨梅和陆梨坐的车篷漏水了。太监们怕耽误时辰,一路上也没给停下来修,赶着天明前直接到了玄武门外。尚宫局挑人的时候,陆梨把腰壶里剩下的一点水给讨梅和春绿洗了脸,就她自己脸上还沾着淋湿的污痕,这就给排去了二等秀女堆里。 讨梅回过头,忿忿地说道:“别理她们,采选这不是还没开始么,结局还是个不定数呢。” 陆梨也作未视,只不亢不卑地笑答:“做个二等宫女又怎么了,有人喜欢当娘娘争宠,也有人喜欢伺弄花草与珍馐,各凭兴趣罢。诶,你帮我把它系上。” 说着转过身去,叫讨梅从后头帮自己拉胸带。午正的阳光透过殿壁上的窗棂,罩下来一道幽朦的光影,那素白绸的裹胸高高地翘着,不是特别坠沉,却然饱满而娇憨。讨梅帮她把绑带一拉,腰上蓦地收进去一川坳谷。陆梨便把外头的淡水蓝衫子一系,提着桶子出去了,对孙凡真两个并不予理睬。 孙凡真气不过,胸闷,两手把斜襟褂儿一解,舀了瓢水就浇下去。高挑的身段,并不太起伏却白得晃人眼儿,像一条弯长的蛇,简直可以想象攀缠在男人身上时的魑魅。 李兰兰看得心里涩,嘴上却体恤道:“孙姐姐就这样让她抢风头?一个二等的宫女,也不晓得哪来的本事,倒是把规矩学得像模像样。照这样下去,保不准哪天皇上就瞅着她了。你瞧她刚才那副模样,皇上若宠了她还能放得下?” 当爹的是水军糙汉,养出的女儿也沉不住气。孙凡真瞥她一眼:“没那么便宜的事,我姑姑岂是摆设?哼,不买本小姐的账,便叫她永远也别想出头。” 见李兰兰肩头露出来,忽而调皮地在她上面一点,又叱了句:“不过,咱们可是好姐妹,得了宠幸可不许忘了相互提携。” 两个进宫前就已听说了皇帝的正值英年与冷隽,当下止不住少女心花荡漾,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低低调笑起来。这宫里头的选秀断了一季,时光便又隔开来六七年,听说皇帝身边如今最得宠的康妃也已三十一了,她们有何可忌惮?先前再怎么得宠,比得过她们这一拨晓花初绽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1章 『肆』花不太红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未正的御花园里清风拂面,玉翠亭旁几名乐工在湖边轻抚琵琶,柳树下古雅的琴声悠悠回荡。 张贵妃着一袭薄香色对襟褙子,与殷德妃坐在花亭下听曲。贴身宫女在旁剥着西番进贡的坚果,二人就着两盏茉莉花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殷德妃比楚昂小一岁,算算今年也四十有一了。虽则在张贵妃失势、孙皇后去世的那些年,她掌管过后宫,有过对权力与地位的渴望,但后来又很快归于平静。心宽体胖使得她的容颜看上去甚为柔善,眉眼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便是楚昂那般冷清冷性之人,但遇了繁絮难解之事,也常去她的宫中小坐一坐。这后宫里,殷德妃是难得能让张贵妃不遮掩本性、愿意说得上话儿的人。 张贵妃手掂果仁,浅咬了一口:“姐姐今儿这身料子倒是衬色得紧,听说今年宫外头时兴鲜艳,我看新进来的那些姑娘们,胭脂和唇儿都打得跟花儿一样,红不太红,偏就招人眼耀。” 说着扭头看了看对面亭子下几个纳凉的新秀女。 殷德妃随她视线望去,便望见一群莺莺娇俏。她是最晓得张贵妃的,打年轻时候就爱争,如今虽在外人面前一派庄端肃穆,实际没什么变化。夸她是假,倒酸水才是真。 殷德妃便岔开话题,开解道:“还不是三王妃托老三送进来的,我先头嫌它鲜艳,经贵妃这么一夸,倒也觉得好了。”又问道:“对了,听说东筒子那位出来了?” 张贵妃果然被带走话题,轻蔑一叱:“可不是,割了手腕,还刚巧院子又着火了。要我说,就是终于耐不住寂寞,想出来一桩苦肉计罢。” 殷德妃不置可否,那周丽嫔冷宫关多少年都不肯死,眼下只怕是想为皇七子打算些什么了。哪有做母亲不为儿子着想的。便随口道:“听着也不容易,贵妃打算怎么安置她?” 张贵妃也不戒备,应道:“还能怎么安置,万岁爷没吩咐把她再关进去,就只能由她住在外头。好在那衍祺门里也没什么可图,尽是六局与戏园子的地方。挑着这时候出来,呵,她倒是还想翻身。” 殷德妃知道她与周丽嫔的过节,也就不再深聊,笑笑着略过。 正说着,随廊上传来小儿的喃喃碎语。贴身宫女看见了就轻轻笑:“娘娘们快看,瑞贤王和小皇孙进来了。” 两人便顺着视线望过去。 老三楚邺着一袭藏青刺绣团领袍从廊上走来,怀里兜着个粉团小儿,修颀的步姿如若带着清风,叫人看去甚为舒适。 这是个大事从来不叫殷德妃操心的儿子,虽则幼小时候身体羸弱,在宫中招到奴才们的诸多苛刻与他父皇的冷落,但秉性却一直保持着谦顺,不像老二那般时有差错,亦不似老大楚祁冰冷、废太子的大起大落。 殷德妃看见儿子与孙子,脸上顿时洋溢出笑容,叫了声:“瞧,什么风把爷儿倆吹来了。” “德妃祖母好~”楚恪在父亲怀里蠕着胖脚丫,急不可耐要下地。 楚邺便温柔地把他放下来,对二位娘娘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妃,贵妃。” 张贵妃对老三还算宽和,因着老三是无害的,又打小被自个儿子压一头。笑笑着看向殷德妃,道:“瞧瞧,老话都说养儿防老,姐姐这才是真正的养儿防老。不像妹妹,叫妹妹我看得真叫羡慕。” 她叫她姐姐,是因着她年岁长。殷德妃便也敬她,谦虚道:“看贵妃说的,二殿下在边关立了战功,回来皇上必要给他赏赐庆功宴,这风光可不是谁人能比得过的。” 张贵妃把这话听得舒服,东宫太子废了两年多,朝臣们在皇九子伤愈之后,多有求请改立楚鄎为皇储,但皇帝几次都不予以回应 名门闺战。如今楚邝若立了军功,倒有微薄的希望可以搏之一搏。当下脸色甚好看,转向楚邺道:“瑞贤王不去陪王妃,今日怎得有空进宫来?” “母妃托恪儿进宫,看望祖母来了~”差一月满两岁的楚恪替爹爹回答,又爬到殷德妃的膝盖上,想要讨她的抱。 小鬼精,这就学会维护自个的母亲了。殷德妃爱怜地抱住他,问楚邺:“这两天怎样了?” 楚邺答:“尚可,早上下床梳了个妆,又喝了碗清粥。” 说的是三王妃闻双儿,翰林院大学士闻勉的掌上明珠。小夫妻倆是在成亲三个月的时候把出的喜脉。楚邺在应下婚事前,一直以身体欠安作为推脱,使得殷德妃与闻勉夫妇暗暗里还真有些担心,不料却这样快就怀上了身子,一时喜出意外。孕三个月的时候楚邺害了风寒,唯恐过气给胎儿,闻夫人便做主把女儿接回去照顾了。 岂料分娩时不慎着了恶风,孩子倒是白白胖胖的没事,王妃却因此落下了病根。闻勉夫妇俩对此甚自责,楚邺倒是一句重话没说,只是把王妃接回到身边照顾着。这亲事成的,小两口从怀孕开始到现在,两岁了,过得和光棍也差不多。三王妃嘴上劝楚邺纳妃纳妾,但听孩子平素说的话,便晓得她心里到底还是紧着他,不愿意把他分出去。楚邺心也甚宽和,便一直一个人把孩子一手带大。 殷德妃心疼儿子,又不忍当着孙子的面埋怨媳妇,便叹道:“四月春光明媚,挑个天晴的日子把恪儿送进宫,带她出去踏踏青。眼界一明阔,精神头兴许也能好一些。” 楚邺唯恐母亲嫌怪妻子的身体,便替闻双儿开脱道:“是极,儿臣也正有此意。” 楚恪听了在一旁扭拧抗议:“不要~~不要进宫,要随爹爹,爹爹看花衣裳了,母妃该伤心。” 个小心眼儿,生在皇家哪有专宠的。听得张贵妃忍不住抚他小脸蛋,在一旁好笑道:“老三这成了亲,倒是又当爹又当娘的。往年你母妃劝你纳个侧妃,你总也不肯。既是今年里头有你的眼缘,不若改日本宫与你父皇说说,叫给从中挑一个。” 楚邺暗嗔儿子,连忙解释道:“不过方才路过两行秀女,瞅着一个略微眼熟罢,无有甚么旁它。这时候她还病着,就不要让她添堵了。对了,二哥伤势如何?” 提起来张贵妃又焦虑:“说是甚严重,军中的给药到底不及宫里精贵,还是送回来养伤好。那谡真王早先还说要兵,到底舍不得儿子,又求请议和。皇上也没说同不同意,只叫一同押解回京。大约比预计时间要早些,过个半月二十天的总得看见了。” 殷德妃便插话道:“二殿下也二十有一了吧?今次回来,贵妃也替他瞅瞅。正王妃留在京中打理府邸,带个妾妃出关打战,身边有个体己人照应着,总好过冷屋凉炕头。” 张贵妃头疼:“他哪里能听我的,他要能听我一句两句,本宫何用看着你的小恪儿眼馋。如今更是连命也豁出去,劝都劝不回来。正王妃我得细择,要说留个人在身边照顾,我近日倒是相中个人选,就不晓得他自个儿中不中意。” 眼前浮起东筒子里看到的陆梨的侧影,张贵妃最是晓得自个儿子的秉性,谁人也治不住,越像宋玉妍那般娇纵的,你越对他犟,他便越是看你心烦,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非得是个温顺水柔又带点儿脾气的,才能够拿捏得住他,当下便暗暗存了心思打点。 楚邺见她妇人二个说个没完,便弯腰抱起儿子:“我去瞧瞧四弟。” 废太子楚邪自进了冷宫,脾性便变得郁郁寡欢、躁怒多疑,这宫里旁的人谁也不敢去亲近,唯独他老三常去探望。皇帝也不拘着。 殷德妃便也不耽搁,道一句:“去吧,今儿晚膳就别回府了,爷儿倆在我宫里用着吧。”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2章 『伍』咸安木香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沿御花园拐西二长街,过春花门直走到底,最西北角落一处杂草丛生的宫门,里头便是废太子幽禁的咸安宫。 春日的天气,到了傍晚风就阴凉,这一条道子从前常有犯了错的宫女奴才,被布套子蒙了头,扛到这里来受罚屈死,因此平素鲜少有人来往。 青灰石地砖泛着冷悄,楚恪从爹爹怀里挣扎下来,小皂靴吧嗒着歪扭的韵律,攀上台阶拍门儿:“开开,开开,是我来了。” “嘤嘤呜~”手劲太小,敲了几声没人听见,倒是脚下的门缝里亟不可待地抠起了动静。 老太监去掉门闩,见是瑞贤王的小皇孙,便把道儿让开。楚恪还没挪脚,一只长毛胖屁股的狗就挤着他的小袍子想出来。 “回来,噜,噜,麟子,快回来!”听见院子里小榛子喊话的声音,似是扯住了它脖子上的软套环,这才不情愿地拱着楚恪缩回去。 “三王爷来了。”楚邺抬脚进门,两个看门老太监耷拉着满脸的褶皱恭迎。楚邺略对他们点点头,问:“四弟呢?” 答在里头,他便径自从甬道上走了进去。 一座二百年的老皇城,除却有人住的宫门院落,其余没人住的都斑驳了墙漆、尘掩了窗棂。这咸安宫从成祖皇帝迁都起就建成了,早百多年一直是被废的妃嫔住,不晓得死过多少香魂和稚子。那殿前台阶下的杂草,矮的齐脚踝,高的得有半人高,没有人去拔,拔得还不如长得快。两老太监只负责看门扫院子,终日面无表情。照顾抹桌子烧水热药的是一个姓沈的老嬷嬷,在浣衣局洗了十多年衣服,掌尚女官看她朴实安分,便给调了这轻省的差事。除却平素几不张口说话的小榛子,整个院里没一个年轻的奴才。 在楚邹被废咸安宫的头一年,皇帝盛怒未消,朝臣无论弹劾还是求情,一旦提起“废太子邪”,皇帝的容色就顿地阴沉。听说太子被废当日在乾清宫里言语激怒了皇帝,便是连康妃那样体恤的人儿,偶尔试探地帮着楚邹开脱几句,皇帝亦冷面不语,这宫里后来就没有人敢再提。 楚邺是在儿子出生的第二日,进宫给父皇母妃报喜时,才斗胆逾越请探四弟一面。皇帝那当口心正悦,默了默,最后勉强算是同意了。 彼时楚邹已幽禁了快一年,楚邺去的时候正是五月端午前后,*的阳光炙烤着紫禁城金灿灿的檐顶。去到他的殿里却冷清幽暗,不闻丝毫动静。听小榛子后来说,那段时间楚邹原是自弃了,爱他的母后死了,他幼小关心的皇兄和大皇姐也已安然成家,想要保护的弟弟因他造成重伤,父子亲兄弟生分,他便把那性命也看得淡薄了 无赖天尊。楚邺笑说:“又上不来气了?” 楚邹斜着碗沿,把药汁儿一点点往茶壶里倒掉,然后把空了的碗一搁:“恼人的四月。” 楚邺几步踅进去:“小九从西南回来了,那隐士医术果然高明,几个月功夫下来,把右眼一闭,左眼已能分得清指头个数。带了颗万寿石给父皇,又给康妃和贵妃各送了套首饰,父皇欣慰不已。再有听说二皇兄掳了完颜辰,谡真王求和,北方的仗估摸着要收尾了。天下太平,这当口方大人必要为你运作,你不吃药,何来康健示人?” 当年废黜自己,用的便是太子精神不善,迁居咸安宫静养的理由。好不好不就是一句话。楚邹讽弄勾唇:“这药吃了不如不吃。今儿个怎么得空进宫,我要的木头呢?” 晓得他已不稀罕东宫之位,小九既能得父皇赏识,便是把皇储让出去他也不会介怀。楚邺就也不多说,叫仆从把包袱给他。 是几段上好的降香黄檀木,楚邹捏在手里试了试手感,觉得还不错,便看了眼桌上的一丛十八罗汉雕:“把这些送出去卖了,抵你的木头钱。” 楚恪迈着步子一歪一歪走进来,他才小小个儿的,手上风筝都比他人还高。稚声道:“爷儿先买一个。” 他迷恋他四皇叔做的任何东西,这会儿站在楚邹的对面,倚着他父王的腿弯子,虎视眈眈地瞪着乌眼睛。他把搁在院子里的风筝拿了,生怕楚邹问他要回去。对楚邹却是熟识的,三王妃生下他身体便不好了,没娘顾料的孩子,楚邺时不时就带他进宫来。 打小在膝盖上撒尿的臭小子,楚邹可懒得理他,板脸道:“走了的时候留下,那个不卖你。” 直着腰往椅背上一靠,腰带上一枚荷包醒目,戴花的小麒麟随着他动作一隐一现。 楚邺顺着视线低头看儿子,满目里都是疼爱,笑道:“你别唬他,惦记你给他扎风筝得有一整月了,亏他人小小偏把你的话挂心。” 话说着,楚恪已挪到楚邹跟前站着了,粉嫩的小脸蛋贴着楚邹的臂弯,楚邹鼻子嗅嗅,果然看到他尿淋在裤子上的三两点滴。却满脸都是讨好崇慕的样子,楚邹便从桌上给他拿了块糖让他舔着,应道:“王嫂近日如何?” 楚邺答“尚可”,又递了眼那晃眼的荷包,斟酌道:“方才路过东筒子,一群新进宫的秀女,有个长得眉眼几分相像,我竟看得有些恍惚。眼瞧着我都当爹了,莫如我同母妃去说,把她要进来伺候。聊胜于无,日子总好过这般寡淡。” 他并没说明像谁,楚邹却已低头逗弄自己的狗了,俊瘦面庞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问:“那种滋味好么?” 楚邺默了一默,才听出来意思,兄弟之间还没聊过这个话题呢,原说了一句“有什么好不好的。”见他默默在听,只得又道:“起初还挺好的,这都两年多没有过,后来碰她便僵如木头。她不受。我也不忍心碰。” 楚邹淡淡地咳了咳,顿时又失了兴趣。手上拿着块放糖,默默看着小楚恪伸舌头一舔一舔:“下次进宫,给带点零嘴儿,不然连赏他个吃食都拿不出。” 那叫麟子的笨狗和自个的宝贝小儿绕在他跟前,一个舔着他的靴子,一个舔着他的糖,毛茸茸软呆呆的。楚邺看得怎么那么刺眼。 这宫里谁人都晓得太子在冷宫里养了个“小阿娇”,每天眼巴巴地渴望往外跑,见着谁敲宫门就蠕着胖屁股跟谁挤。你还不许对它呵斥,否则楚邹隔着一道殿门能用阴冷的目光把你射穿,就单给咸安宫送衣的宫女都不晓得换走了几拨,传到父皇耳朵里必定又不得好。楚邺本来想说“总好过把狗当人养”,想想又觉得太绝没说出口。 见日头已往西,便把儿子抱回来,去了延禧宫。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3章 『陆』甜碗子甜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啾、啾啾——” 朱漆的矮红宫墙内,棕毛绿眼睛的画眉鸟儿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宫里头不论主子奴才都爱养鸟,鸟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得宠的娘娘红太监养蓝靛颏、凤头鹦鹉,奴才们就凑个趣,养个便宜点的画眉与百灵图热闹。 平日晃个鸟笼在宫巷里走,名贵的鸟儿昂着头,也看不起那些便宜的鸟儿。就好比奴才们也有奴才自个的等阶,同样是奴才,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就看不起那些当低等差的,连与对方多说句话都有*份似的。 在尚服局倒省事了,把送来的衣物熨烫叠好送走,也没得机会在主子跟前露什么脸,更不用整天像戳筷子似的,一连几个时辰站着不能动,气氛倒显得和乐了不少。 万岁爷仁慈,申时上头各局的奴才们还能分得一顿点心,为的是补充元气。时而是小豆粥,时而是甜碗子,今儿的是杏仁豆腐。御膳房太监用扁担挑过来几个粥桶,各人便围过去各舀了一碗。 大伙儿没吃完,仨太监走不得也不想走。宫里头新进了一批秀女,那外头带进来的青春与鲜活还未被严苛的宫廷制度掩埋,眉眼与言谈间皆带着喜气洋洋。问起话来也新鲜,就像小孩儿问大人:“天上的鸟儿为什么会飞啊?” 问太监:“你给说说膳房里头的故事吧。”笑语带着娇憨,听得整个人都甜腻腻。 那太监也爱说,说得口若悬河:“那家伙那食量,刚出锅的肥肉包子,整个儿冒腾腾的热气,他眼睛不眨,一眨眼吞下去十一笼!油汁儿烫胃,他捂着肚子囫囵一口气,刷刷刷,左手边一钵子咸粥又见了底!”为了形容那汤包的油汁,他还吸溜着嘴唇舔几下,惟妙惟肖地勾着你想象。 又说小高子劈柴:“嘿,刀都还没劈下去,柴自个裂开了!一条条,把手一伸一量,齐长齐短!这神的,要不怎么都说御膳房里人才多?干活的那都是得祖师爷赏饭吃!” 秀女们被他一唬一吓的,满目满脸都是崇拜。他见人听得肃穆,忽而口风一转,又噗通道出来个笑话,人群就跟着吃吃笑起来。可以上台说相声了,当个挑扁担太监太可惜他。 陆梨端着碗儿立在树底下听,便跟着人群一块儿笑。她笑起来是真耀眼,眉眼儿弯弯的,特别干净又自然。最好莫把这样的笑叫楚邹看见,和当年离别那一晚不要太像。 其实哪跟哪呀,那太监能吃,是因为前头犯了错被罚,饿了两天没进食儿,吃的十一笼也是小汤包,油汁儿顶多一小碗 穿越之带着全城一起富。后来在坤宁宫里,便时常乘孙皇后不注意,矮矮的垫着脚尖偷胭脂涂嘴唇。孙皇后和李嬷嬷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又悉心教她各种花草技巧。她也一点就透,不用怎么教,自个儿便琢磨出一条道。 秀女没选上淑女前是不配丫鬟的,上妆可得自己动手干,就是当上了淑女,那配的丫鬟也未必能有陆梨这样本事。她上妆上得淡,胭脂唇红怎的也似与别人不一样,偏就把她点衬得那样娇媚好看。讨梅看不惯孙凡真和李兰兰,要争一口气儿哩,陆梨想想就答应了,又道晚点儿过去看春绿。 那边厢传来姑姑的叫唤:“陆梨,陆梨,来活儿啦。”她便走了回去。 浣衣局太监送来两大包衣物,嘴里嚷嚷着:“西北头和东南头的,给叠好了送过去。”便匆匆忙忙走了。 宫里头但凡和衣裳鞋袜挂上钩的活儿便永远干不完,绣工的活儿永远绣不完,浣衣局的也永远洗不完。娘娘主子们每天都得换,有时候一天换两三套,换下来就不穿了。若是再遇到换季添衣的时令,又要额外多出许多的工作,得把过季的洗了折起,新季的洗了分送到各宫。 陆梨差事学得快,别人学四五遍,她看一两遍就上手,还不偷懒儿。领班的姑姑看在眼里,便也照拂她,把两个包袱塞她怀里,然后回头骂院子里一个正在缠红绳的宫女:“小翠儿,今儿个这明明是你的活,怎么又甩给你姑奶奶了?” 小翠吐舌头:“昨儿我替你给隔壁送了一趟,今儿叫你还我个人情,怎么着,撒赖放泼不认账了。”说着就嗤嗤地捂嘴笑。 隔壁院住的是从前冷宫里的周丽嫔,那东筒子闱院烧着了,一个妃子尴尬地住在六局和戏苑子的中间,皇帝也不来过问。奴才们都势利眼,得不着好处的差事不爱去。太子那头是,二皇子虽打了胜仗,到底人还在边关没回来,小翠儿也不爱送。 陆梨解开两个包袱,原是两大叠皇子服,看尺寸都是成年了,一个布料尤为上乘、刺绣花样也精致;一个却明显的暗沉些,摸上去手感亦无那般光滑。这宫里头年岁相当的皇子只有老二和老四了,她就佯作好奇地打问:“这些都是要往哪儿送呀?” 姑姑被小翠伶牙俐齿噎得没脾气,转头回答:“你先熨着,熨完了重新叠好。一包咸安宫的归我去送,二皇子那头的由你去。耗子都不光顾的死人院子,没得让你一个才进宫的姑娘沾那晦气。” 果然次品的是楚邹的,陆梨耳听着姑姑的话,手便不自觉地揉了揉面料。现那肩膀宽了,身量也长了,就是腰胯还是那般窄瘦。那年冬天的味道又漫天地的席卷而来,晓得他住在那样的地方,心里头怎么又隐隐地触动起来。 陆梨又不解地笑问:“姑姑这样说,那咸安宫里头住的是啥主子呀,怪冷清的。” 带班姑姑摇头:“可不冷清,人家可有个宝贝小阿娇,比他自个儿的命还珍贵。你骂它不得,说它不得,胆敢烦它一嘴,他眼刀子叫你骨头里渗凉哩。” 废太子邪养了只母狗当太监养,阖宫没人不晓得,周遭几个宫女听了挤眉弄眼嗤嗤笑。姑姑见陆梨满脸懵懂,又调皮戏她:“回头轮到你差事你就晓得了,那块地儿可没人愿意去,大伙儿轮着岗呢。” 陆梨听得酸酸涩涩,到底是晓得他有女人了。想起彼时楚邹十四岁一幕,澡盆子里把他大鸟儿乱昂,对她轻蔑瞥眼:“和你说你也不懂。” 她便神色有些赧红和黯然。又觉得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有也不奇怪。进宫前就提醒自己不再对他巴心巴肺,他但得身边有人、过得好就行了。 陆梨便公事公办地熨烫起他的袍服和亵衣裤。他那人毛病甚多,对贴身之物甚挑剔,衣服叠得还讲究,袜子要压在最上层,白面朝上;袍服在二层,中间是亵衣裤,往下是中衣与绸裤,说这样儿才洁净。她光把他的一包就繁繁复复地弄了半天,叠好了交给姑姑送过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4章 『柒』若旧人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一个多时辰忙完,二皇子的一包已来不及了。左右人也没回京,带班姑姑好脾气,叫第二天再继续,陆梨便去隔壁院里探望春绿。 乾北有五间院,靠近御花园的头三院是一等秀女住,其余两个院里住的是二等秀女。 宫里头吃喝行卧都按时令讲究,酉时一过便用晚膳。四月下旬天黑得晚,夕阳余晖在紫禁城的殿顶上溢洒着金芒,阶梯式的一层层望不穿,才用过晚膳的姑娘们都三五成群的聚在院子里闲话聊天。 过几日便要开始第一轮淘汰,这轮将从三百个一等秀女里挑出二百,由画院的画师们画成像,再进入五月初万岁爷的亲自选拔。到那天姐妹们必定争奇斗艳,瞧着这会儿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各自拢着圈儿的晒胭脂和首饰。 正中的小圆石桌上,孙凡真与李兰兰被众星捧月一般,手上的琉璃翡翠耳环在夕阳下打着耀光,周遭一片讶叹与恭维声。宫中等级无处不在,她们一等秀女里也分着高中下,旁边几个圈子看过来,也只有眼红的份。孙凡真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脸上的妩媚越。 “陆梨来了。” “诶,这就洗啦?” 陆梨一脚跨进院子,迎面有熟识的小姐妹怀抱木盆打招呼,她便对她弯眉笑答。 晚风吹着她水蓝藏青的百褶裙轻轻往后院走,李兰兰正因孙凡真的出尽风头心里涩,见状便冷言哼嗤道:“哟,探病的到了。” 陆梨在二等秀女里是出挑的,姑娘家扎堆便没有秘密,都传开她两手阴阳不分,错失了调进一等秀女的机会。众人跟着抬头看,知她必是去后院看望春绿了,便怅然道:“眼瞅着没几天就要画像,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可怎么是好?” 旁一个附和:“是极。先头我还听人说,说她与从前的何嫔、杜妃略有几分相似,我还当她必定圣宠在握,岂料却没这福分。” 有不懂的听了便好奇:“杜妃,何嫔?这些都是宫中的什么主位?” 前头的被问,顿时腰杆儿挺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一个邻里大伯在宫里当过差,老了老了回乡了,常听他说起宫里头的故事 快穿之系统派我去撩汉。 “等到采选那天,便给你画今日的妆,你看怎样?” “若是得宠了,可别忘提携我一把,我做梦都想进司膳局。”陆梨说,她也接受了春绿一心想往上攀的愿望,泰然地给她助着力。 讨梅在一旁打量自己的妆,便怪陆梨偏心:“诶诶,你怎的就单给她用玫瑰膏,不给我用了?该把你这双手砍下来安我身上,我看你还敢待薄我。” 每个人脸型不同,施的妆自然也不一样。陆梨就势拿起黛笔,偏照讨梅的鼻子旁一点,讨梅顿时变成了媒婆脸,气得抻起袖子假意要挠陆梨的痒痒。 日暮的御花园里清风拂面,天色渐渐幽暗下来,四面亭子下并无闲人。处理了一日政务的皇帝楚昂,着一袭玄色升龙袍,挺拔身躯从堆秀山上信步而下,问身后的张福:“戚世忠今日怎么说,老二约莫到了何处?” 张福弓背哈腰地抱着拂尘:“说是到了承德,不几日便能回京了。对了,戚大人还托奴才请万岁爷旨意,那完颜辰是关在牢里好,还是宫外头,或是关宫里?” 今次这仗一打打了两年多,国库损耗巨大,楚昂是有心停战的,也好叫军队、百姓与朝廷都能休养生息。谡真王既有心求和,把他儿子关牢里恐怕不妥,禁在宫外府邸又怕有心人结交作梗。 便肃着容色道:“西华门进来有座云明楼,就安置在里头吧。” 那座废宫倒是可以,离着内廷远,又偏僻。张福躬身应是。 正说着,听见假山后的僻角里传来银铃说笑声。楚昂顺势望过去,便看到那小渠旁聚着三个新秀女,两个着水粉色襦裙的端姿而坐,一个着二等宫服的少女正给她二人上着胭脂。 傍晚的风轻轻拂着她的脸,她的脸颊是柔韵的,瓜子的盘儿,丰润恰到好处。因着专注,微微上翘的唇儿半张,湿津津的红。怎么看着像是与平素的女子有哪里不同,然而却又分明并无异处。 楚昂的脚步不由一顿,脑海里迅速浮起另一张深刻的脸,孙香宁坐在坤宁宫的多宝柜旁,侧着个身姿,手上细毫沾着色彩轻轻涂抹……那样专注,朕的皇后。他便看得有些错神。 真是江山倍有人才出啊,美人也如是,张福这么想着,准备张口制止。楚昂伸手一抬,正欲踅步过去。 “嘤呜呜~”不晓得那假山后哪里跑出来一只小黄毛狗,毛茸茸的在她三个脚跟前转来转去。没人玩的狗儿,天生喜欢同女孩儿亲近,好容易从缝洞里挤出来,见着姑娘便往人堆里头凑。陆梨一个没留神,手上的小瓷盏儿便被它叼进了狗嘴里。可香,比主子爷每日打赏的饭菜都要香,它生怕她追着要回去,连忙颠着胖屁股在前头跑。 天耶,那可是陆梨在荷潭边采了几天、又在阳光下酿晒了几天的胭脂粉儿,不似玫瑰明艳,却自然地润肤色,进宫来统共就只剩下了三盒。陆梨连忙跟在后头小跑几步。它却越蹦跶得欢快,那小短腿儿一蠕一蠕,香粉一路撒得它满身都是。 陆梨也不回来了,喜娟在小门外叫她,说姑姑叫赶针线活儿。 晚风吹着她的背影,水蓝色衫子一荡一荡的,青春娇俏掩不住。 距离渐远,楚昂便住了步子,微蹙了眉头:“何处来的野狗,竟在御花园里乱转。” 张福为难措辞:“这……是太子爷养的,冷宫里闹耗子,这便养了一只。时而天气好了,它自个便从洞里溜出来转转……” 宫中皆传那小子把狗当太监养,楚昂又岂是不知,何用找甚么借口。楚昂的容色便冷却,双手向后一拂转身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5章 『捌』挑灯不知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酉时三刻,夕阳渐渐在西北角楼下隐去。 “孳孳——”咸安宫耳房里煤炉冒烟,从那破开的纱窗里溢出药草的甘涩。院子里楚邹着一袭玄色斜襟长袍,正对着箭靶子弯弓瞄准。他在四月天总有些咳嗽与气短,一咳嗽便练箭,仿佛要与那宿疾对抗似的,这已经成了他幽禁岁月中的一种习惯。 药草是李嬷嬷拖小顺子送过来的。李嬷嬷遵从孙皇后的遗嘱,不干预也不违逆皇帝对于楚邹的安置,只是按着节令,隔上一段时日便拖直殿监扫洒小顺子送来一些调养茶包。可惜沈嬷嬷不会煮,到底是个从浣衣局出来的粗使嬷嬷,煮出来也无从前那奴才的技巧。 高墙下弥散着款冬花与甘草杏仁的味道,僻寂的废宫进入了幽黄的日暮。花梨木圆弯脚靠椅上,进宫送儿子的瑞贤王楚邺端姿而坐,风吹着他刺绣华虫的袍摆扑簌拂动。楚恪倚在他的腿膝旁,一手兜着四叔雕的圆咕噜不倒翁,一手抠着父王的袍面,满脸缠腻的小模样。 稚语问:“那城外头可看见日升?” 楚邺答他:“能 快穿之全能挂逼。闻言走过来把册子接过,见是一段《大学》,笔体工整而端正,柔和中又藏内韧。 锦秀便笑着摸摸楚鄎的小脸蛋:“我们九儿天资聪颖,又得皇上亲传一身学问,不怪朝臣上下都夸你。”因着未有生育,又常承君恩雨露,时年虽三十有一,却容颜润泽、笑目明晰,保养得如若二十四五。 八岁的楚鄎生着端俊的五官,满脸的孩童气儿未褪,眼目里都是柔和谦静。却又是十分懂事和上进的,年初听说西南有隐士擅医目,便自请父皇准许南下求医,一个人在锦衣卫三品指挥使的陪同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如今左眼已是几乎可视,仔细看方能看出来黯淡。见锦秀对自己温和,便乖觉地抿嘴笑笑。 其实在楚邹被幽禁、锦秀得宠的头一年,四、五岁的他是很有过恐慌的。像一个人在深宫里从此了无倚靠、四面楚歌,暗夜里一个人眨巴着眼睛,看着忽近忽远的天花殿顶,忽然就能全身打个冷颤。 后来四哥被废一年后,锦秀依然对自己既往如初,并且父皇并未使锦秀怀孕,他方才渐渐又复了安稳的童真。 但父皇一直没有给锦秀权利,锦秀一直仰赖着父皇的恩宠,并明里暗里受着张贵妃的压制。 楚鄎抬头望着奉天殿的方向,忧郁道:“但二哥眼看就要回来了,父皇与朝臣们定要表彰他。” 他的担心锦秀自然看穿,今日前朝在议论着什么,那对双胞胎太监早回来知会自己了。她心中也是忧虑的,她与楚鄎皆是这宫中的浮萍,一荣倶荣,一陨俱陨,没有什么比把老九扶上东宫之位更能对自己助益。面上却宽抚道:“殿下是中宫的正根正脉,万岁爷念着皇后娘娘的恩情,殿下的盛宠不会有异动。” 说着轻轻握了握楚鄎的手,见那边厢贴身婢女丽环走回来,便叫嬷嬷牵着他去后院用点心。 拂着绮丽袍摆在香妃榻上坐下,红唇晕开淡笑:“打听得如何了?前些日那三个秀女是何人?” 康妃娘娘治下一贯面色和悦,也几乎不在谁人跟前动怒,但狠处却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是叫你听不到见不到不知觉着人就消失了。最恨便是谁人说她是老宫女出身,但对忠心顺从者,却赏赐分明。 宫婢们都对她不敢不忠心,丽环谦恭应道:“回娘娘,到底没晓得是谁。那天贺舒带着十殿下和四公主、五公主逛园子,只看见万岁爷在假山下站了很久,那三个秀女宛若不知,后来给上妆的二等秀女先走了,万岁爷看了看也就离开了。” 今岁进宫的秀女个个容貌佳丽,尤其那浙江知府孙传英的千金,更是像条蛇儿一样旖旎,锦秀心里虽然吃酸,但还不至担心。她是深深了解皇帝的,最怕便是又遇到像当年何婉真那样的事儿。 尤其最近楚昂忽然梦中呓语皇后,更叫她心绪难静。想了想,便又问:“贵妃那头知道了么?” 丽环措辞答:“奴婢猜贵妃就是晓得了也不介意,她昨儿还赏赐了几样首饰给一院的孙秀女和李秀女了。娘娘不必担心,以万岁爷对您的盛眷,就是区区几个秀女又能如何。” 呵,倒是采选还没开始,她就先拉拢起人来了。 锦秀扯唇轻哼,这些年张贵妃处处用权利压自己一头,她唯有仗着皇帝依缠自己,还有皇九子的出身。但这些都太渺茫,盛眷是什么,帝王恩宠转瞬即逝。她张贵妃拉拢人,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是敌是友先找出人来再说。 锦秀拨弄着决明子,亲和笑道:“话是这么说,但身为后妃理该为万岁爷分忧,他若心中在意谁,本宫怎好叫他空惦记着。你再去给我盯着,我看是哪个丫头这样有心。” 那不柔不阴的笑言,听得宫女脊背悄凉,连忙躬身应了声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6章 『玖』储秀娇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倒是也没再去御花园。秀女经过第一轮采选后,第二天便要开始画像,宫廷画师们在延晖阁里摆了画板,十来个坐过去,二百名秀女排着队儿来,这一画得画三天。 画像里头也有玄机,有钱的提前就做了打点,先画的总比后画的鲜活。头名画师伸着高长的鹅脖子,脸也像鹅一样长,衣裳面料与技艺都是里头一等一的,收的红包也最高。孙凡真与李兰兰排在他队伍的最前头,眼神儿朝着人群里的讨梅和春绿瞟。 陆梨便给她倆指了角落里一个大小眼的老画师,五十多岁年纪,穿的还是二年前半旧的宫中制袍。这老头儿是画院出了名的硬铁皮,好就是好,丑就是丑,长甚么样就画甚么样,有钱的秀女都不找他。但正好防了孙凡真在暗中使绊子。到底天生丽质,画完往墙上一贴,还原了她两个本来的姿容笑貌,不见得比哪个差。 讨梅和春绿高兴极了,打御花园里出来,就拉着陆梨的手追问:“你怎又晓得这个哩?” 怎晓得哩?打小在宫墙下转圈儿晃,哪个门里头住着怎样的太监和主子,哪个局子里当差的官员爱放屁,她哪儿不知道 反派攻略之女配翻身。 新一拨秀女进宫来,老一拨就成了姐姐与姑姑,在你还不熟识宫廷规矩的时候,逮着机会就得挨她们的打罚。不打你脸,打你的身子,叫你顶着砖头站,叫你大晚上提着个小灯笼,绕着宫墙下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墙内的听见这声音,便晓得是哪个蠢笨的奴才犯错了,对宫女子可是天大的脸面羞辱。 该怎么跪,进什么门迈哪条腿儿,见着谁需要弯多少躬,一切都是有讲究的。陆梨就像是天生对这些得心应手,礼制做得悄无声息的周到,叫人既自然又拿捏不到错处。两个人一块当差,时而喜娟差点出错时,她就眼神儿示意,喜娟便稍慢她半拍学着,这样免去了不少打罚。 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喜娟拭着眼眶,破涕言笑:“陆梨,旁的不说,你我都是做奴才的身份。他日若然用得着我喜娟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陆梨应好,大大方方地把她礼物收下,还赠了她一对儿吊坠耳环。这深宫幽幽,她打记事起就在黄瓦红墙根下走,这里就是那小太监寂寞童年里的全部。人情世情未开窍,在宫里不得玩伴,除了两个双胞胎太监欺她傻冒儿呆瓜。如今有了一群小姐妹,不知多少和乐。阳光暖暖,她把喜娟一路送出了衍祺门。 就在朝臣们因为皇储问题掀起新一轮争议的时候,皇帝封了楚邝为泰庆王,赐西黄城根南街府邸一座,待修缮后搬出宫去。大臣阁老们一时语塞,不知万岁爷到底何意,楚昂也不予解释。 紧接着进入五月,便要赶在端午节前进行淑女采选了。初二那天大早上,陆梨爬起来给讨梅和春绿上了妆,一块儿等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天气炎热,直殿监太监给支了遮阳棚子,秀女们等久了依旧容易出汗,汗一出便把妆容弄花,不时叫小姐妹们互相补一下。 讨梅的两腮不着色,陆梨垫着脚尖给她轻轻匀。孙凡真杵在一旁冷眼看,看她粉盈的指尖点着薄棉的胭脂,唇瓣儿不自觉微张。那上胭脂的神情怎就专注得好看,她便不落意地叱了叱嘴角。 春绿的药就是孙凡真叫人倒腾的,喝不死人,单把寒药换成热燥,喝时间长了叫你损容貌、毁气色罢。不料没几天倒好起来了,被她陆梨把妆容一化,倒成了个弱柳扶风的妙人儿。看陆梨淡水蓝衫子在风中轻拂,分明自个儿生得就是好颜色,她怎得帮这个帮那个就是自己不争。 孙凡真看久了就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明明觉得应该排挤才是,怎生得却又隐隐讨厌不起来。她是安排在第三轮的,前二轮刚开场,先安排些平俗的进去,然后再叫她到万岁爷跟前亮亮眼。司礼监太监们心思比海深,这些都是先头打点好了的。她也仗义,李兰兰跟在她身边沾光,水军提督糙汉子,只会打战不会走门道。听太监在廊上报叫名儿,便睇了陆梨一眼,冷哼一声拂袖子进去。 储秀宫正殿里熏香淡淡,康妃锦秀着一袭赭色宫装,端端地坐在右侧首座,一直暗中注意着楚昂的脸色。楚昂漠然掠了眼垂眉娇站的秀女,在李兰兰名下打了个勾,又在孙凡真名下一点,便垂下眼帘。太监晓得他没多少喜欢的,不过是为着那官职背后的朝局牵扯,便喊着人出去了。 紧接着讨梅和春绿进来,听尚宫嬷嬷叫规矩,站在三排中间盈盈地福了福腰肢。楚昂看着略微有些眼熟,不自觉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并未在殿外找到甚么影子,便在她二个名下也划了一划。 锦秀捕见他方才那一瞬迟疑,特意留了神儿。见春绿娇柳依稀旧人影,忽而了然他为何睡梦中呓语皇后……到底是那场变故太深。便对讨梅与春绿颔首笑笑。 殿门前太监根据万岁爷的眼神,给退出来的宫女分了珠络子与花环。花儿易凋谢,那就是落选的意思。得了珠络子的秀女归去一堆,这些被选中的还得留下来,重新安排住所,领衣裳与贴身的奴才。 陆梨垫脚在凉棚子里看,看见讨梅和春绿融去了小堆里,便晓得她二个选上了。三个人遥遥地眨了眨眼睛,她便宽了心一路出西一长街往回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7章 『拾』一件薄衣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巳正的光景,整个宫廷似都在忙碌。几个宫外头的雇佣工推着小板车,板车上几口缸子摇摇晃晃。风吹开酒香浓郁,两名太监在旁催赶:“稳当些,洒出来那点工钱都抵不上。”是运去西北头英华殿预备端午祭祀用的。 迎面过来个两岁的小人,耷着亮绸的小袍子,面目清隽而可爱。打前边遛着条胖狗儿,与其说是他遛狗,倒不如说是狗遛他。那狗儿生得长毛淡黄,眼睛鼻子水潼潼的,忽而撞见陆梨过来,嗅了嗅鼻子,顷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它就装作不认识也没用,陆梨打第一眼就认出它是那天叼走自己胭脂盘儿的小坏蛋。它溜达得飞快,像生怕她认出来要与它秋后算账似的,胖尾巴一蠕一蠕。 小楚恪牵不住它,嘴上嚷嚷着“慢点,慢点,我要尿啦。”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蹲下去,从那开裆裤里孳孳地尿出来一小滩。 认出这是三皇子的宝贝小儿,陆梨不觉好笑,又想起五岁遛狗时尿急了,呼啦啦蹲进坤宁宫花坛边的一幕。她便爱善地点点头,从楚恪身旁让了过去。 一路过昭华门回到尚服局,往日里人往如梭的院子倒是很空荡。前阵子为了各宫换季而忙到没歇,今日一拨被淘汰下来的秀女又要充盈进来,差事岗位得重新安排,掌事的女官便干脆给放了半天假,做完事情的就可以先走了。 陆梨一个人趴在案条上学练字,右手执笔很有些笨拙,照着字帖认真描,半天了才描过一行。得加紧练习哩,六局每半年就有一次考试,是内廷施恩给宫女们一次上进的机会,这宫里陆梨哪儿也不想去,她就只想去尚食局做个司膳的差。 一名太监匆匆忙忙走过来,扔下一包袱衣服,说句“给叠好”就走了。 值班姑姑正在树底下绣花,听了不高兴,这人都走了才送活过来,叫谁干呀? “干不了就搁着,打明儿再送去。”太监在墙外头答话。 姑姑回头看,看见陆梨趴在桌子上,便叫她拿去给叠了。陆梨打开一看,见又是头几回那成色略次的皇子袍,便晓得又是给楚邹的了。 她便问姑姑:“那西北头的,怎的都是最后一个才送过来?” 值班姑姑这会儿闲着找人说话,听了应她:“就浣衣局这还不算晚的,宫里头的太监都跟他有仇哩。要说晚,御膳房那边才算怠慢,一日三顿饭,早上一顿隔三差五不送就算了,中午的得拖到午后,晚上更不知到什么时辰,时而拖着拖着给忘了,就也不送了。” 陆梨拢着楚邹修长的袍子,怎听得心里就有些酸酸凉 乘风深情款款来。她倒是缝得轻易看不着痕迹,但楚邹是谁,稍一眯眼便看见大脚趾头上一道圈。 那从前也有一个人爱干这样的事,也只有她会干这样的事。不小心捣蛋把他的书撕裂了,便用同色的碎纸在底下糊一层。表面看着好好的,须知他翻到下一页,却把底下的一片字给糊了去。个蠢瓜子太监,五六岁里尿尤多,半夜里撒在了他床上,第二天怕被他责怪,便故意把夜壶盖口子打开,让味道散出来,以为他就会闻不见她身上的尿馊味。殊不知把两手一支溜下床,那屁股后头一圈儿还是挂湿的,一晚上都不知道尿了几泡,楚邹说都懒得说。 清晨的咸安宫里一片死寂,殿脊下阴凉,太监眼看是不准备送膳。楚邹便肃了容色,挑眉问麟子:“谁干的?” “嘤嘤呜~”麟子答不出人话,跑到他床前叼过来一件小衫子。素白的薄缎儿,系带子被扯下来半截,隐隐飘散开女儿的柔香。楚邹嫌恶地用墨笔挑起,麟子又打外头衔进来一个小瓷盘,盘儿上有粉末未干,一样一样莫名熟悉的味道。 它眼巴巴地瞅着他,像要告诉他那个门里有个漂亮的小宫女。楚邹刹那便无了话头,怎得这紫禁城里像是忽然进来了奇怪的生物,今日一惊明日一诧。 她端午节时竟还来看了他。 …… 一轮淑女采选完毕,淘汰下来的二百五十名秀女,一部分充入东西六宫与慈宁宫使唤,其余的便分配至六局。尚服局里进来了不少新人,陆梨因着学得快,掌事女官有意点拔她,便叫她做了个小副班,底下领着五个小姐妹。 端午的太阳热辣辣炙烤着紫禁城青灰色的地板,天高日朗,西北向英华殿前香案袅袅,太常寺赞礼念祭天祝词:“嗣天子臣天钦祗奏于皇天上帝:时唯端午、农蚕皆举。爰以兹辰、敬祈洪造……” 皇帝楚昂手捻柳条向天祈雨,修展身躯着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举止间自有一种清贵与宁静。祭台左侧站着他的几位皇子,寿昌王楚祁立于最前端,依次高矮过去是老九与老十。老二泰庆王楚邝因伤筋动骨一百天,尚躺在清宁宫里未起;老三原本打算启程回京,三王妃忽然又犯了热烧,只得滞留在京郊别庄休养。 皇七子楚邯站在那队伍里便显得很寒酸。楚祁是必定不理睬他的,其余几个皇兄弟更加不认识他。其实并未有人通知他来,他的母妃周雅非要叫他来,他便那样挂着一身明显不搭调的袍服,低着头默默地站在矮矮的老十旁边,突显出一道瘦条的身体。 右侧台子上站着贵妃、德妃、淑妃与康妃几个后宫主位。张贵妃与锦秀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眼睛里便浮起一丝嫌弃与忌惮。好一对母子,倒是破蛋壳里硬出头,不请也自来。但不表露什么,二人只互相对眼睛笑笑,锦秀眉眼里有谦让恭迎,张贵妃不以为然且高傲冷视。 她是不睬这个宫女出身的,更料不到她悄无声息了十年,竟然还会得到万岁爷的宠幸。如今虽然面上依旧对自己恭敬,实则霸着皇帝哪里还记着什么雨露均沾。张贵妃冷冷哼了哼嘴角,继续笑盈盈地望向祭台。 树影下日头斑驳,陆梨带着两排司宝、司仗的宫女,端着空盘子站在英华门边下。抬头看着这一幕,看那边锦秀气色芳润,一袭宫袍端庄高华,牙根儿就轻轻咬了咬。 她不知道当年锦秀为什么要害死万禧,还嫁祸给了陆老头儿爸爸,明明彼此无冤无仇。但她既做了,便要因此而付出代价,她当年如何做得悄无声息,她后来便也要以牙还牙。 那祭坛上乐律响起,她耳畔又传来冬日黎明的宫墙下,脚步在西二长街上仓惶奔跑,频频回头望进黑暗,就是找不见陆爸爸人影儿。 “陆梨,陆梨……该散了。”听见身后小姐妹轻声唤,才晓得走神儿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8章 『拾壹』相望未语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祭礼已结束,宫女要先撤一步。文武大臣们将留在午门外等万岁爷赐宴,下午还将驾幸东苑骑马射柳,没奴才们什么事儿了。 出英华门,沿着窄高的宫墙往回走,圈禁废太子邪的咸安宫是必经之路。那掉漆的暗色红墙上爬着小草,像是里头已经年不住活物。一群新进宫的姑娘们都很兴奋,个个怀抱着空托盘,压着声儿议论方才看到的皇上娘娘和大臣们。最重要的是皇上,虽离着不近,但好歹是得见了天颜,回去对其余的小姐妹们一说,那可是件天大得脸的事儿。 这个道:“瞧着万岁爷皇子也好几个了,想不到还那样年轻,真是羡慕那些个被选上的姐妹。” 旁的听了反驳:“快别说什么姐妹了,这不靠边的,你也攀不上,还是好好做你自个的宫女吧。” 被选上的秀女就成了淑女,再见面身份天壤之别,一个是奴婢,一个是主子,穿衣打扮不同,碰到还得叫一声“小主”,搭腕屈膝行个礼。 一时个个不免又怅然,初进宫时彼此姐妹相称,转过眼儿圈子就不同了。再要好的见面多出几分生涩,久而久之便相隔远去。 那前头说话的便换了话题,抿嘴笑:“提这些做什么,就是选上了淑女也未必能如何,康妃娘娘独霸着皇上,肯舍得给年轻的一拨分羹?倒是今儿站在那里的大皇子不错,看起来很是气宇卓然,你们觉得呢?” 轻轻的声儿,说完眼目飘得辽远,提起皇子,不免又都悸动起来。皇帝的几个儿子皆生得人中龙凤,无论是先头东筒子见到的瑞贤王,还是前些日回来的泰庆王,都叫人春心芳动、惦念非非。 话头便又活络了起来,这个应道:“倒是俊极了,不过听说是个冷面人,年岁得二十三了 深有苦衷[综武侠+剑三]。 刘得禄可不识得长大的“小师弟”,见干爹千百年难得露一回笑,不由好奇:“干爹刚才看着什么了?” “哦,没,略有些眼熟罢。”吴全有应了他,脚步轻快向前几步。 路过拐角弯,眼睛不自觉睇了眼那臭小子幽禁的咸安宫。猜都知道小丫头刚才一定又是去偷瞧了他……天作的孽缘,兜来转去怎样都拆不散。 但他对楚邹却是没好感的,当年如果不是楚邹把尚是小麟子的陆梨哄去,那天晚上陆安海就不会去御膳房找人,也就不会帮着老郑去送膳。那小子竟还把丫头咬了,吴全有用脚趾头想都清楚,楚邹根本对小麟子没喜欢,不过就是自己心苦了找那小丫头使乱。那小子的性情吴全有看得很明白。 所以这些年对着楚邹他是从来不关照的,刘得禄也恨楚邹,干脆便任着底下一众太监对他刻薄怠慢。 只是想不到竟忽然又回来了,个蠢丫头,多艰难才送出去,回来做什么。吴全有空荡了多年的心,忽而又记挂起来,得多长只眼睛,仔细再由她叫那臭小子欺负了。 刘得禄琢磨不透干爹心思,顺势看了眼楚邹禁闭的宫门,问道:“今儿可要给这位送些应节的粽子?” 吴全有想了想,如今张贵妃掌着后宫之权,二皇子又立了偌大的军功,但皇帝却依然把他封了王,显见得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只怕是还在心里惦记着这个当年随龙的小四子。 便应道:“给送两串新鲜的罢,不要把路子堵绝了。”不到最后,谁也猜不到谁是最后继承的那位。叹了一叹。 刘得禄便有些不甘愿地应了声“诶”。他对师傅与小师弟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对太子可没甚么好感。 …… 那天楚邹的晚膳便多了两提新鲜的肉粽,说是肉,其实多半还是豆干。但可把麟子高兴坏了,饭盘子摆在清冷的砖地上,它撅着个肥屁股,忽而把粽子这头咬咬,忽而转去那头咬咬,剩到最后了才舍得把中间那一小块瘦肉叼下。 楚邹对它嗤之以鼻,修长手指掂着银筷,用得安静而清冷。心中却亦感意外,得有多久没有再吃过这样新鲜准时的热食儿。 后来到亥时便下起了应节的大雨,琉璃瓦滴水下听雨声滂沱,风把烛火袅袅摇曳。他在旧梨木桌案上练字,笔墨于淡黄薄纸间游移,少年不知世情繁絮,写一手字气拔山河,如今却是宁沉稳重的。 这样阴寂的雨夜,从他四岁起便开始难眠,睁着凤目整夜地望着天花,思绪总在殿脊下乱飘。从四岁那年的封后大典,到破院子里的丑兽风筝,到八岁时母后与父皇在坤宁宫里的低喘,又至十四岁的天崩地陷。十多年光阴却像走过了一世的岁月,外头的辽阔也看了,宫内的悲喜也尝透,不留下什么挂心的悸动。 静悄悄的暗夜里传来外头小榛子的轻鼾。楚邹是不叫小榛子站在里头侍夜的,为着荣华散去后,只有他这样一个奴才忠心不弃,夜里便让搭了张床守在外面。还有小顺子,那龌臜的奴才今岁已二十九了,时而还会给自己送来些什么需用。 彻夜不灭烛火已成习惯,那火光打造着他冷凉的身体,他又想起白日门缝里看到的那道娇影。忍不住便手伸到枕头底下,把那件白缎的薄衫抽出来看。 夜风阴萋,那薄衫上溢散与白日一样的淡香。截断的绑带应该是补在了袜子上,胸前的缎面有点绷,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抚了抚,柔柔的质感。忽而又明白过来那绷的含义,顷刻又把手生涩地移开。从来对那个中之事不存兴趣,怎得竟有些奇怪漫想起来。 后来那衫子便遮在了他脸上,不晓得什么时候竟沉沉睡了过去,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9章 『拾壹』司花时节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日头从东望西,在紫禁城的苍穹上空金灿普照,打端午过后天气便日渐炎热起来。接连着小半月不曾落过一滴雨,人在宫墙下走路,那阳光炙烤着皮肤,像毛孔也要被热风吹得燃起来。 上表的奏书从各地纷涌至皇帝的御案,今岁大奕王朝罕见干旱,湘西、云南一带听说地都晒得裂缝了。时值稻苗刚插播下去不多久,倘若天再不降下雨水,怕是今秋一过,到明年又是一场举国大荒。 好容易耗损之战才结束,岂料到天灾*顷刻又接踵而来。四十二岁的皇帝楚昂端坐在养心殿“中正仁和”的牌匾下,手执着奏折静默不语。 听钦天监正大臣魏清在台下道:“山西一带邪党作乱,两广倭寇猖獗,眼下天若再降干旱,只怕更是平添惑众妖言。古训道‘东宫乃日’,意即太阳出升之向,这是天帝在告诏大奕。皇上当即之下应早日复立皇储,以稳王朝之根基矣。” 下头站着几个阁老,闻言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泰庆王数立军功,可堪东宫大任也。若皇上念及中宫之制,又或如九殿下聪敏仁爱,亦可为国之梁栋也,望皇上早下定夺。” “望皇上早下定夺!”一时个个抖袖子屈膝跪下。 戚世忠着一袭暗紫阔袖蟒袍站在殿槛外,听到这句不由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无论是那冲动易躁的泰庆王,还是敏感柔仁的皇九子,于他都是正中下怀的。但总之不能是那个骨子里伸张不屈的废太子邪。 他保养得甚好,为了延年益寿日饮鲜认乳,已五十余岁的年纪却依然红光满面。微躬下身躯,拂袍走了进去。 楚昂便正好转移了目标,问道:“谡真那边可有来甚么消息?” 天钦皇帝因着幼年际遇,从来对人不亲不疏,即便是这十多年过去,戚世忠也未能深切地掌控他圣意 珺瑶乐。可好看。楚恪嘟着小腮子,他就是莫名喜欢和这样大的姑娘亲近,比娘亲小一点点,又比自己大很多。 楚恪说:“我就来逛逛。” 眼睛把四处打量,忽而伸手摸摸挠挠,说是逛,分明就是绕着陆梨不肯挪脚窝了。又怕她赶他,特意表明道:“我来前没喝水,不屙尿。” 话说完,脸上又好像有点急。 都是从那小年纪过来的,陆梨也不揭穿他。见他终日只在紫禁城里晃,他的爹娘也不来接他,便寻着话儿问:“你父王和母妃可快回来了?” 原本三王妃身体已是有好转,岂料楚邺陪她在林子里遛马时,不慎窜下来一只野猴儿,一惊吓回去就呕血了。听说楚邺近日都在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殷德妃心疼儿子,打十六岁上成亲,不过三个月的小夫妻,剩下的日子便都是干熬。却也不忍心苛责,只日日哄着孙子:“阖眼睡下去,天明就见着了。” 楚恪最慌张被人问这个,微蹙起眉头,强作自信道:“今晚闭上眼睛,天亮就能回来。” 陆梨看他脸上落寞,便岔开话题:“那说说你的小四叔吧。” “他老咳嗽,爱木头,父王说他混吃等死哩。”楚恪慢悠悠地总结着,很头疼却又难掩崇拜。 眼前浮过那日见到的楚邹,瘦削的脸庞,下抿的嘴角,身量凛凛拔长。陆梨心间不由有点酸,起初以为自己见到他已会很泰然,却不料心还是悸颤。那日见他拉紧着弓,动作却忽而慢下来,微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这边。陆梨起先以为他认出来了,蠕着唇瓣生怕一句称呼便脱口而出,但他稍许又默默地移开视线,原来不过是看见楚恪到了,她后来便悄悄地离开了。 但那副神情冷寞如斯,却叫她后来挂心扰神。皇帝在前朝顶着百官压力不立皇储,人们纷纷猜测属意还是在他,他却兀自颓靡着。他的心原是死了的,在十四岁的那年。 “还有呢?你怎也不劝劝他,叫他往好里走。”陆梨笑了笑,又问。 楚恪说:“他不让人上炕,整夜整夜点油灯干熬。” 这些都是小榛子闲呆时告诉楚恪的,忽而看见太监抬过红红的胭脂,便舔了舔舌头:“我想吃糖。” 陆梨可不给他吃,诱着他说话:“他的臭毛病可真多。那他的小阿娇呢,她睡在哪儿?” 眼睛亮莹莹的,支着耳朵等答案。 小阿娇是什么?楚恪可不晓得,他只晓得他四叔有条小麟子,便奶声奶气道:“它睡床底下,可胖,还馋,毛可长了。” “他半夜叫它,它睡得呼噜噜。” 噗,这都什么话呀,怎听起来像条狗儿。晓得是对牛弹琴,陆梨问不出来便也不再问,听见衍祺门外传来呼唤,叫“陆梨,到时辰了。” 她便从兜子里掏出颗纸包的糖仁:“不能陪你玩儿了,改日你还来。回去可不要同他说我问起他。” 楚恪眨了眨眼睛,自动把这话儿略过。舔了口糖,甜丝丝的,便把腰带上的荷包打开:“还要一块,给四叔也吃。” 巳正的时刻,该给乾西五所的小主们送去衣裳与膏沐,陆梨便给他包了三块,将他打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0章 『拾贰』使人宁静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嗤嗤嗤~” “姐姐这身料子真是好看极了,衬得肤色跟花儿一样。” “瞧这珠花和手串也艳俏,古语说女子‘手若柔荑’,说的就是美人姐姐这样。” 五月的天空蔚蓝,风里也似缱绻着花香。万岁爷这天在御花园里给泰庆王办庆功宴,乾西五所的淑女们都被赏脸参加。这大概是要选二王妃呢,皇帝的几个儿子都生得人中龙凤,二皇子还是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姐妹们都比着劲儿的把自个装扮漂亮。难得见一回主子爷,就算落不着皇上垂青,能得二皇子入眼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千秋亭下,得了宠幸的李兰兰被众星捧月般坐在圆石桌旁。穿一抹淡绯色宫装,挺胸收腰儿的酥娇着。身旁坐着浙江知府千金孙凡真,从来自己都是她的陪衬,这会儿通身光彩艳压,被封了美人的感觉让李兰兰甚好。 手上蓝宝石珠串在日头下漾漾闪闪,李兰兰有意无意轻抚着说:“这是皇上特赏的,听贵妃姐姐说是前代的遗珍,阖宫就只有两副,一副送了从前的皇后,一副赐给了我,真个叫我受宠若惊了。” 娇滴滴的声音,已把贵妃叫“姐姐”了,听得众淑女眼中满满是艳羡。 孙凡真凑过来瞧了瞧,说道:“妹妹真是好福气,眼瞅着你要步步高升了,怕是过几天就要搬出咱们所,到时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姐妹几个。” 她因为着了凉,脸上气色微有些乏,眼里藏不住一点涩意,倒不见有嫉妒。 李兰兰想到皇帝爷对自己的那些宠幸,再一联想孙凡真那条蛇一样白的身体,内心里其实是不想分羹的。她孙凡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自己都升了美人了,她还照旧叫“妹妹”,李兰兰听得不是十分落意,敛藏起心思亲热道:“哪儿呀,若非这二日姐姐身体微恙,怎样也是轮不到妹妹先得了临幸。姐姐生得这样美,只怕回头妹妹还得靠你照应呢,嗤嗤~” 说着捂帕子轻笑。孙凡真听她这样说,笑容这才好看起来。这阵子沿海闹倭寇,李兰兰父亲是水军提督,就是先召幸她也属正常。 不远处的假山石下,讨梅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树叶子,见状便吭吭鼻子冷哼一声。宫里头唯皇帝爷的盛眷最是难测,这才得了两日临幸就成这样了 渣女重生记。这会儿看她这样跪在地上,穿着一袭素洁的宫裙,低垂着眼帘唇瓣微启,不自觉心中便柔和下来。 问陆梨:“为何无故撞伤小主?” 他的声音依旧如昔年清淡,这是他一世的寡漠作风。上一次与陆梨说话,还是在孙皇后刚去世的光景,问她:“你也在想念她么?”她那时才五岁,慢声答他“是”,他便现出满面落寞,一道清展的身躯枯坐在坤宁宫的阴影里,久久不见说话。后来却一把火把她烧死在了乾西五所里。 做奴婢的冲撞了主子,遭到主子的责怪,不管是不是冤都得巴巴的应承下来,是不许也没资格喊冤的。陆梨敛下心思,依旧慢声道:“回皇上,奴婢在墙根下走了神儿,不慎迎上了小主,求万岁爷责罚。” 楚昂听了,便晓得是李兰兰主动撞上来。这还是头一回听陆梨说话,柔柔清灵的嗓音,听得他内心莫名的安静。这是种微妙的感觉,叫人心宁神清,不掺杂其他。 楚昂便看了眼李兰兰,宽抚道:“后宫之事皆由贵妃做主,美人既是受了委屈,这奴婢便交由贵妃处置吧。今日为泰庆王庆功洗尘,莫要扰了本来的兴致。” 说着便扶起她,拂袖往园中而去。掠过陆梨身旁时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却不叫人捕去痕迹。 张贵妃凝着李兰兰娇滴的做派,心里头便不是个滋味。看不惯一群鲜蛾子这样在皇帝的跟前撒娇卖宠,却又不得不拉拢这些新鲜人脉。 收回眼神转向陆梨,心中却是不想责怪的。人与人的眼缘也真是奇怪,当初在东筒子里看了那么一眼,怎么着就记上了,一直以为是看走了眼,不料今儿又在这里碰上。 看陆梨双膝跪在地上,身段儿娉婷,肩儿柔柔,她也不晓得怎么了,就是笃定自个的儿子会喜欢她。送去的几个秀女听说是一个也不看,宋玉妍进宫来几趟了也避着不见,那小子的心思她算是摸透了,越巴巴送去他眼前的越不稀罕,这回这个偏得叫他自个儿来瞧。张贵妃便问张嬷嬷:“老二呢?说是给他的庆功宴,主角儿这会也不见人影。” 张嬷嬷在身后低声应:“方才喜娟过来回话,说是往启祥门那头拐了,估摸着也是该到了。” 启祥门,那路头一过就是废太子邪幽禁的冷宫,他兄弟几个多少年明争暗斗,到底那层在王府里萋萋与共的情愫是断不掉的。这伤口才好,一下炕能走路,不晓得是去炫他的功劳还是要怎么,转头就直奔了那咸安宫而去。 张贵妃就也不再细究,只沉声问陆梨道:“你叫什么?在哪个局子里当差?进宫了不好好学规矩,主子娘娘可是你个奴婢能冲撞的?” 声音里带着严厉,却听不出过分苛责。 陆梨有些意外,连忙恭声答:“回贵妃娘娘,奴婢是尚服局司衣宫女,叫陆梨。” 张贵妃便道:“既是犯了错就当受罚,前头老二幼时的衣裳整理出来不少,那衣裳多年未穿,许多都长了蚁卵,这些日子你就过来替本宫整理整理。几时拾掇好了,叫那太监们送去宫外头王府,你的罚也就算受完了。” 呼—— 一众淑女听了脸色不明,去景仁宫里当差是天大的脸面,这到底是惩还是奖?但那蚁卵确实不好弄干净,动不动手指头就得红痒一片,却又叫人说不出什么。 李兰兰想不到陆梨只是这样受罚,越把眼睛泣得婆娑。那边厢锦秀携着皇九子往这边过来,张贵妃瞅见,不想被锦秀卖了人情,便缓和了声音道:“妹妹手指红了就过来擦擦,烙了印子可就不好了。看这细皮嫩肉,本宫瞧着都心疼。” 说着上前把她指尖一牵,亲热地往千秋亭下走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1章 『拾叁』她来看你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人群散去,周遭安静下来。讨梅从地上站起,长长吁了口气:“呼,吓死了,我还怕这回不得挨板子,幸亏只是罚你拾掇旧衣什。” 大奕王朝太监当道,六局还好,犯错了归嬷嬷姑姑打罚。皇帝说把事儿交给张贵妃处置,各宫里宫女子受罚,那可是得生生把裤子扒下来,扑在长凳上打板子的,打不死也羞辱死了。 春绿抚着突突跳的心口:“要我说呀,这宫里就像天生为咱们陆梨开了门儿,哪次都叫你逢凶化吉了。”脸上欣慰,眉间的愁云还是散不去,眼睛只是切切地追着楚昂的背影。暗里都听说自己像当年的何嫔,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何嫔一样得皇帝的垂青。 陆梨一样心有余悸,但猜着张贵妃应是不太乐意给李兰兰长脸,便不痛不痒地处罚了自己,这样一想就也觉得说得过去。 端着盘儿站起:“大概是给泰庆王庆功,不想扫了兴致,总归是逃过了一劫。用你们的话说呀,又得是黄鼠狼大仙上了身。”自己说着就笑,暗暗松了口气,匀出一手拍打膝上的尘土。 不远处的花坛边锦秀着一袭玫紫宫裙往这边过来,她这阵子身体有些倦怠,晌午前又补了一场短觉,倒是来得晚了。八岁的楚鄎已长到她肩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西一长街穿出来。其实这些年锦秀很少再来这一片地儿,因着乾西五所里死过一个小太监,是曾经那个高丽贡女留下的卑贱骨肉。她每每从这里路过,就想起自己欠了朴玉儿一条命。但朴玉儿把那个偷生的孩子留在宫里做奴才,打小被人当牛做马,倒不如死了早点去投胎。锦秀有时这么一想,便又觉得心中泰定。 她对妆容一向精致讲究,不艳娆出挑,却妩媚端庄恰到好处。打红墙下过来,身后跟着姑姑贺舒,带着十皇子和四公主、五公主等一众小孩儿。陆梨正在拍膝盖,憧憧人影子把二人的视线隔开。锦秀隐隐似觉得有什么鬼魅般熟悉的从眼前掠过,细看却又看不见什么,便就没多想 重生未来之复兴。平素方卜廉那老头儿若帮着说话,准被一句‘废太子邪把狗当人养’给顶回来。宫里头都送这狗一个外号,叫小阿娇。是太子爷冷宫藏娇的意思,给用勺子喂饭哩。” 楚邝默默听着,听完了脸上便洋溢出戏谑。看这黄毛狗湿漉漉的鼻子,乌泱泱的眼睛,能说话儿似的,倒还真是有几分像。当年那乾西五所把小丫头烧死,他其实是有过震颤的,但后来沙场上夺命,刀光剑雨中来来去去,倒是把性命看淡了,如今再想起那几年不得志时的苦郁,已经觉得是一场前尘往事。 他倒不觉得老四是放不下那小太监,那小子打小脑袋里便想得荒僻,虽不露表情,骨子里却是锋芒的,左不过是做给父皇看罢。 见时辰已差不多,便把骨头一扔,支着长腿站起来:“吃去吧。” 腰伤虽已愈,但腿上被长刀划开的口子还有些涩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这一站起,却看到那咸安宫墙下静悄悄踅过去一道影子,着浅绿的衫子,底下是森青的百褶裙儿,乌亮长扎成简单的辫子,系一条同色系的绳结,停脚在楚邹的宫门外不走。 楚邝脚下动作蓦地便是一顿,那娇影清悄悄,叫他脑袋里迅速拂过另一道影子。那影子尚小,一样支着腰骨儿把马面裙一摇一摇,就像是乍然入了幻觉。 他便问身旁的小喜子:“你可看见前方有个人么?” 小喜子顺势看,有些纳闷:“是有个人,看年纪模样应是才进宫的宫女。怕是要去废太子宫里送差事,不敢进门哩。那群小宫女都迷信,生怕沾邪气。爷问这个做甚?” 楚邝便没应话,只是盯着陆梨的背影狐疑地看了看,转而往嘉祉门里拐去了西二长街。 “刺溜——”黄毛胖狗儿尾巴一松,吓得顿时往陆梨那头疯跑。 陆梨尚不自知,那斑驳红漆的旧宫门虚掩着,微微撑开一条缝隙。已近正午的光景,阳光甚烈,却并未有太监往这头送膳,院子里也没有声音。她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也不晓得在等待些什么。 忽然裙下一丛毛茸茸乱窜,吓得往边上弹跳开来,裙子却被麟子给咬住了。拖着往咸安宫里走哩,它主子爷自从得了它咬去的衣裳,这阵子半夜睡不着就总把那衣裳罩在眼睛上,一闷头就能睡到大天亮。睡得好精神气儿足,最近对它的脸色都好起来。既然是真人来了,这下它可得把她拖进去关起来陪床儿。 春禧殿里光线幽蒙,废宫不比正主子们待遇,大暑天不得冰块,闷燥使人呼吸难受。楚邹叫小榛子把官帽儿八仙椅搬到廊檐下,对面殿顶几只角兽遥遥,他眯着眼睛手上刻刀不停。 小刘子背着楚恪在台阶前放下,一袭垮腰小袍子压得皱巴巴的。楚邹看也不看他,轻叱道:“爹都不领回去的孩子,总来我这儿碍眼做甚?” 楚恪最怕人提爹娘,便嗫嚅着小嘴巴讨好他:“我给你带糖吃来了。” 把腰上别的小荷包打开,里头是三枚方块儿小梨花糖。米白色晶莹剔透的,还可看见细碎的梨花瓣。楚邹不屑地看一眼又收回眼神,楚恪只好自己先掏出一块舔了舔,然后说:“是她给的,那个小宫女。” 这阵子他总来找他的四叔,他的四叔早前不搭睬他,后来他现只要提起那个小宫女,他的四叔就会默默不说话地买他面子,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他于是就总叫小刘子把自己背去衍祺门里头找陆梨。当然,陆梨问他的那些话儿,他全都一股脑儿告诉他的四叔了。 果然楚邹顿了顿,便不说话了。 楚恪试探地掏出一块梨花糖,一塞,便塞进了他四叔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2章 『拾肆』旧美人颜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午时的光景,日头当空,紫禁城西北角被烤得芒光刺眼。子午线上御花园那头正在办庆功宴,隐约可听见若有似无的嘤咛娇笑。到了这会儿膳房也没把吃的送过来,那风里倒是透着食物的丰盛,蝉鸣声也挥不去废宫的寂静,偶尔说句话也似有回音。 片块的梨花糖在口中化开,清润中夹杂着蜜桃的甜香。把梨花与桃汁儿混合,宫里头的太监可没这心思。那香甜向五感渗透,楚邹不自觉吮了一吮。男子硬朗的喉结跟着动了一下,把两岁的楚恪看得满目崇拜。 楚恪比划着小手说:“她又问起你了。” 奶声奶气的,天生早慧的小孩儿,含糊不清地说着大人话。 这是他一贯的开场白,嘚吧嘚吧能叨个小半晌。其实陆梨可没问过他几回,一是不好太多问,二则尚服局活儿可忙。先前在司衣上轮差,还能时不时帮着楚邹叠几回衣裳,近日升了小副班,又被调去做了胭脂膏沐,可没甚么时间陪他瞎闲聊。 问一句:“世子爷有几个皇叔呐?” 楚恪自动把话一传,就成了:“她问,你是第几个皇叔。” 隔二天再问一句:“世子爷怎不去和你小四叔玩儿呐?” 到楚恪嘴里又成了:“她问我,你在和谁玩儿 符文战纪。东端间是他的书桌,往日主子们的月牙下必垂着刺绣帘子,镂空处也被擦得油光亮,他这里却都是晦旧。桌面上堆着他的笔墨字画,给人的感觉怎么都是清苦与寂寥。 陆梨看到了,心里便涌起酸楚。骨子里带出来的心疼,见不得他过得这样不好了。 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转而去西端间收拾他的衣物。 一道转门迈进去就是他的床榻,榻前是拖鞋的青砖,对面是洗脸的架子。床后有衣帽架,他对规矩甚讲究,打小在宫廷里受着严苛的天子礼教,脱下的鞋袜放在最底层,衣服挂上头,裤子挂中间。不像二皇子楚邝,一股脑儿地堆在一块,由着下人们去拾掇。 陆梨把衣物叠好放在盘子里,看见床上还有一件绸裤,被子也没叠,忍不住就想过去瞅两眼。却只有一个枕头,枕边有他的亵衣,并无任何女子的物件。悄悄往床底下看一眼,那床底下也塞不了人,更没有女人的鞋拖,心里不由纳闷,又假意给他把被子掖了掖。 楚邹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她的身子骨儿很轻柔,却并不瘦弱,该长的地方都长得恰恰好处。是健康的,脸颊白净而姣好,专注做事情时唇瓣微微轻启,若娇红欲滴。那乌亮辫梢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便叫楚邹把她与四年前的某个影子重叠。那睡醒来的十岁小太监,她把头散了,清早爬起来替他叠被子,也如此刻这般娴熟,像一个居家的小媳妇,叫他心中又柔软又烦恼不知几多矛盾。 见陆梨似要去整理他的枕头,忽然想起那枕下的小衣,便出声道:“这些不用你,待小榛子暑气一退,自有他归整。” 年轻的低醇嗓音,带着皇室特有的清贵,依稀几分熟悉与陌生。陆梨才晓得他一直在关注自己,心口蓦地一悸,忙转过身福了一福:“是,殿下。” 说话也这样动听,水绿的衣襟在锁骨下迎起,整个人都带着娇俏与美好。 楚邹便有些局促。心里也不知道她是与不是,死了的人还能复活吗,小太监也有可能变作个少女吗。但她的美好却让他卑惶,像生过多少薄情不知弥补。 楚邹站在殿脊下,眼睛盯着陆梨的脸不动:“衣裳拿了就可以走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是。”陆梨听完抬头,忽然看到他腰带上挂着的醒目荷包,蓝绿线刺绣的小麒麟与黄柿子,不由意外地顿了顿。顷刻微一躬身,手持木盘子退出来。 楚邹也注意到她的视线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黄毛胖狗儿见陆梨要走,很是惆怅地追着跑。楚邹凝着她的背影,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麟子。” 陆梨微一顿,那狗摇着尾巴过去,楚邹便伸出手蹲下来:“银子掉在我宫里也不要么?”说着一边逗弄狗,一边把手中一条首饰轻荡。 光芒在阳光下刺眼,陆梨狐疑回过头。 楚邹盯着她的脸,忽而扯了扯嘴角:“它方才蹭掉了你的手镯,待我修好了再还与你。” 陆梨这才现腕上的镶玉银镯子不见了。那声“麟子”叫得太轻,她也不晓得是不是“银子”,才要张口把它要回来,楚邹却已起身往殿里走了。 那修颀的袍摆孤独一长条,她叫他“殿下”“殿下”,他也好像顽固没听见。声音那样清灵好听,在空荡的废宫里回荡,像遥遥飘来久远呼喊——“爷,爷,我的爷你可回来了。” 沈嬷嬷端着熬好的米粥从后头过来,乍看见庭院中间朴玉儿一张俏生生的脸,吓得两手猛然一哆嗦,那瓷碗子便连带着整碗的粥碎了地。陆梨不知所以,连忙迎过来帮着收拾,越收拾沈嬷嬷越勾着头狂抖不止,她便只好鞠个躬,三步两步地跑出了咸安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3章 『拾伍』夏日慰藉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去到浣衣局,大中午的局子里没甚么人,倒好,把楚邹衣物往水盆里一搁,便转身静悄悄溜走了。 日子如白驹过隙,十七那天庆功宴后,皇帝又宠幸了孙凡真,自此今岁身家相貌最出挑的两个淑女便都得了幸。紧接着两广那边的仗也开打了,倭寇狡黠,不大规模同大奕水军打,很是费神与精力,索性东北面捷战告停,勉强维持了拮据的朝政开支。谡真王有意要入京求和,听说高丽内朝也在争执,一半主张继续投靠谡真,一半主张缴纳贡品与贡女归附大奕。楚昂对此没有表态,他要的是齐王,无论是谡真还是高丽,结果只是把人交出来。 然而山西那边的邪党却不容乐观,西南面的干旱使得他们扩张迅猛,并起了个“白莲教”的名头 好运人生。打中午了也没吃上饭,苍蝇子嗡嘤作响,得靠那打哆嗦的老嬷嬷给他熬一碗粥,瘦得那样一长条。 她就怕自己去多了,心就又放不下他了,就是看不入眼他过得不好哩。 古华轩下,掌事的嬷嬷便看着陆梨忽而把纱布浸润水里,忽而又挑出来熨熨,眉儿眼儿的飘忽甚远。最近这批胭脂唇红里头出了一拨蹊跷,往年的成品没得比较倒也觉不出什么,这批次里却有一拨出挑的,纱布汲颜色甚好,亦更柔软贴合肌肤,头批送去给几宫主位用了,连张贵妃、康妃那倆挑剔的角儿也都不住嘉赞。从来都是西六宫那三局得的赏赐多,掌事嬷嬷这回竟也稀罕的得了赏赐,心里不自禁纳闷儿。这两天便杵院子里观察,观察来观察去便在陆梨这里看出了猫腻。 见她似乎魂不守舍,末了便叫奴才去把她喊过来。 “梨子,叫你了。”太监踅到石臼跟前摆了下手臂。 “诶?”陆梨这才恍然回神,见那边嬷嬷在看自己,连忙忐忑地擦擦手过去。搭腕见一礼:“嬷嬷找陆梨何事?” 声音轻轻的,规矩做得恰到好处。 掌事嬷嬷板着脸,盯着她的手问:“那纱布是怎么回事,为何过水了又熨一回继续浸水里?须知咱们尚服局的忙碌,存心闲磨功夫的婢子该送去尚正处严罚的。我见你素日乖巧勤快,也不似这样的混子,你便给我说说理由。” 陆梨回头看了看,愣了一刹才明白嬷嬷在说什么。她做胭脂膏儿的技巧尽是李嬷嬷教的,那纱布上沾毛,便用开水烫了也除不尽,有碍胭脂的附着。但若烫后在熨斗下一过,再浸一回水就变得绵柔贴合了。听闻此,连忙把理由一说,末了屈膝道:“是陆梨自作主张了,请嬷嬷责罚。” 嬷嬷静静听着,眼睛盯着她纤莹的指尖不动。女孩家年纪尚小,身段儿生得是一等一的,脸也长得美妙,分明是大奕女子,怎细看又哪里有风情不同,叫人过目不忘。 在宫里头熬久了的人眼睛都毒,现下既被贵妃调去当差了,她猜着这丫头早晚怕是留不住,便慢声道:“费了心的自该落得表扬,不怪贵妃、康妃娘娘夸好。我见你近日精神不济,听说是报了尚食局的名儿。你自进宫来便事事上进,既是有心从这里出去,我也不好留你。今后要练那食物上的功夫,便去后头的茶水屋子吧,里头有个炉子归你使,但不许弄出烟雾,影响了其余局子我也不好交代。”说着便站起来往台阶上走。 陆梨诧异抬起头,还以为必然要被责罚,不想竟是给自己腾了空间,连忙叩头谢了恩典。 这之后除去当差,她便有了鼓捣的空间。不让弄出烟雾,那煎炸一类便免了,原本宫女的尚食局也不像御膳房粗糙,都是些精致讲究上的功夫,蒸煮倒是可以的。早先的时候食材简单,不过一些冬瓜萝卜和面粉,精贵的小姚子不敢拿也没机会拿,夏日的天,切一掊冬瓜丁下锅一煮,加几颗冰糖晾凉了往嬷嬷跟前一端,还能驳她两回笑脸。再把面粉里和了香芋,隔水一蒸,便成了粉紫甜糯的芋糕儿。 一块儿当差的姐妹有口福了,好么,不几天那咸安宫里的穷狗儿也嗅着鼻子来了。陆梨起先不管它,它老实巴交耷拉黄毛尾巴杵在门下看,鼻子眼睛乌泱泱的,陆梨心一软,就给它扔下去两块。它尝了好吃就赖着不肯走了,瞅见陆梨把剩下的打包在凳子上,两爪子蹭上椅子,叼了就往咸安宫那头跑。追也追不上哩,没命儿了似的。 盛夏的天,荒草丛里蚊蝇多。皇帝一日压着东宫的事不予定夺,废太子邪就一日被幽禁在废宫里熬磨。给的驱蚊香不顶用,蚊帐里整夜整夜的闹大戏,楚邹夜里睡不着,漫长的白天便容易入了魇。 那梦中氤氲,似又看见四岁那年的母后,笑盈盈用牙签挑开自己的嘴,又看见乾清宫里父皇夹到碗里的荷叶肉,还有那个小太监软乎乎的脚。画面多么美好,连他也陶醉。忽然手背就被湿湿地一碰,他猛然从梦中惊醒,那狗嘴里叼的食物就成了他在这个夏天的慰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4章 『拾陆』念念不忘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那小点小点捏成的食儿,送得不频繁,不够打牙祭。时而是三两块水晶萝卜糕,时而是几个冬瓜盒子,她像把食物也当做如他母后手下的瓷瓶,变作了一种陶醉的艺术,做得精致又爽口。院子里一颗野生的番茄结果了,沈嬷嬷用果子给楚邹煮了清汤,那略带酸甜的汤汁儿就着点心吃下去,味道便入了楚邹的心。 陆梨也不再是从前的小麟子了,巴心巴肺地讨好着他哄着他,由着他把自己欺负成一个可怜儿小蠢瓜。她在宫外头又新学了许多本事,也学会了藏小心眼儿与防人,并不把从前陆爸爸和李嬷嬷教会的厨艺那么轻易地露出来。楚邹吃着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却又不全然一样,他便又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 只在夜深人静时,再回想那日她匍在床沿替自己抖裤子、掖被角的一幕,回想她白净姣好的脸颜,还有那健康有致的少女身型。那轻轻的感觉叫人宁静,他在少年时死寂了的心便又开始有了一种盼望。一种本能的对于暖的奢望。 掉下的手镯成色简单,在宫廷御俸中长大的皇子爷眼里,是入不得眼的,可他那天也不晓得怎么了,就是不想还给她。街边的碎玉石间隔着银珠子串成,用细棕绳编了花样儿,松紧环应是被那蠢狗蹭掉了。楚邹便叫小顺子给自己弄了条同色的绳子,又用香楠木给她在尾端磨了两个木珠子,这般坠上去就不怕再掉了,还显得更好看。 他练字疲累时将那珠子捻在手心,淡淡的冰柔,这感觉像什么?就好像从前在圣济殿里写字,那小太监满目崇拜地贴着他的手背站,脸蛋软乎乎、呼出的气儿也柔乎乎,生怕他不会一个错神把字写歪似的。 熬一个通宵才磨好,满心期盼又惴惴地等待她来拿,但她也没来。他心中便又升起那股隐匿的自我卑弃,想她如果不是小麟子,说不定也如宫人一般暗里鄙薄自己——为了太子之位陷害母后遗下的幼弟,干涉父皇的后宫,枉杀朝臣……更与太太监。那骨子里打小自带的芒厉,又叫楚邹非要再见陆梨一面,是与不是她总要把答案弄清。 但陆梨却是真的不来了。 老三在五月二十三那天回了王府,进宫来抱孩子,顺道过了咸安宫一趟。在京郊别苑照顾王妃一个多月,看起来清减了许多。那十九岁的面庞瘦削尔雅,两岁的楚恪趴在他肩头上抹眼泪,他就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小脊背,脸上都是怜爱与奔波的倦惫。 见了楚邝一面,兄弟二个也没什么话,孩子哭累睡着了,楚邝迷迷糊糊逗弄两下。楚恪也不识得楚邝,楚邺便照常问了几句伤势就走了。 到楚邹这里时楚邹正在练箭,修颀的身躯显得没精打采,楚邺看一眼便晓得了他有心事 重生少妻十六岁。 庆寿堂后一排房是宫女住的下院,宫女卧榻不上栓,为的是有些值夜的姐妹随时得回来。夏天睡得晚,这会儿都在打着大蒲扇。在承乾宫里当差的荣子挨了打,宫里头说话不把门,康妃娘娘六月底过生辰,正与戚总管的两个双胞胎干儿子商量着怎么过,她在旁边插嘴了,说六月中荷花开得好,不如办个荷花宴。过生日只能延后,提前过不是咒人死么?被大姑姑拉出去掌了几嘴瓜子,整张脸煽肿了。 “先头还羡慕你在得宠的娘娘跟前当差,这下想想在六局做活儿也不错。” “可不是,万岁爷时常光顾承乾宫,可我们姐妹们眼皮子都不敢抬,康妃娘娘脸上笑盈盈,保不准你什么时候叫她起了疑,没头没脑就挨了罚。”荣子一边涂着药水儿一边冤屈。 旁一个一块当差的劝她:“你快别怨这些,要你也有她服侍万岁爷那本事再来说这话。”说着想到帘帐子里的一幕,脸就刷红了。 陆梨在旁边默默听着,便晓得锦秀这些年把楚邹的父皇霸得紧了。六月底办寿宴,她六月中一定要考进尚食局,宫里头往上爬的机会可不多,她得下灶子露一回手哩。 一边默默盘算,一边匍着腰洗脚,洗完了用白布巾擦着。她打小因为扮太监,没缠足,两太监爸爸也舍不得叫她缠。大奕皇朝的太祖皇后就是个大脚皇后,脚大有什么打紧?姑娘家行动自由,挨了欺负受了气门一关拎包袱走着。她虽未缠足,但是天生得小,纤盈盈可心疼。见荣子往腮子上涂药水,忙道一句:“可别往那儿涂,改热帕子敷吧,那块脸皮薄,辣坏了就老了。” 一屋子都奉她最懂肤容这门技,荣子眼睛眨巴眨巴,赶紧啪啪啪擦干净。 值班下差的小翠打门外一进来,便一咋一呼道:“该杀了,废太子可是看上了我们当中的谁?怎的最近谁进门就往门边看。今儿你猜他问了我啥?问我咱们这局可有个姓怒的小宫女,说是欠了他的东西没还。我寻思着哪儿来姓怒的呀,姓陆的倒是有一个。便答了他没有,嗻,那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要不是他阴晴不定,又咳嗽,那样子还真是俊得迷人,让我瞅瞅是咱们里头谁有这‘福气’。”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分明因为得了楚邹与她说话而荣耀,大抵年轻俊美的皇子爷搁哪里都撩人。 先头还嫌弃人被幽禁不爱给送衣裳,这才与她说句话儿就上脸了。旁几个听了便好笑她:“既是福气,你自个儿消受就成了,何苦回来把机会分与别人。” 这阵子都传废太子癔病更重了,谁要被看上,算哪门子福气呀? “该掌嘴了你几个!”那小翠紧着扑过来掐,忽而看见陆梨坐在床边洗脚,姑娘家处一块儿不遮掩,她着一袭薄薄的春衫子,底下梨瓜儿美丽隐约。小翠看了脸一红,忽然回过神来:“呀,该不会真是咱们陆梨吧。我瞧着那位爷的狗最近老缠着你,可是给你倆儿牵了红线?” 陆梨从小翠回来起就提了心,这般被一问,双颊就有些悄红。楚邹打小冷情倨傲,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倒从没想过他有一天竟会惦记自己。这感觉略奇妙,但她如今可不想明着和他沾边儿,非得在姐妹堆里被调侃不可。 她长大了也学会了装糊涂,心里头想着得把镯子要回来,不定楚邹下次会不会叫狗叼着送到衍祺门呢。脸上却没事儿的驳回去:“瞎胡说些什么,不是都说他有个小阿娇?你们再这般编排下去,回头进他宫里可小心被人家撕脸了。” 呼啦啦站起来,出去就倒了一盆水。那风一吹,吹着她鬓角的碎一拂一拂,回头姐妹们笑得更厉害了。 “傻陆梨,你还真当那小阿娇是人哩?那是太子爷跟前养的蠢京巴狗。你是不知道,那狗起的是太监名字,他把当年那个小太监当狗养,人对那小太监念念不忘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5章 『拾柒』未末珠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听了就愣住,盆儿端在手里忘了搁。小姐妹们倒也只是玩笑,没真想把谁人与那废太子沾边,再俊美他也是个被皇帝厌弃的邪,熄了油灯便止了话头。 她一晚上却心突突的睡不着了,眨巴着眼儿翻来覆去,脑袋里都是楚邹那副孤瘦往殿中走去的背影,还有他十四岁箍住自己咬嘴儿的萋惶与迷离。翻了二夜眼底下就起了青影。 未末的景仁宫里,乐工手上琵琶轻盈,张贵妃怄了大半天的气才刚刚消解。今儿早上去乾清宫里给皇帝爷请安,康妃锦秀恰好也在,正说着给她庆生的事。倒好,逮着皇帝最近劳神憔悴,便说要改玄武门对面的万岁山过寿了。明面上是陪皇帝去纳凉,但她一个宫女抬上去的妃子倒是有这脸面,过个生日还把排场摆到了万岁山,便是当年的孙皇后也没这般折腾。 张贵妃心里头不痛快,回来后就寻借口撸了杯子。想当年怎么就被她一个妮子得了逞,想来想去戚世忠那老谋深算的定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没正经帮过自己一回,手下那两双胞胎干儿子倒是跟在锦秀后头转了。 二公主楚池瞅着母妃不高兴,午睡后便拉着楚邝一道过来陪说话。楚邝虽不耐烦进内廷,但还是孝顺的。张贵妃最宝贝她这个儿子,打小更是想法设法地为他铺尽了路,看见儿子相貌堂堂地站在自己跟前,心情果然舒坦了不少。 二十一岁的楚邝,在漠北战场上锻炼了几年,身高一下子拔到了近八尺,肩膀也宽,腿健如松。妇人年岁一长就把儿子当做毕生的杰作般爱羡,叫楚邝转过去给太医叩叩腰,问:“院判大人给瞧着,看骨头上的伤可长结实了?” 老太医在楚邝的腰脊骨上下一叩,恭敬答:“回贵妃,骨正康泰,应无甚么大碍了。” “腿也给敲敲看。”张贵妃又说。 看二哥像个猴儿一样被折腾,楚池忍不住就好笑:“母妃也是够了,这般小心翼翼,还不就是怕哥哥伤着了身子抱不了孙儿,其他还能有什么?” 她自小养尊处优,又在她父皇跟前爱撒娇,楚昂对她多有纵惯 豪门夺爱,首席步步紧逼。”看沙漏,见时辰已走到申时,便道:“那今儿就到这吧,剩下的悠着来。这阵子辛苦你几个,林嬷嬷,把汤赏了她们喝吧。” 二公主忙在外头打岔:“这汤可是尚食局那边专程给母妃煮的,里头加了燕窝和野灵芝。母妃近日劳神难寝,连午膳都没用上,倒赏了她几个奴婢。” 张贵妃抖了抖华丽袖管,揩起一件老二的小袍:“我这阵子口里寡淡,吃甚么都无味。偏胃里又忌讳,不像你们,能换着花样的喝冰镇。尚食局倒是孝敬,但翻来覆去多少年总不过那几样,再好的也叫我喝腻味了。” 宫里当差久了的都知道,张贵妃年轻时性子活泼*,胃里头也喜进大补之物,从前陆安海就没少给她张罗人参鹿茸。但她如今年已四十,可不再似从前受得住,灵芝燕窝冬日用下倒好,夏天吃多了可有损无益。 陆梨在旁默默听了,便启声道:“夏日调理宜清宜淡,娘娘若是不喜灵芝燕窝,可改喝绿豆粳米羹儿。这阵子莲叶鲜嫩,切成细丝儿融在粥羮里,粳米补益,绿豆清热理气,莲叶还能醒脾开胃。若再加些百合蜂蜜,味道就更润口了。” 她声音清清的,甚懂说话。也不说尚食局这么做不对,只说莲叶粥更好,一席话表了诚心又不把人得罪。 张贵妃巴不得她说些话再引起老二注意呢,听了便问她:“哟,瞧这小嘴儿一套一套的。你一个尚服局的小宫女,这些调理上的功夫都是谁人教你的?” 楚邝听及此,暗暗支起耳朵,用眼角余光睨着陆梨。 他身高甚伟岸,略厚的上唇使得他看上去总像带着一抹挑衅,那阴影隔着棂花格子也似能把人罩住。 饮食上的功夫是小麟子太监的软肋,三个皇子爷最是了解。陆梨按捺下心中紧张,偏不动声色地由他看着。她想往上爬,回宫里的目的就是静悄悄不打扰的爬上去,然后才能有机会报仇哩。 便应声道:“回娘娘,奴婢老家门前就是个荷潭,盛夏里娘亲常做这道粥。姥爷是个药郎中,娘亲因此懂些医理,这些都是她从前教与奴婢的。” 原是良家小户出身。张贵妃雍容上便盛了笑意:“倒是个乖巧伶俐的,我听柳尚服说,你们局子里有个宫女改进了做胭脂绵的方法,做的点心也叫人贪嘴,说得可就是你么?” “是尚宫大人与尚服嬷嬷教导得好。”陆梨欠了欠声默然。 楚邝的眼神便黯淡下去,她这般气定神闲地说着自己的身世,在母妃跟前讨好献功着,倒与从前那蠢了吧唧的小太监丝毫不像——那太监被他看一眼都心慌脸红,心地儿也纯得像张薄纸。 楚邝对小麟子的感情是不深的,生不生死与不死顶多就是搁心里一刹那,世间有相似之人也不奇怪。当下便冷漠地扫了眼陆梨,对张贵妃道:“既是母妃已无事,那儿臣便先告辞了。” 难得看儿子这般沉定,张贵妃心情甚妙,也不担心他下回不来,这便放了他走。 她近阵子吃得不爽利,额面也生出热红点,夜里头卸了妆遇皇帝过来看见,可不又是变相把他往锦秀那头推么?当下便对陆梨道:“既是有这样手艺,那这件事儿便交给你了。赶明儿把粥熬出来叫本宫尝尝,缺甚么便自个去尚食局、再不就是御膳房里要,就传是本宫吩咐的,没人敢为难你。” 那雍贵妆容上含着亲和笑意,不似幼年时候见到的样子,笑起来也像隔着一层含沙射影的膜。叫陆梨颇感意外,陆梨可不晓得她正对自己打着什么主意,连忙恭身谢恩。张贵妃便叫嬷嬷打赏了她一枚珠花,那樱花儿缀着莹白的珍珠可亮眼,把一旁戳脚子站班的宫女们好一脸羡慕。 门外头过来请午安的李兰兰正在等通传,看见这一幕,便对孙凡真吭了吭嗓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6章 『拾捌』咸熙藏影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抬脚跨出景仁门,天忽地有些阴了,难得的些许凉意。这会儿宫墙根下没人,陆梨往近光左门看了看,便抬脚往那头跨了出去。乾清门场院两旁是内左内右门,跨进去各通往东西六宫,她眼瞅着四周空荡,眼睛便往从前自己住的白虎殿那头方向看了看。是看不到什么的,宫墙阻隔了回忆,她便收敛起留恋,把头一低迈进了门槛。准备去尚食局里要点儿粳米和绿豆,再打御花园里采两片新鲜荷叶,养在水盆里净一净。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沾着贵妃了话的光,不仅可以拿到好食材,还能把声儿打出去,考上的几率就更高了。 遵义门下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俯首帖耳着,隐约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是讨梅和春绿,穿着崭新俏丽的宫裙儿,看起来满面的欢喜。自从庆功宴后,陆梨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们了,便高兴地打了声招呼,问怎么在这儿瞧见。 讨梅转头见是陆梨,连忙应道:“康妃娘娘找我们陪说话,才从承乾宫里出来。坤宁宫里桂公公养了几只鸽子,这会儿正放风呢,满天空飘屎。从那头走路不小心被鸟屎糊了,还不能抱怨,那公公嘴欠,好像看我们多不入眼,跟欠了他钱似的,嘴一歪眼一斜,一骂就能骂个好半天 一枕欢宠,总裁诱爱。可有见到泰庆王殿下么?瞧瞧你这副模样儿,怕是他一瞧见你就得走心了。” 讨梅钟情二皇子,打从楚邝凯旋回宫一见就春心芳动了。听说庆功宴那天,还把茶水碰翻在楚邝的袖子上,本来想叫楚邝脱下来给她清洗赔罪,但楚邝只是冷淡地拍拍就过去了。 讨梅搁心里不说,爱面子,但陆梨猜着她是故意的。陆梨就半安慰地说:“哪那么容易,喜娟随他跟前伺候着,一日也不听他说二句话。我一个受罚的宫女还能怎样,今日见是见着了,一句话也不曾说。” 讨梅听见楚邝也对陆梨冷淡,内心适才被抚平下来。忽而又惬意扬眉道:“瞧着我们姐妹三个,才进宫两月便都得了赏赐。一块儿进宫的可没咱这福分,那些小点的公公见了我们都得让道儿了,这就是宫廷给予的脸面。将来无论贵妃与康妃合不合,我们姐妹几个都得互相扶持着往上头爬,可不许谁人先拆脚凳子了。” 陆梨就点点头,她打小在宫墙根下悄寂遛狗儿,如今这种有小姐妹的幸福感是叫她珍惜的。春绿也难得的甚抒怀,便提议道:“我们拉钩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今后不论谁风光了谁万一落寞了,我们三个谁都不许背叛谁,不然……不然谁就落不得好下惨!” 她像是为了表明诚挚,忽然地便下了重咒。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便在螽斯门下勾了手,可三个人怎么勾,忽而讨梅的滑下去,忽而春绿的又勾不住,陆梨的指头倒是稳稳的。罢,勾不紧哩,三个便改拍手掌了。娇俏的花样年岁,有小太监从旁路过,脸上都是恭敬与讨好,她们便捂嘴轻笑,笑容中带点小骄傲。 天空堆砌了乌云,风把那少女的斜襟衫裙轻扬,勾勒出婉转的曲娆。水蓝下是盈盈一握的细腰与翘起的鹅儿,多么匀致好看。 角落里站一道年轻的影子,那惯常坚毅的眼底便有些迷惘。这不符合他自小天马行空的倨傲,他从前对女孩儿有多么轻视。可他在她的柔美跟前,却总是难掩这分卑慎,他内心里的自我卑弃都因她而放大了。他便背过身去不看。 “嘤呜~~嘤呜~~” 春绿和讨梅互相戴着耳环,陆梨的脚步慢下来,隐约听见熟悉的狗叫声,不自禁回头看。然后便在层叠的咸熙门尽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十八岁的楚邹背着身子,着一袭亮黑蓝的收腰绸袍,孤伶地立在从英华殿出来的拐角下。风把他的袍摆扑簌舞动,但脸却是侧着的,像是在默默地等待自己过去。 而他腰带上的荷包那样醒目,橙黄的柿子张牙舞爪诙谐着。黄毛狗挣着爪子看陆梨,他似乎怕它吵闹,紧拽着它套脖的软皮绳不许它过来。对她那么小心翼翼。 陆梨杵在那门下看着,便有些触动心疼,她想不到楚邹竟然会悄无声地迈出禁宫来。 讨梅在前头叫:“陆梨,陆梨,你在看什么呐?” 她回神过来,连忙答应一声追上去:“哦,没什么,瞧着有个人影子晃了一下,这便走神了。” 硬硬心肠,不管他。 走到百子门下,却忽然又心软:“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差点忘记要去尚食局取食材了。” 讨梅和春绿便先走了。 她打个弯儿回头,身子往永庆门下探看,那厢楚邹才凉却的心顿是一暖——到底是心有灵犀。 攥紧的软绳子一松,狗便撒丫子朝陆梨拱过来。楚邹看了她一眼,便默默往英华殿后头走去。那后头有个小僻门,拐进去便是他咸安宫的后殿,若大个宫里没个人,他就在那里等她。 她若真是他的小麟子,他便知她会舍不得自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7章 『拾玖』落雨沾花(+5)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天乌压压的,英华殿这一片除却宫廷里一些必要的祭祀,平素几无人过路。但楚邹脚下却走得很快。他自十四岁冬被父皇幽禁,已近四年没有在宫人面前露过脸,忽然出来一次便生怕把谁人遇见。 天钦十一年的六月,北方战局紧促,江南决堤,满朝都是上书废太子的申讨。被禁足了半年多的东宫已经很死寂了,楚邹每日在宁寿宫里枯卧,心中业已做好了被废的准备。 七月头初的一个傍晚,夕阳被云雾遮挡,皇帝从锦秀宫里待了半日后离开。继而老太监张福便手持圣旨,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太监碎步踅进来。整个东宫便似一刻如临大敌,忽然地仓惶起来 颠覆之射雕。她原本以为他身边有了人,拿她镯子不过是无聊打,还寻思着几日便讨要回来。那天忽然晓得他原是把一条狗当做自己养,心中便又恼又心疼,反而不敢再来见他了。 陆梨屈膝福了一福:“奴婢请殿下安。” 这废宫里四面无人,那胭脂淡香伴着声音在耳畔荡开,距离近了又令楚邹有些局促。颀俊的身影只是负手站着,冷漠问:“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死要面子活受罪呀,她方才若是不来,他不知又要怎么气郁。从前小时候,若是陆梨真生了气不理他,他熬了几日还不见她冒人影,自己也不去请,只叫小榛子去她的破院子前传一句话,就说:“太子爷这两天口淡,寻思着又想吃你的鸡丝埋榴莲了。” 那是他两个共同的秘密,他八岁她四岁上的第一盘“难吃的臭菜”。风把年轻太监的细声儿送进院子,门缝里正在淘气的小麟子动作便一顿,第二天又乖乖地给他开灶送食儿了。他脸上也不丢面子,反正也不是他亲自出马请她回来。她若是第二天没去,回头再见到他,那脸可一定臭成黑炭了。 但他今天却是按捺不住在宫墙下等她,破天荒头一回。 陆梨猜不透楚邹是不是认出自己,睨了眼他清俊的侧脸,道:“先头奴婢落了个手镯在殿下这里,一直差事耽误,没得过来取。” 她在他眼里美得撩人的神魂,十八岁的楚邹抿着薄唇,竟不知该怎么回头。 余光撇见陆梨手上樱花瓣嵌珍珠的头饰,便问:“听说你去景仁宫里当差了,这珠花是贵妃赏赐你的?” 陆梨答:“是。奴婢犯了错,娘娘叫罚给二皇子拾掇旧衣裳了,这首饰是娘娘打赏的。” 楚邹听了便不说话。他是深谙张贵妃为人的,精打细算是她多年的品格,一个受罚的宫女值得打赏么?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可不用这少女的樱花颜色,必是事先就准备好搁在那儿等赏的。 楚邹不自觉回过身来,睇了眼陆梨娇好的身段儿,略有些吃味道:“哦,见着我的二哥了么?他如今变得如何,可有听他说些甚么话?” 陆梨不知他意思,见他表情冷淡,只当他是按礼随口一问。便道:“今日倒是见着了,二殿下被封了泰庆王,看起来果敢威风。奴婢与他挨着棂花格子,听不太清说话。”说着抿了抿唇儿,想要把镯子要回。 楚邹听那“威风”二字却不爽利了,再一听张贵妃竟把受罚的宫女安在正殿里当差,心中涩意便愈暗涌。 “看你如今得了赏赐,先前那廉价的首饰也难怪不上心。等了你十日不来领走,本皇子早便将它扔了。”言毕抿住下唇,俊美的下颌倨傲扬起。 这话锋突转,陆梨听了讶然抬起头:“主子打赏的是主子的恩典,奴婢的虽廉价,却是自己动手一颗颗穿成的。宫女进了宫便再出不得宫门,那宫外带进来的是奴婢的纪念,殿下若是真扔了,便告诉奴婢扔在了哪儿,奴婢去捡它回来。” 那柔媚的颜颊上有稍许隐忍的急恼,楚邹也不晓得怎么了,睇了眼珠花拂了袖摆就往春禧殿走。 “哗啦——”天空忽然扑簌簌落下来豆大的疾雨,他脚下打一转,又改往前边的福宜斋走去。这是咸安宫的内围墙,数丈远的距离只有萱寿堂与福宜斋两个避脚之处。来都来了,陆梨只得跟着他往前头跑。 那雨砸在身上,一路便把她的衫裙打湿了。破旧的滴水下风起尘扬,那娟麻的料子浸了水便把底下素白的裹胸映透出来,翘盈盈两颗果儿。宫女在主子跟前不得抱胸伏背,楚邹负着手只是冷漠地站着,陆梨便显得有些难堪,侧转过身子打了声哈嚏。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8章 『贰拾』梨子姑姑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出了英华殿的巷子,就往乾西五所那头拐。过御花园一路往东二长街走,雨停了,夜风吹着衣裳,走到宫女住的下院,也就差不多干了。 可惜辫儿还是有些乱,鬓间细碎轻沾,看起来便特别的妩媚动人。 大夏天的晚上都不爱早睡,荣子和小翠看着她进门,便挤眉弄眼朝她笑:“这宫里头横三巷竖三巷,打景曜门前转个弯就能拐个人,说,你这大晚上藏哪儿去了?” “没错,白天才得了贵妃的赏,下了差就不见影。可是被那立功的皇子爷把你给拐着了?春花秋月相见恨晚一对上眼儿定终身!” 一唱一和。 原还怕自己被人看见,陆梨听了反倒默默松口气。 宫廷里到处都长着耳朵和眼睛,规制是严苛,大家明面上相互不说话,但什么风声都藏不住。谁人在主子宫里得赏了一双鞋,那双鞋面是什么料子做的、上头又绣了什么,半日的功夫就能传开去。倘若那鞋各样周致,回头在宫墙根下一走,谁见了你都尤为客气。所以个个都挣着脸子往上爬,实在爬上去一点点,体面立马就能翻个身。 张贵妃是谁,那是后宫掌事的一大拿,新进的淑女只有孙美人和李美人得过赏,陆梨是小宫女里的头一个。姐妹们都艳羡,叫把赏赐拿出来开开眼儿。陆梨这才现不晓得掉哪儿去了,仔细回忆也回忆不起来,只得含糊道:“趁傍晚时候去了薛小主那一趟,怕是搁她屋里忘带回来了。半路上下起雨,在宫墙根下躲到现在。二殿下那样高攀不起的人,可是容我等玩笑的?回头惹怒了他还牵连我吃罪,快把你那张嘴皮儿阖上吧,少说闲话不吃亏哩。” 她揶揄起人来也一套一套,都晓得讨梅和春绿是她的好姐妹,泰庆王也是出了名的不搭理人,大伙儿这才饶过她。 陆梨便端着水盆子去洗澡,下过雨的夜里有些潮闷,光影暗淡中雾气蒸腾,她把衣裳褪尽了,温水沿着娇娆的身段儿往下泼 我只想安静的跑个龙套。几时给贵妃煮好,朕也去尝尝。”说着便拂袍离开。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陆梨去给景仁宫里送粥,皇帝竟然真的在。张贵妃在下雨过后出宫了一趟,从别苑回来心情开阔,再见着皇帝自然很是欣喜。恰逢老二楚邝和公主过来请安,四个便其乐融融了一回。 那粥说是粥,其实却熬得稀罕。陆梨用绿豆与粳米磨成粉儿,然后又把嫩荷叶绞出汁,融在粥里慢火熬煮,快要熟的时候把荷叶丝搁下,细腻青翠的点缀着。熬成冻后先在冷水里浸半天,取出时不烫不冰,正好合张贵妃的胃。吃起来却像冬天的猪皮冻一样,晶莹滑弹,清润入脾。 实在这做法乃是头一回吃,她自个用了两碗,皇帝竟也难得的用了两碗。 宫里头都是这样捕风捉影,人人都仰瞻着皇帝,见他稍稍露出一点喜好,便哗然地跟风起来。不稍二天,阖宫都兴起了绿豆荷叶粥,院里有小灶的妃嫔暗自地琢磨起来。但熬不出陆梨的味,便谴奴才们套着近乎地找打听。陆梨行走在宫墙根下,小太监见着了都停下来让到一边,恭恭敬叫一声“梨子姑姑”。 讨梅走在她身旁,就嗤嗤地捂嘴笑。都哪跟哪呀,陆梨姑姑,自己学着叫一声,又嗤嗤地笑。 连讨梅也来找她取经哩。讨梅可没小灶,陆梨猜着她应该是为锦秀来。皇帝这些年一直习惯用着锦秀做的东西,忽然出来一样新鲜的,心中不得劲是必然。康妃与贵妃不和,法子是从张贵妃宫里传出去,锦秀不愿拉下身段打问,叫讨梅却是最好了。 陆梨也不想独与张贵妃近乎,人若要行于无影,则不能锋芒太露,也不能站队太清明。譬如锦秀,她当年害了人,却谁人都不把她怀疑,便因着她那不显山露水的敛藏。 陆梨便把法子告诉讨梅了,忽而风声一传开,那荷叶粥的熬法儿便成了透明,也不值钱了。 讨梅竟不晓得在哪里做了一钵,捎来给陆梨,央着陆梨代送给楚邝。半真半假的。她不像春绿,一心只想着得皇帝的宠幸封妃子争气,父亲是同知家里头不穷,心里想的却是二皇子爷。大抵是见陆梨最近去景仁宫里勤,一边担心她与楚邝对上,一边又想央着她帮忙。可陆梨没和楚邝说过话哩,楚邝似乎特别讨厌她。 他最近来他母妃宫里倒是勤了,每次坐在椅凳上时,都透过棂花格子瞄她。冷眼看她讨着母妃的欢心,又把父皇说得眉开眼笑,他脸上便悄不觉地露出鄙夷。大概为着从前那个扮作小太监的女孩儿不忿,心里为她留有一块干净的地方,看不得陆梨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却干着逢迎巴结的事儿。当然,也兴许不乏几分怀疑。 讨厌就讨厌,怀疑就怀疑,陆梨也由着他看,自己该干啥时照旧不耽误。楚邝便非常不爽利,那健梧的身躯站起来,眸光阴锐地从她身上划过,走之前都不忘剜一眼,像是蓄谋着要让她吃一回难堪。 陆梨面上虽佯作淡定不睬,心里头可防着楚邝呢。这时候叫她代送,她怎么送?真若是巴巴送去他跟前,那眼里的鄙夷一定更浓了。她猜着讨梅食盒子底下还垫着小纸条呢,就叫喜娟帮着传了,喜娟也没把空盒子送回来,只说二皇子赏了小喜子。那到底也算是收下了吧?讨梅便又捧着胸口噗通通跳,说陆梨,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陆梨。就差对嘴儿亲她了,陆梨被讨梅摇得花枝乱颤,哭笑不得。 这厢一忙乎起来,倒是真把楚邹给忘记了。早先的时候是躲着不敢去,因为隔天傍晚听见小翠回来咋咋呼呼地说:“猜猜我今儿又看见了什么,废太子爷竟然自己洗裤子了。往日这当口必坐在殿前刻木头,今儿我进去送衣裳,就听着后头有水声,我转头瞧一眼,啧,晾裤子哩。个儿高高地站在那檐下,真是俊得叫人春心怒放,洗得倒是干净,白长长一条!” 她们不谙楚邹的秘密,陆梨却是晓得的,她猜小翠一定是暗恋上楚邹,也猜楚邹一定是那个了。他的大海鳗少年时就不安分,她想起他那晚箍着自己时耳目犯窘的模样,就躲着没敢再去瞧他。直到后来听说他病倒了,病得厉害,那时候已经是六月过去好几天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9章 『贰壹』初七的风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贰壹初七的风 记得那天是六月初六,又是从小翠的话里晓得的。好像所有关于楚邹的最新动向都离不开小翠那张嘴儿,瞧着这姑娘也是对他入迷甚深了。 张贵妃宫里头的活,到这天才算结束。申酉交接的光景,左端间棂花格子内,陆梨正收拾着碎布片儿。张贵妃着一袭明丽宫装,正坐在外头的嵌玉雕花罗汉榻上说话。宋家的二公子前阵子随他三叔去了西南,弄回来两只金丝仓鼠,被宋玉妍抱了一只进来讨自己欢心。张贵妃脚边可养着猫,和鼠反冲哩。老二说他要,这便让他过来领走了。 母子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楚邝的眼睛总管不住时不时往陆梨那边看。陆梨穿着淡樱花的斜襟衫子,底下是胭脂色的襦裙,腰间系一条略深点的同色带子。腰细细的,胸和屁股也不是特别大,却刚刚好的晃人眼睛。 楚邝不信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她,但她那么淡定地垂着眼皮子,这种明明知道又偏对自己漠然置之的感觉,让楚邝心里很堵郁。他有种想把陆梨扣在身下,狠狠捏狠狠掐和揉痛她的念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0章 『贰贰』翘鹅鸡胸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有锅,陆梨有炉子,那锅可蒸可煮可煲汤。尚服局嬷嬷时不时得她打牙祭,这阵子肠胃通了,脸上的斑点淡了,对着隔壁总揶揄自己的尚寝女官也有底气了,便纵着她在那里倒腾,可自由。陆梨的嘴还严,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心里都有个谱,从不与人闲言碎语瞎八卦。 小翠逮着她了,磨缠着,好么,陆梨,好么,就煮两回 ruin逆战,光源圣辉。 兀自做着不屑,瞥了一眼又漠然地移开视线:“女孩儿家就是麻烦,小时候生了对翘鹅,长大又冒出一对鸡胸脯……说好的三日后等你,为何不来?” 陆梨的可不是鸡胸脯,她的是两个白梨瓜儿,平日冲凉的时候姐妹们都爱取笑她,一边又满眼艳羡,她都是背着身子洗。被楚邹这样一形容,顿地又羞又恼,便把衫子系紧,忿忿然道:“奴婢不比主子,整日不需要当差。殿下再这样胡闹,奴婢也走了,今后殿下自个顾着自个死活吧。” 说着把空篮子一提,转身便往台阶下走去。 楚邹听她脚步声起,又不舍得真把她气走。心底里渴望陆梨能与自己复如当初,却知时光一去不复返,便只是轻磨着唇齿颓唐道:“走了今后就不要再来了,别躲在那破门外偷看本皇子,别给我叠衣裳缝袜子,也别在人前人后偷打听,托人托狗的给我带食儿。” 陆梨脚下一滞,她先头只当那胖狗儿把点心叼走吃了,怎料到会送来楚邹这里。而自己做的那些竟然全都被他知道,难怪他对自己诸多态度。他还一本正经装了这么久。 一时便回头羞怒道:“殿下从狗嘴里头叼食儿呐,紫禁城里独你一个!”刷刷刷走过来装盒子,不给他吃了。 “狗嘴里头叼的也是你做的。你不关心我么?”楚邹苍白的脸庞这才又添了光彩。看见陆梨回来,话毕便把身子侧过去,到底是对她做了让步。 …… 那肩胛骨下被琉璃瓦碎片砸开一道甚深的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兀自破散着。陆梨给他轻轻涂着膏药,纤柔的指尖点在硬朗的肌骨上,楚邹兀自忍着痛,内心里却是久违的安详。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问陆梨:“连宫外带进一个镯子都舍不得丢,既是那外头美好,何苦要进这座牢笼?” 陆梨答:“宫里征选秀女,爹娘就我一个女儿,这便送进宫来了。余下哥哥可省了征兵,娶媳妇生娃。” 楚邹也不理她满嘴胡诌,反正不管她嘴硬承不承认,他知道她是谁就行,她心里也清楚。但他猜陆梨进宫目的可不这样简单,否则她就不会尽心做着粥食,又去逢迎张贵妃,又去讨好他的父皇。 打小小还是个蠢太监时心里就算着明账哩,爱憎分明,他猜她进宫是给那老太监报仇来了。 楚邹又问:“你可是为了进宫寻我父皇旧账么?” 陆梨不应。 当年万禧的死,死账算在陆安海头上是不叫人怀疑的,因为万禧传出了小麟子是当年隆丰遗子的谣言,而陆安海却收留了小麟子,爷儿俩又将要出宫。没有人会猜到锦秀的头上,如果不是因为多出来一颗连万禧那样挑剔的嘴都分辨不出的糕点,陆梨也想不到会是她。 陆梨便假装没听见,她心里的娘只是个伶仃的宫女,从来没有想过爹。皇帝烧不烧死她是其次,陆爸爸不能那样冤屈。药敷好了转过来,看到楚邹素白中裤下隐约的嚣张,忙抬头望着檐下的衣物道:“宫廷位分森严,卑下人的日子太清苦,奴婢进宫来就是为了往上爬。过些日就要考试了,不能天天来瞧殿下,殿下好生照顾自己,甭再凉水洗衣裳了。” 打小小一块儿长大,他两个之间可没有秘密。但楚邹这会儿可没坏,那都只是他如今的天然。 楚邹冷俊面庞上少许窘迫,解释道:“送来的药我不吃,都倒袖管里了。衣裳沾了药汁太明显,不好送去浣衣局。你既想要往上爬,便等我出去了给你吧……只是我父皇,他到底是我的父亲。”说着便端起矮几上的粥,一勺勺吃得很干净。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1章 『贰叁』圈日不出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午间的坤宁宫里静悄悄的,干净的地砖上像不染尘埃。陆梨趁桂盛午睡的时候,偷偷跑回去拿过东西。 大皇子楚祁的王妃二年前不慎滑胎,后来便习惯性流产。方卜廉嘴上不说,心里到底对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女婿暗生微词,当初多么个活泼灵俏的掌上明珠,嫁过去后小夫妻两个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冷冷清清一潭死水。偏废太子楚邹又不争气,叫他这个东宫少师把心操得有气无力。 今岁春王妃方僷好容易又怀上孕,李嬷嬷便自请出宫去照顾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坤宁宫里守着也冷清,眼瞅着五十多岁头都有些白了,出宫透透气儿也好,皇帝便恩准了旨意。孕妇头三个月胎盘最易不稳,过了这三个月后面就好了,她五月初出的宫,得等到八月中才回来,给楚邹配了些茶包和干粮给小顺子送过去,平素无事就鲜少回宫了。 她的那个左排房上着锁儿,炙热的阳光使空气有些干燥,棂花格子的门扇也被烤得像要起皮。陆梨把手伸去门下摸,摸出三个指头的距离,果然便探到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和小时候一样一样哩,从前李嬷嬷若与孙皇后去御花园、去各宫里走视,怕她来了进不了门,便给她独留了这份“特权儿”,她几时饿了想进去填肚子、几时闲了想进去瞎倒腾,李嬷嬷尽都由着她自去。如今陆梨都出宫了这么多年,李嬷嬷还依然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就好像冥冥中在等待着她回来。陆梨眨了眨澄澈的眼眸,起身推门进去。 里头的器物摆设也与当初一样整齐素简,她按着楚邹的体质配了数小包调理的花草茶,又在各罐里倒了些五谷杂粮装进布袋里。看见角落的方柜上,竟摆着自己出宫前叫小路子捎回来的东西,李嬷嬷一切都安置得那样仔细,她便有些怅然与感动。轻轻抽出一本《百草集》,然后把其余的抚平了,静悄悄退出来。 初八那天,趁下午没人的时候送去了楚邹的咸安宫 香玉世家。” 光阴隔去十数载,那道菜是他和陆安海打上交道的最初。一盘菜叫御膳房窥出了皇帝和皇四子的喜好,也窥出了皇后娘娘与皇帝之间的恩爱情愫。吴全有也不说那道菜该怎么做,皇帝心思慎密,最不喜被人揣度心思,若是做得一模一样,倒叫他起疑是谁人有心作祟了。全叫丫头她自个去琢磨。 ~~~*~~~ 说了荷叶肉,可自从陆梨的记事起,宫里头就好像没有做过这道菜,还真得好生琢磨琢磨。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六月中的池塘小荷露尖,陆梨蹲在砖石上采摘新出的荷叶。她容貌也如这荷花别样姣好,肤色尤其白皙,只须上浅淡的妆容,两片嫣红的唇瓣便叫人动了情思。 澄瑞亭下被封了美人的李兰兰与孙凡真正在纳凉,李兰兰瞅着她的侧影心里头就不痛快,叫孙凡真:“姐姐真该治治她,瞧着贵妃娘娘对她的态度,没得让她一个宫女都爬到了咱们头上。” 叫一声“姐姐”,语气里暗含着酸涩。这阵子她们两个已经搬去了沈妃的长春宫,孙凡真身条儿白皙又长,脱了衣服就像是一条滑溜的蛇,皇帝两个月里已经召幸了她几次。都是同住在一院子,总看着敬事房太监抬着轿子过来接她,李兰兰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孙凡真近日沉浸在那帝王恩宠的爱河里,见陆梨只是安心做奴才,初进宫时对她的提防倒渐渐淡了。听见李兰兰说,便不以为然道:“反正考的就是一掌勺的厨子,翻不了多少跟头,妹妹何用犯得着与她过不去?” 李兰兰一撇嘴:“都说姐姐单纯,姐姐还总不承认。她若是真翻不了跟头,一个才进宫的小宫女,她倒是能在皇帝的跟前说上话?这才刚开始呢,等真考进了尚食局,时不时做点什么在皇帝跟前露露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和姐姐争宠了。” 李兰兰是孙凡真在后宫最好的姐妹,这番话一提醒,孙凡真剥瓜子的手顿住,脸上这才又现出那娇宠善妒的痕迹—— 轻叱着嘴角道:“便与我姑姑说说,叫她张罗下去好了。” 千秋亭下的树荫里,小喜子瞪了陆梨好半天,眼见主子爷依然屹立不动,便纳闷咕哝:“爷瞅着这个宫女盯了有好半天,可是看上她了?奴才瞧着她是不错,不过人心里惦记着四殿下哩。四殿下也是好命,都关在那废宫里了,还有这么个妙人儿给他送食儿。” 楚邝听了只是冷蔑不语。 他自打初六那天听楚恪一说,初七初八两天就在咸熙门下守着了,果然午后、傍晚的,就看见陆梨提着小食盒清悄悄过去,又跟那小时候的太监一样一样。老四出来送她,着一袭藏青无花无绣的素长袍,身量瘦长。楚邝已经三年没见到老四了,楚邹和少年时微有不一样,面庞是清削俊逸的,气宇却变得低敛而省慎。到底是幼小王府潜邸时的兄弟,看他如今这般境地,楚邝心中略动恻隐,但顷刻却又冷漠下来。 侧过脸来的楚邹与父皇年轻时颇多相似,尤是那眉目间长得与父皇太像,叫楚邝看了就不是滋味。就是因着这相似,叫他在父皇心中沾了多少的便宜,自己费了命折腾回来的功劳,也抵不过他这三年的韬光养晦。 看见楚邹侧过身子,似乎不舍地勾了勾陆梨的手指,然后又窘迫地低下头走回去。 呵,从前那般的傲慢、目空无人,如今竟也识得了窘迫的味道么? 楚邝便不想让楚邹遂意,是他从前不珍惜那小太监,往死里的伤她赶她,就别怪今日自己同他抢了。 一条翠绿花斑蛇从草堆里向陆梨游过去,小喜子连忙在旁提醒:“爷,瞧着那丫头危险了。” 楚邝睇了一眼,却兀自不急不缓道:“慌什么,没到时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2章 『贰肆』这都是情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窸窣——” 那细蛇扭扭袅袅,吐着红信子游得静悄悄。陆梨的手才准备折下一枝荷茎,讨梅恰从乾西所过来乘凉,见着了连忙惊呼一声:“呀,有蛇,陆梨小心!” 陆梨听声音转过去,尚不及回头看,只觉得手面上顿然一刺痛。电光火石间,下一秒便见眼前一道寒光划过,整个儿被捞进一道有力的臂弯里。 “嘶——”那蛇因七寸上被短刀钉住,猛地翻扭几下就死了,吓得周遭一众淑女宫人纷纷尖叫着退开两丈远。 陆梨回过神来,这才现自己正倚在一个高大的身躯旁。那刺绣华虫的青衣上有蟠龙在两肩,乃是亲王制的袍服。一股龙脑香沁脾,她心口打了个咯噔,抬起头一看,果然看到老二楚邝一张刚毅的脸。 前阵儿没少遭他眼刀子,她心中讶然他竟会救自己,连忙欲要施礼:“奴婢谢殿下相救。” “无妨。”楚邝扯了扯嘴角,依旧做一脸冷恶的做派。但那摁在陆梨腰际上的手却兀自不放开,手指微微往下试探,探到了她臀胯起伏的曲线。呵,小时候一对屁股就是圆丢丢,钻胯的时候被自己两腿夹住了过不去,如今长大倒更妖娆了。胸脯也软,坠坠地挤压在他腰侧上,叫楚邝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老四那小子倒是好福气……有福也不知消受。 随廊上的讨梅正欲过来安慰陆梨,脚步就蓦地有些钝重。俏丽的眼眸看着二殿下握在陆梨腰上的手,愣了愣神,碎步走过来:“吓死我了,陆梨你还好吗?呀,你手受伤了。” 她低着头不敢抬,又忍不住往上抬,在楚邝的面前心口噗噗跳,眼里是有悸动的。 陆梨晓得她喜欢楚邝,连忙硬挣开楚邝的束缚。抬手一看,果然两颗细细的牙印,便蹙眉道:“没事,我回去上点儿药就好了。” 宫里头奴才命卑贱,得了病受了伤可没正经太医给你治,因此许多都死得早,这也是为什么隔几年就得征一次秀女补几回太监的原因之一。楚邝掠过讨梅,把陆梨的手拿起来瞧。她的手甚白皙,细腻纤长得就像两株柔荑,叫他看得有些炫目。女孩儿家长大后和小时候真的有太多不一样,一点点味道都能撩动人心魂。 见伤口已有紫红的血点子溢出来,便转头对小喜子道:“这蛇怕是有毒,你去我母妃宫里拿点蛇药。” 说着就扣住陆梨的手,将她往百子门那头带去。 “呀——”陆梨正要回头扯讨梅,身子已经被他拽出老远了,讨梅便尴尬地立在那里。 李兰兰挽着孙凡身走过来,眼里好不得意,酸溜溜道:“瞧着自己喜欢的人却对自己的姐妹好,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她自己这么说,心里一定也没少尝这滋味。讨梅轻蔑地反驳回去:“没见陆梨受伤么?殿下宅心仁厚怎么了?” “呵,好一个宅心仁厚,我可记得你上回烫伤了指头,他也没正眼赏看你一眼。”李兰兰听了越冷笑,拂了拂绮丽的袖摆往阶下走:“这和受伤可没关系,她在你跟前装作心止如水,可她在贵妃宫里受着什么恩惠?每回她在景仁宫伺候,二殿下就必来,你看不到罢了~”说着帕子捂住嘴,嗤嗤笑着打道回宫了。 讨梅满腔的话顿时被她噎堵在胸口,气得想要冲上去。春绿连忙拽住她,柔声劝道:“算了讨梅,陆梨她不是那样的人,别上她两个的当了。” 讨梅努力平息着,想了想也觉不太可信,若真如她们所说,上一回贵妃为二殿下选侍女,陆梨就不会生病不去了。便自我宽解道:“自然不上当,这种挑拨离间的拙劣手段,也就她李兰兰做得出来。” ~~~*~~~ 小喜子一路往景仁宫里跑,一路暗自腹诽,自个主子爷也真是绝了,为了能和美人搭上讪,宁可放任她被毒蛇咬 [综漫+圣斗士同人]血族女神的长路漫漫2。” 楚邝便把她松开,抵在身后的墙面上:“不是我要扣着你,我若松开你穴位,那毒就要往里渗透。三日后你如何考试,继续煮那破粥巴结我的母妃和父皇?” 他说话始终是带着一抹讽弄与调侃,并不准备这会儿就认出陆梨。认出来倒不好玩了,今后必定躲着自己。他这回要装着不认识她,让她着迷上自己,待把她压下去时再一丝不挂地挑穿她。 贴得这样近,那上挑的眼梢和略厚的上唇,在经过这些年的军营打磨后,变得更加的犷冽与男儿味。又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把陆梨看得心噗通通跳。陆梨也不晓得他认没认出自己,兀自淡定地垂下眼帘,避开楚邝的目光:“容奴婢自己把它吸出来。” 她生得真是美极了,也不晓得当年是谁人偷生了她,竟把她生出这种说不出的味道。这会儿似因为中了毒,脸色有些苍白,又使人想起那纤细的小女孩儿模样。 楚邝凝了凝,心中顿生出一抹奇怪的怜恤,便把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吮吸起来。 他的动作和楚邹是不一样的,楚邹那天吸得很温柔小心,生怕使陆梨疼。楚邝却是霸道气十足的,陆梨被他吸得手背麻,脸颊就泛开不自在的红晕。 楚邝暗自看得满意,吸了吐,故意装糊涂问她:“你打哪儿来的?本王竟听不出你口音。” 陆梨尚不及撒谎说江西,便看到那头小喜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楚邝顺势看,很有些懊恼地问:“我母妃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只说叫爷快点回去,有熟客人在。”小喜子挤眉弄眼。 这是他主仆二人之间的暗语,楚邝就知道必定是宋玉妍了。这话在暗示自己快点躲开哩,那丫头粘人,正在后头追着来。 他是不想理宋玉妍的,当年那般落寞不得志时,他是有考虑过顺从宋玉妍的,但西二长街上宋岩夫妇那一回对他的轻视却叫他薄了自尊。 楚邝便从袖中掏出帕子,给陆梨撒了些药粉缠上:“这药瞧着就不管用,先敷一晚上,隔日我叫人给你送好的。” 说着打前头与小喜子往嘉祉门里穿过去,躲外朝清净去了。 傍晚的咸安宫里静悄悄的,楚邹正坐在廊檐下喂着鸟儿,瘦削的俊脸上目光泰定。 破旧的殿宇下容易扎鸟窝,那母鸟生下两只雏鸟不见了影子,雏鸟镇日饿得在头顶上吱吱叫。楚邹嫌吵,便叫小榛子捅下来,把鸟巢搁在茶几上养着了。 宋玉柔袍摆一拂一拂地走进来,进门瞧见废太子院里挂着一套素白中衣,他的表情就有些窘——都病了还,也忒不安分。 兀自装模作样道:“方才我撞见二皇子手里攥着个姑娘,这会儿正抵在墙根下说话,回头我那痴呆姐该哭了!”他小时候不叫宋玉妍姐姐,兴许这几年总分开,倒把姐姐叫得顺口起来。 抵在墙根下……楚邹眼前掠过陆梨嫣红的唇,心中不知道为何就不宁静,轻启牙关问:“哦,那姑娘生得如何模样?” 宋玉柔已经习惯了他没人气儿的语调,便凝眉想了想方才陆梨的刹那回头,皱眉道:“说不来,瞧着让我眼熟,像欠着她什么一样。但不怪你二哥,我猜着你见了也会喜欢她。” 那晚上楚邹就没阖眼。打六月十七尚食局在御花园天一门下开考,人们竟在养性斋前看见幽禁了四年的废太子邪。听说当年被废时才十四,如今却已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儿了。着一袭玄青色无花无绣的皇子素服,脸庞清冷而苍白,有些生涩地避着宫女们指指点点的议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3章 『贰伍』莺莺炫目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隔日楚邝还真给陆梨送来了蛇药。 清早的尚服局里人影穿梭忙碌,陆梨因为手受伤了,姑姑安排她干点轻省的活儿。把库里拨下的柔纱用剪子裁成小块,再浸润到热水里,少顷捞出来给旁的宫女熨烫。这是在她改进之后多出来的一道工序,为要使胭脂在娘娘小主们皮肤上更好地吸收。 这宫里头没新闻,大家都知道她昨儿被泰庆王拉了手,眼里又羡慕又好奇,旁侧敲击着问:“梨子你的手怎样了?今儿还肿着么?” 陆梨倒也直率,她对楚邝是并无好感的,还是小太监的时候看见他就老远绕道儿跑。陆安海打小灌输她宫廷生存的那套理论,越是不想留人话柄的事儿,越要显得坦坦荡。她便轻描淡写道:“那蛇有毒,多亏了二殿下大义出手,不然怕是伤着的不止我一个。当时旁边宫人可多,我也算沾了大伙的光,万岁爷的皇子们都宅心仁厚。” 她这么一说,倒又叫人反驳不起来,傍晚纳凉的确实多,泰庆王若放任着蛇咬人,真也是不够爷们了。 哪儿想话音才落,就有宫女跨进二道门走进来,挤眉弄眼道:“陆梨,外头有人找你。” 陆梨猜着是讨梅和春绿,昨儿本还担心讨梅会不会多想,以为她来看自己,顿时高兴起来:“可是薛小主和尤小主?” 那宫女卖弄玄虚:“你自己去瞧着,怕是个贵人哩 [综]母亲的责任。听得春绿脸一红,佯作抬手要打。 绛雪轩前,御膳房太监抬着宫女们点名的荤样食材过来,嘴里头吆喝着“姑姑们让一让,别污着衣裳了。”见篮框里滚下来几颗土豆蛋子,连忙弯腰去捡。 孙宫正着一袭暗紫色宫装从旁路过,见状便对身后的宫女斜觑了一眼。 讨梅正从树下远远过来,便见那宫女不知把谁人的肉条子取起,又从腕间的篮子里拿了一条放下去。孙宫正是孙凡真的亲姑姑,她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静悄悄走开。 回到天一门下,见春绿正在与陆梨笑闹,便敛藏起心绪,问:“哟,都说着什么呐,瞧把咱们春绿脸红成这样。” 春绿羞恼地瞪陆梨:“你问她,我可没脸儿说那话,叫她自个说。” 陆梨打小做太监久了,对这些后宫规矩早看做是日常,闻言顶嘴儿:“我可有说什么了?我等着你两个当娘娘,顶好叱咤风云才好呢。” 她说着玩笑话儿,像一点也不想往主子爷跟前高攀,但讨梅想起她前儿收二殿下礼物的泰然,脸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咬嘴犹豫了下,到底没有把刚才那一幕说出来。 时辰静悄悄游走,此刻的御花园已然热闹起来。后头的万春亭下考舞坊的宫女正在练舞,西头的延晖阁里乐工们也在拨琴艺,丝竹器乐声将一块四方地儿点缀得春花盎然。 楚邹跨出长康右门,绕过琼壁走进御花园,这热闹便让他很不自在。打四岁进宫来,幼小就不喜莺燕,总爱往乾西所那头跳炕子躲清静。如今在废宫里幽禁了四年,乍然闯进这熟悉又陌生的奢靡,便看得他眼睛有些疲炫。只是颔着下颌,逼着自己静默走路。 他的个子修展颀俊,大约比老二楚邝略低上一小指头,笔管条直的一长条。甚年轻,那削瘦的脸庞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几个小宫女从旁边经过,不由对他感到讶异。因他的衣袍上无有刺绣,但身后又有跟班太监亲随,而那通身冷贵的气场,又使他分明像个紫禁城里的皇子爷。 宫女们不禁小声嘀咕:“瞧,那位是谁?怎的有点像瑞贤王?” “嘘,我猜着是废太子邪……他竟从禁宫里跑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听说前阵儿才咳着,你瞧他脸色这样白,都说染了痨病哩,得躲着他远些才好。” 指指点点着,纷纷往他边上退开去几许。 曾几何时,少年在宫墙根下行走,那一袭太子常袍翩翩,眼目倨傲,得多少姑娘崇仰恋慕?一片树叶子从枝头垂下来,挡住了眼帘,楚邹只是抿着薄唇,生涩地低了低头掠过去。 这宫廷隔了四年,像是已不与他有关了,那样的排斥与陌生。 “陆梨,你帮我瞧瞧这样可好看?” 枝杈上落下一朵玉兰,春绿捡起来戴在耳鬓,叫陆梨看。 声音一起,楚邹的眼目便跟着望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的陆梨。她今儿穿一袭粉紫的斜襟裳裙,头上扎着小布巾,腰上亦系一面布围裙,看着清朴而俏媚。正侧着身子给讨梅插花,乌亮眸瞳里噙着笑。楚邹才知道她有了不少朋友,如今在宫里的生活原是这样丰富。 不自禁想起从前的小麟子,十岁起脸尖了,眼睛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可望而可不可得,整日一个人靠在宫墙下呆。再小些脸是粉扑扑的圆润,也不管他恼不恼就是黏糖一样杵在他跟前,要么就是孤落落地一个人遛狗儿。 楚邹这样看着,便不知怎样靠近过去,生怕使得她在小姐妹跟前丢份儿。病才好,脸色尚欠,轻轻咳了咳嗓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4章 『贰陆』百子门前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时间走到了巳正上头,小翠和几个没有差事的尚服局宫女过来看陆梨考试。才过琼苑西门,看到养性斋前楚邹站在那里,吓了一大跳:“哟,我可是见着鬼了么?这是西北头那位?” 原本楚邹进御花园时,就引来远处亭子下姑娘们若有似无的扫视,不知道这个贸然而至、衣袍简素的俊冷男儿是从哪里冒出来。但经小翠这么一说,眼里头的意味顿时便有些诡昧起来。 西北头在新晋宫人里就是个谜,听说里头住着的爷幼年是皇帝的最宠,后来就遭了皇帝的最怒。干了太多阴晦邪崇的事儿,比如害死宠妃、害淑妃流产,比如坑算幼弟,还比如和小太监滚床等等,总之太多的不可说也。 一时便将楚邹想看又不敢看的,当做猴儿一样瞄着。 楚邹是很厌恶这种感觉的,有句老话叫“如坐针毡”,他此刻则是“如站针毡”。这个大嘴巴的对眼宫女,也不知那丫头怎么就与她结交。但他因为小翠是陆梨的姐妹,最近就算心里厌烦,看见小翠进来送衣裳什么的也都是兀自忍着。 只是让楚邹薄凉的是,陆梨竟然装糊涂不理他。 她刚才在给宫女戴花,听见小翠聒噪时分明扫过来看了自己一眼,但顷刻又收回去,兀自泰然地换另一个宫女戴。楚邹其实早该知道,陆梨的心是靠不住的,打小小的时候,父皇母后让他选太监,她就能装模作样地去捏蜈蚣 紫焰决。殿下近日喝的药里有一剂深海海马,乃是西洋人进贡的宝物,万年爷自己舍不得用,匀出来让御药房炖了与殿下喝。殿下身体好了,万岁爷不操心,龙体自然康泰。殿下不肯喝药,万岁爷夜里再难眠,那咳嗽便又上来了。” 此刻漆红宫墙下微风吹拂,将那老迈的声音缓慢荡开。皇帝听了举目望去苍穹,并未怪罪张福的多嘴,把王朝的处境告之。 楚邹则是内心一搐,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然后便看到父皇眸底下的一丝青影,是瘦了许多的,母后若还在,又该要心疼了。 可父皇却不知,那被他生生让出来的名贵汤药,却被楚邹一碗碗尽数倒掉。海马补肾养内,亦有平喘止咳之效,先温体而治顽疾,难怪他吃了面色好了却觉体内温热,竟不是锦秀的做鬼么。楚邹便痛楚地抿了抿嘴角:“……是儿臣之错。” 父子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天钦十一年五月的乾清宫里,两道相似的身影默默坐在丹壁下,长久僵持着不语。那时楚昂问楚邹:“我儿看起来精神欠善,恐不宜再忧思劳心,近日便责个静处好生调养吧。” 楚邹无可无不可,只淡淡一笑:“父皇不必解释,是儿臣之错。儿臣做的什么,在您眼中都是错的。” 相互间多少的怨怼与生恨。 此刻再听及这一句话,楚昂难免有些百感交集,漠然道:“你要谢的是康妃,这些年她没少在朕跟前为你进言。” 锦秀倚在楚昂身旁,不自觉紧了下他的袖子。 楚邹本还未注意到她,这时便抬起凤目看了一眼。四年不见,她原是已变化了这样多,难怪他方才乍然一眼竟不识。当年只是一个谦恭慎言的宫女,素日妆容寡淡,连走路都像微含着肩膀,把宫廷女婢的风度做得恰到妥帖。如今一袭绮丽宫装,头插金簪步摇,肌肤似得了露水灌溉般光泽满面。而站在她身旁的父皇,虽依旧是清伟瘦削,但精神亦颐养得甚好。楚邹便知这些年父皇与她的关系原也是极为融洽的,一切都是他无力改变。 他艰涩地含了含唇齿,看了眼楚昂搁在锦秀腰间的手,只是强迫自己对她颔了颔首,然后侧过头去看对面的宫墙。 锦秀总算等来他这一点回应,顿时如释重负般,做出略带拘谨的笑容:“这是皇上隆恩浩荡,臣妾并未做什么,殿下身体好了,亦是臣妾的福分。”那言语里有亲和,颧骨上美艳的笑眸闪耀着,掩不住出色光彩。 楚邹想起昔年跪在养心殿前求请,求父皇调走她、远离她的那些晦涩与凄惶,到底还是跨越不过心中的那道深坎。便只是垂下眼帘,略过锦绣的目光对楚昂道:“那儿臣就先告退了,扰了父皇雅致,父皇龙体安泰。” 皇帝应了一声好,楚邹就拂着袍摆跨过大成右门里离去。那睿毅的眼角余光扫过戚世忠,略顿了一下,剩下便是空荡荡。戚世忠静默地看着楚邹,亦有些讶然他今日这样的变化,低沉、省慎而容忍……却并无有自己先前以为的萎靡。看来这二三月自己不在宫里,倒是生了不少事,戚世忠的老鹰眼里便凝了凝笑。 窄窄的琉璃瓦四方门下,长大后的年轻皇子爷背影清瘦,落寞的袍摆在修长步履下一翩一拂。楚昂从门前路过,侧头看了一眼楚邹,看着他脚下胖狗儿屁股摇摇摆摆,心中便不禁暗动了恻隐。又想起初夏傍晚的午后,那坤宁宫殿门前晃过的四岁孩童模样,手上拿着一只丑八怪风筝,问他是什么,嫩声稚气答:“是巨翅神兽。” 那时已是皇后对他心埋愁怨的时候了,他彼时对他笑,心中却强敛着无奈。 张福勾着头说:“一晃殿下也长大成人了,当年进宫的时候才是个矮矮的小人哩。” 楚昂便目光一敛,再不说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5章 『贰柒』素肉荤香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天一门下的考试已然开始,两排小灶炉子生起烟来。十三个头扎布巾的宫女各就各位,切菜的切菜,勾兑的勾兑,菜板子、碗碟子出噔叮轻响,一切井然有序。 对面树荫下坐着一排人,分别是尚食局的三位女官、尚宫嬷嬷还有孙宫正,再就是御膳房请来的两个掌勺大厨。 陆梨站在二排第三的位置,灶面上摆着她清晨鲜采的三片荷叶,此刻已经被清洗干净。她白皙的脸颊是柔和的,做事儿有条不紊,宫廷的一应规矩在她身上总是流露得自然又贴切,就彷如浑然天成。这六局的宫女来来去去,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苗子了,尚宫嬷嬷与尚食女官看她的目光中是含有期许的,互相对看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哼。”孙宫正端端坐在正中间,见状便耸了耸颧骨。六局里她的权利与尚宫是相互制衡的,但尚宫嬷嬷一向比她为人好说话。这会儿她看着陆梨的不紧不慢,嘴上虽叱,到底升起一丝怀疑,该不是肉换错了? 但陆梨的表情很快却为难起来,轮到切肉的时候才现本该的五花肉被拿成了瘦肉,她此前已经试过好几回,用瘦肉蒸出的荷叶肉不如五花肉来得软嫩酥烂。但此刻再换已经无从去换,便只得往下用刀。然而才要切下去,却又乍然现那细微的纹理不对——竟不是猪牛羊肉。她的刀口便顿了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怎么了?” “是呀,方才还好好的呢。” 树底下围观的姐妹们不由悄声议论,这些天陆梨做出的菜她们尝了,可好吃,不晓得她这会儿遇到了什么难处。 孙宫正脸上的表情这才快意起来,慢悠悠责道:“都啰嗦什么,没本事的就别在鲁班门前弄斧罢 光头萌夫。这头一条宫规你就过不去!” “咯咯咯~”她这般说着,对面绛雪轩下便传来低低的叱笑。陆梨瞅一眼,看见李兰兰和孙凡真意味深长地笑脸,便猜着今儿这事怕就是她们姑侄搞的鬼了。 但她自小长在深宫,这宫廷的门门道道她比她们熟哩。大奕王朝太监当道,六局的女官始终有些忌着宫中掌事的大太监。肉被换了,她若不说,便自己把亏吃下;她若说出口,这会儿尚宫嬷嬷们都在,要真查起来,御膳房必然被问到,吴爸爸若晓得了一定会替自己主张。陆梨想了想,便明了解释道:“回宫正大人,那肉是猫肉。” 她说得有些难以启齿,一句话却令周遭一片暗然惊呼,拿猫肉叫人吃是有多么恶毒啊。 都是新鲜的红肉,还是特意仔细挑选了的幼猫肉,一个叠衣裳的丫头她竟也能分辨得出来。孙宫正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但还是立刻冷笑道:“呵,好一句猫肉!今日这些食材都是从御膳房过来的,你这么一说,是在说御膳房克扣用度拿猫肉充数么?叫那掌事的吴太监听到,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菜名儿是吴爸爸提的,食材出来前吴爸爸一定给自己安顿仔细,必然是半途中被换掉。 陆梨静默听着,几缕碎拂上柔韵的脸颊,只是谦恭道:“奴婢并未如此说,但那块肉确然是猫肉,请各位嬷嬷大人明鉴。” 万春亭下,皇帝楚昂和康妃锦秀正挽着手徐徐过来。头二天福建总督差人运来不少状元红,吴全有叫刘得禄给冰镇了送到御花园,锦秀近日正喜着这些酸酸甜甜,方才用了不老少。 此刻容色甚好,和声轻语道:“闻着菜味儿倒是挺香,怎的动静却这样吵闹?” 那一袭明黄袍摆伴着绮丽宫装踅至跟前,立时叫一众宫女嬷嬷肃然,纷纷行礼道:“叩见皇上、康妃娘娘!” 康妃? 陆梨本低着头,听闻声音不由顿然抬起,然后便看到映入眼帘的江锦秀。桃红绣杜鹃的对襟亮绸宫裙,旖旎丰盈好不艳媚,而那高挺的胸与腰肢,则昭示着她今日所得的荣宠,再不复当初那个微勾着肩膀的素慎宫人。 这是陆梨回宫后头一次与锦秀面对面,那打小乌亮的眸瞳里不自禁噙上恨怨,又想起宫墙根下歪肩膀的陆安海。抠门苦脸养了她十年的老太监,最后她连他是怎么死的,一个人死在了哪儿都无从知晓。吴全有也决计不肯提。 看到锦秀端容华贵的走过来,连忙低头敛色,与众人一同谦恭跪下。 那绝美的容貌总是在不经意间把人捕捉,十四岁有如一朵花儿初鲜。楚昂目光一扫,便又不自觉地停在她身上。呵,怎的回回总在这里遇见。 但见陆梨含着唇瓣,娇颜看起来略带苍白,本能的就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尚宫嬷嬷正要说话,孙尚正忙抢着答道:“回皇上,今日尚食局招考宫女,有个丫头做了道荷叶肉,放着现成的肉不用,却擅用豆腐改了名堂。六局当差有白纸黑字的严苛规矩,容不得这般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卑职这便教训了几句。吵扰了皇上娘娘,实在该死。”说着转眼瞪向陆梨。 楚昂顺势望去,便看见食盘上五个青碧的荷叶盒子。心中是触动了怀想的,自天钦元年进宫起,孙皇后就再没给他做过这道菜,算算得有十数年了。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她不仅与她五感甚似,竟连这诸多不经意间的行径都与她这般吻合,就像她孙香宁死去后还不肯离心,处处提醒着他与她与老四的从前。 楚昂抚在锦秀腰上的手便微松开,见陆梨似有言语又止,便问道:“朕问你,既是有肉,为何却要用豆腐替换?”这话问的,心中亦是想得到答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6章 『贰捌』花事未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刘得禄在万春亭那头收拾完毕,圆脸白面的,迈着方正的步子往这边走过来。 孙宫正原想着陆梨必然看不出是猫肉,等做好了反揪她一把。岂料她竟然不用那肉,改用豆腐做了一盘以假乱真的来,现在还碰到了皇上。 此刻见楚昂问起,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御膳房布膳太监,那扑着妆容的脸上不自禁有些紧张,蠕了蠕嘴角瞄了陆梨一眼。刘得禄的为人是宫里头都晓得的,那是当年陆公公亲传的徒弟,为人不苟言笑,虽与人和善,但差事上的事儿绝不含糊。若要被他看出是猫肉,今日这事可就麻烦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的涩惶,陆梨眼角余光自然也瞥见了。说来宫正到底是六局里一等一的官儿,今后打交道的还多着呢。陆安海打小总教育她,不到万不得已时莫把路走绝,这会儿看到大师哥站在皇帝后头,猜着必然是吴爸爸不放心故意谴着来的,她心里也就安妥下来。 但那小太监打小可算得精,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不爱轻饶坏人哩。陆梨还是要吓吓孙宫正的,于是便答道:“回万岁爷,奴婢原也是用着肉来的,只因临时现那肉不太妥当,这边改用了豆腐。老祖宗们惯把豆类称作素肉,夏日里食豆腐可润肺醒脾,和着荷叶一块儿焖,倒恰是一道可口又养生的菜肴。” 她说话慢声慢语,偏十四岁少女声儿清灵动听,听得楚昂原本皱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如此确实只是巧合,并非有心之人所安排。 他便和颜悦色道:“呵呵,一道做偏颇了的菜倒叫你说出一番道理。只是这宫里的饮食用度一向精细考究,如何却有不妥当之肉?刘得禄,你去给朕看个究竟。” 说着侧身扫了眼刘得禄。 刘得禄连忙恭敬应一声“是”,轻步往对面的小灶上走去。 孙宫正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巴巴地望着他的动作。 刘得禄心里也觉得有些纳闷,他是十二岁上跟了陆安海学本事的,师傅这人终年吊着眼梢耷拉一张苦瓜脸,教人本事从不多话,只叫你自个杵在旁边观察。唯叮嘱过他的是,甭做荷叶肉这道菜,这道菜是当年陆安海得差事的起因,因为一盘菜看穿了帝后的恩爱和皇上父子的喜好,导致当年才二十八岁刚继位的皇帝当场阴了脸。皇帝是个不喜欢被人猜度的皇帝,更是个不喜欢被人提及从前芥蒂的皇帝,因而这道菜便从御膳房撤走了。 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今儿却从一个小宫女的手里再现 纪元开启。 生涩地咽下去,芊芊含笑道:“臣妾尝着甚好,若是皇后娘娘还在,想必比这还要可口上一万分,难为皇上这些年对皇后挂心怀念。” 口说着,这才又十分自然地转向陆梨,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本宫看你年纪不大,手艺却是已十分精湛,从前可有练过么?” 那上挑的眼梢含笑,目光灼亮,好似多少亲和柔善。若然头一次遇见,倒也要与讨梅和春绿一样,对她交口好评了。 可陆梨晓得她不是,她打四岁起就看见她面目表情地站在宫墙下,命宫女给宫女互煽耳光;她不出声不露面的,就静悄悄把万禧毒崩了,紧跟着陆爸爸就为她顶了罪替了死。 可现在还不能恨她,得学着藏拙哩,老太监打小的谆谆念叨可不能够忘记。陆梨紧了紧手心,努力平息着心口的乱跳,只是柔声应道:“回康妃娘娘,奴婢叫陆梨,今岁十四了,家乡娘亲常喜下厨养花,奴婢随在身边略学了些手艺。得蒙娘娘夸奖,奴婢愧不敢当。”说着唇瓣轻轻一含,迫自己按制跪下。 那少女声儿清灵省慎,听着是与从前那个女人不同的。那个女人的脸上是隐匿的情与怨,带着一种求而不得的悲怆气息,声儿也是高丽女子特有的娇敛;这丫头的脸上却是干净宁柔的,像一张未染浊尘的白纸儿。 锦秀也乱了,分不出,那朴玉儿莫非来转世脱胎了么?老梧桐下刮着轻风,从天一门下徐徐拂来,那风吹着枝叶簌簌响,就仿佛有什么阴魅轻踅而来。抵在她的耳畔飘忽浅荡,她呜呜地说:“江锦秀……你害我……害了我可怜的儿……”忽然又阴狠:“我总是不会轻饶了你!” 啊!锦秀忍不住肩脊一凉,蓦地回过神来,便想要离开这里了。扭头对皇帝道:“这阵子臣妾胃口不好,如今既有个丫头又合皇上的心意,又叫臣妾看着讨喜,今后倒是可以沾沾口福了。”说着对陆梨随和笑笑。 陆梨见她对自己态度这样安然,不禁悄悄松一口气。她打一出生就被弃在了金水河里,哪里晓得那些从前的身世,到现在不知锦秀为何害死万禧和陆安海,更不知自己的生母与她有着怎样的恩怨。只当她认不出自己是从前的小太监,暗自还有些庆幸见她的次数甚少。 见她这样说,连忙柔声道:“得以伺候娘娘的膳食,是奴婢的荣幸。” “呵呵哈!”楚昂心情甚朗,便两道明黄袖摆一拂,笑着携锦秀离开了。 那还能怎样?皇帝和主子娘娘都通过了,不考也得考上。孙宫正一脸不痛快,但心中忌惮着刘得禄的“要查办”,只得暂时憋下这口闷气来。 尚宫嬷嬷与尚食女官交语了几句,转而看过来,对陆梨笑道:“放你半日的假,下午的纸考便免了。这二天把手上的活儿弄好,也不用等到放榜,后日就过来上差吧。” 纸考是考花草药理,为的是进尚食局后,把懂药理的和懂膳食的、写字儿好的,各分配至司药、司膳、记录等岗位。 陆梨手心细汗未褪,连忙开心一揖:“诶,谢过各位嬷嬷大人!” 小姐妹们围过来,纷纷道贺着恭喜,又撅着嘴儿作沮丧模样:“才住了不多久,这就要分开了,今后再想得你的胭脂、吃你的零嘴儿可就难了。诶呀,可真舍不得。” 做宫女的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天地,她们平素私底下没少偷花儿叫陆梨做胭脂口脂,都沾着好处哩。陆梨打小孤单没朋友,可珍惜如今这花儿一样的情谊,她人本好善,说以后会常来看你们,若得了花儿还来找我,做好了匀我一半算工钱。 逗得天一门下一众宫女捂嘴轻轻笑。那厢锦秀走到琼苑东门下回头一瞧,就果然看到讨梅和春绿围在陆梨的身边,抖着手儿跳呐,年轻可真美好。她蠕了蠕殷红的嘴角,便慢慢收回去眼神。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7章 『贰玖』青春不识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回去后,就把剩下的白菜香菇豆腐做了道汤给楚邹送过去。她高兴他今儿终于肯从禁宫里走出来,又心疼他那样被一园子的人指指点点。还有点怕他回去后又自己跟自己置闷气,不放心想要过去瞧瞧。 放了半天的假,姐妹们都在衍祺门里上差,她一个人在静静的宫女下院里忙碌。楚邹的胃口打小就挑,不给他做食儿他也吭不出什么,但要给他做,一忽而嫌她做烫了,一忽而又嫌她做冷了,做不好了又还得赖她,叫她一口口的伺候着喂下去。 当然这也怪她自己从小蠢,打小小的就可着心儿的把他疼、把他惯,惯出来这一副臭毛病。 小煤炉子生着幽蓝的焰火,陆梨把食材切成小指头大点的碎丁。再用高汤与淀粉勾芡,然后撒下几片翠绿的芹菜沫子,再加一勺儿醋与胡椒粉,酸甜适口的就给装盒子了。 六月的紫禁城,申时走了过半头顶依然日光橙黄。这些天热闹都在御花园,英华殿过去清幽幽的,凉风吹着她的脸,把她鬓角的碎轻轻拂,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淡净。大概因为见着了江锦秀,而在心里隐匿了沉重,过小僻门的时候忽而抬起头,然后又自己在脸上溢出点笑靥,收敛起情绪走了进去。 小榛子正在右侧门下逗狗,着一袭修身的森青色太监曳撒。在陆梨的记忆里,小榛子几乎都是一年也难得开口说三句话的,他长得并不好看,五官普通得还有一点土气,当年十四岁时跟着楚邹,八岁看脸的楚邹心里其实是瞧不上他的。但奈何那是张福亲自挑拣出来的苗子,是得了皇帝首肯的。如今已经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公公了,肩膀微有点勾,看见陆梨来就把路让了让。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陆梨,反正每次看见她和楚邹怎样,都像并不觉得稀奇。逢到张福把他叫去问话时,也从来避开这档子事不说。陆梨微微对他颔了颔,浅笑问:“殿下可在?” 声音轻轻地在寂旷的废宫里回响,风一吹就飘渺开,不怕吵扰了前院的人。 听见小榛子低声答:“在里头。”眼睛往春禧后殿门一看,似有什么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又什么都没说。 陆梨就径自走了进去。 斑驳掉漆的高红殿门微掩,里头光线昏暗,大酷暑的天竟是把窗扇子全都闭起来。正中的书案上摆着大师兄早上送来的三个荷叶肉,原样儿的放着没动。她以为楚邹在睡觉,小声唤了一句:“殿下。” 百年的老旧殿梁下沉寂又空旷,并没有回应。 陆梨便把篮子一搁,去到右端间楚邹的寝屋里看。那铺着简单凉席的四角架子床上也没人哩,陆梨透过窗缝往外头瞧了瞧,怕不是在前院练箭呢 太易。若是和殿下交谈了,回头被小姐妹们盘问起来,晓得我偷着来看你,给你送食儿,今后就不方便再来了。”说着轻轻帮他拭了下额角的水渍。 楚邹躲了躲没躲过,陆梨身姿贴着盆沿兀自好耐心。他就又看到她坠坠迎迎的小梨瓜儿了,这样看不是特别大,可是看着却是顺眼的。他又因着这个顺眼,心里愈的没好气。因为想到了同是女人的江锦秀。 楚邹就冷声道:“不用你装好心。这紫禁城里人情也不如一条狗,想说的说不出,不想应承的推之不去,想脱身的走不掉。你回来既不是为了爷,就不必假惺惺地跑过来炫脸子,爷如今的寒碜也与你没关系。你但要往上爬,自个儿攀着老二去吧,不必两面三刀的又跑来这废宫里刺我的眼。” 那清俊的脸庞因着泡了太久的澡,而显得很苍白。英挺的鼻梁勾勒着冷漠,说出的话也一句句剜人的心肠。什么叫攀着老二呢?张贵妃那里她先前时常去,若是要攀着二皇子,她又何必这么辛苦地躲着人前人后的来瞧他。 陆梨知道他今天被人嘲笑了,心里一定很苦闷,便依旧耐耐地让着他道:“殿下在说什么?听着怪叫人难受的,快不要再说下去了。” 楚邹听到她说“难受”,那心里的堵郁倒好似一瞬得了疏泄的去处。便漠然地把陆梨抚在额头的手拂开,越低声道:“难受么?话都是你自个说的。既是心变了,爷也不想再看见你。免得心底难得存下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到最后也被生生地摧毁了。看不见你,她就还在爷心里干干净净、贴着心尖的活着。看见了,倒污着了。” “呀……”他动作来得突然,陆梨措不及防,手背顿地磕在了木盆的边缘上。那手背前二天才被蛇咬伤,这会儿纱布下青紫未褪,碰着了就连着骨头连着筋儿的疼。 陆梨手上一麻,指尖的帕子便掉进了楚邹的水里。 可她的心也难受着呢,今儿见到了江锦秀,过春花门的时候又记起来陆爸爸。离宫前的那个秋末,楚邹伤了她,她用弹弓打着小碧伢的屁股晓得了自己是个女孩儿,一下午一个人静静地杵在春花门下不肯回去。是陆爸爸歪着肩膀迈着虚浮的脚步来找她,说:“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薄情,叫你别和他缠,你一意不听。现下知道后悔了吧?早干嘛去。” 可不就是么?他薄情的时候他自己都忘记了,每次忘记了就又反过来怪她,生生地剜着她的心口疼。那年若不是他瘦伶仃的站在增瑞门下,叫她最后给他送一回食儿,陆爸爸也就不会替老朕送差事,就不会中了锦秀的计。她心里对他也还有怨呢,可她想要他好,想要他重新站起来了去对付锦秀。 本来就是强装着笑脸来看楚邹的,语气总是耐烦,被楚邹这般一刻薄,陆梨心里顿时也委屈起来。 那手面因为磕着了盆沿,钝钝地痛着,她就也不说话了,只是隔着纱布在指尖轻抚。 周围忽然就悄静下来,老旧的蓝绿天花下只剩下两张沉默的俊逸绝美的青春脸庞。 少顷,那少女亮潼的眸子里便似挂了水雾。楚邹不自然地斜了一眼又斜了一眼,这才现陆梨手上细薄的纱布。他就最怕她哭,默了一默,只得问:“手怎么了?可是碰重了你么?拿来我看看。”语气很有些别扭。 陆梨摇摇头:“没有,不碍事。”说着就准备收起来。 但楚邹看她痛,心却又揪着难受,陆梨话音还未落,手腕就给他抓了过去。把那细纱条子扯开,看到她细腻肌肤上涂着的药粉儿,那药粉下一道啃咬的牙印尚带着青紫。 他想起宋玉柔那天说的话,那话在他的心里辗转反复了两天,以至于方才一看见她就满心绪都是怨怼。因忆起老二曾经叫她钻过裤裆,猜着怕不是又被欺负了,便磨着唇齿问:“可是那天在西二长街上,被老二那个混哥子给咬的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8章 『叁壹』淡红胭脂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陆梨可不要他假关心,往回抽着手:“不是泰庆王。倒要谢他救了奴婢,那天在御花园被蛇咬伤,是他一刀子把蛇毙命了。殿下何以这样问?” 楚邹听了心里就不悦,老二从战场回来有两个多月,他一回也没见过,除了并无机会见,更因不想面对楚邝如今的威风。楚邝也刻意地不来见他,兄弟二个之间的缝隙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厮无事从来不进内廷,眼里也不把宫女奴才当回事,他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充好人。 楚邹便松开陆梨的手:“宋玉柔说丁卯日看见个姑娘,和老二抵在宫墙根下说话。我问你,这宫里除了那两个养你的老太监,当年可还有谁人晓得你是个丫头?” 陆梨才晓得那天的白衣公子哥儿原来是宋玉柔,难怪一步三回头地盯着自己看。长大倒成个单眼皮了,个子也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她用牙齿叼着薄纱把伤口系紧了,因被问及那幼年刻骨的回忆,心里头又是一酸:“除了吴爸爸和陆爸爸,皇后娘娘、李嬷嬷、二殿下、三殿下,还有戚世忠都晓得,就唯殿下一个不晓得。” 楚邹听了,健瘦的肩脊不由得一颤。那个十四岁冬日动乱的夜晚,父皇震怒的一巴掌又生生刺入眼帘……那么多人,后来竟是无一个出来替自己澄清。 他想到了老三,前些日还兀自泰定地与他说:“叫个丫头在身边伺候,也总比把狗当太监养好。”那年轻的俊脸便隐在殿角的阴影里,久久的,勾了勾唇角叱一声笑。 陆梨可不知他在想什么,亦不知道他在自己离宫后经历过哪些折难,但看他这样忽冷忽笑的,打心底里便又钝疼。 她就溢出点儿笑容在脸上:“殿下勿要怪娘娘和嬷嬷,嬷嬷原是希望奴婢能出宫的,是奴婢叫她不要告诉爷。但奴婢得蒙娘娘照拂,学了这些必备的本事,理当报答娘娘的一片恩情。今儿在御花园里,听张福说那荷叶肉原是皇后娘娘从前的拿手好菜,万岁爷特地把菜赐给殿下,怕不是有意与殿下缓和关系哩。殿下但把那道菜用了,万岁爷的气也就能消了,等今后殿下重新起来,堂堂正正娶了太子妃,当年那个小太监让殿下背了污名的账也就还清了。殿下看见奴婢嫌污眼睛,奴婢那时也就不来了。” 说着屈膝搭腕一福,眨了眨雾湿的眼睫儿,预备起身往后殿门走。 那淡香拂过耳鬓,楚邹这才回过神来。其实都听了她的一字一句,方知她对自己的挂心照拂,原也不过是看在母后的份上,多么叫人心凉。 那两排洁白的牙齿便不自禁咬了咬,蓦地伸出长臂把陆梨一拦。 “啊——”陆梨毫无防备,整个儿顿然被楚邹捞了过去。背上的蝴蝶骨横在木盆的边缘上,身子因着不稳,只是紧抓着盆沿:“殿下可还有话要说?” 楚邹单臂横上来,扣住她问:“谁人都不告诉我,你也从来不?太监们一把火弄了个烧死的假象,你可好,静悄悄出宫了,留下爷一个人日夜自责。你便记得我母后对你的恩情,爷咬你嘴的时候就不该装哑巴。” 那可是他头一回,他若不亲她,不是因着亲了她而把她害死,或许她死便死了,出宫便出宫,他都不会自责成那样。楚邹阴愠地盯着陆梨,那俊瘦的面庞上凤目闪烁着睿光,嗓音亦是皇室男儿的清泽与决绝。 早前已听宫人们说过他如今寡情易躁,陆梨今儿才算是窥见一斑了。满腹的冤屈分辨道:“并非是从来,那小太监自个也不晓得自个是丫头。太子爷讨厌她,当着小碧伢的面翻她白眼儿,带小碧伢去看戏,她跟着小碧伢,看见蹲尿盆子了才晓得……” “胡扯,爷从没说过讨厌她。”楚邹憎恶那个名字,眼前又浮起一口笑起来不太整齐的牙,面色一瞬愈加难看。 又不承认了,刚刚还说过看见自己就刺眼哩。 陆梨的眼睛酸起来,一直憋在心底里的怨,是他一定要提及。身子被楚邹压着往下斜,眼见着头就要滑下去了,吃力地喘着气:“爷说过。爷说奴才与主子就是一桌子菜的情分,差事若免了,情分也就没了。那小太监从前一心一意服侍主子,是她小人儿蠢,得了皇后娘娘的嘱咐把爷当成了天。如今她死了,奴婢是尚食局的司膳宫女,伺候的是全宫的娘娘和小主,再不归爷一个人差遣了……唔,殿下快把手拿开……”胸兜上兀地一紧,痛得她一声唤。 楚邹下意识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原来把掌心扣在了陆梨那里,梨瓜儿似的被他耸起来一座山,难怪丰软得那样诡异。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纱帐外看到的父皇母后一幕,母后似要与父皇置气些什么,父皇便咬住母后那里,那纱帐内便只剩下来沙沙绵绵。他彼时才四岁,半夜里睡得稀里糊涂地抱着枕头过来,便杵在帐外头看得呆愕。 后来便厌倦父皇与别的妃子扯帐子,打天钦二年宫里征了秀女,父皇召幸了小主,他就再也不去父皇的龙榻上蹭床了。 女人有什么好?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逃不过这一对缱绻。 楚邹阴郁地沉默着,忽然鬼使神差地俯下薄唇,照着陆梨的衣襟就咬了下去。 他咬并不好好咬,亦许是不知该怎么咬,只是两排牙齿毫无章法地撕扯了一下。 “唔……殿下在做什么?”陆梨毫无防备,只觉得小衣上一阵湿痛,连忙抬手去遮挡。那梨儿看着乖娇,咬下去却不听话,楚邹一肚子苦郁愈不得劲,到底有什么滋味可言?干脆把陆梨的手剥开,越重重地咬下去一大口,痛得陆梨整个儿便脱力地滑去了木盆里。 “扑通——” 凉却的水迅速漫过颈子,那柔亮的青丝沾了水汽再探出来,少女的娇颜便仿若出水芙蓉般灵媚。一手还无意识地攀在楚邹的肩头上,两个人就这样近距离地贴在水里,互相面对面看了一眼。 长到十四岁的她已蜕变,绝美含香地抵在胸口,看一眼就叫人心也柔软,想给她天给她地的宠护。 楚邹英俊面庞上有些别扭的倨傲:“咬疼你就不说了。从前都算我欠你,今后你要的我都给你补回来,你但记得我母后的嘱托,就该晓得先头答应过她的话……要么你就别回来。” 答应过他母后什么呢?小路子告诉过他,他一字一句原都是晓得的—— “若是将来一直留在宫里,那你就答应本宫,替我好好照顾他。只对他一个人好,不管他将来是好了还是坏了,都对他不离不弃。不要吃他的醋,也不要因他对你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脚儿,咳嗽了给他炖梨子,下雪了在他身边给他暖床……总之,把你在这世上能对一个人的好,全部都给他。你说你会做到吗?” 耳畔似又响起孙皇后仁和的笑语,陆梨抿着唇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傻傻地靠在水里。那樱樱滣瓣沾了水如清晨花蕊,楚邹默了默,精致的薄唇就试探地触了过来。 陆梨本能地躲了一躲,却没有躲开。清凉而甘的味道,转瞬即离,只剩下彼此隐捺的气息婉转。 楚邹接着吁声道:“回来了就要对爷一心一意。” “可奴婢不想再和殿下这样……”陆梨纠结地抬起下颌。可惜话音还未落下,却对上楚邹熠熠闪闪的眸光,夹杂着一丝决绝和乞求。她又怜恤他,忽然也不晓得怎么了,那才分开的嘴唇却又双双不自觉地胶着在了一起。 嗯……那吻是陌生而又有着久违的熟悉,和十岁时的懵懂乱撞添出许多不同的意味。此刻的陆梨是个韵致的少女,而他亦是个长成的年轻爷儿,可从她柔嫩的口唇中吸出来情裕的味道。楚邹先还在外头轻轻的咬着,后来便扣开陆梨的牙关,整个儿用力地探了进去。 陆梨被堵得呼吸不得,心口紧张得怦怦跳。盆子太小,她只得下意识揪紧他素绸的衣帛,后来楚邹的掌心便本能地往她小衣抓了上去。他原也是不知技巧,那经年射箭的指骨苍劲,只把陆梨弄得喃喃溢疼,浑身微妙地颤栗着。他也不管她,他自己的也张得难受,两个人就那样泡在水里扣紧着,青春萌动的心渐渐迷离起来。 前院沈嬷嬷看时辰这样久了,废太子邪还没动静。他今天回来的时候,容色非常的阴郁。原本早上忽然见他要出宫,他还特意换上了一套修挺的袍服,结果抬脚跨进宫就命她去烧水,然后衣服也不脱就泡了进去。 她是在楚邹十五岁的时候,才接触到这个天尊一样的皇子爷的。默默看着楚邹那样一个清贵的少年,在一座死人的废宫里苟活残喘着,心中是不无怜悯的。但她本是个卑微偷生的人,话从不多开口。看楚邹半天不出来,怕出甚么意外,拎了桶热水往前走。 高高的漆红殿门推开,人才抬脚进去,便看到左殿角里一幕这样的画面。那十八岁的皇子缠着那天那个姑娘,两个人衣衫挂水地在盆子里咬着,揉着,一个嘤嘤娇喃着,吃力推搡着他的动作却不能阻挡。 “啊……”她看了一眼陆梨氤氲羞妩的模样,惊得手上赫然一抖。到底是相似的命运逃不过啊,此情此景莫如当年么?唉,沈嬷嬷连忙腰一弯,赧然歉声地退了出去。 楚邹的动作便被打断了,两个人往掩合的门上一看,顿时从痴缠中恍然过来。那紧含着的唇齿分开,果然是有口水丝儿相连的,分不清谁是谁。宫里头那些碎嘴长舌们难得没说一回谎哩。 双双拥着对看了一眼又各个低头,夏日衣裳薄,这会儿浸了水便把底下都印得半透明,看到她被他掐得盈盈绽放的小杜鹃,那样娇好勾勒;看到他不知几时蹭起来的坏鱼儿,竟是比小时候给他搓澡子的时候还要吓人。陆梨的脸就红得不行,用力地把同样容色窘赧的楚邹往后推开—— “噗——”春禧殿后院里,小榛子看见主子爷换了一袭玄青色团领袍出来。那修长臂膀拧着水,院子里便有少女的裳裙扑开。他往楚邹身后虚掩的殿门睇了一眼,里头静悄悄地没动静,主子爷的俊脸上倒是有点淡淡的红胭脂。他就自动自觉地避去萱寿堂那头的小僻门守着了,等衣裳晾干前可不许容人溜进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9章 『叁贰』靡靡心生(全)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太子妃花事记 作者:玉胡芦 夕阳笼罩着空荡的场院,蝉鸣声吱吱响,小榛子的背影走得勾头耸肩的,甚安静。 章节更新最快 从八岁上自己的一言一行就全在这太监眼皮底下,看他这会儿那般自觉地躲开,一定是看穿自己和姑娘家那个了。楚邹的表情就有些刚从少年过度到男人的不自然。 但还是肃着一张脸转身回来。 朴旧的殿宇下光线暗淡,他走进去,那厢陆梨正隔着转门在寝屋忙活。衫子都湿透了,没法儿回去,楚邹给她找了件睡褂子暂时换着。正用他的澡巾子擦着身,躲在里头小心翼翼地怕被他看见。 十四岁的女孩子,怎就能长得这样媚了?那美丽侧过来就像御花园里有壶嘴儿的小山,把花嘴儿一掐就能够掐出水来。后腰细婷的凹进去,腚子又饱满地迎出来,一幕沾水的湿垂在那腰际上,忽而一滴水珠滑落掩掩崖谷……要命了。怪母后和李嬷嬷从小把她调理得太好! 楚邹那颗从少年开始便死寂的心,不自禁搐了一搐,感慨母后终究给他留下这一点可依偎的暖藉。 陆梨不让人看,他只好偷偷瞥了一眼。那些肉长得本应该是叫他讨厌的,从四岁起就油然而生的泛恶,可今儿这一遭望过去,却从此对她窝心挂肠了起来。 下头那里好容易才按捺下去,楚邹便又虔诚地收回眼神。 酉时的钟鼓一打,各宫又要像流水一样开始忙碌。白天皇帝叫给咸安宫送了盘荷叶肉,宫里头的老人们都哗然起来。原本自那天陆梨和吴全有说过之后,楚邹一连这四五天的膳食都有所改善,今儿尤其的准点准时。 送膳太监把盒子提过来,被沈嬷嬷在外头拦下了。瞥了眼虚掩掉漆的高红殿门,低声念叨殿下还在里头瞌睡。 三看陆梨的脸容,她越瞧着越是朴玉儿生下的骨肉。是可爱乖觉的,白嫩嫩的一小团儿天生惜命,当年万禧带着几个大太监气汹汹闯进来,她正在小耳房里给她洗澡。本来刚出生还在哀哀的嘤啼,结果那气势一来,竟却静静地卯了小嘴儿。任那头朴玉儿怎么痛骂,任锦秀怎么磕头哭念,从始至终除了攥着小拳头打了个哆嗦,愣是没吭出一点声儿。 沈嬷嬷本来还提筋悚骨的等死哩,到了儿一口气松下来瘫软在地上。 也算是那孩子救了她一条命了,不然吊死在横梁上的少不了她一个。她后来悄悄溜回屋里,刚封了条的门轻轻弄一下就打开,本来是要走的,转身却现那被扔在地上的男婴,襁褓里的小鼻子怎开始有微弱鼻息,她就把两个都捡起来,一前一后地流出金水河了。另一个死了活了不知道,想必这个就是当年那个女婴了。 沈嬷嬷轻轻敲了敲殿门,男人女人的爱她没尝过也看得多了,少男少女初时一乱起来就刹不住。她也不敢打扰,总归是期盼那个皇子爷能对丫头好点的。把食盒子塞进去,又附带了一个小茶壶。 陆梨过去拿,就闻见了一股姜茶的味道。 楚邹正坐在半旧的花梨木条案旁,束玉冠,穿一袭素绸团领蓝袍,里头交领洁白。这会儿一打扮端正,便又显出那股与生俱来的贵与冷。 陆梨穿着他的睡褂子,他的衣裳也就睡褂她能穿了,其余的一穿上去就拖地哩——他个儿太高。两只喵喵在里头没了庇护,依稀透出红眼印子,她怕给他瞧见了,抱着胸沏茶:“那个嬷嬷,每次看见我总像很慌张又隐匿地掖着,今儿个殿下真是坏事了。” 语气里含羞怨怪,和他说话眼睛也不看人,脸上兀自做着宁然安静。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这样静悄悄很久了,大抵再想起刚才的事儿都觉得很荒唐很乱。 楚邹展肩直背地坐着,那两个看门的太监他不晓得,但沈嬷嬷他却是知道的,胆小怕事苟且偷生从不多说一句话。 便默道:“怕不是见本皇子喜欢你,这才对你客气。” 喜欢…… 陆梨沏姜茶的手顿了一下,手指被烫疼,忙用拇指覆上去捻了捻。 大概还从没听楚邹的嘴里说过喜欢自己哩,那绝美的娇颜上怎并不见有太多羞怯,反而更多是迟缓的矛盾。也许还有一缕迟缓的忧伤,她自己把它藏起来。 晓得她如今出过宫开了眼界,已懂得利益取舍,不似昔年纯善了。楚邹蓦然反应过来,脸上便生出窘意。那小碧伢裹着账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情愿把那段抹得一干二净,也免得污了自己的回忆。 楚邹磨着唇齿说:“爷没喜欢过别的女人。当年宫外什么都新鲜,对那丫头也只是觉得生动可怜。此刻想来倒是无法理解母后,既是早已预备把你留给我,当初为何却向我隐瞒你是个太监。” 陆梨微抬下颌道:“不怪娘娘,那是娘娘留给奴婢的恩典。娘娘给了两条路,若奴婢愿服侍殿下,便留在宫里,若是做不到就出宫。奴婢出宫了又进来,也并非是为了殿下。殿下但能威风起来,受宽慰的是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 楚邹可不信,他笃定她还是有喜欢自己的,刚才咬她的时候她连骨头都微微抖,揽着他的脖颈,唇瓣沾在他的脸上那样温柔。他从未体会过有一种温柔能叫人颤栗到如入荒蛮。 楚邹想起陆梨进宫的目的,便阴郁地沉下脸来:“你可是因着老二如今的威风么?我这儿可说好了,不准你再去巴着他往上爬。” 又道:“今儿我见着了父皇,原以为再见他我必心如死灰无有波动,但今日乍然一遇,见他为了国政操劳憔悴,见他与那个女人恩爱祥宁,我却又不能平静……或许这紫禁城里便没有对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你且等我,待我站到了高处,包括他欠你的我都一并还了,现时你且莫要去恨他。” 他说着,伸出手攥了攥陆梨柔软的腕,像生怕她忽然抽出手不答应似的。 那天晚上,皇帝正在乾清宫里批阅奏折。六月的天入夜凉风习习,张福领着个送膳太监走进来,把食盘子呈给他看。那青花瓷盘上只见两个用过的荷叶盒子,其余还剩下半个掩着。 张福哈着老迈的腰,慢声道:“殿下食量小,今儿吃这样多,可见是向皇上服低知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忙到连饭都没时间吃,今晚只有半章,其余的明天补全哦。大家不要担心,怒泥柿子一交心,后面剧情就开始了—— 谢谢的霸王打赏~!—— 还有的营养液灌溉! 鞠躬致谢!!—— 极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3:45:40 蒲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4:05:37 笑笑不说话600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4:15:30 花剌子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5:28:04 12358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5:38:45 宁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6:31:39 胆小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9:00:55 阳光灿烂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19:19:32 冰淇淋小丸子的美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20:39:13 悠闲国的废柴王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6 22:10:15 龙极天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1:30:55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6:04:20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6:04:31 水晶苹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6:04:41 无休止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8:41:45 无休止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8:42:09 无休止境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1217 08:42:44 无休止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9:10:03 无休止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09:10:26 平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217 10:40:09—— 读者“君子哲”,灌溉营养液120161217 22:32:58 age”,灌溉营养液1020161217 22: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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