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生》 分卷阅读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续生》作者:沧海氏 文案 本文主角:迟钝内敛受x人.妻忠犬攻 久禁囹圄死,难消泼天仇。 纵有丹青客,百年不得归。 11v1,he,he,he,真的是he,相信我! 2主配皆亲生,但无良作者喜虐杀,求全甜宠慎点。 3反派皆boss,boss皆反派。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清酒,儿茶(成钰)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楔子 陈清酒生下来便是个病秧子,眼睛睁不开,没见哭也不没见闹过,乖的不像个正常婴儿,老人们都说他活不长久,便主张将他卖出去。 当时正逢饥荒,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陈家十来口人,都是要张嘴吃饭的。 生下了,养不起,便只能丢掉。 大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简单。 卖孩子那天,生意并不好,陈清酒皮包骨头似地,还是个襁褓婴儿,自然比不得那些胳膊腿粗的孩子肉多,买卖不划算,也就没人理会。 到了中午,街道都快空了,陈清酒也没卖出去,婆娘气得,也不肯给他喂奶,一边哭,一边打,说自己造了什么孽,要了个这么不值钱的贱种。 陈清酒任她打骂,半晌后,才吝啬地发出一声哭腔。 恰在此时,邻村医馆的老夫妇经过,两位老人没儿没女的,很疼孩子,想要买下陈清酒,却又身无分文。 陈家婆娘远远看他们有意思,便主动上前,讨价还价下,终于将陈清酒换成一箩筐的草药。 草药好,闹饥荒时,瘟疫也多,将药再卖给医馆,还能换钱买米吃。 陈家婆娘将孩子丢给老夫妇,才一脸嫌弃地背着草药筐子回家了。 “这孩子,命中带苦。” 医馆老头这样对老伴儿说。 陈清酒四岁那年才会说话,他眼睛上蒙着黑布,整日磕磕绊绊,摔得满身青紫,也不知道疼。 老妇人似乎觉得他难过,这时总爱给他买糖吃,还笑着说他顽劣。 吃糖时,陈清酒总能笑得很开心。 所以他总摔着骗糖吃。 第五个年头,老夫妇相继离去,陈清酒再也骗不到糖吃了。 陈清酒成了孤儿,只是他并未流浪太久,就又被人拣了回去,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进了修仙门派。 拣他回来的老头成了他师父,教他修行法术。 十四岁那年,陈清酒的眼睛能睁开了,老头允他下山。 那是陈清酒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充满了阳光,与温暖。 陈清酒最后一次看清这个世界,是在他二十岁那年。 弱冠之年,一命呜呼。 …… 有些不对劲。 一命呜呼不应该长眠不起吗? 陈清酒躺在石棺内,措不及防地醒来,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大约过了很久,他的手动了动,才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悲呼哀哉! 他居然诈尸了! 白骨生肉不是什么容易事,就如同你硬生生将一个活人剥成一堆骨头似地。 太疼了。 疼的人恨不得去死。 所谓死去活来,也就这样了。 陈清酒的五指抠在石棺内壁上,他侧身蜷缩着,直觉舌根发麻,石棺是密闭的,空气不流通,血腥味弥漫,闻得人频频作呕。 当然,陈清酒没敢吐。 棺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于陈清酒而言,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生前获罪于惩戒台,也是被挖过眼,断过腿的大人物了。 有的人死了,却又活了。 陈清酒气得牙根痒痒。 大抵世间之人就是如此,想死却死不了,不想死的,却走的比谁都快。 石棺严丝合缝,陈清酒却听到了风雨声。 狂风骤雨,倾盆而下,山洪咆哮,吞没生灵之时,亦将这口埋着陈清酒的四重棺椁冲出,一路颠簸,至柜山脚下,只落下个内层的石棺。 水势依旧上涨,放肆地舔着石棺,发出狰狞的笑声。 东方渐白,洪水停歇,石棺斜靠在河岸,棺盖被打开一角,光进不去,里面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 少顷,一只白如玉的手便扣在了棺身上。 寻常人用来形容手指‘白如玉’,便就是说那人手指温软细腻,而陈清酒的这只手,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且透着病态的惨白色。 在这巍峨的山岭间,有一副石棺并不奇怪。 只是他这棺身上刻满了符文,如若此时有道行高深的修士经过,便能大概看出这些符文的意思。 这是镇压邪魔恶鬼的咒术――黄泉令。 陈清酒刚好能从那石棺缝中露个半身,他原本扶着棺身的手指此时挡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透出,那双幽深的瞳目一半被晕染成浅灰色泽,一半依旧藏在阴影内。 他面容其实生得端正,但是个人在荒郊野岭见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决不会是上前帮忙。 陈清酒拭着从棺中站起,腰身却好巧不巧地卡住了,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手指刚一扣在棺盖上,那些符文立即跟活见鬼似地,在日光下‘魂飞魄散’,生怕比别的字死慢了半拍。 棺盖被轻松推开。 山间寒雾重,连个鬼魅都瞧不见,陈清酒衣衫破烂,他身上多是划伤,却不怎么严重,唯有左臂上一道伤痕,淌尽了血。 “啊!” 这个时间,不知哪个山头的姑娘跑了出来,正巧看见这诡异的场景。 陈清酒偏头,只看到地上掉了个花篮。 “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哟?” 女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认为跑远了,刚俯身喘口气,眼前便落下一双白靴子。 “鬼!” “嘘。”陈清酒右手抬起,遮捂住她的嘴,食指轻压在自己唇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莫怕,我不伤你。” 他的声音沙哑的有些刺耳,但若略去这点,以及那和死人样的面色,就单单一双清明的桃花眼,凡人都得动点尘心。 女子心弦微收,睁着眼睛看他。 “唔,问点事。”确定她不再大喊大叫,陈清酒耳朵落得清净,便后退半步,顺便将手中拎着的花篮给她,一副含情脉脉而又纯良无辜的样子,“你可知今朝何年?” “已是,是,衡正二十三年了。” “衡正,二十三年。”陈清酒低声重复了一遍,似在低语呢喃着:“但不知,太始已逝去几载……” “三,三百年了。”那女子哆嗦着,下意识地又回答了一句。 “哦。”陈清酒微微眯眼,颔首看着面前这尚且温顺的女子。 女子被他瞧得有些面红,埋着头,像个花,越发娇羞。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清酒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又冷漠。 “啊?”女子呆愣愣地仰头,微作惊讶。 她嘴里发出一声‘嘎吱’怪叫,随后头上的血泼洒而下,身子也如水般,化在了陈清酒面前。 陈清酒抖了抖指尖上的鲜血,随后又往衣服上胡乱抹了一通,落下一把手印,不管刚才的状况,径直往山上走。 “这才三百年,外面些肮脏货色就想方设法地要拉你出去,既如此,你何不如了他们的意?” “有心人要算计得手,我如今斗不过。”陈清酒左手轻抚右手腕,腕中央销魂钉打入的印记犹在,他手微微颤抖,道:“现在不就是比谁,居心更不良么?” “不反悔?” 那声音发出一声轻笑,陈清酒一顿步,竟是迟疑了好片刻后才支吾了句:“不反悔。” “啧,小骗子。” 陈清酒:“……” 他发间有一支简朴木簪,簪身已磨损的不像样,说话间,一个小人便趴在了上面,小人无意抬头,看清了陈清酒的去向,顿时脸臭得跟婆娘的裹脚布没差。 “陈清酒你个混球蠢货!你要去哪里!” 如今已是开春,山中更是春色撩人,但陈清酒脚下蹬的这座,却比没妈的孩子还惨,漫山上下是决计找不出口·活物的,树木秃的跟那寺院里的和尚没差多少。 见此,陈清酒不仅发出一声喟叹,整个人却是气色都不错了,他嘴角隐隐上扬,也不知是给谁道了句,“回家。” 山顶上有一处屋舍,屋舍门晃晃悠悠地吊着,风大了些,就跟鬼嚎似地,还有节律,倒像是小寡妇上坟唱丧一样。 “呜,呜呼拉呼~啊~” 陈清酒轻手一推,门板轰然倒地,临死前还不可一世的给这丧歌来了个不错的结尾。 板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叫屋内顿时掀起‘千层浪’。 陈清酒站在门外等了小半会儿,眼看这尘土落不尽,便径直踏入了‘盘丝洞’,也不管屋内屋外多么脏乱差,脱了外面那件污衣,铺在硬床板上,就睡了上去。 木簪上的小人踩着他鼻子溜下来,趴在床板上撕心裂肺地干咳着,红着眼道:“陈清酒!老子不要住这里!nitama的赶紧换地方!信不信老子……” 陈清酒一掌拍了下来,那咋咋呼呼的家伙瞬间被压在五指山下,翻不了身。 小家伙一只手从陈清酒拇指与食指间挤出,中指高高竖起。 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求支持。 有点儿小鸡冻haha~ ☆、第二章 俗有修仙者,以刻苦修持,德功并进,入道法四境界,了却因果后合道成圣,超凡入圣者则可万劫不灭,因果不沾,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道不灭,则肉身不腐。 修仙界初始混乱,而经历了数百年的大清洗,如今界内便以大若墟,若邪谷和长在山三大门派为尊,余下百位闲散派则以其一马首是瞻,扶持至今。 大若墟就是修仙界扛把子一样的存在。 大若墟存在不过两百年,初身如何,界内倒是有很多传言,但最靠谱的一个就是说它是赋剑山的后身。 修仙初期,门派不达一千也有九百九十家,而于百家之中,赋剑山之所以‘流芳千古’,便是因当年其门派中一人――陈皮。 人名陈皮,若是个地痞流氓,却也见怪不怪,但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化名,虽无从考究,却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过。 当然,此人名垂千古绝对不是因为他离开了原本的门派,而白手起家创立了灵均阁。 陈皮一人,传闻最早拜在赋剑山门下,而天赋异禀,不及弱冠之年,门内师父便穷其所学,是以开山师祖便厚着脸委言将人逐出师门,便有了后来的灵均阁。 陈皮创建灵均阁后便不怎么出面了,门中大小事务一律踢给了他的两个徒弟,而自己则闭关修行。 当是时,正道混乱有百家,邪道唯一绛灵山,再过数年,以灵均阁为首,正邪两道便打了起来,而结果惨不忍睹,正道人士被打的屁滚尿流,灵均阁不得已请出了闭关师祖陈皮,想着他同绛灵君能大战个三百回合,杀杀邪道的威风,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具体情况如何,没人清楚,可就传闻,绛灵山一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那陈皮同魔修绛灵君一见钟情,而后,有染了…… 这传闻都不算什么,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后来出邪魔化祖祸世,绛灵君打着‘道侣’的旗杆子,却在对化祖进行制裁时,反戈一击,损毁了化祖座下四大恶兽的封印为祸。 陈皮那时在修仙界威望颇高,凡人都得尊称一声灵均仙主,灵均仙主受骗,果断手刃了心上人,而结果了挚爱之人的陈皮同样不堪忍受这一结果,自杀了…… 呃,这就比较扯淡了。 陈皮同绛灵君一死,化祖消散,而其座下四大恶兽借机冲破微弱封印,逃窜不见,为了重新封印四恶,修仙界大大小小门派忙活了不下百年,才抓住了其中一只玄灾,便定下今日,于大若墟进行封印。 而之前所说,大若墟初身算是赋剑山,便因为大若墟的师祖陈皮与其有很大的渊源――大若墟如今的师祖王琰瑜,正是陈皮弟子之一。 在如今的修仙界,虽渡劫不成但已然兵解修成散仙的王琰瑜算是长老级人物了,而此人态如耄耋之年,人名如此,身子也微微壮实,私下便有人戏称其为‘王三胖’。 王三胖其实并不胖,他只是壮。 大若墟习教场内,数千位修士缔结封印,外围还有不少弟子要趁着这一机会学习,人山人海中,诸位长老祭出恶兽玄灾。 那玄灾兽身高数丈,体态如虎而毛类犬,獠牙青面,尾长丈八尺,看着便十分骇人,不少弟子见此便微微蜷缩,正南方向,王三胖一抬指,各派人士起手印,铭文浮现,阵法密布,玄灾兽身陷阵中,眼看阵法将合,那野畜突然仰天长啸,而后前爪狠狠摁住地面,长尾一甩,居然将结界甩开一缺口。 “当心!” 别看那玄灾长得跟闹着玩似的,但那尾巴可不是长着玩的,外围弟子见此有些惶恐,混乱中跑了几步,眼看那硬如玄铁的尾巴就要扫下,半空中突然晃出一抹清冷的蓝泽,一人双手结印,生生拦住了那铁尾。 “是景师兄!” 来人衣白衣,长发束起,动作干练,一双眸子微沉,后撤半步,面色平静,提剑捏诀如行云流水般,毫不含糊。 远处王三胖见之,浑厚的声音传来,“沐月,带他们先离开!” “是。”他低喝一声,翩若惊鸿,手随身子后摆,指尖流光滑下,锁住了玄灾之尾,景沐月趁着这个空档,稍微喘了口气,回头道:“马上离开这里!” 一群‘闲杂人等’立即紧张却又有序地撤出了习教场,阵中玄灾被激怒,铁了心要冲破这禁制,两相抗衡之下,玄灾横尾一扫,在这个时候竟可拖着一身狼狈逃出了大若墟。 此时,大若墟还值九年一度的招生期,半山腰处的新来人见此壮观,皆不明所以地仰头惊叹,长长的龙身队伍里,一穿着破旧的男子仰头,他眼下黑影浓重,活像十天半个月没闭眼的恶鬼一样。 其人身后背着四纸画卷,见那黑乎乎的一团东西远走高飞,眼底才有了一点变化,犹如沉沉死水,泛起了微微涟漪。 八角亭内的监察官对此视而不见,打了个哈欠,继续提问,半个时辰后,那衣着破旧的男子上来,监察官继续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提笔作记,“名字?” 陈清酒目光游移不定,听到问题,视线一顿,落在那八角亭的大红柱子上,不在意道:“二柱子。” “?”老态龙钟的监察官迟钝地扬起了头,嘴角一抽,在陈清酒平静如海的眸子下填了那个名字,“修到那一境界了?” “约莫……”陈清酒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比面前的老人还迟钝,“还未筑,基吧……” 监察官被气得牙根痒痒,青筋暴起,当场就想抄起砚台给眼前人一脸墨水,好在他还有些为人师表的自知,压了压肝火,徐徐道:“那会做什么?” 陈清酒迟疑了片刻,仰头抬手搔着右侧面颊,慎重答着,“算卦?” 监察官终于忍无可忍,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人将他除名,陈清酒看了眼被红笔圈出的名字,迟钝地垂了垂眼,监察官视若无睹,并且心情微觉愉快,“下一……诶?沐月,你怎么过来了?” 景沐月掠过陈清酒,俯身一拜,压低了声音,道:“九师叔,封印玄灾失败,各大门派如今在正殿商讨事宜,师祖请师叔们也过去一趟。” 亭内几人仿佛早知结果会如此,纷纷起身拂袖,面色不惊不喜,“那后面的人谁来处置?” 景沐月一回头,自然撞入陈清酒的眼中,他才发现这人的眸子竟是呈浅灰。 自景沐月来,陈清酒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而这下对视不过须臾,他便主动敛眉,不言不语时就像一个死人,而且不看那张脸,很容易教人忽视。 景沐月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而后回头,“师祖意思是按规矩,明理遣散便好。” 早在上山前,监察司已审过来人的背景,天赋略好的,前几日就被带回了大若墟,不存在什么‘漏网之鱼’,几位监察官便是这个意思,决定下便前前后后地打算离开八角亭,景沐月在后,余光瞥见了拐角处不起眼的陈清酒,下意识止步,“你被分配在那门下?” 最前面的监察官闻声回头,笑道:“沐月,他没入选。” 景沐月有些好奇,而面前人仿佛后知后觉,木讷道:“我只是个,算命的……” 他那双瞳色甚是少见,让人不由得便多注意了下,但看久了却发现那眼神有种说不出口的诡异感,前面几位师叔已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走远,景沐月看他灰扑扑的面颊和略显清贫的衣衫,叹了口气,双手抱拳,“这位兄台,各位师叔若在言语间有所得罪,还请见谅。” 陈清酒不答话,似乎陷入了沉思,景沐月颔首正儿八经一拜,便离开了八角亭。 浅灰色泽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了那白衣身影,烈火燃烧,陈清酒的身子在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地方缓缓化为灰烬,虚空中,只听那人徐徐不急的声音空荡荡地响着。 “谁让我只是个,算命的……” 人世有一种职业,叫做相命。 相命者,利用人之八字、面相手相,配以八卦六爻、奇门遁甲、紫微斗数等等来预测或判断命运吉凶福祸,指迷算命。而对于这类人,民间俗称‘算命先生’,又作一名,谓之,卦师。 卦师卜筮,受万民敬仰,但那风光是在上古之时,如今修真境界内,卦师,就等于故弄玄虚、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神棍。 哦,当然,此卦师非彼卦师。 其人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十八般武艺无一精通,生活自理马马虎虎,如今还得清苦的混着旁人的饭吃。 阿大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那人享用着本该属于自己的酱鸭腿,双目发绿,吐着口水,眼巴巴道:“先生,之前可是说好了啊,吃了我的酱鸭腿算命便不能收银子了。” 陈清酒啃了满嘴酱汁,伸手摸了一把,浅灰色眸子无情地看着他,“君子一言说话,算话。” 阿大生怕他反悔,赶紧将手伸了出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道出:“我是己巳年丁卯月戊寅日丁巳时生,先生,你看看,我何时能拜入大若墟王师祖座下弟子景沐月景师兄那里?” 陈清酒迟钝地理了理其中关系,作势掐指一算,右手拿着酱鸭腿,油手指了指他眉心,“右手……伸出,测字。” 阿大盘膝坐着,将自己右袖挽到肩膀上,生怕他看不准确,左手摁着膝盖,身子继续往前靠着,“简单,就测个我字。” “我。”陈清酒重复了一遍,抬眼看了看他的掌心,“二戈反背为我,两戈斗且依存……是善恶,是贪廉,是真假,胜己身,便入大途……” “噗嗤……” 耳畔传来几声轻蔑的嘲笑,阿大回头瞪了几人一眼,恶狠狠道:“笑个屁!我觉得先生说的没错!” “是是,没错。”立即有人附和,压着笑意道:“我说阿大,你是想景师兄想疯了吧,我看有生之年,是见不到景师兄收弟子喽……” “好你个小三,居然敢咒我!”阿大冲冠眦裂,卸了鞋底抽过去,又惹来一阵痴笑。 “阿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信算命的这一套。”说话的人丝毫不顾及,不屑道:“也不知道那几位师叔怎么想的,这样的人也能安排入我清修谷……” “十五!嘴巴放干净些!”少女双手叉腰,一双灵动的黑眼睛瞪着那人。 “十九师妹,你可真够见色忘义的。”十五干笑地摆了摆手,余光瞥向那不发一言的卦师,轻哼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清修谷待多久。” “你讨打的很。”十九沉着脸将人驱逐出去,而后摇着发髻坐在陈清酒面前,伸手取出一方绣帕给他。 陈清酒接过,干巴巴地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十九眯眼,她笑得时候就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好看的很,十九托着腮帮子,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脸羡慕道:“你这眼睛生的真是好看。” “谢谢……” 陈清酒擦了嘴,伸手还打算将帕子递还给十九,阿大眼疾手快地夺过,瞪了他一眼,“帕子用了怎能再归还?” “……哦。” 十九回瞪了阿大一眼,“你吼他做甚?” 阿大委屈巴巴地挪了挪位子,十九继而回头,又是一个甜美的笑容,“我阿爷同我阿爹都是水蓝色双瞳,真的,特别好看,可惜到了我身上,半只眼睛都没蓝色,可委屈死我了。” “哦……真委屈。” 十九抬头看了他一眼,“哎,你真的没名字吗?” 陈清酒摇头,阿大乘机又凑了过来,扳着手指头道:“他既然来了清修谷,那按照清修谷的规矩来就好了,取名一百零八。” 十九趁势踹了他一脚,阿大痛苦万分地抱着肚子又闪到一边,心道:我没说错啊! “没名字就没名字吧,一个代号而已,要着有何用?”色令智昏的十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且郑重其事道:“你入门的迟,谷内规矩想来不太清楚,以后有事就可以问我,有我罩着,看清修谷那个不长眼的混球小子敢将你欺负了去。” 十九说着话时,和善的眼神从一众人身上飘了过去,众人只觉得脊梁骨一麻,纷纷打了个寒战,院门外,方才挑衅过陈清酒,记吃不记打的十五又趁机溜了进来,皱着鼻子道:“一个算命的有什么能耐,还真能算透人的命数去?” 他盘腿又坐了过来,不理会十九飘过来的阴冷小眼神,酸溜溜道:“过几天三大门派将于太子山会晤,届时清修谷弟子亦要守山,到时平白无故死了个人就不好了。” “你厉害呀。”十九阴恻恻地笑了笑,随后一把摁住他的手腕,挑眉道:“不如你也来测测字,看能测出个因为所以然不,免得太子山一行缺胳膊少腿了去。” 十九这眼神,大有一种陈清酒算完命后就直接剁了他手的凶狠样,但十五断不可能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折了骨气,伸长脖子,五指一摊,他霸气地扬起了高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的头颅,“好啊,那你就让他测,我倒要看看,这半路被塞进清修谷的算命先生有多少能耐!” 陈清酒平静如海的眼睛看着脚下,沉默许久。 “要测……什么,字?” 十五鼻孔都能仰到天上去,趾高气昂道:“枭,一代枭雄的枭!” ☆、第三章 陈清酒视线从他的面上移到他的手掌心,瞥了一眼,声音淡淡且缓慢道:“枭。上生鸳鸯之鸟,下生连理之枝,意为,男子物什如棍,女子,似鸟蹲坐上头,颠鸾倒凤……干那事。又因女厉害如鹰,一飞一扑,劲足势猛,故谓之,枭。” “嗤!” 打扫院子的几人咬唇笑出了声,双肩颤抖,十五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而后粗着脖子,红着脸,恶狠狠道:“污言秽语,何以留得清修之地,我要去问问人事那边,谁安排了你这种不入流的家伙进来!” 十五气急败坏地踩着鞋往出走,十九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清脆不惹人厌,“你还真是人才啊,这种事情居然也能说的出口?” “……哦。” 阿大揉着酸疼的腮帮子,蹲在旁边默默拆开了油纸包,动作细小而又猥琐。 依旧有一双平淡如水的眼睛移了过来。 “阿大……” “小祖宗诶……”阿大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家师妹,眉头皱起,“你家师兄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你看一百零八那精神抖擞的样子,今个放过我好不好?” “什么一百零八!瞎说。” 陈清酒一脸冷漠地看着两人打闹,盘腿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不发一词。 阿大顽强地留下了自己的酱鸭腿,连忙就地一个翻滚,藏在了角落里,十九便又凑了过来,目光移到了他背后的四封画卷上。 “你那是什么山水古画吗?” “空白,纸。” “空白纸也要整日背着?家传下来的?”十九托腮,看着那画轴还挺古老地,尽是些自己都看不懂的符文。 “自己,做的。” “阿七,我先称呼你为阿七吧。”十九与他对面而坐,双目发亮,五指搓着,“我不是有意冒犯,就是好奇,那东西能给我看看吗?要是不行你摇头就好。” 陈清酒倒是不在意地伸手摩挲出一纸画卷,而后给了她,十九连忙合掌道谢,随后借着明媚的阳光,将画卷正反看了看,秀眉蹙起,“看起来纸质比寻常的要好些,你想好画什么了吗?” “……没有。” “那画好后记得给我看看。”十九替他收好了画卷,笑道:“太子山风景其实不错,过几日你去了可能会见到心仪的地方。” “阿七……” “咳咳。” 身后,饱餐一顿后的阿大掩唇轻咳,十九立即掩嘴起身,“算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功课,先走了。” 十九摆了摆手,与他作别,而后与阿大‘勾肩搭背’地溜走了。 “我,我那个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十九捂着嘴,一双眼睛不安地乱转。 “没有。”阿大拉了拉她的胳膊,温声道:“我只是觉得一百零八他可能嗓子不太好,你这样叽叽喳喳同他说了那么多话,叫人如何受得了?” “哎呀,我真笨!”十九闻言,拍了自己一巴掌,“就觉得他那眼睛好看,看迷了去,都忘记了这茬子,居然没有一个男人细心,该死该死……委实该死……” 十九懊恼地跺脚离去,留下阿大一人苦笑,他微微侧身,这个地方还能看到那家伙,阿大不禁挠着头,想起昨个晚上,嘟囔起来,“这人,真是师叔安排来清修谷的?” 因着玄灾逃离一事,大若墟,长在山,若邪谷三大门派警戒,定于太子山会晤,便是在四日后。 三派会晤,到时入太子山的肯定还有其他门派,届时各派掌门长老上山,山下自然留着一众小辈交流论道,再加上太子山附近妖物出没,还能结伙修行,因此要准备的东西便麻烦多了。 清修谷作为大若墟内最大的分支,一早便风风火火地折腾了起来,十九是五指带满了灵戒,里面杂七杂八地不知塞了什么东西,收拾好自己后,她又跑向了后院。 清净的院子内,静静坐着一人,十九凑了过去,双手捧着一枚灵戒,“阿七,这个东西给你,四日后太子山一行,记得带足了东西。” 陈清酒面前摆着四封画卷,抬头漠然地看着她,指了指石案,“就这些,东西。” 十九蹙眉,郁闷地收回了灵戒,“前几日看你吃阿大的酱鸭腿还挺开心,这次我吩咐他多藏些给你,那你这里带着换洗的衣服吗?可要阿大帮忙?” 陈清酒默默摇头,十九扫了一眼他似乎百年不变的灰旧衣衫,觉得自己还是回去吩咐一下的好。 自那日阿大提醒之后,十九虽然爱来找陈清酒玩,每次却是留下不过半个时辰便走,但眼下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十九便见他眼中有疲色,可怜兮兮地三步十回头。 陈清酒漂亮的双瞳看着她,等到那人影快要消失在院门口时,才木讷地开了开口:“十九。” 十九如风般坐了回来,双手托腮,眼睛亮的灿烂,仿佛还摇着尾巴,沉湎酒色,殷勤着,“可想要带什么东西,我帮你。” 陈清酒抿唇摇头,指了指身后的屋子,简言道:“写字。” 十九当即跑回了他屋子,左手托着砚台毛笔,右手抱着厚厚一沓子白纸,她磨好了墨,陈清酒便执笔写着:抱歉,嗓子不太舒服,你若有问题,便只能以笔代之。 “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没事没事。”十九托着腮,一嘟嘴,问道:“阿七,你这嗓子没治过吗?听着便觉难受。” 治过,但缺一味药。 “什么药?” 锦麟花。 十九凑近看了看,而后一脸懵,她自以为博览群书,却没听过这一味花草,思忖之下,不敢怀疑自己的才智,就疑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阿七,你莫不是诓我乱编的吧?” 陈清酒敛眉,抿唇淡笑,十九眨着眼,一脸痴样,赏心悦目啊…… 陈清酒顿了顿,执笔写下:什么赏心悦目? “啊?”十九惊诧,连忙捂住了嘴巴,原来自己竟不小心吐露了心声,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沉默很久,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求得个清心凝神,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阿七,以前有没有人夸过你眼睛生的好看?” 陈清酒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谁?心上人吗?” 面前人一时半会没动笔,迟钝地想了想,微微颔首。 十九立即坐不稳了,她搓着手,八卦之心顿起,笑得一脸猥琐,“你长得这么好看,心上人定也是分外貌美。” 陈清酒这次终于动了笔,在白净的宣纸上缓缓写着,十九倾了倾身瞧着,但见他一笔一划落下一字:丑。 这真叫人大跌眼镜,十九难以置信,却见他抿唇又执笔。 十九当他是要反悔抹去那一字,陈清酒却又毫不留情地在‘丑’字后面加了‘奇丑无比’四字。 不仅丑,还是奇丑无比的丑。 十九同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最后实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没那么惨吧?” 她问的含蓄,而对面人则颔首一笑,继而一笔一划,落墨成字:心上人,平平相貌,非一方绝色,实乃我所见三千界内最平庸之人。 十九惊得下巴都磕在了石案上,疼着出了眼泪花,还不忘摆手安慰他,呲牙咧嘴道:“没事,丑便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待你好就行。” 他待我,不好。 是个骗子。 这两句话陈清酒只在心中说了说,他面上对十九说的依旧表示赞同,写道: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聊了这般长时间,十九不再打扰他,匆匆将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后院。 太子山会晤一日,清修谷四更天便起来折腾,等到各位师傅启程后,阿大才带着一众弟子跟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大若墟下门派诸多,但真正能去太子山的,怕是不到五分之一,午时刚过,偌大的太子山便随处可见人潮涌动。 阿大到了指定地点,便招呼着各位师弟师妹们先坐下休息,十九坐在陈清酒对面,对着阿大招了招手,嘴角一扬,便絮絮叨叨起来,“阿大,你瞅我眼光好不好,给阿七挑的这件衣服是不是合身极了?” 清修谷没有明令要求弟子统一着装,因此他们穿的随意,阿大抬眼看了看那一身青衣素裹的人,打了个哈欠,“比前几日那拾破烂的脏衣服好多了。” 十九又不由分说地踹了他一脚。 “呦,清修谷的各位兄弟原来在这里啊?”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红衣男子踏着风骚的走位,摇扇而来,十九先是捂了耳朵,连忙凑到了陈清酒面前,闷声道:“长在山卢莫道长座下首徒顾孟平,骚包狐狸一个,你别和他处,免得被带坏了。” 陈清酒正吃着东西,闻言,抬眼看了看那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啃。 陈清酒不理会他,顾孟平却是见了生人,好奇心作祟,便不要脸地凑了过来,“清修谷何时来了新人,都没听说过。” 十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清修谷一事,你长在山一个狐狸多问什么?” 顾孟平以扇掩唇,敛眉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越发像只笑面狐。 笑面狐道:“十九师妹还是这个脾气,当心嫁不出去了。” “你!” 十九气得叉腰,直觉眼前红影一晃,那顾孟平已经掠过自己半蹲在陈清酒面前,一手钳制着他的手腕,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抬头望天,“唔……尚未结丹……也没筑基吧?你是凭什么进清修谷的?走后门?” 陈清酒仰头看他,一双眸子平静的很,磕磕绊绊道:“我,只是个……算命的。” “算命的?”顾孟平嘴角一抽,随后转头看向了阿大,面容扭曲,怜爱道:“你们清修谷收徒标准何时变得如此……呃,便民化?” 阿大还没说话,顾孟平便觉得自己衣袖被人一抓,回头见那人看他,沙哑着声音,道:“算命,可要测字?” 顾孟平皱着鼻子,却是摇着纸扇坐下,“要生辰八字吗?” “只,测字。” “哦。”顾孟平扇子敲着脑壳,打了个哈欠,朦胧着双眼伸出了手,道:“你既然要测,那便替我测个‘活’字。” 陈清酒颔首看了一眼他的掌心,俯身道:“舌,触水而命活,乃千口言,称死为活,多言,左右逢源之,而言多过失,亦会被……淹死。” 十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孟平颤抖着手,最后折扇轻敲他的头顶,“你这家伙倒是甚和我心意,不如弃了清修谷随我拜入长在山如何?” “顾孟平,你挖墙角依旧如此娴熟啊……” 顾孟平眯眼,回头看着阿大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叫您见笑了。” 几人正打闹着,远处突然浩浩荡荡又来了一波人,顾孟平揉着发酸的腮帮子,以扇掩唇,先在陈清酒耳边低语:“那是三大门派里最有钱的门派若邪谷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门派弟子多是从江湖上选出来的,你也知道,凡人嘛……就是想长生不老,所以这数百年来走后门的也颇多,若邪谷可谓是富得流油,谷里不知堆出几座金山……” 陈清酒抬头去看,只见那一堆人衣袂翩翩,腰际都佩戴着模样不一的紫钰珏,统一仙风道骨,全无‘败絮其中’的混账样,他干巴巴道:“江湖……” 顾孟平偏头,看他若有所思地缩了缩眉头,平平板板道:“有钱人还,真不少。” 顾孟平笑得前仰后合,余光瞥见远处一人,立即合了笑意。 在若邪谷众位弟子后面,施施然前来一人,那人衣着一尘不染的雪白袍服,云袖斑影,清澈的眸子没有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疏狂,却是俊雅至极,让人暗暗惊叹。 顾孟平生来荣宠在身,便没什么嫉妒的东西,要算得上嫉妒的,也只能是这位大若墟王三胖座下的弟子,景沐月,但嫉妒归于嫉妒,谁让人家长得霁月清风,修为又比自己高,怎么都打不死。 他一边为自己哀叹,一边又暗戳戳地诅咒着那人,而旁边自从景沐月出现便傻了的阿大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掐着十九的胳膊激动道:“十九十九,是沐月、沐月师兄啊!沐月师兄来了!” 十九能给他三魂晃出七魄,手背狠狠给了人一巴掌,没好气道:“沐月师兄来了你抓我做什么!过去打招呼啊!” 阿大被她吼的没了声,一旁的陈清酒则站了起来,道了句:“我去,拣柴火……”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跟羽毛似的落下,几人正在讨论景沐月,自然没听到,便让人悄无声息地溜了。 阿大羞涩地抬了抬头,而后在原地扭捏,上前三步,后退五步,和个小媳妇儿似的,怯懦着,“我,我不敢啊。” “怂蛋!”十九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吼了句:“沐月师兄!” 景沐月正在同若邪谷几名弟子说话,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便见十九在远处伸长了胳膊在招手,他俯身一拜,道了句‘告辞’,而后缓缓往走了过来。 阿大心中一万头野马飞奔而过,脑子里的小人抱头抢地,骂天骂地,骂爹骂娘,就是不骂自己,痛哭哀嚎:怎么办怎么办!沐月师兄来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呢!最近功课做的如何?不对,什么功课,他压根就没听过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浮生六记》 ☆、第四章 正当阿大天人交战时,景沐月已经过来了,温声笑了笑,一副谦谦君子美人样,“原来是十九师妹。” “沐月师兄好记性。”十九竖了个大拇指,而后踹了脚躲在身后的缩头乌龟,将人拎了出来,道:“沐月师兄还记得不,这是我清修谷的扛把子……” 阿大匆匆捂住了她的嘴,一脸憨笑,比陈清酒还结结巴巴道:“沐月月,师兄,你好,我是清修谷的阿大,不不是什么,扛把子……” 景沐月抿唇一笑,“我记得你的。” 他视线落在了一旁摇扇望天的顾孟平身上,对二人嘱托,“既然来了太子山,那便珍惜这个机会,好好与其他人论道,别杵在原地不动,平白浪费了开悟的机会。” 十九摁住阿大的头颅,乖巧地点了点头,等到人离去后,阿大才元神归位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难以置信道:“天啦!沐月师兄叫我好好珍惜机会与他人论道。” 十九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蹙眉问道:“阿七去哪里了?” 阿大偏头,这才发现那人没影了,揉着后脑勺,道:“许是解手去了……” “今日太子山虽然人多,可他到底没半点灵力,若碰到了妖兽岂不是被欺负了……” “不是吧?”顾孟平在一旁听着,折扇一敲手心,“那家伙还真单纯是个算命的,什么邪门歪道都不懂?” 十九瞪了他一眼,正要呵斥,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回头就见那人挽着青衣袖抱了一堆柴火。 “阿七,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十九匆匆忙忙上去将他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拍着他衣袖上的尘土,而后者则木讷着一张脸,“拣,柴火……” 十九登时哭笑不得,“阿七,我们哪里需要什么柴火,这种事情动动手指便好。” “哦。” 陈清酒敛眉,长睫遮住了眼,另有落寞之情,淡淡道:“添,麻烦了。” “你在瞎说什么?”十九瞪着他,将人拉着盘腿坐下,从灵戒中掏出竹筒给他,“先喝点水,跑了半天肯定累了。” 陈清酒颔首,道了个谢,清甜的泉水润了润嗓子,十九又吩咐阿大做些好吃的。 他们之前便狩猎好了几只野兽,在清修谷也处理过了,如今只要过火烤熟便成,陈清酒抱着竹筒看他们手指一捏便打出了火,吐了一口浊气,心中暗叹:原来,真的可以不用柴火…… 旁边人见他们打算吃起来,自己也在灵戒中翻箱倒柜了一番,在座的都是些年轻小辈,最大也不会过三十,更有七八岁的孩童在里面乱跑着,上面会晤三日,他们下面人谁也不会正儿八经的待三天,这下一个开头,就纷纷架火烧锅了。 十九满手都是香料,瞥眼见陈清酒的竹筒空了,便指了指自己的竹筒,道:“我现在没时间取,你要是渴了先将我的喝了吧。” 陈清酒点头,一旁的阿大摇着蒲扇,连打了几个喷嚏,痛哭流涕且哀嚎道:“十九,你料来轻点,这一会儿还叫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叫人吃了!” 十九没理会他,陈清酒见自己左右帮不上忙,便抱着个空竹筒数着其他门派的人。 “儿茶你动作麻利些!” “知道了!” 远处跌跌撞撞而来一个约莫十岁多的孩子,那孩子衣着破旧,浑身还打着补丁,抱着一堆东西艰难前行。 男子一声吼在嘈杂的环境中依旧突兀,十九咬着刀身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一把将那刀子插入乳猪肉中,嘟囔道:“儿茶,这名字有些熟悉啊……” “赤城山后勤部的。”阿大尝了尝味道,翻着脑壳想了想,含糊不清道:“唔,叫啥劳什子……归墟阁,和我们清修谷一个路子,以药命名,死后下传,你觉得熟悉可能是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之前的拥有者……” “哦。”十九左手成拳打着右手掌心,恍然大悟:“归墟阁啊,那家主子和咱清修谷的秃老头一样懒惰,名字都舍不得想……熟了没?” 阿大挖了她一眼,伸手拔出匕首,舔了舔刀尖上的酱汁,闷声道:“再等等。” 日头下移,渐入黄昏,山间的风恰到好处的清爽,地上的人盘腿数完了数便起身,十九视线跟着他转,只见陈清酒靠近之前的那个孩子,微微俯身,沙哑着声,“你叫,儿茶?” 儿茶仰头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他额头上不知何时落了疤,是很深的一道,配着这张灰扑扑的脸,有些骇人,一张不起眼的脸上也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算得上是熠熠生辉。 再观陈清酒此人,以往都是衣衫敝旧,黯淡地裹着消瘦的身子,偶尔穿着合适一次,也掩不住清苦,那一双好看的浅灰色眼睛深深陷在眼眶内,平静且无神。 儿茶点了点头,陈清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道:“我帮你,测字。” 他方才给顾孟平测字时,儿茶就在不远处,自然知道这人是个卦师,见他言语间说的困难,诚然没那意思,也不忍心拒绝,便伸了手,想了想才道:“先生如果想测,那便劳烦您测个照字。” 这孩子倒是知礼数的很。 陈清酒面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温和,他颔首敛眉,左手托着他的掌背,右手食指在儿茶掌心一笔一划落下‘照’字,最后认真顺着他掌心纹路停下。 儿茶借着这机会便打量起此人,青衫下是白皙瘦削的肌肤,如玉的手指像是长年握笔,不做粗活,虽干净却爪甲不荣,见不到分毫血色,若不是还有点温润的呼吸,眼前人便与死人无异。 见惯了他的神神叨叨,满嘴胡言乱语,陈清酒偶然正儿八经起来,十五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好奇地踮了踮脚,只听他沙哑着声音道:“照者,明也。十日并出,万物成照……小公子,身居中路,不偏不倚,可谓是得手应心,速而且易,诸事顺遂,当得美报,虽得之意外,实早在数中占之,皆为,上吉……” 他说话本就费力,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要道尽千言的意思。 这让十五都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真的尽了命在说话。 陈清酒长时间不说话,十五当他算完了,谁知那人却是一个大喘气罢了。 “小公子,时至运来,春意盎然,,其吉大矣中路不迷,往来皆合意,是非总相免……” “阿七?”十九出声,颇为忧心地看了他一眼。 前人回头对她摆了摆手,后退几步,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像是出了一口大气,对儿茶说道:“算完了。” 儿茶怔愣许久,将他那些话一句句串了起来,刚一苦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后面已经有人轻嗤道:“我说这种算命的都是瞎扯淡呗,赤城山一个小小伙夫都能将人算出帝王命来,也不知大若墟怎么收了这种人进去……” 儿茶面色有一刹那的古怪,最后又埋着头离开,想是已经习惯了这样。 远处的十九听得明明白白,同样脸一变,刚抬步上前就要破口大骂,阿大却扯住了她臂弯,在她耳侧低语:“太子山会晤十分重要,别好什么口舌之争,先不说平扰他人烦心,叫人看去了笑话也不好……” “阿七,过来。”他说着,对远处人招了招手,看他转身走了过来,才放开了十九,继续悄声道:“若觉得心中不快,三日会晤后找几个手脚麻利地去,蒙头往死里打。” 十九咧嘴和善一笑,双手握拳,五指揉的嘎嘣嘎嘣脆响,等到陈清酒过来,又换上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拉着他坐下,“阿七,说了这么半天,你也渴了饿了,先让阿大给你切几个猪手吃吃,不同他们计较。” 陈清酒木讷地点了点头。 阿大噎住,心想这猪手几个几个的吃还不得撑死人了,他动作麻利地切下一片肉先自己尝着味,道:“阿七方才是怎么了?给孩子算命算得如此仔细?” “他命好,可考虑留,在跟前。” “收徒啊?”阿大登时咬了舌头,揉着腮帮子去寻找那孩子的身影,苦着眉头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吧,那孩子,长得也忒草率了。” 仙门大若墟一地,收徒向来只有两个标准,首先你得修炼到足够的境地,其次你得五官端正精致,必须保证随随便便拣出来的家伙都是人模狗样的仙风道骨,一眼望去赏心悦目,不倒人胃口。 陈清酒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刚打算反驳,阿大又半开玩笑道:“其实那孩子收了也好,随你组个‘破烂师徒’,多气派!” 十九及时隔火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回头却也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阿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你以后肯定是要收徒的,不过今日说说玩便罢了,虽说不可以貌取人,可那孩子……当真是长得有些糟心了。” 光是头上那道疤就十分吓人,再生着一个平平凡凡的面貌,让人心疼些倒是可以。 十九觉得,自家‘阿七’生得如此漂亮,日后就算要收徒也是要收个清秀可爱的贴心小棉袄。 十九还在胡思乱想,陈清酒已经接过了烤猪手,十分迟笨道:“怎么会,那个孩子只是没,长开而已。” ――分――界――线―― “师父呢?” “啊,沐月师兄。”扫山童弯身拜了拜,道:“我也不知,师祖他老人家早早就不见人了,师兄有要事吗?” 景沐月道:“不是什么要事,我先走罢。” “师兄慢走。” 离开正殿,景沐月不做他想,径直往王琰瑜闭关的地方找去。 幽深林叶间,藏着一处雅舍,景沐月推开房门,青天白日的,屋内烛火明亮。 “没在吗?”景沐月沉思片刻,正要离去,又突然被香案上的两块灵位所吸引。 王琰瑜曾说,灵均仙主于他有过提携之恩,私设灵堂,只当是报个恩德,而世人所编排的那些流言蜚语,他从未在意。 对于灵均仙主和绛灵山君两人的态度,自家师父与外人截然不同,这不禁让人好奇。 景沐月上前几步,默然而立,仿佛能从灵位上的几笔朱砂字中看到过去恩怨。 “既然来了,就上个香吧。” “师父?” 景沐月回头,俯身一拜。 王琰瑜虚扶他一把,神色淡然,看着他上前行礼。 山野灵堂,除了王琰瑜,整个大若墟也便只有景沐月一人知晓其存在。 而关于王琰瑜师出陈清酒这一说法,景沐月虽不怎么认同,但也知道自家师父与那人却是有渊源的。 他并非什么好奇之人,只是王琰瑜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实在引人深思。 下山路上时,景沐月终是忍不住,开口谨慎问道:“师父与那灵堂中的两位,可是十分熟悉?” 王琰瑜头都没回,生硬道:“不怎么了解。” “那位灵均仙主与绛灵山君的关系,是否真的同传闻一般?” “嗯……”王琰瑜似乎在思忖,犹豫再三,才给出了个比较含糊的说法,“灵均仙主他,与绛灵山君是有着过命交情的。” ☆、第五章 太子山一地,听名字便知威风凛凛,但此地没出过什么太子,也没出过什么皇亲望族,更谈不上什么仙山傍灵水,寸土草木生得一副大众样,修仙者踩都嫌累,之所以被定为会晤一地,就是凭得个远离世俗,处处峻峭石壁,枝繁叶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等同于夜黑风高好办事。 这地方凡人进不来,稍微有点修为的,寻常也不会瞎着找过来,因此一些妖物倒是活动频繁,这次百家门派来此游荡,稍长者便是坐着交论道法,年少轻狂的便组团去打个怪刷经验增修为。 而此时太子山山巅,大若墟师祖王琰瑜,长在山掌门余元卜,若邪谷之主钱避三人临渊而坐,数丈之外,以景沐月为首,各派共六名弟子守着。 钱避此人,年轻时便长得尖嘴猴腮,老来更是成了个眯眯眼的怪物,见其余两位不发一词,就笑得高深莫测。 三人之中,王三胖地位最重,修为最高,在寂静之中先是低咳一声,而后抚着胡须,“玄灾逮捕后便关押在大若墟,让这孽畜出逃,实在是老朽大意了。” “话不可如此讲。”余元卜扶剑跪坐,阖着眼道:“那孽畜本就狡诈,趁着封印之时借机逃窜,怪不得任何人,况且那日也并无人受伤,琰瑜兄不必自责。” “四兽一事本就棘手,依我看,这次玄灾逃脱,短时间内是不会露面了,我们只能将精力放在其他三恶兽身上了。”钱避眯眼偏头,笑道:“不知琰瑜兄意下如何?” “话是这般,可做来又谈何容易,那几只孽畜非寻常之物,岂会成群结伴出现?”王三胖凝眉,化祖四恶兽各有脾性,而且喜猜忌,不善群居,除非天塌下来,否则谁与谁也呆不到一起。 钱避嘴角的笑容未退,闻言不语。 四兽之间如何,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怕就怕在这几只畜牲逍遥法外,匿了气息,背着他们为非作歹,这便违了法则,乱了秩序。 三人缄默不语,忽然,主峰发生了震颤,而且动静越来越大,余元卜反手拔出了剑,当下御剑飞行,钱避盘腿坐在仙鹤上,拢袖眯眼,而王三胖则虚浮在半空。 须知修士入门,手中无一不拥有着称心如意的兵器,可王三胖如今并不需要这些外物倚仗。 钱避同余元卜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异样。 这王三胖,修为竟还在涨。 不远处,景沐月几人刚一站稳,便听到王三胖气运丹田地沉声呵道:“马上下山集结各派弟子!” 远处尘埃滚滚,遮云蔽日而来,天色暗黄,百鸟惊鸣,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陈清酒盘腿坐在树上,玉米梆子刚啃了一半,身子便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往下跌。 后领被人揪住,他微微偏头,只见十五一手执剑,臭着脸瞪他,“看什么看!别胡想,我救的不是你,是我清修谷弟子!” “……哦。” 陈清酒平平淡淡答了一声,十五脖子上的青筋越发紧,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一番批评教育,身后数道罡风便直接罩着他头劈了过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十五俯身,左手用力往外一甩,大喝一声:“跑!” 扔掉负担的同时,十五回头,双手执剑,咬牙对上了后面偷袭的怪物,那玩意儿长得乱七八糟,左右也形容不过来,但是隔着老远就可以感觉到它身上浓烈的戾气。 只听到身后一阵扎扎实实的闷响,十五长剑一横,当下转头,便看到那人从草堆里钻了出来,心平气和地拍了拍衣袖。 十五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想道:“这个负五渣的战斗力!” 清修谷长老是瞎了狗眼吧! 收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弟子回来,当是摆吉娃娃还是镇山萌兽啊! 他整个人一分神,便没留意脚下松软的土层下立即爬出一只诡异的虫子,咬了他一口。 “嘶!”十五好歹比陈清酒脑子灵活些,他调动全身灵力,繁琐的剑诀轻念,同时揪着陈清酒的衣领后退数十步,撤出剑阵时,头上已然冒着冷汗,十五道:“这些家伙是疯了吧!” “去找,景沐月。” “废话!我当然知道找到景师兄最好了!”十五大喘一口气,抹了抹嘴角的血,磕磕绊绊走了几步,将人推了一把,“马上去先前约定好的地方,否则我一个人救不了你。” 十五原本想少一个累赘,自己说不定能轻松些,可谁知这一推,那人又站在了原地,跟神婆一样叨叨着,“天邪出山,谁也逃不了……” 天邪,是化祖恶兽之一。 “你少跟我插科打诨,你当那四大恶兽是大白菜啊?在你家满院子的跑。”十五当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恨不得把眼前人头削了去。 陈清酒却没像开玩笑,他眼睛生的好看,也清亮,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别说女人,男人都有点受不住。 十五浑身发软,有一瞬间的懵,然后他就发现那浅灰双瞳中晕染开了黑影。 “草!” 十五咒骂一声,想都没想,一个飞扑过去,抱着陈清酒在地上翻滚,最终被树干拦腰挡住。 而方才陈清酒所处之地,则落下一道不知尺寸的深渊,深渊下寒气森森,一只藤手正攀岩着。 十五余光瞥见那只手,打了个寒战,心想今日这一闹,太子山怕是要闻名天下,排上个十一大盛景了。 深渊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鬼叫声,紧接着另一只藤手攀上,深渊下的东西借力跃出。 这玩意儿一身枯木,形似人,肩头处还开着几朵小白花,十五看不出这是哪一界冒出的东西,但是个人都能看出它是个不好惹的主。 十五瞪了眼砸在他身上的陈清酒,骂道:“你能不能给我起来!” 这人不仅脑子不好使,眼神也不好使啊?别他娘的吓到腿软跑不动了? 陈清酒经方才一闹,束发木簪要落不落地插在发中,左脸颊上还有被树枝划破的血痕,既狼狈又邋遢。 十五就见不得他这破烂模样,一掌就要将人拍飞,然后身上人突然俯身,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你觉得我好看吗?” 十五瞬间气得肝疼,浑身都软的没力气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他心想:完了,一代枭雄的我今日终于要被一个吉娃娃拖累死了。 陈清酒没有在乎十五如丧考妣的颓废样,他起身,左手直接将发间那狗啃似的木簪拔下,墨发该落的落,该缠的缠,越发像个穷疯子。 十五看他往深渊处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刚想着要把这吉娃娃扛走,而那边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枯藤霎时间犹如见了亲爹娘一样,乖巧地就差跪地舔|脚了。 十五:太阳打西边落了??? 只可惜它认为的这亲爹娘下手却不讲情面。 十五活了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样惊悚的场面,陈清酒背对着他,面色看不到,只见那苍白的右手抬起,食指指尖金色咒印流转。咒印落下,原本匍匐在地的枯藤渐渐化为一团烟雾,而烟雾之中,数不清的人头作呐喊态,凄厉的叫声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十五被喊的浑身疼,而陈清酒则恍若未闻,他掌心贴上那咒印,人头雾分分合合,最后缩成一团,连同那些咒印,一起窜进了掌心之中。 十五这下顾不得头疼了,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那是什么?” “阴灵。”陈清酒回身,木簪改握在右手,一边束发,一边回他道:“生于三界,而非三界物,天邪的逃离,让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阴灵也出来,觅食了。” 十五目瞪口呆,眼看着陈清酒和他那一头乱发打的难舍难分,终于,那人放弃地将木簪随意插进发中,顶着鸡窝头,转身就要走。 十五垂死病中惊坐起,抄起地上的剑,就指向他,“你不是师叔他们招入大若墟的!你到底是谁!来大若墟有什么目的!” 陈清酒顿步,并未回头,中气明显不足,声音比平时又沙哑了些许,他道:“**未停,你还是早早跟,上他们的好。” 十五此时不敢放他走,也不敢上前拦住他,正左右为难,一旁的草丛突然稀疏地动了两下,陈清酒也望了过去,十五登时眉头紧锁,暗道:没完没了了! 那草丛动了两下,然后探出了个毛绒绒的头。 “是你?” 十五同儿茶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未松完,脚下的震颤越发肆无忌惮,仿佛应了陈清酒那一句话,山体又开始崩裂,一道天堑逐渐拉开,十五眼尖,将儿茶一拽,岂知自己整个也在坠落,仓促之下,只能连自己的佩剑一同丢给了陈清酒。 陈清酒一顿,少年的重量完全落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坠得人胳膊一阵刺痛,他眉头皱起,而后果断地抱着人栽倒在地,滚了三圈。 “喂,你没事吧!” 瞬息万变,教人措手不及。 儿茶翻身滚到他身侧,轻手轻脚地抬起陈清酒的胳膊查看,少年人身子虽不健壮,但对于陈清酒来说,足以将他的胳膊压折了去。 果不其然,儿茶看到他额角都是冷汗,左手无力地垂落着。余光再瞥向那天堑之中,儿茶面色有些发白,他险些就要扔下陈清酒飞扑出去,好在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下面跃了上来。 十五甩了甩手,脚下虚浮,跟着地面抖了抖,随后跌坐在地,天堑不断扩大,十五也来不及管这人什么来路,遥遥对着陈清酒比了个手势,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自己的意思,右手又指向了他身后。 陈清酒迟钝地回头,缓缓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偏身对着十五点头,随即带着儿茶往后走。 十五坐在地上,看着那消失的身影,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悠悠道:“这算是……明白了吧?” 十五那脑子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用脚趾头想,陈清酒都不会明白,反正他也不打算明白,山体动荡,站都站不稳,还得提防着哪处一会儿又塌下去,形成个万丈深渊, 儿茶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清酒身后不远处,他深知如今的自己便是个累赘,可四下无人,独个行动,于谁皆不易,好在陈清酒也不打算理会他,循着下山的地,一路不回头。 太子山此刻乱哄哄地,山上山下围满了人,寻常妖兽不好作祟,作祟的不是寻常妖兽。 陈清酒的路子越来越野,好像刻意寻些偏到没人踩的地方,就算偶尔遇见几个人,那些家伙也跟瞎了一样,对他们熟视无睹。 “我送你回赤城山。” “啊?”儿茶蔫巴巴地跟了几步,却依旧保持些距离,“可这不是去赤城山的路。” 陈清酒道:“我,见不得生人。” 儿茶一时间不敢说话,直觉告诉自己,陈清酒口中所谓的‘生人’不是平常意思。 这人有些奇怪。 儿茶正在胡思乱想,前面人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叫儿茶有些发毛。 陈清酒不发一言,他盘腿坐下,抽出了身后的画卷,卷轴展开,宣纸白净无一物,陈清酒看了许久,随后叹息。 他收了画卷,当下浑浑噩噩地躺在了一边,一脸生无可恋样,儿茶没发现,在他凝眉思索地那片刻时间里,一道夹杂着地狱邪气的东西掠至天际。 太子山主峰彻底坍塌。 长剑锋芒毕露,陈清酒手挽了个剑花,原先还恨不得软瘫死在此地的人突然倾身,儿茶还来不及看清身后是什么东西,陈清酒便抱着他一同跳入悬崖。 十五的佩剑不错,切砍山石也不怎么费力,坠落至一半时,山崖壁上攀附的藤蔓突然活了起来,陈清酒才不得不松开手。 蛇藤将长剑碾压成碎片,而后袭面而来,儿茶一直被抱在怀里,这会儿借机刚探头而出,便见上面的山石滚落下来。 陈清酒松手将他扔了,而后双手一合,山石碰上符印,在上方炸裂,蛇藤穿过,直接刺透他的左肩,将人钉在悬崖壁上。 陈清酒颔首咳出血沫,低声无奈道:“改黄泉令的是你们,现在放我出来,杀人灭口的也是你们……闹哪样呢?” “不会杀你的。” 陈清酒话音刚落,那蛇藤上便盘腿坐着一蒙面人,他眯眼打量了片刻,道:“能参透黄泉令的人并不多,此令符文三千,不能有任何差池,当年,既然动用黄泉令安葬我,便不会想要我再活,你能改了黄泉令,便是故人之一,就是这身形,不大可能让人猜出。” “你猜的不错。”蒙面人点头,蛇藤盘旋,他落在陈清酒身前,右手四指贴着那纤白的后脖颈,拇指轻压着他喉结,有些惋惜道:“当时出了石棺,你若能一直安分留在柜山多好?偏偏要出来自讨苦吃。” 这下陈清酒有些哭笑不得了,他道:“你们,不也盼着我出去吗?” “不。”蒙面人压着他唇角,温声道:“不是我们,是他。” 蒙面人收手,那蛇藤自深渊下托起一人,便是陈清酒方才丢下去的儿茶。 蛇藤绑着他的手脚,将人送到了蒙面人身前,那人站在儿茶身后,摸着他的头。 陈清酒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蒙面人伸手拎起儿茶,将他举到空中,不咸不淡道:“若是换我扔,可就死了。” 陈清酒薄唇紧抿,右手手指绞着衣料,左臂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折断,他扑了过去,将儿茶一揽,跃向身后百丈悬崖之中。 山石分崩离析,耳际寒风凛冽,陈清酒将儿茶抱入怀中,须臾之后,两人一同砸入水中。 蛇藤止于寒水之上,蒙面人见他消失不见,竟是似笑非笑道:“陈清酒,有黄泉咒印在,你逃不掉的。” 山洞明火摇曳,陈清酒席地而坐,他挽起左侧衣袖,只见半截手臂上爬着赤红色咒印。 陈清酒手掌覆上,那些咒印立即光芒大显,像是火烧一般,灼伤了皮肤,烫的生疼。 陈清酒的□□早已不知疼痛了,因此这是印在灵魂上的咒印。 他狠狠抽了一口气,然后缩在角落里,头上冒着冷汗,喘息声都带着沙哑。 “哥哥……” 陈清酒打了个哆嗦,仰头看向火堆另一侧躺着的孩子。 少年人本就体弱,第一次被扔下悬崖时,便已经昏迷,后来又落至冷水中,早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烧的迷糊。 陈清酒一直瘟头瘟脑的,能成功将他拖出水中已经不错了,听他似在梦呓,便手指探着往前摸了摸,移到他身侧。 “儿茶。” 他将孩子抱入怀中,又往火堆前坐了坐,一只手轻拍儿茶的后背,额头抵在他肩头,缓声低语道:“没事,撑过这一夜,就会好的……” 次日天大明,儿茶刚一睁眼,便看到站在洞口处的陈清酒,他一坐起,那人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望了过来。 “醒了?”他顿了顿,道:“醒了便走吧。” ☆、第六章 昨日摔入河中,两人不知漂了多久,眼下之景陌生的很,儿茶自然不可能再回去赤城山,且他这样一个身份,怕是死了也得十天半个月才有人能反应过来。 走了大半天路,远远才能看到山脚下的人家,儿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但他咬着牙,也不吭声,直到陈清酒后知后觉地转身,看着与他渐行渐远的人,才停了脚步。 儿茶抹了把汗,连忙几步跑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陈清酒便背过身蹲了下来,“上来。” “不,不用了。”儿茶紧张地后退几步,连连摆手,“我还能撑一会儿,到村子歇息便好。” “上来。”陈清酒半跪在地,既不回头看他,也不多言。 两相抗衡下,儿茶执拗不过,蹑手蹑脚地趴在他背上,结巴道:“谢谢,对不起,我,我添麻烦了。” 陈清酒不善言,儿茶也不多话,便静静地趴着,所幸早已出了深山,路还好走些,儿茶想,一会儿到了村庄,得想办法找个人家留下,随便干什么差事都行,总之不能再麻烦眼前人了。 他这样想着,原本也不说话的陈清酒却突然像是心有灵犀般,开口道:“你先随我去见个故人,过后我们再回去。” “回,回去?”儿茶探头,茫然道:“回哪儿?” “总不可能是大若墟那些地方。”陈清酒顿了顿,将儿茶往上颠了些,道:“野山,不是什么富贵地。” “不,我的意思是……”儿茶抽了抽鼻子,看着这人,神色复杂道:“仙长为什么要带我走?” 陈清酒一歪头,费力看向身后人,眉头微皱,不咸不淡道:“你命好。” 他似乎总僵硬着一张脸,就算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也是一抹酸苦的微笑,儿茶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忽而笑道:“儿茶入仙门之前曾有一位哥哥,如若仙长不介意,我日后亦尊你为兄。” 陈清酒目光一闪,想起他昨夜的梦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儿茶的提议,而后再表情木然且缓慢道:“赤城山归墟阁人,素来以药命名,这个名字千千万万人,皆可用,既决心离开,那叫儿茶便不合适了,你在凡世,用的可也是贱名?” 儿茶点头,穷人家的孩子,为了好养活,素来兴贱名,什么张阿猫李阿狗的都有,见惯不怪。 “钰。”陈清酒忽而说道:“赋你名,钰。” 他的目光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陡转深邃,徐徐道:“予姓……于成。” “成,钰。” 儿茶神情有些恍惚,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陈清酒偏头的那一瞬,儿茶仿佛看到了这人眼中稍瞬即逝的笑意,仿佛早春料峭时的初阳,乍暖乍寒,冷冰初化。 他突然想知道,当‘成钰’这个名字滑过他耳际时,这人在想什么。 下了山,走上平坦大道,便轻松些,陈清酒将儿茶放下,两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有行驶在山野间的驴车赶过来,老翁坐在架子车边缘,隔着老远喝道:“前面两位兄弟哥儿,去哪里啊?老头子可以载你们一程!” 陈清酒停下脚步,俯身拜了拜,那老翁催着驴子过来,让陈清酒与儿茶坐在车后,扬了一鞭子,又问道:“二位不像是附近人,天色渐暗,是要往哪里去?” 儿茶看了陈清酒一眼,对方搔着面颊,脸不红心不跳道:“替家父,去往永宁村拜见一位故人。” “永宁村?”老翁回头,脸色不太好看,咕哝问道:“你那父亲原是永宁村的人?” “不是。”陈清酒道:“家父早年在外做生意,曾结识了一挚友,后得知其定居于永宁村,家父年迈不得行,故请我兄弟二人来探望一番。” 或许是不太方便表露出来,陈清酒同这老翁的讲话,声音不似平常,语速也有些改变,惹得儿茶一直看他,果不其然,他手指总是有意无意地压着脖颈,面色不太好。 儿茶往他身边坐了坐,开口问道:“方才听老丈人的语气,这永宁村似乎是有什么事?” “大事情。”老翁摇头,叹息道:“你们这些娃娃年纪小,肯定不知道,那永宁村,五十年前就没了。” “没了?” 陈清酒同儿茶眉头皆微微皱起。 “没了。”老翁接着道:“五十年前,在永宁村一个孩子身上发现了天生疬,我们这些人,当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天生疬,总之那孩子死后,尸体被人发现了,上面才有人告诉我们,说那病比瘟疫还可怕千百倍,讲的吓人的很,我那时才五岁,有些事也记不太清……” “天生疬相当于凡世间的瘟疫,只是这种疫病却无法治疗。” 耳畔传来声音,儿茶不明所以,仰头看向陈清酒,这才明白这可能是那传音秘术。 陈清酒对他道:“天生疬的出现是因为一种蛊虫,其名唤作,焱。但凡被焱叮咬,过了百日,便会死亡,而这百日之内,焱会在那人体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繁衍后代,待此人死后,余下的子焱便会转至周围人体内。一般而言,子焱的数量不会高于百只,而被子焱寄生的人,直到死后,才能被看出是非正常死亡。” 儿茶眉头紧锁,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焱与子焱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吗?” 陈清酒摇头,接着道:“天生疬无法治疗,唯一的方法就是在焱或子焱杀死宿主之前杀了宿主。” 儿茶心头一凉,竟是狠狠打了个冷颤,前面的老翁发出一声夹杂着啜泣的叹息,“我至今都记得,永宁村七百多户人家,四千一百八十五条人命,三天时间,塞街添巷,全没了。” 此时正值黄昏,山中不见日光,临水高冷,野风中仿佛夹杂着不甘的怨念,吹得儿茶浑身发疼,他颤声道:“竟是,一条命也没留下?” “没有,什么猪狗牲畜的都活埋了,何况人呢?”老翁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年纪大了,几句话下来,便显得有些喘不过气,他道:“当时我还有个阿姐,是嫁到永宁村的,大着肚子,怕的很,就跑回来避难,也被抓回去了,可怜我那老娘都被打断了腿,也没保住她。永宁村的人都登记在册着,他们那个时候杀一个就抹一个名字,后来杀烦了,就挖了几丈深的坑,把人活生生丢进去,拿石灰盖了……” “当时村子外都围着人在看守,有个男人带他儿子在村子里躲了三天,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了,出来找东西吃,当时就被人插死了。” 老翁咳嗽,气得发抖,“都怕死,谁也跑不掉,永宁村荒废不久,便来了一群修士在村外立了一圈镇压碑,没人敢过去,几十年了,村外的野草都要高过人头了。” 老翁勒了勒绳子,驴子停下,他抬手指着西北方向,阡陌之中,有条不足一尺的小路,还隐隐约约地被野草埋着,“从这里一直走,大概三里地后,你们就能看到镇压碑了,只要不过碑文,就不会有事,替故人行个礼就赶紧走吧。” 陈清酒跳下车,俯身一拜,“多谢老丈人了。” 老翁摆了摆手,架着车不再回头。 儿茶同陈清酒站在小路上,野草闲花乱长,落日为它们披上了红色的衣衫。 儿茶问:“哥哥所谓的故人,是一个朋友吗?”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陈清酒还反应了片刻,才道:“不算朋友。” “老丈人说永宁村人全没了,那故人……” “死不了。”陈清酒言简意赅道:“他本魔修。” 儿茶听他与魔修有所交集,倒也不诧异,反而点了点头,然后暗自揣摩着自家哥哥与这位魔修的关系。 走了三里地后,果然见到了镇压碑,一丈高的石碑,齐齐整整地,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石碑上镌刻着符文,密密麻麻,儿茶也看不懂。 陈清酒倒是站在石碑前看了会儿,最后还是面色平稳,默不作声地踏入石碑界内。 儿茶跟着,一入内,天色立即变了。 眼前有一块断碑,石碑一半被埋在土中,风沙侵袭,隐约可见‘永宁村’三字,碑身处处裂痕,有一条深的直穿过‘宁’之一字,带着最嘲讽的笑意。 黄土被浸染成了暗红色,屋舍房门破破烂烂,察觉到外来人,这些被镇压的冤魂渐渐爬了出来,凶神恶煞地看了过来。 “杀,杀光这些人……” “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害死了我们,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陈清酒双目无神,他手指抬起,在面前画下一道咒印,只是单纯的将他们隔离了起来,是以外面那些依旧闹着,喊着,不肯放手,僵持在一起。 “我知故人归,故人归依旧。” 正在此时,遥遥传来了一阵清朗的声音,儿茶只见那些恶鬼平静下来,而后散开一条路,一人缓缓走来。 男子身着是白衣,但那白衣上皆是血作的符文,有的像是刚涂抹的,有的时间久,已经发黑,他的脖颈上还有个镣铐。 儿茶曾在赤城山见过那种镣铐,是专门用来栓畜牲的。 见恶鬼褪去,陈清酒便撤了咒印,看着眼前笑容依旧温润的男子,他心里一时竟不是滋味,半晌才神色晦涩,复杂地问了一句:“郁渊,你如今,可是安好?” “我自是安好。” 郁渊不慌不忙地抬手行了个礼,接着嘴角就挂起一丝恶意的笑,他原形毕露道:“不知弟妹你亦安好乎?” 陈清酒嘴角一抽,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又想起了他与郁渊初见时的情景。 当年他一句话未问出口,这人便先来了三句话,叫陈清酒不得不起了掐死他的念头。 那三句话分别是:弟妹醒了?弟妹吃茶否?弟妹请吃茶。 去tamade弟妹! 当年他就该放火烧山,把这人烧死在庄子里! 儿茶砸吧着嘴,着实想笑,而郁渊的视线便转了过来,他的眼神犹带着笑意,只是却看的人发怵。 陈清酒往前走了半步,挥袖落下一道灵障,“你且在这里等着。” “啊?”儿茶不明所以,来不及反驳,就看那人转身走了,而一同离去的郁渊还转过头来,对他颇为挑衅地眨了眨眼。 这不是羊入虎穴吗? “来时我且听人说过永宁村之事,镇压如此多冤鬼,寻常修士,惜命,修为高的,不知晓,直到瞧见外面那些手笔……”陈清酒目光看向黄土之中的尸骸残骨,他缓慢走着,想起石碑上的内容,不禁叹了口气,“永宁村此番劫难,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郁渊踏在人间地狱之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同样走的闲庭若步,听闻此言,笑道:“这话问的,你怎么就不怀疑我一个大魔头留守此地,是别有用心。” 陈清酒默然无语,看了他一眼,“人不会是你杀的,这点我清楚,我只是好奇,是什么缘由,叫你留在这里?” 郁渊无奈,颔首笑得讥讽,“陈清酒啊陈清酒……” 他指着陈清酒的心口,一字一句,蹙眉道:“你就是同绛灵一样,傻得可怜,所以死在了自己人手上,那些人,让你变得谁也不敢相信,甚至是那个孩子。” 他看向儿茶所在的方向。 陈清酒将他的手拍开,反驳道:“我没有。” “哦?”郁渊挑眉,手臂环胸,俯身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问道:“那灵均仙主倒是说说,此次与我幽会,是要谈什么?” 陈清酒挽起衣袖,将手臂上的绷带解开,“这个你应该知晓。” “黄泉咒印。”郁渊双手托起他的手臂,仔细看着那血咒纹,微微冷笑,他眼皮都没抬,略有沉思道:“当年他们尊你一声灵均仙主,你那时也是要一步成仙的人了,可我那缺心眼的师弟刚一死,尸体都还热乎着,这群人就立刻倒戈,用销魂钉将你钉在石棺内还不放心,非得落下黄泉令……你后悔救他们性命吗?” 陈清酒面无表情地缠上绷带,反问他道:“七转安魂令也要耗费半生修为,你立下这些石碑,难不成是图心安?”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郁渊冷哼一声,抬起手指,指着陈清酒鼻子,阴森森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就和我那蠢师弟一样,犯贱,怪不得进了一家门。” 陈清酒木然且不要脸道:“多谢师哥夸奖。” 郁渊:“……” 这人,哪有当年半分可爱劲! 一不小心将自己搭进去的贱人郁迅速翻过此页,他从草垛里随手抓了一把稻草,编织出个小人儿,然后乘机报复性地扯下陈清酒几根头发,缠在上面,“你对这些咒术巫蛊的造诣不亚于我,应该知道黄泉令的霸道,饶是老山主在世,集我二人之力,也没得法子去掉,你知道施咒人吗?” 稻草人在郁渊手中烧成灰烬,陈清酒手臂上的绷带松松垮垮地搭着,那些血红色的咒纹渐渐消退。 黄泉咒印,只是暂时隐藏了而已,郁渊的傀儡娃娃能撑住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施咒人无法通过黄泉令带走他。 陈清酒想起那蒙面人,点了点头,“见过,不认识。” “黄泉令曾被列入禁术之首,当年能参透此咒之人,据我所知,只有三人。” 郁渊略加重语气,陈清酒懂他的意思,当年参透黄泉令的三人,除了郁渊,都已亡故,而另外两人,也只是郁渊所知晓的。 郁渊道:“你要清楚,黄泉令,会将你拉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陈清酒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他这番话,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他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是如何安抚这些冤魂的?” 郁渊愣了愣,看着房屋瓦舍间干涸的血色,神色微变,低声道:“只有罪恶的血染红这片土地,才能浇灭他们的怨愤。” “那些临死前的无助,恐慌,让他们的瞳孔中死死印下了罪人的面容。”郁渊低笑,哑声说道:“我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将罪人拖进来,烧了,砍了,吃了,随他们开心……” “你莫要忘了……”郁渊偏头看陈清酒锁紧眉头,不禁失笑,他一身血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地上枯骨中爬出的冤魂站在他身后,透着绝望与疯狂,郁渊僵硬道:“我是地狱里的人,生在地狱,活在地狱,如我这般的人,只会一辈子留在地狱里,我们是憎恶光明的,因此不怕报应。” 陈清酒静了静,拭着软下语气,“若日后太平,你也不打算出去?” 郁渊看着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微微笑开,并未言语。 郁渊送陈清酒和儿茶出了永宁村,七转安魂令已经封死,郁渊作为落阵人,若非阵毁,他是不能再踏出阵法一步的。 隔着一层森严的石碑,郁渊望向那一大一小离去的人,忽然慢慢开口:“陈清酒,其实永宁村出现的,并非焱虫。” 陈清酒不过走出几步,郁渊声音虽小,但他耳朵比眼睛好使,听到这句话,迟钝的扭过头。 而郁渊站在石碑后,依旧对他笑了笑,然后便没入风沙中。 ―――― 山庄夜风吹得冷,大红灯笼挂着,也添不了多少暖意,郁渊穿着单薄外衣,再挂了一件黑色披风,就坐在庭院中。 他双膝之上横着一把长剑,正在仔细擦拭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微弱而不失警惕的声音软糯道:“请问,阁下何许人也,此地……” 郁渊听见他说话,手下动作一顿,随后将剑入鞘,放置在石桌上,侧身仰头看着站在烛火下微微蹙眉的男子,毫无礼貌地打断他,笑道:“弟妹醒了?弟妹吃茶否?” 郁渊勾起身后的茶壶,手腕转了转,温起茶水,沏下一杯茶举起,接着客气道:“弟妹请吃茶。” 短暂的怔愣后,陈清酒才反应过来,这人竟在言语之间戏弄自己,不禁面色薄红,只可惜他天生不会与人对骂,憋了半晌,也只是干巴巴说了句:“你叫错了。” “没错。”见陈清酒不打算吃他这杯茶,郁渊自个饮尽,翘着腿,手指托着下巴,道:“我且问你,你可认识绛灵?” 陈清酒眉头一皱,却是犹豫问道:“你是绛灵的师哥,郁渊?” 郁渊含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点头,慢慢说道:“我是绛灵的师哥,你是绛灵的道侣,那我唤你一声弟妹,可否有错?” 陈清酒:“……” 郁渊这话说的陈清酒无言以对,他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人,听得这番戏言,便不打算理会,正要转头离去,忽然院中林风微动。 郁渊侧目,看着原本搁置在石桌上,如今却抵在他脖颈处的长剑,手指轻敲膝盖,笑而不语。 身后,绛灵站在阴暗处,手中的长剑竖起,他提声笑道:“师哥,酒酒他面子薄,说不过你,你莫要再欺负他了。” 郁渊轻指将那长剑弹开,痛心疾首道:“绛灵山门果然都是些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师父他老不死的当真是瞎,才收了你回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法之哀,门派不幸……” 郁渊一手扶额,甩手催促,“滚滚滚,赶紧滚。” 绛灵笑了笑,将长剑放回原处,带着烛火下的人御剑飞至半空,忽然回头,俯身不吝赞美,“师哥眼光独到,那柄长剑同您本人一般,好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神志不清的贱人郁沙雕语录:只有罪恶的血染红…… 导演:卡!表情请再狰狞些(vv) 贱人郁(撕心裂肺且丧心病狂):只有罪恶的血染红这片土地!才能浇灭我的怨愤!! ☆、第七章 长街墙角房檐下,少年郎衣鹊灰色干练衣衫蹲坐在石阶上,一手扶额,他头上的疤痕不过数日,已消失的干干净净。 成钰颇为郁闷地看着面前人一眼,自从这兄长说要回那啥劳什子柜山,他们就没完没了地往南行,纯徒步,然后一个未筑基,一个未辟谷,就这样沦落街头,摆摊算命求收养。 身上的银子早已抛光,成钰埋首不语,他头疼地想:还有二十里…… 然而对于已经饿了两天的人来说,别说二十里路,七丈路都走不下去。 寒风萧瑟,晨起至今,算命摊子上荒凉,成钰抬手揪住了陈清酒的衣袖,指向了远处,无奈道:“哥哥,你是算命的,好歹装像些。” 陈清酒偏头,隔壁方向,围着一大堆人,同样有一位挂着玄纹幡子的拆字算命先生,他灰白着须发,右手在空中虚抓几次才握住一人的手腕。 陈清酒眼微垂,当下灵心一动,回头于大庭广众之下乱抓一番,认真道:“姑娘,要算卦吗?” “登徒子!你对我阿姐干什么!” 于是在光天化日,耳目众多之时,陈清酒疑似调戏了良家女子。 成钰起身将人往后一揽,赔笑道:“抱歉,二位姑娘,家兄只是想算命测字而已。” “测字?有你这样测字的!分明是个登徒子!”女子一把掀开幕篱,垂鬟分肖髻显得灵动轻巧,她怒目而视,“我瞧你家兄长分明是觊觎我阿姐的美貌,一脸痴汉样儿。” 成钰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身后人冷漠的神情,当下哭笑不得,“姑娘,讲点道理,你们姊妹二人都带着幕篱,这谁人能看得清?” “你!” 见他狡辩,女子杏眼微睁,身后人这时伸手扯着她的衣袖,温声道:“晚风,不得如此无礼取闹。” 名叫晚风的女子很听她的话,对两人吐了吐舌尖,便双臂环胸站在了旁边,默然不说话。 那尚未露脸的女子上前欠身行礼,随后坐下,神态温婉,“既然先生要测字,那便替小女子算一卦。” 她俯身落座时,幕篱微扬,露出了一半容颜,成钰微愣,随后下意识看向那晚风,后者则眯眼瞪了他一眼。 成钰蹭了蹭鼻尖,觉得好笑。 这两人,竟是孪生姐妹,只是这性子也差得忒大了些。 女子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纸交出,右掌摊开,“这是生辰八字,烦劳先生为小女子测一字,情。” 成钰在一旁看他像模像样地掐指算命,有些不忍直视,陈清酒将生辰八字交还,默了默才道:“姑娘,将至行笈之日,今测字情,是为夫妻之事。所谓少年夫妻,心青为引则情,此乃趣事,但观手相,虽是窈窕淑女,却非君子好逑,往后姻缘,非情非愿,顺者常伴青灯古佛,逆者,恐有血光之灾。” “你瞎说什么!”晚风蹙着眉头将她强行拽了起来,“阿姐,这人嘴里就没半句好话,实在晦气,我们不要理会,现在就回家。” “哎?”女子被她拉走了半步,突然又回头,从荷包里取出碎银留下,如此还道了声谢才离去。 成钰神情有些复杂,当下弹了弹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叹道:“哥哥,即使你不会算命,也当知世人皆求心安,这些违碍的话如何说得?” 陈清酒不说话时便让人觉得很是温和,任凭旁人怎么说,他都八风不动,屁不放一个,成钰叹息,看着他胡乱买了两个馒头回来,借机提早收了摊。 离开了熙熙攘攘的小镇,往南行就是巍峨高山,层峦叠嶂,被云雾笼罩。 成钰仰着脑袋看那耸立在云端的山脉,长叹了一口气,先撸起袖子在河边洗了把脸,“兄长,二十里山路,有你这样诓人的吗?”。 岸上人对于他的埋怨视若无睹,转身慢慢咬字,“你若要休息,夜宿一日也可。” “没那么矫情。”成钰几步跳了上来,一手遮着太阳,眯眼喃喃道:“看起来都是绿水青山,无人踏足,哥哥,你确定这里面还藏着一座荒山?” 陈清酒点了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山路曲折险峻,前半日走的算是大路,倒也方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些,再到后来,山气氤氲,参天古树枝梢相连,一片墨绿,已不见天日,随处可见猛禽足印,就着这般景色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直到黄昏之前,才到了所谓的柜山脚下。 黑苍苍的山脉无边无沿,隐约可见一座荒山,因为之前听陈清酒含蓄地叙述了柜山之贫瘠,所以成钰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印象,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便也不做评点。 柜山脚下还有一大片土坡,这坡并不长,但却零零散散立着石碑,几乎占据了主道,一直蔓延到山根下。 成钰转身倒退着走,他仔细瞧那石碑,那些碑文都不一样,成钰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问道:“这是墓碑吧?” 成钰略有些不解,着实是因为这些碑碑文混乱,文字刻得横七竖八,不太想是老手做出来的,且碑后也未设有土包。 “哦。”从方才起,陈清酒便站在远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埋的都是什么人?” 成钰回头问话,那人也同时颔首转身,惨白的手指在碑文上仔细摩挲,他身影单薄,于数十方墓碑内,很容易叫人和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成钰听他不紧不慢道:“这里,只埋着一个人。” 成钰:“?”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但这底下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他俯身,手指认真地按着那碑文,蹙眉略微有迟疑的模样,“但我忘了机关和,入口,在哪……” 陈清酒话音未落,指腹下便有一块地方凹陷下去,太阳彻底落山,月色清冷撩人,荒山野岭,几丈土坡,只留下数方墓碑和一人。 陈清酒一偏头,双手抬起,磕磕绊绊地往前摸索了几步,随后扶住一方墓碑,轻声唤道:“儿茶?” 回答他的,是一阵阴风飘飘。 成钰醒来时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眼前忽明忽暗地看不清楚,成钰怀疑自己的灵识都能被摔出天际,原本掉下来的入口已经消失了,幽深的甬道里倒是有不灭的烛火在摇曳。 成钰扶墙起身,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没什么毛病,便寻着灯火往深处走,地下潮湿,有一丝古怪的气息,走两步便叫人受不了,他捏着鼻子,瓮里瓮气道:“得亏没摔得鼻青脸肿。” 幽冷的火光将人影拉的纤长,成钰在这不大宽敞的甬道里走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最终饥饿难耐地倒在了地上,生无可恋道:“说什么有我要的东西,怕不是嫌弃我难养活,想把我活埋在这里吧……” 成钰叹息,胀疼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人,正扛着铁锹在土包旁边挖坑,他突然‘噗嗤’笑出了声,而后晃晃悠悠地又起来。 他想:人都拣回来了,还怕养活吗?况且,从目前情况来看,怎么也该是他来养人。 成钰一边天人交战,一边自言自语。 墓室有些年头了,石壁上滑湿,刚开始还长满了青苔,越往后便越发干净,最后七扭八拐地,就能见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成钰从石壁上取下一个火把,慢慢靠近黑暗的角落。 墓室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那种文字成钰并没有见过,却仿佛与它心有灵犀一般,符文的镌刻历经岁月洗礼,深浅不一。 成钰还打算细看,手中火把上的明火突然跳动,紧接着便‘嘶啦’一声熄灭,周围陷入了黑暗,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声响。 那仿佛是竹牌相撞,经久不衰,但是成钰一仰头,却什么都看不到,他默然片刻,当下盘腿坐地。 眼睛看不见,那竹牌的声音也跟着消失,随后出现的,又恰如酒盏碰撞时留下的叮当脆响,唱着雅乐。 恍惚之间,叫人仿佛看见了竹林深处藏着的屋舍,早春清寒的雨水自屋檐上滴落,最终落入酒盏之中,一只略显清瘦的手转着木筷。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变幻,九九归原 ,阴阳互藏,虽为虚无,却可因循,如流泉兮……” 这几句话轻飘飘地落入成钰耳中,如和煦春风般,温柔缱绻,成钰本打算呆头呆脑地听上两句就作罢,谁知此时忽福至心灵,便开口呢喃道了声:“天地阵……” 成钰喃喃自语,黑暗之中,一道光芒乍现,紧接着石壁上的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而那道声音却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人坐在屋舍内,目光流连在房檐下的涟漪雨水中,片刻后回头,见不清容貌,但却让人感觉他似乎是浅浅地笑了两声,而后说了个成钰听不大清楚的名字。 待在墓室里便昼夜不分,盘腿在地上的人仿佛入定一样,完全不理‘窗外事’。 荒凉的土坡,萧瑟的秋风,陈清酒坐在墓碑之上,抱着肉酥饼静静地啃完,而后又从怀里掏出了烤红薯,他刚一张口,还没咬下去,鼻子尖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微微凝眉。 陈清酒跳下了墓碑,将那烤红薯包裹好又丢进了衣袖,最后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仪容姿态,目光浅淡。 眼前一方墓碑突然移动,土层下陷,从那地方,走出一人。 少年似乎睡了许久,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他的发丝微乱,迎着阳光歪头,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哥哥,早啊。” 陈清酒上前,五指微曲,最后停留在他额上的碎发前,平淡道:“长高了。” “哎?”成钰踮脚比划了一下,感叹道:“还真是。” 修仙重于修气,因此修仙者面容比之常人会年轻很多,长势也缓慢,但成钰明显不是如此。 两年不见天日的墓室生活,竟然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能让他身子爬高。 陈清酒从衣袖中掏出烤红薯给他,成钰挠着头,笑道:“哥哥,我已经学会辟谷了。” “哦。” 陈清酒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微微屈指,敛眉就要将那烤红薯塞回衣袖。 成钰端详了他片刻,眼角上挑,“哥哥,你该不会是,专门跑下山一趟买的吧?” 陈清酒看他,成钰心中咯噔一下,颇为心虚地伸手拿过,叹道:“哥哥,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陈清酒看着空荡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成钰剥了红薯皮,里面的还是温热,他几步跟上,走在陈清酒身侧,问道:“对了哥哥,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陈清酒不咸不淡道:“两年。” 成钰两口下来便被噎住,这么一不留神儿就学了两年,他嘴角抽搐,最后咬了一口烤红薯压惊,“那墓室里符文记载的与众不同,我以前也没见过,哥哥,那土坡底下到底埋的是哪位前辈?” “一位故人而已。” 故人? 成钰看他,正要开口,转念一想,既然是故去之人,提起来可能不大欢喜,便不再说话,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东西,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踏入了柜山境内。 荒芜,破败,凄清。 再糟糕万倍的词来形容都毫不过分。 除了一座竹舍孤零零地立在山顶,其他地方完全是寸草不生,成钰简直没有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地方了。 竹舍外的石阶上都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完全不用想象里面,成钰先一步推开了门,呛鼻的尘土扑面而来,他连忙后退几步,捂着脸干咳,“这地方,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行。” 陈清酒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成钰回身在四周看了几眼,最后进入到一个疑似是灶房的地方,里面同样灰扑扑地,房檐屋角炉灶上已经结了蜘蛛网,锅瓦瓢盆的倒是一个都不少,但整得跟盘丝洞一样。 成钰想了想他在墓室里学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悲催的发现,没有一个能简单快捷收拾了这屋舍的。 他出了灶房,猛然发现自家哥哥正拎着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木桶,似乎要打算整理屋子。 成钰登时健步如飞,夺下了那狗啃一样的木桶,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先擦干净了竹舍前的石桌石凳,最后将人安安分分地摆放好,道:“我的兄长大人呦,你可别作妖作死了。” 他叹息,最后在木窗那里找到了一根干枯树枝――好歹也是个山,找树枝却跟挖墓似地艰辛。 成钰在地上画了个繁复地图案,于正中央滴下一滴血,“哥哥,你且先在这里等上片刻,我去临近的镇上买些东西。” 陈清酒点头,成钰双手一捏诀,最后消失在了山巅。 不到半个时辰,他人已经挎着大竹篮小竹篮地回到了山上,衣食住行用的看样子都有,成钰回头又给水缸里添了新水――水是从隔壁山借的。 拧着抹布,他将屋内的桌椅擦拭干净,初秋的天气已经变凉,山里的水更是有些冰寒,下山换水的时候,成钰还有闲情逸致打量了自己一番。 十六岁,也算得上是小小年纪,眉目清秀稚嫩,然后现在做着老妈子一样的活儿,天知道他是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长兄的。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门口石敢当最起码还知道镇邪。 好在这屋舍并不大,除去了灶房,三间小屋子,两间卧房也空空荡荡,除了卧榻藤椅也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 收拾好灶房后,他还有时间煮了一碗花椒面出来。 对于‘缩地’这种术法,成钰如今用的并不顺手,因此从小镇到柜山得分几次来走,路过旁地时,偶然看见了几株野花椒树,便顺手摘了些花椒叶子,回来煮成水,浇了一碗面。 虽是素面,又没什么油水炒菜,但花椒本身的芳香却十分入味可口。 “清汤面,灶房刚收拾干净就先凑合着。”成钰将碗筷放在石桌上,反正两人都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的都不关系,但他现在是有事想问,那便不一样了,成钰一手托腮,笑得谄媚,“兄长,那墓室里刻着符文你知道吧?那竹舍里有相关的书籍吗?” 陈清酒吸了一口面,“收拾完了,你有发现书了吗?” 成钰摇头,正是因为找不到,所以他才怀揣着一丝希望过来问的。 “所有书籍都在墓室里,你得慢慢来。” 成钰面露苦涩,委委屈屈的样子,“我觉得那些东西也不是很难懂,但是想往下看时,又有一股力量排斥。” “冒失。” “我知道,循序渐进。”成钰举手回答,又颇为挫败地滚回了灶房烧热水。 陈清酒吃完了面,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喝了汤,直到见底,才悠闲地进了屋子。 于是成钰再回头时,只见一个空荡荡的碗。 天色渐晚,成钰洗漱之后便悄然推开了竹门,只见那人躺在床榻外侧,合衣而眠。 最后一点烛火挣扎了片刻,屋内便彻底没了光,他合上门,然后回到了对面屋子睡下。 天凉,成钰想,该添被子了。 山中一夜秋雨过后,彻底将竹舍洗刷地一尘不染了,成钰经常会跑到墓室里,一呆就是数日。 大过年那天,下起了大雪,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住,看起来便没那么糟心了。 成钰是第二日从墓室里爬出来的,日日修炼,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沉稳许多,不似同年人那样浮躁,而且似乎几日不见都能冒出一节来。 成钰弹了弹一身雪,进屋时便发现陈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酒在对卷轴白纸发呆。 那样的卷轴宣册共有四样,除了卷轴上繁复的纹路,成钰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却潜意识地认定了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陈清酒等他坐在了对面,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道:“准备下山了。” “哦,那没什么问题。” 成钰一笑,山下的墓室里藏着不止有符文之语,还有金银财宝,因此出门什么的完全不用担心。 成钰第一次出来时就顺带了一些,他本人觉得拿先辈的东西委实不太道德,但是陈清酒却又从不批评,只是默许,因此他便拿的心安理得了。 陈清酒执笔,在砚台上蘸了墨,于一张宣纸上画了个灵符文,“你在下面,可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那一串符字复杂而又扭曲,成钰勉为其难地看着,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一个‘缚’字,成钰点头,陈清酒便将笔给他,而后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宣纸,“你画给我看。” 成钰下笔显然没他那么流畅,中间停顿了片刻,才补完最后一笔,当真是鬼画符一样,陈清酒看着他递过来的符文,思虑片刻,“也可。” 成钰不禁咬着笔头,托腮看他,“哥哥,这都是什么字?” “鬼缚情。”陈清酒那双淡如水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下山之后会有用,你记准确了。” 成钰虽然贪恋那墓室里的秘术,但也巴不得离开这光秃秃的破山,于是当下轻装上阵,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出柜山,路上还不忘默写了数百遍的‘鬼缚情’。 ☆、第八章 山外雪停了,但寒冬腊月的,也是处处冷香,原本也是个走亲访友的时段,大街上便没有几人。 昨夜小镇里放烟花爆竹的人家看来也不少,即使落了一夜雪,依旧可见那雪堆里藏着的红色。 成钰搓着手,哈了口气,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有钱没地使’的感觉。 “哥哥,下山了,然后做什么?” 陈清酒闻言,不假思索道:“吃饭。” 成钰看了看排排紧闭的店门,抽了抽嘴角,“那怕是不能如意了。” 陈清酒眼中有一丝茫然,成钰看着心疼,正要问他是否换个地方,身边人已经拉着他的手,左拐进入了下一个巷子,而后一脸认真地看向远处,漠然道:“去那里吃。” 成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大户人家门口的引魂幡已经被雪水打湿,他眉头一皱,也不知陈清酒鼻子里都通了多少门路,哭笑不得道:“我的好哥哥呦,你可别丧心病狂了。” 陈清酒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哥哥!” 成钰觉得毛骨悚然,抬步就追了过去,然后和人一同挤到了门口。 陈清酒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童府’二字,欠身拜了拜,“远道而来,携眷拜谒童老爷。” 守门的家丁忙着招呼一堆客人,也没来得及思考他这一番说辞的可靠性,就让人溜了进去。 迎面先是一方影壁,转过去后才发现里面的天地,宾客满门,成钰硬着头皮腆着脸,同好些不认识的人拱手作了礼,冷不防地就让自家兄长跑远了。 正堂那里,更是聚了一群人,身着缟素孝服,成钰就同陈清酒站在末尾,勉强也只看到外面跪了一地人,只听一道苍老而又带着独特乡音的声音缓缓道着,“一股青烟上云端,童老先生归了天,孝子贤孙跪堂前,两行眼泪哭亲魂,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成钰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扯了扯嘴角,当下就死乞白赖地混在了丧宴中。 童府家门显赫,丧宴摆的气派,来往还有不少官员打着照面,成钰带着陈清酒坐在一方不起眼儿的桌旁,还未坐定,在座的人已经开始多嘴起来。 “你说这童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那刚过门的三小姐尸骨未寒,四小姐又不知所踪,这下童老爷子也出事了。” “可不是嘛,霉头来了躲都躲不掉,我可听说了,李家那个公子李妄书当时分外不满足这门亲事,被逼娶了童暮谷为妻,却并不待见,新婚当夜就没回房,跑去外面厮混,苦了两人。” “这能有什么办法,朝堂上两党争斗不断,这童家与李家如何逃脱。” 在座人一阵唏嘘,成钰身不在江湖,也不在朝堂,对于这些事如何了解,当下偏头看向自家兄长,而后者则动筷夹了片肥腻香甜的粉蒸肉在白馍里,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词。 成钰:“……” 说好的辟谷呢? 丧宴上吵吵闹闹,流水席一过,成钰便带着人打算往外走,余下的一个老头扯着衣袖看他们,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旁边人言道:“哎,你看到那两人了没?” “唔,怎么了?” “我怎么没见过他们。” “嘁!”后者打了个哈欠,道:“看年纪应当是童家那几个公子的朋友,你还能认识?” 先前问话的人嘀咕了两句,最后抹着嘴巴起身,神神叨叨地,“可是,我为啥看不清他的脸……” “那你可能是老花眼了,得治。” “哥哥,现下我们去哪里?”成钰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身后人,最后搀扶着陈清酒,他心想,饭也混完了,该走了吧。 陈清酒似乎正在暗地里思忖什么,闻言,愣了一下才看向他,但是他的目光并未在成钰身上停留,而是掠过他看向了后面。 成钰回头,准确无误地逮住了自家兄长注意的人。 那是一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身着素衣的女子,相貌平平,站在一堆人中也不出众,许是因为两人的目光太过于火辣,那女子陡然回头,却不作迟疑,恭恭敬敬地施了礼,这倒是让成钰有些心虚。 “妖物。” 陈清酒的语气淡淡,成钰微怔,再抬眼时,那女子已经离去,他沉眸看着那道背影,“看样子是童府的丫鬟,不知童家变故是否与她有关……” “去问问就好了。” 这般直截了当,实在是有辱斯文,成钰一手扶额,小踏几步,跟上了自家兄长。 童府家大业大,没头没绪地绕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什么也没发现,成钰便道:“哥哥,你眼力本来就不好,分得清人与妖吗?我刚才就没注意到那姑娘身上有什么妖气,你看错了吧?” 陈清酒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那只能说明一点,她修为比你高。” 成钰从未拜过师,就在那昏暗的墓室里摸爬滚打,自己摩挲着那些符文,碰到晦涩难懂的文字时也只能久久琢磨,直到明白,就算那墓室符文再怎么宝贝,念不懂也白搭,所以他资质比旁人差那是理所应当的,但这事从自家兄长口中说出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两位可是迷路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成钰不动声色地将人挡住,尽管他现在的身量并不能挡住什么。 来人一身缟素,看样子应该属童府本家人,成钰从前到底察言观色久了,当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极为自然地笑道:“童公子,抱歉,我与兄长离席后本打算去堂前祭拜,却不想走偏了路。” 他这话说得倒能蒙混过关,前来的人微微一怔,迟疑问道:“不知二位是……” “哦。”成钰又颔首,睁着眼睛说瞎话,“令尊曾与家父有所交际,得知如此噩耗,家父实在痛心,却碍于事务繁杂不得行,故请我兄弟二人前来吊唁,还望童公子节哀顺变。” 成钰这一番话编的圆滑,那童公子视线在二人身上一转,最后对着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送两位客人去前堂。” 成钰一回头,当下乐了,方才还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这人就自己撞了上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成钰抿嘴一笑,与那童公子作揖拜别,最后跟在那丫鬟身后。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面貌,但成钰这孩子,下意识地还是相信自家兄长,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前面那人已经先发制人道:“外来人,如果没事就离开童府。” “还真是妖物。”成钰抬头看了陈清酒一眼,与那女子并排走着,直截了当道:“在前面宴席上我听到了一些传闻,童府这些人的死,你知道多少真相?” 女子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成钰鼓着腮帮子,最后又笑道:“那好吧,这件事你不想说,那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姑娘的名字,这个总不会犯事吧?” 成钰这张脸其实挺具有欺骗性地,尤其是每次笑起来便特别的温暖,叫人不想理他也忍不住答个话,那姑娘冷冰冰道:“月见。” “哪两个字?” “月见草。” “哦,好名字。”成钰用他浮夸的演技再次与来人搭上了讪,“那月见姐姐,你为何会留在童府?” 月见抿唇,这次便不说话了。 成钰则耍赖皮一般坐下不走了,他扳着手指头道:“一般而言,妖留于人世,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报恩,二是抱怨,你看起来不像是后者。” 月见顿步,回身看他,嗤笑道:“你如何得知我不是第二种?借于人心之贪婪与愚钝的滋养,妖才能存于人世,这么简单的道理没人教过你?” 成钰尴尬地挠头一笑,无意间一抬头,目光便与随后坐下的陈清酒对上,回廊上的灯火映射而下,那人的身体就像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童府的事,你们管不了。” 成钰听着这姑娘说道:“就算童府内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凭你们两人的灵力,也不过是送了养料而已,大门就在那头,好走不送。” “童择与你是何关系?” 那原本打算离去的人骤然回身,连同成钰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拐角处坐着的人,成钰脑子激灵地转了个圈,这才大概明白,陈清酒口中的‘童择’约莫就是方才那个男子。 可是他如何得知那人名字的? 月见面色微变,贝齿咬着唇瓣,她体内大概堵住一口气,这口气上不去下不了,堵得人嗓子眼都是闷疼的,半晌,月见才淡淡道:“童择与我,有过七世姻缘。” 得嘞,这是续缘来了。 ☆、第九章 “但是你为何知道这件事。” 成钰看着月见身上气息悠悠转变,冷冽的眼神死死抓着角落处的人,他的步子移了过去。 陈清酒垂眸,气定神闲,不咸不淡地道了句:“因为,童择已经是个死人了。” 月见的脸色一下惨白,她后退几步,银牙咬着,好半晌,才气若游丝道:“你说的不错,他是死了。” 成钰抿唇,使劲回想今日见过的那个公子哥,只听月见说道:“四年前,童择去往江南游玩,却在归途中被一群暴匪杀害,我废了百年修为才将他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瞒天过海,改了他命数。” 所以灵魂不灭,□□无情。 成钰眨眨眼,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可今日这般,他似乎不识你?” 名字都没能叫出来,也就是说两人形同陌路,按说这月见活了千年妖龄,应该不至于。 成钰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这句话时,一旁的陈清酒也默默看向了她。 月见坐着,忽然露出一抹释然地笑意,淡淡说道:“他是有家室的人。” 成钰一瞬间明白了月见是何意思,他心底无端而生出一丝悲愤,一字一顿道:“你为了他逆转轮回,承接报应,他却娶了别的女人?” 月见道:“分合终有定,是我不愿强求。” “放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喜欢别人,这真的能做到吗?” “为什么做不到?我只是希望他好而已,有道是,人妖殊途。”她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平平板板说了句‘殊途’。 成钰听着不舒服,皱眉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何不与他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你是妖,自然可以守到他的轮回,若我心爱的人仅仅因为人妖殊途便不与我永生永世的在一起,我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身旁一声脆响,两人同时偏头,只见陈清酒面色淡漠地掰开了树枝,而后挑了挑枝叶。 “我也想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月见说话时,唇齿旁总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意,这让人轻易地忽略了她心底的悲伤,“我也曾找过他的轮回,与他结为夫妻,但却败坏了他的命数,他是人,该遵循法度入六道轮回,还清前世今生的债。你说的对,我明明可以纠缠他生生世世,为何又选择放弃?” “我曾有个朋友告诉我,今生所慕,未必再是前世人。我原先不信,可后来有一日,却意外地发现,没了我的存在,他依旧会很开心。”月见笑里融着甜,半晌才轻描淡写道:“他成亲了,大婚那日,他笑得很是开心,那笑容……很久以前是只属于我一人的,那时的我才幡然大悟,以往的我只是强行扯着一根姻缘线在我们两人之间,我刻意地遇见他,刻意地让他喜欢上我然后娶我,却忘了,轮回转世的他本该是喜欢上另一个人的。” “我也可以叫他恢复记忆,可那时的他究竟该对谁负责?凡人最爱做什么生生世世的约定,这是世间最不靠谱的事情了,人死后,奈何桥边,一碗孟婆汤下咽,前尘往事便忘的干干净净,下一世便要还清旁人的债,他每一世都可能娶别的女子为妻。” 她不愿用前世的感情去束缚所爱之人的今生,便洒脱放手,最初的一世姻缘,对她来说便是极好的。 月见这般说着,眼底有些红,她揉了揉眼睛,最后起身,面无表情,“既然你们执意要查,我拦不得,请随意,但若牵扯到童择,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成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愤愤不平地想,若是他能自己知道前世的恋人,定是镣铐重锁也得将人拴在身边。 他靠着陈清酒坐下,神色有些古怪,“哥哥是如何得知那童择是个死人的?” 分明半分灵力也没有,难不成是靠鼻尖嗅出来的。 “骨念之,力。” “啥?”陈清酒说的含糊,磕磕绊绊,成钰听不清楚,烦躁地揉了揉脑袋,自个嘟囔:“明明刚才说话还好好的。” 成钰不知道,陈清酒今日说的话已经到了极限,趁着成钰起身的一刹那,他手指轻按喉间,眼色微暗。 远处有一众奴婢过来,成钰做贼心虚,下意识往柱子后一躲,正寻思着往哪里逃,那些人突然东倒西歪,毫无征兆便倒在了地上,成钰回头看了眼陈清酒,便上前探了探几人的鼻息。 “还活着。” 他拭着用灵力在这附近扫了一圈,什么阴邪也没有发现,成钰暗暗觉得奇怪,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实在堪不明白。 嘭! 一声闷响,成钰警惕地看向了暗处,只见那假山附近倒了一个人,光景有些暗,他觉得有些熟悉,还没起身,陈清酒已经先他一步靠近了那人。 成钰登时汗毛倒竖,一个激灵跟了过去,陈清酒蹲下身子,右手轻拍男子面颊。 那动作,叫成钰瞧着分外亲昵。 “景沐月,沐月……” 成钰凑近看了看,方才还觉得有些熟悉,听自家兄长唤出名字,他这才想起这位大若墟首徒。 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陈清酒低叹一声,随后跪坐在他身侧,右手食指同中指点在景沐月眉心,成钰在一旁抓了抓他灰扑扑的衣袖,“哥哥?” 陈清酒左手抬起,在唇上做了个禁言的动作,低声道:“我去一个地方,你留着,若有旁人,来,不多虑,带我走便是。” 他说话有些吃力,额角也渗出了密汗,见到成钰点头才阖眼凝神。 那身体瞬间像是没有灵魂一样倒了下去,成钰将他扶好,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面色说不出的诡异。 哥哥与这个景沐月……看样子关系匪浅啊。 陈清酒毫无准备地跌入了另一个世界中的童府。 冒冒失失进来,灵魂还承受不住,晃晃悠悠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陈清酒歪头看着黑压压的童府,抿唇不语。 影壁之后有着重物挪动的声响,陈清酒揉了揉刺痛的腕间,随即起身――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醒来就天翻地覆的感觉,因此这时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起身行走。 绕过影壁,左边抄手游廊的外侧蹲着一小样石狮子,而此刻,正有一个素衣女子在费力搬动着它。 陈清酒好歹也是卦师,一眼就看到那地方乃是童府风水所在,当下无所畏惧地走了过去,按住那女子的肩膀,告诫道:“石狮移换,妖邪便镇不住了。” 女子动作一滞,随后反手握着了他的手腕,她的身体冰冷的如坠地窖,女子偏头,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清来人时,直接呆愣。 “是你?” “我们,见过?” 女子松开了他,起身有些讥讽地笑道:“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算命先生。” 陈清酒自认为记性不怎么好,可面前这女子不过随随便便一个提醒,他却想了起来。 几年前,也是这座城,他曾为一名女子算过卦。 “请卦的是我阿姐童暮谷,我是童晚风。” ☆、第十章 童晚风的态度让陈清酒觉得有些怪异,然而还不等他多询问,一道熟悉的剑风便自身后劈下,同时一人将他后扯,低声斥道:“别靠近这人。” 陈清酒目光从他侧颜转至他右手上执的剑上,手指微微蜷缩,不发一词,垂首站的和死人没什么差别。 景沐月带着人后退几步,这才回头看他,“你没……是你?” 哦,都是熟人了。 眼前这人,像是常年未见光般,肌肤透着病态白,连腕间都是刺骨的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景沐月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陈清酒手指蹭了蹭鼻尖,没太好意思直视他,目光便转到了童晚风身上,略微一思索,便问:“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童晚风怔愣,随后目光转成狠厉,仿佛在挣扎,景沐月代她说道:“童府的镇宅石兽被移了位,看样子她是要帮忙挪回原处。” “既然已经被动了,再回去也无济于事。” “话是如此。”景沐月长眉微挑,目光深深看向童晚风,“姑娘,可否冒昧问一句,令尊之死与你何干?” “呵呵呵……他活该。”童晚风背着手,声音清冷,再次重复道:“他活该。” “童暮谷不活该,可是你,依旧杀了她。”陈清酒的语气倒是波澜不惊。 “我没有!”童晚风咬牙切齿,肃然怒道,她心神有些恍惚,喃喃自语:“我没有杀她……”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景沐月正色道:“童姑娘,你阿姐的死究竟与你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哈哈……”童晚风有些动容,她鼻子一酸,眼眶微红,神色黯淡了下去,“童暮谷她死了,她死在了大婚当日,和她心爱人一样……” 童晚风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捂在脸上,突然想起了她不愿触碰的那段回忆。 童府向来热闹非凡,即使今日风雪寒冷。 “阿姐,你瞧这个发簪,是不是别致的很?” 童暮谷抿唇低笑,将那枚翡翠玉簪嵌入她发间,“你若喜欢,带着便是。” 童晚风眉头一皱,摘下了那枚发簪,撇嘴道:“阿姐,这个可是你行礼要用的,别胡闹。” “你不是也要行礼吗?就当是阿姐送你的。” “不要。”童晚风双臂环胸,坐在梳妆台前,左右腿晃着,视线乱瞥,就是不看身边人。 童暮谷无奈地笑了声,随后用木梳理着及腰长发,她不出声,童晚风觉得无趣,便又转过头来,问道:“对了,昨个晚饭过后,父亲找你说了什么事?” 童暮谷手下动作一滞,她敛眉间,眼中有些倦色,童晚风与她为孪生姐妹,即使话不多说,心中也能感知个一二,见此便立即掰过她的肩膀,蹙眉道:“阿姐,是何烦心事?” “也算不得什么烦心事,只是父亲他说,你我行过笈礼,便该嫁作他人妇了,他先为我谋了一门亲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她们不过区区庶女,又哪里能自个做主,虽然早就知道要分离,可是童晚风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父亲他的意思是要你嫁于何人?”童府在朝中势力不小,即便是庶出的女子也不能乱嫁,这种政治联姻,童晚风早已见惯不怪。 “是李将军家的四子,李妄书。” “父亲竟让你去做妾!”女子的面容顿时焦急,李家四子李妄书,对于他的风流韵事,童晚风早有耳闻,及冠一年便添妻加妾,虽年少有成,但那几房女子却不容忽视。 “我们虽身份卑微,但也不至于去他将军府争一寸之地,父亲这事做的实在过分!”童晚风眼底泛起了嫌恶,登时起身就往前堂走。 身后人也没来得及拦住她,而童晚风这一去自然也没得什么好脸色,挨骂后便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数日过去,李家的彩礼照规矩送上了门,童晚风站在回廊拐角处,不发一词,而她正要离开时,回廊另一头的童暮谷转过了身子,对她浅浅一笑。 童晚风觉得心中憋屈,蹬着靴子坐在她面前,黑着脸压低了声音,“阿姐,我再去求求父亲,说不定这事儿还有转机。” 童暮谷莹白的指尖落在她墨发之间,表情如常,呢喃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童晚风张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她,逗得童暮谷无声发笑。 大婚的日子渐渐逼近,童晚风每次过来找她时,都见她凭栏而坐,也不怕风雪冻骨,饶是她再愚笨,也能看出自家阿姐是等人着。 但是那个人,童晚风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渡过了,就在童晚风以为自家阿姐就会这样顺其自然地嫁过去时,她见到了那个人。 “陆郎,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三更,你我城西见面。” 暗处的人应了声,随即悄然离开。 童暮谷回身,垂眼从袖中掏出一枚发簪,然而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问道:“阿姐,那个人……可是陆先生?” “晚风?”童暮谷一惊,趁着无人过来,连忙拉着她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屋。 门一合上,童晚风率先甩开她的手,脸变得惨白,难以置信道:“阿姐,那人是陆先生,是他对吧,你这是要干什么!” 童暮谷一巴捂住她的嘴,微微摇头,竟是跪下,“晚风,阿姐与他乃是两情相悦,你莫要对旁人说了去,当我求你了。” 童晚风咬着下唇,颤声道:“那李家你怎么说……” “所以我求你……” “阿姐想让我代嫁。”童晚风声音少许平静,得知这个想法后,反倒是扯出一抹微笑,“可是陆先生盛名在外,道高德重,如何会为了阿姐,做这有悖人伦的事?” “晚风。” 童晚风觉得头有些晕眩,她将人扶起,直起身子,“阿姐明日要当心,叫陆先生带你走的越远越好。” “晚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童暮谷心情复杂,颇为愧疚,“对不起。” “没事。”少女回头,笑得漫不经心,“毕竟我们是双生姊妹,自小相依为命,我不为你谁为你?” 一扇门,屋里屋外,泪如雨下。 童晚风颤抖着手捂住了脸,在庭院空坐半晌,才僵硬地回到了自己房子。 天色已亮,一众侍女敲开了门进来伺候。 镜台前的人,面容清秀,长发及腰,一袭金丝红嫁衣艳丽浓郁,衬得人花容月貌。 门外的风依旧寒冷,童晚风静静坐着,金簪刺手,她唇色发白,最后扶案起身。 “嬷嬷,去叫父亲过来,说我有要事告知。” ☆、第十一章 童晚风面上浮现丝丝狞笑,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情意复杂,“后来家仆就带人把他们抓了回来,婚宴照旧。” “你为何会选择反悔?” 童晚风抬头看向景沐月,淡然答道:“李妄书是应父母之命接下了这门婚事,一旦入门,他便会不闻不问,李家不过是添一双碗筷罢了,而我不过芳华之年却要沦为弃妇,就算偶然得幸,后半生照样老死深宅,他可以在外风流,我却步不能迈,这不公平。” 童晚风面上的笑容饶有兴味,她道:“我自小便陪着阿姐偷听陆先生的课,虽不曾交流,却也深知以那位先生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挑衅父门的,可他来了,阿姐大婚那日,是被下药强行拖去行拜礼的,陆错被关押在柴房,却在礼成后跑了出来,我阿姐头磕得血肉模糊,但依旧免不了他被当庭杖毙……” 她手指紧紧攥着胸前衣襟,一边笑着,一边落泪,“你说得对,阿姐是因为我而死的,如果我放他们远走高飞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我的错……” 童晚风喃喃自语,她目光涣散,四下乱走,忽然又咬重了话语,眼色严厉,“不,和我没关系,是她自作自受,她生性软弱,从小到大都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在保护她,凭什么到了最后还要我去受罪!凭什么我是她的妹妹就要给她承担一切!”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同天秤,要想保持天秤的平衡,两侧的砝码就需等量,一旦彼此不对等,便会失去最初的和谐。 就连亲情,也是如此。 景沐月扫了她一眼,当下毫不含糊地拽着陈清酒后撤,与此同时,童晚风痛苦地跪在地上,手指按着头,喃喃自语。 陈清酒瞧见他这模样,静默不语,而景沐月已经捻指作符,唤出一物――揽诸。 食咎之兽,揽诸。 童晚风身上蹿出戾气,与揽诸交织在一起,而如此险境,陈清酒倒颇为闲适地看着景沐月的背影。 即便有外物相助,景沐月依旧觉得吃力,当下反手一砍,带着陈清酒飞掠。 身后,一道剑光劈开了虚景。 魂归素体,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些无聊的喊叫,陈清酒一手扶额,还没站起,身后一双手便将他揽住。 “哥哥,你可担心死我了。” 陈清酒含糊不清地应了句,余光瞥见角落处景沐月已经挣扎起身,当下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这动作在成钰看来就有一丝不寻常的意义了,他甚至有些吃味地想,这景沐月与兄长为何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事闹得有些大了,天生异象,不少人闻着动静跑了出来,却又被骇得躲起来,成钰靠近两人,看着庭院中恹恹坐着的女子,“她这是被冤魂附体了?” “心有愧疚,便被邪灵控制。” 回答他的人是景沐月,成钰看着与自家兄长比肩而立的人,本来是要听而不闻的,却碍于兄长在前,便只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三人之中,陈清酒算个废柴的话,成钰便是半个废柴,于是景沐月一马当先,与童晚风体内跑出的家伙抗衡起来。 另一方,童晚风如提线木偶般晃晃荡荡地起身,往几人逼近,纵景沐月为大若墟王三胖首徒,可对如此邪物,也是费力的很。 于是陈清酒抬掌,将成钰一把推进了战斗圈。 这坑弟的兄长。 成钰还来得及回头瞪他一眼,再上前打了个下手。 “阿晚?” 一声轻唤,一系列惊心动魄地动作戛然而止,童晚风僵硬地偏头看着来人。 “阿晚,是阿晚对吧?”童择犹豫不过片刻,便上前拭着要触碰童晚风,而后者则不安地退了几步。 “阿晚?”童择再糊涂也能看出异端,皱着眉略显愠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吗?纵然你和父亲赌气,可他老人家西去你也不知道回家祭拜了……” “哥。”童晚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背抵着墙,笑脸抬头看他,“我已经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童择直皱眉,不顾外人的视线,上前一步伸出了手要拉她,“别胡闹了,随我回去。” 童晚风一时说不出话,这略带教训的语气分外熟悉,让她险些忍不住。 手指掐着眉心,正当童晚风犹豫不定时,她的身体突然剧烈哆嗦了一下,而后目露凶光。 景沐月上前挡在童择面前,一道风刃与他檫肩而过,成钰一手拦着童择,沉声道:“童公子,你看清楚了,那已经不是童晚风了。” 童择闻言,颔首看他,面色平静,“那是我妹妹。” 成钰瞳孔微微一缩,当下不知该怎么说的好,他生来独自一人,父母不知,半路上随意认下个兄长,如今也割舍不下,何况他们血亲。 童择见他不再阻拦,刚要上前,又一只手拦了过来。 陈清酒没看他,而是对成钰道:“还记得我教你的鬼缚情吗?” 成钰点头,见陈清酒抽出一纸画轴,挥袖展开,他先是毫不客气地在自己左掌掌心划了一血口子,那血滴入宣纸,当即消失不见,陈清酒将画轴扔给了成钰。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成钰当即席地而坐,将画卷一铺,学着陈清酒,同样划开了右手掌心,借着这热乎的鲜血,在宣纸上落下了‘鬼缚情’。 他的血并未消失。 “我需要揽诸。”陈清酒这样对景沐月说。 而后者看着他,凭白无故生出一丝信任,让那揽诸上前助阵。 童晚风仰天长啸,背后现出一兽影,转瞬即逝,成钰登时目瞪口呆,心道:乖乖呀,这货不会是烛戾恶兽吧? 成钰自然猜的没错,可当下没有人在意那么多,烛戾兽寄身于童晚风体内,神挡杀神。 众人见此,顿时做鸟兽散。 景沐月操着一口好剑诀,迅速结界,那童府已然容不下烛戾,再叫这孽畜跑了为祸人间可不得了。 可景沐月眼下根本不可能分心再给大若墟报个信求支援。 童择眼看童晚风越来越狰狞,生恐她手中再犯下人命,回头看着陈清酒,咬牙道:“先生,如何才能阻止阿晚她继续犯错!” 陈清酒凉薄无情的眼神放在他身上,声色毫无波澜,“过错已然犯下,她心中有结,摆脱不了烛戾附身。” 童择手指一紧,张了张嘴,心口处的疼痛使他没能说出话来。 两方目前争执不下,童晚风被烛戾占据了思想,就立在阵法之中,景沐月也伤不了她分毫。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闪至阵前,接着费力掷出一枚发簪。 那发簪穿透景沐月的结界,直逼童晚风,阵中人本以为是个什么偷袭的暗器,仰头目色阴虐,一抬手就要捏碎那东西。 她手刚握住那枚发簪,突然一愣。 月见默默后退半步,一脸冷漠,“童晚风,你连死人的东西也要毁了吗?” 童晚风呆愣了片刻,继而茫然无措,对着虚空叫道:“阿姐,阿姐……” 月见叹息一声,她一直在童府里做着不起眼的下人,对童府这几个公子小姐还多少有些感情,见不得他们这样可怜巴巴的。 “你阿姐与那陆先生已经投了轮回井,并且得了三世姻缘。” “走了?”她看着月见,眼眶里浸染悲伤,就险些哭哭啼啼了,童晚风呢喃道:“一起走了,走了好,走了好啊……” 她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突然又是哭又是笑,然后手指摩挲着那枚发簪,带着深深的依恋。 “走了好啊……” 一粒粒血珠顺着发簪落下,童晚风跪倒在地,她的下半身已然成了幻影。 童晚风手下用劲,将那枚发簪齐根末入心口,看着尚未缓过来的童择,嫣然而笑,“哥,是我对不起童家……” 如果她能乖乖地嫁入李家就不会多出这些事,她的阿姐能够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她不会鬼迷心窍,动了童府的镇宅神像,害得童府一落千丈,童择也不必扛着这莫大的压力,一人守着童府。 是她做出了错误的抉择,才害得童府不再稳落,明明已经允诺下阿姐了,却又临时反悔,害得陆先生磕死在了石阶上,害得阿姐新婚之夜自裁于李府,害得…… 童晚风犹自想着,意识涣散前,她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一株两艳,花开双生,精魂共取,同生同灭。 成钰心中觉得悲怆,然而这一丝情怀还没来得及咽下肚,童晚风魂散之地便转处一抹幻影,凝聚成恶兽烛戾。 “都撤退!” 景沐月呵斥一声,提剑捏诀,结界刚形成,还没来得及落下,便粉碎成渣,劈头盖脸地砸下。 这孽畜,没了童晚风身体的束缚更加为所欲为了! 景沐月觉得喉间将要涌出一口鲜血,他强行压下,眼前登时发黑。 千钧一发之际,陈清酒再次推出了成钰。 ☆、第十二章 成钰忍不住皱了眉头,低低地‘咂’了一声。 这混蛋愚蠢的贰货兄长。 好在他还有点良心,趁乱塞了一把匕首,也不枉自己多日来衣带不解地侍奉…… 成钰将怀中的匕首掏了出来,嘴角一抽,险些回头将这破烂玩意儿磕到那贰货兄长的脑门上,恨不得猛敲个几十次。 生锈先不论,这刃上竟然还有缺口。 杀猪都嫌碍手。 成钰心中五味杂陈,将这颇为糟心的匕首又揣回了胸口,准备一会儿有命回去了再好好问罪。 他双手结印,鬼缚情得到诏令,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他头顶越过,一串符文罩住了烛戾。 识海里浮现了许许多多的记忆,都是关于童府的,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终归在这一刹那,化为乌有。 童暮谷无辜,童晚风也无辜,置身于此,这是不得不背负的宿命。只可惜她们都难以接受这段宿命的姻缘,在这个礼制之下,只能徒劳地挣扎,妄想自由。 成钰心中无边酸软,他看得懂,却看不透。 有许多事,不求闻者悲伤,只要不落人笑柄便是极好了。如同永宁村惨事一般,局外人终归是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 凡人在世蜉蝣一生,须弥芥子,世说天道不公,有意悖逆,可从开天以来,违背者何等下场,即使如此,万千人依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求痛快。 这是宿命,永无休止。 心头一哽,成钰糊涂地想:那我的宿命是什么? 而就在成钰沉于幻境之时,外面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生了变数。 烛戾虽畏惧鬼缚情的力量,但也不是吃素的,它仰天咆哮,血刃横扫一片,杀气毁天灭地。 景沐月摒除杂念,剑气化霜,只可惜他并不能做到严丝合缝,周围屋舍瞬间炸了个粉碎,竹灯奄奄一息。 那烛戾恶兽面目扭曲,周身杀气汇聚一方,童府之内,生魂混乱,月见修来的道行在这上古魔物之前也得黯然。 她当下毫不犹豫,跃身至童择面前。 天地暴虐,烛戾杀气穿胸而过,月见摸了把嘴角的血迹,在倒身之前她都是寸步不让的。 “你……”童择看着怀中的女子,一时间呆住了,半晌之后才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难道我们认识?” 月见惨白的手指捂住心口处的血洞,眉头紧蹙,藏着极大的痛苦,她张了张嘴,轻道:“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即是萍水相逢,为何舍命相救?”童择目光奇异,可惜他并未意识到,眼前这名女子是一直躲在他童府做婢女的,昨日还见过。 月见眉头一动,目色逐渐变得黯淡无光,可是她嘴角却多了丝春风化雨般的笑意,不禁释然道:“所以,忘掉了,也没关系……” 怀中女子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童择对她毫无印象,可眼见如此,心中却蓦然空了一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挖走了。 陈清酒走到两人跟前,俯身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他刚碰到,一缕墨线便从月见衣袖中窜出。 童择看不到,只见眼前人神色微变,而后抬手迅速在虚空中一抓,似乎抓到了个什么东西,还极为熟稔地将那玩意儿打了好几个死结在手上。 陈清酒看着手腕上还在挣扎的墨线,迟迟不语,直到成钰过来轻轻将他一拉,他才回过了神。 景沐月回头看着两人,颇为怀疑。 他不知那烛戾恶兽去了何处,只是这人携着一帧字画入了险境,如今算是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字画消失的同时,烛戾亦销声匿迹。 成钰心力交瘁地靠着陈清酒,眼皮子抬都没抬,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景沐月在想什么。 封印烛戾的卷轴早就被他藏了起来,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外人得知。 看着眼前这惨状,他眉头皱起,沉默片刻,心里成了精似地,“哥哥,那烛戾犯下诸多人命,竟然由它这样逃遁了?” 陈清酒则垂下眉眼,谎话都不打稿子地应道:“化祖四大恶兽冲破封印,修仙诸多门派也奈何不过,我们……不过蝼蚁,保命万幸……” 这两人‘夫唱妇随’,糊弄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可怜了景沐月这个天真的小绵羊,旁人几句话下来就把他说得妥妥贴贴了。 景沐月此番带队下山,只是童府一行独身前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赶紧将消息送到了大若墟,带着余下弟子先处理这些烂摊子。 成钰自然没有理由留下来帮忙,何况看着自家兄长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拖着人风风火火地告辞了。 山野间的雪尚未来得及化开,稍微触碰就咯吱咯吱作响。 成钰走在陈清酒前面,怀抱着那四卷绝世的卦师令――姑且先这般称呼吧,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问身后人,他便装得虎头虎脑,成钰絮絮叨叨道:“哥哥,那我们现在是回柜山还是……哎!” 他回头时没留意前面的路,一脚踉跄踩着了个什么鬼东西,径直栽了下去,倒在灌木丛里,好在成钰还有点良心,不忘揣紧卦师令。 成钰啃了一口烂泥,单手揉着后腰,呲牙咧嘴地起来,委委屈屈道:“我就说不该走山道,这路……” 成钰的话戛然而止,方才还守得跟自己命根似的卦师令就这样径直掉落,陈清酒一手剥开了灌木丛,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那后面的东西。 地上横尸数具,大大小小,年龄不一,只是都灰白着脸,眼眶深陷,颧骨高凸。 成钰咬了咬牙,颇为愤恨,“这是……烛戾所做?” 陈清酒俯身蹲下,用一旁的树枝挑了挑尸体的手,“……像是稷修。” 成钰眉头一皱,胃里翻江倒海着,他踢踢踏踏着脚下的泥土,步子后退了些,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下一刻,一只利爪便扣住了他的咽喉,成钰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死死往后一摁,直接摁进了阴冷潮湿的泥土之下。 地上的人放下了树枝,侧身看着后方幽深不见底的黑洞,后知后觉地起身,义正言辞道:“就是,稷修了。” 成钰临走前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听到这句话,不禁气得吐血,他黑着脸想道:这化祖四恶兽什么时候跟菜市场的大白菜有一拼了! 湿腻的气息浅浅,一只涂满丹蔻的玉指在人身上轻拢慢挑,成钰四肢无力,双目迷糊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他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外头看着一堆恶心的尸体,然后就被人袭击了,而自己那个没用的‘兄长’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了。 没用的兄长啊…… 成钰心头一凛,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舌尖,同时抽出胸前匕首反手一刺,身后娇艳的女子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腕又贴近了他,呼吸缱绻,咬着他的耳根,“别紧张。” 成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置身于迷雾之中,这雾熏染着人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他虽然看不清,可手下动作却丝毫不停。 身后女子就和牛皮糖一样死死黏着他,还不停在他耳边魅惑轻笑,“来,告诉我,你的欲望是什么……” 成钰目色冰冷,手下匕首一转,从女子脖颈前划过,森然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杀了你。” “哦?”女子突然低笑,身子如云雾般散开,又聚拢,明媚笑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儿茶。” 成钰手下动作一滞,蓦然回首,眼前迷雾散开,他这次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地上两人几乎赤,裸地纠缠在一起,而其中一人浅灰色双瞳迷离,用着他听惯了的沙哑声正在微微低吟,意乱情迷。 “儿茶,不要……” 身上人动作杂乱无序,几乎猖狂,衣衫濡湿,yinshui水声不绝,成钰看见那人浑身上下都留着极深的吻痕。 脑子瞬间一塌糊涂,成钰万万没想到刚睁眼就受到如此冲击,这一下不可谓不骇人。 他惊恐地后退几步,一只纤细的手从他身后将他拦腰抱住,淡笑道:“怎么样?想去试试吗?” “滚!” 他一个转身,女子轻巧地将他摁在了地上,一手锁着他的脖颈,那张面容渐渐变得熟悉,声音低哑,“儿茶,既然你那么想要,让他给你又何妨?” 身上人弯眼,一双桃花眼说不出的诱人,衣带被熟稔地挑开,那人夺过成钰的匕首,从他的下腹慢慢上移,同时左手也抚摸着他上身的敏感,匕首最后停留在心口处位置。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临死前给你这张脸云雨一番,怕也算得上,销魂艳骨了……”身上人低笑,匕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儿茶,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成钰浑身打颤,银牙紧咬,身上人手指蹭着他的薄唇,声音低沉,“儿茶,你睁眼看看……” “滚!” “唔……” 成钰浑身一抖,微微蜷缩在一起,女子拔下他右臂上的匕首,目光阴冷,随后五指一收,指尖藤蔓拖着那身子后退了数尺,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停滞在成钰方才待着的地方。 ☆、第十三章 “稷修。” “呦,这么快就找来了?”稷修嫣然一笑,指尖从成钰的面颊上划过,“你也真是不讨好,叫我吃到嘴里能如何?” 陈清酒沉默,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收好,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抓到了,你却吃不下。” 稷修‘哎呦’一声笑得肚子疼,五指轻飘飘地搭在成钰脖子上,悠悠道:“我说仙主大人,您这是救人还是诓人呢?” 陈清酒看着女子,而后反手取出背后的一副画卷,徐徐展开,盘腿而坐。 稷修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到画卷完全展开,她叹道:“这可真是笑话,一个没有丝毫灵力,一个半死不活,空有这宝贝玩意儿,吓唬谁呢?” 陈清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右手抚着画纸,“我劝你,放人,不后悔。” “你这可是真会……” 稷修话音未落,陈清酒便已然将画卷扔了出去,血色铭文印出,那原本空白无物的画卷上突然浮现出一物,继而跃出纸面,化为庞然大物压向稷修。 稷修面色一变,扔下成钰,身子猛然膨胀,化为原形,仰天长啸。 “烛戾!你疯了吗!” 化祖两大恶兽!交恶,天地昏暗,而陈清酒则一脸平静地走到成钰面前,将他抱起,仰头看着上方,“卦师令内恶兽,听我差遣。” “卑鄙小人!”稷修恶吼一声,飞身过来,然而还未靠近陈清酒,背后便是阵剧痛,她十分火大,呵斥一声,“烛戾,你个是非不分的蠢货!” 稷修怒完,身子缩成一团,躲过了烛戾的利爪,滚落在地上,稷修何时如此狼狈过,她披头散发,瞪着那人,“你迟早得遭报应!” 陈清酒一脸平静,搂着成钰,顺着他瘦弱单薄的脊背轻抚,双目半眯,“我赌定着,即使你知道,卦师令可以差遣恶兽,也没法说服,它们两合力……” 陈清酒顿了许久,抬手间,画轴一收,烛戾归令,他将画卷收好放入身后,才补完了最后一句话:“……杀了我。” 手指紧握,稷修的面色登时冷若冰霜,她低骂了一句“疯子”,而后满脸怒气却心有不甘地撤离。 陈清酒的脸瞬间转为灰白,他怀抱着成钰,唇抿成一条线。 冰寒寸寸入骨,叫人已经忘记了痛苦,成钰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丢在了雪山之中,不管他怎么呼救,得到的只有痛苦和绝望,连呼吸都结下了冰。 好热…… 成钰下意识地抬手,只觉得浑身滚烫,据说将要冻死之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真要冻死了吗?”成钰心想,却又觉得这样委实憋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他迷迷糊糊在雪山中攀爬,一个不留神就跌入天堑。 成钰猛然翻身,吓出一身冷汗,他浑身上下胡乱摸了好几把,确定没缺胳膊少腿,才吐出一口浊气。 陈清酒就波澜不惊地坐在他对面,一直盯着他。 成钰:“……” 所以是没错了? 他昏迷不醒时还被人丢在了雪山,而手无缚鸡之力且又五劳七伤的兄长便没捡个柴火,任由他被冰雪泡着。 成钰摸了把都结冰了的后背,一下黑了脸:这天杀的兄长! 胸前还有个东西硌得慌,成钰瞬间反应过来,脸色沉的似锅底,“兄长大人,你送的好东西呐……” 他这兴师问罪如此明显,可面前人显而易见地无视了这些怒意,继而成钰就发现他偏头,不知从哪个旮瘩拐角里掏出个磨刀石扔了过来。 竟然是磨刀石! 他还想要他把这劳什子破烂当传家之宝! 成钰深吸一口气,显然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兄长,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变得……” 陈清酒不再理会他,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周围鸦雀无声,成钰捡起那已经染了冰霜的磨刀石,背过了身,眼不见心不烦地……就着雪水磨刀。 个把时辰过去后,成钰将那锃亮的匕首收入刀鞘,四周依旧悄然无声。 他默默转头,只见那人露着左手腕。 陈清酒的左手腕上系着东西,仿佛是墨笔过后留下的画线,却又活了过来,苦苦挣扎。 “那是什么?” “不知,月见身上。” 陈清酒言简意赅,成钰这才发觉他的声音虚弱且沙哑。 成钰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前,极为自然地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触手依然冰凉。 陈清酒先是看着他,而后顿了一下,便颔首不语,目光在雪堆上打转。 “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成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还是赶紧回柜山的好。” “出来了,还能回去么?” “什么?”成钰不解地看着他。 陈清酒摇头,指着左手腕间的玩意儿,“这个东西生得诡异,先跟着看看……” 成钰颔首,一把将陈清酒扶起,并顺手解开了他手腕间的那墨线。 得了自由,墨线转眼便要飞走,却被成钰眼疾手快地揪住一端。 这玩意儿颇有灵性,仿佛被人揪住了尾巴,一个冷颤,浑身哆嗦,又软趴趴地落下,委委巴巴地,整条线都蔫了。 成钰:“……” 能指望这混账东西找主子? 成钰抱着看戏地态度遛着墨线条。 想起了童府之事,他便一字一顿,客客气气地问道:“我瞧兄长待那大若墟弟子甚是用心,是何缘由?” “……”陈清酒不慌不忙道:“因为是,故人之子。” 成钰心中一声冷哼,挑眉间,瞳中也带着幽深地笑意,“那我瞧兄长待我也还算用心,这又是何缘由?” 陈清酒继续不慌不忙道:“因为是,故人之子……” 这蹩脚的理由他还能一而再地用,成钰不由得火冒三丈,目色越发缓和,低声醋道:“故人之子。您是有多少个故人,还是故人有多少个儿子呐?” 陈清酒继续不怕死道:“……都是。” 成钰气鼓鼓地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而对方还一脸无辜且迷茫地望着他。 最后还是成钰服了软,转身抿唇不语,扯拉着手中的墨线,玩了一路。 谁曾想这混账杀才还真能找到主家。 大雪封山,路途稍微艰险,那一个破屋子便坐落于枯林之中。 院落不大,篱笆围着。 从院门到屋舍石阶处,两侧放着木架,上挂字画,日头不一,有的崭新,有的则饱经风霜,勉强入眼。 庭院中央还摆着一颇为老态的缺角木桌,黑袍人端坐,成钰看不见他面容,但按身形理应是个男子。 刚一踏入院门,成钰手中的墨线立马不受控制地窜了出去。 黑袍人抬手,他的手指也被包得严严实实。 墨线条落在他手上,撒泼打滚似地讨好,那人低笑:“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冰雪化为一道冰锥破空而来。 成钰打了个寒战,也顾不得问敌友,抬手便挥去冰刃。 冷冽的风雪袭去,那人分毫不动,任由黑袍落下。 成钰心中骇然。 那竟是一具毫无生气的骷髅,仿佛在此间沉寂了万年之久。 ☆、第十四章 成钰有一瞬间僵硬,而陈清酒则走到那具骷髅面前半蹲着身子。 “哥哥?”成钰瞧那骷髅只是微微颔首,便舒了一口气。 那家伙空洞的双眼略显呆滞,陈清酒伸出一只手,托住那手骨,刹那之间,邪气翻腾,成钰犹如被一双怨毒的双眼盯上。 “是骨念。” 成钰听他缓缓解释道:“灵物肉身化腐,记忆却易附骨而生,俗称骨念,因素体执念有分,分为‘人骨’和‘妖骨’。” “这一人,是妖骨。”陈清酒回头看他,并伸出另外一只手。 手掌相托时,肃杀之意袭面而来,灰暗的天空无端生出了血红,庭院的画作被风席卷,那些墨汁竟从宣纸中咆哮而出,纷纷乱乱的环绕着。 只可惜成钰没来得及看这奇观,便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再一睁眼,两人已分别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闹市,人潮拥挤,成钰踮着脚环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颇有些苦恼。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就在这时,远处哄闹,成钰挤着人群上前。 十字偏角处搭着一个戏台状的架子,几个糙汉立在两边,那疑似当家做主的人牵着条锁链,铁锁的另一端拴着个孩子。 春寒料峭,那孩子衣着破烂,露着肩膀,握笔的手指冻疮遍布,他腿还打着哆嗦,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为人作画。 “好可怜的孩子啊……”成钰心中发苦,他撞了撞身边的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人回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语气冷漠,平平板板地仿佛在念书本,“京城这两日跑来了几个卖艺的,听说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宝贝,替人作画,一幅画作一锭金子。” “金子?”成钰讶然,“什么样的画这么昂贵?” “我们也觉得奇怪。”那人继续道:“后来几个世家公子闲着找乐子就去凑凑热闹,你猜怎么?那孩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画出画作,而且栩栩如生,跟照镜子没什么两样。” “这么神奇?”成钰余光瞥过那孩子身上怎么也遮不住的伤口,心想:“这怕是绑架过来屈打成招了吧……” 他刚如此一想,旁边的男人就挥下长鞭,呵斥道:“动作快点,没看到这么多人都等着看你嘛!” 那一道长鞭带着血花四溅,画画的孩子一个踉跄,洒了墨汁,又换来了辱骂。 “这群疯子!”成钰咬牙,气得嗓子发疼,“这样下去非要闹出人命才可。” 他刚要上前,旁边有人拦了一把,道:“你这小儿瞎凑什么热闹?那孩子都没事,这里人都是给过钱的,只是留了点血而已,反正他的命无所谓嘛……” 成钰面色一沉,抬起手就一拳头搂了过去,只可惜他打了个空。 这是记忆,连无关紧要的人都是苍白的。 可即便如此,成钰依旧忍不住再次抬手,他这一掌怒气并未打下,陈清酒紧紧拽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向一个拐角。 “别被念主的记忆影响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毫无波澜,目光定定地放在了远处,成钰低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 他还是道行太浅了。 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灭,成钰抿唇,忽然之间,仿佛得到了感应,微微偏头。 巷陌之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之后还架着一个完全封闭的铁笼,粗汉就牵着铁链,将那孩子推了进去。 铁笼上锁,从这个角度,隐约还可以看见里面的人。 就在此时,暗处蹑手蹑脚地爬出来一人,他踮着脚攀着铁笼唯一的窗口,悄声道:“孩子,好孩子?” 铁笼里的人跪在地上,背对着那个窗口,一言不发。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他不会回答,靠着那铁笼子,发现四周没人之后,略微大声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笼中人长睫一闪,白着一张脸,“我不能走 。” “为什么?” 笼中人迟疑许久,声音清软,“他们要我留在这里,不听话,就会被打死。” 他在这里,命贱如狗,只要不听话就会挨打,日复一日的打骂已经让人变得麻木,逐渐屈服。 外面没了声音,那人并未离去,半晌才问道:“你有名字吗?” 笼中人垂眸,目色灰暗无光,“有,叫阿瘟。” “温暖的温?” “是瘟疫的瘟。” “是温暖的温。”外面人笃定说着,街口处有脚步声传来,他轻声道:“阿温,两国交战,京城也安全不了多久,我将举家迁往扶风郡,我相信离开此处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只是自造牢笼罢了。今日城西,你要是来,我便带你出城。”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躬身退到了暗处,消失不见。 笼中人转头,他仰望着铁笼的小窗户,窗外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天白云。 “自造牢笼。” 那孩子站直了身子也够不到小窗,即便如此,他依旧伸出了手,阳光透着指缝照耀而下。 “温暖……” 景物一变,成钰看见个青衫少年蹲在地上,他的周围还围着一群孩童。 少年垂着细长的睫羽,束着墨发,面容清瘦,他手握折枝在沙地上作画。 “哥哥,这是个什么?”旁边的孩子脆生生地问了一句。 “这是朱雀神兽。”他温柔地笑了笑,还待解释,院门便被推开,进来一中年人。 孩童见了,纷纷起身,恭敬拜道:“夫子好。” 中年人颔首带笑,目光却深深看向那少年人,“思温啊,今日麻烦你过来一趟,也不知耽不耽搁你自己的事情?” “父亲说笑了,我能有何事?” 那少年抬步走了过去,与孩童告个别,便同那中年人离去。 “南国的兵打过来了。” 听中年人这样说,那少年面色一变,皱了皱眉头,“扶风郡也不能留了吗?” “是啊……”中年人叹息,捋了捋胡须,“战事一日不歇,百姓便不能安居,要习以为常。” 少年颔首,瞥了瞥嘴,中年人隐约听到他在咒骂朝廷无能,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眼底笑意温柔。 “去置办些东西吧。” “好。” 寒潮将至,乌云黑压压掩了大半个天,大街空荡。 马车停在路中央,四周有铁骑相护,一只苍老的手掀开纱幔一角,声色慵懒,“你便是那能绘物成真的谢思温?” 马车前的人眉目清冷,闻言,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贵人听谁胡言,这世上哪里会有如此神事?” 那人低笑,一双眼睛透过纱幔死死盯着外面的人,不急不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道:“西江一带曾有蛮匪横行,京师重兵前往缉拿,意外得知他们手下本有一奴善画,后转手流落消失,听闻此奴天赋异禀,手有神笔以绘物成真。恰逢数年前,京城人贩手下有善画之童,借以揽财,年岁与那蛮匪供词相符,精兵往去追寻,谁知那孩童已经逃离。” “谢思温。”马车上的人挑开帘幔,那人身着金色游龙华衣,目光犀利,落在谢思温身上,犹如芒针,“或者说,这番话需要朕同你养父母说一说……” 谢思温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笑容依旧,“所以贵人是要我做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他下了马车,一身雍容华贵,直接挑明来意:“战事绵长,国库亏空,朕需要一队强兵,不食禄,无生死。” “只是会杀人的工具……”谢思温淡然一笑。 “是。”当今皇上看着他,语气难得缓了缓,“思温,你是我天启的子民,保家为民,这是你的荣幸。” “荣幸。”谢思温呢喃这两字,忽然笑出了声,他眼眸一弯,黑瞳冷冽,“两国交战,本就生死有命,贵人如今想借用异术来残杀别国将士,为了守住祖辈根基,固然有利,可若战事顺利,那又当如何处理这活死人军队?” 皇帝挑着眉,声音平淡无波,“狡兔死,走狗烹。” “呵。”谢思温摇头,长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恕在下无能为力。” 他转身欲走,身后人一抬手,只见暗卫身影微动。 冰冷的剑刃抵在谢思温脖颈上,血珠滴下。 皇帝背着手上了马车,神色冷漠,“朕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如若不应,那朕便只好去请谢先生了,虽然藏匿,但也不太难寻……” “狗皇帝欺人太甚。”成钰手指紧扣,心中气恼,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是谢思温,就将他们千刀万剐了去。” 陈清酒抱着手臂不说话,他微微偏头,薄唇紧抿,白皙的脖颈露了大半,弧度美好。 成钰先是在心底舔了舔美色,余光瞥见他眉头微皱,便探了探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若他日后死了,留下的骨念会是什么? 陈清酒微微颔首看他,目光清浅,成钰如今能矮他个半头,这样被看着,怪不自在。 “我看你不太好……”他觉得尴尬,就缓缓收回了手,正要胡乱说些话,却见远处黑雾缭绕,当即正色道:“哥哥,那里。” 他身子一转,半步还没迈出,一双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陈清酒的身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他垂首静立,微微启唇,迟疑道:“……儿茶,你要学骨念吗?” 他的声音很低,问的时候还偷偷瞥了一眼成钰,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眼前之人,虽赐他名,赋他姓,可每每唤出的却只有‘儿茶’二字,那个,口口声声说要舍弃掉的名字。 成钰歪头,无奈道:“哥哥,你再不走那黑影就没了。” 成钰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终于拨开了他的手,迈着步子率先过去。 暗处的人松了口气,最后紧跟在他身后。 ☆、第十五章 穿过那层黑影便是另外一个地方,浮光掠影般的走了一场,陈清酒已经难掩疲惫,嗓子处的疼痛阵阵而来,犹如刀挫。 他手指贴住脖颈,静静站在成钰身后。 人潮人海,嘈杂不宁。 京都正街刑台,四方石柱缀着铁链,于正中央束缚着一人,大雪纷飞。 谢思温跪在石台上,下面众人指手画脚,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算他能听到,也是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不肯救我们?” 上前问话的,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垂髫,面容冻得通红。 谢思温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冰雪,他微微抬头,笑意从眼底漾开,问她:“我为何要救你们?” 女孩咬着手指,天真无邪的样子,“阿娘她们说,强者保护弱者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思温反问,“你觉得你是弱者吗?” 小女孩瞪着无辜的双眼,虽是一脸茫然,却语言坚定:“我不是。” 谢思温目光缓和,仰头看着正前方的暖轿,“我本奴籍,拜天所赐,沦落至今,别说我谢思温不是这里的子民,就算是,有此君主,宁见死不救。” 众人听他一句宁死不救,纷纷慌神,窃窃私语,而有的人已经破口大骂,碍于皇帝在此,不好爬上刑台。 谢思温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嘴角泛起苦笑,摇头低叹,“我不以恶意揣测世人,世人却以恶意揣测我,这是什么道理……” 天际乱云翻滚,邪魅临世。 风刃掠过,成钰手指蹭过面颊上的血珠,神色凝重。 他没想过这里居然有如此险境,当下凝了一柄顺手的长剑护在陈清酒身前,浓雾幻化成龙,遮云蔽日而来。 成钰拔地而起,长剑冷寂。 风雪迎面砸来,成钰身影在其中穿梭,他周身都是肃杀之意。 突然之间,身后的时空撕裂开来,有人跑了进来,一手摁住他的肩膀,笑道:“哎呀,一不留神儿出了个远门,尸骨就被人翻了……” 来人衣着鹊灰色锦袍,相貌干净,一派温良,正是那谢思温无疑。 只见谢思温手指轻捻,那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巨龙瞬间烟消云散,他一手拎着成钰,一手推着陈清酒,将人送了出来。 出来时,庭院幽静,却少了那副骷髅。 谢思温看成钰凝眉,便笑着道:“小友,不必找了。” 他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手指了指自己,眉宇间有些傲然,“新添得画皮。” 成钰:“……” 这丧心病狂的鬼画手。 成钰忍不住诽谤,却好奇心地多看了几眼。 谢思温大大方方由他看了会儿,问道:“不知两位友人前来此处有何贵干?” 成钰看了眼陈清酒,见后者不太想开口,便将童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谢思温听了,面上颇为惋惜,“月见那姑娘,与我有些交集,她几世守着心上人的轮回,我分外看不过去,劝也劝不动,心下可怜,便画了个护身符于她,没想到……” 三人之间一时无话,最后还是陈清酒先开了口。 “传闻北扶风一郡,有谢家子,幼时即嗜学,岂奈家贫,折枝以沙绘……执炭以添壁,于及冠之年,得天赐异禀……可绘物成真,虽未有大成,却善得乡人子谒余,故四邻谬称,才之过于京师者,其名――谢思温……” 谢思温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这些话,恍惚愣了片刻,才颔首笑着道:“这些陈年旧事,说来倒也新鲜。” 他眉头轻皱,抬头看着陈清酒,仔细打量着这人,“《异人札记》这本书已经消失了百年之久,本就是闲人野史,原来还有人记得……” “偶然读过,那日得见,那东西,就想到了……” 谢思温摇头惨淡地笑了两声,见他神色黯淡,陈清酒席地而坐,成钰往右移步,随坐在他身侧,问出了陈清酒需要问的问题,“你既然算是谢家子,为何会‘活到’现在而不去转世轮回?” “可能是因为怨念,招来了妖物。”谢思温右手一转,一支卖相略差的笔便躺在了手中,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你们看过我一部分记忆,便知传言有差。这支神笔并非我二十岁生辰得到的,而是生来就有,起先并未留意,后来有一日我用了它,发现它居然可以绘物成真,我那时不小心,被旁人留意到了,只是这支笔到了他手中却普普通通。” “后来被谢家人收留,谢父也知道了此事。”谢思温想了想,略微停顿后才道:“你们方才只是看到了一丁半点,其实我那日并未被处决,彼时南国已兵临城下,皇帝着急弃城脱逃,后失踪不见,而我也趁乱随着谢父逃往了海岛。” “至于这件神物,虽一直留着,却不常用到,父亲叫我当心,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能拿出,我听从他的话,用木匣子将它收了起来,几次来用也不过是给家里添些柴米油盐,桌椅板凳之类的小东西,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谢思温低下头,叹息道:“这支神笔放在我身边根本无用,况且我不熟悉这种怪事,唯恐它给我惹麻烦,便打算找个地方埋了,但是在中元那一日,山上的精怪突然闯进了村子,无情杀戮……我逃出了很远依旧能闻出血腥,听到嘶吼……” “你带着神笔又回去了?”成钰问。 “是,我想它既然可以绘物成真,那它画出来的东西肯定可以驱逐那些魑魅魍魉。”谢思温垂下眼帘,要笑不笑地提了提唇角,“那天天色特别暗,满地都是血,而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恐惧,拒斥,就像他们看那些怪物时一样,那个时候,我也成为了他们眼里的怪物,后来在村主的带领下,我被执行了火刑。” 谢思温仰起头时,便不动声色了。 死在自己保护的手中,对于他来说,好像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陈清酒问道:“你选择报复了吗?” “怎么会?”谢思温冲他一笑,道:“谢家于我有恩,那些人于谢家有恩,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若真的为了这件事而去迁怒那些村民,父亲他可能就真的不要我了,一己之私,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不可饶恕,我不想我死的时候得不到解脱。” “可你,最后,还是没得到解脱……” “啊。”谢思温耸肩,一脸无奈,半开玩笑道:“说来惭愧,中间似乎发生了点变故,我也不太记得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陈清酒伸手,谢思温毫无犹豫便将那神笔给了他,只听成钰在一旁问道:“你先前说可能因为怨念招来了妖物,可曾见过那什么妖物?” “唔……”谢思温扶额想了想,在一旁拣了枯枝,边画边回忆着,“火刑死后,我灵魂飞出,得见了一个女人,相貌大概如此。” 成钰偏头看着,等他画完又看向了陈清酒,那人将神笔还了回去,道:“人,笔,皆不识,但猜想,恐是稷修……” “稷修?就是《太源》所载入的四恶兽之一?不是说是一种长相丑陋的怪物吗?” “化祖四恶兽存活时间久了,也该会幻化人形了,你见的恐怕就是稷修的人身,稷修善蛊惑人心,她,可曾让你做什么?”成钰心中想到些场景,便不敢瞧一眼陈清酒,直接问出了口。 这下谢思温有些匪夷所思了,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随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二人是心意相通的啊,难得一见!” 成钰嘴角下意识地一阵抽搐,而后黑着脸解释道:“他是我兄长。” 谢思温一摆手,“生得都不一样。” “她没有。” “?”成钰同谢思温偏头,看了好半晌才道:“哥哥的意思是稷修没有蛊惑你,她有事急着脱身,只来得及将那神笔物归原主,指望着你能借此大杀四方,没想到你这人是个吃斋念佛的性子,压根就没想复仇。” 谢思温无奈,“那它不会来寻仇吧?” “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稷修不屑如此。”陈清酒道:“不过安全起见,你还是随我回柜山躲一躲……” “柜山?”谢思温先是看向了他,而后视线又转到成钰身上,才后知后觉道:“秃头山?” 所谓秃头山,只是柜山的一个雅称,由此可知其地界如何。 谢思温道:“去了会秃头吗?我发量不太好。” ☆、第十六章 三人不急赶路,就先在边城的客栈住下了,安顿好后还未至黄昏,便已在各自房中歇息了。 成钰的房间便在陈清酒隔壁。 天色稍暗时,原本还在酣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他起身坐了片刻,便推开门,往陈清酒的房间走去。 房门未落锁,吱呀一声便被推开,榻上人还未睁眼,成钰便已近身。 陈清酒漠然看着半夜扒房、近在咫尺且一脸诡笑的人,微微倾身,“回你房睡去。” “不要。”成钰跪在床前,握着他的手,虽一脸不满,却甜滋滋道:“哥哥,今日让我与你同榻而眠可好?” …… 榻上人许久不语,成钰便起身,直接越过他,跨进了榻内侧,动作麻利地扯开衣领,袒胸luru,一手将被子拉开,一手拍着床榻,侧身看他,笑意甜得跟淋了蜜一样,“哥哥,往这里躺些。” 陈清酒默默地盖好了被子,闭眼不语。 内侧人猥猥琐琐地靠近,双臂环着他脖颈,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被子里的双腿还不安分地蹭了蹭,吐息温润,“哥哥,你如今怎么不听我话?还是说……” 他顿了顿,微微仰头,薄唇在他雪白的脖颈上蹭着,声色暗哑道:“哥哥怕对我欲罢不能?” 陈清酒:“……” “呀!”成钰忽然翻身压在他身上,一手压在陈清酒的心口处,一手轻摁他的下唇,泪眼婆娑而又难以置信地惊呼着,“哥哥,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弟弟啊!你这是实在是不如禽兽。” 陈清酒心中冷哼,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喜欢吗?” 成钰:“喜欢。” “喜欢就滚。” 陈清酒抿唇将他掀开,他的神情肃穆而沉稳,须臾,才低声道:“让他出来。” “啊?谁?哪个他?”身侧人揉着腰,先是装傻充愣,最后一脸不高兴地压在他胸前,闷闷不乐道:“酒酒,你干嘛那么疼他,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罢了,我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了吗?” 陈清酒又一巴掌将他摁下去,正色道:“胡闹,你魂魄尚未聚合,怎么能随意醒来,好好待在这身体里静养。” 成钰一眼眶泪水花儿马上就要不值钱地落下,他双手捏着陈清酒的衣袖摇摇晃晃,瓮里瓮气道:“酒酒,你果然不爱茶茶了……” 陈清酒大概受不了他这番装傻卖懵,起身整理衣衫,坐的端正,叹道:“何时醒来的?” 成钰立马抱住他的臂膀,撒泼打滚地笑着,“早在酒酒去太子山时,我便感觉到了,虽然看不见听不清,但我记得你的味道。所以说,酒酒,你身上的灵力是最纯粹浓郁的,解了我封印,叫我醒来好不好,你看这混小子都惹你生气了。” 陈清酒道:“我没有生气。” “你有。”他撇着嘴,不高兴道:“我睡着都感觉到了,就童府他冒失地进幻境找你时,要我说,你就该打死他以做惩戒!” 陈清酒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半晌才艰难地找了个说法,“儿茶,虎毒不食子。” “你不用在意我想法,朝死里打。”他双臂环胸,气得脸都变了色,转过头时又一个笑容干净而纯粹的少年,“所以酒酒,让我留下好不好,我绝对不会气你,并且爱你,疼你,宠你,哄你开心。” “没得商量,回去睡觉。”陈清酒躺下,将被子盖上,侧身不再理会他。 成钰嘟嘴,不死心地又同他挤在一起,同手同脚地将人锁入怀中,咬着他脖子,无理取闹道:“我不管,有本事你将他叫出来,否则这些时间就是我的,除非姓成的那个王八羔子杀了我,奶奶地,没事给他取什么名,赐什么姓,就叫王二狗这贱名多好养活!” 陈清酒无可奈何地由他抱着睡,身心疲倦。 谢思温近来发现了诡异之处。 若说成钰之前是入孝出悌,对待自家兄长事必躬亲,那他最近便是腻歪地过分,恨不得耳鬓厮磨,并且明目张胆。 两人活跟个连体婴一样。 恰如此时,谢思温余光瞥见那俩人挨坐在一起,成钰一双眼睛都能将人盯死,而后者则心无旁骛地吃着饭。 成钰看引不起他多余心思,献殷勤地给他夹菜,还顺手在人胸前摸了一把,光是面上就如此,谁知道桌子下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动作…… 谢思温咬了咬牙,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先行上了路。 柜山一地,他略有耳闻,只知道那是个穷疯了的地方,万没想到里面以前居然住着一个人,现下那人还收了个‘贤弟’。 还真是人穷辈分高。 谢思温虽先行,却并未与两人有太多的距离,眯眼往去,还能看到远处交叠的人影,逆光而行。 在他看不清的地方,成钰已经苍白了脸,额头的汗水止不住地留,就算如此,他也不肯停下脚步,双臂环着陈清酒的胳膊,紧拽住他的衣袖。 “若实在撑不住,换他出来吧……” “我不。”他咬着牙,看了陈清酒一眼,虚弱笑道:“只要能与酒酒待在一起,这些都不算什么……” 陈清酒往远处看了看,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扶着成钰坐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树下纳凉,“此地灵脉稀薄,你又苏醒数日,为了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不要命?儿茶,你若真要如此,回了柜山,我便加固你身上的封印。” 成钰迅速抓住他的手,却无半点紧张,刮着他鼻子笑道:“你现在就欺我没办法……” 他顿了顿,手指指腹在陈清酒掌心里打转,眼神溜进他衣袖中,又讨好道:“酒酒,你能不能先吹一曲子给我宁神。” 掌心的酥麻之意传来,那人的手指还在里面打转,陈清酒反手将他一折,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玉笛,薄唇轻凑。 成钰立刻竖耳倾听,只是陈清酒一曲未罢,他便先抬手夺下那支笛子,把玩片刻,掐着语气道:“兄长,你这宝贵笛子是谁送的?” 陈清酒颔首低眉,成钰显而易见地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挑衅…… “前面客栈休息,我马上走。” 问也不许问,小气鬼。 成钰撇嘴,起身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这两人几次歇脚,谢思温也见惯不怪,虽说柜山是个‘秃头山’,可沿路风景却能入眼。 休息两日,打点好一切,今日用过饭,谢思温便同陈清酒坐在楼下,成钰则上了楼收拾东西。 下楼时,成钰将玉笛给他带上了。 其实三人都是两袖清风,就连陈清酒那宝贵玉笛也是因为被之前那人揉捏了几天,今日才由成钰交还。 先前那人有个坏毛病,睡觉喜欢咬东西,陈清酒晚上没多少睡意,身边人一个动静,就能惊醒,几夜被人咬的烦了,他便吸取经验教训,趁人睡熟时,顺手就将笛子塞在那人牙齿间,反正第二日也发现不了。 咬什么不是咬了? 谢思温又吃了口热气腾腾的茶,这才将钱结了,同两人上路。 三人前脚刚踏出客栈门,身后一行人便也鬼鬼祟祟的跟上,直到出了城。 林子里,寂静无声。 数辆马车原地不动,为首的车夫掀开了帘子,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马车上走下,那车夫颔首,有些紧张道:“老爷,人不见了。” 中年男子眉头皱起,忽而叹息:“罢了,一切皆缘,我们强求不得。” 说完,他便转身掀帘欲走,正在此时,成钰从暗处现身,笑问道:“不知阁下跟踪我等一路,所谓何事?” 中年人动作一顿,回头只见那三人站在远处,而先前问话的人虽不掩笑意,却十分警惕。 他并未看向成钰,而是望向了成钰身后的人。 只见那中年人俯身一拜,目光却丝毫不离陈清酒,眉宇间竟带着些近乡情怯的惶恐之意,颤声道:“敢问先生是否姓颜?” 成钰挑了挑眉,先对此人明目张胆的无视表示不爽,而后又皱着眉头想:套近乎也得聪明点,这里谁姓颜了? 他没有答话,身后的陈清酒却是薄唇掀动,“你是何人?” 中年人道:“在下姓柳,名青,字逢春。” “我姓柳名岸,字别枝。” 一个清润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记忆中的那个人依旧带着温和似玉的笑。 陈清酒问道:“柳……别枝是你什么人?” “那是先祖。”柳青道:“我辈蒙祖上荫庇,自先祖至今已有三十六代人,先祖离世前曾留有画像一幅,并教诲一条,世世流传,若后辈有缘得见画中人便需归还一物,敢问那人可是先生?” 成钰回头看着他,便见陈清酒抿着唇,微微颔首。 柳青回头,后面马车上接着下来一白衣男子,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衣衫若雪,气质温雅,手捧着木盒。 见陈清酒看着他,柳青引荐道:“这是犬子柳生。” “柳生。”陈清酒默念那名字,神色茫然,许久才艰涩道:“他与柳……别枝相貌颇为相似。” 柳青略微一愣,随后坦然笑道:“那是犬子荣幸。” 他接过那木盒,走至陈清酒面前,恭敬奉上。 陈清酒将那盒子打开,成钰靠着树干,颇为闹心地瞥了一眼,只见那盒子里躺着一枚与那玉笛成色相当的墨绿色螭纹玉佩。 成钰丧心病狂地想:那什么柳折枝就是兄长心心念念的故人吗?景沐月是他儿子?我……也是他儿子,然后这么推算下来,我和景沐月…… 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成钰打了个寒战,连忙抱头躲在角落里冷静。 “当年我将这枚玉佩还于他之时曾有言在先,日后柳家子弟若有求,不论何事,不分善恶,皆可持此信物来寻我……” 柳青闻言,轻轻笑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日得见先生一面,归还信物已是上天护佑,如若先祖在此,定也是这番想法,还请先生莫要为难。” 柳青又同陈清酒客客气气了片刻,成钰心里打了好几个弯,余光瞥着那与柳折枝‘相貌颇为相似’的柳生,冷哼一声。 他原地里吃着飞醋,柳青几句话下来便已经带着家人拜别。 作者有话要说:  ‘儿茶’: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陈清酒:…… ‘儿茶’: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清酒:是是是! ―日后― 儿茶: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陈清酒:是你鼻子犯的罪。 ☆、第十七章 陈清酒手握着那螭纹玉佩,心里不是滋味,他从未想过有那么一日,自己会与柳岸的后代相遇,还是如此仓促,一别两散。 他与柳岸之间的事情,其实是说不得的,陈清酒这么大岁数,对不起的人不多,而柳岸的存在几乎算是一道旧伤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 人世间总有那么多巧合的相遇,一经提起,便道伤悲。 柳岸与他,便是如此。 “哥哥?哥哥?” 成钰见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多叫几声,没个回应,一旁的谢思温唯恐人祸水东引,抱着臂早溜到一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低着头。 他娘的。 成钰瞪了他一眼,上前还要再说什么,陈清酒已经摆手,声色疲倦,“儿茶,回客栈休息一日再走吧。” 成钰当场哽在原地,他觉得自家兄长越发可望不可及了。 原路返回至先前的客栈,陈清酒毫不客气并且熟视无睹地将成钰关在了门外,留下他与谢思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而谢思温这财大气粗的鬼画手着实不忍心再打击他,拿了银子又开了一间房给成钰。 成钰仰躺在榻,辗转反侧不能眠,他越想白日时的场景,越觉得心头难耐。 要不……就去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也无伤大雅。 思至此,成钰霍然翻身,而后几个纵跃便来到了陈清酒窗下,悄无声息地捅破了那层窗纸。 那人侧身坐在幽暗的烛火前,微微仰头。 成钰动作顿住,略微震惊,因为屋内居然待着两人! 不,另外一位,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 那道幻影长身玉立,墨发垂落,一双透明的手轻轻抚着陈清酒的面颊,无奈长叹。 “清酒啊……” 幻影俯身,似乎想要将人抱在怀里,却又只能于空中消散,落下一屋光芒。 陈清酒抿唇不语,玉佩握在手中,手心再摊开时,信物已化为了齑粉。 他这样呆坐了片刻,好似觉得缓了过来,起身便往床榻边上走,可刚走没几步就没站稳。 陈清酒喉间鲜血翻滚,他一捂唇,一口鲜血直接从指间喷溅而出。 “哥哥!”成钰当即顾不得其他,掀窗而入,搀扶住了他,手上的身体轻飘如羽,仿佛如那幻影一样,可随时消散。 陈清酒随他坐在地上,扬起满是鲜血的手指微微摇晃。 血色殷红,成钰紧握住他的手,触到那冰冷的肌肤时,顿时一颤。 陈清酒看不见眼前人,只听到他声音,便低语道:“没事,我没事的,你不要……” 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又呕出一口鲜血,成钰看着心惊,唇色都发白了。 陈清酒的瞳孔开始涣散,他靠在成钰怀中,声音嘶哑:“儿茶,先回去,回柜山。” 他垂下眼眸,喉间竟发出了呜咽,那是一两声极细的哭腔,带着压抑的酸苦,“对不起,我不止对不起……” 对不起谁? 成钰握着他的手,抿唇不语,陈清酒长睫上沾染了水雾,终于疲惫不堪地昏了过去。 “好,我们回柜山。”成钰俯身在他耳际落下轻柔一吻,只有在他无意识时,成钰才敢如此大胆。 回了柜山两日,陈清酒便一直不省人事,期间谢思温还前来拜访过几次――他还是不习惯这鬼地方,去了山下住,看着成钰日日顶着满眼血丝,谢思温心里都发愁。 成钰知道榻上人只是在沉睡,可他究竟是要睡上几日,还是睡上几年,也没个定数。 谢思温在院子中为自己描绘着最新的皮相,顺便偷吃了几块成钰新捎上山的点心,“我说你呀,就是关心则乱。” “少说风凉话,他要是真的睡个几十年成百年的,你……”成钰眼眸一闪,压下心中焦躁,闷声道:“那让我怎么办?” 谢思温缄默不语,成钰叹息,“也不知那什么柳折枝到底和兄长有什么关系,都死了百八十年了,还能搅动兄长的心思……” 谢思温不怕死道:“若是心上之人,别说什么百八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他不死,便不会忘记。” 成钰大怒,掀起那砚台泼了谢思温半袖子。 谢思温抱着那新画好的皮相闪到一边,不在意道:“还好还好,新皮没被你这小子泼脏。” 成钰黑了脸,看向屋内,面容又恢复静和,“哥哥他,真的很在意那个人。” 谢思温为自己的新皮相还点了颗泪痣,闻言,不禁挑着眉看他,“讲真的,成小友,若那柳岸真是你兄长的心上人该如何是好?” 成钰心头一凉,五味杂陈地,他道:“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成钰并非自欺欺人,若他们两人真的是那种关系,那么初见柳生时,他便不应该是那样的表现。 “我只想知道柳折枝与兄长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还不简单。”谢思温换上新皮相,勾唇一笑,眼角的泪痣美得撩人,“他如今沉睡着,你可以去入梦看那部分记忆。” 成钰脸色又白又青,“你个杀才,怎么不早说?” 谢思温无辜看他,最后垂首叹气,“你也没问我啊?” 成钰眼皮一跳,真的想将谢思温的皮扒拉下来,踩碎他那一身烂骨头。 两人躺在榻上,谢思温从衣袖中取出一条墨线,一端系在成钰指间,一端系在陈清酒指间。 “我会想办法送你的魂魄到他识海之内,然后以旁观者身份去看他与柳岸的那段记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提醒什么? 成钰刚一竖起耳朵,谢思温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这不靠谱的鬼画手总是将重要之事拖到后面! 一阵天翻地覆,似乎有一双手拼了命的想要将他撕开,成钰觉得他身魂已经分离,冥冥之中,魂魄一个颠倒,如坠天堑。 睁开眼时,处处幽暗,他正身处于一座城隍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庙外。 “明弈,今晚不作休息了,赶路进城。” “是,主子。”成钰听到自己,哦不,是明弈说道:“吩咐下去,继续赶路!” 他原是借用了旁人的身体。 成钰在明弈身子里缓了缓,然而他们这一行人还未得及从城隍庙门口路过,那风雨中萧瑟单薄的庙门先垮塌了下来。 破庙里扔了一人出来,几个半大不小的叫花子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口,其中一人不屑道:“我呸!你这臭疯子,当真以为这庙是你家盖的啊,赶紧哪凉快滚哪去!” 明弈的目光自然转了过去,只见那挨打的人蜷缩在墙角,一言不发,只瑟瑟发抖,看身量还是个和他差不多的人。 “死疯子,臭扒皮,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为首的小叫花子暗唾一口,抄起地上的断木又甩在那人身上。 “小友,适可而止啊。” 那小叫花子眼神一溜,瞧这伙儿人的架势,就知道是个上等人家,也不明白他们平白无故插什么脚,还是客客气气道:“里面的贵人,这疯子可是个扫把星,您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别玷污了您的马车。” 车内的人轻笑,而后掀开了帘幔,渐露出一袭蓝灰衣袍,此人束发加冠,端得是个明月皎皎的好皮相。 陈清酒曾说柳生同柳岸相貌相似,可成钰今日看来,那皮相确实是有八分样的,可柳岸的骨相,柳生却是四分也比不上。 柳岸此人,就犹如山间晨雾,亦真亦幻。 “当今皇上治国安民,不曾想天子脚下也有如此劣行。” 那小叫花子双手叉腰,一声冷哼,“天子脚下怎么了?天子脚下也有活人,有人的地方就得分三六九等。” 还没等柳岸说话,明弈先是冷嘲热讽一番,“区区几个叫花子,也要在这里论个三六九等之分?”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何况明弈此人怎么看也不是个善茬,他再怎么尖酸刻薄,几个没钱没势的小叫花子也不敢吱声。 为首的家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甩手进了破庙,没好气道:“有本事装好人,有本事就收了那扫把星,站在这鬼地方和我们兄几人瞎扯淡也不怕折了身份……” 柳岸淡笑不语,一双眸子依旧平静安然,他余光瞥向那墙角下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下了马车。 柳岸半蹲在他面前,道:“这位朋友,是否安好?” 角落里的人始终抱着头不说话,感觉到了生人的接近,他浑身上下直打颤。 柳岸一怔,声音放轻,犹如清风徐来,“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里也没有会伤害你。” 他顿了顿,又道:“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人似乎在犹豫,随后迟疑地抬起了头。 成钰在看清那张脸时彻底傻了,任他怎么想,也没料到那人如今会如此落魄,任人欺凌。 他所敬爱之人,过去究竟遭了什么罪? 柳岸看着这双不同于常人的眼,好不诧异,中原人多是生得黑色眼睛,而外族人多异瞳,却不是这般颜色。 眼前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似乎都添着伤,看起来和那些乞丐没什么两样,奈何一双眸子生得好看,怎么瞧都纯良无害。 柳岸伸出了手,地上人又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我不会害你的。” 柳岸将手放在他发间,抿唇点了他的睡穴。 作者有话要说:  别枝是个好人,于陈清酒而言,他是雪中送炭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别杀我:) ☆、第十八章 柳岸将人带回了宅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意外,成钰至今觉得恍然。 床榻上的人已经梳洗干净,柳岸差了大夫过来。 入了秋,北方渐冷,屋内已经添了炭火,噼里啪啦地响。 大夫替榻上人掖了掖被子,对着柳岸一拜,“柳公子,恕老朽直言,这位公子头后部曾受过重击,这才伤了脑子,而且凭伤口来看,怕是有个七八年了,痊愈是不大可能了,还有……” 听他言语间的迟疑,成钰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大夫垂头叹了口气,拱手言道:“方才检查时,我发现这位公子的喉间亦有伤痕,恐是被人灌了药,嗓子也毒哑了。” 成钰顿觉呼吸一顿,一把锥子直接刺透心脏,身心之痛席卷而来。 哥哥的嗓子,在这个时候…… 成钰觉得难受,可这明弈就是个迟钝的主,他不会像柳岸一样嘘寒问暖,只能笨拙地站在原地,连榻上人皱起的眉心也不能伸手抚平。 柳岸令人去调查了他的身份,明弈自然留在这个庭院里看护着他。 这总算是一件好的事情,至少成钰可以把他放在眼前看着。 关于陈清酒的身份,柳岸自然毫无头绪,三日后,榻上人苏醒,家仆去请了柳岸。 成钰站在庭院内,看着那人进去问候。 那大夫说的没错,他的嗓子是被毒哑过,但勉强也能说个一两句话,只是里面人现在犹如稚子,说出的话也让人听不明白。 柳岸从家仆手中接过粥碗,将勺子放到他唇边,喂着人吃了一碗粥。 家仆看着他似乎还有话要问,收拾了东西便退出了房子,留下两人在内。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 “名,字……” “对,每个人都有一个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名字,你的那个名字是什么,能想起来吗?”柳岸用帕子擦掉他嘴角的汤渍,神色温柔。 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上人皱着眉头,越想越苦恼的样子,柳岸抬手,声音轻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你不用逼自己……什么玉?” 柳岸颔首倾耳,听他喃喃道:“钰,他叫,既白……” “既白?”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榻上人猛然抬头,眼神纯净,他抿着唇看柳岸,许久才低语道:“他好像,是叫……小白。” 陈清酒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柳岸没听清楚,但见他沉下了眉眼,忍不住便要抬手拂去他的愁苦,“你身体不适,便安心在这里休息吧。” 陈清酒抬眸,茫然看他:“你是谁?” “我姓柳名岸,字别枝,是这柳宅的家主,你记住了。” 屋舍的窗户半掩,成钰刚好能看到里面的情形,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这姓柳的家伙,显摆殷勤,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偏生自家兄长此时就一副无辜样子,疑心不起。 “哪个混蛋如此待你,我非得打断他的狗腿!”成钰心生怒气,骂完了这才发现这话虽是他想的,却是由明弈嘴里说出来的。 成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手。 右手在眼前晃了四五下,成钰神情恍惚。 “明弈。” 直到门被打开,柳岸唤到这个名字,成钰才回神,痴痴傻傻地转过头,学着明弈的口气,叫了声“主子”。 柳岸摇了摇头,拂袖离去。 确定这院子暂时不会进来其他人后,成钰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他是真的做贼心虚,不敢有大的动作。 榻上人如前几日一样,睡得安稳。 成钰坐在榻前,心里发苦。 “若当年这里留得是明弈那个木头,你该如何无趣?”成钰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轻轻握住他的手贴在了面颊上。 依旧是记忆中的冰冷,因为早年流浪,不知受过什么苦,陈清酒的指间都是伤。 成钰兀自悲痛,没发觉榻上人眉心一动,竟缓缓睁开了眼。 等到成钰回神抬头时,那人还对他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现场抓包,委实尴尬。 成钰一番悲情还没下去,猛然打了个寒战,只是他依旧不舍得松开那只手。 面面相觑时间过长,成钰最后心一横,他甚至色胆包天的想:“反正这是在哥哥记忆里,就算,就算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哥哥也不会知晓。” 思至此,成钰抓住他的手越发用力。 “明……” “不是明弈。”成钰打断了他的话,狠狠盯着他,“叫我儿茶。” 榻上人长睫闪了下,最后迫于淫威,奶里奶气地叫了声:“儿茶。” 成钰眼底终于浮现了一抹笑意,大灰狼似地,“乖,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儿茶。”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成钰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专横跋扈的贵公子一样,即便知道面前人是假的,只是个虚影,但还是忍不住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还有,以后柳岸如果问你喜不喜欢他时,你要回答不喜欢。” “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成钰看他点头,满意地笑了笑。 榻上人天真无邪,成钰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囫囵抱入怀中,几乎是颤着声音,“就是想……让你只同我一人亲近。” 识海中藏着的记忆因陈清酒本身的虚弱而显得很混乱,成钰依旧奉命留在陈清酒身边,然后每日看着柳岸过来献殷勤。 对于其人,他大概了解过。 柳岸柳别枝,敬元八年任柳家家主,时年不过十二岁,柳家本身便为文献大家,藏书万卷,所以柳岸自小不仅精诗词,还善兵法,可谓是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 但他却几次三番谢过了朝廷的招纳,最后无可奈何才做了个客卿的身份,如此清风霁月的人,当是少见。 “如果能少些龌龊念头就更好了。” 这年寒雪,柳岸随当今天子冬猎,逮捕了只雪狐回来,二话没说就送了出去。 成钰双臂环胸,端坐在树上,看着下面比肩而立的两人,努力地摒除杂念――若非他怕扰乱这些记忆,当下就要提刀砍下去。 “龌蹉,卑鄙,无耻,下流!”成钰咬牙切齿地将那人在心里凌迟了几百遍,整个人都负着寒霜。 庭院,柳岸看他对那雪狐爱不释手,忍不住便笑了起来,“喜欢这个吗?” “……”陈清酒苦着眉头,没有回话,他好像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就抱着雪狐呆愣愣地站在柳岸面前。 就在成钰觉得下面人都快急哭了的时候,那只雪狐从他怀中跳出,蹿回了屋子。 “狐狸……”陈清酒当即追了过去。 柳岸深深盯着他的背影,目色温柔,半晌之后,才微微偏头,面容平淡,对着树上的成钰道:“明弈,你说开春后我带他出去走走如何?” 成钰敛眉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微沉。 柳岸见他样子似乎是在踌躇,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柳岸如今的态度,叫成钰觉得内心复杂。 屋里烧炭添得足,丝毫感受不到严冬,那雪狐通灵性,见成钰进来,便溜到了他背后,蜷缩一团。 “儿茶……” 成钰坐在榻前,缓缓倾下身子,伸出了手,揉着他面颊。 陈清酒跪坐在榻,睁着眼睛看成钰,也不说话,直到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浮起涟漪,他才吃痛地歪了歪头。 成钰定神看着他呆懵的样子,低笑出声,伸手将他揽入怀中,鼻翼间是令人魂牵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梦绕的味道,成钰说道:“总不能让明弈这厮凭白捡了便宜……” “儿茶,你说什么?”陈清酒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人。 “没什么。”成钰觑着他的面色,笑了起来,“开春想不想出去玩?” 榻上人瞬间眼神一亮。 只可惜到了开春,成钰还没来得及下手,柳岸便携着一众人去了护国寺上香。 庙头里眼过之处皆为苦僧,开春发的嫩芽也被佛香熏染的清净无为,好在柳岸没打算为难陈清酒,放了他去往后山,成钰自然跟着。 后山脚下,两人相对而坐。 远离了世俗尘埃,奉于高高庙宇之上的九天神佛也乐得清闲。 陈清酒折了一堆柳枝在身旁,笨拙地串着,他不比成钰。对面人手指灵巧,几下编个小花环,丢在雪狐脑袋上。 陈清酒看得目瞪口呆。 “要学吗?” 陈清酒双眼泛着星光,点了点头,诚恳道:“你教我,送完柳,折枝后,我给你……” 成钰握着柳枝的手指一顿,当下改口:“我不教了。” 陈清酒歪头看他,丝毫不知自己言语间已经得罪了这位尊神,见他不说话,也就只能在那自个寻思琢磨。 半个时辰后,陈清酒捏了个扁圆的柳环,他双手捧着,眉头紧锁,如霜打的茄子――这苦闷的孩子又要急哭了。 成钰将刚编织好的花环给他带上,陈清酒仰头,依旧是泪眼婆娑,却多了一丝呆懵,叫人心下温软。 成钰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走吧,我们去前面找柳岸。” 陈清酒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耷拢着脑袋,他手指绕着那柳环,一下一下地,思忖许久,才伸手扯住了前面人的衣袖,怯懦道:“儿茶,你是不是,生气了……” 成钰一愣,回头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揉了揉面前人脑袋,一脸认真,“哥哥,我永远不会生你气的。” “那……”陈清酒仰头看他,依旧小心翼翼,“我能把这个柳环送给,柳,折枝吗?” “当然可以。” 成钰点了点头,面前人心中那点儿郁结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 陈清酒抿唇一笑,抱着那柳环便往前面跑。 ☆、第十九章 前面人步子迈的很大,又频频回头看他,一不留神儿就撞到了人。 “哪里跑来的东西,是不是眼瞎!” 成钰眉头一皱,当下抬脚闪身至他面前,拦下了那只手。 “又是哪个混账!”见一掌没有挥下去,这公子哥立马起了怒意。 成钰是个识眼色的人,见这公子哥衣着雍容,而他身后的马车也与寻常人家的不同,便略微颔首,轻声道:“望诸位恕罪,我家公子着急去前面寻家主,并非有意冒犯。” “家主。”马车内的人突然出声,声音苍老,“不知是哪家家主?” 他话音未落,陈清酒便微微一颤,躲在了成钰身后,一手捏着柳环,一手紧拽着成钰的衣袖。 这番举动带着惧怕之意,成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马车,说道:“是柳家家主。” “哦,原来是柳家主。”车内人一阵轻笑,随后掀开帘子,对着那公子哥道:“枫儿,既是柳家主身边的人,你又计较什么。” 车上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转过头的时候突然双眼微眯,成钰看得清楚,他稍作停顿,而后又温声道:“不知小友人身后的这位公子,是柳家主何许人也?” 他五指收紧,面上笑意淡淡,成钰慎重答道:“这位公子是家主的故交。” “故交呐……”男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 “同家主,姓柳,名既白。” “柳既白。”男子喃喃自语,须臾抚须一笑,“好名字。” 他顿了顿,对着马车旁的公子哥招了招手,道:“我儿,对这位公子道个歉,我们走吧。” 那公子哥瞪着眼,当下象征性地抱了个拳,而后离去。 “哥哥……”成钰回身,那人却依旧抓着自己衣袖,不肯露头,他当即无可奈何地将人挖了出来,“那人已经离去,哥哥是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不认识。”陈清酒摇着头,红了眼,步子一直后退,喏喏道:“柳,折枝,我要去找他……” “好好。”成钰将人抱入怀中,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等到人不再发颤时,他才握着他的手,带人离开了后山。 之前遇见的人坐着马车,成钰脚程自然比不过,因此在游廊处又瞥见了他们。 成钰握着陈清酒的手,目光微沉,他可以肯定,那名中年人与此时的兄长有所瓜葛,说不定兄长这一身病也是拜他所赐。 “若是明弈在这里,该是什么样子。”成钰心中这样想,他咬了咬牙,最后恨了心,松开陈清酒的手,微微俯身,“哥哥,柳岸就在前面,你先一个人过去给他送了柳环,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陈清酒没有应声,他垂着脑袋,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柳叶,“儿茶,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那我,我不送他东西了……” 这语气,成钰直听着难受,他半晌不语,最后点了陈清酒的额头,哭笑不得道:“多想什么呢?我一会儿就找你。” “真的?” 陈清酒泪眼汪汪地看人时,总能叫人心头柔软。 成钰点头,陈清酒这才转身。 他走了几步,成钰目光看向远处逐渐绕过来的人,几个纵身轻跃,便躲在了假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之后。 陈清酒抱着柳环,一直低着头,没看到那人的靠近,对方先拦住了他,为首的依旧是那个中年男子。 那人神色复杂地看了陈清酒半晌,只见面前人头戴花环,被他挡了去路,便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里。 中年人道:“颜既白。” 角落里的人不说话,甚至眼皮都没抬。 他身边的公子哥轻笑出声:“父亲糊涂了,此人姓柳。” “不,他姓颜。”中年男子一口笃定,抬步靠近他,仿佛喃喃自语:“你果然是个怪物,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活着?” 陈清酒又缩了缩,他似乎着急去见柳岸,目光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声音细若蚊虫,“我要去找柳……别枝。” 中年人嗤笑,随即俯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颜既白,我那好弟弟都被挫骨扬灰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我要是你,就下去陪他了。” 陈清酒握着柳环,频频后退,最后背抵在柱子上,哑着声音道:“我不认识你,柳……别枝,他人呢?我要找他。” 中年男子一愣,颇为嘲讽地看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疯?颜既白,我那好弟弟才离你而去多少年,你就按耐不住寂寞,跟别的什么人勾搭上了,好歹也是誓海山盟,名字入过我褚家族谱的,你还真有脸呐……”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成钰藏在假山身后,登时犹如雷击。 什么誓海山盟?他弟弟又是谁?兄长在遇到柳岸之前究竟与何人还相识?他是被谁害得? 然而还不等成钰深思,那中年人眉头一皱,竟挥袖离开。 陈清酒大喘一口气,抱着柳环跑了。 上完香的柳岸一出庙门,便见陈清酒揣着狐狸,大汗淋漓地站在外面,等到他靠近,陈清酒才将那个半扁不圆的柳环拿了出来。 “给我的?”柳岸看着他眼底的光亮,温柔一笑,屈了身子,让他好把那柳环放在他头上,末了,又细心体贴地给他擦了满头汗水,“下次不要这么着急,我又不会跑。” 陈清酒歪头咬着唇,许久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柳岸唇角上扬,从衣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俯身替他系在腰际,“这个给你,当做礼尚往来。” 还没等陈清酒仔细把玩那枚螭纹玉佩,柳岸又问道:“明弈呢?我不是叫他跟着你吗?” 他话音刚落,成钰便闪身出来,目色微暗。 柳岸察觉出他的不对,抬手揉了揉陈清酒的脑袋,“你去和小白玩,我同明弈说会儿话。” 小白,是陈清酒给那狐狸取的名字。 等到他走后,柳岸收了收温柔的笑意,正色道:“什么事?” 成钰俯身一拜,恭敬道:“今日我同公子往前院走,路遇几人,看样子是认识公子,但为人不善,公子也很惧怕。属下方才调查过了,中年男子姓褚,名杨秋,另一个年纪小的,是他长子褚枫。” 一开始打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成钰万分难以置信,再三确认,因为柜山脚下那些墓碑中,便有一个姓褚的,褚姓少见,这绝非巧合。 “褚杨秋,相国大人……”柳岸眉头一皱,目光掠向一旁正在玩闹的人,“既白怎么会同他认识?你速去好好调查一番,我要具体情况。” 成钰抱拳俯身,离开的时候,他看了眼一旁同雪狐打闹的人。 柳家家大势大,要调查一个褚杨秋不是问题,而放轻了意念控制,让明弈出来打探此事,这一番来龙去脉才好好过清。 褚杨秋其人,本是前朝旧臣,前朝覆灭,新帝建都,此人长袖善舞,打了一手好牌,哄弄了帝王欢心,借以留在宫中,日日飞升。 而原本的褚家共有三子,据说老大早年病故,老二褚杨秋好花天酒地,唯有老三才华出众,年纪轻轻便掌握朝廷军权,征战沙场。 褚杨秋那日口中的‘弟弟’,便是说褚钰。 褚钰少年成名,帝甚喜之,后其威望高强,帝唯恐作乱,又苦于边疆无强兵驻守,便听朝臣建议,令其与太傅之子完婚。 而那太傅之子姓甚名谁,不言而喻。 这些事就算成钰不说给柳岸听,他也迟早会知道的,何况以明弈的态度来处理,他定会一五一十地告知给柳岸。 褚杨秋的事情完全摊出后,成钰便离开了正堂,照旧去守着陈清酒。 别院,风起柳絮。 陈清酒坐在池塘边上,他一手托腮,一手扯着柳枝逗弄游鱼。 时隔三日未见,成钰竟觉得他清减了许多。 他盘腿坐在陈清酒身侧,见他一脸茫然,嘴角上扬,“今日怎么不和你的小白玩了?” “小白?”陈清酒后知后觉地偏头看他,脆生生道:“它冷掉了。” 成钰手指一顿,当下觉得心口被人剜了一刀,而身侧人轻轻扯着他的衣角,依旧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他,“柳,折枝说小白永远也不能和我玩了,永远是多久?儿茶,你也会冷掉吗?” 他只当那永远不过须臾,所谓的冷掉了也只是短暂的别离。 成钰抿着苍白的唇角,紧绷着一张脸,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陈清酒如今犹如稚子,他不能同他解释清楚,便选择缄默不语。 许久,陈清酒似乎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悲伤,双臂环膝。 “他也是这样冷掉的……” 最后一语呢喃没人听清。 后来数日,柳岸没再来别院找过陈清酒,听下人们说,他出了远门,而成钰则日日坐在屋顶,也不作打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夏初后,京城出了件大事,褚相国因贪污卖国获罪,一门几百口人或斩首,或流放,骤然之间,昔日贵族,今日囚徒。 而褚杨秋遭斩首的第二日,柳岸便回了柳宅,连成钰都没想到,柳岸回来的第二日便出了事情。 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饶是柳岸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褚杨秋尸骨未寒,便有人找上了陈清酒。 来人绕过柳岸,避过成钰,于别院之中找到了陈清酒,奉着褚杨秋的遗命,前来归还一件东西。 东西送还到陈清酒手中时,男人还代替褚杨秋问了一句话:“我家大人叫我问过公子白,这十多年的疯傻滋味如何?” 然后还没等陈清酒反应过来,他便自尽于庭中。 ☆、第二十章 褚杨秋临死前差人送来的东西就这样到了陈清酒手中,那一方小小木匣打开后并无旁物,只是支色泽上乘的墨绿玉笛。 柳岸不知那物,可成钰却对那支墨绿玉笛有所了解。 玉笛的末尾处雕刻着一个个风雅的‘钰’字,陈清酒手指摩挲着刻痕,唇色苍白,不住发颤。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以言表的悲痛之事,眉头拧做一团,在柳岸前来搀扶时,虚弱无力地摆了摆手,继而不省人事。 后来成钰才知晓,褚杨秋至死都在折磨他,非得次次诛心才肯罢休。 陈清酒这一昏迷足足半月有余,柳岸差了各处名医前来,终无结果。 成钰环着佩剑,伫立于窗外。 斜阳若影,透过屏风映射在屋内,陈清酒昏迷之中,眉宇间愁丝不解,他或许不省人事,可偏偏紧握着那支玉笛,一直不松手。 送往此处的饭食不间断,来来去去,后来有一日,成钰再进屋时,榻上人已然苏醒。 黄昏已至,残阳那一缕光依旧在屋内挣扎,陈清酒半倚靠着,灰白着一头散发,目色黯淡。 他道:“让,柳岸过来见我。” 柳岸本就担心陈清酒的情况,自他昏迷,便是搬来了别院住,因此听到通报,风风火火地就赶了过来,只可惜他那点儿情绪在见到陈清酒时,一下便偃旗息鼓了。 柳岸抿唇,脚下顿了顿,这才恍若无事地坐在他面前,神色不变道:“你醒了。” 陈清酒知道他话里含话,微抿双唇,低声说道:“你既杀了褚杨秋,也就知晓我的身份了,即使如此,还要留我在柳宅?” 柳岸浑然不觉地笑了笑,“这柳宅你进出方便,我可从未下令禁足于你。” “柳岸……” “这下连柳折枝都不叫了?”柳岸挑眉看他,“你若要离开,打算干什么?” 陈清酒沉吟许久,平静道:“我自漂流,任意东西。” 柳岸看着他,摇头叹息:“你是当我好糊弄吗?那个人已死,碧落黄泉,难不成你真要奉陪到底?” “碧落黄泉,碧落黄……”陈清酒颔首,似乎讥疯,似乎苦笑,他急火攻心,一口血咳出。 柳岸惊心,一个倾身,陈清酒却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他身子后仰,另一只手捂着唇,干咳不停。 柳岸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给他,五指蜷缩,“你要走我并不会拦着你,只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出了门又能干什么?听我的,修养好了再离开。” 见陈清酒没有多言,柳岸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柳岸。”陈清酒仰头看他,正色道:“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柳岸回头淡笑,便不再打扰。 注视着他离开,陈清酒这才躺下,他蜷着身子,蒙着被子继续闷咳。 那一日过后,别院的药便没有断过。 柳岸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医师,开的药方子竟阻止了陈清酒身体的继续衰败,那之后,别院的一日三餐全部替换成了药饮。 成钰再没进过那间屋子,一来,柳岸曾明令禁止过,二来,里面的人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这年寒冬霜雪,别院里的人被柳岸清空,唯有成钰整日坐在屋檐上。 陈清酒裹着一身雪白厚重裘衣,提着烈酒,端坐在梅树下,那里还有一个小土包,是他亲手埋下的雪狐。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人被埋了半头雪,陈清酒略微偏头,看清人后,抿唇从地上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屋内走。 柳岸几步过来,这几步路,走的很是艰难。 陈清酒忽然便停下了,他回过头,双眸冰冷,吐息凉薄:“我要走了。” “你身体……” “本应如此。”陈清酒看他,目光掠过他背负在后的双手,“柳岸,我不值得你救,也不需要你救。” 柳岸一愣,随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他无奈道:“我以为,这样可以留下你。” 柳岸难得如此之态,陈清酒从衣袖中摸处那枚玉佩,“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枚玉佩还你,若日后柳家子弟若有难,可差人持此信物来寻我,只要我未死……” “真的不能留下了吗?”柳岸打断了他。 陈清酒怔愣片刻,他的发尾开始发白,“柳岸,我要找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这世上或许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人心寒的了,身上一沉,陈清酒将身上的貂裘披到柳岸身上。 他身子向来没有温度,这一身貂裘清冷,只能隔去风雪,柳岸落下的墨发从他指间轻易穿过,陈清酒敛眉看着自己越发透明的身子。 柳岸只听他不远不近的声音传来,“柳岸,你我向来陌路人,从前是,往后亦如是……” 眼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之人,终被风雪卷去,一丝灰的不曾为他留下。 成钰感觉一阵晕眩,紧接着他的魂魄自明弈体内飞出,而后飘向不知何处。 他恍惚间看到了柳岸行嫁娶之礼,生儿育女,再熬到耳顺之年,做着江边垂翁,仿佛要孤独终老。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埋入黄土,上天便开了个玩笑。 宿霭凝阴,古道幽寂,风雨微漾,柳岸摘了斗笠,抬头看着雾蒙青山,叹了口气。 他早已满头华发,身子骨不再硬朗,在深山老林中,独此一身,久居茅庐,无人再寻。 白发老者起身,将竹篓背上,踏着雨雾,再次往深山中行。 噌! 极细的摩擦声在山野间响起,此地荒山,柳岸居住数年也难见鬼影,因此对这一点声音极为敏感,况且他还不至于耳聋眼花。 踏着野道寻去,声音越来越清楚,那仿佛是刀刻留下的动静。 柳岸越过杂草丛,只见山涧之中缩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挽袖束发,身上衣服沾满了土,加上山中小雨,混成泥团。 他的面前有一方石碑,其人手握着一把尖刀匕首,整个人几乎覆在碑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味,那人手下动作停下,仰头看了过来。 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是一双浅灰色眼睛。 柳岸握着树枝,半晌才惊魂不定地开口:“既白?” “柳……别枝。”那人收了匕首,几步跨过碎石,依旧仰头看他,神色淡然:“你为什么会在,此处?” 多年未见,柳岸发觉他的声音越发嘶哑。 扔了竹篓,柳岸慢慢往下走,可惜他现在年老体衰,只能顺着坡下。 下面人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搀着他坐在石头上。 睽违数十年,再次相遇,他已年迈,眼前人却一如初见,柳岸缓了口气,与他并肩而坐,“一别经年,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我……”他神色不变,言语间却是犹犹豫豫。 “好吧,我不问了。”柳岸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你离去如此之久,是否找到褚钰……的转世了?” 陈清酒敛眉,视线转向那方石碑。 柳岸头疼的厉害,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主,就这样沉默以对,直到山间哪里吹来了阵阴风,陈清酒才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 陈清酒抬手,指了指远处雨雾里的山,他垂着头,将石碑下的麻绳扯开,往身上一背,就要离开。 “既白。”柳岸突然出声拦住,他道:“我垂垂老矣,性命无多,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陈清酒看着他从衣袖中取出那枚玉佩,放下了麻绳,见他顿步,柳岸才道:“可否陪我一段时间,不会耽搁你太久。” 陈清酒皱着眉头,正色道:“此物借以保命,不是让你来求这一桩事的。” 柳岸将玉佩往前一送,笑道:“于我而言,这便是求命。” 陈清酒一时间不说话了,他压下心中那点别样的不满,平平静静道:“我要先回去一趟。” “我同你一起。” 他们两人,一个拖着百斤墓碑,一个腿脚不便,路上却是和谐在了一起,步伐相当。 两人离去的身影逐渐模糊,成钰情不自禁地想要跟上去,却觉得眼前一黑,他又回到了识海之内。 这段记忆并未结束,连同陈清酒与柳岸的相处,他也是以明弈这个第三者的身份,看不清楚。 还有好多事情,就比如柳岸消失之前,那句‘清酒’是如何而来,难道当时颜既白也是个糊弄世人的假身份,还有,柳岸死时,陈清酒是早已离去,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冷掉了…… 这些他都不知道,直觉告诉他,那人快醒了,成钰不能再留在此处,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成钰一手扶额,头疼稍减,他便十指捏诀,识海翻涌,在这之中,成钰却眼尖地瞥见了一处黑暗。 那依旧是一段记忆,成钰下意识地跃去,而后伸手,只可惜他指间还未触及那团黑雾,一层金色符文便将其圈起。 什么记忆,竟要封印起来? 只是成钰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他神思混乱,魂魄已然回体。 ☆、第二十一章 头上的剧痛倒是可以忽略不计,浑身上下却犹如车碾过一样,骨头都好似碎了个彻底。 成钰左手刚扶上额头,手腕便被人抓住,一阵冰寒刺骨。 他偏头就撞入那双浅灰色眼中,顿时一个激灵,绕过陈清酒翻身下榻,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好在陈清酒也没同他计较起来,起来下榻,不发一词。 如此这般,成钰越发难受,他倒是宁愿这人对他打骂,也不要冷眼相待。 可成钰知道,他不会如此。 “哥哥……”成钰率先开了口,神色黯然,“我可能要去墓室一段时间。” 陈清酒沉默片刻,轻道:“好。” 成钰所有臆想灰飞烟灭,他看着陈清酒的背影良久,才无知无觉般地垂头错过他离去。 他近乎偏执地想:“反正什么褚钰柳岸的都死透了,兄长只是暂时看着他呕气,躲一段时间,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了。” 他这一躲,便是三月有余。 成钰回上山时,已经很晚了。 繁星满天,那人便趴在长榻上睡了,他的身边已经围了许多蚊虫,但不知它们是找不到好的下口点还是在害怕犹豫什么,陈清酒浑身上下也没见被虫咬出了包。 陈清酒头枕着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膊,脖子下还压着枕头,榻上随意扔着一本书,成钰先从屋里取了毯子给他盖上,顺手捞过那本书,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繁难复杂的经文,看一眼都让人头疼,实在是催眠安神之要药。 后来这本书他便经常见陈清酒趴着看,更多时候那人还是清醒的,而自己前脚一进门取个东西,后脚再出门就见那人睡得安稳,助眠效果也是好的没什么了。 久而久之,成钰便养成了习惯,不管他在不在外面睡觉,出门之前都得把毯子给放在外面。 掖好了薄毯,成钰又回屋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包艾叶,出来时还顺了一把蒲扇,他将艾叶点在睡椅旁边,再回头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人扇着风。 如此贤惠如老妈子一般的存在,也是没谁了。 东方既白之时,成钰便放下蒲扇,下山走了一趟集市。 陈清酒寻常睡觉的时间比较长,大白天几乎也是在睡觉,晚上一般没人吵的话就睡到日上三竿,偶尔能在清晨睁个眼,也是到了日上三竿接着睡,要一整日都清醒的情况,成钰屈指都数不了,时间长了,他总有一种混吃混喝加等死的复杂心情。 午饭是在陈清酒醒之前做好的,两碗米饭三个菜,成钰完全是卡时间叼着筷子走了出来,他将米饭放在石桌上,再回头端菜出来时恰逢那人洗漱后出来,成钰仿若无事,道:“哥哥出来了,那便过来吃点东西,我也不知道哥哥喜欢吃什么,便随便做了几个小菜。” 他贤妻良母一般地将碗筷递了过去,道:“做了麻辣豆腐,糖醋排骨和酱烧茄丁,哥哥先试试口味,我日后再改改……哥哥?” 他抬眼望去,只见其人又趴在了石桌上,一身慵懒。 成钰:“……” 一顿饭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打理安好后,成钰还没回去墓室,谢思温又跑了过来,手指捏了一封信――这鬼画手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更适合他的闲业。 来信的是大若墟清修谷十九,找的人是成钰,且先不论十九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谢思温坐在成钰旁边,咸鱼不怕死地调侃道:“时至乞巧,佳人有约,小友,你艳福不浅啊……” 他今日这身皮囊不知哪里着墨过重,且香料没添足,成钰闻着一鼻子墨臭,恨不得将人踹进阴沟里刷洗刷洗。 不搭理旁边揶揄的谢思温,成钰将信纸翻了几下,确定是十九找他没错,而且约的日子竟是在乞巧节当日。 成钰不至于如此自恋到以为十九约他是为了些风月小事,一来,他们二人不过数面之缘,话也没搭过;二来,就算十九有事相求,论交情也不该找他。 他一方面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又需要前去赴约,正苦闷着该如何给自家兄长解释才不会产生误会,一转头,就看到他家兄长合着经卷,长身玉立。 压下了心中的兵荒马乱,成钰就像刚爬上墙面的红杏,还没冒出墙头,就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喉咙,一口气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半晌,他才客气道:“哥哥,起来这么早?” 陈清酒偏头,看着他略显局促不安的样子,手下动作一顿,半晌才吃力地哑声道:“是要,下山,了?” 成钰颔首点头,放下了手中东西,陈清酒走了过来,“先前,口诀记住?” “是。” 柜山有结界封山,连谢思温都是得了陈清酒的一滴血才得以进出自如,这入山法诀,成钰早都熟透在心。 “那,走吧。” 成钰不语,他先是毫不犹豫地走了五步,继而回头,身后人还在竹屋门口站着,那双眼睛始终无情,见他忽然转身,也不说话,面上依旧平平淡淡的。 成钰心中的弦波动不安,叫他神思有些恍惚,可似乎是跟着陈清酒时日久了,他也能炼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可怕性子。 是的,可怕。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与他日日相处的人过去经历了什么,才能达到这种异于常人的平静,可时间却真的沉淀出这样一个和死人没有区别的存在。 须臾,成钰叹了口气,“哥哥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的吗?” 面前人迟钝地摇了摇头,随后似乎又是想起了什么,便又提醒道:“你,早些回来,就可。” 他这句话平平板板地说出,与叮嘱一词死活搭不上边,但成钰心中却松了口气,而后转身下了山。 谢思温当了回信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地盘上摸爬滚打, 柜山结界十分繁复,再加上此地几乎死山一座,半分灵气也无,寻常修炼人士都不会来,何况那些平平常常的老百姓。 走过空坟,去扬都便容易了许多,成钰到时,天色已经昏暗,街上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才挤到约定地点。 十九遥遥看到了他,先招着手。 柜山山巅,夜间的风凉凉吹着,山崖处坐着一人,面无表情。 发间的木簪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地上,陈清酒原本束起的墨发尽数落下,竟已是铺了满地,云雾过后,一男子轻飘飘的身影浮现而出,他同陈清酒并排坐下,伸手在陈清酒面前晃了晃,冷声问道:“还看的到吗?” 陈清酒回头,双目无神,一只手在空中虚抓了半晌,那人才一脸不耐烦地将自己衣袖递了过去,“给我先回屋子里去。” “木灵。”陈清酒不动,偏头视线也不知看向了那一处,问道:“下面放天灯了吗?” 木灵正襟危坐,看了眼那黑漆漆到无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点星光的天空,没好气道:“放了,熠熠生辉,无与伦比。” “哦……” 他松开了抓住木灵衣袖的那只手,空洞地视线落在了远方,这样子倒让旁边人心生些许罪恶感,“你就这样安心放他下山过那劳什子七夕?” 陈清酒迟钝地偏头,“你说,什么?” “……”木灵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丫是瞎不是聋!” 陈清酒怔然许久,这次终于摸索到了那只手,想要说什么,却越想越想不出来,最后只能垂下了头,任由那一头墨发盖住了脸,当真是生无可恋。 “久禁囹圄死,难消泼天仇,纵有丹青客,百年不得归。” “你活该。”木灵一肚子火被堵住,哼唧一声,收起他那尖酸刻薄样,改了语气,“来,给我看看,你这是喉咙是不是快要废了。” 陈清酒张了张嘴,只觉得咽喉处阵阵清凉,木灵声音缓了下来,“我听你近日说话越发累了,要实在疼的很就以纸笔代之。” 陈清酒摇头,木灵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掌,呵斥道:“不疼个鬼!你再这样下去,往后成个哑巴看谁伺候你,混账东西,你也不瞧瞧,哪里的道侣是你们这两模样,知道的说是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敌!” 陈清酒点头,面对这样雷打不动的人,旁人再怎么火气大也得偃旗息鼓了去,木灵一摆袖,不再看他,一脸郁闷,“陈清酒,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告诉他自己是什么心思,什么心意了,万一你对他的心意也是他对你的心意呢?” “……小。” “是,小。”木灵讽刺一笑,“十六七岁的懵懂少年,不比您老,是活了几百年的王八鳖。你说你同样是从十六七走过来的,不至于在地下埋了上百年就木讷起来了吧?他这个年纪,玩性最大,却偏偏跟在你这人身边,人世间美艳如云,他这人又是生得个相貌非凡,你真当人是你这吃斋念佛的和尚了?放着活人不睡,守在你这死人跟前?” 木灵这厮嘴巴向来毒的很,顿了顿,又忙摆手纠正了自己说过的话,“哦,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你丫现在连死人都不算了。” “活了几百年,到如今什么都不懂,儿茶当年是怎么看上你这个蠢货的,你们这种玩意儿,都是深情起来就眼瞎……” 陈清酒:“……” 木灵老母亲般地叹了口气,闷闷道:“你当真不打算与他说一说?” “我不愿毁他。”许久,陈清酒才斟酌出一句话,“那些人藏着什么心思,我都不知,三百年前,我为灵均仙主时,他便散尽修为保我性命,三百年后,我什么都不是了,怎敢再用性命来担,而且……” 陈清酒顿了顿,眼神涣散,表情木然,“我发现自己对他其实没多大的念想,我已经记不得他当年是个什么模样了,唯一的记忆只告诉我,他骗过我,是个骗子。” “月见曾说,今生所慕未必再是前世人,而同样的,前世所慕,今生未必再是他……”陈清酒道:“我如今只知道,他骗过我,我恨他。” 他骗过我。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魔咒,已经压过了陈清酒心中所有的情谊。 早前见过柳岸后人时,陈清酒心神大伤,但归根究底,却是因为当年旧事重提,又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别说话了。”木灵皱着眉头冷斥一声,身旁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抬手指了指嗓子,摇头不再言语。 半晌,木灵才沉着脸,斗胆将这哑巴瞎子半拖回了房子。 ☆、第二十二章 “儿茶,真是抱歉,这几日实在是忙,师父也是看在今日七夕才给我们放行,还麻烦你大老远过来了。”十九从他手里接过一大堆东西,挂着揣着,“本来阿大说过来帮忙的,没想到他临时被师父吩咐其他事情了。” “无事。”见十九拿的困难,成钰又将几条绳子给她在身上捆绑结实了,“方巧我也得带些东西回去。” “哦,是嘛……”十九撅着嘴,微微颔首,脚尖在地上蹭了蹭。 “若是没有其他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成钰合着礼仪一拜,刚一转身,十九便犹犹豫豫地叫住了他,“儿茶,那个……” 他转身,十九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那个,今日来其实是为了阿七的事情……他之前不是留在清修谷嘛,太子山的时候你也见了,还说要你和他修行什么的……” 成钰淡淡地看着她,见她说的结结巴巴,神色平静,“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啊呀!”十九一跺脚,急道:“就是这样,清修谷有一个规矩,若里面的人不再入谷,便要做批注,将名字留下来给后来人用,然后阿大不是之前称他为‘一百零八’嘛,等人走后,阿大去找师父做批注时,却听师父说……那段时间根本没有那样一个人送进清修谷为徒!” 成钰这次算是懂得十九是什么意思了,他道:“兄长不会害我的。” 十九方才一边说着,一边留心成钰的神色,这下左右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她自觉有些尴尬,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也并非是这个意思。阿七他虽是不动声色地进入了清修谷,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做什么坏事,我今日这么问,其实就是担心他,也担心你。他似乎嗓子不太好,在清修谷与我们交流都甚少,所以我们也不了解他,但那个人却总爱一声不吭的消失,让人担心,你既然现在认他做了义兄,那就多留意些,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让他乱跑,要,要真是一不小心被抛弃了,来清修谷也无妨。” 成钰看着她,忽而笑了笑,再次一拜,郑重道:“多谢十九师姐提点。” 十九挠着头,还不知道她这几句叮咛怎么就变成了提点,那个翩翩少年郎已经远去。 柜山的小竹屋灯火通明,正堂内点着长明烛,成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偏侧的房门,借着窗外的明月,看清了榻上沉眠之人。 皎月温润了他的棱角,连那眉宇之间都是暖意,成钰将他的碎发拨了拨,坐在榻前看了许久,才轻笑一声:“睡得这般死,被旁人抬着埋了去怕也不会知道。” 他的脸藏在暗处,想起十九的话,成钰叹息,见他墨发随意散着,那束发的木簪就丢在枕边,迟疑了许久,而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支质地温暖的墨玉簪,在空中比划不过两下,却又突然收回,而后轻手轻脚地合上门休息去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成钰早早就抱着木盆去河边洗了几件衣物,回来时陈清酒刚巧醒来,着一件中衣靠在门框上,成钰看了他一眼,转身将衣服搭在了竹屋前,“哥哥起了,你那外袍我刚洗,正堂那里的蓝色包裹里有几件新的,也不知合不合尺寸,哥哥先进去试试。” 嘱托完后,成钰又放了木盆进厨房折腾,陈清酒听着他的话换了一身衣服,便坐在了门外石桌处。 成钰出来时,他便一身素衣坐着发呆,长发过腰散着,那四纸画卷就叠放在面前,旁侧还扔着那木簪。他咬着筷子放下了两碗清粥,目光扫过那四张一模一样的画卷,完全不知道烛戾那恶兽被塞在那张纸中,“哥哥先吃些东西再看。” 虽然他们如今这样子进食与否并不重要,可成钰昨个既然下了山,便捎带了东西上来,清粥小菜配白馍,早上刚好。 眼前人嗓子不太好,也不甚爱说话,成钰大多数都是自言自语,偶尔问几句话,陈清酒都是点个头而已,等到成钰收拾好后,发现人还是披头散发地坐在石桌处发呆。 “今日不束发了?”成钰凑了过去,以往见他都是正规正矩地用木簪绾发,让人怀疑他一天到晚都是不摘木簪的,所以成钰一见他这般松松散散的样子,虽觉得好看,但也不对劲。 缄默许久的陈清酒终于将他的视线从画卷身上移开,看着成钰,哑声道:“不会束发……” 成钰眉毛一挑,觉得自己可能是猜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还是垂死问道:“你平日都怎么弄的?” 该不会就没摘下来过吧? 陈清酒视线收回,放在了石桌处的木簪身上,在成钰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有些茫然。 木灵今日闹脾气了。 成钰只当他又发呆,倾身取过那支木簪,簪身简朴,绝对是历经风霜,处处都有些破损了,成钰手心微微出汗,一手拢着那墨发,问道:“这支发簪都用不得了,哥哥不如换一个。” “故人所赠。”陈清酒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淡淡道:“换不得。” 身后,成钰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后颔首看向了手中其貌不扬的木簪,那玩意,似乎一个用力就能折断,叫人颇有些为难。 只是成钰突然长睫一闪,眼中有些怪异的神色。 原本好好躺在手心里的木簪却掉在了地上,他方才一动不动,这家伙……分明是自己落的! 成钰俯身将木簪捡起,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问道:“哥哥这只木簪时日久了,似乎……生灵了?” 陈清酒回头看他,成钰哪里知道这玩意不仅生灵,都能化实成人了! 他将那木簪顺其自然地塞回了陈清酒手中,不经意间还松了一口气,“既然生灵了,那便极其重要,哥哥还是珍贵存放为好,恰巧我昨日下山为自己物色了一支墨玉簪,哥哥若不介意便先借给你用了。” 也不管那人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总之成钰先是手法娴熟地替人挽好了发,而后扛着剑风风火火地跑去了后山。 成钰走后,木簪中飞出一缕幽魂,轻飘飘地坐在了石桌上,而后仰头看着陈清酒,吹着口哨,调侃道:“呦,新发簪不错啊。” 回答他的是隔空一掌。 ―――――――― 晚间的凉风夹杂着淡淡花香,竹叶飒飒。 美人榻上的两人交织沉沦,成钰指尖从他苍白的背部移到人身前,最后托住那劲瘦的腰,攀在他肩头咬着那人耳垂,温声道:“哥哥,别怕。” 背德的愉悦同细碎的喘息呻!吟惊醒了梦中人,被他手脚捆绑的被子已经湿了,成钰瞬间翻身,梦境与早先稷修给的幻境混乱在脑中,他匆匆忙忙地裹着衣衫,踏着月色出了门。 清早的太阳沐着恰到好处,成钰刚晒好了被单,回头便看见那人出来,懒散地靠着门框,便淡淡一笑:“哥哥今日起得真早,是要吃什么东西吗?” “儿茶……”陈清酒顿了顿,眉头一皱,似乎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倒是成钰已收拾好了一切,上前问着,“今日打算吃什么?先前我也没过问哥哥的口味,不知你喜欢什么?” 成钰此人,悟性颇高,自打参透了墓室中的缩地术后,便整日整日地下山,乐此不疲,若是让修仙界人士知道他用修仙术法来买菜,那面色,定然十分欣喜。 陈清酒顿了顿,“辣。” 这次轮到成钰皱眉了,他回头,含糊道:“哥哥嗓子不好,还是少吃些刺激的东西。” “……”陈清酒抬手指了指自己咽喉,不急不缓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这,和那没关系,是说与,不说的问,题……” 成钰:“……” 他眼角一抽,随即转身便要去厨房,陈清酒自然也不会站在门口,刚一抬脚,视线扫过院子,长睫一眨,才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自己先前的问题,“儿茶你,最近洗被子,天天不累……” 刚入厨房的人被门槛绊了脚,随后手忙脚乱地跑没影了。 身后轻飘飘地飞出一魂,木灵站在他身后,视线望向厨房,幽幽道:“你若给他睡一睡,便不用这么累了……” 陈清酒艰难地转过身子,一双无情无欲的眸子打量着木灵那欠扁的脸,“闭……” “闭嘴,好的。”木灵一笑,伸手在自己嘴上象征性地一划,悠悠地钻回了自己的木簪子中。 入秋之后,万物便开始有些萧瑟,不过柜山那种寸草不生的地方,春夏秋冬,没什么区别。 成钰是个食髓知味的人,对于墓室之中的术法贪求的很,他常常下山呆在里面参悟,偶尔几天出来,大多时却是十天半月地留着。 冬日的雪已经飘向柜山,厚重地埋住了竹屋,连外面冒出来的枯树也不堪重负,断了好几枝,陈清酒抬手便也毫不留情地折下一枝。 冰冷的雪躺在同样冰冷的掌心,一时半会儿竟消融不得。 身上被披了一件雪貂裘,成钰将他手中的木枝扔了去,心想这树明个就得挖了去,掌心贴了贴他的面颊,道:“外面如此冷,哥哥身体不好,冻得唇色发白也不回屋。” ☆、第二十三章 被冻得僵硬的陈清酒还没完全转过身子便已经被人带回了屋子,火盆里的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成钰将温酒的器皿放在上头,解下腰际的酒囊,笑问道:“哥哥猜猜我今日下山遇见了谁?” 他洗干净了骨瓷打磨好的酒盏,温言道:“是清修谷的阿大,他们又来了扬都,见我之后一直问着哥哥的身体状况,末了还强塞一包酱猪手于我,说是哥哥爱吃。” 成钰让炭火拔高了些,然后取下匕首烧了烧,切下那尚且温热的酱猪手给他,“哥哥留心刀尖,别伤了嘴。” 陈清酒不发一词,见他吃了两三口,成钰眼底才落了笑意,顺便切下一片自己吃了。 “他们来临都,有事……” “阿大没说,不过左右也是和四兽有关,哥哥若要下山,我们收拾后也可走一趟。”成钰切下一片,又将匕首递了过去,面前人抱着手炉摇了摇头,虽然那手炉抱没抱无甚效果,但成钰还是强行给了他,“哥哥下午吃过了?” 陈清酒摇了摇头,成钰便倾了倾身,哄骗道:“那再吃最后一口。” 从那匕首上咬下所谓的‘最后一口’,陈清酒身子后仰,后来任凭成钰再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肯开口了。 清酒烫暖,成钰将骨瓷盏递给了他,“这次好像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听阿大说,他那大若墟的王三……老者认定了凶兽会出现在扬都附近,四兽之间皆有联系,哥哥那卦师令可算得出此次凶兽会在何处现身?” 陈清酒摇头,嗓子微哑,“烛戾受了伤,卦师令暂且不能。” “哦。”成钰颔首,托着他的掌背又添满了酒,“那哥哥觉得此番会是那个出现,稷修吗?” “她伤重,暂且,休养。” 寥寥数语谈完,成钰便不再说话了,喝空了酒囊,外面本就昏暗的天空越发阴沉,陈清酒抬头看了看窗外,眼中漠然片刻,后晃晃悠悠地起身。 成钰跨过火盆,一手托着他的掌心,终于在人跌倒之前揽住了他的腰,眉头皱起,“哥哥不善饮酒说一声便是了,我……” 他话还未说完,怀中人身子再一软,竟是彻底睡晕了过去。 “哥哥?” 成钰疑惑,最后叹息一声,手指摸向他膝间,将人抱回了房子,在床榻上摆弄了一个安安分分地姿势后,成钰又在屋内打圈,最后才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人的手心。 榻上人睡得安稳,毫无戒备,成钰手指将人长发拢至耳后,便静静地坐在榻前看了那人一宿,次日醒来,便受了风寒。 按说他这身体不该如此脆弱,但或许也是昨晚喝了酒的原因,总之便病了起来,白日还好,晚上就昏昏沉沉地,比陈清酒还先一步睡了。 木灵悠悠地飘了出来,摸着下巴,看向对面屋舍,“我觉得他得喝些药。” 到底还没修炼到一定境界,身体与凡人无异。 陈清酒一脸茫然,木灵指了指他的房子,“我记得你那旮瘩拐角里还藏着一些药材。” 陈清酒想了想那被丢弃了几百年的玩意儿,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木灵先去找了几味能用的上的药,带着人去了厨房煎煮。 陈清酒一手用着蒲扇扇火,一手托着腮帮子,那明火落在眼中,熠熠生辉。 “莫名其妙,病了……” “怕是泄泻伤津,阴液亏损所致,睡一睡就好了。” 陈清酒面无表情地抬头,冷声道:“闭……” 那魂迅速后退,封了嘴。 药汁温煮着,陈清酒扔下蒲扇试了试味道,而后转身去找瓷碗,木灵在一旁看着,道:“就那么光着手去抓药罐也感觉不到烫了?” 陈清酒手一顿,继而将那浓稠的药汁倒入碗中,微微敛眉,“还好,不是很烫……” 那人木讷地走了出去,木灵轻嗤一声,刚准备跟着出去,余光瞥见那火炉,连忙飞扑过去,慌慌张张地泼了一盆冷水。蒲扇已经被烧了大半,只剩下个光秃秃的黑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半晌,他才抽了抽嘴角,气急败坏道:“要你这废物何用……” 榻上人裹着厚厚的被子陷入了昏迷,陈清酒站了许久,而后将人从一堆棉被中费力地扯了出来,药碗凑在唇边,“儿茶。” 怀中人眉头皱起,睡得不安稳,那张嘴似乎都不肯松开,陈清酒摇了摇他身子,沙哑着声音,“儿茶,喝药……” “儿茶?” 这情况压根就灌不进去,陈清酒端着药碗迟疑片刻,最后将人又塞回了棉被中,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站在屋中有些为难。 不喝,浪费;喝,塞不进去。 他舔了舔唇,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最终也没下定决心,叹了口气往出走。 不喝便不喝吧,捂着被子出一夜汗也会好的。 他刚要合门,却在此时,榻上人一声轻语:“酒酒,过来……” 冬日的阴寒冰冷从地底爬了上来,冻得人一个手抖险些摔碎了药碗,陈清酒心中微沉,转过身时,神情僵硬,但他素来缄默惯了,纵使心里再怎么风急浪高,面上都是漠然无情的。 “儿茶。”陈清酒几乎迷茫而又无情道:“别再叫我了……” 第二日,大雪停了。 成钰闷了一晚,出汗后热自然退了,他刚一推开屋门,正堂迎面便是刺骨的寒风,登时让人一个激灵,成钰搓着臂膀往外走,嘀咕道:“哥哥今日居然这么早……” 竹舍外,积雪堆了数十寸,成钰前脚刚踩过门槛,便受到了惊吓。 竹门外还靠着一人,穿着单薄的衣衫,毛茸茸的头埋在怀里,成钰连忙蹲下身子,用手搓着那五指僵硬,虽然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动作是下意识地。 地上的人被惊醒,眼睛里还带着惺忪睡意,微微迷茫,成钰登时来气,皱着眉头佯装生气道:“兄长这是干什么?大雪天的还能在外面睡上一宿,是不要命了!” “儿茶。”缓过神后,陈清酒看着面前人良久,说:“你下山吧。” 成钰手上动作一停,先是气糊涂了,接着吓糊涂了,他抬头看他,嘴角扯着笑意,干巴巴道:“哥哥此话怎讲?” “大若墟那边你顺道帮忙,替我看着,这次是,哪一个……”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却叫成钰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石头落下,“哥哥当真是要吓死我了。” 陈清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成钰将人扶起,带着他回了屋子,“需要我今日便下山吗?” “嗯。”陈清酒想了想,随后从衣袖中掏出那支发簪,“木灵,有问题你问他……” “好。”那木簪不同主人家,还带着淡淡温热,成钰在手心里打转了一圈,继而半开玩笑道:“只是我走后,哥哥可要好好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不乱跑。” 成钰先是一愣,又浅笑,大胆地伸出了手,拇指在他面颊上蹭了蹭,“当真是冻傻了,这般乖巧,既如此,那儿茶下次回来便送给哥哥一件礼物。” 他话音刚落,人便消失在了竹舍,唯有一人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 “儿茶。” 他的内心翻着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片死寂。 陈清酒心想:终于把麻烦丢出去了。 前脚打发走了成钰和木灵,后脚他便也下山了。 扬都的雪未停,各家各户灯火通明,一片寂静,客栈内,原本身形未动的王三胖忽然从榻上起身,冷喝一声:“谁!” 他话音刚落,墙角便现出一抹模糊不清的人影。 来人身着黑袍,兜帽严严实实地罩着一张脸,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王三胖眉头皱在一起,负手而立,“不知阁下前来有何贵干?” “贵派前来临都,可知此方妖兽是何?” 见他提及此事,王三胖眉宇间尽是肃穆,只听那人又道:“临都恶兽乃为玄灾,贵派可曾探查其一二。” 王三胖面色有些难看,“不劳阁下费心。” “烛戾一兽,四大门派合力也未能镇压,况乎玄灾。”他的手指从黑袍中伸出,手骨枯瘦,三尺画卷合于掌上,“临都西北近来失踪数人,可街坊之中无人提及,玄灾贪食好杀,大若墟怕有了风声,就可以不顾寻常性命吗?”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带着斥责之意,王三胖被说的一懵,那画卷便迎面而来,他下意识抬手,紧接着一串金色符文便布满全身。 这是一种上古传承,王琰瑜如此修为,同样觉得沉重,直被压得喘不过气。 黑袍一卷,角落的人化为幻影。 成钰早早出了柜山,却没有冒然跑去扬都,而是整个人蜷缩在外,点着一堆火稍微取个暖,颇有些丧家之犬的落魄。 他其实不太清楚陈清酒的心思,然后‘丧家之犬’就厚颜无耻地掏出那木簪子靠近了火苗。 木灵被烫着了身子,连忙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一把夺过他掌中‘栉风沐雨’的木簪,捧在心口,“混账东西!这玩意儿是能近火的,你是不要我命了!” 掌心一空,成钰五指收了收,偏头看向一旁咋咋呼呼的人,长睫微挑,皮笑肉不笑道:“哦?男人……” 木灵:“……” 所以陈清酒那个贱人是故意抛弃他的! ☆、第二十四章 这世上没有那句话比这更要命了。 一时间,木灵仿佛又回到了被眼前人奴役的痛苦过去,他席地一卷,滚的老远。 成钰心想道:“自己这眉清目秀的样子,恐吓起来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端正了坐姿,问道:“你是何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时跟在哥哥身旁的?” 木灵方才被他吓得险些神魂崩溃,这下听他问话,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高深,“我什么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你个蠢蛋自己不知晓吗?” 成钰抓了抓面颊,反复思考着他这句话的引申意义,眯眼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很久以前相识?” 木灵极为傲娇地偏过头不看他,鼻子里出气道:“何止,你们俩每次偷情我都看的真真切切。” 木灵每句话都信息量太多,成钰需要分几次来消磨,他装模作样地掐了掐自己的鼻梁,找了个合适的说法,“你的意思是,我曾经与哥哥有染?” “没。”木灵白了他一眼,嘴瓢得跟脱缰野马似地,“还没怎么染上,你就,嗝屁了。” 这说法有些新奇,成钰凝了眉,问道:“你可知褚钰?” “哪里的玉?”木灵在一旁瞪大了眼,自个儿嘀咕,“和田玉我倒是知道……” 成钰思忖良久,他曾细细看过柜山脚下的那些墓碑,在那般多的墓碑中,只有一块无字碑,而无字碑下,便落着褚钰的墓碑,成钰不忍心打击木灵,试问道:“你真的一直待在哥哥身边?” 木灵偏头,一张黑脸上明摆写着‘你这混账毛小子凭什么质疑老夫’,可张口说话却断断续续地,“就是,偶尔修行不深,睡个懒觉而已……” 成钰心想,这一顿懒觉绝对不止个七八十年,他挑了挑火堆,一手托腮,“哥哥曾说我是故人之子,他的记忆里有着这样一个人……” 而柳岸也曾不止一次地提及褚钰其人,虽然那人三句话里没一句是个真,可他实在怀疑一些事情。 木灵打了个哈欠,坐到一个距他可观的位子上,讥讽道:“记忆是会骗人的,你看到的,以为的,未必是真。” 可如今雾里看花也不是个事。 而就在成钰苦思冥想之时,上天仿佛也要成全他。 成钰不着急前往扬都,一人一魂就这样逍遥自在,身在异地,留宿多有不便,况且成钰此人从来不会留意时间,就比如现在,能在山村之间找到一个可挡风的竹舍已经万幸。 单是带着的院子,其占地都不小,最起码比柜山上的那地方气派多了,虽然看起来久无人居,但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山野邪灵侵占。 然而成钰前脚还未踏入,篱笆墙外就蹦出了个地灵小老儿,憨态可掬地眯着眼,“小公子是要住进去吗?” 成钰看他来者友善,客客气气道:“正是如此。” 小老儿继续眯着眼,笑得慈祥,“这间竹舍并非野居,里面至今有主,小公子看起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若只是单纯投宿,可住左手那间房屋,莫要招惹那右手边房屋门外的守门人。” 成钰抬手指着那屋子,有些不确切道:“这里面……还有守门人?” 小老儿颔首,笑道:“是一具骷髅。” 成钰眼角一跳,先是怀疑谢思温那厮怎么又搬家了,而后不疾不徐道:“不知此灵是在镇守何物?” “并非镇,而是守。”小老二捋一捋胡须,道:“此间之灵,是奉主人家命令,在竹舍守一人。” 八卦之心乍起的成钰不禁打趣道:“莫不是什么不能带入正门的美人胚子?” “非也非也。”小老儿摆了摆手,笑意更深,“此间旧舍住的故人,乃是那主人家三书六聘娶回门的,同堂结契,约为夫夫……” “既是夫妻,为何又藏着掖着?” “朝堂之上,风云莫测,主人家疲于应付,便将人安顿下来。” “哦。”成钰心想这还是个当官的气派头子,颔了颔首,俯身行礼,“有劳告知,拜谢。” 他说完,一手便推开了那竹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了头,“敢问这处院子是谁人家的?也方便在下前去拜谢。” 那小老儿含笑道:“院子的主人家姓褚。” 成钰:“不知其是何人?” 小老儿:“褚钰褚将军。” 成钰倒抽了口冷气,迟疑道:“那褚钰娶的人可是姓颜?” “这你也知晓?”小老儿吓得扯了两三根胡须下来,皱眉瞧他,“小公子,你究竟是来寻仇的还是来寻亲的?” “寻他娘的狗屁亲!” 然而成钰这一声悲嚎还未来得及叹出,山间突然一阵巨响,紧接着一条似蛇非龙的长虫从谷底翻跃而上,震撼天地。 小老儿吓得胡子颤抖,眼见那长虫扑了过来,双腿打颤。 成钰将他拉着后撤数步,那长虫从面前直撞入地下,一时间,从竹舍篱笆墙外开始,土层分崩离析,竟形成了断崖。 那小老儿被成钰夹携着,见此光景,瞪大了眼睛,“小老儿在此处待了成百上千年,也没听过有这妖邪啊……” 他还来不及多做感慨,背后又觉一阵冷风,那长虫打了个转,从他们身后蹿出,成钰当下毫不含糊,带着那小老儿跃入悬崖下。 崖下深不可测,半道炸出个不显眼的山洞,成钰带着人躲了进去。 成钰:“先前说到的那两人最后如何?” 小老儿没想到这都生死之间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两个死人,微微有些晃神,他道:“后来能怎样?将军呗,最后无非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我要听更具体的!” 成钰红着眼,仿佛要吃人一样,吓得小老儿一阵哆嗦,才拽着胡须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时确实有两个传闻。” 他问道:“哪两个?” “一说褚钰战死后,当时的皇帝为了感念他的功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德,便在京城外为他建了衣冠冢,冢立之后,公子白祭拜时便在他墓碑前……咳,自我了断。”小老儿年纪大了,说个话都得大喘一口气,继而才手脚并用地描绘道:“还有一种说法比较离奇,说是褚钰战死前,公子白离京赴往沙场,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最后在一堆断肢残骸中扒出来褚钰的尸体,同他一起火葬了。” 无论哪一种传闻,都是褚钰同颜既白生死同寝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结果根本就不是外人传闻的那样,否则颜既白为何半疯半傻地被柳岸捡到了。 一想到那双眼睛,成钰的心就像是被人刺成了筛子,就算真相就在眼前,也让他不敢迈出一步。 山洞不合时宜地震塌了一处,这样躲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成钰一咬牙,勒紧了右臂上的带子,回头看着身后人,“你是地灵,应该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吧?” “那是自然。” “哦。”他拔出腰际的匕首,最后扶着洞壁起身往外走,“今日之事多谢告知,外面那只孽畜我一人对付便好,你还是速速回到你的地方去吧。” 小老儿虽然想帮忙,但终归胆怯,原地一个打转,消失在了洞中。 成钰手指轻抚过臂上的伤痕,微微叹了口气,目色一冷,飞身跃出了藏身之处。 长虫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却未撞击,而是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那长虫头上站着一名女子,成钰不曾见过,却如陈清酒一般,嗅出了来人的味道。 “稷修。” “小友真是好眼力。”稷修先是一愣,察觉他的警惕后便轻笑道:“不过小友莫紧张,今日妾身不是来寻麻烦的,而是有礼相送。” 成钰匕首横在身前,微微冷笑着,“什么礼要你冒着风险,亲身来送。” “是一份大礼。”稷修甩袖,那长虫巨尾横扫,竟不知从哪个山洞内拖出一口棺材。 深埋地下的棺材早已扛不住这重击,一下碎开,里面是一具完整的人骨。 稷修涂着丹蔻的手指微收拢,锁住了那骷髅的脖子,“万物生灵死后,肉身化腐,唯有记忆会附骨而存,这是那人独善的‘骨念’。妾身千方百计才拿到这具身体,小友就不想知道这人与你那兄长是何关系吗?或者是说,你早就知道,就是不敢看。” 成钰伸手劈下一掌,稷修当即神色微敛,她像是还顾忌着大若墟一干人等在附近,未曾动手,扔下了那具骷髅,便从长虫头上跃下。 “看不看由你,只是莫怪我不提醒,那具身子撑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乌有。” 稷修冷笑,衣袖一挥便消失不见,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份大礼。 骷髅静静地伏在地上,成钰一时间动弹不得,他在犹豫。 他想知道那个人的心里装着怎样的一个人,又唯恐知道。 像是受到了蛊惑,成钰终于抬手,带着那具‘身体’去了竹舍。 门一推开,便见另一具骷髅蹲坐堂中,他的右手骨放在一把剑上,那把剑早已锈迹斑斑。 成钰曾有幸见过陈清酒行骨念之力,他将那两具骷髅摆放在一起,而后凝了心神,去探他们的记忆。 两具骷髅所呈现的骨念,断非常人可以承受,是以成钰刚一触及,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第二十五章 红绸锦色,十步一系,绵延不断。 晨起时还有薄雾,房檐廊角下的灯笼亦梦亦幻,庭院的树上也披着胭脂红纱幔,枝叶错落,飒飒而动。 “公子驰骋沙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就落得个这结果,憋屈。” “哦?哪里憋屈?”前声一落,立马有人笑问。 “娶个男妾不憋屈吗?” 成钰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庭院的树上盘腿坐着一玄衣男子,听他道:“明明正妻都没过门,皇帝这不是摆明了羞辱。” “隔墙有耳。”另外一人出现,挠了挠头,看着那间新房,“对方好歹也是当今太傅的小儿子,算得上门当户对。” “一个教书的老迂腐,儿子能成什么样子?公子举世无双,当配得起王孙贵胄家的女子!” 男子偏头,冷眼瞪着他,语中不乏讥讽,另一人讪讪一笑,手指指着新房,大大咧咧地上了石阶,轻扣屋门,“公子起床了吗?” “进来吧。” 屋内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痞气,暗卫进入,只见里面人衣着白色中衣,正跪在地上叠被褥,而层层纱幔后的床榻上,垂眸坐着另一人,眉眼瞧不真切。 暗卫跪地,颔首一挑眉,内心 不明:昨个婚宴上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似地,回来却分床睡,难不成公子真在演戏? 可见自家公子又未有避嫌之意,他便颔首道:“回公子,京城已部署整齐,可还要盯着吏部的人?” “这次回京,陛下恐怕不会要我留太久,吏部那边你就随他们去。”那人从一旁取过外衫系上,思忖片刻,才道:“倒是宫中的事,你同韩招进去问清楚些。” “是。”那人俯身一拜,合上门后便将树下‘怨妇’一般地人拖进了宫。 待人走后,屋内的男子才转身,榻上人一直未动,他一掀衣摆,坐在地上,右手指却伸进了床幔,慢慢摸索。 等到触及软香温玉后,男子长睫微挑,只可惜狼尾巴还没摇起来,那人的手又往后退缩。 地上人恬不知耻地倾了身子,一把勾住他的手指,左手托腮,透着纱幔,如雾里看花一般,莫名羞涩着,“我常年在边疆,都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忘了京城是什么样子了,你如今也是将军府的主人,可否陪我出去走一趟,体验体验公子哥的生活?” 榻上人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地上坐着的人便又倾身,奶里奶气地哀求着,“既白……” 颜既白抿着唇,微微颔首,正色道:“褚钰,你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褚钰便眉头拧起来,一手抚着胸口,痛苦道:“哎呀,小白,我这心又开始绞痛了,你替我揉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人的手往怀中一拉。 纱幔摇曳,颜既白毫无准备地被他拉了一把,微微倾身上前,须臾,两双眼睛撞在了一起。 等帘幔层层叠叠交织完后,褚钰看着那人的身影,呼吸凝滞,心痛道:“小白,你今日若不同为夫出去,为夫便要疼死榻前了。” 那人悲痛地就差捶胸顿足了。 “好吧。”颜既白好歹也是个世家清秀子弟,何能应付得了他这种长年混迹沙场流氓地痞,当下缴械投降。 穿衣下榻,直到出门前,颜既白还是一脸愁容,再三向褚钰确认,“你我真的不用去向母亲……” “我的好白白呀,你可放过我吧。” 颜既白这才刚起来不久,不断被他打岔,便微微抿唇,不再多言。 说是出来体验公子哥的纨绔生活,可颜既白长年在家,出门的机会怕是都不如这位边外将军多,而褚钰显然对这京城也很熟悉。 所以不论是看起来,还是事实上,都是颜既白被逼出来的,有些‘强买强卖’的道理。 可褚钰明显不在乎那么多,动跑一处,西溜一串,不亦乐乎。 颜既白素来身体不好,刚开始褚钰拿了东西问什么他还凑两句,渐渐地便只是点头。 褚钰余光瞥见他面色不太好,便又拉着人进了最近的文玩店内休息。 店伙计是个机灵家伙,见将人进屋,立马勤快地擦桌摆椅,好不热情,“呦,昨个才听闻褚将军归朝娶妻,今就见您带公子出来了。” 那店伙计说话时,眯眼笑得不怀好意,虽然他这话说的有错,但褚钰却听得喜欢, 褚钰将他一勾,左手撑在那摊位上,颇为委屈道:“可不是嘛,新婚燕尔,却是聚少离多。” 他说完,又指了指那些文玩,偏头对颜既白一脸宠溺道:“小白,有没有想要的?” 颜既白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摇了摇头,褚钰便鼓起了腮帮子。 进了人家门总不好空手而归,在一堆文玩折扇中随意看了看,褚钰便回头对颜既白眨眼献媚道:“那你帮我挑个折扇,也叫我附庸风雅一次。” 颜既白抿唇笑了笑,当真垂下眼仔细给他选了一把,褚钰一翻手,只见那扇面一侧提着‘清风徐来’四字,一侧却写着屈子的《离骚》。 褚钰装模作样地胡摇了一通,一面歪曲地想“我家小白这是在暗示我表里不一吗?”,一面指着店伙计,问:“哎,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工艺上乘的玉笛,拿出来给我看看。” 店伙计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一转,当下双手一敲,“得了!褚将军您稍等,小人去去就回。” 店伙计一走,褚钰偏过头来对颜既白一笑,他靠在那位子上,手指有意无意地从颜既白左耳划过,“还会吹曲子吧?” “会……”颜既白一愣,难得皱眉,惊吓道:“你怎么知道我会?” “我见过啊。”褚钰将手中折扇一合,随意转了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亲了面前人一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先皇寿辰,你献曲一首,讨得了欢心。” 颜既白凝眉想了想,随后面色浮上了红晕,磕磕绊绊道:“先皇寿辰……我,我那年才,十岁……” “十岁怎么了?”褚钰凑近,痞里痞气道:“十岁也不影响我看媳妇儿。” “不害臊。”颜既白敛眉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一手掩唇,犹如被人偷了香的小媳妇儿,半嗔半怒。 褚钰大笑,他转过了身子,恰逢店伙计捧着两个盒子出来。 “褚将军您请看。”店伙计将那盒子推开,笑眯眯道:“褚将军点名要,我们自然会拿出这铺子里最好的东西,这两支玉笛分别以羊脂白玉和墨玉打造,您让公子看看喜欢哪一个?” “他不爱挑东西。”褚钰将扇子别在腰上,自己掂量,那白玉明显比墨绿色泽的玉温润些,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将那墨色玉笛给了颜既白。 店伙计笑出了声,对着颜既白道:“这支虽不比羊脂白玉,但与公子却是极其相配的,褚将军是用心选了。” “话多。”褚钰不咸不淡地挖了那伙计一眼,丢给他一枚玉佩,“晚间去将军府报账。” 那店伙计接过,立马嘴甜地道了好几句‘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两人又闲转了很久,褚钰还殷勤地拎了一袋小吃给他垫垫肚子。黄昏时分,淅淅沥沥落了雨,这个时节还有不少赏花的地方。 前去的百姓都挤在了街道两旁的房檐下,褚钰迅速买了把油纸伞,带着人去了最近的一处梅林。 “是不是觉得没意思?” “还好吧。”颜既白叹气,刚一抬手,眉头微皱,“倒是你,刚从边疆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我们还是先回将军府吧。” 褚钰顺藤摸瓜样的往他身边挤了挤,手指掐着他的鼻子,调戏道:“将军府你今晚约莫是回不去了,我们换个你更喜欢的地方。” 颜既白一愣,褚钰便将油纸伞下压,乘机向人索要了个缠绵入骨的吻。 “褚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 看着面前人脸乍红,含羞的样子,褚钰闷笑,随后将伞给了他,“抓好了,带你去别的地方。” 他俯身将人抄起,足尖一点,便离开了这无趣的梅林。 褚钰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后来直接出了城,带人飞身进了山间一处小屋舍。 门未上锁,但是主屋灯火通明,褚钰将人小心放下,进了里屋点了蜡烛,颜既白一直跟着他,“这是什么?自己私藏的小金屋?” “可不是嘛。”褚钰放下火折子,抱着颜既白坐在榻上,蹭了蹭他的耳垂,眼底都是笑意,“用来藏娇的。” 颜既白不安分地躲了躲,褚钰当即松了手起身,双手捏着他面颊,笑道:“好了,不逗你,先前叫侍卫过来烧了个水,你先洗洗。” 颜既白听他这般无所谓地说,眼角一挑。 褚钰坐在外屋,右手卷着一本书,左手撑着脑袋,懒散地躺在椅子上,看着里面星点灯火,咬了咬指头。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当下扔了书,扳着手指头数了数便推开门,恰好颜既白系了衣带,正打算往床榻边走。 “饿不饿?要不要我做点东西吃?” 颜既白摇头,道:“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不太饿。” “你也忒好养了。”褚钰叹息,眉头皱起,迈着步子过去直接将人抱起,还作势颠了两下,咕哝道:“太瘦。” 颜既白毫不犹豫地在他掌背上拍了一巴掌,然后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褚大将军便吃痛地将人放下。 “沐浴去。” 他看着那人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挠头傻笑了两声。 一盏茶后…… “褚钰!” “怎么了?”褚钰趴在木桶沿上,一脸无辜。 颜既白脸上泛着红晕,眼神飘忽不定,“你,你干什么在这里洗?” “这就一间睡觉的屋子,难不成你要让我去外面淋雨洗?新婚燕尔的,不大合适吧?” “那,那……”颜既白手心不自觉地出了汗,在褚钰大胆到毫不收敛的注视下,恼羞成怒般地放下了帘幕。 眼不见,心不烦。 褚钰在浴桶中痴痴笑了几声,沐浴过后,也死皮赖脸地挤进了被子里,一夜好梦。 ☆、第二十六章 将军府人脉复杂,颜既白从前不知,嫁过来后,褚钰也不许他多见人,甚至一早都请安都给推了,还总是软磨硬泡地将人带出将军府,每每出来,褚钰便心情大好,满面春风。 颜既白不说话,褚钰哼着歌调,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却莫名和谐。 “哎呦,褚大将军班师回朝了!” 这半是调侃半是奚落的语气,褚钰翻了个白眼,死不情愿地对着他的少年好友――京城第一浪子公子然打了个招呼。 “然大爷别来无恙啊!” “不敢当不敢当。”公子然像模像样地推脱了两下,“喜闻褚大爷你近日回了京城,这不,我从外面赶着回来探望,碰巧了呗!” 褚钰扫了一眼他两手空荡荡,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察觉到身后人离开,褚钰还一偏身,柔声说道:“不要跑太远。” 颜既白得了这样的叮嘱,当下愣了愣,随后点头。 公子然见他这样小心,登时好奇,踮脚瞅了瞅,只看到了背影,而且就这样还被褚钰瞪了回来。 “别这样呗,我们又不谈什么要紧的话,没什么听不得的,你瞧你这新婚当夜我就没来闹洞房,今日出门好不容易碰见,你也不让我饱饱眼福。” 褚钰眉毛跳动了一下,“你当我是死人吗?” 京城王公子弟虽有豢养男宠之事,但终究登不得台面,是以褚钰与颜既白这门婚事并未大动,一纸婚书下来,轿子抬进门,宴请些平辈讨个喜就算完事了。 褚钰少时初见过颜既白便喜欢上了,后随军征战,也没机缘与他结识,等到了婚嫁的年龄,京中大人虽有不少看好他的,却也觉得他处境微妙,不宜作为女婿。 后来边境稳固,皇帝诏令下来,说要做一门婚事给他,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褚钰心中跟明镜似地,自然知道帝王忌惮他,是决计不可能让他留个一儿半女的再封官加爵了,所以当日他就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特殊癖好,本以为这事就翻过去了,谁知十日之后,皇帝竟是指派了一门婚事。 再知道皇帝是将谁许配给他后,褚钰不可谓不欣喜,可欣喜过后,又是心慌。 他知道颜既白的本事,如若没有这次意外,颜既白就该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了,可褚钰却硬生生地将他拽了下来,甚至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 褚钰心疼,势要保他此生平安无忧。 褚钰找到颜既白时,他正在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那里给一群小孩子分糖官人。 这位足不出户的美人公子大抵是第一次被熊孩子‘围攻’,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褚钰冷眼旁观片刻,最后发现他周围孩子越来越多,而美人公子也似乎散尽了家财,正一脸窘迫地看着画糖人的老翁。 如颜既白这般的人,出门带银两的次数便不多,而偶尔带上,也不过数两碎银。 看着这些孩子渴望的眼神,颜既白转着那几个糖人,正思量着自个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时,有一双手便捏着一锭银子给了那老翁。 褚钰将颜既白手中的糖人分给了那几个顽童,得了好吃的,他们道了声谢就散开了。 “多谢。” 见他这般客气,褚钰当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我之间,也要算得这么清楚?” 颜既白有些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自在地别过了脑袋,褚钰也不勉强他,眉眼一弯,对着那老翁道:“麻烦您画个这位公子。” “好,请大将军与公子稍等片刻。” 老翁眼底都是笑意,他做这玩意儿一辈子了,也勉强称得上是手法娴熟。 颜既白本偏着头,这下也有些好奇地看着老翁。 糖料浇画,虽眉眼不清,但□□犹存。 老翁将那糖人给他,憨态可掬,“手艺不好,还请公子莫要嫌弃。” 颜既白笑得温和,道:“老人家谦虚了。” 褚钰见他心情颇为不错,道了声谢,带着人又跑了。 灯火阑珊,人潮涌动,颜既白护着那糖人半晌不舍得下口,然后…… 褚钰颔首低头,舔了一口糖人的脑袋,末了,在颜既白的目光下,还坦坦荡荡道:“再不吃就化了。” 好呗,本来他是要吃的,这么被人一舔也下不去口了。 颜既白的脸色难得一阵青一阵白地,褚钰看着他握在手里的糖人,挑了挑眉,“你不爱吃甜的?那我来吧。” 褚钰动作比话快,他忙将那糖人拿了过来,然后又从头舔到脚。 颜既白:“……” 他五指微微收紧,牙关一咬,登时恼羞成怒,“还给我。” 褚钰右手抬起,左手抵住他,笑道:“刚才不是还不想吃的吗?这会儿怎么还着急和我抢了,怎么,又想吃了?” 颜既白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想。” “不想,那别浪费我银子啊。”褚钰摇头叹息,后退几步,看着他面红耳赤,咧嘴一笑。 接着舔。 不仅舔,还用舌尖儿探绕一圈,糖人渐渐融化,褚钰唇瓣上皆是盈盈光泽。 “你不准舔了!” 两人走到了略微空荡的地方,颜既白当下动起了手,但他虽然练过一些,又怎能比得上褚钰这人,不仅糖人没抢到,还被摸了几把。 褚钰倒是摸得心潮荡漾,而颜既白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两人旁若无人的在街上打闹,一时间羡煞旁人。 二楼的雅间,木窗被打开了半扇,一男子右手执扇,敲着窗框,眯眼看着两人。 “你说他与褚钰还未行房事?” 暗处走出来一人,笑意浓浓,“我那三弟可是个怜香惜玉的料子,半分也没强迫那人,可能不会让太子您满意。” “无妨,这样调、教起来才有乐趣。”窗前的人眼底染上了侵占的意味,他舌尖微舔下唇,笑容阴邪,“若能与上卧起,定当人神殊绝。” 回了将军府,颜既白憋着一肚子气。 那个糖人最后被褚钰从头吃到了脚,许是知道惹恼了人,褚钰今夜连房都没回。 颜既白,颜既白…… 这个名字仿佛魔咒一样纠缠在人耳侧,身体自由下坠,仿佛是他的意念太过于强烈了,那人的面容竟浮现在眼前,成钰眼一花,意识便开始模糊。 屋子里点着清雅的香,男子姿态随意,手执书卷靠坐在雕花摇椅上。 犹如仙灵,不落凡尘。 一阵不合时宜地脚步声匆忙传来,小厮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公子,大人他,回来了,正在老夫人那里说话!” 男子端起的茶还没来得及抿上一口,闻言便起身,目光闪闪,“他回来了?” 颜既白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迟疑不定,站在原地思索。 一旁的小厮上前,见他紧张,垂眼笑道:“公子莫怕,您是将军唯一的身边人,思君心切,赶过去见一见还能坏了规矩不是?” 颜既白回头看着他,五指收紧,最后下定了决心。 从雪阁到褚老夫人住的地方还颇有些远,一路过去便见下人来来往往地忙活着,刚回来的侍卫见了他也都恭恭敬敬地顿足行礼。 褚钰离开将军府时,颜既白便待在雪阁,足不出户,因为是男宠,也不必时时请安。 伺候的人是将军临走前指定的,因此不少下人都对这雪阁的主人十分好奇,颔首间也偷偷打量着这位公子。 青丝扶风,天人之姿,可携月而来,踏月而归。 怪不得能令一向不进美色的将军大人刮目相看。 “小公主身份尊贵,不日入门后,你留一个男妾在将军府岂非羞辱?纵然他当初乃皇上赐婚,可你今日若说要逐他出府,皇上能不答应了去?” 颜既白顿觉呼吸一滞,他站在门外,身边小厮扶着他。 门内,褚钰略带笑意地声音传出:“皇帝当我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想留人便留,想赶人便赶。” “钰儿不得无礼。”夫人地语气略显愠怒,继而又无奈道:“左右你也未曾碰他,若想保他名声,那就将表面功夫做好些,叫人回府后也能任意嫁娶他人。” 褚钰轻笑出声,像是在考虑什么,屋内半晌没了声音。 颜既白手指发颤,唇角略带苦涩,他心中害怕,便没胆量再去听最后的结果。 当年,皇上是逼人下嫁,是他凉薄无情,几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褚钰纵然对他有再大的兴趣,这五年来也该淡了,乏了。 他步伐有些虚浮,跌跌撞撞地便磕绊到了人。 啪! “混账东西!长眼着没!” “使不得使不得。”小厮跪在地上,连忙挡着那人的脚步,慌乱道:“二少爷,这可是颜公子啊!” “你当本少爷是眼瞎不认识他!”褚杨秋一脚蹬开他,上前一步,钳制住颜既白的下颚。 那一巴掌用的力气大,在这人白如玉的面上瞬间留下红印,触目惊心。 褚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秋估计这人都被打的有点儿缓不过气,脑子空白了,他眼睛眯起,手下动作越发用力。 颜既白吃痛地抬起头,目光厌恶。 褚杨秋面色瞬间阴沉,右手再次扬起,怒道:“你个小浪蹄子瞪谁呢!” 只可惜他这一巴掌还未下去,手腕便被人一折。 “又是哪个不长眼……” “小浪蹄子?没长眼?” “是,是你。”褚杨秋面色一变,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便疼得站不稳,“褚钰,你干什么,我可是你兄长!” “兄长?”褚钰眯眼,笑容依旧,“你约莫是忘了,褚家能有今日是谁夺来的,动我的人,活腻歪了吧,韩招,给我把他拖进池子里晒一天。” 跟在褚钰身后的人掠出,一身杀气地将人拖走。 “褚钰,你胆子真大!信不信我让母亲责罚你,混账!快放开我,我可是你二哥!” 谩骂声不绝于耳,褚钰掏了掏耳朵,翻个白眼,回身便脸色一变,笑得温柔。 褚钰突然出面,叫颜既白愣了半晌,直到这时,他才微微俯身,打算行礼。 只是这礼未至,褚钰已经将他抱起,怀里的人挣脱了两下,褚钰没理会,几个起落已经到了雪阁,“以后在将军府,若有人再敢对你出言不逊,直接杖责,不必多言。好歹你也是这里的主人,凭白受了委屈岂不荒唐……” 褚钰将他放在榻上,手指轻轻撩起颜既白耳边垂下的发丝,眼底泛起一丝寒光。 褚钰从衣袖中取出小瓷罐,手指沾着药膏,小心地涂抹在他脸上。 颜既白颔首望着他,五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目依旧,英气逼人。 褚钰手指贴着他光润的肌肤,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红印时,心越来越冷。 褚杨秋那个杀千刀的,手不必留了! ☆、第二十七章 他没有说话,颜既白也不知怎么开口,等到涂抹完药后,褚钰便坐在他身侧,伸手摸着他的脸。 颜既白身子后仰。 “怎么?还是很疼吗?”褚钰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颜既白摇头,“没事的。” 颜既白低垂着眉眼,褚钰歪头,随即倾身看他,“小白,你是不是有事要说?若想说便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也不用避讳什么,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颜既白继续颔首,手指藏在衣袖里打转,低声问道:“你要娶平乐公主为妻?” 褚钰眉一挑,“我还以为,你不会过问这事。” 他勾唇,握住他的手,“你放心,这门婚事不会发生的。” 颜既白看他,手指收紧,“那可是陛下赐婚。” “陛下,陛下又如何?”褚钰微微一笑,靠在他肩上,手指卷着他的墨发,轻蔑道:“他还要靠我打天下呢,除非边疆一带他不想要了,我辞官,那才刚刚好,咱俩归隐山林,快活自在。” 颜既白抿着唇,半晌才面色平静地呵斥道:“说话荒唐。” 褚钰不可能听不出他的关切,握着他的手,逮住机会就是偷亲,“你听我的,这一场仗打完我就请命辞官,再也不管他朝堂沙场事。既白,就算皇帝拿着他的剑割我脑袋,我也不会让平乐进门的,此情此意,日月可鉴。” 颜既白将目光投向远处,只见窗外一片雾霭,他缓缓点了头。 “此言既出,生死既定。” “隔着万重关山,太平之地尚有一人……等我回家。” 成钰蓦然睁开眼,顿时有些头重脚轻,倒在了旁边的石桌上,他甩了甩脑袋,最后勉为其难地眯起一只眼,不禁一愣。 这个地方,是颜既白的落脚之处。 屋舍的门大开着,里面还有一丝人气,成钰试图压抑那股恶心感,刚一抬手打算揉着眉心便察觉不对,他右手一翻,仔细打量着身上的衣料。 素白的衣衫干净整洁,不染纤尘,这个身体……莫不是颜既白的? 他脚步一移,借着院内水缸内的水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一双多情的眼睛,总会让人心生怜惜,这个样子,便是他彻底成了颜既白,也就是说,褚钰已经死了吗? 水波荡漾,那张容颜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成钰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最后转身回了屋子。 门后,有一把做工精细的纸伞静静地靠在墙上。 缟素十里,街道两侧的纸钱被雨水打湿在地,苍凉凄清,城外西侧,浩浩荡荡一群人守在将军冢外。 成钰执伞站在人群中,他看着这庄重森严的坟冢,五指收紧,有些茫然失措。 “如果是你,你在做什么……” 会上去祭拜,还是就默默地站在这里,看着他人痛哭流涕。 黄昏过后,雨落的大了,仿佛做了一场隔世经年的梦,梦中有人将他的双眼蒙住,他能感觉的到,颜既白,回来了。 那一双眼睛有几点星光,最后渐渐晕染开来。 颜既白一步一脚印地迈向了将军冢内,雨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墓碑,霜寒弥漫。 颜既白放下了伞,怔然地站了很久,直到唇色发白,才颤抖着双手解开了身上束腰衣带。 那身缟素之下,是一件绛红色的锦袍。 颜既白敛袍跪下,额头抵在冰冷而又无情的青石之上,并未抬头,许久才哑着声音道:“褚钰,我来了……” 雨水甚至模糊了人的嗓音,响雷阵阵,天地哀恸,颜既白掩唇低咳,单薄的身子如风雨中的花叶一般,颤抖不已。 他坐了许久才扶着石碑起身,右手执伞,一半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遮着褚玉的墓碑,一半挡在自己头顶。 这一双浅灰色瞳眸低眉颔首间总是流光无限,却在此时浮现出了绝望与孤寒,他似乎是想了很多事情,想着想着嘴角便难以抑制地上扬起来。 风也凄凄,雨也凄凄。 褚钰离京后,守在颜既白身侧的,便是那侍卫韩招,他的记忆大多数都是沙场的征伐,只是这血腥之中,却又有一点温存,关乎颜既白。 除了褚钰,颜既白是他记忆里出现最多的人。 窸窸窣窣的铁链声在石道内回荡,阴冷发霉的牢房中,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褚杨秋品了一口香茗,最后踱步到颜既白身前,他俯身,一把揪住那人的长发,将人拎了起来。 幽暗的火光下,男子双眸已经被鲜血浸染。 “还真是个硬骨头,这样都没死。”褚杨秋颇为嫌恶地将人丢下,接过小厮送来的帕子,“本来嘛,是欲将你献给太子殿下的,可谁能料到他能这么快就丢了当今皇上的荣宠,不过这样也好……” 褚杨秋轻笑,一只脚踩上他的手指,重重碾压,“在这牢狱之中处理你,我也很方便。” 他一个示意,身边的人便动作麻利地架起地上的‘死人’,拖出这间囚室,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褚杨秋一把将他的头撞在石门上,笑容阴森诡异,“这个牢房关着的可是无恶不作的死囚,这些人大多数都待了上十年之久,他们很久没有尝过鲜了。” 石门沉重,缓缓被推开,黑暗之中,有几双眼睛同时盯了过来,褚杨秋道:“我那三弟把你当心头肉来宠,如果他黄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发抖?” 颜既白长睫微微一颤,最后合上了眼,眼眶中的鲜血从眼角滴落。 褚杨秋抓着他的头发,凑近轻嗅,咂咂嘴,“确实是个百年难遇的美人胚子,只可惜我没那癖好,只能凭白便宜一群狗杂种来享受。” 他嘴角勾起,再用力一推,便将人推了出去,里面的人缓缓起身。 褚杨秋反身坐下,竟是要在这里看下去。 石牢内的人躬身俯在地上,身体抽搐,不过倒了片刻,周身便晕染开了血。 褚杨秋咬着手指,嘴角笑意还未深,右手突然一凉。 “啊!” 竟有人砍断了他的手! 褚杨秋身体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眼中戾气凝聚,“谁!是谁装神弄鬼!快滚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暗影便飘了出来,守卫立即拔刀相向。 眼前人整个身子都裹在黑袍中,连面容都看不见,褚杨秋后退,当即下令:“给我杀了他!” 来人并未与这些人纠缠,而是反身进了石牢,将地上的人抱起。 褚杨秋眼看这人要坏了自己事,气得连手痛都顾不过来,一脸踹开身前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是,是。” 侍卫浑身颤抖地跟筛糠一样,慌慌忙忙地追了出去,只可惜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道黑影不发一词,抱着颜既白飞快向城外掠去,宽大的绣袍为怀中人挡住了风寒。 他带着颜既白来到了小竹屋。 黑影缓缓蹲下身子,将颜既白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榻上,最后跪在床前。 原本昏迷的人突然动了动手指,最后抓住那一节绣袍,声音飘忽,“韩招……” 黑袍人不说话也不动作,颜既白眼微启,眉头紧锁,他拭着伸手。 清辉入屋,黑袍落下,在颜既白看不到的地方,云烟缥缈散开。 颜既白向前摩挲,最后只抓到了冰冷如雪的衣袍。 成钰睁眼间,那两具骷髅便化为了齑粉,他随手化出两只瓶子,将其骨灰分别装下,而后列入正堂。 “我要马上回家。” 这个想法一出来,便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成钰此刻哪里还管得着自己下山是为了什么,一心一意只想去见那人。 灵气运转,他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踏着夜色而归。 而此刻,西侧天边突然一声巨响,将周围灵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成钰身影在半空中一顿,继而转身。 火舌怒蚀,狂风作响,万年青山开裂,眼过之处,净是疮痍。 半山之处,停留不过百人,为首的便是大若墟师祖王三胖,而山谷之内,镇压着一恶兽。 待看清楚山谷里那一点金光后,成钰心中一跳,他先是想‘哥哥是来了吗?他是担心自己安危才出山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什么人’。 后又心中惊叹道:‘那便是真正的卦师令吗?不同那日童府一般,难道只因为执掌者是王三胖,那力量便如此雄浑?’ 成钰忖度之间,听那王三胖猛地低喝一声,真气浩荡,威震四方,卦师令仿佛得了号召,金文涌动,其璀璨光芒宛若骄阳当空而照,余下之人无不撼动。 这便是大若墟师祖,天下第一师王琰瑜的实力。 天地动摇,成钰藏身之所也轰然坍塌,他身形一变,还没换到安全地方,下坠的身体便猛地一沉。 谢思温端坐在仙鹤之上,双目半眯,道:“成钰小友,安好啊。” “安好个鬼。”成钰内心诽谤,不作声地站在他对面,看着临空而飞的仙鹤。 “放心,虽是画出来的,可保准能送你回柜山。” 成钰眉角一跳,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思温笑意未褪,一脸艳羡道:“自然是你家兄长告知的。” “哥哥?他也来了吗?”成钰言语间有一丝难察的紧张,他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是来过,早已离去。” 成钰心中松了口气。 两人默然不语,须臾便抵达了柜山,谢思温将他放下,便驾鹤西去了。 天色未暗,屋内却点着灯,成钰一推开陈清酒那间房门,便见里面人蹬着高梯,在往屋顶挂着三两竹牌。 “哥哥!” “儿茶?” 上面人颔首,随即放下手中竹牌,从那竹细的木梯上下来,成钰连忙将那操心的玩意儿扔了出去。 陈清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眉目间不改冷淡,“怎么这个时间就回来了?” “看山下无大事,又念哥哥念得紧,就赶回来了。”成钰笑意盈盈地将他带出了房门,王三胖在外面收拾恶兽,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人来了院子,成钰才将搀扶住他的双手松开,而后变戏法似地将一颗种子捏在了指间。 “这是什么?” “先前答应过哥哥,送一件礼物。”成钰俯身在他耳边一声低语,然后将那种子在空中一抛,寻了个空旷地方将它埋下。 陈清酒跟在身后,不咸不淡道:“柜山灵气浅薄,是种不活的。” “那可不一定。”成钰蹲在地上,向他眨了眨眼,而后咬破了手指,俯身在地上画了个法阵。 他意图以阵法来扭转柜山的灵脉走向。 血液渗入泥土之中,那粒种子竟破土发芽,而后开枝散叶,须臾只见长成参天大树。 那是一种细软如粉扇的花儿,青嫩的叶子聚在一块儿,冒着密密的香,随风摇摆,花色艳丽,纷纷散散的交错在叶柄之上。 “合欢……” “诶?”成钰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而立,颔首微笑,“哥哥竟识得此树?” “不曾识得,我只是……” 他一仰头,方巧一朵淡粉的合欢轻轻摇缀下来,那一瞬间,成钰觉得他那双向来死寂的眼中生出了一丝情愫,只听他轻声说着,“记得这个味道……” ☆、第二十八章 灵均仙主勾结魔修,在众多修士眼中,简直就是不齿于人的下作行为,唯世中人怀揣着一颗八卦之心,关于灵均仙主同绛灵山君的那笔风流债,民间话本记载的套路不下十种,而这些套路的唯一共同点,便是说两人于绛灵山之战一见钟情,而后生死相许的,其中关于他二人的相貌风采,更是吹得天花乱坠。 当然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可若追本溯源来讲,其实两人也能说得上是寻常话本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当年修仙初起,各门各派散乱,却又自视清高,有几个能拿出手的招式也不肯摊出,怀揣着宝贝还得忧心其他门派来偷学,灵均仙主陈清酒那时就拜在赋剑山下,并列在颇有资质的弟子名单内,他上山时不过五岁,而后半年筑基,两年时间跨过开光、融合及心动阶段,一时风光无限,惹人妒羡,多少门派内人背地里咬着手帕悔恨交加。 而后来在金丹之期,修真界一个不起眼的赤城山归墟阁里也突然炸出一个天才,说是叫归墟阁,其实也就是个帮忙打杂的一个场所,所以这消息一出,直打脸。 不过外界再怎么红红火火的闹,这两位后起之秀却是安心修性命,心如止水,修炼三丹,再入元婴、出窍、分神,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而一向毫无交集的两门派就因为这两个孩子暗地里掐了起来。 于是乎,在陈清酒十四岁第一次出山那年,他就在外面一不小心打了个盹,便被几个小子,塞麻袋里扛走了。 那是陈清酒与他第一次见面,当然,绑架的没那个家伙。 门派之争虽然频繁,可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也有些遥远,所以当陈清酒被捆仙绳缠着,面对那几个孩子的恐吓时,他反而想笑。 围着的那几个人见陈清酒大有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赴死样儿,于是大着胆子又套上麻袋,打算将人黑打一顿,而这个时候,就如同所有话本里描写的套路一样,主角白衣飘飘,英雄救美,让人怀疑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们在做什么!” “师,师……师兄!”几人被吓得有些结巴,立马将手里的家伙劳什子都扔了,挤着抱做一团,连连摇头,“没,没干什么啊?” “那是什么?”少年剑指三人,眉头一皱。 “那,那……”其中一个孩子哆哆嗦嗦了片刻,而后碍于来人的威压,战战兢兢道:“我们绑了,赋剑山的,陈清酒……” 少年执剑的手一抖,随后艰难地看向了那三人身后的黑麻袋,再艰难的摆了摆手,“马上滚回去受罚。” 几人得命,立即屁滚尿流地闪了人。 白衣少年在原地犹豫良久,随后收了剑,上前蹲下身子,先将人扶了起来,硬着头皮剥那麻袋,“门内小师弟不懂事,如此得罪,还望陈……师兄,呃,能够海涵,大人不计小人过,师兄宽宏大量,想来不会计较,师兄不答话,儿茶便当做此事了结了,不知陈……” 那层厚重的黑麻袋褪去,被捆仙锁束缚了半夜的青衣衫早就褶皱了起来,一双色如琥珀的眸子澈静而柔和,陈清酒瞥了他一眼,而后就略显疲倦且慵懒地颔首敛眉。 这个人,我要定了。 儿茶惊奇地眨了眨眼睛,觉得一股暖流淌过胸膛,这才将后半句话补完整:“清酒?” 听到这个名字,陈清酒才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位与他同样大小的白衣少年郎,“归墟阁儿茶?” 他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流言飞语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总会飘入深宫,对于赤城山归墟阁也有所耳闻,那个地方据说是凌均山一个打杂的地方,收入门徒比之凡人也就多个筑基罢了,入了归墟阁也就是舍弃过往了,但老阁主人懒,每每不乐意给他们编排新的名字,便照草药挨个命名,而归墟阁人死后,名字便会留下来给下一届弟子,因此儿茶并不算是名字,而是一个代号。 儿茶听着他的声音,不觉便心神舒畅,笑着点了点头,“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清酒,方知名不虚传。” 陈清酒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暗骂一句,身子后仰,他这一动作极为生硬,儿茶这才发觉他身上还有捆仙锁,连忙合掌道了几声‘罪过罪过’,帮他松了绑。 捆仙红绳细如发丝,已经在陈清酒手腕间勒出了数道血痕,儿茶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掌背,看着这细皮嫩肉的,脸又一黑。 儿茶替他搓了搓那红印,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将他右手手腕那已经染了血的地方缠起,颇有些心疼,“清酒,你觉得疼不疼?之前做什么不还手,你要真打起来他们哪里是你的对手,现在还凭白无故受了伤?” “晚上眼睛看不见。”陈清酒烦他啰嗦,难能可贵地糊弄了他的问题。 儿茶挑眉,疑惑不解,“还有这种事情?从小到大都是?那你晚上都在做什么?” 儿茶不知,陈清酒的世界从前都是黑暗的,直到今日,面前人才见到天是怎样的蓝,水是怎样的绿,潭中鱼儿,空中飞鸟都是什么模样。 陈清酒抿唇还在思考措辞,儿茶却已经先一步道:“你放心,那几个混账东西我回头替你收拾了去,反了天了,连你都敢动!” 陈清酒默默听着他这不靠谱的承诺,等人发誓完了,他才起身,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袖,抬步往回走,身后,儿茶又热情地蹭上来,“你要回赋剑山了吗?那这事我们就私下解决,不用禀告什么长老了,毕竟两派结怨不好,妨碍我以后找你,不对,要不这样,你要是觉得生气,我以后天天去赋剑山给你赔罪,怎么样?” 赤城山和赋剑山结怨已不是昨日事了,儿茶睁着眼睛说瞎话,陈清酒觉得耳边聒噪,脚下快了几步,但身后人却始终悠闲自得,步子虚晃。 陈清酒终于忍无可忍地挑了挑眉,偏头看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们又不熟。” “没事,谁和谁生下来就认识了?一回生两回熟呗。”此人再次死皮赖脸地黏了过来,极其无赖道:“何况你知道我是儿茶,我知道你是清酒,这还不足够我去找你吗?” 陈清酒到底是个‘大家闺秀’,寻常与之交流的都是文人雅士,何能说得过一个儿茶,便一语不发,皱眉继续往前走。 儿茶乐意逗他,快步超过陈清酒,而后背对着他走,眼睛弯起,“哎,说真的,过段时间我去找你怎么样?听说赋剑山周围热闹的紧,你带我去转转,见识一下你们那里的风土人情,好不好?” 陈清酒眉头锁得越发紧了,前面的人与他距离缩短了些,而后稍微弯了腰,“讲真,清酒,你真的不想让我去找你?” 陈清酒果断摇头,心想:外面人都是这般破皮无赖不要脸吗? 儿茶撇嘴,随后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是一般人不想和我说话都直接御剑飞走了,清酒,你已经到了分神,御剑飞行总是会的吧?” 陈清酒气结,颤声道:“你,分明是你胡搅蛮缠!” 说罢,他甩手给了儿茶一掌,气息尚未稳定便召唤出佩剑,儿茶见状,慌慌张张地将人拦腰抱下,心有余悸,“我说清酒啊,御剑可不是闹着玩的。” 儿茶这不扑尚好,这么一个猛劲过来,直接将陈清酒扑倒在身下。 在赋剑山时,若非亲近之人,谁敢靠近陈清酒,还敢把他压在身下! 与陌生人乍然一接触,陈清酒有些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涨红了脸,“儿茶!” “在在在!”儿茶慌忙将陈清酒那胡乱倒腾的两只手摁下,眯着眼,嬉皮笑脸,居高临下,再三强调着,“我在我在。”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屈居人下,陈清酒依旧谦谦君子,紧了紧牙,头疼道:“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我方才言辞有哪里不对了?”儿茶撇嘴,在那人下一次爆炸之前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正儿八经起来,“清酒,别动。” 儿茶此刻神情不可谓不凝重,是以陈清酒也警惕起来,以为有妖邪来犯,然后身上人便俯身,郑重其事道:“你额头上有个东西,我帮你亲下来。” …… 这个,贱人! 陈清酒膝盖上顶,儿茶吃痛,从他身上下来,躺在地上哀嚎,而前者则冷眼都不屑给他一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撒泼打滚无效的儿茶当即坐起,望着那道身影,颇为得意地摸了摸掌心里温润的玉佩,最后蹭着鼻子,将那玩意儿收入怀中。 “陈清酒……我记住你了。” 陈清酒回山第三天,那人便极其守诺的跑来‘赔罪’了。 前来送信的是他的同门,虞华师姐。 虞华将一枚玉佩放在他桌案上,瞧着那枚玉佩,陈清酒脸黑的跟锅底似地,接过信,马马虎虎扫了一眼儿茶写的东西。 无聊,继续做功课。 虞华瞧着笑了笑,道:“那人好像在下面等了许久,你不去见见吗?” “不熟。” “真不熟能拿着你的贴身玉佩,大老远跑来,风尘仆仆地,瞧着还怪可怜的。”虞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华瞥了一眼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功课,收回了那封信,往外边走边道:“既然你不见,我就再委屈下去叫他离开,大太阳的,晒得暑热可如何是好……” 陈清酒将笔一搁置,木然地 拿过了那封信,问道:“师姐,你会与只见过一面的人亲近吗?” 虞华敛眉笑着,“看缘分。” 心中有一份难以形容地别扭感,陈清酒耐不住,前脚刚踩着门槛,后又回头,郑重其事的样子,“师姐,一柱香时间后我便回来。” 虞华双手环胸,眯眼含蓄地笑了笑。 刚一踏出赋剑山结界,迎面便落下一抹白影,陈清酒面无表情地将人打量了一眼。 活着,没死,好了,回,做功课。 “哎哎!”儿茶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人的衣袖,将他围着,痞笑痞笑地,“阿酒,我第一次来赋剑山,你带我下去玩玩儿。” 其实赋剑山下如何,陈清酒是半点儿都不清楚,他寻常便不下山,偶尔几次,还是出神忘了路瞎走走了出去,所以当儿茶送信来,说他在赋剑山下等着他带路时,陈清酒是真的浑身作疼。 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后,儿茶还是没能将人带下山,最后留在林子里听了三个时辰的道法,才潸然离去。 不过他毫不气馁,隔三差五地便送信,每次将人往出带一点,再带一点,然后半个月后,约到了赋剑山下的城中。 ☆、第二十九章 儿茶觉得自己就跟书上捕雀儿的猎人一样狡猾,陈清酒就是那个无知而又贪食的雀儿。 对于逛街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耗时间行为,陈清酒个人是丝毫不感兴趣,可儿茶倒玩的热乎,硬是拽着阴沉着脸的陈清酒在城内走了半天。 陈清酒就算瞎了十四年,也没这热情。 城北西侧有一个戏台,这个时候凑得人也多,戏台上听说演着什么‘说还魂’的戏码,总之儿茶是没听过那话本,台上唱的激情澎湃,台下也热火朝天,儿茶是大概懂了,就是说一个贪官污吏杀了人,而那人死后化魂再找地狱判官审案的老套故事。 赋剑山下藏着不少能人异士,因此这话本老套归老套,舞台效果却是不错,时而阴风大作,暗夜降临,几个幽魂顶着鬼气乱飘,断肢溅血,不少人半捂着眼睛,在下面尖叫捧场。 儿茶看了半晌,除了那气氛惊悚些,也没觉得怎样,回头便要拉着身侧人离开。 “清……”他这不偏身还好,一偏身就发现身侧人已经移到了后面,颔首敛眉,快要靠到人家姑娘怀里了。 儿茶连忙将人拽了回来,打趣道:“酒酒,就算软玉温香,你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投怀送抱吧?” 陈清酒此刻还皱着眉头,闻言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再顺着儿茶的视线看向了身后,只见他方才站着的地方还留着一名妖娆妩媚的女子,见两位俊俏的少年郎都回头看她,便敛袖作含羞带怯状,大胸微挺,颇有一种‘任君多采撷’的豪迈气概。 陈清酒眼角一跳,沉着脸不说话,儿茶连忙将人拦腰拖了出去,直到进了食楼,面前人依旧闷不作声,再三确定陈清酒在饮食上没什么避讳后,儿茶便要了几样菜。 “你别黑着一张脸,人家店小二被你吓得都腿抖了。” 儿茶一手托腮笑看着他,陈清酒勉勉强强地喝了一杯清茶,而后起身,“我回去了。” “别啊!”儿茶连忙将人摁回了位子,凑在他面前,“我可是点了四五道菜,你走了岂不浪费。” 见人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儿茶连忙给他填满了水,一言不发,生怕触了霉头,直到小二再次上来,他才借机跑出去一趟,不过片刻又回来。 “尝尝,我觉得这道菜还不错。”儿茶夹了块酥肉给他,见他视线还不停地往外看,抿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肉。 这人,一到黄昏就开始变得不安了。 陈清酒此人,教养是好到了一种境界,活了十多年,也就一个儿茶能将人气炸毛,陪着他含糊地吃了一顿饭,陈清酒搁置了筷子便起身匆匆要下楼,“我先回去了。” “客栈我都定下了。”身后,儿茶委屈地跟着,“我又不会卖了你,总着急回赋剑山做甚?” 陈清酒这次倒是直白,头也没回,“同你在一起不安全。” 儿茶撇嘴,几步走在他面前,“可今日已经晚了,我回不了赤城山,只能住客栈。” “哦。” 儿茶挠着后脑勺,大声嘀咕着,“可是师父说过,小孩子家家,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陈清酒果断止步,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面前人,半晌才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儿茶,你还能再要点脸吗?” 见人松懈下来,儿茶伸手勾了勾他小拇指,却是碰到后又松开,轻佻之中带着些内敛,“那今日陪我睡一晚,明早便送你回赋剑山。” 儿茶说完便不容陈清酒拒绝,将人半推半扛地带回了客栈。 一间客栈,儿茶倒是心细地很,小小的地方足足点了十根红蜡,陈清酒这才勉强看清了些,他果断地上了床榻,而后扔给了儿茶一个枕头,儿茶可怜地连被子都没分到一半,抱着个枕头坐在凳子上。 半个时辰后,烛火灭了一半,儿茶下巴枕着绵软的枕头,目光就没从榻上移开过,“酒酒?” 半晌,榻上人闷闷出了个声。 “还没睡啊?”儿茶迅速来了精神,双手枕着,“那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开心开心。” “……” 陈清酒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直觉那故事不好。 下一刻,儿茶清了清嗓子,朗朗道:“从前有一位公子被迫娶了个有钱的丑妇,两人算是‘和和美美’,平静地生活,后来公子在丑妇的帮助下进京赶考,并且中了状元,然而在京城却被一位貌美的公主看上了,公主希望他能做自己的驸马,那公子也答应了,可这在当时是不对的,因为公子已经娶了丑妇为妻,便不能再娶公主了,后来公子心事重重的回了老家……” 儿茶说道这里,顿了顿,似乎口有些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公子同丑妇同床共枕,可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他常常于半夜起身,看着睡在床内侧的丑妇,天人交战了数日,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丑妇掐死在了床上,丑妇死后,公子便睡得安稳了,就在他欣喜若狂地打算进京娶公主时,某一天晚上,床榻内侧突然传来了怪叫,他一睁眼,就看到丑妇七窍流血……啊!” 儿茶被枕头砸得仰倒在了地上,过了半晌才看向榻上怒目而视的人,讪讪道:“原来你真的怕鬼啊?” “闭嘴!”陈清酒瞪了他一眼,用被子将自己死死裹住,躺下闭眼。 儿茶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声道:“今个见你投怀送抱我还纳闷,原来仙士也会怕那玩意儿?” 床榻上的人不说话,眉头紧锁,儿茶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榻边上,眼里都带着笑意,“你猜他看到七窍……” 咚!蒙头一棒。 儿茶扯了头上被子,挤上床榻,顺道将人缩在怀中,一床被子裹着两人有些小,儿茶握着他的手腕,温声道:“我错了,不该逗你。” 这人道歉向来是毫无诚意,陈清酒胳膊后撞,毫不留情地给他一招,趁着人吃痛,他又夺回了被子。 儿茶揉着肚子,摆了摆他的肩膀,苦闷道:“好了,气大伤身,我这次真不逗你了,赶紧睡吧。” 陈清酒蒙着头,一双好看的琥珀双瞳瞧着他,淡淡道:“我要睡外侧。” 儿茶咬着舌头,硬是没敢笑出声,僵硬地躺在了里侧,顺便安慰自己:没被子便没被子吧,反正晚上还是要抱在怀里的。 身旁人始终侧身,等到屋内烛火剩下一支后,儿茶才枕着后脑勺,看着床顶,道:“酒酒。” 身侧人翻了个身子,儿茶立即起身,叹了口气,“我便是知道你没睡着。” 最后一点火落下,陈清酒瞪了他一眼,儿茶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双手缔结,黑暗之中,一手掌大小的黑木盒子现出,儿茶宝贝似地打开它,带着傻气和讨好,“闻闻。” 陈清酒眯眼,勉强看到了盒子内铺着一层厚重的粉色东西,他凑了凑细嗅,儿茶立马挑眉,谄媚道:“如何?好不好闻?” 陈清酒点了点头,儿茶凑了上来,笑得暧昧,声色婉转,“这是合欢散。” 陈清酒不由分说,抬脚将人踹开。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儿茶慌慌张张地护好了那黑木盒子,揉了揉肚子,才殷切地又爬了回来,“逗你的,这是合欢花磨成的粉末,之前有位师兄给的我,说是能解郁,安心神。” 闻着确实身心舒畅了些。 陈清酒不再理会他,翻身背对他睡下,儿茶小心翼翼地将黑木盒子放在了他枕前,而后对着他睡下,“你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陈清酒含糊不清道:“还好。”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去赋剑山,我在你房门口亲手植一棵给你。” 前面人不应声,似乎懒得理他,儿茶一嘟嘴,还没来得及神色黯然,只听他淡淡道了声:“好。” 儿茶嘴角都能裂出天际,身侧人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儿茶往他身边蹭了蹭,“我随口瞎编乱造的。” 他就知道。 陈清酒不再说话,许久后有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儿茶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入怀里,喜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次日,天还未完全亮,陈清酒便睁开眼,一眼便撞进那甜腻的笑意中,他漠然翻身下榻。 儿茶连忙将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了一起,厚着脸皮将那黑木盒子塞入他怀里,还道:“怎么起这么早?是我昨夜没让你舒服吗?” 陈清酒顺手甩了他一巴掌,当即回了赋剑山。 ―――――― 夜深人静时,陈清酒正在室内打坐,木窗突然被叩响,他眼一睁,而后打开了窗,外面团着一坨东西。 那是一只特别肥的鸟,用滚滚来形容绝对不过分,陈清酒甚至没有看到它的翅膀和爪子藏在哪里,灰白相间的毛色之中藏着一双犀利的小眼神,淡黄的小嘴微微撅起,眼下还有两道似‘八’字的毛。 这是鸱鸮? 陈清酒眼角一抽,都不知儿茶那家伙从哪里找来的这活宝。 小胖子与他四目相视良久,而后蹭着木窗,灵活地滚了进来。 陈清酒还是没有看到这家伙的爪子。 他俯身将小胖子抱在怀里,坐在书案前,借着灯火寻摸了片刻,才在那一堆厚重的软毛里摸到两只硬物,左爪上系着一只细小的竹筒。 ☆、第三十章 陈清酒拆开,那一指宽的宣纸中还夹杂着几丝风骚至极的花色,只见纸上写着芝麻大小的字:三日后午时,山门外求见。 “要回信吗?” 小胖子身子动了动,是点头了,陈清酒从一旁摊出一叠小纸,提笔想了许久,只落下一字:好。 竹筒放在桌上,小胖子往前蹭了几步,圆滚滚的身子压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住了那竹筒,再移开身子往后蹭,随后便让陈清酒见到了那珍贵稀奇而短小精悍的翅膀。 前几日下了些雨,午时的空气也不烦热,陈清酒按约定下了山,儿茶已然在外面林子里等了许久。 “你近日又闲的没事做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儿茶嘻嘻哈哈地蹭了上去,看他又要转身走,便搓着手道:“好好,不逗你玩了,前几日我得了个宝贝匕首,今日拿来了,顺便试试你功夫有长进没……” 他说着,顺便从腰际解下一枚其貌不扬的匕首,在手中转了转,“虽看着不怎样,可是却削铁如泥……” 陈清酒神色淡淡,凌风扑面而来,他脚下微转,侧身贴着那人的手臂躲开,儿茶见机,嘴角裂开一个笑意,右手一打弯,匕首从他头顶飘过。 一缕青丝几不可察地随风而逝,陈清酒长睫一闪,扣着他的手腕迅速一折,反身又退回了数十步,儿茶哪里能叫他逃了去,紧随其后,招招凶险。 两人过手向来不留情面,陈清酒毫不犹豫地召出自己的佩剑,长剑与匕首相对,劣势明显,但陈清酒以诀控剑,便将人困在了三步之外的距离,儿茶果断摊开了手,匕首贴着掌心转了几圈,倏然飞出,抵着长剑之身,而他本人则闪身至陈清酒面前,五指成拳。 长剑幻灭,陈清酒后撤,右手一翻,竟是握了把轻巧的弓弩。 灵箭不断从耳际擦过,儿茶不退反进,脚下轻点,几个眨眼间,人便到了陈清酒身后。 “挺胸,抬臀。”他左右手并用,手掌拍在陈清酒紧致的翘臀上,一本正经地耍着流氓,“酒酒,别绷太紧了,放松。” “你!” 陈清酒莫名被吃了豆腐,霎时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当机立断,扔了弓弩,反手用力卡住了他的手腕,往上一掰,儿茶有些吃疼,五指化掌就要挥下,面前人却眼中色泽微微一变,这才发现儿茶指间密密麻麻的都是被刺伤的小血印,“你这是……” 他稍一迟疑,儿茶便毫不犹豫的扫过他的下盘,瞬息之间将人压在身下,匕首回手,卡在那人脖子上,笑眯眯道:“酒酒,生死搏斗可不敢分心啊。” 陈清酒白了他一眼,儿茶怕将人惹毛了去,连忙收了匕首将人拉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讨好地递了过去。 那灰扑扑的荷包上,正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两只不太像样的交欢野鸭子,背面同样歪歪扭扭地绣着几笔如春蚓秋蛇样的字,陈清酒能勉强拼出一句话――沅有芷兮澧有兰。 “这是什么?” 儿茶右手把玩着匕首,左手挠着后脑勺,双目望天,呵呵说道:“那啥,过两日不就到七夕节了嘛?他们说有了喜欢的人便要送荷包以表情谊,我琢磨着你这家伙笨手笨脚的,肯定不会这些针线活儿,就自己帮你弄了一个,好不让你去约佳人的时候尴尬,不用谢。” 陈清酒一言难尽地看着掌心里的荷包,没明白他怎么好意思说出了‘不用谢’三个字,“可是送荷包不一定要自己绣,山下到处都卖。” 儿茶觉得五指一阵刺痛,反手将匕首插入一旁的树干里,气愤道:“那叫心意懂不懂?卖的荷包千千万万没有情谊,可自己动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绵绵情思。” 陈清酒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哦。” 那个丑不拉几的荷包还是被丢还给了原主,陈清酒回身,摆了摆手,“我没有什么绵绵情思要送的。” 儿茶捧着一番好意,蹦哒在人身后,好奇道:“七夕节你不和你那虞师姐出去?” “谁?”陈清酒偏头,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我干嘛要和她出去?” 儿茶义正辞严,“你不是喜欢她吗?” “你都从哪里听到的流言蜚语,我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陈清酒皱着眉头,觉得今日这人有些不可理喻,气愤愤地往回走。 身后,儿茶嘴角疯狂上扬,如释重负地抚了抚胸脯,喃喃道:“没有就好,还好没有……” 他继而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脸皮极厚地将丑出天际的荷包又递了过去,陈清酒双臂环胸,目不斜视,“不要。” 儿茶笑,“要嘛。” “不要。” “要。” “不要。” “第一次绣……”儿茶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还顺势给他看了看手上的针眼,可怜巴巴地,“差是差了些,你不要我便扔,多可惜啊……” 陈清酒眼角一抽,当下顿步,见有了希望,儿茶连忙将荷包捧起,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陈清酒抿唇,“丑,带不出去。” “那没关系。”儿茶将他衣襟拉开,把荷包塞在人心口处,还务实地拍了两下,“揣着,避邪。” 儿茶向来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见他收了荷包,又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酒酒,下次将你住的地方结界撤了,让我好去找你行不行?” 心口处被人塞了个鼓鼓的东西,陈清酒还有些憋屈,听他这样说,没好气道:“你一个赤城山的弟子整日上赋剑山像什么样子?” 儿茶摊着手,一脸无辜样,“好酒酒,我上赋剑山,又不杀人放火烧山,只是找你罢了。” 陈清酒头疼,“整日找我做甚,修行不要了……” “乐意和你玩呗,修行多无趣,哪里有你好玩?”他厚皮厚脸道。 “儿茶!” 陈清酒气得心肝都疼,使劲踹了他一脚,二话没说,便御剑飞回了赋剑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事实证明,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纵然陈清酒住处的结界毫无松懈之意,儿茶此人,依旧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赋剑山。 院内植满了长青不败的竹子,就如同那人一样,清丽俊逸。 温和软化的晚霞洒下金辉,林叶飒飒,长沾衣袂,幽深竹林内,流水潺潺,儿茶悄无声息地往里面走,手轻脚轻地攀上了假山。 假山后的汤池里躺着一人,水汽弥漫,濯濯凝脂,儿茶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爬了一次山居然能得到如此眼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看呆了眼。 “儿茶!” 汤池中人蓦然回首,沉着声音,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氤氲,看起来更加温柔,那一眼,真要人命。 儿茶眼睛一红,上一秒露骨的眼神好像还在想着怎么将人拆之入腹了去,下一秒却笑得温暖,指了指岸边的衣物,“要我帮你吗?” 陈清酒挖了他一眼,儿茶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那人已经穿好了中衣,儿茶暗道可惜,便恬不知耻地上前,硬是伺候他穿好了外衣。 陈清酒揉着眉心,牙根酸疼,“你又来干什么?” “今日七夕,我带你好歹出去走走。” “天要黑了。”天一黑,他便看不清楚事物,出去和瞎子没什么区别,有什么好看的。 “别呀,就一会儿,一个时辰,我保证送你回来。”儿茶挑眉看他,在那人清净的目光下,再次发誓,“绝对不动你。” 陈清酒本不欲理会,然而就鬼使神差地跟他出了赋剑山。 坐在高处,下方之景一览无遗,还未完全进入夜晚,城内街道便拥挤的很,上面风有些大,儿茶贴着他坐下,歪着脑袋,几乎凑在他耳际,软软问道:“冷不冷?” 按理来说,修行至他们两人这境界,冷暖是不知了,可儿茶好像就打心里觉得他冷,再挤了挤,顺便将油爪子摸向了他腰际。 “你说过不动我的……” “啊?什么?”儿茶皱眉看他,一脸茫然,“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陈清酒面一黑,他就知道什么垂死挣扎是没用的,视线便移开,眼中之景已经有些模糊了,“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带你出来看看。”儿茶这会儿又能听到了,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儿茶!” “别气别气,气大伤肝呦!”见陈清酒伸手掰他的五指,儿茶轻巧地躲了躲,笑道:“一会儿他们就要放天灯,坐在这里看刚好。” 陈清酒没好气道:“我看不见。” 儿茶在他耳边低笑一声,随后松开了他,翻身跳下来高塔,须臾后上来,手中多了一小节树枝,他从腰际卸下那匕首,随后轻巧而又熟稔地雕刻了个木簪。 陈清酒方才沐浴过后就没整理长发,如今坐在这高处,原本微湿的墨发已经被吹干,松松散散地,儿茶绕在他身后,嘴里咬着木簪,双手拢着柔软凉适的青丝,替他挽了个简单的发式。 “酒酒啊,我以后可能不便经常找你了……”儿茶有些惋惜,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 “哦。”陈清酒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声,问道:“要去做什么?” 儿茶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半开玩笑道:“叫声相公来听听,叫了就告诉你。” 陈清酒踹了他一脚。 “我要入洞虚之境了,师父要求闭关。”他轻巧躲过,神色有些落寞,五指收紧,继而靠在陈清酒身上,“酒酒……” “方巧,我也是。” 儿茶嘴角勾起,半晌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天际逐渐被黑暗笼罩,陈清酒觉得眼前朦朦胧胧有数点星光,一眯眼,问道:“是他们在放天灯吗?” 儿茶偏头,低笑:“对啊。” “好看吗?” “好看。”儿茶视线分毫不离他身上,顿了顿,又道:“没你眼睛好看。” 陈清酒一颔首,目光茫然,身边的人也成了个模糊的轮廓,不过他像是习惯了这种感觉,在那人伸出手来摩挲到自己指尖的时候,弯眼笑了笑,“油嘴滑舌。” ☆、第三十一章 赋剑山,幽静的竹林内,青衣少年蓦然睁开双眼,汗流浃背,他咬着唇,瞳色黯淡,“师父,弟子不能……” 陈清酒的面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洞虚之力求悟‘空’,需无杂念无混浊意识,切断自我,夺回真我,天地合一。酒儿,你心事太重,于修行无益,再强行走下去恐会走火入魔,你留在这竹园里,暂时什么都不要做了。” 陈清酒苍白的双唇抿起,他埋头跪下,五指收紧,“是弟子该死,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老者摇头,幽幽叹息,离开了竹林。 长叶沾衣,赋剑山下,陈清酒孤身只影,他抬指,山中结界闪过清光,只要踏出这一结界,便能去赤城山。 陈清酒天人挣扎了好一阵子,忽而想起了什么,颤颤巍巍地垂下了手,埋头不语,盯着那层结界,直到黄昏,才一言不发地回了竹林。 “你都站了一天了,到底进不进去?” 少年咬牙,苦恼地挠着头,一双眼睛血丝染尽,“我,再等等。” “怂逼。”一旁的人瞪了他一眼,“你走火入魔,命都丢了半分,还考虑那么多做甚?” “鹤虱,你别吵我。” 儿茶皱着眉头,原本清秀的眉宇间凭白生出一股怨念,鹤虱见了,面色惶恐地后退数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连连摆手,“别,您可别在这里发疯,师父没在,小可怜我这脖子细软,不够你一下拧的。” 儿茶面色一阵古怪,颇为不爽地哼唧着,“谁能想到洞虚之境那么难进?” 他叹息,仰头看着这被结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赋剑山,目光深切,“也不知酒酒如何了?他那性子,怕是已入了洞虚,哎,平白无故又被人压了一头……” 鹤虱翻了个白眼,拔着一旁的狗尾巴草咬在嘴里,“祖宗,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茶回头看他,笑容灿烂,“师父不日便要起身去西荒,我得陪他老人家走一趟,嗯……也就几年的时间,回来一切都好了。” “你也真是心大。” 鹤虱叹息,儿茶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将人拖拽着离开了赋剑山周围,打着口哨道:“别气别气,我带你去喝个酒怎么样?” 鹤虱继续翻着白眼,随口嘀咕了句什么,儿茶没有听到,他目光随意落在了身后,眼中一片荒芜。 一道结界,两相情愿。 酒肆二楼,空坛子倒了满地,儿茶似乎喝足了,这才肯借着酒意和鹤虱说两句话。 “鹤虱,不是我不敢放肆,我只是……”儿茶红着眼,打了个结结实实的酒嗝儿,声色沙哑,他道:“不愿毁他。” 鹤虱是个实在人,嘴却不笨,这时不便搭话,他就抱着酒碗,儿茶抱着他,絮絮叨叨地,“他天赋虽不如我,却生对了地,日后当个仙门宗师,绰绰有余,可,可这人心险恶,不仅天妒英才,人也妒啊……我与他,若有一个是凡人,豁出命在一起,旁人就算嚼烂舌根又何妨?可偏生,偏生谁也走不了,只能原地煎熬,日后出了闲言碎语,也有人能想起我们日前交好,凭着,凭着,这,这份情谊,哈哈,这份情谊……” 儿茶哽咽一声,手指拢着鹤虱的肩头,笑道:“就像咱俩的同门情谊,他们能诋毁谁?谁他妈知道这弯弯绕绕的情谊下藏着多少龌龊心思!” 儿茶似乎是喝疯了,他猛地起身将手中的酒坛摔在地,又暴虐地踩了几坛尚未开封的酒。 酒不香,很苦。 苦到心头,便咽不下去了。 鹤虱道:“儿茶,那不是龌龊。” “你喜欢他,觉得那是情,你想要他,觉得那是欲。” “人皆有欲,可若欲前有情,便有人觉得荒唐,你就是。”鹤虱看他,问他道:“儿茶,人若是无情,何故起欲?人若是无欲,何故有情?” 鹤虱虽然在山上待的久,但纸上功夫足,两三句话就把儿茶说的哑口无言,儿茶说不过他,也不想认理,于是这泼皮无赖当场甩了袖子,不耐烦道:“你这弯弯绕绕的都是些什么狗道理?” 鹤虱面色冷,灌了口热酒,不咸不淡道:“说给狗听的道理。” 狗儿茶这会没心情与他拌嘴,自竹帘缝中遥望赋剑山水,忍不住感慨,“此去经年……” 鹤虱犯贱,接口道:“应是绿肥红瘦。” 儿茶眉间一跳,当时就想破口大骂,但仔细琢磨下,竟觉得鹤虱这句话还挺应景,也没吱声。 ―――――― 幽冷的寒冰洞中,老者盘膝而坐,呼吸淡淡,看着座下弟子,平静道:“数年清心,你所领悟早已超出了赋剑山诸位师父所教导你的一切,酒儿,下山吧,赋剑山……从此再无陈清酒这一号人了。” 陈清酒敛眉,重重地在寒冰之上磕着响头,老者合上眼,不再看他,洞中清幽,他像是缓了很久,才哀叹一声:“金鳞岂是池中之物……” 赤城山下的小镇子里繁华一片,也不知道赶上了什么节日,甚是喧哗,陈清酒眼一抬,看着渐渐拥挤的客栈,连忙起身。 外面哄哄闹闹进来一堆少年样的修士,勾肩搭背地往里走,惹得众人纷纷移眼,陈清酒站在柜台前等着掌柜的结账,琥珀双瞳微敛,五指蜷缩,带着旁人难察的紧张。 店老板是个干练的女人,转身取了算盘回头,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打量了几眼,艳羡道:“公子长的真是俊俏,尤其这双眼睛,生得最好看。” 陈清酒闻言,抬眸淡笑不语,恰在此时,门口一人转身,朗声道:“儿茶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下一秒,店老板就看着这位云淡风轻的公子哥变了脸,长睫颤抖,半晌才木讷地转过了身子。 外面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抬手摸了摸满头汗,扛着一把长剑,唏嘘道:“师兄别逗我了,这把剑可是师父要求我一直带着。” 先前问话的人叹了口气,“儿茶,你这身子骨不行啊,还要好好练一练。” 陈清酒茫然地看着那个身影,脑海中仿佛一根弦断开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竟然腿软的没有站稳,身后店老板慌慌张张地扯了扯他的肩膀,“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问,门口不少人的视线又转了过来,其中一个身影顿了顿,继而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脚底抹油地跑出了客栈。 陈清酒眼尖的很,一咬牙便倾身追了过去,鹤虱暗道倒霉,居然能在这里碰见,头也不敢回,撒了欢的跑,但他那里是陈清酒的对手,不下百步便被抓住。 客栈内师兄弟见鹤虱被人围住,顿时发怒,拔剑就冲了出来,鹤虱被人揪着衣领,浑身冒汗,打着乐道:“误会误会,各位师兄弟们,我们认识,认识,都收了剑,大庭广众之下算什么样子?” “儿茶呢?”陈清酒不理会其他人,沉声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道。 鹤虱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一回头,就见到那微红的琥珀双瞳,叹息道:“你这不是都该猜到了吗?” 他指了指远处懵懂无知的少年,道:“那个,赤城山儿茶。” 陈清酒木然松开了手,嘴角扯起凄然的笑,艰难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清酒,你别自欺欺人了。”鹤虱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儿茶他没入洞虚之境,他走火入魔了,师父去西荒时不少弟子跟着,你可以去问他们,儿茶被反噬,死了。” “闭嘴!”陈清酒眼角泛红,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坐在了石阶上,咬牙切齿道:“你在撒谎,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 “怎么会死,是吧?”鹤虱看他,眼中顿起悲凉,嗤笑道:“我们起初也不信,可是他就是死了,而且死透了。” “陈清酒,别抱什么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了。”鹤虱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干涩道:“那个人,回不来了。” 那个人,回不来了。 陈清酒木然地坐着,他喃喃自语:“怎么会……回不来了呢?” 树林幽深,淅淅沥沥又落下了雨,陈清酒周身被打湿了一片,他颔首敛眉,琥珀双瞳里突然倒映出一点光亮,那是一株幽蓝的小草,正在缓缓舒展着自己的灵气,陈清酒看着,突然伸手将它连根拔起,讽刺道:“这个时候,你送我入这境界有何用……” 修仙界几年间没什么变化,各大门派还是暗地里掐着没变化,赤城山依旧,赋剑山依旧,浮华一生转瞬成空,没有人知道那个叫陈清酒的少年是生是死,也不知在夜深人静时,是否真的有人会失声痛哭到肝肠寸断。 云雾缭绕,山间寂静,院中的男子衣白衣,白衣上缀着雅致的墨竹,仿佛一幅泼墨图,他手指揉着眉心,眼前,一胖一瘦两个人跪地不起。 “我说……” “师祖!” 被生生打断了话,这位师祖挑了挑眉,好脾气地没再说话,其中一人跪着上前,那面貌与坐着的男子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却是扯着那人的衣摆,声嘶力竭道:“师祖若再袖手旁观作壁上观,我们这些正道人士不得被欺负死去!” 陈清酒,没错,如今的灵均阁师祖继续揉着眉心,叹道:“那绛灵山一众左右也没祸害人命,你们瞎嚷嚷个什么,天天声讨声讨,真当我也是正派人士啊?” “师祖可不是正派人士嘛!”后面的胖子也上前,俯身抱着他的腿,道:“师祖已经闭关百年之久,您不出去是不知道,那绛灵山一众是邪乎的很,这样下去,迟早起义灭了我正道。” “王琰瑜……”陈清酒看着这两人,无语道:“你都说了,人家是起义。” “啊呸!”闻言,王琰瑜连忙掌嘴,纠正道:“是徒弟口误。” “我收了你们两人不是当招财宝镇山用的,灵均阁掌门如今是你们,别总是活脱脱地跑来后山找我,瞧瞧你们这样子,尤其是你,景锐,好歹是正掌门,跟死了爹妈一样哭哭啼啼地报丧啊!” 左腿旁的男子噎了口气,干巴巴道:“师祖,不是我们有意叨扰您,绛灵山那里多过分您是不知道,四周摆着个邪乎乎的阵法,修仙界几位长老级别人物都过去瞅了瞅,怎么着?没死全伤?这还了得!灵均阁还不被灭门!” 陈清酒头疼,一时间没弄懂这和灵均阁有什么关系,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师祖走一趟啊。”王琰瑜笑着,“外界人都当我灵均阁无所依,师祖出去露一手,一石二鸟,左右震慑,看他们还嚣张个屁!” “胡闹的很。”陈清酒瞪了一眼这蠢徒弟,而后偏头看着景锐,问道:“我记得……莲熙那孩子是要生了吧?” 景锐一拍额头,懊恼道:“瞧我这混账东西,方才一直抱怨,都忘了给祖师说着事情,莲熙前个晚便生了,母子平安,等他休息一段时间,弟子便带他来拜见师祖。” ☆、第三十二章 景锐不知道,他家师祖其实特别不爱与人交流,所以收了徒弟后才选择闭关不出,也不爱见他们。 “拜什么拜……”陈清酒一个头两个大,一想到这膝下再缠着一个,不觉打了个哆嗦,问道:“可取好名字了?” 景锐摇头,笑道:“莲熙说了,请师祖赐名。” 陈清酒摩挲着下颚想了想,又偏头问他:“随谁姓来着?” “师祖你犯什么混?自然是随我。”景锐极其恶劣地瞪了自家师祖一眼,撇嘴道:“难不成跟着这王三胖姓?” 王琰瑜当即原地炸死,指着他鼻子骂:“好你个混账泼皮猴!说谁胖!” “好了好了。”陈清酒抬了抬手,安慰下两人,瞪着景锐,道:“你已为人父,还不稳重些。说了多少次,琰瑜不是胖,他就是有些壮罢了。” 王琰瑜嘴角一抽,寻思着该怎么欺师灭祖。 陈清酒掩唇,思忖道:“他母亲姓沐,于夜间而生,不如便叫沐月好了,至于字,以后长大了由你们夫妻二人取吧。” 景锐挑眉一笑,双手抱拳,“多谢祖师赐名。” 陈清酒摆手,无奈起身,“今时若不同你们两人走一遭,我这灵均阁过几日怕是要易主了。” 两人背地里各自踩了一脚,闻言,正经作揖,淡淡道:“师祖说的有理。” “有理个屁。”陈清酒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宽大的绣袍内藏着修长干净的手,以迅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敲了一下,笑道:“行了,带路吧。” 王琰瑜乐呵呵地走在了前面。 修仙一界,正派散乱,邪道唯绛灵山一家,虽为邪道,却与正派井水不犯河水,也就名门内几个混账想要立立声威,吃饱了撑着挑事情。 老一辈人走的走,废的废,陈清酒从前在赋剑山时便不常出来走动,能与外界扯上关系的,撑死一个赤城山,而且自那人走后,他也没再去过赤城山。新辈善折腾,能出息的却不多,大多都是毁坏了老一辈人的根基,就像如今没落的赋剑山一样。 陈清酒不无情,不会因为自己被赋剑山除名了便不管它,但自从赋剑山师父身死之后,那些人便越发肆无忌惮,物竞天择,陈清酒开山立派刚启,自家门内事都没处理多少,整日就往赋剑山走,他自以为仁至义尽,后来便不再露面,由着一群新人自生自灭,毕竟谁也不认识谁,早该如此。 绛灵山外十里,寸草不生,阴沉沉地,小辈们也算是有胆量,居然敢闯这里。 陈清酒看着那光秃秃的黑山,又回头看着情真意切的两位弟子,叹道:“你们何时过来了?” “十四日前。”王琰瑜推了推景锐,悲痛欲绝道:“这绛灵山不知是什么结界,邪乎的很,我们两人合手没过半柱香时间就被打的头破血流,问题是幕后使者还没露面。” 陈清酒眉头一皱,向前走了几步,王琰瑜担心道:“师祖小心,别伤了身子!” 景锐同王琰瑜站在后面,只见陈清酒微微抬掌,而后以他掌下为中心,黑红色的铭文密密麻麻蔓延至天际,笼罩了整个绛灵山,两人大气都还没敢出,突然瞧见自家师祖身影一颤,随后竟一言不发地强行破开了结界。 “师祖!” 两人上前,一道罡风袭来,将人打在远处,景锐一翻身,吐出一口瘀血,抬头哪里还见得到那位水墨画中的仙人玉姿。 进入绛灵山境内,陈清酒衣袖已经被划开了数道裂痕,他抬手,手背抹掉嘴角的鲜血,眼前陡然升起一堆木牌,错综复杂地排列着。 这种东西,他见过。 赋剑山上,那人曾半夜私闯,只是抱了一堆木牌,前来论谈道阵,说要以天地立法,逆灵脉,束诸恶。 他当时听得荒唐,又嫌弃那阵法里面净是肃杀之意,还三更半夜让人从被子里拖起,二话没说就把人赶跑了。 陈清酒红了眼,什么法力招式忘了个干干净净,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苍穹山巅,青衫男子拉拢了身上的黑披风,眼前漂浮的九枚竹简突然一一粉碎,落在了棋盘之上,他眼睛一眯,神色中带着嗜血的危险。 面前白影一晃,看到那人时,青衫男子一怔,随后慌慌张张地起身,打翻了面前的棋盘,一盘黑白子落入山涧,没个声响。 陈清酒右手捂着左臂,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他苍白的嘴角总算是挂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儿茶,我就知道……” 你没死。 他们都骗我,说你死了。 儿茶心仿佛被人紧紧握住了一样,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拽了过来,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淌着血,吓白了脸,“你这是疯了吗?都说了天地阵不能硬闯的,那些木牌都有毒!之前不是教过你了吗……” “没办法……”陈清酒吐了口气,身子重重倒入他怀里,“一想到这里面的人是你,我就,只会冒冒失失……” “清酒,酒酒?” 儿茶面色一变,将人拦腰抱起,火速下了山。沉寂的宫殿内,往来侍卫只觉得眼前一阵风掠过,继而就没影了。 “方才那是……绛灵君?” “这速度,绛灵山能找出第二人……”旁边的守卫搓了搓,贼嘻嘻道:“不过我瞧着绛灵君怀里还抱着个白衣美人儿,果然,情网恢恢,伟岸的绛灵君也是逃不出。” 身旁的另一名护卫白着眼,足尖点着冰凉的地面,“我觉得绛灵君可能没那个兴趣?” 那护卫颔首,只见幽深的甬道中蔓延着一路血迹,他咂咂嘴,神色复杂而凝重,两人相视一望,得出一笔:原来绛灵君好强扭的瓜。 被暗戳戳记下一笔的绛灵君此时抱着怀中‘美人儿’匆匆回了寝殿,入门时差点绊死自己,他将人好好安置在榻,转身又在殿内一顿瓶瓶罐罐里找了大半天,而后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粉脱鞋上了塌。 药粉填入伤口,有些涩疼,陈清酒缩了缩,儿茶立即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灵力静静安抚,“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等到浑身上下的血止住了,陈清酒才微微睁开了眼,儿茶见他清醒,松了口气,道:“你现在浑身肯定粘稠的难受,后殿有一池活水,你先过去,我帮你找一件干爽的衣服。” 陈清酒点头,由着他抱在了池水边,而后解衣踩入水中,一盏茶的时间后,儿茶抱着一身衣服过来,“我这儿可能没有适合你的,先将就穿吧。” 陈清酒转了个身子,微湿的长发搭在身上,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微眯,儿茶俯身看他,视线掠过那墨发时,喃喃道:“这木簪,你还留着啊……” 他下意识地一伸手,陈清酒同样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儿茶一顿,随即意识到他这是在做什么,耳根乍红,放了衣服赶紧跑了出来。 后殿淅淅沥沥地水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地穿衣声,儿茶盘腿坐在榻上,先默背了三遍《逍遥游》,直到人来了前殿,才微微睁开了眼。 陈清酒衣着单薄,一件外袍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披的松松垮垮,继而学着他盘腿而坐,目光清净,“在背什么?” 儿茶六根清净,一脸茫然无辜,“什么背什么?” 陈清酒淡淡瞥了他一眼,双手揪着衣衫,“太大了。” “唔,凑合凑合吧。” 陈清酒敛眉叹息,他这一声叹息吓得儿茶立即僵硬了身子,坐的笔直,“儿茶,西荒一行,鹤虱说你走火入魔死了,既然活着,怎么不来见我……” 他双肩微微颤动,五指收紧,儿茶看着心疼,俯身温柔地抚平了他的五指,道:“他说的也差不多,酒酒,我没法入洞虚之境,西荒之后,便算是……彻底疯了,四散的魂魄偶然被前任绛灵山主逮住,他觉得我资质不错,便走了一趟西荒,找出了这个破烂身子,替我缝补好后又还魂了,我心志不固,走不了正道,自认为对不起师父的教诲,便无颜面见……哎,后来老山主身死,我就留在了这里修行……” “哦。”陈清酒默然看他,平平静静道:“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不找我?” “酒酒。”儿茶一阵语塞,伶牙俐齿的绛灵君第一次变成了结巴,在那双清澈明朗的眸子下努力组织了言语,道:“我,不敢见你。” “我们两人不同,你是赋剑山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赤城山一个伙夫,纵然再怎么天赋异禀,可终归是走了邪魔歪道,如何还敢连累了你……” “我被赋剑山除名了。” “除名也好,留名也罢,你总归是……等等!除名是几个意思!”后知后觉的绛灵君一惊一乍地找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牙齿打颤。 陈清酒一双眼睛沉静无波,看着他悠悠道:“除名便是除名了,师父说我心神不定,难以控制,该去找自己的道,然后我就离开了赋剑山,在外游历,不过比你强些,还没走什么邪魔歪道,开山立派,立的还是名门正派。” “酒酒。” 儿茶跪坐在榻上,伸手寻着他的指尖,刚一握到,陈清酒仿佛被什么火舌烫了一样,狠狠甩开了他,身子后仰。 “酒酒。”儿茶看他。 “阿酒。” “酒儿……” 一声比一声叫的委屈,简直比自家那两个徒弟还要声情并茂,陈清酒瞪了他一眼,红着眼低斥,“别叫我,你又不委屈!” ☆、第三十三章 “对,我不委屈。”儿茶坐在他身侧,摸着他的长发,又一阵感慨:“我还真没想到,这发簪能留这么久……” “不止发簪。”陈清酒咬着牙,反手甩了一巴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砸给了儿茶,“还有你这破鸭子,全部拿走,我一个都不要!” 陈清酒起身,右手抓住那木簪,眼中一痛,随即将那玩意也摔下,披头散发,光着脚就往出走。 “酒酒!” 儿茶拿着东西翻身起来,连忙追出了寝殿。 幽静的甬道内,一白一青两道身影悠然飞出,侍卫捋了捋随风摇曳的龙须长发,幽幽道:“原来绛灵山君他真喜欢强扭的苦瓜……” “衣服都脱了还能叫跑出来,这和煮熟的鸭子飞了有什么区别。” 两侍卫相视一望,得出一笔:床上功夫优柔寡断者,睡不着媳妇儿。 儿茶哪里还知道身后人怎么说,一股脑地追着前面人,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绛灵山结界。 王琰瑜同景锐正在外面急得打转转,冷不防听到嗡鸣声,双双回头,便见自家师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身后还紧随着一人。 “酒酒。” 陈清酒一顿步,站在两人面前,回头瞪他,威胁道:“你再敢过来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儿茶一吓,连忙后退小半步,摆手道:“好好,我不过去,你别生气……” 王琰瑜同景锐交换了个眼神,瞬间炸了一样,一左一右地挡在了陈清酒面前,祭出灵剑,王三胖首当其冲,右手一抖,剑指儿茶,怒目而视,道:“呔!哪里来的地痞流氓,居然该亵玩我灵均阁师祖!” 景锐面一沉,右手的剑打了个弯,狠狠拍在那死胖子额头上,骂道:“屁个亵玩!你咋不霸王硬上弓呢!” 陈清酒:“……” 所以人生一大悔棋莫过于收了两个蠢货徒弟。 “酒酒。” 见他转身要走,儿茶一抬步,原本拔剑相向的两人同一时间剑指了过来,一脸警惕,“喂,小子,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在师祖面前造次!” “师祖?灵均阁还有师祖?”儿茶一懵,遥遥望着远处的人,问道:“酒酒,他们是你的徒弟吗?那我不打,你先……” “死不要脸的还纠缠!你不打我们打!”王琰瑜横剑逼上。 “酒酒!”眼看人气闷地走了,儿茶着急的很,偏生他这两个死徒弟打不得,儿茶躲了几次,忍无可忍地点了两人的穴位,步子移出,又后退,拍了拍景锐的肩膀,道:“哎,问你个事,灵均阁地盘在哪里?” 景锐闭眼,一副‘你打死我我都不会说’的决然样,儿茶叹了口气,微微招手,绛灵山内立马滚出一只圆润的家伙,磨叽叽地朝着灵均阁的方向飞。 到了灵均阁,儿茶便对一众守卫视若无睹,堂而皇之地跟着陈清酒到了后山,顺利地将人截住。 “酒酒,你先别生气好吗?” “我没气。”陈清酒坐在树下,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儿茶身后,道:“好了,你可以,从那,滚了。” “清,酒~~” 陈清酒转头捂着耳朵,露出个后脑勺给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儿茶:“……” 好吧,他缴械投降,灰溜溜地滚了出去。 儿茶并未走远,而是在陈清酒的屋外席地而坐,面对着眼前对他似有若无的结界,深刻检讨。 怀中的温暖提醒了他一件事,儿茶将他那簪子取出,在手中一个打转,果断地丢了出去。 那木簪落在五尺远的距离处,冒着青烟,倏然飘出一个人形,骂骂咧咧道:“混账!谁没长眼的乱扔东西!” 儿茶好整以暇,右手托着腮帮子,眯眼笑道:“哦?男人……” 那从簪子里幻化而出的木灵打了个哆嗦,迫于淫威之下,可怜巴巴地躲在了树后面,露出半个头打量他。 儿茶盘腿而坐,瞳色晦暗,他右手食指戳了戳那层结界,而后舔着手指,“酒酒的味道,和当年又不一样了……” 木灵嘴角抽搐,觉得这位绛灵君委实不知道他这句话再加上这副嘴脸有多清纯。 他还没嘀咕完,那位绛灵君便歪头,嘴角挂着阳光的笑意,用他那唯我独尊的眼神瞟着他。 木灵:先生,您在打什么注意呢…… 炎阳高照,树叶发苦。 木灵发誓,从他醒来到今日之前,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可惜现在头顶压着一尊大佛,他只能忍辱负重地……跑腿。 于是绛灵君悠闲地带着打手的东西去讨好小情人。 “酒酒。” 陈清酒正趴在榻上看书,闻声,眼都没抬,慢悠悠道:“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儿茶讨好地笑了笑,随后拎着一只油包纸就上了床,榻上人一个翻身抬腿,光洁的脚掌毫不吝啬地糊住了那人的颜面,儿茶一手握着他的脚腕下压,恬不知耻地笑着。 “甜。” “没皮没脸地说什么呢?”陈清酒皱眉,右手书册一卷,毫不吝惜地敲了过去。 “吃一个。”儿茶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 “我不稀罕。”陈清酒皱眉,一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合着书卷又坐下。 “心肝儿,那我亲嘴喂你。” 于是木灵目睹了绛灵君大人从窗户里被丢出来的全过程,而且据小道消息说,这是第一百次。 其实说实在的,以儿茶这种丧心病狂的道歉方法,是个人都得让他注孤生的滚蛋,但对方是陈清酒。 灵均阁陈清酒,旁人眼中的正道人士,与阴森鬼气的绛灵君混在一起,传出去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清酒修行闭关的地方是在灵均阁后山,那有一个隐蔽之所,除了王三胖和景锐,无人知晓,当然这是在绛灵君没来之前。 诚然道法不同,可依旧不妨碍儿茶整日过来与人交谈心得,陈清酒往往不作应答,久而久之,便卷着铺盖住到了前山。 是年大雪,儿茶深夜冒死将榻上酣眠的灵均阁主抱起,带着人没入寒冬。 大殿内炭火足,陈清酒就守在火炉边上,裹着被子,浑身打着哆嗦,狠狠盯着一直在赔笑的儿茶。 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缝,那人夹在门缝中,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里面的人,“小破烂,过来做饭。” 绛灵老山主生前统共有三位亲传弟子,一位是他的亲闺女,云稚;一位是从小养在他门下的小魔王,郁渊;还有一位则是半路捡回来的小破烂,儿茶。 儿茶虽入门迟,但修为却不比郁渊差,且性子稳当,因此老山主临死前便将山门交给了他,而儿茶的这位郁渊师哥,便另寻野山造了山庄,日子过得潇洒快活。 大年三十,山庄内的管事厨子都被打发回家了,留下的女侍们负责貌美如花。 儿茶不知郁渊这小魔头竟如此通情达理,居然给仆人放了假,因此扑了个空,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肚子守岁,因此经过一番和谐的谈论后,这两个大老爷们打算自己动手。 可郁渊刚在后院杀完猪,回头就发现儿茶这小破烂竟然不信守承诺,跑到暖殿里和他的小情人你侬我侬,当时就抡着砍刀过来拿人。 拎着人到了厨房,小破烂同小魔王看着案板上的猪肉,大眼瞪小眼。 “纯猪肉是不是有点腻?得加点料吧?” 小破烂白了他一眼,“你平时吃饺子都有什么馅儿?” 小魔王蹲在草堆里,左手抓了一把辣椒,右手摸了一把豆子,回头瞪他,“我吃饺子干啥?” 郁渊干脆坐在地上,看着一堆东西皱眉,瓮声瓮气道:“地瓜可以不?要不雪菜?还有这个野赤菇,要不干脆拿千年灵芝……我看成。” 郁渊坐在那里左右为难,绛灵君提着刀同样也下不了手,“哎你说这肉馅是怎么剁的?” 郁渊回以他白眼,对此嗤之以鼻,“你在那什么山好歹当过伙夫,不会剁馅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我只负责烧柴!”绛灵君没好气道:“还有,谁规定没吃过猪肉的人必须见过猪跑了!” 郁渊:“……” 也是哦。 于是一番兵荒马乱后,两人将拌好的饺子馅搬到了暖殿。 偌大一个桌案上,三人各自捏着一张面皮,眼睛睁的跟铜铃似地,仿佛要将那一碗馅儿盯出花来。 郁渊放下面皮,仰躺在地,摆着手,“什么玩意儿,谁爱吃谁包去,弟妹,你来。” 他这话刚落,一旁的绛灵君便先挽起袖子,撑在桌子上,瞪着他道:“说什么话?酒酒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做这事?” 儿茶一边说着,一边对陈清酒摆手,“酒酒,你快把东西放下……懒货,起来干活!” 郁渊躺在地上,儿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在桌下踹了他一脚,郁渊当时脸一黑,将桌上那一团面皮甩到儿茶脸上,破口骂道:“tamade!我就十指沾过阳春水啊!” 儿茶将糊在脸上的东西撕下来,同样黑着脸,抓了一把面蒲飞过去,“死葫芦,当我真怕你啊!” 郁渊小时候特别爱葫芦,老山主曾给他一包葫芦种子,他如获至宝,养在了院子里,谁也不许碰,山门中人便戏称他是个葫芦娃,只是这个称呼在郁渊长大后,谁也不敢再提了。 郁渊青筋暴起,抓起一旁的面盆子就开始散,“你个小破烂,逢年过节的跑到我这里来卖惨,吃饱了撑着啊!有种窝在你那黑山头!黑山头!别出来!别出来啊!” “死葫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绛灵君呲牙咧嘴,没好气道:“老山主快死的时候,要不是你自个跑去风花雪月,这秃驴山能到我手上!我能被栓在这鬼地方!你在外建山庄风流就风流,还派人往我那送东西炫耀!炫耀!你说你贱不贱!贱不贱啊!” 一不小心听到别派内情的陈清酒眼看着这俩拔了猫爪的小野猫扭打成团,面无表情地往火炉旁挪了挪。 再吃完了那一碗酸酸甜甜而又不伦不类的饺子后,郁渊终于肯搬出他那陈年老酒来待客了。 三人坐在房檐上,喝至天明时才作罢,事后,郁渊迷迷糊糊地抱着酒坛,对着另外两人嘀咕道:“我听下人说,他们过节包饺子都爱包一块碎银进去,吃到碎银的人这一年都能事事顺心,那啥……你们谁吃到我的碎银了?” 陈清酒:“……” 绛灵君:“……” 空气乍然安静,郁渊仰头皱眉看他们,不耐烦道:“嘿!问话呢?谁吃到了我的碎银?” 儿茶绿着脸,勉强还能起来踹他一脚,他抱起陈清酒,又踹了他一脚,“肯定是你自个吃了。” “啊?什么?”郁渊躺在地上,看着儿茶将陈清酒抱走,笑道:“不可能,是不是你吃下去了,说,别不好意思承认呀,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陈清酒不是个会吃酒的人。 这事儿茶早就知晓,以往他们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儿茶吃酒,他吃茶,只是今日却看在郁渊的薄面上,吃了几口酒。 一两酒下肚,陈清酒面色就开始泛红,再过上片刻,就跟煮熟的虾一样,从头红到尾,而且就算他本人再怎么头晕,面上都装的坦然无事。 人都说,喝酒容易脸红的人是老实。 “确实老实。”绛灵山君攀坐在榻前,忍不住嘀咕,抬手撩拨着陈清酒的发梢。 “儿茶……” “嗯?我在。” 儿茶以为他还清醒着,便倾身笑着应答了一句,谁知陈清酒竟是醉中呢喃,道完后,又侧了个身,湿润的双唇微启,眼角薄红,似孩童般,蜷缩着睡觉。 儿茶是个魔修,老山主在世时,门内讲究随性,至于怎么个随性法,大概就是什么都自由,有时去后山散步,就可见痴男怨女纠缠,且山门房舍也不怎么隔音,什么声音都能传入耳中,至他成年后,爬房的女魔修更是没断过,害得他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敢回房门睡过。 郁渊那时候就爱取笑他,每每课毕,便拉着他去自己院子,这个时候就爱挑些相貌上乘的女子,于院中载歌载舞,所以说,郁渊的风流债不少。 郁渊只当他是未经人事,不知其中快活滋味,却不知他心中深深藏着一抹隐忍的爱意,魂牵梦绕,缠绵入骨,纵欲海在前,亦不为所动。 “酒酒。” * 啪! 门外乍然一声碎响,儿茶偏头,双瞳黑如无底深渊,神色阴郁,沉声道:“谁!” “小畜生你给我出来!tamade!是不是你吃了我的碎银!敢做不敢认!滚出来!” 儿茶当真是深深吸了口气,他手指攥紧陈清酒的衣衫,显然按耐住了许多杀意。 儿茶下榻,将衣衫随意披上,踹开门就见郁渊那死疯子拎着个酒坛,门口还摔碎一个,披头散发的。 见人出来,郁渊将手中的酒坛也抡飞,儿茶黑着脸,一拳头给砸碎,皱眉道:“死泼妇!你发什么神经!” 浑然不知搅了自家师弟好事的郁渊踉跄上前,抓着儿茶的胳膊,对他打了个酒嗝儿,含糊道:“碎银是你吃了还是弟妹吃了?老实交代,我不笑话。” 看着眼前发酒疯的混蛋,儿茶头疼不耐烦道:“我吃了,回头再还你成了吧!” “咦……”郁渊翘了个优雅的兰花指,嫌弃道:“太臭,我不要了。” 儿茶:“……” 他握紧拳头,笑道:“我再给你个机会,立刻滚远,否则我杀了你。” “呸!”郁渊翻了个白眼,竖着指头骂他,“欺师灭祖的贱骨头,明个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吧你!” “哼,你管的着。”儿茶拎着郁渊的后衣领,也不管这是在谁地盘上,将他扔下石阶,把门猛地摔上。 门外,郁渊那酒疯子骂骂咧咧了几句话,便摸屁股走人了。 儿茶靠在门上,烦躁地揉着头发,郁渊这么一搅和,叫他清醒了大半,此时就算打断他的狗腿,儿茶也决计不会再上床做那混账事了。 屋内设有屏风,正对着床榻,屏风外还有一个软榻供人休息,儿茶坐在软榻上,借着摇曳的烛火可以看清里面人朦胧的身影。 陈清酒的呼吸比平日稍显沉重,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被撩拨的。 儿茶颔首,一手撑着脑袋,半阖的星眸微有失焦,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时而温柔,时而狠厉地望着榻上安睡的人。 “酒酒……”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只是这个名字,便已然让人沉醉。 屋内烛火‘嘶啦’一声熄灭,黑夜中,唯有儿茶一双幽暗的双眸始终看着睡梦中的人。 当儿茶看到仰躺在廊牙下,没人看管的郁渊时,就知道自己这趟辞别是多此一举。 他返身回到陈清酒住的地方,一推门,便见那人半跪在地上,扶着木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听见声响,也没回头。 “在找什么?”儿茶走到他身后,也蹲了下来。 “发簪。”陈清酒低着头,含糊道:“掉到桌案下面了,看不见。” “嗯?我送你的那个?” “嗯。”陈清酒点头,随后觉得不对劲,又皱起眉头,“就是带习惯了而已。” 对于他这番刻意的解释,儿茶只是抿唇一笑,随后跪在地上,“你确定是掉在这下面的?” “嗯。”陈清酒双膝跪下,上身前曲,手指伸进那缝隙中摸索了片刻,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身后,儿茶贴在他背后,同样倾身。 “摸到了。”陈清酒松了一口气,食指刚要将那簪子往出拨,身后儿茶突然一阵低吟。 “等,等会儿,酒酒……” “怎么了?”陈清酒顿了顿,偏头看他。 “脖子。”儿茶呲着牙,痛苦说道:“突然扭到了。” “怎么扭了?”陈清酒顿时不敢动,浑身僵硬,颤颤巍巍道:“那,那你要不往反方向扭扭?” “不成。”儿茶趴在他背上,动也不动,“你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陈清酒闻言,不疑有他,连忙定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他若此时能低个头,便会发现儿茶那手正虚搭搭地放在他腰上。 “我方才同郁渊告别,那家伙还睡得和猪一样,雷打不动。”儿茶贴近他耳朵,说道:“你说我带你出来一宿,你门下那几个弟子会不会急疯了?” “不会。”陈清酒道:“往年三十我也不同他们过。” “那倒好。”儿茶抿唇,睨着他那粉嫩的耳尖,笑道:“省得麻烦你回去解释,还有好多有趣的地方,我还没带你去呢……” 陈清酒听着,心下一动。 从前他为灵均阁鞠躬尽瘁,待到两个徒弟成人时,他也是一直闭关不出。 若避开喧嚣,教红尘无我…… 陈清酒少时便与尘世疏远,可赋剑山却讲究个‘渡’字,入浮世,渡天下。他觉得师父愚钝,非得眷恋红尘,渡着不堪渡的人,受着不应受的劫,后来才知晓,从来都有他以为不堪渡的人,不应受的劫。 凤凰于飞,犹且涅槃。 这天下,从来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而他,亦是天下人。 冬日的阳光慵懒地洒入屋内,陈清酒长睫轻颤,握住那枚发簪,“儿茶,头还疼吗?” “嗯,有点儿,怎么了?”儿茶粘在他身上,倾耳听去,恍惚觉得陈清酒声色之中竟带了些许委屈之意,只听他颤声道:“我腿麻……” “呀!”儿茶慌忙从地上起来扶他,方才只顾得温存,竟是忘了,两人都跪在地上。 陈清酒被他搀着,扶着膝盖起身的刹那,只觉双腿跟针扎似地,又麻又疼。 儿茶瞥见陈清酒皱眉,也没多想,抱着他坐在软榻上,手指揉捏着他的小腿,“你脚踩在实处,疼一会儿就好了。” “唔。”陈清酒双腿放下,突然倾身趴在腿上,浑身打颤。 儿茶跪在地上,冷不防见他这样,有些发懵,“酒酒?” “不行。”陈清酒搂着膝盖,埋头道:“想笑。” 儿茶闻言,蹭了蹭鼻子,干脆坐在地上,歪着头,掰他手指,“笑便笑,不妨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听你笑。” 儿茶话音刚落,陈清酒便绷不住,轻笑出声,他抬头揉着眼睛,道:“我怕别人听我笑吗?” “自然不怕,可你若只想笑给我一人看最好。”儿茶不要脸地看着他,突然怔愣,讶然失声,“酒酒,你的眼睛?” “你说这个?”陈清酒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他右手遮盖着一侧的眼睛,从指缝间可以看到那只琥珀色眼睛开始发暗,渐趋平常人的墨色,“我灵力不稳时会出现这种状况。” “灵力不稳?”儿茶眉头一皱,伸手探向他手腕,陈清酒早已今非昔比,身为灵均阁主,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却灵力不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是之前受过伤还是怎么了?” 陈清酒抿唇一笑,并不说话。 灵力不稳,是因为心不稳。 陈清酒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但看儿茶着急的模样,陈清酒忽然开口,“儿茶,我还不曾知道,你入赤城山之前,俗名是什么?” 见脉象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儿茶略微松了口气,“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记得吧,总不可能是什么阿猫阿狗了?” 儿茶逗他,“还就是阿猫阿狗嘞。” “骗子。” 儿茶眯眼笑,伸手揉捏着他小腿,“还麻不?” 陈清酒托腮不理会。 儿茶坐立难安,只得清了清嗓子,挠头支吾道:“我父亲那时做人家仆,还是随了主人姓成,我小时候,是叫成钰的。” 陈清酒敛眉细想,他从未见过他父母,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名由何来,只是记忆中,身边人都是这样叫的。 儿茶,成钰…… “都好听。” 儿茶仰头,看着他眼底的璀璨星光,唇角含笑。 “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都好听。” ☆、第三十五章 太始三十一年,人君暴虐,引妖邪辅政,妖皇借帝君血破开化祖封印,此后,妖域,八荒界,魔域三族混战,死伤惨重。 修仙各派掌门人纷纷遇害,妖邪张狂。 王琰瑜不过奉命走了一遭,便遇麻烦,若非绛灵君及时出手相救,他早就凉透了。 坐在大厅,王三胖余光瞥着自家师祖一张煤炭脸,唯唯诺诺道:“师祖,这次怪弟子没小心,竟遇到了化祖座下的月杀,还连累了绛灵君受伤,实在该死……” 他抬着眼皮扫了一眼,发觉那人还是抿唇不说话。 “酒酒。”见他缄默不语,儿茶也不顾外人,腻腻歪歪地贴了上去,道:“你生气了。” “没有。” 陈清酒头一歪,双眸微抬,儿茶的手顿在半空,最后收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不都是安然……嘶!痛痛痛痛!” 正在给王琰瑜包扎的景锐手一抖,下意识地也勒紧了手中的绷带,可怜王三胖脸成了猪肝色,憋着气不敢出声,而反观儿茶,则嚎出了猪叫。 “酒酒,还是我来吧。” 这手法,和谋杀情夫没差别了。 “哦?”陈清酒挑了个眉,装模作样地露出了和善的笑意,手脚麻利地拆了那绷带,堂内立刻出现血崩。 陈清酒将那血绷带随手一丢,嘴角强硬扯出一抹弧度,幽幽道:“两日之内,敢出现在我面前就打断你的狗腿。” 儿茶:“……” 他委屈巴巴地目送着陈清酒离开,最后只能身残志坚地自己包扎了伤口,一旁当背景当了许久的王三胖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气,问道:“那个,您不跟过去?” “我?”儿茶看他,眯着眼傻笑,“算了吧,酒酒他说话算话的,我们以前吵架也一样,说是几天不理会我便绝不和我说一句话,他心甘情愿面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条律……” 王三胖同景锐对视了一眼,都看透了对方眼底的嫌弃,却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绛灵君没救了。 两日之后,儿茶爬到了陈清酒房屋顶上,偷偷摸摸地掀开了青瓦,眼神往里面溜。 “在看什么?” 儿茶呼吸凝滞了一瞬间,回头坐下,抱着酒坛子,尴尬地挠着嘴角,“你洗完了啊?” 陈清酒目光淡然,与他并排坐下,捞出他身后的酒坛子,浅尝了几口。 儿茶往他身边挤了挤,看着他道:“酒酒,你是不是不开心?” 陈清酒实话实说道:“有点儿。” “是因为各大门派对于化祖的态度吗?” 陈清酒抱着酒坛子,抿唇不语,思索片刻,才有些漫不经心道:“此举无可厚非,化祖一事,稍不留神便会毁了百年基业,他们慎重些也是对的。” “出头椽儿先朽烂,谁都想着看势头,不愿做那出头鸟去惹事端。”儿茶将他手里的酒坛子抱了过来,与他对视一眼,“酒酒,你有没有想过,修仙百门若对此置之不理,很可能叫你身死其中。” “我求仁得仁,不会怨任何人”陈清酒看他,黄昏将至,他的眼底透着些许迷茫,“先师曾言我不可教训,我大抵是真的愚笨。” 喉间一热,儿茶将那酒坛子放在旁边,听他又道:“反正早晚也会离开,就算身死其中,也了无牵挂,若修为日渐高深,却要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离去,岂非难过,我……” 陈清酒话还未说完,便被儿茶的动作打断。 他解下发带,将两人的手栓在一起,并且打了个死结,而后满意笑着,“你看,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了。” 他的墨发散在碧瓦上,陈清酒看了过去,儿茶右手捏着两人腕间发带的一端,另一端则徐徐坠着。 “我没同你玩闹。” 陈清酒倾身,那条系在腕间的发带自然松开,他左手握着发簪将儿茶的墨发拢起一半,这个动作有点困难,所以人一个不小心便扑进了儿茶怀中。 身子往后一栽,儿茶一惊,右手揽过他的腰身,还未揽住,便被带下了屋顶,同他一起滚进了草丛堆里。 “唔,这酒后劲好大。”陈清酒掌根摁住额头,晕晕乎乎地躺在儿茶怀中。 儿茶抱着那滚烫的身子,恍惚道:“是啊,后劲有点大……” 陈清酒仰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染着水雾,半是迷茫,儿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仿佛受到了蛊惑,左手捏着他的下颚,微微贴近,呼吸地小心翼翼。 就在双唇即将要贴近那片温润时,院门突然被打开。 “师祖!” 儿茶身子后仰,左手一动,连忙将人扶起,干咳一声。 身后,王三胖走了过来。 “师祖怎么了?” “喝的有点多了,你先扶他去休息吧,别让着凉了。”儿茶松了手,看王三胖将陈清酒搀扶着回屋,他食指按着双唇,微微敛眉。 方才,差一点儿就亲上了。 下意识地一抬头,被王三胖扶着的陈清酒心有灵犀般的也将视线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儿茶被盯得寒毛竖起,一个激灵,心想:不会又要打断我的狗腿吧! 三个月后,百家沦陷,绛灵宫内,儿茶将顺手的几样东西摔了个遍,依旧气难平。 “废物。”他坐在玄石榻上,手指将榻前的龙头石雕捏的粉碎,“绛灵山门弟子众多,竟连奈何宫一日都保不住,养你们是吃白饭吗!” 绛灵山君从来乖张暴戾,旁人不曾见过他温良,只当他是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六亲不认的魔头,下面人不敢吭声,由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再被轰出大殿。 绛灵山君一声令下,众人滚的迅速,霎时间,大殿空荡,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近日诸事不顺,灵均阁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儿茶不会分!身,但派几个人过去看着还是没问题的。 大殿内清净没多久,一个黑衣暗卫就跪了进来。 儿茶揉着发鬓,换了个姿势,眸色不改阴郁,“灵均阁近日如何?” “尚可。只是那位仙师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好像是在后山修养,直到属下今日打算离开时,他才出来,在院子里……” 听到陈清酒受伤,儿茶一阵心悸,眉头皱起,下面侍卫支支吾吾地,叫他不耐烦,“在院子里怎么了?” “呃。”侍卫摸了把汗,怯怯道:“雕了两块竹牌,用红头绳绑在了桃树上,然后,竹牌…” 儿茶眉头一挑,眼睛又深又沉,“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侍卫‘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在地,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说道:“仙师在竹牌上刻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自己的,还是一个是叫成钰!” 红头绳,两个名字,桃花树。 傻子都知道这什么意思,侍卫不禁为自家主子委屈,一抬头,果然看见儿茶埋着头,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侍卫心想:完了,主子的白月光跟别人跑了…… “噗……” 儿茶坐着,他眉眼都是弯的,好像顾虑这还有个外人在,紧抿着唇,却到底没忍住,便抬袖捂着,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微微发颤,好不可怜的模样。 “主子。”侍卫不解,有些害怕,思忖道:“别是被绿傻了吧?” 儿茶确实有点傻,就因为陈清酒,他数日来糟糕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儿茶看着殿外乌压压的天,低语呢喃,“什么时候学会凡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了……” 后山有一处院子是王三胖清出来,专门为陈清酒准备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桃花树,三九天里,光秃秃的桃花树枝间只有红头绳系着的一对竹牌,在风雪里摇曳。 儿茶将那一对竹牌握在手里看了看,到底没手贱地扯下来,他推开房门,屋子里还点着灯,陈清酒闭着眼都知道是谁来了,他紧了紧被褥,睡意朦胧,“你来干什么?” 饶是灵均阁的祖师,也挨不过这冬日,儿茶跨过火盆,额头贴在陈清酒面上,“有点烧。” 儿茶冒雪而来,虽进屋前温了温身子,但到底还带着些许寒气,陈清酒鼻音重,迷糊中埋了埋头,不让他碰,嘀咕道:“明日就好了。” 儿茶点头,除却外袍,腿压在床沿,伸手去推他,“绛灵山没地睡,让我今日同你挤挤。” “骗谁呢?滚滚滚。” 话虽如此,陈清酒却是眉头一皱,身子往外动了动,给他让出了里面的地。 儿茶喜滋滋地钻了空子,躺在他身侧,嗅到一丝甜香,他手指往枕头下摸了摸,果不其然,碰到一个盒子,里面是安神的合欢散。 儿茶手指握着一缕青丝,陈清酒呼吸平稳,想是真病的严重,片刻便熟睡过去了。 若时间定格,永远不再往前走了,就这样,管他瓢泼红雨,还是晴空万里,就这般守着一个人,多好。 ☆、第三十六章 天雷滚滚,九州洪荒,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陈清酒一身血衣还没来得及褪下,人便进了祠堂,堂中供奉的是赋剑山祖师,也是他的恩师。 此次混战,修仙重派赋剑山全门殒命,余下门派,活的也只有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陈清酒跪在地上,他自认为不比先师,虽生于山野,却日日不得闲适,困惑三界五行,陷于疮痍之境,又以一己之力独挑大梁,只为少时一句教言。 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值此绝境,他真的能‘夕死可矣’? 灵均阁不过百年根基,门下徒子徒孙尚未能独当一面,天地**,而他身在其位,如何能撒手? 还有儿茶…… 想到这个人,陈清酒一颗心顿时犹如被锥子刺了般,他皱着眉头,一时的冷静溃不成军。 还没缓过气,儿茶人便进了祠堂,陈清酒起身,他跪的时间太久了,扶地起身之间恍惚有栽倒下去的可能。 来人一把将他揽入怀中,陈清酒的身姿有片刻的僵硬,继而他苦笑道:“说吧,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儿茶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脖颈间,左手搂紧他的腰,合目轻叹:“景锐说……他对不起你。” 陈清酒听了,沉默片刻,埋头在他身前,“早在莲熙遇害时,我就知道景锐不会放过魔族的,只是……” 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渐渐变冷,儿茶放了手,握着他的肩膀,颔首看他,“酒酒,生死一事,强求不得。” “我知道。”陈清酒低头,半晌才颤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沐月那个孩子……” 灵堂之内,景沐月坐在**上,身边站着王琰瑜陪伴。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头 ,陈清酒对他伸了伸手,“沐月,过来。” 景沐月从地上起来,两岁的孩子很是娇小,陈清酒将他抱入怀中,孩子自然环住他的脖子,糯糯道:“祖师父,阿爹他也冷掉了……” 一旁的王琰瑜咬着牙不说话,陈清酒揉了揉他脑袋,淡笑道:“他是去找你阿娘了。” “不要沐月了?”景沐月看他,有点迷茫。 陈清酒抿唇不说话,他的右手移到景沐月的耳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侧,拇指蹭到他的眉心,清缓的灵力渗入。 “琰瑜。” 王琰瑜方才见他对景沐月施以封灵术时便微觉诧异,此刻被点了名,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上前敬拜,“师祖有何吩咐?” “将沐月带去个安全地方,灵均阁保不住的,今日过后,你便遣散众人,若是有不想走的,照顾好他们,日后可延我灵均之脉……” 这犹如交待遗言般的嘱咐,叫王琰瑜心头一凉,他当下跪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清酒。 看着这弟子又要红了眼眶,陈清酒俯身将景沐月给他,“琰瑜,你要知道,天下苍生为重,灵均阁与其,我必须做出抉择,莲熙与景锐先后离去,我救不了他们,只能于你一条后路,你当你家师祖我疯了傻了还是缺心眼了都无所谓,只是这可能是我吩咐你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可能办好?” 王琰瑜咬着牙,目光移到陈清酒身后的儿茶身上,略有哀求。 陈清酒:“你不必看他,此举如此,他不反我。” 王琰瑜呆了好半晌,才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哽咽着受命。 两人单独相处时,儿茶才能无奈叹口气,道:“你怎知我不会反你?” 陈清酒摁着他的左肩,将他的骨头正了正,指着旁侧浅潭,不咸不淡道:“下去。” 儿茶一时间回不过神,最后只能奉命褪了衣衫。 陈清酒再转过身时,只看到他背对自己而坐,儿茶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左肩有一处还渗着血,像是来不及处理。 陈清酒席地而坐,看着他闭目调息,道:“你反与不反不重要,我本不求大道,数百年性命足矣,如今再身死天地,便不觉遗憾。” 儿茶未睁开眼,质疑道:“当真不觉遗憾?” 陈清酒看着他的侧颜,淡然开口:“天道降生死簿,记三千生前善恶相,待死后据此,判入三善三恶中不同的六道,进行轮回,既然身死非魂死,又为何遗憾?” “别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儿茶忽然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他往陈清酒身边靠了靠,左手握着他的手腕,一双眸子坦坦荡荡地看入他心底,神色柔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真的不觉遗憾?” 手腕处有些滚烫,儿茶见他睨着自己不说话,手下动作难以抑制地重了起来,眼神毫不退让,大有一副‘你不回答咱就拗到死’的决心。 陈清酒被逼的颔首抿唇不看他,就在儿茶打算浓情蜜意,好好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时,面前人突然眉头皱起,紧接着不由分说地踹了他一脚,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下流。” 看着陈清酒绝尘而去,儿茶是一脸懵,可怜他光着白花花的腚子在风中凌乱了许久,也没弄清楚陈清酒生气个什么。 时至黄昏,残阳若血。 房内点着红烛,陈清酒跪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其实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写的,有些事情该口头交待的便已经交待清楚了,但今日看到儿茶,他又觉得,自己还有些人未曾交待。 此刻若有人能在他身边,便可以发现,陈清酒所写,乃是绝笔一封。 ――清酒此生,生为凡夫,勤于修身,终于仙门之内,陷入誉美之争,虽无勾心斗角,权谋天下,但日日不得安适。却于冥冥三千界中,适逢君兮,得以居室,困惑于情,诚然惶惶不可终日,却自感多福者也,只一人足慰疮痍之心,奈何情惹天妒,蜉蝣一须臾,朝生暮死,命如纸薄,并身有所累,于茶,终是有缘无份。 细数过往,不曾悔过遗憾,但万丈红尘,独茶一人,与此委屈。伏愿天地善待,若当来世,纵为七尺男儿身,亦不敢辜负,故还请此生,莫念。 放下笔墨,陈清酒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间那条发带,淡笑了笑。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儿茶披着外衣走近,见他还在执灯,眉头一皱,道:“都什么时候了,也不怕伤了眼睛。” 陈清酒将那封信折起,挑亮了烛火,“也不打算看了,收拾好便去休息……” 他微微拧眉,右手手指摁住信纸,另一端,儿茶刚刚拿起。 见陈清酒这般珍视,儿茶长睫一扫,眯眼笑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都不许我看。” 陈清酒冷睨了他一眼,强行将信从他指间夺出,又折一层,儿茶见他要往里衣内收,双手托着腮帮子,揶揄道:“这是哪家姑娘送的情书,胆子不小啊……”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 陈清酒不说话,儿茶咂嘴,不怕死地取笑道:“那是师祖您给哪家姑娘送的情书,我帮您看看文笔如何?” 陈清酒将那封信捏在指间,在儿茶面前抖了抖,瞬间叫它灰飞烟灭。 儿茶听他冷声道:“去您的师祖情书,滚!” 陈清酒黑着脸,儿茶便托着下巴无耻地笑着,让人看着心烦,陈清酒瞪着他,忍不住抬手就要给人一巴掌。 他这一掌轻挥了大半才被儿茶抓住,陈清酒甩了甩手,甩不掉,便没好气道:“松手!” 儿茶沉默不语,将他拉到了榻前,而后转身去了隔壁,陈清酒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蹬了鞋袜,自个躺在了榻上。 半晌后,儿茶又过来了。 陈清酒只能再次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儿茶依旧缄默,他坐在榻前,左手托着陈清酒的五指,右手捏着一把精致小剪。 儿茶边剪着他指甲,边漫不经心道:“都长这么长了,也不怕划伤了自己。” 儿茶的目光认真地留在陈清酒手上,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陈清酒却觉得心底杂乱,屋内的烛火衬着暖意,王琰瑜曾说他同儿茶是永远不可能吵起来的,如今看来,也不无缘由。 矬子将指甲磨的圆平,儿茶轻吹了吹,满意地收拾了那些小东西,握着陈清酒的手,看得出神。 陈清酒忽然想到一句话,便自然道出:“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儿茶半聋样的抬头,抓耳挠腮道:“嗯,你方才说什么?” 陈清酒看了他半晌,默默缩回了手,冷着脸背对他睡下。 儿茶揉着脑袋,不懂得他今日怎么连连生气,便坐在原处,漫不经心道:“酒酒,你是想用天地阵来封杀化祖吗?” 不等陈清酒说话,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这样不错,可以他的力量,阵法中的列牌便需要用人灵来替换,这不是什么问题,此战不一定是你死我亡。所以酒酒,你日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陈清酒方才被他气得闹心,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儿茶自说自话,“我都想好了,以后不修行了,修行太苦,就算你能成个仙,整天被小辈们祖爷爷的叫着也很糟心,又提防着天劫,又害怕被旁人赶超,要是勉为其难成为大圣者,也是高处不胜寒。所以我要找个野山野水玩,其实绛灵山就不错,到时遣了那些门徒,也是个荒山,待腻了就可以出去游离,等到性命散尽,再以天地为棺,多自由,你说是吧?” 陈清酒抿着唇,一把将被子盖严实。 儿茶:“……” 还是谈崩了? 儿茶终于舍弃了他的伶牙俐齿,决定还是先在哪个山疙瘩露宿一晚。 儿茶合上门,陈清酒这才从被子里出来。 两人如今的身份,在外人看来,不仅仅是门派之差,更是天地之分,因为规矩纲常,他们看起来并不亲近,所有相处也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彼此。 陈清酒知道,自己不过天地微微一尘埃,若真有一日他们以天地为棺,是问心无愧还是遗憾生恨?谁又说得清? 满处皆为悔恨生,他陈清酒走此一遭,也要摒弃自己的七情六欲,将所有不曾说出口的话留于后人言吗? 凭什么? 陈清酒这般质问,他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直接披衣下榻。 儿茶在山上溜达了一圈,小半个时辰后才咬着草根往外走。 灵均阁于高山之上建立,单是上主殿的石阶就不下数千,儿茶负着手,一路闲散,丝毫未觉后面已经有人追了上来。 “儿茶!” 儿茶闻声一个哆嗦,回头刚好与石阶上的陈清酒四目相对,两人远远相望,陈清酒喘着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儿茶看他还红着眼,站在原地便不敢动,心想:这该不是后知后觉来算账的吧? 陈清酒不比儿茶善言辞,好在天色已晚,他仗着自己微瞎,看不清那人,沉吟片刻,心一横,不轻不重道:“儿茶,今日让你捡个便宜……” 儿茶听他说:“同我拜堂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迪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三十七章 儿茶从未想过要表明爱意,至少此世今生,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止步不前了,所以当陈清酒挑明时,他反而觉得不知所措。 陈清酒身为灵均阁祖师,虽闭门不出,但也无法动摇其地位。 邪魔出世,他作为绛灵山主,就算不屑于妖邪为伍,也可持以中庸,明哲保身。可陈清酒只有一条路,所以这条路,他愿舍命奉陪,即使跌入泥潭,只要那人尚在云端,一切可好。 为爱者,如斯卑微。 儿茶拧着眉头,就在他要踏上那石阶时,远方天际突然燃起了烟火,烧了大半个天。 陈清酒同儿茶望去,顷刻间神色凝重,而后如风般掠去。 后山,王琰瑜刚出来,也见此观,当即下了命令,带人一同前往。 天地阵所持灵牌,共计九九八十一枚,由太初生一,一生二,阴阳轮转,至八十一灵。 如今阵落十方山,各派人马分开而行,大部分拦截妖魔两族,余下人则坐守天地阵。 儿茶站在阵前,似乎还有话要说,而陈清酒已经义无反顾地去了自己该守的地方。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儿茶重重地叹了口气。 天地阵以太初而生,修真门派百家之众,虽暗地里骂他不行正道,但对阵法还是偷偷摸摸的研习,可能坐镇中心者,却只有他自己。 儿茶在阵中央席地而坐,灵脉运转,余下八十人的灵牌才开始相连,众人于十方山坐了半月有余,十方山外,依旧血杀,只是已步入末路。 阵法之中,原本阖目而坐的儿茶突然睁开了眼,神色肃然。 眼前不远处有一团黑色浓影,十多日安稳过去了,被镇压于阵法之下的化祖却在此时浮现。 “天地阵,天地作法,万物为纲,内化于心,外炼于行,封四方妖邪……你可知道这代价是要你的命吗?”那团黑影忽然化为人形,掠至儿茶面前,“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若你这‘一’死了,那该如何?绛灵,松手吧,本座可以允你同他离开。” 儿茶闭眼,专心守封,不与他言,化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坐在他身边,他轻飘飘的样子,仿佛随时能灰飞烟灭。 片刻之后,儿茶蓦然睁开眼,一手扼住他的喉咙,面容狰狞,厉声吼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你干了什么!” 化祖低低地笑道:“你该问阵里其他人干了什么,绛灵,修仙诸门亡于我手,而你凭一阵就将我镇压于十方山不能动弹,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要放你与陈清酒活着出去?” 他从儿茶手中溜出,站在不远处,又幻化一面,“绛灵,你如何看的透人心?” “修仙百门虽有矛盾,却不会在此事上暗动手脚。”儿茶未起身,他右手一挥,灵牌浮动,化为利剑,将人团团围困,“滚下去!” “呵呵。”化祖抿唇,他身子一散,越过那些灵牌,聚于儿茶身后,左手反握着着儿茶的手指,右手的断木抵在他后颈之上,“绛灵,替我破了这阵。” 邪气侵体,儿茶哆嗦了一下,就在此时,化祖忽觉面门发寒,松开了手中的人,身子一偏。 远处,陈清酒长身玉立,双手执弓,那柄普普通通的弓抵不过他手中一支灵箭,顷刻间便从中间断裂。 儿茶捂着脖子,沉了脸,低喝一声:“清酒,走!” “晚了呦……” 化祖五指一收,数十缕冤魂从阵法外袭入,围在陈清酒身侧,儿茶身子一僵,紧接着意识变得浑浑噩噩。 化祖抬手,那些被他打碎的灵牌又重新聚集,化作一柄恨念深重的邪剑,冲破那冤魂,将陈清酒钉于十方山山壁之上。 痛,蹿遍了四肢百骸。 化祖身子散为烟雾,最后侵入儿茶体内,借以这个身体,走到了陈清酒面前。 “太初生一,一亡,万物死,陈清酒,如今你不仅没了法子杀我,还要看着我用这个身体去杀天下人,这苍生与他,你如何抉择?” 化祖见他不说话,右手便端起他的脸,随后无奈地摇着头,转身往外走。 陈清酒将灵牌碎于体内,撑着佩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灵牌化作的剑从他心口上方刺透,并且带着怨气,伤口不断蔓延,血液湿了半边衣衫。 听到脚步声,化祖微微仰头,随后回身看着他。 陈清酒在他十步之遥处停下,而后右手将剑立于面前,左手以血画符印。 “罡气所向,神佛……诛杀,天崩地裂,万剑齐发。” 化祖皱眉,发觉这具身体竟有一瞬间的凝滞。 便是这片刻差池,陈清酒的万剑便挥下,儿茶的眉宇间生出一丝戾气,竟不能从这个身体里摆脱。 最后一剑穿心而过,化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低笑出声,手指握着剑刃,唏嘘不已,“啊,这原来便是汝等不遗余力的一击,灵均仙主,绛灵山君,世人皆是高看汝等了……” 陈清酒眯着眼,他视物已不大清楚了,剧烈的疼痛逼迫人大脑保持着清醒,但陈清酒知道,这持续不了多久。 化祖挑眉,食指从额头划至眉宇间,鲜血从儿茶那张苍白的脸落下,他笑道:“汝等贱骨,敢杀死本座,也别妄想安宁,绛灵,本座会让汝知道,汝之选择,是如何的愚蠢……” 剑光纵横,化祖从儿茶眉宇间飞出,顿时魂散,陈清酒面色一冷,只听见四周皆是凄厉的叫喊声,灵牌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离开阵位!”陈清酒大喝一声,猛地飞身将儿茶扑倒在地。 儿茶像是陷入了昏迷,化祖离开前不知动了什么手脚,他身上刀剑伤已去了八,九。 陈清酒回头一看,浓雾大起,原本天地阵的法印渐渐被吞噬,守阵人的声音亦消失不见,到处死寂。 ―――― “酒酒。” “酒酒……” “儿茶?”陈清酒微动,作势便要起身,却觉得腰身一痛,只能又坐在了地上。 环顾四周,视野辽阔,除去身后靠着的树木,再无其他。 陈清酒低咳,声音冷静,“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儿茶抬手捂住他的嘴,目色沉郁,“你听。” 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彼此,陈清酒突然面色一变,儿茶松手不说话。 什么声音也没有。 “虚无之境?” “化祖恐怕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来送我们至虚无之境。”儿茶搀扶着陈清酒起身,冷声道:“怕是阵法强行扭转乾坤。” 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化祖居然在天地阵外还设有阵法,一旦失败,两道对立的杀阵搅和在一起,时空错乱后会发生什么,皆是未知。 眼下荒野茫茫,日月不见,儿茶与陈清酒并行,只想看这地方有什么疏漏之处,突然一嗓子破空喊道:“灵均仙主!” 陈清酒眯眼,只看到远处黑乎乎一团影子,看不清人,但是他听出声音是谁了。 两人几个纵跃落下,沙地上零零散散坐着的那些人亦纷纷起身,皆是天地阵中人,为首的太和门真人沈宣见他们两人,面色一喜,“灵均仙主,太好了,你们也没事。” “沈真人。”陈清酒抬手俯身微拜,心中微动,当时阵中统共八十一人,阵毁之时,他本以为失之过半,如今看来,情况好的多。 到了人前,儿茶便习惯冷着一张脸,与陈清酒保持了些许距离,做着高高在上的绛灵君。 此地诡异,众人也不敢有太多动作,三三两两地坐成一堆,自然,陈清酒身边围的人最多,以至于儿茶都被挤在了圈外。 “那依照仙主的意思,此地并非虚无之境?” 坐在陈清酒对面的人名叫姜明,他的哥哥姜宁是掌门人,他在门中做长老,此番是随同姜宁前来镇压化祖的。 听姜明这话,姜宁先是略微摇头,“虚无之境如何,我们也都是道听途说,化祖怕是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不清楚那地方。” “是了。”陈清酒点头,“好在我们如今在一处,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想。” 姜宁表示同意,又偏头看向坐在外侧,闭目休憩的儿茶,请教道:“素闻绛灵君擅修法阵,不知可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儿茶长睫微颤,并未睁眼,而是沉声道:“化祖此阵我并不知晓,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有办法能抓到幕后人。” 这下沈宣觉得诧异,开口问着,“你的意思是化祖不是做阵人?” 儿茶抬眸,眼底一片黑暗,他看了沈宣一眼,没有理会。 沈宣被他那一眼看的毛骨悚然,不禁往后面缩了缩,缄默不语。 “化祖座下有一使君,名叫月杀,是个擅用阵的人,早前各位真人也都遇见过,可能从中看出一二规律来?”姜宁回头,略微提声问过其他人。 众人皆是摇头。 姜宁惋惜,只是还未完全回过神,耳际便传来一声低语,“世间哪里有的不变之阵……” 姜宁诧异,正在寻声找人,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绛灵君面色冷凝,他右手微蜷,食指像是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姜宁与他并肩作战过几次,自然知晓绛灵君这个动作的意义是什么,须臾之后,一条骨鞭便盘在他周身,如最毒的蛇般,伺机而动。 有敌! 意识到这件事,姜宁脊背都挺直了,他右手收紧,也握了一把剑。 儿茶起身,神色沉和,吐字却越发阴冷,“月杀。” 这个名字一落地,在座之人无不惶恐起身,警惕地看着四周。 白沙漫漫,眼前突然一片浑浊,青衣男子站在沙丘之上,盈盈笑意,纯良温和。 “他,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众人皆知,化祖座下子弟多妖域人,如月杀这般修为高深的,自是可以随意维持人形,可如今的月杀,却是半兽半人,一对羽翼耷拢在侧,且像是受过重伤,右翼明显折断了。 “看来这个阵法耗费了你许多灵力。” 月杀侧身,抿唇淡笑,“绛灵君好眼力,不错,为了这个法阵,我挖出了自己的灵核。” “什么!” 修仙者,灵核如命,灵核去,这个人便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月杀许是累了,便坐在了沙丘上,毫不设防,坦然自若,“主上已魂散世间,我自是不会久留,苟延残喘至今,也不过是奉命来告知诸位,如何离开此地的。” “呸!”有人看着他,骂道:“你能有这么好心,怕不是后面还有什么阴谋等着我们呢!” 月杀掩唇低咳,没有理会那人,他青袖一挥,便见眼前白沙流动。 流沙之下,有一件东西缓缓现出。 ☆、第三十八章 是座祭台,祭台四方立着的石柱已经被侵蚀的不像样了,中央坐着的石盘上刻满了符文,石盘与四方石柱之间皆有铁锁联系。 月杀微微喘息,额头冒着大汗,低声说着,“此阵破解容易,只需人血灌以月盘,待月盘血出,留至四方柱脚下时,便可以连至外界,如此可以四人立石柱之下,平安离去。” 似乎知晓他们怀疑,月杀起身从沙丘上下来,往前走了三步,看着儿茶,“绛灵君应该有办法能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回去了,且月杀已是将死之人,又如何能在诸位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如今化祖身死魂灭,月杀亦是残烛之身,眼下他们有灵均仙主与绛灵山君坐镇,敌方有投诚之心,也不无道理。 于是有个别胆大的便站了出来,主动提议试一试这个法子。 月杀站在远处,只笑不语。 儿茶立在月盘前,右手抬起,鲜血淌入盘中,最后落下,缓缓往四方柱行去,柱下立着的四人见此,不禁抖动着腿,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血尽之时,儿茶身上的骨鞭突然散开,化作缕缕黑气,分别缠住了祭台上的五人。 白沙流动,地上的血凭空消失不见,只见四方柱为符文所围,片刻之后,四人便消失不见。 余下的人纷纷捏了一把冷汗,盯着儿茶,仿佛要将他盯成筛子一样。 骨鞭再次回身,儿茶蓦然睁眼,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下面人一听这个答案,顿时松了口气,跃跃欲试。 儿茶隔着众人,遥遥望向站在后面的陈清酒,而他亦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缺陷太多了。 可尽管如此,那些人还是巴不得站在四方柱下。 因为月杀的阵法有问题。 此地仿虚无之境而建,同样有虚无之境的作用,第一,便是死寂,现在人多能感受的出,到众人休息时,这里便没了任何声音,长久的死寂,便会让人疯魔而死。 第二,是灵核的损伤,身处此景,无灵力滋养,灵核便会被逐渐损坏,而且修为越高,损伤越大。 也是因为这两点,他们才急切地想要离开。 儿茶垂着眉尾,无法解释,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祭台之上,默默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离去。 月盘虽浅,可阵中人多,儿茶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由他不住地淌血。 好歹现在也是同一阵营中的人,尽管话不投机,可有的人也不忍心,上前便要代替儿茶。 月杀又坐回了沙丘之上,他半个身子已经变得透明,用手托着面颊,口吻淡然,“哦,方才忘记说了一件事,献祭人是没法通过四方柱的,也就是说……绛灵君,恐怕得留在这里,直至死亡。” 他苍白的面上露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着笑容,看着众人毛骨悚然,尤其是正站在儿茶面前的人,闻言,不禁缩回了手,惊恐地站在一旁。 “儿茶……”陈清酒一步登上祭台,将他推开,抬手就要割肉放血。 “酒酒。”儿茶看着他的脸,神色柔和,摇了摇头,低声对他耳语,“再等等,先陪我……” 他衣袖落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抓住了陈清酒的手。 陈清酒用力抿着嘴唇,眼睛都红了。 有了第一个问题,便会有第二个问题。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时,祭台下面突然一声大吼,“不对!” 所有人侧身,只见一个人畏畏缩缩着,脸色苍白道:“一次只能走四人,可我们现在有五十一人,绛灵君不能走,那就是说,还要,还要……” “还要有两个人死在这里。”月杀笑着说完了这句话。 短暂的死寂后,原本还站在一起的人渐渐散开,皆是警惕之中。 “我不走。”陈清酒看着绛灵,“我陪你。” 儿茶垂下眼睫,张了张嘴,但又随即闭上,并不言语,只是将他揽入怀中。 灵均仙主与绛灵山君有一腿这事,众人都是闭口不言,且他们在人前也不多做交谈,所以世人皆以为这是无聊人编排的小黄段子,没根没据。 可今日绛灵山君这一揽,揽的事可就多了。 灵均阁仙主,他!他!他!居然真的和绛灵山君有染! 而相比较下来嘴巴都能塞鸡蛋的看戏人,祭台上的两人就正常多了。 儿茶不发一言,仿佛只消陈清酒这一人,揽入怀中,则天地无羡也。 儿茶带着陈清酒离开了。 众人还沉浸在发现两人奸情的八卦之心上,突然有人道出了一句话,“有人,愿意去死吗?” 寻声看去,只见沈宣坐在祭台下,他像是腿都软了,满头大汗,却一手紧握着剑,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似乎有些怕,却依旧小心翼翼道:“有人,想去死吗?” 换作平常,沈宣这句话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可眼下情况,灵均仙主同绛灵山君走了,也就是说,只要再死一个人…… 谁也不愿意如陈清酒那样,留在这里等死。 一时间,剑拔弩张。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鲜血飞溅,泼了沈宣一脸,他像是被这情形吓懵了,扶着剑踉踉跄跄地爬上了祭台,一边喊着:“别杀了!都住手!住手!” 他吼声凄厉,可下面人却仿佛听不见一样,一刀一刀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白沙染血,犹如魔域。 耳畔笑声不断,沈宣转过头去,只见月杀起身,用他那对残缺的羽翼飞至祭台之上。 他的伤太重了,以至于落地不稳,撞倒了祭台。 月杀口吐鲜血,手扒着月盘,笑容疯狂,“大义啊,哈哈,绛灵,你就成全你的大义吧……” “是你。”沈宣双手握剑,瞪着他,“是你对不对!” “是啊。”月杀弯着眼,“你呢?是不是也想杀人了?别怕,动手啊。” “住嘴!” 沈宣眼睛血红,将剑刺入他胸口,月杀眼眶溢出血,身体抽搐,片刻后便没了动静,只是他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温柔看着眼前人。 “住嘴,住嘴,住嘴……” 滚烫的鲜血洒在他的手上,脸上,沈宣像是魔怔般,手中的剑一下又一下地捅进去,直到月杀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祭台,他才恍然退了半步。 沈宣听见了背后的厮杀,他突然僵硬地走几步,跪在地上,面色凄然,“别打了!别打了!我去死好不好!不要了啊!” 血腥弥漫,祭台上的人喊的声嘶力竭,沈宣头磕在地上,哀求道:“让我去死吧!我去死!你们走吧!让我死好不好!” 阵中的天终于开始变了,黑暗笼罩下来,横尸遍地,活着的人也筋疲力竭地倒在尸体之上,微微喘息。 沈宣倒在了祭台之上。 渐渐地,有人从尸堆中爬起,拎着剑走上了祭台。 ―――――― 阵中早已完全黑暗,沙丘北侧,儿茶支着腿坐在地上,陈清酒靠在他身边,将脸贴在他肩头,闭着眼,墨发散乱。 他的束发青带正缠绕在儿茶右手掌中。 往常天黑,陈清酒看不见,便会入眠,现下浅眠片刻,他便起来。 儿茶正身,见他坐起,眉宇伸展,浑身疏离感散去,笑着说,“醒来了啊。” “嗯。”陈清酒应了一声,双手挽着他的臂弯,垂眸不再言语。 他此时看不见,眼中便有些茫然,不知看向何处。 儿茶右手蹭着他面颊,陈清酒像是觉得舒服,便像个猫一样,半眯着眼。 儿茶不自觉地笑了笑。 化祖死前曾说,会让他后悔过去的选择,可若是重新来过,儿茶的选择却是不会变的。 陈清酒成全大义,而他成全陈清酒。 只要守着陈清酒,天上地下,人间地狱,他都觉得魇足。 可是他要死了。 穷途末路,却不是孤身一人。 “酒酒。”儿茶单手捧着他的脸,声色沙哑,“早先你说要让我捡个便宜……” “如今,还作数吗?” 陈清酒仰头,双目迷离,他长睫都在颤抖,微微倾身,双手捧住儿茶的脸,寻着他的薄唇。 这是两人都清醒下的亲吻,仿佛久行沙漠的旅人,渴望更多甘霖。 儿茶紧紧将他抱入怀中,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唇齿纠缠。 他想要陈清酒,从初见,到如今,欲望如火,焚此残躯。 儿茶伸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拆他的腰封,陈清酒微仰着头,双手按在儿茶肩膀上,大口喘息。 沙粒依旧磨得人后背生疼,陈清酒咬着牙,小臂搭在眼睛上,浑身打颤。 “酒酒……” 儿茶俯身去抓他的手,陈清酒偏头避开,喉中发出一声呜咽,手指紧扣着臂膀。 他在哭。 察觉出这点,儿茶动作一僵,有些痛心。 “酒酒,你别哭。”儿茶费力掰开他的手,只见那双眼睛一片水雾,墨色与清亮的琥珀色泽交融在一起。 滚烫的眼泪滚落下来,陈清酒发鬓湿透,堂堂灵均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儿茶。”陈清酒倾身圈着他的脖颈,埋头抽噎道:“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求求你,留下我好不好……” “是生是死,你留下我,我不怕的,我就怕没你,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喜欢你,你别赶我……” 儿茶素来喜欢他一双清眸,可如今却惧怕看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在说话。 如果今日换成任何一个人,绛灵便不会如此不安。 他要死了,可是他的酒酒还在。 “酒酒。”儿茶唤着他的名字,磨蹭着他的鼻尖,亲吻着他的唇角,涩声沙哑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清酒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这么难受,他紧紧抱着儿茶,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根稻草,竭力地控制在他这一句话中,再次崩溃了。 他是真的,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听到这人身死的消息了。 所以哪怕同生共死,也无惧。 爱欲纠缠,腥甜充斥着鼻腔,陈清酒意识渐趋模糊,他长睫潮湿,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陈清酒觉得累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儿茶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扣着他的手指,在他耳边温柔低语,“睡吧,我一直陪着你。” ☆、第三十九章 竹林深处,小桥流水。 陈清酒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睁眼,看到熟悉的地方,猛地起身。 “师祖!”王琰瑜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随他缓缓跪在地上。 陈清酒靠着他的左肩,露出空洞而茫然的眼神,缓缓眨了眨眼睛,“他骗我?” 王琰瑜闻言,身子一僵,听他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弟子逃脱出天地阵后,一直寻着师祖您和绛灵君,三日前,有一拨人从阵中逃脱而出,至昨日晚间,才有门派弟子发现您在阵中,昏迷不醒,当时身侧还压着三具尸体。”王琰瑜咽了一口气,涩声道:“师祖,当时阵中出了什么事?” 陈清酒苦笑,一脸疲惫,“他们没告诉你吗?” 王琰瑜摇头。 他苍白着唇,双目无神,在王琰瑜的搀扶下,坐在榻上。 王琰瑜觑着他的面色,心中发凉,“绛灵君他……” 陈清酒咽下一口血气,发白的手指死死捏着衣角,脸也不抬,不知与谁说话,“只要我活着,便不许他死。” 陈清酒沉吟片刻,右手忽然摁住王琰瑜的手腕,力度之大,仿佛要将人腕骨捏碎。 陈清酒道:“走吧。” “师祖……”王琰瑜知道陈清酒是什么意思,可如今绛灵山君身亡,自家师祖又损伤了一身灵脉,叫他如何离去,“师祖同弟子离开吧,弟子不管您还有什么事情,我们日后处理好不好?” “没有日后了……”陈清酒低头看着跪在他身边的人,一脸漠然,“从今日起,你若再敢对外称是我陈清酒的弟子,你将不得好死……” “师祖!” “不得好死。” 王琰瑜跪着前行,只见陈清酒出了殿门,疯疯癫癫地往山上走,他甩手丢下一纸黄符,将王琰瑜盯在原地,由他如孩提般哭喊。 灵均阁。 大火蔓延,昔日辉煌,一朝覆灭。 陈清酒一身血衣,握着火把,站在主殿前,漠然看着殿门前摔碎的牌匾。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际浩浩荡荡御来修士上千,见到如此场景,不禁瞠目结舌,再看陈清酒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失声道:“灵均仙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灵均,仙主。”陈清酒呢喃,将右手手指上的一对竹牌扔入火堆,又添了一把火,转头看着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人,“该杀的,杀了,该烧的,也烧了……” “您,您这是做什么混账事啊……”为首的人吹胡子瞪眼,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人替他喊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陈清酒,这可是你一手操持的灵均阁啊!” “你不知羞耻,勾结魔修放出化祖,如今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随你们怎么说去……”陈清酒站在烈火之中,满面笑意,“有本事就杀了我。” “灵均仙主。”先前说话的人一步站了出来,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之罪名,难以裁定,还请灵均仙主委屈移步惩戒台,到时百家总会拿定主意。” “哈。”陈清酒嗤笑,一言不发。 …… 惩戒台,以惩戒为名,治的,便是罪人,若非大奸大恶之人,还没有资格跪在上面。 石台之上,被五道铁锁禁锢住的陈清酒盘腿坐着,他不似往常囚徒般,或面露狰狞,或恐慌求饶。 灵均阁主,如今的阶下囚,便坦然坐着,细听世人加诸于他的罪名。 业火燃烧,照亮了原本灰暗死寂的惩戒台,陈清酒被这光刺的眼睛生疼,不禁皱眉有些眩晕。 “灵均仙主陈清酒,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丧尽天良,与魔修绛灵勾结,释放化祖四恶,助纣为虐,此其罪一也。” “为人师表,残杀子弟,毁山灭门,此其罪二也。” “身为灵均仙主,不知廉耻,败坏仙门风范,与人苟合,此其罪三也。” …… “欺师灭祖,tusha赋剑山满门,此其罪八也。” “鉴于以上八罪,仙门百家决定,于惩戒台上,剥夺灵均阁仙主尊称,并十七道天雷,请诸神降斥,将其,挫骨扬灰!” 轰! 天际一道惊雷劈下,夜空破碎,瓢泼雨下。 洪水肆虐,夹杂着木石从上游内奔泻而下,轰隆隆地拍在山间,在半山腰处,一方沉重的黑石棺压在地上,封棺盖微移。 狰狞之水一步步往上蔓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棺内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扣着石棺坐了起来,他浑身泥泞,脸都看不清楚,只有睁开眼时,有些许生机。 黑石棺压地,将他和洪水面完完全全分离开,陈清酒木然地坐了片刻,才挣扎着起身,出了石棺,可他还没站稳,身子便往前一晃,深深栽入泥浆池里,衣袖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陈清酒艰难地抬了抬眼,只看见两只丑黄丑黄的野鸭子被一个澎湃的水打成了黑色。 天上犹如破了个大洞,雨水继续疯狂地从洞里灌下来,滔滔之水窜上,迅速便舔吞食了地上人上半个身子。许久之后,那人才从水中伸出了头,而后原地匍匐,往山上爬。 黑石棺不知被埋了多久,得益于今日才被打开,雨水冲刷在人身上,略显干净的皮肤是惨白如纸,但大多地方更是死人才有的灰白。 这个身体死了,他必须想办法让它重新活过来。 陈清酒沿着满目疮痍的山坡一直往上爬,他极其顽强,半柱香的时辰未到,这个不知死了百八十年的身体便能站起来了。 陈清酒一边上行,一边又顺着洪水往下游的地方走,他跌跌撞撞,山上泥土湿滑,这个身体没走多久便踩到了滑坡,顺着山坡又滚了下来,下面一棵险些被连根拔起的树将人拦腰挡住,骨头一阵脆响,总算阻止了这具破烂玩偶再被‘淹死’。 陈清酒倒挂在树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下面的洪水,看开了嘴,一句话的声音都没发出。 三日后,儿茶轻车熟路地从坟墓堆里爬出来,并且携带了一副画卷。 他日日活动在地底下,渐渐发现那一堆坟墓疙瘩下其实是一座宫殿,并且规模不小。 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个个不少,但也大有被儿茶挖空的趋势,儿茶今日带上来的东西是他在西殿里发现的。 从主殿到西殿,一大部分路是被土封的,他留了这么多年,也是今日才打出一条暗道。 西殿布置简单,殿内有一方不小的池子,已经发干。中间横着屏风,绣色黯淡,绕过了屏风,设有卧榻。 榻上干净整洁,不落尘埃,儿茶走近了才发现角落里还扔着一件碧蓝色衣衫。 那是不久前他下山为那人剪裁的,也就是说,在儿茶于此修行时,那个人也可能在此地休憩。 儿茶摸着那一件衣衫,觉得古怪,不过他并未打算带走,再转过身时,恍然看见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人一身雪貂裘站在寒梅之中,面带浅笑。 画上未落款未落名,只有一行字,写着:顾望怀痴,相思清酒。 儿茶再次回到山上时,四方已明朗,暖阳高照,那人便睡在合欢树下,十指交加。 他将那副画卷背在身后,面对着榻上人,悄咪咪地点着步子回了自己房子,将画像藏了起来。 陈清酒醒来时,桌上放着尚温的饭菜,儿茶早已下山。 简单收拾后,他带着木灵栖身的发簪,拄着竹杖,离开了柜山。 大若墟后山,王三胖坐守阵前,眉头突然一皱,睁开眼时,阵中卦师令血泽流转,再凭空消失。 卦师令出阵那一刹那,空谷哀鸣,陈清酒收回卦师令,神色凝重。 上古灵言,有凶兽在此间停居。 仿佛应了这一想法,须臾,大地震颤,几道血色破云而出,百尺瀑下,顾孟平撑着佩剑,跪在地上。 他此番奉命来请大若墟祖师前去长在山举行会谈,没想到冒失之间竟走到了稷修的藏身之所,也是倒了大霉。 眼看就要葬身于此,顾孟平认命般地闭眼。 身后一双手猛然将他拉开,陈清酒长袖一挥,殷红的血不要钱似地泼洒在卦师令上。 玄灾幻影现于长空,陈清酒左手拎着顾孟平,右手握着的卦师令早已被鲜血染透。 “阿七?” 顾孟平对来人十分意外,陈清酒抽出一叠符纸抛出,他长剑一挽,带人滚到了旁侧巨石下。 山石交叠,形成了天然屏障。 外面,血如雨下,顾孟平手指紧握着陈清酒的手臂,忐忑道:“我说你怎么跑来了这里,你知不知道危险!” 陈清酒坐在地上,早已汗流浃背,他咬紧牙关不说话。顾孟平伸手凝气一探,这才发觉方才须臾对峙,竟是将他经脉震断了一二。 顾孟平探头看了看外面,稷修已然不见身影,只是那暴虐之气依旧铺天盖地,他调整了坐姿,右手覆压在陈清酒后背,静心凝神。 与此同时,柜山之内。 盘坐在成钰对面的木灵蓦然睁眼,神色凛然道:“木簪的气息不对。” ☆、第四十章 “兄长?”成钰严肃的看着他,强行打断修行,起身的那一刻,气血翻滚,一口瘀血咳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 木灵连忙起身,只见成钰红着眼,问道:“他在哪!” 木灵一愣,摇头叹息,“我不知道,木簪原身只能感知到他有危险。” “兄长出了柜山,他出柜山干什么?”成钰喃喃自语,摸干嘴角的鲜血,起身下榻,一时间脚软。 像是想到了什么,成钰快步在地宫中穿梭。 阴暗的地宫墙面上全是繁复古老的文字,甚至连过往的廊道也是。 成钰走到尽头,他用腰际的匕首将手掌划开血痕,木灵找了过来,毛骨悚然道:“你干什么!” “地宫里有一种术法,说不定可以感知到兄长的方位。” 木灵瞳孔猛然一缩,道:“成钰,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乱来行不行,说不定人一会儿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成钰都无动于衷,眼看这人就要破开一面墙的咒印,他心一横,呵斥道:“别试了,没用的!” 成钰迟钝地偏头,茫然看他,“你说什么?” “血契。”木灵咬牙,说出了这个秘密,他心底也没什么可藏的了,便坦坦荡荡道:“他与你定过血契。” “那是什么?”成钰从未了解,他眯着眼,突然心慌。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处地宫的主人是谁,当年绛灵身死轮回,陈清酒也几乎不再入世,你当他是为什么,绛灵轮回百世多,他每次都不肯去见他,就算莫大幸运遇见,他也觉得惶恐,装作路人,等人死后才在柜山立一座碑,从生到死,每一生每一世,你伤哪?痛哪?他都知道,可偏偏这一世他出面带走了你,你以为那是为什么?就是赤城山那群畜生险些折磨你至死。成钰,就因为他曾亲手将你万剑穿心,所以他才发誓不能让你再痛,所有的折磨他一人担了,你找不到他,但是他却可以找到你。” 木灵握着匕首,颤抖地在成钰左手手指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落下浅淡的疤痕,直到完全消失。 木灵哑声道:“你看,成钰,他就是你的报应。” 成钰赶往百尺瀑时,只有顾孟平一个人还留在那个地方,见成钰来了,草草打了声招呼,他便启程回了长在。 成钰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狼狈,久久未能回过神。 他将地上那一节青缎捡起,握在指间。 成钰捏了个法诀,匆忙回了柜山。 陈清理便坐在庭院中,他左手拇指微搓,感觉到来人,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了衣袖中。 成钰跨步至他面前,隔着石桌将他的左手拉起。 手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成钰看着,面上风云变幻,沉声道:“血契是什么?你同北桀野老做了什么约定?” “那是什么?” 成钰无声地看着他,面色发白,许久,他才甩开了陈清酒的手,径直回了屋子。 里屋霹雳哐当一阵乱响后,成钰背着包袱,看也没看庭院中人,扬长而去。 陈清酒身后,悠悠飘出一人。 谢思温万没想到来趟柜山喝个茶都不能安生,他余光瞥见陈清酒淡然无波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北桀野老啊?他住的地方可险恶的很,不过以成钰小友的力量,闯一闯也是可以的……” “他闯进去也没有用……”陈清酒扶案起身,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从容不迫道:“北桀他,死透了。” 而另一方,成钰在去寻往北桀野老的路上,万万不知此事。 北桀野老所居住的山被人称为‘鬼落’,那一处不同于柜山,鬼落瘴气浓郁,身在其中,看天都是黑蒙蒙地,山中的树木无叶无花,全身犹如被烧焦一般,呈着黑色。 成钰费了三日时间才爬到了山腰,而从山腰往上,便通了一条石阶路。 这是一条分界,山上山下,景色万变,仿佛一道鸿沟,阻拦了两方。 成钰抬手,一丝凉气瞬间渗入体内,他收了手,不禁皱眉,心想道:这是结界? ‘并非结界,而是毒雾。’ 成钰凝神,右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冷声道:“什么人!” ‘呵……’那声音低笑,随后成钰觉得一阵天翻地覆,脑袋犹如炸开一样,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跑出来。 成钰一个踉跄,随后扶着山壁站稳,偏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人’。 那人双手相抱,墨发垂落,一节发带素雅,青碧色中衣外还套着一件玄色外袍,褚照看他,犹如照镜一般。 “绛灵……” “呦,知道我啊?” 成钰稍作调息,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知道,柜山脚下那片坟墓,里面有许多书册都是你留名的。” “哦。”绛灵对此毫不意外,余光瞥见成钰发白的唇色,下意识地伸手欲揽,却抓了个空,他蹭了蹭鼻尖,道:“柜山其实便是绛灵山……” 成钰抬头,听他道:“那片坟墓下埋着的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酒酒将其沉入地下,然后等我每次轮回死后,又刻一方墓碑立在上面……” 说到这里,绛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执着。” 成钰道:“那你知道血契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还是木灵对你说过后我才清楚的。”绛灵的目光望向那一眼看不到边的石阶,负手站在原地,“你出来时,酒酒未曾阻拦,便说明那个北桀野老已经死了。” “那血契呢?”成钰一个不冷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许是没想到自己能够碰到这灵魂,身体相触时,他都一愣。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绛灵颔首看他,忽然道:“你不该不告而别。” 成钰松了手,看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又不肯解了这血契。”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赤城山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所以从小到大受什么欺辱打骂我都无所谓,因为我想,他们骂我,我不在意,他们打我,我也不痛不痒,我甚至还在窃喜,我儿茶生来不知疼痛,再大苦难于我也无所谓。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引以为荣的一切是建在所爱之人的痛苦之上的,你让我怎么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成钰呼吸困难,他指着自己心口,涩声道:“那比杀了我还痛苦。” 绛灵不做应答。 他握着成钰的左手腕,将他拉上了第一层石阶,五指摊开,“酒酒的骨念是我教他的,此法多与阴物相处,当年酒酒修行正道,我只是大略同他讲了讲,其实骨念并非只限于人,世间万物有灵,灵者,皆有念力。” 手掌相对时,成钰觉得自己的灵力渐渐被绛灵吸入体内。 绛灵指间一转,偏头看向那千级石阶,成钰同样看去,只见那石阶之上缓缓现出一个白衣人影。 “哥哥……” 单是背影,成钰便已经认清楚了那人,他几个飞奔上前,伸出的右手却从他衣袖间穿过。 陈清酒拄着一只木棍,他右脚像是受了重伤,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目光清浅却又坚定。 绛灵落在他身侧,缓缓蹲下,视线移到陈清酒右脚跟上,伸出了手轻轻触碰。 “酒酒……”绛灵目色一痛,他闭上了眼,缓声道:“我死后入轮回,酒酒曾来找过我一次。” “是褚钰那次。” “对。”绛灵跟上那人,右手做了个将扶不扶的姿态,“他怕影响了我的命数,便找了个凡人身份,忘却前尘,却不想自己遭了罪。这般想来,应该是……看着柳折枝死后,他才来了此处。” “不知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绛灵喃喃自语,看着他满头大汗,终于不忍再看,拉着成钰的手,直上了山顶。 身后,那白衣人渐化为乌有。 山巅之上,陈清酒将拐杖丢了,敛衣跪坐在地,他的对面,坐着个黑衣白发的耄耋老人。 “我遍寻命薄,前去尘世时,曾于他算过一卦,虽年少轻狂,与帝星相背,但而立之后,远离朝堂,隐于山间,无病受之,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北桀野老道:“卦师算卦,本已失道,天地春生夏长,日月轮转,世上唯一不变之事,本就是万变,况乎命数?只是你既允他入轮回复魂魄,又为何突然想出去找他?” 陈清酒抿唇,他一转头,看向身后万丈红尘,忽而笑道:“就是突然之间,很想很想那个人,不为其他,就是想的发疯,便去找了。” “你扰乱命数,若想扭转他日后轮回,便要付出代价。” 陈清酒道:“我不惧代价,只要能改变轮回命数,我可以同你做一笔交易。” “既是交易,便无公平可言。” “我不在乎。”陈清酒道:“倘若万般凄苦,能换那人百岁无忧,我愿意。倘若我一生身不由己,能换那人浮世清欢,不污不垢,我愿意……只要是他,我都愿意。” 北桀野老阖目沉思片刻,问道:“倘若要你同他山水两不认呢?” “……我亦愿意……” 看到这一幕,成钰心中茫然,他僵硬地偏过头,没再看陈清酒。 这时,北桀野老起身,立在山崖之上,山风猎猎,他一人仿佛随时能羽化而登仙,北桀野老看着下方,道:“此地无尽,无尽之下无尽崖,崖底之水万千苦灵,你从这里跳下去,若能活着回来,我便同你做这笔交易。” 那道白色身影毅然决然地跳下山崖,成钰身子一僵,看着山崖之上渐渐消失的北桀野老,心中一根弦断开。 “血契呢?为什么没有下面的记忆了?” “无尽崖下无尽海,无尽海中无尽灵……”绛灵沉思数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无尽海中有兽锦麟,是怨恶之物,北桀让酒酒跳下去,不为他死,只是想让酒酒得锦麟血而做血契连接……” 成钰心中微妙,试探道:“那锦麟如今在何处?” “两百年前,锦麟逃出此地,曾有人收服,如今约莫是被封在……大若墟,我早该想到的!”绛灵突然一拍额头,将成钰推推搡搡地带下了山,边解释道:“取锦麟血而魂修,便可解血契,而酒酒嗓子哑了数百年之久,借锦麟花也可救治。” ☆、第四十一章 大若墟的结界,成钰或许并不熟悉,但绛灵好歹也与王琰瑜打过交道,何况那王三胖师承于陈清酒,因此瞅着周遭没人,绛灵便带着成钰进了大若墟。 一路上破了数十个封灵界,绛灵的魂魄越发透明,未至后山,他便回到了成钰身体内,虚弱道:“后山谷中便封印着锦麟,它附近生长着一种火红色的奇花,取名锦麟花,你记得,找到它……” 听着他声音渐渐细不可闻,成钰眉头皱起,支支吾吾道:“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唔。” 绛灵不再说话,似乎又陷入了昏迷,此时此刻,成钰还没有心思来理清两人之间清奇的关系,提着匕首悄然入了山谷。 山谷西北有一处数尺高的洞穴,越往里面走便越觉得炎热,后来山壁都变得赤红。 最深处,以玄铁锁着锦麟,这活久废的蠢货察觉人来,抬了抬眼,瞟了瞟成钰,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又开始贪睡。 成钰见它脾性还算是温和,手指按在它身上,找了个稍微好下刀的地方,抽出一瓶子血。 做完了这一切,成钰还好心地给它愈合了伤口,而后在洞中寻找锦麟花。 只可惜这地方一眼望尽,什么也没有。 成钰站在锦麟面前,踩了踩它的肥脚,“喂,你知道锦麟花在哪里吗?” 这厮一如既往地打起了鼻鼾。 “喂?”成钰捏着拳头,额角青筋**,“我很着急的,大若墟不好走,一会儿来人了就出不去了,你快些告诉我,锦麟花在哪里?” 锦麟这次睁开了眼,铜铃大的眼睛俯视着成钰,须臾后,站起了身子,往石壁下挪了一脚,又瘫在一起,而它原本躺的地方,露出了一朵如烈火般的花,红的摄人心魄。 成钰看着那锦麟花,一阵心安,他目色柔和,对那蠢兽道了句‘多谢’后便上前,只是当成钰碰到那锦麟花时,谷底突然震荡。 成钰连忙将那锦麟花拔下,收入袖中,他看向那蠢兽,而后者则一脸见惯不怪地打了个哈欠。 成钰眼角一跳,道:“所以说这锦麟花是最后一层结界?” 锦麟这次端坐好,巨大的爪子合在前面,点了点头。 “……” 成钰合掌,干净利索地撕下一节黑衣,蒙在脸上,道:“告辞。” 锦麟目送他离开,又缩回了原地。 守山阵一经破坏,各大山峰纷纷得到消息,成钰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上百号人前来。 出了山谷,迎面便是景沐月。 少年立在云雾缭绕间,背负仙剑,这样看来,是免不了和其交手了。 其实以成钰如今的修为,比起景沐月来说,绰绰有余,但未免再遇上更加麻烦的人,他出手便是凌厉无比。 两人于空中交手,成钰不打算多纠缠,周身劲力翻腾,借机甩出一叠灵符,全力砸出。 一道炽热的真气突然袭面而来,他抬手遮挡,竟是半个手臂都在发麻,成钰抬眼望去,看见来人,顿觉不好。 夭寿了,这大若墟师祖竟然纡尊降贵地跑来抓他! “师父。”看到王三胖亲自前来,像是料定了成钰逃脱不掉,景沐月俯身一拜,负剑站在一旁。 王三胖眉宇间森严,喝道:“何方劣徒,胆敢闯我大若墟境地!” 成钰不敢与他正面对峙,当下收了一身真气,俯身敬拜道:“在下前来只为求一物,去医救重要之人,若有冒犯,还请王……仙师恕罪。” “偷偷摸摸,岂是求物,我看分明是个贼子!” 正在此时,众峰主亦前来此地,一老者抚须而立,冷嗤道:“能不动声色地破我大若墟三十一道封灵界,潜入后山禁地,如此之人,莫不是魔族奸佞?” 眼看今日便要被困在此地,成钰后撤一步,当下不打算多言,偷偷捏了个隐诀。 而远处的王三胖突然一眯眼,翻手提出灵剑,化身而来。 王三胖乃是以剑入道,成钰再怎么也抵不过这一剑之力,剑身未至,剑气便已然砸来,叫人肌肤火辣辣的疼痛。 眼看这一剑就要到了面前,成钰抱着必死无疑的心,闭上了眼睛,调动全身灵力于一处。 而在电光火石间,周围却有一道温如春风的灵气落下,成钰顿时觉得呼吸轻快,他睁开眼,只见面前落下一道白影。 来人遮着及腰幕篱,右手食指并中指接住了王三胖的长剑,凌厉的剑气将幕篱从中破开,露出一双无情的眼睛。 “哥哥!”成钰反应过来,扯下面上的衣布,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先前还威风凛凛的王三胖王祖师一下目瞪口呆,半晌才敛了一身真气,被逼反噬,后退半步,用仅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干巴巴且委屈地问着,“是,师祖吗?” 陈清酒靠在成钰怀中,一双手紧握着他的臂弯,有气无力地抬眼,漠然看着王三胖。 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越发寒冷,成钰当即弯腰将他抱起,消失在了天际。 王三胖在原地呆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在大若墟一众子弟诧异的目光下,慌慌张张地追了过去。 成钰踹开门,前脚刚将陈清酒安置在榻,王三胖后脚就跟了过来,成钰当下就没给他好眼色,黑着脸道:“滚!” 可怜王三胖一代宗师,也不敢在这两人面前放肆,当下冒着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道:“是,是绛灵君吧?哪个,我那一剑不过五成功力,且受教于师祖,伤不得他的……” 成钰颔首看了眼陈清酒发白的唇色,没好气道:“我不是绛灵,别乱叫!” “儿茶……” 陈清酒坐起了身子,成钰扶着他,觉得他一身虚汗都要湿透了衣襟,轻声道:“哥哥,你先休息会儿吧……” “你出去……” 陈清酒看着成钰,叫那人反驳不能,便只好给他垫好了被褥,一脸冷淡地走了出去。 门合上后,陈清酒靠在被褥里,闷声咳嗽半晌。 王三胖几步上前跪在地上,以头磕地,“师祖恕罪,是弟子下手不知轻重,害了师祖,实在该罚。” 陈清酒摆了摆手,喘声道:“与你无关,是我未曾告知……” 王三胖抬头看他一身清苦,长发散乱,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数百年不曾得见师祖,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师祖的声音是怎么了?还有绛灵君,师祖是何时找到他的?” “这些事不重要……” 王三胖跪在他榻前,右手抓着陈清理衣摆,忍不住打断他,言语神色之间多了些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甘心,他道:“师祖遭的罪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师祖明明醒来,却又不肯回来大若墟,景锐离去的早,师祖是打算连我和沐月也不认了吗?” 陈清酒一时被噎住,无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叹道:“琰瑜,你也不小了,整日哭哭啼啼,叫门徒看了,岂不笑话……” “谁敢笑话!”王三胖翻了个白眼,又握住陈清酒的手,声情并茂道:“师祖,随我回大若墟吧,不要留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了,您这样实在让弟子放心不下。” “琰瑜……”陈清理敛眉,收回了手,淡然道:“我哪里也不去。” “师祖何苦,绛灵君已然归来,您又为何作贱自个?”王三胖幽幽看着他,险些又要哭了出来。 陈清理抿唇不语,他手指一翻,语气安定,“你应该感觉到了,我浑身灵力,失了七八,若再冒然入世,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何况儿茶他……也并非完全醒来,不安全……” 王三胖埋着头,许久不说话,在陈清酒的注视下,才乖巧而又委屈道:“那师祖需要弟子做什么?” “封印四兽。” 王三胖闻言,猛然抬头,惊咤道:“那日是师祖?” “四兽之灾,因我而起,不可忽视,如今尚有稷修天邪在为祸人间……”陈清酒摊开右手,一纸画卷浮于掌心之上,先前留在大若墟的卦师令早已被他收了回来,“卦师令一物,合四兽而封,先前我带走它,只因你尚未参透其镇守之法,如今将烛戾交由你守,便不得有误……” 王三胖颔首接下,陈清酒又闷咳几声。 王三胖欲言又止,迟疑道:“那,师祖还打算见沐月吗?” “你我之间,暂且不要联系了……” 王三胖抿唇,看他神思疲倦,便拜别了。 出了门,并未看到成钰,王三胖心想,那家伙估计现在看自己很不顺眼了,苦苦一笑,回了大若墟。 王三胖猜的不错,成钰一见他,就想打人,所以早早避开了碰面,等人走后,才回了竹舍。 陈清酒便软趴趴地靠坐在被褥间,陷入了沉睡,成钰将他的碎发别至而后,拭去他鬓角的虚汗。 即使是在睡梦中,那人依旧止不住地咳嗽。 成钰将衣袖中的锦麟血与锦麟花取出,突然怔懵,敛了神思,问道:“有了锦麟血,如何解血契?” ‘将血给阿酒喂下,然后你躺在床上入梦……’ 识海之中,绛灵虚弱地声音传来。 成钰跪在榻上,为竹舍布下一层结界。 他含了一口锦麟血,渡入陈清酒口中,末了又在他唇角落下缠绵一吻,而后合衣躺下,与陈清酒十指相握。 ☆、第四十二章 睁开眼,墨云翻滚,大浪淘沙。 成钰勉强站稳,眼睛酸涩,迟疑道:“这是哥哥的识海?” 明明上次来不是这样的。 便在此刻,绛灵出现在他面前,神色阴冷,“酒酒不过受点儿伤,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放肆了。” 成钰问:“现在该怎么办?” 绛灵回身,与他双手交握,额头相抵,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闭目轻喃。 绛灵的魂魄化为一缕白光,从他眉宇间渗入,再睁开眼时,成钰的眼神幽深了许多。 成钰从容不迫地踏着黑水,很快于识海之中,找到了陈清酒的魂魄。 暗黑海水中爬出的怨灵一团团围在陈清酒周身,那白若雪的衣衫已经被玷污。 成钰眉头拧紧,上前倾身,他左掌下按,森然寒气涤荡,向四面八方涌去,须臾,冰封千里,那些污秽不堪的杂物瞬间化为冰刃,纷纷洒洒,只是陈清酒百步之内的怨气却犹如生在他脚下般。 成钰眼神微变,心中诧异。 “酒酒。” 背对他的人闻声而动,偏着头,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他,无情无欲,“滚出去。” “酒……” 一次警告不成效果,陈清酒眉宇间生出戾气,呵斥道:“滚出去!” 黑色怨气撞出,从成钰胸口穿过,他一个踉跄,喷出一口鲜血,不躲不闭。 地上坐着的人仿佛被吓到了,起身趔趄地后退几步,茫然看着从指尖渗出的鲜血。 老实说,于识海之中,陈清酒的攻击对他并不起什么作用,吐出一口血来,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在拿捏陈清酒心思这条路上,十个成钰也不如一个绛灵来得实在,何况陈清酒如今意识模糊,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个骗局。 绛灵走到陈清酒面前,从他背后将人拢住,枕在他肩头,握着陈清酒鲜血淋漓的双手,声色温柔,“阿酒,我是绛灵。” “绛灵?”陈清酒面色发白,有一瞬间的慌张,但是紧接着他就变得平静起来,无措道:“那是谁?” “是你爱的人。”绛灵右手托着他的掌心,亲昵地在陈清酒脸上蹭了蹭,“是爱你的人。” 绛灵道:“阿酒,我是在替你难过,有些罪过,不是你该承担的。” 陈清酒往他怀里缩了缩,五指收紧,一言不发。 绛灵右手搂着他腰,左手改握住他手腕,徐徐道来,“你别这么折磨自己好吗?我死得其所,谁也怨不得,数百年之久,该放下了。” 陈清酒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没得抗拒,才不冷不热道:“儿茶,你别逼我……” “阿酒。”绛灵看他,无奈叹道:“凡人血肉之躯本就要经历生离别苦,我既以凡胎养灵,又怎能舍弃痛楚?” 陈清酒红了眼,执拗着,“我说过的,不会让你再痛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 “你如今这样就是让我痛着。” “酒酒。”四目相对时,绛灵望入他眼底,他将这个名字念碎在心中,伸手托出锦麟花,看那一点火焰融入陈清酒眉心。 绛灵吻上他苍白的双唇,细语呢喃:“再给我点儿时间,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天将明时,成钰醒来,他给陈清酒盖好了被子,这才翻身下榻,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繁星汇海。 柜山下有一方半浅不深的潭子,成钰站在潭中央,双手捧了一把水,拍在脸上。 月光皎皎,淌在水中央,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滚了下去,叫人一个寒战。 成钰手指摁在心口,嘴角微微勾起,他看着那倒映在水中的明月,忽然毫无征兆地栽入水中。 须臾后,人又呛水地扑腾到了岸边。 成钰浑身湿透,坐在地上,神情不似方才,竟是黑着脸,咬牙切齿道: “混蛋!” 昨个夜间悄无声息地落了几滴雨,云雨歇后,竹屋前的合欢花都被打落了大半,成钰自地下爬出来时已至正午,他抬指捏诀,那方才还略显颓败的家伙立即似邀宠般显着生机,他这才看向了坐在门坎处的人,“哥哥这是怎么了?” 陈清酒仰头,自从服用了那锦麟花,说话时喉咙是不疼了,但却被溜着长长的尾音,“长在山,顾孟平,死了……” 成钰拇指指腹从他脖子上擦过,因为地方比较敏感,陈清酒身子后仰,躲开了。 “顾孟平?”成钰脑海里勾勒出一抹模糊的红色身影,却死活也没定下准确的人头,他将陈清酒扶起,又孝子顺孙般的布茶摆棋,同人坐在了石桌处,右手轻捻黑子,左手蹭开了方才折在一起的信,“长在山人死了讣告送来这里做甚?哥哥同那人很熟吗?” 据他所知,除了太子山,两人再无瓜葛。 “……两面之,缘。” “那也需要前去吊唁?”成钰毁了那信,落着黑子,“一没血缘,二没交情,长在山那群猪皮厚脸地也敢缠上柜山,还有,兄长何时见了顾孟平第二面,我为何不知?” 陈清酒自觉忽视他最后一个问题,道:“卦师令意指,长在,顾孟平一死恐与,稷修有关……” 上次遇见时,顾孟平便是被稷修所阻,那种家伙,身上总是带点脏东西,但当时,顾孟平身上并未有出血的地方,几乎都是内伤。 成钰仰头看他,指间的黑子被摩挲的温暖,他左手托腮,嘴角上扬,“如此看来,确实要走一遭……可是哥哥你瞧我们这家徒四壁的,去长在山总不能空手吧?” 陈清酒手指一顿,落了白子,竟是用了成钰的原话,道:“一没血缘,二没交情,空着手,不成?” “成,自然是成!”成钰点头,立马变得狗腿子起来。 陈清酒这才颔首,他散乱的墨鬓遮掩着紧抿唇角,白子在指间打转,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成钰捧着茶杯,一言不发,他喜欢极了他这模样,虽然皱了眉头,但到底好过寻常的面无表情,只有在这种时候,成钰才会觉得他跟前坐着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成钰吹了吹漂浮在上的茶叶,浅抿一口,想起那一幅画作,敛眉收了神色。 “认输。” 成钰本就在棋艺上有着很深的造诣,几日下来摸透了他的路数,博弈起来更是居于上位,见他又主动认输,成钰咧嘴一笑,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伸着懒腰,顺便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衫,皱了眉头,道:“每次从那下面爬上来我都觉得自己身上带了尸臭味,哥哥还有什么要换洗的衣物吗?我顺道带走洗洗。” 那人毫不客气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柜山荒荒凉凉,雁过不留矢,枯鸦不停居,碧溪不行鱼,秃地不爬兽。 总之言之,一个字――穷。 于是穷到绝望的‘柜山二白’就两袖清风,在顾孟平下葬之前抵达了长在山。 长在山一派三仙山,几百年来薪火相传,开派祖师不怎么好命,长在山刚一安定便驾鹤西去,半分福气都没享用,而如今有掌门余元卜执政,下有秋仲殿卢莫和伊宫殿应宗长老辅政。 顾孟平,便是卢莫座下首徒。 门派内弟子身亡,虽是首徒,但也未牵涉太广,除了作为授业尊师的卢莫闭门谢客外,其余人大部分都在接见前来吊唁的亲朋客友。 “因为卢莫对外宣称顾孟平是因病而逝,所以若邪谷同大若墟那里只是送了悼词,并未多做折腾,况且从长在山送出去的讣告并不多……”成钰正在同陈清酒说着自己得来的消息,见旁侧有人挤了过来,连忙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在他耳边低语,“来者不过数百人,明日便可祭拜完毕,哥哥若是怀疑,我明日晚上便去灵堂看看。” “我也去。” “哥哥莫要闹。”成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眼中是宠溺无边的温柔,“大晚上的,哥哥看不清楚,磕磕绊绊伤了可怎么办?” 陈清酒皱眉,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但还是冷淡道:“要去。” 成钰摸了摸鼻子,不再做反对。 等到夜色浓重时,两人从客院默默潜出,寅时,虽是好酣眠,但灵堂外却空无一人,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正当成钰惊疑不定时,他突然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成钰当下拦住陈清酒,与此同时,手指翻转。 从堂内正中央的棺木之上,符文密密麻麻的扩散出来,在黑夜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守灵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咒。”陈清酒说道。 “这就奇怪了。”成钰带着人后退一步,远离了咒印。 顾孟平好歹也是长在山大弟子,身死之后,不但师傅闭关不出,连个守灵人也没用,却在棺木周围设下了咒印。 成钰看了陈清酒一眼,只见他微皱着眉头,手指蜷缩。 这是他平常心中发闷时常有的动作,成钰抿嘴,忽而低声说道:“若是绛灵在此,应该就有办法吧……” 毕竟他生前善钻研阵法。 陈清酒偏头看他,仿佛刚听到他说话,如梦初醒般,问道:“什么?” “没什么。”成钰摇头,莫名不太舒服。 陈清酒垂了眼睛,没有细问,他道:“走吧。” 陈清酒所去的方向,显然不是客院,但成钰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过问。 夜很重,离开了前山,只剩下一片月色引路,而向来眼睛不好的陈清酒却在后山如履平地。 成钰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依旧茫然,像是有另一种方法在指引着他,哪怕闭着眼睛,陈清酒也不会磕磕绊绊。 似乎察觉到了旁边人的犹豫,陈清酒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微微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了成钰的指尖。 成钰先是愣了一刹那,继而反握住他的手。 一如既往的冰冷,却让人觉得心安。 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抿唇一笑。 上山的路有些崎岖,成钰觉得还好,但对于如今的陈清酒来讲,稍微困难。 长在山侧峰隐秘处,埋着历代长老。 到了这里,陈清酒松开了手,他微微喘息,接着从衣袖中掏出那支玉箫。成钰脚下一动,拉开结界,防止外人前来打扰,而自己则站在陈清酒身后五步以外的距离。 陈清酒吹出一首曲子,这首曲子的曲调与他寻常吹的有所不同,闻声便觉阴冷,是那种刺骨的冷,仿佛九重地下深埋的鬼灵,不甘地悲鸣。 幽暗的鬼火从墓室里飘出,渐渐汇聚成扭曲不堪的人影,围在陈清酒身边。他微微抬手,有几道影子俯身贴在他掌背上,停滞片刻,再消失不见。 那些影子重复着这些动作,终于在快要消失完前,有一个影子在陈清酒耳际说了什么。 陈清酒倾耳听着,最后点头,手掌摊开,影子归于尘土。 “妖灵?” “嗯。”陈清酒点头,他道:“问过了守灵咒,今日怕是不能再去灵堂了,明日一早,看能不能见到卢莫。” “好。”成钰没再多问,带着人回到了客院。 成钰与陈清酒的客房虽在一个院子,却并未安排到一间,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洗漱过后,天还未明,成钰扒住了窗户,微微探头。 “哥哥。” 陈清酒盘腿坐在榻上,灯盏就在面前,周围摊着封印烛戾的卦师令,听到声音,微微仰头,眯眼看向窗户外的人影。 成钰对他一笑,然后翻窗进来,脱鞋上了床,近乎乖巧地坐在他对面。 两人你看着我,我盯着你,须臾之后,陈清酒收了卦师令,靠坐在榻上,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妖灵。” 世间妖灵,分两种。 一种是生来为妖,死后成为妖灵;一种是生而非妖,死后成为妖灵。像后者这般,不管你生前是仙是魔,是人是鬼,只要‘死’了,皆为妖族。 这里的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身死。 “当年化祖现世,界内人碍于天则,能插手者少之又少,魔域多数以武为尊,自然拥护,妖域见风使舵,乾天界保持中立,后来讨伐之时,化祖身死,临死前又将尚在沉眠中的四凶兽放入界内……”陈清酒顿了顿,突然之间说了这般多话,有些不太适应。 成钰趴在被褥上,静静看他。 陈清酒与他四目相对,淡然道:“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化祖身死以后,一同陪葬的还有我,和你。” “惩戒台后,我灵力废了十之八九,破损的魂魄被人强行塞入躯壳,甚至于不能修复,最后被沉棺于绛灵山,沉睡数百年。”陈清酒叹了口气,微微倾身,手掌贴在成钰手背上,未束的墨发落在两人指间,他问道:“儿茶,当时你最后的灵力是帮我还命,你觉得自己是如何入轮回的呢?” 当年一战,绛灵君受化祖控制,险些万剑穿心而死,以那时陈清酒的修为,他的情况只会更严重,虽然已经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可直到最后一刻,绛灵还是将生还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爱人。 但是绛灵入轮回了。 成语深吸一口气,他微微倾身,隔着被子,就这样抱着陈清酒的胳膊,将脸埋在他身前,问道:“代价是什么?” 陈清酒笑了,那是极轻的一声笑意,稍纵即逝,他神色如常道:“效仿你。” “效仿我?” “对,入转魔修。” 短短几个字,道尽缘由。 “但也有所不同。”陈清酒继续道:“那个时候,三界重创,正邪不平,后来数百年中,妖魔两域险些败毁根基,你知道,各族虽分庭抗争,却也存在着互根关系,那一方的衰弱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找到了上界人,以平衡界域势力为代价,换我想要的。” 床头那一点烛火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但陈清酒喜欢这种岁月安稳的感觉,一如那几百年的棺中生活,无人打搅。 他终于能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了,从此以后,没有别的事情能隐瞒了。 陈清酒知道,绛灵也听到了,但无所谓了。 “我说这些,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陈清酒道:“儿茶是你,绛灵是你,褚钰也是你,从始至终,我想的,念的,都只有一个人。” 黑暗之中,成钰伸手,抱住了他,闷声道:“可是那日魂修,我嫉妒了。” 嫉妒那个叫绛灵的人,嫉妒的发疯。 “兄长,若是有一日,你发现绛灵只是绛灵,而成钰只是成钰怎么办?”成钰身子有些发颤,他压抑地抿着唇,随后哑声道:“如果我真的是替身呢?你要了绛灵,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次日,天尚未明,长在山的警钟突然敲响。 成钰于院中修行,蓦然睁眼,看着西北天际那一抹暗红,神色阴冷。 屋门推开,陈清酒披着外衫,微微眯眼,“是天邪的气息。” 太子山祸事的,居然是失踪已久的天邪? 惊疑之下,还不等陈清酒开口,成钰便飞身离去。 陈清酒倚靠门框,待他走后,掩唇闷声咳嗽了几下。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子,与阴灵过多接触,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长在前山喧闹,陈清酒着好衣物,还是打算去灵堂探查一番。 推开门,外面的动静便越发大,陈清酒刚抬步,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未回头,枕后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天边血云猩红,近些,便可看到薄雾后隐藏着的妖兽。 长在山弟子身着袍服,正在血战,薄雾之后,血腥浓重,成钰提剑,微觉不对,只是他还未多想,一道戾气便袭面而来。 成钰后退,同时挥剑,借着清冽的剑光,看清了隐藏在暗处的东西。 不是天邪? 这股气息显然不对,成钰神色冷肃,突然回头看向了身后。 早先血契破除时,成钰曾在陈清酒身上留下一道咒印,以防他出什么事,自己也能立即知晓。 而现下,那道咒印出了问题。 成钰偏头瞥了眼那穷凶极恶的妖兽,转身欲走,对方似有所觉,当下尽力跃来。 它那一击并未落在实处,谢思温挡在他面前,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谢思温。”成钰一愣,“你扛得住吗?” “用你废话。”谢思温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忙道:“陈清酒不见了,你赶紧滚。” 成钰毫不含糊,道了声多谢,立刻离去,他一路寻着陈清酒,却在后山处,没了气息。 有人发现了咒印,并销毁了。 成钰忽觉胆寒,但他还是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微微下身。 绛灵曾说,骨念并非只限于人,世间万物有灵,灵者,皆有念力。 掌心贴在泥土之上,阴寒之气立即侵入,四方黑影直上,渐渐地,后山景象转变。 成钰起身,抬头便看见树影后站着的人。 卢莫和顾孟平? 看着这两人,成钰一时反应不过来。 顾孟平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看不清面色,倒是卢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两人像是争执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卢莫忽然抬手,给了顾孟平一巴掌,然后愤愤离去。 顾孟平垂着脑袋,在地上跪了半天,等到天色微暗时,他才打算起身。 地上的湿气入骨,再加上跪的时间有些久,顾孟平觉得腿麻,撑着地起来,双手在揉膝盖,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直了腰,一把利剑便从他背后刺出,一剑致命。 “卢莫……”成钰怔了怔,随后额头青筋暴起,迅速到了长在山正殿。 正殿外的广场上,只有一两二个负责看护的弟子,见有人突然出现,不由惊吓。 只见成钰执剑,浑身戾气浓重,几人当下警惕,有弟子跌跌撞撞地进了大殿,唤出了如今留守的师兄们。 “我兄长在何处?” 来人看着成钰熟悉,经耳边人提醒,才恍然大悟,不解道:“这位兄台今日不是离去了吗?你家兄长又如何会回来?” “少废话,叫卢莫滚出来!”成钰手中剑一翻,人向大殿中走。 见成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进杀,众人不觉祭出佩剑,警惕地看着他。 成钰脚下微顿,他偏头看了一眼,随后直接掠过方才说话的人,长剑染血。 身后的人难以置信地倒下,成钰将剑身上的血珠抖下,轻描淡写地,“去告诉卢莫,他今日若不出现还我兄长,我便杀了长在满门。” 他说话间,眼底红光隐隐出现,竟是要入魔的样子。长在一众弟子先是被骇在原地,随后骂道:“你这人好生放荡,竟敢杀我门弟子,压下他!” 随着这一声令下,场上弟子纷纷涌来。 成钰低头,忽然一笑,将长剑横在身前,他眼底血色已然不去,戾气隆生,如今瞧着这些长在弟子,都如死敌般,恨不得立即诛杀于面前。 而此时,长在另一处。 空气有些黏重湿浊,四面墙壁上点着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火盆里的炭也烧的噼里啪啦,但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这里的昏暗。 西面一墙,铁索上还带有斑驳的血迹,冰冷的镣铐紧紧将人吊了起来,须臾之后,那些森寒的铁链响动了一声。 “醒来了?” 陈清酒闻声仰头,那对眼睛有些空洞,有人过来扯开了他嘴上的布带,感叹道:“当年灵均阁的祖师,几百年过去,竟还是如此。” 他微微偏首听着那人的声音,手脚的镣铐又打在了一起,有些迟钝道:“应宗。” “原来只是瞎了,耳朵还是好的。”应宗嗤笑,回头看向了暗处的另外一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阴森森道:“卢莫长老,你坐在那里干什么,不过来问问话吗?” 角落里的人从黑暗中转了出来,一双眼睛暗沉,负手而立,他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坐在了正中央的木桌处,神色不变道:“应宗长老要问什么便直接问,我人老了,还是休息一会儿的好。” 应宗古怪地笑了一声,回头又看向了那人,“堂堂灵均阁祖师,应该是聪明的很,该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吧?” “……不,知。” 应宗对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对着那茫然的人说道:“这位是本门监惩司的主管,长在山历来受罚弟子都是经他手处理的,事到如今,我们便也不磨蹭,开门见山吧,陈清酒,你手中总令四凶兽的东西,如何操纵?” 陈清酒不明所以地看着远处,声音沙哑,“……不知。” “你这就是讨无趣了。” 应宗步子后退,同卢莫坐在一起,并且闲适地沏了一杯清茶,而与此同时,站在陈清酒面前那古怪的人右手一抖,一把森然冷厉的铁鞭便盘缩在人周身。 “我们今日有的是时间耗,所以你再怎么咬牙坚持都没用。” 伴随着应宗的话,那犹如枯木一样的人手起鞭落,倒竖的骨刺连皮带肉的撕开了一片,应宗漠然地看了一眼,五指摩挲着玉杯。 陈清酒五指收紧,不过须臾又松开,他埋着头,一声不吭,仿佛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只是给他挠痒痒一样,等到被铁索吊着的人变得血肉模糊时,那握着长鞭的人才停了手,微微回头,等着下一步示意。 “牙有点紧啊……” “毕竟是活了百年多的人,这些都没什么。”卢莫起身,手掌一合,那锁链松开,陈清酒立刻挨着墙面滑下,他靠近,右手扯起那人还略微白净的衣襟,强迫那张脸抬起,“卦师令于你,原来真的比命还重要。” 陈清酒的目光茫然地不知落在何处,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顾孟平,你杀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蠢货是自取灭亡。”卢莫睨了他一眼,五指收紧,面色漠然无情,“那个叛徒,为了你一个外人居然敢忤逆我的意思。” “你,探了他的记忆。”陈清酒仰头,右膝盖往前挪了挪,身影一晃,哑声道:“强行探入他人灵识,你,当真是要,害死他……” “若是他能乖乖告诉我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沦落如此。”卢莫半跪在地,道:“不过一个门徒而已,死了便死了,更何况我是他师父,他理所应当。” “丧心病狂。”陈清酒垂下眼皮,木然道:“四门凶族,玄灾是非不分,烛戾顽嚣傲狠,天邪贪婪善变,稷修蛊惑毁忠。卦师令,一物镇四兽,如何……能交给与它们狼狈为奸……之人。” 啪! 卢莫目光阴冷,他揉着发麻的手指,道:“陈清酒,我们是时间很多,但耐心却不多。” 他右手掌心向上,冷冽的流光转出一把玉如意,“其实彻底来算,四凶兽的逃离本就是化祖一手策划而出的,与你并无任何关联,聪明人都懂得置身事外,你又浪费数千年修为在卦师令一物上为何?求一个伟岸吗?但这天下有几个人清楚?你守着这一件无人知道的秘密有何用?” 陈清酒抿唇,半晌才不慌不忙道:“卦师令,于我而言,不过废纸,但不代表可以交出去。” “陈清酒,我若是你,便在外自逍遥,管修真界这么多风雨做甚?”卢莫起身,一手将那墙壁上的锁链拽下,地上的人又被拖了起来,玉如意一端灼热的气息直烫烧到了人的头发,“执迷不悟。” 卢莫在陈清酒左肩上找了块还完好无损的地方,稳当当地将玉如意摁了下去。 陈清酒左肩缩了缩,额头上立刻布满了细汗,卢莫看他苍白的双唇紧抿在一起,才满意地松了松手,看着他左肩处的血印,道:“这具routi虽对外界的刺激感觉迟钝,但灵魂的痛感却是不会消失的。陈清酒,你若再不松口,这玉如意每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折磨你的魂魄,直到……你的魂魄也和routi一样,无痛无惧。” 卢莫回身坐下,而两人之间的木桌上,摊叠着余下的两卷卦师令,应宗掌下灵力运转,许久后又搓了搓手指,叹道:“不行啊,半点反应都没,当真是废纸一样……” 石门外远远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应宗目色微变,随后大步地走了过去,外头的声音停下,继而有一道声音响起:“师父,成钰回来了。” 应宗同卢莫眉头皱起,冷冽的眼神一经交接便分开。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应宗回身,板着脸道:“那只孽畜竟连他一天都困不住?” “来不及了。”卢莫神情同样凝重,成钰一直是个变故,他回头,催促道:“赵老,给我剁下他的手。” 顾孟平当时说是陈清酒将他从稷修手中救出,他还不相信,一个无名小卒,如何抵抗的住上古恶兽,直到那人告诉他事实,他才稍微犹豫,然而再问顾孟平,他又矢口否认,迫不得已下,卢莫才探了他的记忆。 其实顾孟平留下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当时他只看到了一部分,便是陈清酒操纵玄灾,可如何操纵,谁也不清楚。陈清酒修行至今,灵识已非常人所能及,所以卢莫从没想过要借他的记忆或摧毁他的意识,那样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了不出个头绪,那不如从最简单的媒介开始试。 赵老点头,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他托起那只手,目光缓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缓落下,陈清酒似乎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鲜血衬着他的手指白皙胜雪,比死人差不了多少。 匕首泛着寒冷的光泽,刀刃还未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翻涌了出来,赵老身子不稳,手中的匕首都被甩了出去,卢莫晃悠悠几步捡起了那把匕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他拽着铁锁链稳住,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同陈清酒的右手钉在了石壁之上,再往后虚空一抓。 掌心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了卦师令上,渐渐晕染,应宗上前一步,“有反应了?” 鲜血滴落的地方形成了暗黑色的纹路,再勾勒起来,便是四凶兽之一,烛戾的模样,正在此时,前山一阵爆破直接影响到了这里,应宗一个激灵,急匆匆地往外走,并道:“是掌门师兄的九空剑法,我去前山看看,你守在这里。” 卢莫充耳不闻,目光死死盯着那卦师令的变化。 九空剑法,剑芒所向之处,天崩地裂。 成钰摸了摸嘴角的鲜血,从地上的尸体上随意拔出一把剑,剑指余元卜,下面一众弟子早已跑的老远,任凭他们打的天昏地暗也没人知晓。 余元卜执剑的右手已经开始发颤,他目光端详着成钰,以往虽对成钰此人有所耳闻,但真正见到时,才觉得传闻只是传闻,这人的实力,在小辈中,恐怕挑不出一两人能敌。 “老匹夫,我兄长一事,你背地里同样掺合了一脚吧。” 余元卜面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毕竟囚禁陈清酒这一计划内,虽未有他,可对于卢莫与应宗的行为,他确实是默许了。 余元卜默不作声,成钰同样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须臾之后,目光又转向了西北方,他的眼眸瞬间变得冷冽而阴沉,像雪天里深寒数丈的积雪一样彻骨。 成钰执剑转身,毫不犹豫地飞身跃向西北一方,余元卜见此,挥袖将他拦下。 森然剑意檫肩而过,成钰后撤,两人灵力爆破,长在正殿那两百年石狮竟受不住震荡,粉碎成渣。 正当相持不下时,成钰突然觉得心口凉意生起。木灵现出,右手握着那支木簪,虚弱道:“成钰,砍了它。” “你说什么?” 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余元卜,那可憎的面目让木灵心头不舒,纵然他再怎么烦陈清酒,可那也是自家人,容不得旁狗欺负,木灵咬牙道:“你的灵力与记忆是同脉而生的,若灵力不足以抗衡这老匹夫,那便恢复记忆。” 成钰再糊涂也不可能不知道那簪子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绛灵留下的定情信物,更是木灵的结魂之所。 簪断,魂散。 “你发什么疯。”成钰瞪了他一眼,右手一翻,杂乱的剑意在四周翻涌,他言简意赅道:“你快闭嘴,等我杀了他!” 木灵被他这一腔孤勇的护短差点感动到痛哭流涕,可惜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思。 成钰如今的实力,敢对上长在山掌门,无异于送死,之所以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心尖上一个人惦着,可若时间过了,别说他自己会死,连陈清酒都可能被这些个杂种糟践了。 木灵不再多想,他倾尽全力冲出成钰周身的灵障,同时右手一转,那历经沧桑的发簪被甩了出去,顷刻间,便被剑气劈成了两半。 木灵身子一晃,嘴角上扬,有些释然。 “木灵!” 成钰立即收了剑气,伸手一捞,却只接住了两节断木。 ☆、第四十四章 应宗刚走出地牢,便撞上了成钰。 成钰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目光阴冷,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应宗真的觉得喘不过气,且浑身不能动弹,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异样,“不对,你不是让成钰!你到底是谁!” 先前他们分明探过成钰的灵力,不该如此的。 成钰瞧着他,长剑挑破应宗的手筋,揪着他的头发,将他额头磕在石门上,邪笑道:“既然你们敢抓他,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不,不可能。”应宗睁大了眼,摇头不信,“绛灵他,明明死在陈清酒手里了!万箭穿心!” 成钰不欲与他多言,眼底泛起一丝不耐烦,手指摁着他的头颅,用力微微。 血色铺洒,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里面潮湿腐臭的气息彻底翻上。 卢莫趴在桌子上,几乎痴迷地看着那一卷卦师令。 剑气逼人,他目色一变,卷着卦师令后撤至石墙脚下,看着从甬道深处走来的人。 成钰径直往陈清酒身边去,他腕上的铁链依旧在,人已然陷入昏迷。 成钰将灵力往他体内渡,卢莫站在一边,似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脱,只可惜他脚下刚一动,儿茶那柄剑便又飞了过来。 剑气纵横,残虐不可避。 卢莫胸前被刺透,看着成钰将陈清酒抱起,嘴角狞笑,“成钰,你是杀不了我的……” 他嘴里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面容越发狰狞,瞬间就如泄气一般,只留下一张人皮在远处。 成钰眼中有些嫌恶,他带着陈清酒,离开了长在。 柜山脚下,因为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弄清事情缘由的王三胖,破开了封印,直愣愣地往竹舍里跑,只可惜他还未靠近,就被一道真气打成了球,圆滚滚地后退了几步。 看见王三胖,成钰本人没给什么好脸色――毕竟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他敛袖坐在那合欢树下,径自沏了杯清茶,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 王三胖急了,他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才准备在大若墟闭关,结果门内弟子就来报,说长在余元卜死了,他还惊奇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居然敢在现在动余元卜,然后一打听之下,顿时忐忑。 那不要命的东西竟然是他家师祖的……姘头! 自家师祖的人,说不得,说不得。 王三胖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和这位绛灵君说话,他只能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上前谦虚请教道:“绛灵君,长在山余元卜,那人你作何要杀?” 成钰觉得这人榆木的很,又听到余元卜这个名字,当下沉了脸,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冷声问道:“你觉得我杀不得?” 王三胖被噎住,看着他浑身森然,不由怨愤,“那余元卜如今能杀?四兽,交给谁?师祖在哪?我去问他!” 他一甩袖,便不再理会成钰,又要往竹舍走。 成钰侧身,右手的杯子飞了出去,化为一道寒光,逼的王三胖又后退几步,这才起身,“王琰瑜,我当你是阿酒的弟子,才这般客气,不想死的话,立刻滚出柜山。” 王三胖这一根筋猛然被打到发现不对劲,他瞬间有了不太好的感觉。 从当年就是,世间诸多事端,能惹绛灵发怒的,从始至终,只关乎一人。 王三胖被他的威势吓得寒毛竖起,再瞧着这般动静之下,屋内竟分毫动静都没有,便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道:“师祖他,怎么了?” “被长在山扣下,险些没命。” 谢思温蓦然出现,他的外袍披在身上,整个人遮盖的严严实实,活像一个皮儿包的馄饨。 然后险些葬送在长在山,包了皮的馄饨昂首阔步地坐下,冲着成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坐在角落里,左手食指与中指间交缠着一丝黑线。 “余元卜……”王三胖一愣,不用前思后想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他面目狰狞,当下甩袖离去,呵道:“这混账!” 成钰懒得理会那炸了毛的香油鼠,原地坐下,道:“可受伤了?” “就是皮骨被打碎,费了好大劲才拼接成。”谢思温将衣袍抖下,左手上的黑线自觉收拢,盘在了指间,他抓着一把碎手骨放在桌案上。 成钰:“……” 那堆手骨头打的挺碎,再加上谢思温单手不太好操作,便一直藏在衣袖中。 成钰不慌不乱地拼凑好右手骨。 谢思温心中一喜,他现在身子僵地和个棒槌似的,勉强将那整整齐齐的手骨接上,顺便皮笑肉不笑地叹道:“这手骨长得真不错。” 成钰不忍瞻仰他这身皮囊,一口一茶水地往下灌。 柜山里不藏酒,陈清酒一人在时,水都不一定能喝个半杯,是以想喝酒,便得自己跑腿,然而山上现在睡着个人,成钰连借酒消愁的机会都没有。 谢思温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怎么,想掐死里面的人啊?” “没有。”成钰闻言,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只是气不过。” 谢思温看他苦着一张脸,虽然平时见人不舒心他就高兴,但这会儿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陈清酒这一事是没个了结的,除非他能主动道个歉,虽然他本人没多少错。这可不同于一般情人的小打小闹,陈清酒这家伙差点把自己作没了,何况对方还是压抑了千百年的绛灵君。 绛灵一怒,伏尸百万。 但以谢思温来看,要陈清酒那大脑缺筋的木头人主动道歉,难于上青天。 当年绛灵山毁,陈清酒这一埋,就把自己埋了数百年,出来后与外界藕断丝连着,毫不惜命,直到再遇见成钰。 而成钰这人,爱恨情仇满满当当的塞在心里,所有情绪都系在一人身上,这就导致了就算陈清酒犯错,他也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只能自己憋屈着,运气好了,才能碰见几个不开眼的过来找死。 谢思温将自己也划在了“不开眼”之中,他寻思着自己好歹对成钰有点救命之恩,应该不会被当做炮灰使,起身整了整破旧的衣衫,打算告辞。 “谢思温,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谢思温:“……” 成钰道:“我需要北冥的潮来木。” 所以说这过命之交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清酒这一躺,就躺了大半个月。 窗外阳光正好,掺杂着草香,清脆的鸟鸣环绕山间,屋檐下,青竹做的风铃随风摇曳,无忧花开。 陈清酒猛地起身,他坐在榻上稍微清醒些,第一反应就是往木窗旁走。 木窗上放着一株兰草,这对于恶劣的柜山来说,简直是见鬼的事。然而他目光稍移,就看到庭院中,坐在合欢树下的人。 成钰手握着一把木锉,石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具,木灵那几乎透明的身子就攀在上面,眼睛泛着绿光,看着他手里即将成型的发簪。 听到开门声,成钰停下了动作,回头就见陈清酒站在门口,披着一件单薄的青衫。 成钰:“郎兄醒了啊。” “儿茶……” 陈清酒被晃了眼,正要抬脚出去,却猛然发现他出来竟是忘了穿鞋,如今一只光洁的脚就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心中这才生出一星半点的尴尬,转身回了屋子,躺在床上。 于是木灵就亲眼看见成钰绷着的脸化成了荡漾的笑意,一身愠怒烟消云散,叫人辣到眼睛了。 然而木灵本灵并没有隐去的意思,他依旧端坐在成钰面前,盯着那木簪,唯恐那人一个心乱就糟蹋了这千金难买的潮来木。 陈清酒暂时没有出来,他一人缩在屋子里,不知道自己和自己掐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个什么劲头,似乎还掐的很开心,久久不见人影。 等到再出来时,已梳洗完毕。 成钰从竹椅上坐直,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把人圈住,依旧把玩着木簪,道:“木灵的栖身之地不能耽搁,所以我向谢思温求了潮来木。” “嗯。” 陈清酒被人抱在怀中,先始还有些不习惯,所以便僵着身子,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发觉成钰没有多余的话时,他才逐渐软了下来,靠在成钰身上。 陈清酒薄唇轻抿,视线被成钰一双修长的手指所吸引,缄默不语。 陈清酒如今面上是冷冷清清,实际心中已经是慌的乱糟糟,他的手指在成钰看不见的地方狠狠蹂,躏着衣袖。 余光瞥见并不打算开口的人,陈清酒敛眉,左思右想之下,心一横,侧身便搂住他的脖子,窃声道:“儿茶,对不起。” 这活了上千年,连刀剑都无畏的灵均阁祖师,终于在今日也有些后怕,整个人攀在成钰身上,连声音都在打颤。 “阿酒。”成钰摸了摸他的头,低垂着眼,笑道:“怎么突然想着道歉了?” 陈清酒咬着牙关,轻吸一口气,坦诚道:“我在屋子里扔了个铜钱,如果正面朝上,就道歉。” “太草率了。”成钰无奈,捏着他的掌心,故作生气地教训道:“如果是反面,兄长就不打算理我了,是吧?” 陈清酒半晌不吭声,躲得没地方躲了,才慢吞吞道:“翻过来吧。” 陈清酒这些年,不怎么与人接触,以往有“为人兄者”的自觉,安分守己,如今所有的小心思都加持在面前人身上,尽管他这些比之成钰,是小巫见大巫。 成钰手扣住陈清酒的后脑勺,陈清酒如今的体温不同于凡人,可也不是透着死气的感觉。 他将陈清酒唇齿间的冷香卷尽,两人舌尖交缠,不舍分离。 陈清酒的手交在成钰脑后,整个人都变得软绵,贴在了成钰身前,懒得动弹。 成钰尝到了令他怀念的味道,百年情愁积之始生,刹那间化为炎火,烧在心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细碎的吻落在发间,成钰深吸了一口气,将人抱起,大跨步的进了里屋。 而方才一直觉得瞎眼,趴在桌上的木灵这才敢起身,看着桌上还差一步就可以完成的栖灵木簪,捶胸顿足。 ☆、第四十五章 “禽兽,他都那样了,你也下得去手。” 次日,木灵抱着他因被成钰见色忘义而忘记,尚且残缺的木簪,委屈地站在石桌上,控诉着成钰的恶劣行为。 “我也心疼他,可他总不能叫我放心。” 成钰坐下,将指尖的血滴在木簪上。 发簪得了灵血滋养,模样变了许多,木灵痴汉一样地抱着它,狠吸了几口,眯眼道:“卦师令的烛戾玄灾已非他能操纵之物,天邪和稷修必须尽快封印,以免夜长梦多。” “嗯。”成钰含糊地应答了一声,手指敲着桌子,半晌后感觉到屋内的动静,他站起了身往回走。 “对了。”成钰中途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你跟在阿酒身边,可曾知道八荒与黄泉界之间的地域叫什么吗?” “没听说过。”听他这样问,木灵盘腿而坐,双手环胸,对成钰狭笑道:“不过这一方面,你家兄长可能比较清楚。” 成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步进了屋子。 青织黑羽散乱地叠加在一起,陈清酒翻身坐起,刚系好了衣带,寂籁无声的屋子里又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儿茶?”他微微侧耳。 “嗯?”成钰抬头,见他伸着手茫然地抓了抓,便俯身捡起一件外袍,走了过去,道:“天色尚好,便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一条腿压在榻上,刚一伸手,陈清酒却略微僵硬地躲了躲,成钰长睫闪动,青袍一展,五指攥紧衣襟,顺势将人带入怀中,褚照咬着他耳朵道:“兄长,是我操之过急了吗?” 陈清酒舔了舔下唇,他颔首,避开成钰的视线,面无表情道:“四兽一事,急不得。” “唔,是啊……”成钰点头,转身倒了一杯水给他,诚恳道:“兄长,是我不知分寸弄疼你了,先喝点水,嗓子会舒服些。” 紧接着便不理会陈清酒的无措,成钰慢条斯理地躺在了陈清酒身侧,手撑着脑袋,双眸含笑,叫他低头也避无可避。 陈清酒抿了口温水,岔开话题,道:“方才你问木灵的那个地域,叫做十恶域。” “十恶域……”成钰揉了揉酸困的双眼,然后直愣愣地看着陈清酒,有点茫然,他从前并未听过什么十恶域。 “我只知道,二重界间,万法悉无,灵怨皆灭。原来这其中还有十恶?” “十恶域确实不受天地法则的管理,没有灵气,也没有怨气……”陈清酒忽然懂了成钰这样问的原因,他低低开口,“你是说,将卦师令扔在十恶域?” “我觉得行。”成钰道:“兄长认识十恶域的人吗?” 陈清酒摇头,解释道:“十恶域一地位于黄泉界之上,凡人身死后,会经过十恶域外的无常地,再去往地府接受审判。若有亡灵反悔,不愿投胎,想逃回人界,没有上面的允许,将会被十恶域直接斩杀,所有自古能得见十恶域者,只有死灵。” 私逃的死灵永远不可能经十恶域返回阳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恶域其实与黄泉界有所关系,但事实上,两处人从未打过照面,就连陈清酒都不由得好奇,十恶域如何判断那些死灵可斩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的。 “这破规矩。”成钰不由得拍了拍额头,皱着脸,问道:“十恶域现如今是哪位在掌管?” 陈清酒抿唇,稍微抬起了眼,直言,“生杀道,谢怀。” “啥?”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成钰更加茫然,哭笑不得地说道:“怎么又是谢家人?” 陈清酒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想的什么,被他的语气惹得淡笑起来,道:“与谢思温并无瓜葛。” 这成钰还是信的,毕竟以谢思温那破烂身子,若真是十恶域的人,早就走关系被托了个好胎,哪里还能由他流浪街头。 十恶域是一定要走一趟的,但也并非眼下之事,关键还需四帧卦师令在手。因此成钰第二日便神清气爽地抱着陈清酒下山了。 长在山经此一事,完全落败,余下的弟子也被安排着离开,王三胖亲自出面,在这种情况下,若有反抗,无疑于与整个修仙界作对,长在百年兴衰荣辱,一朝被掩埋于黄土下,再翻不得身。 山下的人不在意这些,凡人一世不过百年,只要不涉及他们的性命,上面人再怎么闹腾都无所谓。 成钰将陈清酒安置在了客栈,然后独自去往了长在山。 夜色朦胧,陈清酒躺在床外侧,头脑昏沉。屋内并未点灯,左右他也看不见,点了也等于没有。 正当陈清酒要睡了的时候,他身后金色的咒印突然亮起。 那是成钰离开前留下的,阵法嗡鸣,陈清酒翻身起来。 屋子正中央多了个小女孩儿,那孩子穿着玄衣,发上插着一串血珠钗,如果陈清酒能看到,会发现她的眼睛里只有黑瞳。 陈清酒看不到,但熟悉她的气息。 是藏在顾孟平棺木里的那个妖灵,一直叫他们离开的‘人’。 周身蓦然一冷,陈清酒将伸手青衫披在身上,左手紧攥,右手微微抬起。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须臾,陈清酒消失在了客栈,置身于长街。 小城内灯火阑珊,街上行人稀疏,陈清酒一抬手,便摸到了长满青苔的墙壁。 沿着墙根拐了几个弯,走到了巷口,妖灵便松开手,隐匿了气息。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直蹿入衣领。 陈清酒攥紧了外袍,刚抬脚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气息却完全消失。 正当他迷茫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将他拽入怀中。 “儿茶?” 双眼被捂住,陈清酒有些不解,问道:“里面有什么吗?” “一些不好的东西。” 成钰冷眼瞥了眼巷子尽头被堆在一起的碎尸,寒冰环绕,灵魂与routi一同被禁锢在原地。 熊熊烈火将一切燃烧殆尽,成钰眼底幽幽生光,他抱着陈清酒回了客栈。 陈清酒大概能想到那巷子里是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那是谁做的。 稷修,天邪,或者是生死难定的卢莫? 他想的太过于入神,因此没留意成钰已经进出屋子好几次,等到脚碰到水时,才一个激灵。 “水烫了?”成钰握着他的脚腕,一手试了试水温。 “唔……还好,我自己来吧。” 听到陈清酒说还好,成钰便放心地将他的脚塞入水中,手指在脚心揉捏,无奈道:“下次出门再怎么着急也要穿鞋。” 成钰的力度把握的很好,陈清酒只觉得一阵酥麻爬上大腿根,不禁打了个哆嗦。 “阿酒?” “没事,我洗好了。”陈清酒挣脱出来,弯腰用抹布擦干了脚,坐在榻上,直到成钰出去换水,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成钰回来时,直接越过他,躺在里侧,作势就要抓住那一双润白如玉的手,陈清酒本就脑子混乱,见他一个倾身,便觉惊吓,往外伸的手直接撑了个空。 成钰握住他的胳膊,将人拽入怀中,调笑道:“阿酒,你要不睡在里面吧……别怕,不会有鬼的。” “你。”见他还提年少的这些事,陈清酒有些哭笑不得,纵然他小时候是被吓怕了,可后来也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陈清酒笑时,从来都是浅笑,唇角眉眼微弯,最多笑意,藏在眼底。 成钰一个没忍耐住,将人摁在怀里,直吻得人喘不过气。 他将人的长发别至而后,把玩着他的手指,问道:“方才带你离开的人是谁?” 自从卢莫那一事发生后,成钰万事不敢马虎,若非今日去的是长在山,他便带着陈清酒了。 成钰留下的阵法万分小心,而能在此情况下带人走的,只能说陈清酒本人是默许的。 “我觉得,那个妖灵的气息很熟悉。”陈清酒思及方才,皱了皱眉头,半是疑惑道:“那种感觉……似乎是月见姑娘。” “月见?哪个?”成钰想了想,问:“童府遇见的哪个花妖?” “嗯。”陈清酒点头,“还有之前在长在山,也是她一直在提醒我什么。” 只是她那时可能过于虚弱,连形都无法聚在一起,气息也若有若无。 当年成钰灵力低微,月见虽略胜一筹,可到底也是个花妖,再怎么也不可能躲过烛戾一击。 “怎么就化妖了?”成钰好奇。 陈清酒道:“我觉得这事,可能和谢思温有关。” 谢思温与月见有些交情,说不定是他留下的那条保命符起了作用,但他本人可能并不清楚,巧合之中,竟是救了月见一命,虽是化妖,却也好过魂飞魄散。 听陈清酒这样说,成钰当下燃了一张符纸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谢思温那家伙休整的如何,明天来的了吗?” 那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成钰每次面对他时,都觉得头疼,好在谢思温本人并没什么变脸的怪癖,从始至终,画的都是同一张皮相。 成钰伸手灭了灯,便抱着陈清酒早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谢思温便来到他们所在的客栈,订了一间上房,先坐在里面吃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同人客栈地方偏僻,看起来不像是做正经生意,倒像是个开黑店的,当然这家黑店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包子。 谢思温刚喝了半碗肉粥,成钰便同陈清酒过来了。 这俩人是活得就差连体了,越发衬出了谢思温的孤家寡人。 然后这孤家寡人就抱着茶壶,盘腿坐在了床沿上,自动给人让了位。 关于月见的事,成钰在信里草草提了几句,当面谈了,谢思温才弄出个大概。 或许真是那保命符起了作用,留下了月见一命,虽然说是化为妖灵,但也好过魂飞魄散。 而长在山一事,月见显然看的通透,因此前来提醒。 谢思温将茶壶放在身侧,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缕被红绳所束的墨发。 那一缕青丝于半空中被点燃,化为灰烬,屋子内寂静无声。 “啧。”谢思温无奈叹气,刚咬住茶壶嘴,眼皮一抬。 与此同时,陈清酒觉得背后一重,他稍微偏头,便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说实话,这张脸与先前见到的人并不像,月见便趴在陈清酒的背上,微敛眉目,一言不发。 陈清酒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贴在月见眉心,那少女闭了眼,模样乖巧。 一旁坐着的成钰眯起双眼,握着茶杯淡笑不语。 这不探还好,一探之下,陈清酒不禁讶然,月见如此虚弱,竟还能撑着在三人面前化形。 他手指放下,月见便垂了脑袋,埋在陈清酒身后。 成钰终于忍无可忍,手指一揪她的衣领,将人拎在眼前,怒极反笑道:“这小崽子,话都不能言,怎么办?” 月见猛然被人抓住,身子一抖,挣扎着就要下来,陈清酒见此,伸手将她捞在怀中,叹道:“太虚弱了,得等等。” 这人不知怎么,竟特别喜欢蹭在陈清酒身边,眼看成钰又要炸,谢思温终于从榻上起身,蹲在陈清酒面前。 “月见。”他微微抬手,衣袖中飞出一道墨线,线的另一端并没有直接缠绕住月见,而是微微探头,等着那人主动亲近。 月见双手搂着陈清酒的脖子,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谢思温。 约莫一盏茶的僵持后,她微微伸出手指,那一根线连在两人指间。 谢思温将人从陈清酒怀里抱出,站起了身,“她得休养些日子,我带人先回去吧。” 成钰巴不得他将人带走,乐个清闲,忙出门送客。 天色尚好,房内却点了灯。 陈清酒合上门,勉强看见了床榻上坐着的成钰,道:“怎么还没休息?” 成钰方沐浴,墨发沾着水汽,他披着外袍,赤,裸着脚下地,将陈清酒抵在门后,笑道:“自然是等着伺候郎兄。” 他说着,一双手已经灵巧地挑开了陈清酒的衣带,在那人伸手过来阻拦时,又改握住他的手腕,放在头顶。 “那姑娘似乎很喜欢郎兄的味道。”成钰咬着他耳垂,深吸一口气,暧昧道:“可惜了,兄长的味道,只能我一人来尝。”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中,陈清酒觉得痒,微微躲闪,涩声道:“你别这样……” “别这样?哪样?”他迫使陈清酒仰头,而后顺着喉结,一路咬到了锁骨,尖利的牙齿撩起阵阵酥麻,听到陈清酒闷哼,成钰竟委屈道:“阿酒你分明也情动了。” 在调情这方面,绛灵君永远压陈清酒一头。 成钰亲了亲他迷茫的双眼,将人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忍不住笑,“哥哥,不闹腾你了,好好休息一晚,我明日带你回柜山。” 陈清酒被他撩到识海混浊,闻言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回柜山做什么?” “左右也找不到罪魁祸首,我们待在外面做什么?”成钰就喜欢他这被欺负过后的样子,左手绕着他的长发,低声道:“你放心,王三胖他都一个几百年的糟老头了,再也不是你膝下的大哭包,整日没头没脑的。” 陈清酒浑浑噩噩地听他讲,最后竟有了困意,打了个哈欠。 见他乏了,成钰便不再说正事,右手轻拍陈清酒的后背,哼着不知何时学到的摇篮曲。 夜色浓,万籁无声。 成钰单手撑着脑袋,视线始终不离陈清酒的睡颜。 他想起了今日谢思温离开时,问他的问题。 “你介意柳岸的存在吗?” “嗯?”成钰生得个七窍玲珑心,听谢思温这般问,便视线下移。他怀里的月见早已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成钰问他,“你待月见如何?” 谢思温道:“你待他如何,我便待月见如何。” 谢思温存的心思怎样,单凭他留给月见的保命符都可以看出,成钰不懂那里面究竟参了他多少心血,但能保月见如此,定是不寻常的。 “其实说起来,你我倒也是同病相怜。” “哦?此话怎讲?”成钰一挑眉,笑问着他。 谢思温先是沉默片刻,他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否介意柳岸的存在?” 成钰双臂环胸,坦坦荡荡道:“不介意。” 谢思温不解,皱眉道:“为何?” “是我先有愧于阿酒。”他微微颔首,神色复杂,叹道:“阿酒苦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他身边,罪无可恕。在他受伤时,是柳岸悉心照顾,所以即便那时的阿酒丧失了记忆,与柳岸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不介意。我欠阿酒的,虽不至于让他人来还,但也不能完全否决柳岸的存在,阿酒为了我,半生流离,所以他给过阿酒的温暖,我不能收回,更不能介意。” 成钰的眼神总是有微不可察的温暖,再加上这语气,谢思温被他说的心中沉甸甸,末了只能叹息,“你这胸怀,非常人所能敌。” 谢思温想了想,压抑不住心中的苦闷,这才悠悠开口,“存在过的,永远不能被抹去,就如同被月见追侍了几世的童择,我有时候真替她可惜,几世轮转,人未变,心已变,她还分的清自己爱的人是谁吗?” “那倘使她日后同你在一起了,你会介意童择吗?”成钰这般反问。 谢思温凝眉,下意识地收紧了怀抱,无奈叹道:“若真有,那时的她,又分的清自己喜欢谁吗……” 又或者,都割舍不下。 其实谢思温最想问陈清酒一句话,在他心里,成钰与柳岸孰重孰轻。可他又真不敢去,因此只能听听面前人是怎么想的。 成钰他,是否介意自己所爱人的心里还装着另外的人。 “骗他的,全都是假的。”成钰握着他的发梢儿,沉沉叹了口气,却又轻声笑道:“阿酒,已是生离死别,你该忘了他了。” 成钰从未过问柳岸一事,那年与柳家后人相遇,从陈清酒的态度来看,柳岸这个人,已经是陈清酒心上的一块疤了。 这块疤,他揭下来便是鲜血淋漓。 所以他只能等,等陈清酒那天想开了,能主动说出,又或者,他永远都不会开口。 “但那又怎样?”成钰轻蔑地想:“不过是心头一块疤而已……” 柳岸入了轮回,前事已休。 “阿酒。”成钰觉得心中不甘,咬了下他的下唇,孩子气地威胁道:“你醒来后,必须告诉我你没有爱过他。” 梦中的人被咬痛了,微微皱眉,翻身继续睡着。 年关将至,天越发的冷。 在回柜山前,成钰先带着陈清酒去了京城,打算置办些年货,山上就他们两人,要买的东西也不算太多。 寒冬之时,京城长街照样人来人往,两人并肩而行,裘衣下的手握在一起。 陈清酒不说要什么,成钰便只能转着看,等到想起缺什么,再补办,然后他打眼一扫,就发现了好地方。 成钰虽不曾来过这里,但也听过他人谈及平乐斋,作为京城第一乐行,平乐斋的乐器是各世家子弟用来附庸风雅的必争之物。 当他还是绛灵时,手中有一把琴,名叫予美,那把琴在他身死那年,同样断了弦。 他不爱附庸风雅,只是陈清酒喜欢,他便抚琴。 进了平乐斋,入目便是十二节青铜编钟,店主人家发鬓斑白,坐在旁边,喝着清茶,见有人来,抬了抬眼,道:“二位公子来看什么?” “一把琴。” “哦。”那老人约莫是行动不便,并未起身,而是抬手往右一指,也不多言,任由成钰自己挑。 成钰道了声谢,径直走了过去,试调了琴音,虽是好琴,但难比予美。 好在他本人并不介意,往后退了半步,对陈清酒招手,“哥哥,你过来替我看看,哪把琴合适?” 成钰不怎么在意,要他挑,但陈清酒却是认真的,将它们一一与予美比较,只能摇头。 那店主人家打着算盘,抬眼瞥了一眼,淡淡道:“两位公子若是觉得不合缘,便离去吧。” “确实不太合缘。”成钰闻言,回头笑道:“请问老人家,这平乐斋还有其他琴吗?” 那老人看着成钰,须臾后,手上算盘立起,他从身后抄出一把拐杖,拄着往里屋走。 两人在外等着,小片刻后,老人家带着一小童出来,那小童怀里抱着一把琴。 他将那琴推到两人面前,道:“早年的手艺活,公子若觉得可以,便送予两位了。” 那是一把老旧的琴,琴尾斑驳,可知年代很久远了,琴身上并无多的纹路,只刻有‘一日’两字。 “一日,有何寓意?”成钰问。 “哪有那么多名字都要有寓意。”老人又坐回了原位,埋头打着算盘,“没头绪了,便随便给了个名字而已,不用瞎猜测。平乐斋要关门了,两位公子无事便离开了吧。” 店主人家已经抬手赶人,成钰也不多言,将琴背负身后,推着陈清酒就离开了。 ☆、第四十七章 这一进一出间,天便飘了小雪,路上人越发多。 成钰从一个小姑娘手里买了串糖葫芦,然后拉着陈清酒,渐渐走到了墙角的偏僻位置。 他咬了口糖裹的山楂,然后将陈清酒拽到面前,双眼眯的似狐狸一般,诱道:“阿酒,张嘴。” 陈清酒眉头先是一皱,然后微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且道:“不要。” 成钰却握着他的手腕,站在原地,依旧笑意盈盈地看他。 四目相对,缄默良久,陈清酒终于叹了口气,眼神往四周溜了溜,最后抬步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薄唇轻启。 成钰满意地将口里的酸甜渡给了他,舔了舔唇,略微魇足。 陈清酒无奈地挣开了他,边走边用手指将嘴角的糖渍抹去,心道:“这人,要惯的无法无天了……” 他不知身后的成钰心里有多甜,仿佛泡在了蜜糖罐子里,溺的不想出来。 身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猛然被人一撞,原本就心思恍惚的成钰脚下一绊,手上的糖串跌落在地,瞬间被滚成了泥团。 那人被成钰阴寒的眼神盯得发毛,却又借着酒胆,双手叉腰,吼道:“看什么看!狗瞎子,不认路啊!” 成钰没说话,眸色中添了一抹异常的血红,他微微仰头,手指刚抬起,身后便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 是陈清酒去而复还。 成钰眼底的血色蓦然褪去,他手缩在衣袖中,转身快步走到了陈清酒身后,单手捏着身前人的衣袖,怯懦道:“郎君,这蛮奴轻薄人。” 听到这称呼,那人险些又破口大骂,仔细望去,竟是两个男人在拉拉扯扯,顿时酒醒三分,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就离开了。 “呸!什么世道,两个男人也不嫌恶心,死断袖!” 他说话时声音倒是压的很低,可两人谁听不到,成钰握住陈清酒衣袖的手立即收紧,眼底晦暗不明。 陈清酒按住了他的手,微微侧身看他,缄默不语。 成钰打了个激灵,嘴角扯出了笑意,道:“阿酒这是在看什么?” “儿茶。”陈清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平淡无波,目光却十分坚定,他道:“你是不是疯魔了?” 当年离开赤城山的缘由,便是他修炼不慎,入了魔道,后又被化祖附体。 绛灵虽心志坚,可也不可能日日防备,再加上他之前灵力低微,一时生了心魔,也不是不可能的。 凡人都会生心魔,就看你能否自制。 陈清酒手指移向他眉心,轻道:“你如今灵力不比从前,按理说不会被心魔控制,可今日一瞧……” 他抿唇,停顿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儿茶,你作何醒了心魔?是因为之前月见的亲近吗?” “阿酒……” 成钰叫了他一声,就在陈清酒以为他要解释时,成钰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头埋在他肩上,紧闭着眼,什么都不说。 清冷的呼吸响在耳际,肩头的衣衫被打湿。 饶是当年,陈清酒也没见过他一滴泪,如今这般,确实慌了。 陈清酒搂住了他的腰身,心中疼得泛着苦楚,“儿茶,不会再有其他事的,你要相信,日后的一切,我们都会处理妥善的。” 每一次的轮回,柜山下的墓碑,已经让陈清酒麻木了,但那不代表着他可以看着心上人在他面前身死魂灭。 成钰亦然,世间万般,于他皆是虚妄,但若让他与人此生不可再见,将无去无从。 他们都已经很累了。 “儿茶,我们回家,心魔一日不安,我便陪你一日不出。” 初冬的暖阳难得一见,成钰躺在合欢树下,按理说这个时节,合欢花早已落败,可竹屋前的这家伙,却和成了精似的,前两天还冒着雪盛开。 雪覆后的合欢花添了一丝冷香,成钰闲来无事,又借着这大好阳光,便摘了些晾晒。 他正理着花茎,身后突然噼里啪啦,阵阵乱响,一转头,便见木灵从厨房里魂飞魄散地飘了出来。 “成,成钰……你家那位要烧厨房了!” 将险些魂飞魄散的木灵从脸上扒拉下来,成钰把人放在石桌旁,径直走到了厨房。 里面锅碗瓢盆倒了一地,陈清酒半蹲着,脸倒白净,见成钰进来,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道:“儿茶,你怎么进来了?” 成钰将他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敛袍蹲在他面前,将他的手从身后拉出,道:“还不是怕厨房伤到你。” 原本莹白的指尖已经烫的通红,陈清酒倒是觉得没什么,他本来触感就有些迟钝,但成钰看着心疼。 “我试着煮了点粥,应该熟了。”陈清酒偷偷瞥了一眼那灶台上的锅,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而后者则扶着他起身,哭笑不得,“阿酒若是想为我做粥,我可以教你,自己摸索多费神。” 陈清酒坐在凳子上,搓着衣袖上的灰,也不抬头看人。 成钰舀了一碗粥坐在他身侧,看着依旧垂首低眉的人,轻笑出声。 见他尝了一口,陈清酒立即抬头,略带希冀,问道:“如何?” “嗯。”成钰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桌上,他半眯着眼,点着头,回味道:“此粥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沉默无言良久,陈清酒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用汤勺在他碗里舀了口粥尝下,无奈道:“寡淡无味,你也好意思哄我。” 成钰将碗放在桌上,右手撑着身子,左手伸出,抹去他眼角的一点灰,“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陈清酒转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右手抬指蹦了下成钰的额头,转身就往院子走,还不忘吩咐道:“一会儿我要喝肉粥,你自己看着办。” 陈清酒总算意识到他该远庖厨了,得了令,成钰便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打算在厨房里操作一番。 晚间时候,打理好一切,成钰便走了趟墓室。 柜山,便是绛灵山,也不知当年的陈清酒是怎么做的,一朝之间,便将宫殿沉入地底,并进行了封山,从此以后,叫世人再难寻求。 成钰前脚刚走,谢思温便上了山。 初雪水煮的茶叶烫入茶盏中,色清明,茶香泼了满屋,在这天皑地素之时,叫人觉得不枉人间。 谢思温挑了挑炭火,让温度高了些,比起陈清酒,他对冷暖还是比较敏感的。 谢思温团着狐裘,将茶盏抱在怀中,不禁道:“这么晚过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也得亏成钰小友出门不在,否则我就有挨打的可能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 也可能是陈清酒天生寡言少语,在他面前,谢思温始终不敢拿对付成钰的那一套,整个人都客气了些许。 “无妨。”陈清酒道:“他近日一直留守墓室,无甚叨扰。” “一直留守墓室?”听说这般,谢思温不禁讶然。 “怎么?”陈清酒不解他为何是这反应,微微坐正。 看陈清酒看他的眼神,谢思温压下心中疑虑,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成钰小友太勤奋了。” 他干笑两声,内心却是有些诧异,心道:“这成钰好不容易盼来了独处时光,竟是放着嘴边的肉不吃,跑去吃斋念佛,脑子有毛病了吧!” 难不成是闹了矛盾? 可谢思温一看陈清酒,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俩都合着几百年的老妖怪了,生生死死几回,也没必要闹什么矛盾。 思此,他便不再插嘴,而是道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前些日子月见同我回去后,便没在醒来,人倒是没事,我就是有些担心,才过来问问。” 他这番话也算是问对人了,于妖灵一事上,这世上怕只有陈清酒最会信手拈来。 “她受过重伤,又是妖灵初成,睡得久也无妨。” “那是遇见过天邪了?” 陈清酒道:“具体得要她清醒才能知道,天邪一边,儿茶已经交待过大若墟了,你不用担心。不过若是想顾月见妖灵,你倒可以走一趟仙殒青花坞,求个药。” 谢思温连忙道谢,又讨了几杯茶。 在解决问题上,十个成钰也没一个陈清酒来的实在。 夜幕垂落,风雪又大了。 谢思温不便留宿,起身作别,在那人送他出卧室时,又止步于正堂,装似无意地问道:“成钰小友近日似是忧心的很?” 谢思温见他瞧着自己,敛眉温声道:“若是心结,还是早早理了为顺,如今以他的修为,确实不宜毁心,可难保万一。” “我不知。”陈清酒低着头,瞳色一暗,他手指绞着衣袖,叹道:“如何理的?” 谢思温道:“之前成钰小友入识海,你觉得,他看到了什么?” 柳……折枝。 陈清酒沉默,他眼皮垂着,竟觉得困倦。 谢思温看着他的神情,俯身一拜,便径直冒入风雪中。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风雪卷入正堂,吹起陈清酒单薄的衣袖,他走到窗前,竟是支起了窗,由着苦寒蹿入室内。 “柳,折枝……” 好像就是在一年风雪夜,那人再也没醒过来。 ☆、第四十八章 几日后的一个大好晴日,王三胖携着座下弟子景沐月来了柜山,陈清酒这时方才知晓,成钰背着他,暗下交待了多少事。 不知挨了绛灵君多少顿臭骂的王三胖一进屋舍,看见抱着手炉躺在榻上的人,霎时间,两眼泪汪汪。 这爹不疼娘还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些安慰,搬着小凳子,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坐在榻前,打算倾身恭耳,然后还没等陈清酒说出个因为所以然来,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多日不见,师祖气色好了许多,都是弟子无能,不能保师祖平安,让小人趁机作祟,为人子弟,却不能为师祖排忧解难,实在该罚……” 王三胖说的泫然欲涕,不可谓不感动,陈清酒默然听着,听他诉苦,刚开始还安慰了几句。后来王三胖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外抹,并嚎啕道:“绛灵君教训的是,都是弟子的错……” 陈清酒汗颜。 成钰见不得这王三胖是没错的,作为他的亲师祖,陈清酒有时都招架不住,他当年无福消受是对的。 好歹也是一代掌门人,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总爱在他面前寻死觅活,闹哪样! 被王三胖嚎的头疼,陈清酒正要抬手,却因着腰身酸软,手刚伸出,便又缩回。 于是王三胖红着一双兔子眼,看着自家师祖本欲摸头安慰的手又改回扶腰。 在自家弟子坦坦荡荡的目光注视下,陈清酒自然换了个姿势,正色道:“稷修一事,你查的如何了?” “已经找到行踪了,东南方向,钱避等人先跟过去了,今日拜过师祖,我等便也起身。” “唔,万事小心。”陈清酒点了点头,自长在一事后,成钰就将他身上剩下的卦师令搜刮走了,也不知何时交到了大若墟,吩咐了什么。 如今卦师令中的两兽不受他操纵,其中一令更是下落不明,再对付天邪和稷修时,就需万分小心,不得马虎。 而陈清酒怕就怕卢莫带着那卦师令找向了稷修,四兽虽凶残,但真正难缠地,却是只有稷修一个,万一它设法放出其他的…… “稷修下落不明,此东南一行,若能成功,必不能在路上耽搁,恐生异变。” “是,弟子遵命。” 正事就这样谈完,该交待的,绛灵君早早就说过了,沉吟片刻,王三胖又试探道:“如今沐月便在外面院子里,师祖可要见见?” 景沐月那孩子,虽少时爱粘他,但经变故后,没了记忆,后来陪伴身侧的,只有王三胖这个亦师亦父的人。 陈清酒当年座下只收了两弟子,景锐虽与王三胖时时拌嘴,但确实是过了命的交情。景锐的遗孤,王三胖自然比谁照顾的都多,那孩子也与他亲近,而此时若见了陈清酒,定然是说不出的生疏。 思至此,陈清酒苦笑一声,打着玩闹的话,道:“叫那孩子进来做甚?唤我一声祖爷爷?成何体统。” 陈清酒虽有上百年龄,但修为高,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而景沐月则是沉睡过百年,因此这两人站在一处,旁人是分不出个辈分的。 王三胖想想那场景,也觉无奈,只能低头道:“师祖说的是。” 陈清酒神色微敛,唤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问道:“听闻沐月收了个徒弟?今日也来了吗?” “是,月初拜了师,是清修谷的。”王三胖将茶杯递上,提及景沐月收徒一事,他神色变得温和,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視如亲生,见了他收徒,心中自然喜悦。 “那孩子小,腻歪些,寸步不离地跟着沐月。” 清修谷的那些规矩,还是他当年立门时亲自定下的,恍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 陈清酒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原是顺着清修谷的规矩,叫阿大,如今跟了沐月,便由师父亲自取了名字。”王三胖想了想,笑道:“那孩子俗姓为亓,沐月落了‘随’这一字。” “亓随……我见过,资质不错,性格也好,沐月那孩子素来性子温吞,有这样一个徒弟陪伴身侧,倒是弥补了缺失。” 还不等王三胖讶然他何时见过亓随,陈清酒又道:“往后得了空,我会亲自去见他们二人,你不必担心。” 王三胖听他这样说,稍微放下了心,便借机会又向自家祖师讨教学习了好一番。 院子,石桌处,三人无言而坐。 成钰并未闲着,他手拿着个杵臼,在那捣烂合欢,景沐月则端坐在他对面,目光始终不离那竹舍门。 成钰与景沐月往常相见,感觉都不太好,何况还是交过手的,也难怪他这种态度,若非王三胖在这里压阵,成钰这为老不尊的指不定又欺负人了。 亓随可不知道他们这几代人之间扭扭歪歪的关系,他对于成钰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太子山下的那个破烂男童身上,乍然再见,竟觉惊鸿。 亓随本就好言,见两人缄默不语,实在忍不住,便主动开口,打算调和氛围,他笑道:“也不知里面谈着什么,迟迟不见掌门他出来。” “这会儿也就谈些芝麻小事。”成钰头都没抬,伸手在竹篓里又抓了把合欢,扔了进去,“着急的话,你可以弃你的小师父先行一步。” “不不不!”亓随连忙摆手,心想这开头不太对,为表忠诚,他解释道:“自拜师起,亓随便已经发过誓,要生生世世侍奉在师父身侧,不离半步。” 对于他这山盟海誓一般的承诺,没人做评价,成钰又不搭理他。 亓随深吸一口气,视线在两人之间溜了溜,又落在成钰身上。 石桌上放着两三个类似于装胭脂水粉的小瓷罐,两满一空,亓随看着新奇,拿了一个在手,打开后是桃粉色的东西。 他闻了闻,是合欢的香,并不腻,很好的味道,亓随问道:“这是什么?” “香膏。” “做何用的?” “涂抹嘴的。” 亓随往日在清修谷时,经常和十九闹,对于女子这些花花样样的东西,倒也有所了解,闻言,他恍然大悟,道:“哦,润唇的膏啊……” 他这话刚落,一直埋首的成钰终于抬了头,默然看了他良久,就在亓随觉得发毛时,成钰竟嘴角勾起,眯着眼对他笑。 亓随终于接受不了这家伙半人半鬼的样子,转头看向了自家师父。 冬日的天燥得狠,稍微不留意,肌肤便会干裂。 亓随瞥了眼自家师父的唇角,正欲开口,竹屋门突然被打开,王三胖过来,亓随忙同景沐月起身,站在他身后。 三人像模像样地行了拜礼,这便要告辞。 亓随跟了两三步,又退了回来,拿起一个小瓷罐,对着成钰比划道:“能送我一罐吗?” 成钰手下动作没停,依旧眯眼笑得一脸贱意,勾着唇轻快道:“没问题呦……” 亓随当下不与他客气,将东西塞进了衣袖中,连忙去追自家师父。 送别了客人,陈清酒便出来坐下,见他来了院子,成钰忙将桌上的茶温热,倒下一杯给他。 “这样由他们去真的好吗?” “怕什么?”成钰挑了挑眉,莞尔道:“这压箱底的人都过去了,不会出太大的问题,阿酒若实在担心,明日我追过去。” 陈清酒点头,低头刚啜了口茶,余光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眉头轻蹙,“你摘这些合欢做什么?” 成钰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道:“做香膏啊。” 陈清酒:“……” 他咬了咬牙,一言难尽地看着成钰,最后忍不住地拍案而起,赧然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只是做个润唇的香膏而已啊?”成钰越发无辜,似不懂他为何发恼,右手打开那小瓷罐,道:“亓随那家伙方才还跟我讨了个,你闻闻味道如何?” 他一抬手,小瓷罐便近在眼前。 陈清酒如何不熟悉这味道,当下面红耳赤,说话都结巴起来了,“你,你简直……无耻!” 成钰都几千年没见过他这生气的模样了,当下右手一撑,坐在了石桌上,指尖蹭过的香膏抹在他唇瓣间,忍不住便堵住了那张嘴。 “唔……”陈清酒被人抱着,一双手撑在桌上,半晌没挣开。 成钰放开他时,陈清酒只觉得浑身发软,但腰际的手却又紧紧抱着他,成钰闲出的手抬起他的下颌,拇指在那红润的唇上摩挲,眯眼笑道:“阿酒,再骂句‘无耻’来听听。” “你……”陈清酒一个大喘息,抬头瞪了他一眼,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你把这玩意儿给亓随干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成钰耸了耸肩,无奈道:“这可不怪我,他自己和我讨的。” “胡说八道什么,他一个孩子,和你讨这个做什么?”陈清酒虚拍了他一掌,道:“你给他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成钰咬着他的耳垂,将人狠狠压向了自己,“唔……就说是润唇的香膏。” 陈清酒:“……” 绛灵这点儿风流,他不但自己要消受,还要给别人消受,当真是不可理喻的很。 陈清酒深吸一口气,半点好脸色也没给,责令人立刻收拾东西滚蛋。 ☆、第四十九章 冬日的天,晴雪不定。 年还未过的成钰便这样被陈清酒驱逐出山,携着木灵,这一对孤儿寡母踏上了漫漫长路。 柜山落得清净。 第二日,谢思温拜访后,天色尚好,陈清酒便只身一人离开了柜山。 成钰之前留下的禁足令已经到了时间,且陈清酒并未进城,他沿着西北方向,爬上一座野山。 峰峦环立,蜿蜒曲折,三千山脉大多都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陈清酒来的这地方,便无人踏足。 山间没有小路,枯草遍地,远看山头的雪还没来得及消融。 陈清酒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慢慢爬上了山。 清冽的风吹得人衣袖翻飞,陈清酒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走到山崖边上,扶着块巨石坐下。 这块石头独立于山崖之上,小半石身都在半空悬着,往外坐些,依稀便能看到下方的乱石滩。 山风寒彻,陈清酒盘腿坐在石上,视线往下落。他眼睛本就不好,琥珀双瞳眯了眯,也不见得能看清下方场景。 四方大山凄鸣不住,他从衣袖中掏出玉箫,凑到唇角,应和着吹出了一曲殇歌。只可惜还未奏毕,他便被山中冷气呛得止不住咳嗽起来。 陈清酒无奈收了玉箫,端坐在原处,垂眸看向山下。 十万大山寂寥,唯有山顶处的人,被吹得衣袂翻飞,陈清酒沉浸于这般死寂之中,恍然未觉身后动静。 身后枯枝被吹得微微颤抖,陈清酒伸手将衣袍拢得紧了些,长睫轻颤,动作间刚要侧首,身后便有一只手猛地将他推了把。 身子失重的从山崖上跌下深谷,陈清酒看见崖上站着个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这张皮相虽不曾见过,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只是陈清酒还来不及多想,身子便被人一扶。 “儿茶?” 方才被推下山崖都不带怕的陈清酒,刹那间起了一身冷汗,他紧握着衣袖,思忖道:“他怎么在这里?” 成钰扶着他的腰,站在据稷修不远处的树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嗤笑道:“好歹也是四大凶兽之一,怎么学的跟墙角老鼠一样,瞅时间就钻空子。” 稷修冷了双目,突然之间,竟是笑出声,她道:“绛灵君自是情深义重,可惜家里却生了个狼心狗肺,你当你宠在心尖上的人为什么背着你来这野山峰……” 成钰眉峰一凝,察觉到怀中人身子僵硬,他略微收紧双臂,只听稷修语气淡薄道:“这里可是,柳岸的埋骨之地啊……” “你顾着的人,却背着你感念他人,实在可笑。” “儿茶,我……” 陈清酒蓦然抓住了成钰的衣袖,微微仰头,却不知怎么开口。 说什么?说他没有? 稷修的话半真半假没错,但他却无法开口解释。陈清酒知道,让成钰相信他,只是一句话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一句话该怎么说。 便在这时,成钰捏了捏他的手心肉,颔首笑道:“毕竟是阿酒的恩人,若换我去感念,那叫什么事?对吧,阿酒。” 陈清酒被他问的一愣,张了张嘴,没说话。 稷修在远处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冷嘲热讽道:“绛灵君心胸开阔,常人自然比不得,若换作是旁人,枕边人与别的男人你侬我侬,行肌肤之亲……” 陈清酒心弦绷紧,突然死死地盯住稷修,右手握着把弓,喝斥道:“闭嘴!” 银色的短箭破空而去,直接没入稷修眉心,那人竟不躲闪,事后抬手揉了揉眉宇间,嘴角的笑意充满了不屑。 “恼羞成怒了啊……”稷修叹道:“怎么?堂堂灵均阁的祖师,敢做不敢当?还是你怕绛灵君他嫌弃一个破鞋……” 稷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她本能地后撤,而先前伫立的地方已经被劈出了道深沟,焦土气息扑面而来。 再看成钰已经站在下方,他右手握着条骨鞭,左手托着鞭身一节,那骨鞭不知道由多少人骨铸成,长鞭环绕在褚照身侧,处处都是充满怨念的人脸。 成钰双目发红,声音清冷而又陌生,“不听话的畜牲,谁许你在这多言的。” 稷修面色一黑,警惕地看着他手中的骨鞭,那张秀美的脸突然从中间裂开,稷修原本庞大的身躯从那缺口中钻出,一对黑色的羽翼张开。 骨鞭上的人面越发扭曲,整个躁动起来,成钰右手猛挥而出,劲风呼啸,一黑一红两道光芒撞击在一起,四周草木皆被殃及。 稷修嘶吼一声,脚下踩着骨鞭,冲天而上。 成钰右手虚空一抓,骨鞭回手,他借力追上,无尽地怨气从天上笼罩而下,暴虐地袭向稷修。 稷修未动,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裂开。 陈清酒之前的那一箭,穿过稷修眉心后,又全身没入山石,可见他用了多少力。 站了良久,便渐觉两脚酸软,陈清酒靠在石上,右侧面颊不知何时被划伤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留下一道血痕,他墨发早已散乱,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颓废。 山石之后冒出一只鬼手,陈清酒感觉的到,但身体却有些迟钝。 与此同时,正在与稷修打的不相上下的成钰突然神色微变,握着骨鞭的手猛然往后一掷。 那只鬼手还未靠近,便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成钰没有犹豫,掷出骨鞭的那一瞬便飞身上前,同时右手一转,握着那把迟钝的破匕首,自上而下,从稷修的右翼划过。 一串血珠被带上天,稷修吃痛,侧身撞上右侧的山石。 轰! 一声巨响,山石崩塌,连着稷修庞大的身躯一同滚落山崖。 成钰没有跟过去。 他反身回到了陈清酒身边,一时间,什么魑魅魍魉都消失了个干净,成钰眼中戾气化去,他将人抱在怀里。 陈清酒撑着身子,刚要张嘴,成钰却用手指压在了他唇上,笑意温润。 “不用说了,阿酒。”他道:“我都看到了,从你眼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罢,他轻笑不语,一双手就要把他抱起。 这下陈清酒拦住了他,左手捏着他衣襟,道:“儿茶,我与他,是清白的。” 成钰笑着,手指轻轻拍着他,以做安慰,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酒,你睡会儿,我带你回去。” 陈清酒眉头微蹙,还要再说什么,一股睡意突然涌上。 成钰竟是点了他的睡穴。 看着怀里人终于安静地睡下,成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抱着人回到了柜山。 …… 天色渐暗,寒风凛冽。 成钰站在窗前,清瘦的身子被玄衫包住,眼看远处暗山交叠。 坐在屋子中央的谢思温不知喝了几壶茶水,终于,榻上的人微微转醒。 谢思温手指一顿,还未有太多动作,窗户边上站着的人便踏步走了过来,伸手沏了一杯清茶,又往床榻处走去。 这几步的距离,他身上的寒霜已经消失殆尽。 “来,阿酒。” 成钰扶着陈清酒起身,喂了他一口茶。 陈清酒稍作清醒,便看到屋内还坐着个人,谢思温眯眼对他挥了挥手。 陈清酒顿时蹙眉,他偏头看着陈清酒,抿唇不语。 成钰倒也不打算瞒着他,道:“阿酒,烛戾那边不出问题,三日便可解决,如今稷修受伤在外,这是个好时机。” 陈清酒眨了眨眼,脑子有些糊里糊涂地,“你要干什么?” “去一趟十恶道。” “我陪你……” “阿酒。”成钰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道:“是我一人去见谢怀。对于十恶道,我们的认知少之又少,所以我不能带你去,为了你的安全。” “嗯。” 出乎意料地,陈清酒并没有反对。 他问道:“十恶道非死灵不能入,你想好法子了吗?” 这次成钰没有看向陈清酒,他望向谢思温,有些心虚道:“唔,就是制造个假死现象,然后把魂魄丢入通往冥界的暗河里,为求安全,我请了谢思温过来。” 陈清酒脸色微沉。 假死容易,可要瞒过鬼差,谈何容易,陈清酒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半个时辰的僵持后,陈清酒坐在了桌旁,成钰盘腿在榻上,衣袍半解,敞露着胸膛。 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都是少时落下的,那些痛,是陈清酒替他受过的。 成钰右手握着那把匕首,陈清酒不知替他烫过多少次,刀尖抵着心口,却迟迟不能下手。 良久,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薄汗,最后无奈抬头,对陈清酒笑道:“兄长,你且出去片刻吧。” 陈清酒深深看了谢思温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人对他点了点头。 陈清酒出了屋舍,他就在门外,并未走远。 数年前,因为化祖,绛灵被万箭穿心,还是他亲手处置的。 陈清酒想都不敢想,今夜过后,成钰身上又会落下一道疤,那是几乎要命的,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陈清酒脱力地靠着墙坐在地上,他双手掩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谢思温看着缩在地上的人,道:“已经好了。” ☆、第五十章 至戌时三刻,天已大黑。 成钰临走前,在屋中又多点了七八盏灯,即使如此,陈清酒在进屋时,依旧被桌凳绊了个踉跄。 榻上的人合衣而眠,胸口正中插着那柄匕首,淌出的血已经被冻结。 陈清酒坐在床榻边上,握着他的手,被那温度冷的打了个战,他看着成钰眉宇间的寒霜,俯身碰了碰那苍白的薄唇。 床头放着一盏小小的莲花灯,容纳着成钰那千疮百孔的灵魂。 陈清酒将莲花灯放入衣袖,门外忽然狂风大作,窗户摔开,风雪席卷。 他默然走过去,将窗户合上,手指摁着缝隙,道:“月见现在如何?” “能支撑一柱香。” 陈清酒话音刚落,月见的身影便浮现在屋内,俯身一拜,幽幽道:“还望速回。” “一柱香,足矣。” 陈清酒回头,与谢思温四目相对。 凄冷的柜山,风雪肆虐,山顶那一丁点儿烛火光照很快便被吞噬,小竹屋的四周,什么冤头鬼魂都想挤进去。 忽然之间,一道白色光影冲破云霄。 仔细望去,那竟是一只白鹤,鹤身上坐着的,正是陈清酒和谢思温。 陈清酒颔首俯视,看着竹屋四周之景,眉宇间添了些冷意,他挥袖向下掷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了样东西,谢思温尚未看清,下面突然炸开,紧接着一道光障笼罩而下,又将众鬼魂逼退一丈距离。 白鹤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远方。 风雪之中,陈清酒将那盏莲花灯护在怀里,与谢思温一同落在了暗河之上。 暗河无边无际,也未结冰,白雪落下,没个踪迹。 陈清酒和谢思温前脚刚落下,暗河里便冒出两个鬼差,幽绿色的双瞳淬了毒一样的望了过来。 陈清酒当即后退一步,护崽子似的,将莲花灯用衣袖盖住。 那两位鬼差的眼睛眨也不眨,自动忽视了旁侧站着的谢思温,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就要讨那盏灯,可陈清酒又不给,一时间,便僵持不下。 正在此时,黑漆漆的暗河里又走出一人,来人一身玄衣,身材高瘦,面色苍白,手执脚镣手铐,面色冷然。 之前的两位鬼差见此,立刻后退在他两侧,恭敬道了句:“八爷。” 听到这个称呼,谢思温嘴角不由得一抽。 地府部将,黑无常。 这尊佛怎么跑出来了?成钰‘生前’还身负罪过了?那既然黑无常出现了,白无常肯定也在此! 谢思温正想着该怎么处理这情况,那边黑无常已经越过他走到了陈清酒面前,面无表情道:“将你手中的死魂,交给我。” 人身死之后,按理来说,魂魄得是由无常带走的。但陈清酒知道,成钰的魂魄一经移交,他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放入暗河。 天底下死魂这么多,黑白无常收都收不过来,混进去是十分容易的,可偏巧,这两鬼差却出现在了这里。 有些棘手。 陈清酒右手垂下,玉箫滑出,还没有多余的动作,身后突然一声轻笑,他回头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树枝间,坐着个执伞的白衣少年郎。 他这一声笑后,那两名小鬼差立即谄媚道:“哎呦,七爷今也来的早,碰巧遇到个棘手的鬼魂,八爷正说事呢……” 白无常打了个口哨,倏然站在了黑无常身侧,右手的伞撑在两人头顶,打趣道:“什么人也敢得罪老八,还真我当死人喽?” 他始终眯眼笑着,只是眼底的笑容却教人觉得森然。 白无常偏头看向陈清酒,神色微愣,却不过须臾,又恢复了满脸笑意,掩唇道:“小郎君儿,你这手里的魂魄还有些意思喽……” 他话音刚落,身侧的黑无常已经化指为爪,暴虐地伸向了陈清酒怀中,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镣铐亦从四面八方散开。 陈清酒步子后撤,借力翻身,背抵住树干,玉箫横在身前,与黑无常相抗衡。 “死人的东西呦……”白无常看到他手中的玉箫,心中升起了半分兴趣,他合了伞,偏头看向一旁观战的谢思温,道:“我说,这位郎君儿,有告诉我,你们此行目的的意思吗?” “不好意思。”谢思温抱着手,看似镇静道:“无可奉告。” 那方,白无常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是原地消失。 陈清酒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上,他看着头顶上倒挂着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送去一掌。 白无常落下身子,右臂抬起,撑在陈清酒左肩,捋着长发,道:“小郎君儿诶,这人死了就是死了,别这么认真,看你也不是寻常凡人,若真的喜欢,听我句劝呦,等着找轮回去呗。” 陈清酒冷了他一眼,转身退到另一侧。 黑无常的镣铐没入树干,又被拉扯而出,一旁的白无常拎着自己的衣袖,又絮絮叨叨道:“我说老八,咱俩多大仇啊?你非断我袖子,这可是刚做的,能不能认真一点?” 他兀自叹息,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将那节断袖放入衣襟中,不知以怎样的法子,再次挪到了陈清酒身侧,指尖一勾,那盏莲花灯就握在手中。 莲花灯中的魂魄到手,白无常抛了抛,刚要回去交差,一阵凄厉的箫声陡然响起。 陈清酒将玉箫凑至唇角,慢慢后退。 那曲子忽而急促,忽而和缓,如此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疼欲裂。 白无常双手捂着耳朵,皱眉苦闷道:“要命啊,这小郎君儿哪里学来了这天杀的曲子?” 他双手一松,陈清酒便立即来夺那盏莲花灯,侧身避开黑无常,又虚空一劈,便将承载着成钰魂魄的莲花灯推入了暗河。 小小的莲花灯被光晕围绕,须臾间便落入暗河内,消失不见。 暗河里守着的那两只鬼差作势要下去追,却被陈清酒死死拦着。 “真是好哇。”白无常方才听了片刻的魔音,这会儿嘴唇都在发抖,他咬了咬牙,苍白的面颊上依旧是笑意,“还第一次有人当着我和老八的面干这种事,既然都是要入冥界的,又不肯经我们兄弟二人之手,我倒要仔细过问一下,这是何许人也。” 白无常手指往后一翻,暗河翻滚,一道招魂幡浮现水面。 只是那道招魂幡并未到手,而是停滞半空,仿佛被一张网网络住了。 “咦?” 白无常回头看去,这下连黑无常都不禁惊异。 原本一直站着不出手的谢思温,这时竟站在暗河之上,双手之间缠绕着乱七八糟的墨线。 感受到几人的视线,原本一直颔首的谢思温仰头笑了笑,不咸不淡道:“抱歉啊,二位,我们是真的有事,只能委屈你们在这里等一等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除却陈清酒所站的地方,到处都是长短不一的丝线,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 白无常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可不太想知道这些东西的味道,只能无奈的耸肩,道:“不是我说呦,小郎君儿,整天打打杀杀的不合适,你就算拦住了我们,下面还有其他人,冥界又不是养吃白饭鬼的地方,莲花灯的那位,若是被发现了,怕是要魂飞魄散呦。” “他不去冥界。” “什么?”脖颈两侧都有丝线横过,白无常不敢动,只能眼神一溜,笑道:“不去冥界还弄这么大的阵仗,真是折煞我等,你说那魂魄不去冥界,又是干什么去,散心吗?散到……” 白无常说着,突然面色一变,身前的黑无常冷声道:“十恶道。” 白无常愣了愣,随后神色都不太对劲,他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十恶道?” 十恶道的存在,少有人之,常人只道两界之间,存虚无之所,却不知那地方叫做十恶道。而面前两人,不仅知道,还安排了人去闯。 白无常汗颜,他深觉,敢于挑战十恶道权威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何况十恶道里的那位大人…… 陈清酒睨了他一眼,对着谢思温点了点头,道:“这里便交由你了,我回竹屋。” “赶紧吧。”谢思温道:“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陈清酒不再多言,握着玉箫转身便走。 而见陈清酒离开,白无常便稍微动了动手指,对着暗河上的人道:“这人已经跑了一个了,你又何必多留。” “这可不行。”谢思温手指的丝线微微收拢,他对着白无常笑道:“我得守着,直到,里面的人出来。” “得罪了,二位爷。” 白无常:“……” 这好不容易得假出来透个风,遇见的都是什么人呐! 狂徒!禽兽!蛮子!不讲道理! 白无常头疼,最后将控诉的目光落在了罪魁祸首身上,咬牙切齿道:“叫你多管闲事,收什么魂,把自己扣在这里,满意了?这鞠躬尽瘁几百年才跟阎王手里讨了个小甜头,全被你这混蛋整泡汤了,就那么不想和我去趟凡间溜达嘛!” 黑无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面无表情,显得毫无诚意道:“对不起。” 白无常当场气的险些昏过去。 谢思温在暗河上牵了牵绳,好心提醒道:“二位,雪要大了。” 他话音刚落,果不其然,一阵狂风怒号,大片如鹅毛般的雪花被席卷下来,劈头盖脸地糊了白无常满面。 他顿时一身火气被浇灭,只能无奈道:“那位,我能撑个伞不。” “当然没问题。”谢思温笑着,他手下一动,将那丝线松了松。 白无常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走到黑无常身边,将人拽着坐到地上,道:“来,八爷,就当纳凉了。” 说罢,他便与人背靠背,头一歪,竟是要睡过去。 “睡吧,醒来后,说不定阎王就要提审了……” 丝线微收,又将人严严实实地包围住,谢思温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同样坐下。 暗河,深不见底,寂静非常。 ☆、第五十一章 陈清酒先前留下的屏障自然被破开了,他赶回时,竹屋外的死魂不减反多。 身死的魂魄千千万万,单无常两人是处理不过来的,实相的,死后自觉便走到了冥界,一碗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往事便忘的干净。 妄想还阳的,就会在人世间徘徊,等着上那个倒霉鬼的身。还有极为恶劣的,直接逃窜冥界的追捕,拒绝轮回。 这后两种情况,就得黑白无常用招魂幡在人头上砸两下,打晕了拖着扔下轮回之井。 而今能察觉出成钰身上还有点阳气的,都相当于饿死鬼一样,盯着这屋子,互相撕咬,争着抢着当这身体的主人。 陈清酒长袖抬起,清冷的箭芒将围着屋子转的死魂逼退,劈出一条道来。 他握着弩,乘机摸黑进了屋子。 竹屋内的摆设并不多,所有东西几乎是靠墙堆放,安排的人唯恐他磕绊出个好歹,且陈清酒经常住着,看不见也能毫不犹豫地迈出步子。 卧房内还有一点灯火,月见便坐在地上,身子倚着桌凳,身旁陪着的木灵见他回来,连忙飞到他头顶,咋咋呼呼道:“你可算回来了,方才有只恶鬼冲进来,伤了月见姑娘!” 陈清酒俯身蹲下,月见的眼睛又没了神采,直愣愣地看着他,而后伸出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没事了,剩下的我来解决。”陈清酒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将人抱在床榻处,与成钰放在一起,一只手为她输送着灵力,一只手拿着玉箫,凑至唇角,吹出了方才那首曲调。 这首曲子寻常人听不到,单单针对阴界的人,死魂已然。 陈清酒的曲子吹出后,屋舍外的死魂越发躁动不安,只是却减少了对这间竹屋的攻击。 只要撑到了天亮,这些东西自会烟消云散。 陈清酒额头落下汗珠,身体里的那点温度不断外散,整个人和躺在床上的成钰差不了多少,但他不敢停下。 与此同时,过了暗河,在十恶道外无常地处游荡的成钰,正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鬼魂,往冥界靠近。 成钰被围在正中,放眼望去多是缺胳膊少腿的东西,他掐了掐眉心,深吸一口气,试着往外围走。 十恶道与冥界地域不太分明,因此成钰得瞅准机会,他在一众鬼魂中穿梭,眼看黄沙地渐少,远处已经隐约有一片血海。 在看清第一株曼珠沙华后,成钰紧握双手,微微仰头向四方看了看。 下一刻,他稍微提气,踩在鬼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头上,往相反的方向跃去。 脚下的众鬼如行尸走般,被踩到了,也只是头一低,神色不改地继续往前走。 眼看成钰已经跃了大半路程,突然一阵劲风袭面而来,紧接着落下个身高不足五尺的青衣小姑娘,手里还抱着个骷髅头。 那小姑娘悬在半空,看着成钰,也不客气,道:“滚回去。” 成钰淡淡一笑,没理会她,侧身一闪,就要避开人。 那姑娘也不追,只是抱着骷髅头转过身子,看着他的背影。 成钰冲出那群赶去投胎的鬼魂堆,左脚刚一落地,还没站稳,面前的黄沙便被扬起。 前方站着个与那姑娘面容相差不了多少的少年郎,同样的身高,同样的骷髅头,说着同样的话。 “滚回去。” 成钰侧身,却没有后退,而是与他们站成了三角位,一双手背负身后,笑道:“十恶道中人,不知两位可否报出名号?” “来者不善。”那少年郎手指在骷髅头顶绕着,目光死寂,也不知在与谁说话,森然道:“杀。” “既已是身死之人,又不肯入轮回……”女孩儿将骷髅头举起,视线不离成钰,就像狼盯羊般,笑得愉悦,对手中的东西命令道:“无间,吃了他。” 成钰清楚的感觉到了震颤,他如同濒死一般,霎时间,视觉与感觉消失殆尽,那不知名少女随口的一句话,将死亡刻在了他身上。 凭着对危险的直觉,成钰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原地,凛冽的刀风檫肩而过,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现在正站着那少年郎。 这短暂的喘息机会足以让成钰的身体恢复个两三成,以死魂的身份在阴界处理起事情来是很棘手的,就比如现在,面对这两个‘小孩子’,他如果不能将灵力恢复到五成,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成钰不敢大意,抽出了骨鞭。 那名叫无间的少年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俯下身子,空洞的眼神闪过零星光泽,声色死寂,“难缠。” “十恶道中猖狂亡命徒多了去,一人一脚都能将他踩成肉泥,更何况……” 她话未说完,目光陡转狠厉,与无间同时散开。 无间不做多想,径直靠近成钰,而那小姑娘则浮至半空,右手捏着一根红丝,红丝拦住的死魂拦腰被分成两半。 “不开眼的东西。”那小姑娘笑着斥骂一声,同时她手中的骷髅头飞出,一双手从骷髅头空洞幽深的眼眶里伸出,抓住目标后立马缩回,不过须臾间。 小姑娘轻飘飘的浮在空中,笑意盈盈地打探着下面,问道:“还有谁想出去?” 死魂埋着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机械性地往一个方向走,比肩接踵。 那小姑娘满意地笑了笑,回头见无间还在与那东西纠缠不下,视线掠过他手臂上的伤时,面色微沉,冷讽道:“狼鬼,热闹看够了没?” 他话音刚落,漫天黄沙中突然凝出一个身影。 狼鬼自喉间发出几声低吼,他仰头,面上一道横贯左眼的疤痕慢慢向下延伸,直到腹部,那猩红的舌尖舔舐过手指,露出了肆意的笑。 “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连个外来者都吃不掉。”狼鬼俯身,做出了攻击状,他的手已经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爪,“打个商量,五五分。” “黑吃黑也不是你这样贪的。”她笑了笑,舌头舔过殷红的下唇,挑眉看着无间的身影,道:“何况小畜生这里还有一个畜生都不如的狗东西,你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那就没商量了……” 狼鬼倏然动了,如风般闪现至成钰身边。 见他从天而至,成钰下意识的后退,谁知他并未打算动手,而是顺势铁爪一勾。 方才还站在成钰面前的无间瞬间犹如布娃娃一样,从中间被撕裂开,身体里淌出的,全是黄沙。 狼鬼嘎吱活动了筋骨,踩着那堆破布朝成钰面前走,继续道:“既然如此,无绝,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无绝面目有些狰狞,下一刻,她的脸同样从中间破裂开,一张皮褪下,里面藏着的骇然是无间那张脸。 只听那男女莫辨的声音冷冷道:“狼鬼,你欺人太甚!” 她最后的尾音陡转凄厉,仿佛被车碾压过一样,破破碎碎的。 无绝双手一展,两跟丝线从袖中挥出。 两人并未动手,而是将目标都锁定在了成钰身上,无绝的丝线刚从成钰身上一交织,狼鬼的利爪便扫了他下盘。 这诡异而又不失默契的‘联手’都让成钰深觉他们方才是在演戏。 他不敢含糊,交手之间,狼鬼切开骨鞭的一节人骨,凑近鼻尖嗅了嗅,邪狞道:“含冤不得善终的死魂,这才是最有价值的。” 成钰紧绷着身子,骨鞭缩在他周身,环成一道保护界,狼鬼压制住了他的所有动作,无绝那难缠的丝线已经快没入他眼中。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震颤,一道风刃突然劈来,强行分开了三人。 风刃所过之处,落下足足有三尺深的沟壑,狼鬼眯眼,半蹲在地。 风沙中渐渐走出一位发鬓斑白老人。 那位老人家虽略有驼背,但身子却并不矮小,右手拄着一支龙头拐杖,拐杖中央还镶着银环。 “年轻人,总是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说话间,他人已完全出现在三人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睛不咸不淡的瞥了狼鬼一眼,后者打了个颤,不自然的后退几步,目含警惕。 倒是无绝不带怕的,阴阳怪气道:“韩夫子,这人可是‘逆犯’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你怎么还出手救了?” 韩夫子没有回答她的话,视线一直落在成钰身上。 他的目光别有深意,成钰被他看的不太舒服,准确来说,是毛骨悚然。 韩夫子眯起了眼睛,问成钰道:“未死之魂,你为何擅入阴界?” “未死之魂?” 无绝讶然,随即她身后方才抛下的那张皮渐渐起身合拢,无间站在她身后,死死盯着成钰,喃喃自语道:“未死之魂,未死之魂……” “这位老者……”成钰出于礼貌,微微颔首,身子却不敢放松,他道:“实不相瞒,在下只是想求见十恶道主,生杀门,谢怀。” “求见门主……”韩夫子低语,随后他一转身便欲离开,并道:“十恶道没有这条规矩,况且死魂都不能,何况你一个未死之魂。外来者,从何出来便往何处去吧……” “在下真有事相商,还请通融。”成钰握紧了骨鞭,向韩夫子的方向迈进一步,样子不似打着商量,“如若不能,那便只能硬闯。” ☆、第五十二章 天已明了,太阳穿透黑暗的那一刹那,竹屋周围的死魂瞬间犹如烫了火,化为乌有。 玉箫重重的摔在床上,陈清酒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踉跄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凉茶水喝。 冷水激的嗓子不舒服,陈清酒呛咳几下,声音带着沙哑。 木窗突然像是被人扣了几下,陈清酒过去打开了窗户,只见外面浮着一张纸,简单写着‘安然,速回’四字。 落款是瑜。 陈清酒一挥袖,而后合上窗户,这几个动作间,他又有些岔气,最后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桌面。 床榻上躺着的人依旧了无生气,陈清酒不知他现在在十恶道情况如何,但想来也十分险峻。 外面的事并未结束,太阳一旦落山,比昨日更多的孤魂野鬼便会寻来,成钰生魂离身,觊觎他素体的东西数不胜数。 陈清酒坐着,几个呼吸间的调息,他便又起身,从屋里掏出了朱砂和纸笔。 虽然只是一夜,但陈清酒的脸色已经不太自然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在那曲子上消耗了不少。 陈清酒拿出瓷碗,先是回头望了望,仿佛担心床上人忽然清醒一样,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故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的割了手腕。 鲜血同朱砂混在一起,有一丝说不出的诡丽之美。 陈清酒用牙咬着绷带,随便绑在伤口处,再执笔,沾着朱砂在黄纸上落下重重一抹。 黄昏将至,竹屋墙外已经贴了许多灵符。 ―― “只能硬闯……”韩夫子回身看他,忽而冷笑,龙头拐杖在黄沙地里砸出一道深坑,他道:“规矩便是规矩,纵天上地下人来全了,也不会有通融,这,是十恶道的理。” “外来者,休得无礼。” 韩夫子嗓子一沉,龙头拐杖落地,狼鬼率先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沙丘平地堆生,他整个人立在上面,紧接着无绝无间也随之而上。 沙海以韩夫子为中心,迅猛而来,成钰脚下一虚,脸色骤变,他将骨鞭收回,双手结印,半跪在地。 韩夫子面色自然,龙头拐杖立在黄沙地中,他本人缓步靠近成钰,一只苍老的手穿破了结界。 成钰见此,迅速撒手后退,只可惜一旁的狼鬼早有准备,借力冲下。 见收势来不及,成钰右手将他的胳膊拉下,一个交换,铁爪从右肩划过,虽不见血肉,却痛彻心扉,叫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长眼的东西。”狼鬼铁爪交叠,轻蔑一笑,低声道:“居然敢在这个时间擅闯十恶道……” 成钰向他望去,面色一阵古怪。 这个时间?是什么时间?十恶道出了什么事吗? 然而还不等他多想,无绝的丝线便铺天盖地而来,成钰面色微微发白,他后退几步,同时骨鞭挥开。 紧接着韩夫子龙头拐杖一声厉响,黄沙起阵,眼看形势逐渐严峻,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一阵钟鸣,韩夫子止步不前。 其余几人分别侧身,狼鬼喉间发出怪笑,低声对韩夫子道:“似乎是寒水宫,嫦君都撑不住了,有点严重……” 他话音刚落,众人目所及之处,黄沙夹杂着冰雪,便纷纷扬扬落下。 周身越来越冷,远处的冰刃步步逼近,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成钰此人。 韩夫子目光深邃,龙头拐杖敲地,冰层暂时粉碎,他道:“道主出事了,马上回寒水宫。” “那这小子怎么办?”狼鬼回头冷眼看着成钰,不甘心道:“难不成放了?” 韩夫子没吭声,在十恶道,吞噬未死之魂并无什么大的过错,就算被人捅到谢怀那里,顶多挨句骂,也就没事了,但韩夫子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异端。 能走进阴界,并凭借此身与他们几人抗衡如此之久的,不可马虎对待,若真是为了吃这一个未死之魂而耽搁在这里,不管寒水宫出了什么事,日后计较起来,他们才是死不足惜。 左右权衡后,韩夫子不再犹豫,他双手捏诀,冰棱被阻于外,成钰脚下的地方突然起了漩涡。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狼鬼不满地唾弃一声,收起铁爪,往寒水宫方向赶。 无绝抱着她的骷髅头,左一脚浅,右一脚深地跟在韩夫子身后,奶声奶气地嘟囔着:“阎罗殿养的都是什么吃白饭的东西,黑白无常这两个没脑子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敢往下面丢,等我回去非要好好告他们一状……” 暗河上,挨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还挨骂的白无常狠狠打了个喷嚏,他睡意朦胧地睁开一只眼,油纸伞微扬,只见四周空荡荡,谢思温早已消失不见。 血腥味冲上鼻腔,嗡嗡耳鸣声挥之不去,成钰撑着坐起来,感受到手背处的温润,他舒了口气,凭借着感觉将人拉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没事了,睡吧。” 陈清酒坚持如此之久,眼下早已是乌黑成片,见成钰呼吸平稳,一口气松下,困倦之感立马袭上,整个人失了力气,便倒在他怀中,不省人事了。 成钰将他抱上床榻,就坐在他身边,手指揉捏着陈清酒的掌心,直到脑后犹如被针扎过般,开始刺痛,眼才能视物。 他掖好被子,这才轻声离开了竹舍。 陈清酒迷蒙中感觉有人揽他起身,就着这样姿势,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他微微蹙眉,伸手还没推开,嘴里便又被塞了一块饴糖,这才安稳睡下。 北方天是苦寒的,唯有午间的阳光叫人舒服些。 陈清酒躺在睡椅上,右手遮着眼,并未起身,他眯眼看了看,发现手腕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仔细,药草清香,并无痛楚。 陈清酒先是觉得心口温暖,就像是寒冬腊月得了一碗温热的粥羹,虽不值钱,却最珍惜,然而温暖过后,他又头疼地想:“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动作轻,成钰却猛然回神,抬头一看,便放下手中的书册,走了过去,“兄长醒了。” “嗯。”陈清酒揉了揉眼,从睡椅上坐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多而已。”成钰敛眉,低头一笑,俯身便捏住他的手腕,要将人扶起,“躺久了身子骨会软,起来走两步。” 陈清酒躺着浑身酸软无力,哪里还肯起身,拂开他的手,咚地一声又倒了下去,虚声道:“不想起身。” 成钰无奈,继续轻捏他的手背,道:“越躺越难受。” 陈清酒看他,细想了片刻,突然伸手掀开身上的狐裘,轻声道:“你帮我揉揉,唔,顺带把你方才读的那本书给我看看。” 成钰当下应了,将书册给了他。 这睡椅不小,躺一人有些大了,但睡两人却显拥挤。成钰将人抱在怀里,右手放在他腰际揉捏,同他看着一本书。 “昨日三胖他过来,见你睡着,就没做叨扰,只留下了这些书。” 陈清酒已经懒得纠正这些称呼了,他问道:“你那时去十恶道,可见到谢怀此人了?” “并无。”成钰叹息,他左手手指在书册上圈画了几个名字,道:“这些书册中关于十恶道的记载寥寥无几。我那日与这几人交手过,有点麻烦。” “韩夫子,无间,无绝,狼鬼……”陈清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轻蹙,“只是四人便如此棘手,除却谢怀,先不论十恶道作为‘界外’愿不愿意管这些事,光是余下这五人该如何对付……” “上三界已经撒手,这事不能急,先处理完稷修一事,还有卢莫……”成钰顿了顿,沉声道:“大若墟派去的人基本上是有去无回,唯一送信回来的,说是最后一面见他是在鄢都。” “鄢都?”陈清酒欲言又止,不确切道:“他要去魔界?” “鄢都确实是往魔界去的最好选择,但卢莫身藏卦师令,怕不会贸然去,稷修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找到他。”成钰换了个手,将他手中的书册一夺,放在旁侧,继续道:“这字太小了,兄长若是想知道什么,直问便是。至于卢莫一事,你我择日去一趟鄢都,探查探查,总好过其他人赶去送死。” 书一撤手,困意又席卷上来,陈清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了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成钰无奈笑了笑,然后抱着他回了竹屋。 ☆、第五十三章 水寒冰结,雾气缭绕。 寒水宫正中央的树木草藤为冰雕玉妆,叶片上的冰珠欲滴,这是一个完全的冰雪世界。 寒气逐渐模糊了双眼,神木四周有一方活水,尚未冻结。 水中的男子,赤身luoti,三千墨发散落在冰层上,覆着寒霜,他的胸前有一道疤痕,距心脏不远,随着呼吸起伏,隐约可见心口附近血脉曲张。 嫦君便手挽着一件玄色薄衫站在不远处,雪青色湘裙斜曳及地面,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在这冰雪之境,透着彻骨的冰冷妖娆。 看到寒水中的人眉头蹙起,嫦君便上前几步,她的裙角上饰坠着玉铃,随着步伐在空荡的宫殿中清澈脆响。 谢怀缓缓掀开了眼,但他那原本清雪似的眼眸,此时已被血色晕染,嫦君见此,一时拿不准注意,正打算停下脚步,水中的人却蓦然起身,修长的腿几步就要迈出水池。 嫦君上前,将那件玄色薄衫披在他身上,身子还未后退,一只手便伸了过来。 谢怀站在冰层上,眼中的色泽同薄衫下的曼珠沙华一般,透着诡丽。 “嫦君。”谢怀敛眉,右手从她的眉角缓缓下移,像是恋人之间的轻抚,带着缠绵与亲昵。 “域主。”嫦君打了个冷颤,身子没有动。 那只手托住了她的下颌,拇指继续在她唇角摩挲,像是起了玩味的心。 谢怀突然用力掰起嫦君的脸,迫使眼前的女人与他对视,他微微俯身,声色寡淡道:“方才,是谁擅闯?” “是,是一个未死之魂,文良已经去调查他的身份了。” “未死之魂……”谢怀呢喃一句,他眼底的光陡然凌厉,“就凭借这一点,你放他回了人界!”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嫦君身子一软,意识模糊之间,她也不敢伸手去掰开脖颈上的手指,那一双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手。 “域主。” 寒水宫的门被推开,素衣男子走了进来,双目闭着,肩头挂着药箱,谦逊有礼道:“已经查出那人的来历了。” “哦?” 谢怀挑眉,手指松开,嫦君跌坐在地,一直呛咳。 文良俯身道:“生死簿中无此人名号,其人本是绛灵山君,于化祖一战中身死,今又复生。” “绛灵山君……”谢怀赤足踩在冰霜上,冷笑一声,“传令下去,杀无赦。” “域主。”文良顿了顿,神色依旧温润,他道:“关于这件事,域主不如日后再做决定。” 谢怀不咸不淡地斜睨了他一眼,瞳中的血色渐散,只是依旧透露着戾气,“若是五日后,本主给你的答案依旧呢?” 文良眉头一皱,他合手一拜,无奈道:“是,文良这就去做吩咐。” 谢怀神色冷硬地看了他一眼,便甩袖离去。 文良躬身,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往嫦君身边走。 他曾失了一双眼,目不能视,但好在这寒水宫内没什么繁琐的东西,走起来也不至于磕磕绊绊。 文良伸出了手,嫦君借力起身,依旧揉着脖颈,她的脖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血印,由此可见,谢怀方才是真起了杀心。 “这事不怪你。” “我知道。”嫦君敛眉,却是在思量着别的事情,她道:“你方才说,那绛灵君死后又复生?自化祖一战后,又有数百年,是谁复生了他?” “这其中曲折,我未曾了解。” 嫦君微微皱着眉尖,姣好的容颜中有一丝期许,“那既然能令人复生,是不是也可以让那个人……” “嫦君。”文良略微沉了声,抬手示警,“域主尚未远去,你莫要触这个霉头,更何况……”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他的情况与这位绛灵山君有所不同,百年不曾去轮回,以十恶域的力量,亦在人界寻踪不到,怕是魂飞魄散了。” 嫦君面色有些黯淡,可随即她又笑了起来,嫣然道:“魂飞魄散了好,若是被我瞧见了,指不定怎么个死法呢……” 文良无奈,起身抚了抚衣袖,“域主这几日脾气不好,你也别近身伺候了,方才一耽搁都忘记请脉了,我先走了。” 嫦君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了寒水宫。 帝兮城,北渚殿。 台基上两侧的倒流香炉里熏着安神的香料,珊瑚长窗外,梨花树十八株,株株俊秀,恰逢人间四月天,风动花落,如雪初降,数朵皎白的花透过窗棂,却是幻化成个桀骜少年郎的模样。 天阶夜色凉如水,殿内红烛摇曳,玄石软座的角落里,躲着傲睨一世的十恶域域主。 他苍白清瘦的手指间,握着八孔陶埙,其声浊而悠悠然,低沉呜咽,谢怀神色淡淡,声音通过埙腔的共鸣吹奏而出。 红衣少年迈步至他身后,一双手从他背后绕过,抚着谢怀眉梢间的愁丝。 烛光摇曳,殿中那一抹人影越发孤冷。 少年微微仰头,像是有所察,便放开了手,后退半步,梨花片片落满地,埙声亦戛然而止。 谢怀捏起肩头一片花瓣,送抵鼻尖轻嗅。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文良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先俯身一拜,再颔首上前,坐在软座边上,衣袖轻挽。 谢怀没吭声,左手伸出,右手继续把玩着那陶埙。 陶埙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痕,显然是破碎过后又被人重新粘在一起了。 “我方才见到他了。”文良听他倚在软座上淡然道:“和当年一样,哭着闹着向本王讨要十八株梨花树。” 文良手指上移,将他衣袖间的一朵梨花捏在指间,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王爷魔怔了,当年怀小公子已二十有二,算不得孩童了,哪里还会哭闹着要东西?” 谢怀也跟着笑了起来,双目越发悠远,他喃喃道:“是我糊涂了,那时我比他还小五岁,怎么会……我只是,子良,我好像快记不住那些事了……” 文良这次没回话,他摸了针,小心落下。 “三百年了,凡人几生几世都这么过去了,他人呢?”谢怀呛咳几声,眼角有些红润,他偏过头闭上了眼。 文良急抬了手,在他掌心压了压,道:“王爷,桃生蛊犹在心中,不可动气。” “今日来的人是谁?” 谢怀如今便是这般,桃生蛊的发作让他性情变得诡谲,并且神智有些模糊,常前言不搭后语,记忆错乱,但只要每次文良在身边,他必会谈及至陈年往事。 文良捏了捏他的手腕,回道:“是绛灵君,王爷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近百年来,四兽横行人世,这位绛灵君今日求见,估摸是要借我十恶域扬灵洲一地。” “他想要让我十恶域镇守四兽。”谢怀沉默半晌,手指扣在玄石靠背上,玄袍上滚着的赤火曼珠沙华躺在地上,他嗤然而笑,把玩着手中陶埙,目光如炬,声色冷然道:“注意打的不错,就看他还有命来见本主否……” 文良道:“是否派哑奴前去?” “让她去。”谢怀低头若有所思,手指从陶埙的裂缝处划过,“带上嫦君。” 文良无奈,心道谢怀果然还是在生嫦君的气,如若不然,派遣了哑奴,那陆英必定也跟着,岂非多此一举。 文良恍惚轻叹了一声,替他拔了针,明知人不会怎么听,还是悉心嘱托了好个时辰,最后还是谢怀摆了摆手,明确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了逐客令,文良这才作罢。 文良虽是医师,但在十恶道的地位并不亚于嫦君,认真来算,其实仅次于韩夫子,且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在谢怀这里有绝对的信任。 这是他不同于其他八人的地方,诚然,在十恶域,信任于他们来讲,弃如敝履。 但文良珍视这份信任,谢怀当时若真想杀了嫦君,放眼整个十恶道,除了他,无人能在谢怀发疯时还敢上前自寻死路。 文良敢。 因为他知道,谢怀疯是疯了,但不代表他喜欢疯。 紧闭的寝殿中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曲断人殇。 来子良手指抬了抬,凭着感觉,握着一朵梨花,低声道:“怀小公子,花又开了……” ――若是来年花开…… ――花开怎样? 彼时红衣少年郎转过了头,眼波流转,眉宇舒展,嘴角上扬,和着漫天雪色,笑着说道:“自然是娶你家王爷回府,恩爱长久了。” ☆、第五十四章 此时,远在柜山的成钰自然不知道,自己刚下去头一回,与谢怀面还没碰上,就被下了追杀令。 不过以他的性子,怕是知道了,撑死也不过问下他这人头值个几钱罢了。 天色明了,陈清酒似乎是要醒来,呼吸微深,成钰手搭在他腰际,刚要抬起,被他揽着的人却只是翻了个,又往他怀里躲了躲。 “阿酒。” “嗯。” 成钰道:“你近日嗜睡不思食,莫不是……” “夏日将至,倦乏多了些罢。”陈清酒伸出手,将他一推,偌大的床榻,人又要滚到地上了。 “我也觉得是这个理。”成钰腻歪着将人抱起,边替他更衣,边愁眉不展道:“虽说多睡睡是没什么,可你这春困夏倦,秋乏冬眠,回回在理,虽然为夫不在乎你傻一些,但这孩子生下来,可不能如此,败坏……” 陈清酒当头给了他一巴掌,伸着懒腰走到洗漱台前,捧了一把水。 奈何成钰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每日早起闲来无事,就爱贴着陈清酒,跟狗皮膏药似地,甩都甩不开。 成钰从背后抱着他,头枕在他肩头,陈清酒双手泡在水中,被他压的骨头都能断了去,冷冷道:“还要我伺候你洗脸吗?” 成钰眯着眼,恬不知耻地点了点头,卖笑道:“阿酒愿意就成。” 陈清酒顿了顿,在他臂弯中转了个身,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而后抬手,糊了他一脸水。 成钰大概也是被拍了个头懵,抱着陈清酒有好些时间没动,这个样子,陈清酒倒不好意思同他胡闹,作势就要收回手中,谁知成钰那不安分的舌头突然伸出,在他掌心舔了一圈。 陈清酒毛骨悚然,道:“我手上全是洗脸水,你也舔!” “只要是阿酒喂的,什么水我也敢舔。”这话乍一听下去还挺感动的,然而成钰这个淫,魔偏偏又露出个油腻的笑容,喃喃道:“管他上面的,还是下……” 得亏陈清酒教养好,没一个过肩摔把这货扔进洗脸盆里淹死了去。 当天,他扼住人命运的后颈,就将成钰拎到了鄢都城外三百里的地界上。 鄢都虽在人界,可却是实打实的归魔界管辖,是以进出人口都必须携带入城令牌,当然,魔界人除外。 而这一种令牌,城外有不少无良商家都在卖。 路边上随便搭建的帐篷里,一伙人正聚集着玩闹,身着异域风格的女子手指握着骰子盅,指挥道:“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她正摇着,就要落手,前面摆着的长柜突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被人扣着。 女子笑着放下了骰子盅,支着腰走到了柜台后,手肘撑着,看着两位来客,道:“二位是来讨酒还是讨茶?” 成钰轻松自若地笑了笑,从衣袖中扔出一小木盒子,直言道:“来求两块入城的令牌。” 女子敛眉,拿过那盒子,转身背对着他们,颇为惆怅道:“那这可真是不巧,近日入城的人多了些,一时周转不过来,但是呦……” 女子侧身,媚眼一挑,指尖就要托起陈清酒的下颌,成钰将人往后一揽。 女子并未在意,只是收回了手,指尖压在唇珠上,依旧笑道:“但是若两位还能付的起更高的价,奴家倒是可以考虑再找一找。” “姑娘觉得那价格太低?”成钰心中诧异,只好无奈地抚了抚额头,“那这样吧,我只要一块令牌,至于另外的……” 成钰抿了抿唇,原先清朗的声色突然变得阴抑,他似笑非笑地挑着眉,原本束起的青年发冠落下,只余一条发带绑在发尾,玄色广袖华衫裹着那单薄的身子。 “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柜台后的女子面色变了变,随即放下木盒,余光打量起被他护在身前的陈清酒身上,莞尔一笑,然后从腰后摘下一枚令牌放在柜台上。 “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成钰颔了颔首,将令牌收在衣袖中,握着陈清酒的手,离开了。 女子抬头,柜台上的盒子瞬间化为齑粉,她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些,“魔修,这可比人有趣多了……” 待到走远了些,陈清酒这才开口,“方才那女子,用了媚术。” “哦。”成钰不太在意,淡声道:“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能在这里混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手段。” 陈清酒点了点头,心道也是。 成钰并未带他走什么正道,从这里往鄢都去,过五关斩六将的,至少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而鄢都西侧有一处野林子,过了林子,就可以直接到城门脚下,只是这林子寻常人进去了,却犹如鬼打墙一般,得活活饿死在里面。 成钰自然不担心这个,他急着赶路,这是最快的了,必须在鱼儿离开之前抵达鄢都。 两人奔波一日,荒郊野岭的,就随处找了个地歇脚,成钰捡了些柴木生在陈清酒面前,又独自去猎了只野兔回来,洗干净后,与陈清酒坐着并排烤。 陈清酒靠着树坐下,借明耀火光打量着成钰。 他如今这一身烤肉的本领,还是在灵均阁练下的。 当年别后重逢,陈清酒气得不太想理会他,奈何人赶也赶不走,只能吩咐王三胖给安排个远去处,别在这里打扰自己清修。 王三胖那孩子当真也实诚的很,那时陈清酒在后山清修,绛灵君就被安排在了前山,前后数百里路压着,绛灵死活不愿,非得委屈自己住在树上,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期间见不着人,绛灵君几乎丧心病狂地屠追着漫山腰的野兔,整日整日地待在陈清酒的洞府口烤肉吃。 是以当时灵均阁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盘上,兔兔闻风丧胆,有好几天,绛灵都是抓着别的野物。 是以当时陈清酒出来后,洞口下延三丈,都是黑的,据说当时王三胖差遣人铲了大半个月,才将洞口处理干净。 得亏陈清酒福大命大,没被熏死在里面。 陈清酒深深觉得,在如何惹恼他这件事上,普天之下,唯有绛灵一人精益求精。 他当年对绛灵的心思,根本没打算藏,却也止步于此,只有在身死之前,才敢试探着继续往前走一步。 只可惜,终归是千秋有意,此恨难平。 成钰烤着火,突然觉得衣袖被人牵了牵,偏过头,便见陈清酒屈膝而坐,左手环着膝盖,右手攥着他一节衣袖,头枕在胳膊上,正歪向一侧,敛眉看着下面,鬓角的发遮盖着了他一侧眼眸。 “冷吗?”成钰将他垂下的发别在了而后。 陈清酒没说话,右手又屈了屈,掌心握满了才道:“许久不见你这样……” 成钰道:“不好看?那我换回去。” “不是。”陈清酒轻抿下唇,好些挣扎后才将头埋在臂弯处,闷闷补了句:“好看。” 成钰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揉着他的后脑勺,忽而想起这被他扒了皮的兔子也是如此。 …… 成钰的思绪总跑的怪异,他戳了戳陈清酒尚在外面的耳朵,轻声道:“先吃几口东西?” 陈清酒坐好,这才要将那烤兔子从火上取下来,成钰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火太旺,当心烫手。”成钰撕下一小片肉,吹了吹,才递到陈清酒嘴边,先喂着他吃了两口。 陈清酒近来大抵真的是食欲不太好,两三口下来又不想吃,便靠在一边睡了。 成钰将剩下的吃干抹净后,再添了几把火,解下外衫,让陈清酒躺在他腿上睡。 陈清酒在他身边向来睡的安稳,被人挪了位亦不自知。 次日,刚过晌午,成钰便带着他进了鄢都。 鄢都鱼龙混杂,六界来往,道上黑暗,大白天都点着白灯笼,凭空制造出几分阴森的氛围。 道路左一侧隔上数十步就设有酒肆,因此木桌一个接着一个,跟摆流水席似地,几乎坐满了人。 右侧倒是清净,就跟凡世都城没什么两样,吃喝玩闹,样样都有。 陈清酒走在前面,冷不防的,成钰便伸手过来,与他面对面,将一个面具扣在他头上。 陈清酒不解,“这是做什么?” “他们的眼睛都能将你吃了去。” 陈清酒默然,一路上,尽量忽视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那是真的想要吞了自己的眼神,绝无其他半分意思。 成钰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意思,在鄢都,魔修数不胜数,他当然没什么好奇的,但自家阿酒长年与妖灵相处,身为人子,身上却有了别的味道,那是不同于经年流连妖界的味道,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成钰见不得别人打他身边人的注意,管他这是什么野山野水,还是长街十里的,上手捧着陈清酒的面颊,就亲了上去。 一时间,酒碗陶罐,噼里啪啦响了个遍。 亲完后,成钰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将那面具遮在陈清酒脸上。 “儿茶,你,这……”陈清酒一时还要脸,当场语塞,低斥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疯?” 成钰素来放荡不羁惯了,再加上陈清酒有意娇纵,越发助长了这人嚣张跋扈的气焰,简直要宠的没边了。 陈清酒于是也打算不要脸了,反正面具带上,谁管他是个什么表情。 然而陈清酒腿还没抬,成钰又俯身,装似给他别着散发,在他耳畔森然道:“今日这动作闹大了,私底下什么蛇鼠鬼怪都得上来,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再敢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阿酒,我这一生,也就你这么一根软肋,旁人若毁了,我定饶不了他,可你若要自毁,便是拉着我殉情……虽然有些不太好,但仔细想想,我还挺乐意的。 成钰目光如炬,也不知盯着那一处,但直起身了,他面色又瞬间缓了下来,带着笑意,握着陈清酒的手。 身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喉咙中闷出一声极轻极轻的笑,轻到险些被众人的唏嘘声淹没掉。 但成钰何许人也?当即停了脚步,问道:“兄长笑什么?” 陈清酒面色不太自然,声音无辜,“我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有。” 成钰盯了他半晌,逼问道:“我听到了,你有。” “真没有。”陈清酒甩开他的衣袖,无奈道:“你还走不走了?” 成钰好不容易听了他声笑,心道赶路什么的,哪有再博得美人一笑来的好,于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众抱起陈清酒,去了最近的客栈里开房。 屋檐下的烛火通明,窗户开着,映着陈清酒那一双琥珀眼瞳的颜色有些淡。 成钰将人抵在墙上,十指与他相扣,不停蹭他鼻尖,软磨硬泡着,“阿酒,好兄长,再笑一个让我听听。” “滚滚滚。”陈清酒头刚一偏,又被成钰握在手掌中,他蹙着眉,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卖笑的,自己对着镜子玩去。” 成钰垂下眼,不满地哼了一声,也不松手,只是嘴角的笑意越发不正经,他一会儿蹭着陈清酒的鼻尖,一会儿又啄着他的嘴角,对着人无理取闹道:“要不你笑一个给我听,要不你像昨晚一样,哭一个给我听。” “笑笑笑!” 陈清酒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便扬起了嘴角。 成钰看着他如丧考妣的扬起嘴,面容僵硬地瞅着自己,一时默然,半晌才撒开了手,叹道:“罢了,你以后还是在床上乖乖哭给我听吧……” 陈清酒揉了揉僵硬的嘴角,一时间咬死他的心情都有了。 ☆、第五十五章 嫦君推开了偃岚居上房的门。 屋内香烟缭绕,正中铺着暗红花格子布的卧榻上,躺着尚在假寐的陆英,而陆英身前,还坐着个女子,便是哑奴。 哑奴对旁人素来不闻不问,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只是将自己手中的话本又翻了一页。 “他带了个人子入城,何时动手?”嫦君径直坐在下面,身上的异装渐渐幻化成浓郁的紫色轻纱。 “城中要对他们动手的人太多了。”陆英并未起身,他右手握在哑奴腰侧,手指动了动,“道主下令杀了绛灵,若他折在这些人手中,倒是我等办事不利。” “你的意思是先揪出那些鼠辈蝼蚁。”嫦君按了按自己的唇角,双目微眯,“倒是有趣。” “阿奴。”陆英起身,握着哑奴的下颌,也不避讳,给了她一个缠绵的亲吻,他笑道:“去解决掉这些人,我稍后找你。” 哑奴点了点头,将书合在一侧,离开了偃岚居。 陆英将她的那本书册塞入衣领,然后起身下榻。 陆英的右眼尾处有一点泪痣,且他本人容色出挑,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风流公子。 然后这位风流公子看着哑奴离去的身影,温柔一笑,他右手抬起,食指点着眉心,挡住半边脸,原本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变成了路人颜,连同他的身量,也低了半头,气质大改。 陆英低声笑了起来,缓缓道:“那然后……我们去会会这位绛灵山主。” 黑暗的小巷道里,男人消瘦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躲着,他早已跑到虚脱,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房檐上,黑鸦的双目无情地盯着暗处。 “城中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些人?” 巷子尽头,矮墙上坐着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卢莫长老一大把年纪了还怕这些?” “这突然多出的势力于我不益,安排在那两人身边的死侍都被杀了。”卢莫憋红了脸,质问道:“卦师令已经交到你手上,你何时帮我去魔界!” “别急呦。”稷修俯身,右手转着那一纸卦师令,柳眉轻挑,“绛灵同陈清酒如今都在鄢都,送你去魔界,动静太大了,不太安全。” “我现在也不太安全!”卢莫低声急促道:“绛灵是什么修为,你不知道吗!他如今在鄢都,稍有不慎我就会被他发现,我不能落在他手中,他会让我,让我……” “生不如死。”稷修笑了,道:“他不会杀你,绛灵手中有千万种手段可以先折磨你,等到腻了,乏了,再将你骨肉分离,随便扔给哪里的野狗分食,然后这还没完,因为他还会抓住你的魂魄,让你轮回无路。” 卢莫面色越来越白,他其实有些腿软,却强撑着站的笔直。 稷修道:“所以你现在最好在鄢都里躲着,等时间一过,入了魔界,他再拿你没办法了。” “你确定他进不了魔界?”卢莫打了个寒战,摸了一把冷汗。 稷修没有直接肯定,她的双眸掠向卢莫背后那不见光泽的深巷,嘴角的笑意突然高深莫测,她轻声吐了两个字,“或者……” “或者?”卢莫皱眉,正欲听她讲,瞳孔却猛然睁大,他视线下移,只见一把剑穿过他的身体,血液顺着剑刃往下滴落。 稷修接着道:“或者你死在别人手里,一了百了。” 剑身抽出,卢莫跪倒在地,他还来不及看身后的人,一只手便按在他头顶。 阴寒之气落下,取而代之,是体内的魂魄被强行剥离拉扯而出,卢莫面容瞬间扭曲。 稷修淡然地看着那妙龄少女吸食卢莫的魂魄,似有些好奇,动了动唇,问道:“这手法,像是下面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哑奴自然不可能回她的话,她手指一松,卢莫那灰白的身躯瞬间灰飞烟灭,哑奴足尖点地,执剑逼身而上。 长剑劈下,稷修的身子被劈成两半,她残存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淡淡道:“没有气息,怪不得我察觉不到你的贴近,原来……那边的人也来插手了……有趣得很……” 哑奴眉头一皱,长剑轻扫,她立在矮墙头,看着眼前消失的人,瞳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怒火燃烧。 堂内,正在擦桌椅的陆英笑容淡了下去,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跑了个人,阿奴生气了。” 嫦君兀自给自己沏了杯清茶,问道:“是什么人?” 陆英想了下,摇头,“感觉不到气息。” “死人?”嫦君咋舌,心道这鄢都里藏了多少死人? 陆英似要回她话,却突然思量了片刻,接着就将那擦过桌子的抹布搭在肩头,躬身退到了远处。 嫦君向上瞥了一眼,果不其然,从二楼下来了两人,便是陈清酒和成钰。 嫦君顺手将幕篱带上,紫色轻纱及腰,将人遮盖了个严实,她手指摩挲着茶杯沿儿,看着那两人坐在角落处。 陆英当即迎了上去。 “两位客观要点儿什么?” 成钰对于面前幻化成店小二的陆英不疑,毕竟此人不论行为举止还是容貌特征都当不起人的第二眼。 他随口报了几个小菜,一碗清粥,等到陆英走后,又交代下几句话给陈清酒,这才出了客栈。 半盏茶后,嫦君亦出了客栈,陆英闲来无趣,站在柜台前,似乎等着客人的吩咐。 又过了许久,陈清酒这才上楼,吩咐了一壶茶。 客栈里人不多,嫦君去追了成钰,哑奴暂未归,陆英闲来无事,便打算去观一观这位绛灵君的枕边人。 清晨太阳正好,也不耀眼,陆英敲开房门,便见陈清酒将屋内的躺椅置在窗口位上,晒着暖阳,他人左手执册,右手执笔圈画。 陆英将茶盘放在桌上,只抬了一眼,便继续做安分守己的样子,道:“客官,您要的茶水。” 那人应了一声,陆英颔首,刚后退了两三步,突然听他言道:“十恶陆英。” 陆英步子微顿,抬头便看他手上的笔圈画一下,紧接着那双琥珀色的眼望了过来。 “十恶域素不参与上下三界事,你们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陆英没吭声,陈清酒便叹了口气,“是儿茶他在下面得罪了谢怀?为何?” 话已至此,陆英也不继续做作,他径直坐在圆桌旁,翘着腿,把带上的劣茶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有些好奇,“你早就发现我了?” 陆英毕竟是十恶道人,如此出没,就算死魂不知他身份,也会忌惮他身上所带的气味。 陈清酒先前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直到方才在客栈中,嫦君离开的刹那,他恍然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因此回来便过问了一番。 “之前冒然闯入十恶域,是我们得罪了,还请那位大人见谅。” “这估计不成了。”陆英笑了笑,“你们赶上我家道主脾气不好的那几天了,追杀令已下,绛灵必须死。” 陈清酒皱了皱眉,将那书册合上,放在一旁,有些无可奈何地样子,“本不欲同十恶域闹僵关系,只是若你们如此无理取闹,那我也没办法……” “哦?”陆英这下有些好奇,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面露疑惑,“若我没看错,你浑身上下可没有多少灵力。” “这是自然。”陈清酒深深点头,他掸了掸衣袖,从躺椅上起身,玉笛从衣袖中滑出。 陆英歪头,眯眼看着从屋内阴暗地里爬出来的东西,噗嗤一声,笑弯了腰,他俯身,再次抬起头时,面容已经变了样,眉宇间都是少年人的俊秀,即使一身粗布烂衣,也遮不住一身气质。 “千面郎君陆英……”陈清酒看了看他,道:“怕是连谢怀都不曾见过你的真面目。” “那是自然。”陆英再次轻笑,“我说,你用满屋子阴鬼来对付我,也不怕我给你吃光了去?” “当然是怕的。”陈清酒负手而立,右手拇指摩挲着冰凉的玉身,声色平淡无波道:“所以如果能得见谢道主一面,万事好商量。” “我家道主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所以他不会见你们的,且追杀令上只有绛灵一人,十恶道守诺,自然不会祸及他人,可你若非要如此,就是逼我动手了。” 陆英自认为话说明白了,他不打算让陈清酒掺合,也不理会一屋子的阴鬼,坦坦荡荡地迈步往出走。 “你们来时,还在鄢都杀了人?” “几个不长眼的东西。”陆英伸了伸手,讽笑道:“不足挂齿。” 陈清酒微微眯眼,暗处几只阴鬼跃出,将门封住,堵住了陆英的去路。 陆英挑眉,身子半转,看着身后人,冷声道:“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你。” “如果我说,杀了我就是杀了绛灵呢?” “啧。”陆英哂笑,“你这不是在逗我玩吗?” “绛灵死,即我亡。”外面天色依旧,只是屋内的光线黯淡下来,阴鬼从屋顶上落下来,陈清酒道:“如此,你可明白了?” 陆英转身面对着他,四目相对,气氛诡异,谁也没动。 ☆、第五十六章 桌上的茶杯当啷一声落地打碎,陈清酒步子迅速后退,剑刃从他面前落下,与此同时,哑奴飞身入屋。 陈清酒倚靠在木桌上,苍白着唇,微微喘息。 陆英瞧他,不禁笑道:“何苦来着?” 陈清酒面色坦然,与陆英对视一眼,他还未动,窗外突然又飞进两道阴寒至极的剑气。 陆英面色一滞,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这样被人拽走,语气阴鸷,“杀了!” 哑奴提剑就要追杀,屋内突然浓雾缭绕,而在重重黑影之后,站着个黑发红瞳的小女孩儿。 谢思温拽着陈清酒,半点不敢马虎,语速飞快,“月见在拖着哑奴,可里面还有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英一人,你速速离开此地,不可耽误……” 他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背后一阵暴虐的气息袭来。 千面郎君陆英,可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万变的脸才能在十恶域立足的! 谢思温将陈清酒往暗巷里一推,同时提气往东南方向急奔,大喝一声,“跑!” 陈清酒不确定陆英是否会追上自己或者谢思温,他沿着墙脚,走得极慢,鄢都巷子四通八达,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陈清酒扶着墙壁,身子抽疼,他渐渐觉得身子很重,最后跪在地上,颤抖不休。 右手臂上,滚烫而刺痛,仿佛被凌迟一般,他抬手揭开衣袖,只见黄泉咒印缓缓浮现。 陈清酒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他将符纸夹在指中央,苍白的唇断断续续念出符语,只是那符纸却跟打了蔫儿一样,丝毫未动。 陈清酒额头汗水直冒,他牙齿打着颤,蜷缩在一起,手指揉着那一张符纸。 阴冷的气息渐渗入人骨缝中,陈清酒咳出一口鲜血,抬眼看见黑暗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拎起他的符纸,手掌轻展,符纸迅速被蓝色的火焰包围,缓缓升空。 最后一抹蓝泽消失,那人才发出一声低笑,几乎是温情脉脉,言道:“陈清酒,我说过,有黄泉咒印在,你逃不掉的。” 陈清酒浑身发软无力,意识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之间,真正清醒后,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他的眼睛被蒙着,冰冷的枷锁拷在手腕脚踝上,陈清酒稍微一动,铁链摇晃的声音便在耳边回荡。 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也许是屋子未设窗户,又也许是外面的天本就黑暗,总之隔着一层眼布,陈清酒是看不到任何光亮。 外面的人好像估摸他要醒了,在陈清酒思忖片刻后,门便被推开。 有一丝光渗透出来,他听到脚步声,有人伸手托起了他。 脚下还是有些发软,但勉强走路还是没有问题的,且带他的人也并不催促,一路不急不缓。 “主上,人带来了。” 他听到耳边人的说话声,被他呼为‘主上’的人可能是点了点头,那人便后退几步,只是并未离开。 陈清酒听不到脚步声,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人的靠近,他眉头一皱,后退半步。 一只手停在他额头半寸外的地方,男人识趣地收回了手,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笑道:“仙主大人,逃了这许多时日,可曾料到这时会在鄢都落入魔爪之中?” “倒是不曾。”陈清酒神色淡淡,心中微哂,“就是不知,月见姑娘与此事何干,何故丧了性命?” “天邪。”陈清酒微怒,冷声道:“或者说是,谢思温。” 天邪微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此时蒙着他的眼睛已经无甚意义,一抬手,那条蒙布便落下。 陈清酒这才看清殿内的陈设,天邪便站在他面前,用的依旧是谢思温的那张颜面。 “我那时只想着用月见来拖住哑奴,却不知仙主大人你在那般情况下,还能察觉出月见的不对劲。” 早先谢思温带他跃窗而逃时,陈清酒借机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浓雾之中的月见苍白着一张脸,他那时觉得月见的气息不对,情急之下,未曾多想,直到被关,冷静之下,才想起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月见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当时出现的,只是一具神似她的傀儡。 “所以说,关于谢家子的那些传言,全部是你捏造出来的。” 陈清酒声色俱厉,天邪不在意,神情悠然地转身,坐在凳子上,“酒酒,你可曾听过‘源灵’?” 他模仿着儿茶的语气,一声‘酒酒’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凡在世之人,皆身负灵核,而修行者更重灵核,灵核五行,而所谓的源灵,便是五行灵核中至纯至净之物,世间难寻。 “郁渊曾压制住你身上的黄泉咒印,他以为这样我便寻你不得。”天邪轻佻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可惜他死了,自然没人能再替你承黄泉令了。” 陈清酒颅中一阵剧痛,喉中腥甜,面色惨白。 天邪赏着他的神情,笑吟吟道:“不然你以为,绛灵为何至今不见?” “你杀了他。”陈清酒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晃了晃,便跪倒在地。 “酒酒这可冤枉我了,郁渊他可是自戕而死。” 陈清酒咽下一口腥甜,抬头冷眼看他,天邪叹息,“郁渊留守永宁村,你可想过其中缘由。” 陈清酒掩唇咳嗽,他曾问过郁渊原因,可是郁渊不肯说。 当年儿茶任绛灵山主时,郁渊便出了山门,陈清酒虽与郁渊有过几面之缘,但也知道他与儿茶关系微妙,化祖一战时,儿茶更是宁死都不肯去见郁渊一面,郁渊亦是如此。 “你知道云稚吗?”天邪说道:“永宁村的焱,便是云稚带去的,而郁渊,便是为了云稚死的。” 天邪微微颔首,由衷叹道:“郁渊流连万花丛,却也是个痴情人。” 云稚是老山主唯一的孩子,尽得恩宠,陈清酒曾听儿茶说过,云稚自幼喜欢郁渊,可是他这师哥却风流成性,对待云稚始终冷淡。 然后有人告诉他,郁渊为云稚死了。 “源灵难寻,我找了百年,才发现了木源灵月见,并且发现了谢思温与她的关系,后来谢思温轮转,我便成为了他,试图接近月见,便在此时,你来了。”天邪起身,挑起他的下颚,有些兴奋,“酒酒你知道吗?绛灵山门两大弟子分别身负火源灵和水源灵,而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是金源灵。” 陈清酒仰头,听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天邪手掌附在他眼睛上,语气软和,“三百年前,第一次见你,我便喜欢上了这双眼睛,你获罪惩戒台,我便将这双眼睛挖来,赏了三百年,也腻了,如今便物归原主了。” 陈清酒觉得他掌心的凉度渐渐传了过来,眼睛先是有些冰冷,随后便是炙热。 “别碰我!” 他猛然甩开天邪的手,痛苦地捂着眼睛,天邪不恼,看他指缝中流露出了鲜血,才不紧不慢地拿开他的双手,满意地看着那双浸了血的琥珀双瞳。 “果然,这双眼睛只有生在你身上,才是极好看的。”天邪笑弯了眼,随后强制将他抓起,往镜台前缓缓拖拽。 他将陈清酒扔在镜台前,并顺手拿起一把匕首,对着一旁站着的人抬了抬手。 那人上前跪在地上,天邪的匕首从他眉宇间破开,最后从中取出一枚灵核。 “三百年前,化祖身死,月杀设计将你们困死阵中,我们都知道,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你,便是绛灵,而不管是你们俩个谁先留下,另一个人都会选择陪他,这样两大源灵便会落入我们手中,只可惜,绛灵他最后挖出了自己的源灵,并送你出来,他死了,却给我们留下很多麻烦,后来让我不得不改了黄泉令。” 天邪捏着那枚灵核,左手抬起,在陈清酒眉心也划开一道,“但这并不都是坏事,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邪将那枚灵核放入他体内,说道:“寻常人体内只能拥有一枚灵核,而你,可以接纳更多。” “唔……” 陈清酒弯腰俯在镜台之上,伸手打翻了面上的东西,他觉得眉心很疼,简直撕心裂肺。 郁渊的源灵属火,而他的源灵属金,火克金,尽管他体内还有绛灵的源灵,却依旧扛不住这霸道之力。 血与泪一同混杂着滚落在地,陈清酒伸手砸碎了镜面,手指握着碎片,头疼欲裂,尽管如此,他还是冷静问道:“所以说‘我们’,是指谁……” 连天邪都不得不佩服陈清酒的忍耐力,他手指握着陈清酒被汗水浸湿的长发,轻轻开口,“上三界不允许肮脏之物,那些卑劣的,愚蠢的东西,只配留在下三界,就像焚烧场一样,下三界接纳着上三界所有的不容,而就凭他们生来卑微……” 天邪看着他下唇上的齿印,颇为怜惜,轻声道:“你会见到他的,而我们,要用源灵之力,打破三界五域的通路,要让这世间混乱。” “酒酒,只有你这五灵之体的鲜血洒满祭台,才能换来下三界一个公平之言……” 这世间,哪里来的公平可言? ☆、第五十七章 天邪近来对陈清酒倒是客气,但他做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火源灵融体的第四天,他便又来找陈清酒。 寝殿里轻烟缭绕,具有迷神作用,怕陈清酒失去理智时自残,更是一件桌椅都没搁置。 帘幕后的汤池内,陈清酒神智正处于半迷糊状态,感觉到有人的贴近,直到一只手挨到他额头上时,陈清酒才迟钝地睁开了双眼,抓住那只手。 见到来人,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随后从汤池起身,将窗前的香炉丢了出去。 天邪看他一身湿漉地上了床,嘴里挟着笑意,“逍遥可以减轻人的痛楚,你如今体内又多了两枚源灵,这几日怕是很难捱。” 陈清酒背对着他,不说话。 天邪从来不是个爱讨没趣的人,见他无甚大问题,便不再多留。 灼热的气息从心下渐渐蔓延开来,陈清酒原本紧闭的双眼渐渐睁开,他先是掩唇咳嗽几声,随后起身从榻上跌下,跪在地上。 林夜幽寂,薄雾弥漫。 陈清酒跑了。 他知道天邪最近被事情绊住了脚,才敢冒险,所以即使五源灵在体内肆虐,也不敢停歇。 极度警惕时,再困的人也睡不着。 陈清酒甚至忘记了疼痛,不眠不休地往出跑。 他并不知道天邪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因此只能漫无目的地逃亡。 陈清酒年少时,长辈们给他的评价就是沉稳,却无人知道这些稳重下压抑着什么。 他不懂得叛逆,同辈面前谦卑,长辈面前恭顺,然后由着心中的不痛快藏着,随着岁月的变迁开始发酵变味儿,直到身死前夕,成为完全矛盾的一个人。 一方面,他盼着世间所有人都不好过,想他们死,另一方面,他又出手相帮的毫不马虎。 陈清酒是卡在半魔半仙上的人,尽管他看起来不是什么亦正亦邪的人,可背地里,对着魔修的术法却摸得透彻,若非当年身死,他真的过不了多少时日便可疯魔。 于邪术一路上,如今的他可谓是信手拈来。 引灵符在空中烧毁了一张又一张,林子中大雾弥漫,三步开外,已经看不清楚。 陈清酒重重吐了一口气,倚靠着树,按着落下黄泉咒印的手臂,眉头紧锁。 “你是,鄢都的人?” 借着这个姿势,陈清酒微微偏头,看见了右侧树间坐着的红衣男子。 “不对。”男子微微摇头,琢磨片刻,不紧不慢道:“鄢都人不该是这种打扮,你莫不是……哪位主君的禁脔?” 陈清酒看着他,没说话。 “也不太像,穷酸……” 男子又摇头,从树上跃下,翩若惊鸿般地站在他面前。 陈清酒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有些轻佻,但是因为他半个身体几乎透明,看起来又十分的虚弱。 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个残魂。 意识到这一点,陈清酒才放松了心弦。 “喂。”男子一扬眉,俯身道:“你身上死气太重了,得赶紧去投胎。” 陈清酒目光一凝,不由得同情道:“你也要魂飞魄散了,还不去投胎?” “你能看出来啊?”男子不甚在意地挠了挠头。 正在此时,林中妖风大起,树叶飒飒。 男子后撤半步,回头不禁疑惑,“你这是,得罪谁了?” “可多了。”陈清酒叹了口气,站稳身子,并指捏诀。 他周身气息不同往日,五源灵在陈清酒体内,除了给他这个容器带来痛苦,再没别的。 金色符文中夹杂着暗影,仿佛被玷污过一样。 站在他旁边的人这才发觉出此人的与众不同,顿时间眼中一亮,“我带你出去,你帮我个忙可好?” 陈清酒掀起眼皮儿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你带我出去?” “不然呢?”红衣男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来者不善,就你这病怏怏的,啧啧……” 陈清酒听他后面明显嫌弃的语气,不置可否,“我凭什么信你?” “我在这里游荡两百年没去投胎,你也能看到。”他张开双臂,眉目轻佻,“我是快要魂飞魄散的人了,加害不得你。” 陈清酒不大爱信人是一码事,死马当活马医又是另一码事。 他几乎颓败地摆了摆手,对着这即将魂飞魄散的残体道:“我不认识黄泉界人,没办法给你找个好胎。” “我也没打算投胎啊?” 陈清酒一愣,头一次遇见个和他一样爱找死的人,心中警惕暂且放下,开口问道:“那你要干什么?” 残魂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或许实在没什么能求的,但又不甘心,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透,最后翻出半枚玉佩给陈清酒。 “你能帮我找到这枚玉佩的另一半吗?” “?”陈清酒将那半枚羊脂玉佩捏在手里看了几眼,然后几乎诡异地瞅着他,“这你估计得麻烦失物处。” 残魂瞳色暗了暗,神情有些发恹,“我也没什么求的,死后身上也就这半枚玉佩,但又不知道偷谁的,哎,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是个活菩萨,白送你一路。” 陈清酒:“那多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觉得这残魂可能是停留人世太久,又快要逝去,所以记忆模糊了。 他将那玉佩翻过,只看到背面刻有小小的‘含章’二字,沉默片刻,道:“这两个字,倒像是长辈的祝福,我加冠那年,也有人送给我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字,倒像是这个寓意,或者便是取的字……” 说到此处,陈清酒这才发觉还一直没过问这位兄台的大名,便道:“哦,对了,在下陈清酒,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残魂坦坦荡荡道:“不记得了。” 说罢,他便侧着身,抬了抬眼,“边走边说吧,要是被发现行踪可就麻烦了。” 陈清酒点头,走在他身侧,不以为意道:“众生身死,草木人畜皆是要过轮回的,你为何不肯去,还在这里逃匿两百年?” 那残魂被他问的有些懵,不敢肯定道:“我可能,是在等人?” 陈清酒无言,又道:“你这般不确定,还不如赶紧去投胎,省得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陈清酒向来对生死看淡,眼下也就随口一提,谁知那残魂突然不乐意似的,声音微提,“我要等人。” 说完这句话,他可能也被自己的激动吓到了,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下意识地觉得,我得等一个人,等不到,自己死活也就无所谓了。” 执念太深。 末了,陈清酒只能在心中叹息。 他想起了当年的绛灵。 三百年,当年那些风花雪月,恩怨情仇的琐碎事,陈清酒心中已不甚明了,但不知为何,只要心中想到绛灵这个名字,他的山河眉目,嗔笑文卓,又犹如昨夜星辰,不曾忘却。 只是依旧是个骗子。 陈清酒心塞,黄泉咒印发作前,天邪替他燃了一纸平安符,如今看来,也算好事。 总不至于叫那人分了心,而且他此番并未失踪太久,回去还可以当个没事人,要不然太麻烦了。 光是想想成钰的质问,他都懒得编一套说辞去应付。 陈清酒突然发现,他有些厌旧情怀了。 “出来了。” 陈清酒闻言,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的路。 枯木交织,依旧有淡淡的雾气。 身边人手指抬起,道:“从那个地方一直走,就能出去鄢都。” 陈清酒抬手道谢,手臂开始刺痛,他面不改色地从衣袖中掏出那半枚玉佩,“抱歉,没能帮上忙。” “没事。”他并未抬手接过那玉佩,不过纠结须臾,便无所谓地笑着,“相逢即是有缘,反正我也留不大长久,这半枚玉佩就送给你了,改日缺钱了还能当掉,在我身边,没啥用处,你快些走吧,我感觉有人要过来了。” 陈清酒看了他一眼,将玉佩收回,走了几步,又回头端详着他,慎重道:“你真不走?万一你等的人轮回了呢?”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陈清酒也没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就听到一声低语:“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出了鄢都,黄泉咒印的发作越发肆无忌惮,好像有人急催他一样。 陈清酒在咒印上又加持了别的咒术,虽然暂时隐匿了气息,但难保天邪那个丧心病狂的不会追来。 黑夜逐渐降临,陈清酒的体力已经走到了尽头,尤其在这种阴暗的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方,一不留心闪个神,浑身倦怠便席卷而来。 他靠着墙壁坐下休息,不大会功夫过去,眼皮就睁不开了。 陈清酒没办法清醒,他仿佛进入梦魇,数百年前的事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幕又一幕地在脑海中重复。 蒙着眼带的药童,赋剑山独自修行的少年,以及惩戒台上,终究心灰意冷而求死的灵均仙主。 未等他伤春悲秋,世间所有相,便都成虚妄。 ☆、第五十八章 “他怎么样了?” “尚可。” “那为何还昏迷不醒?” “绛灵,本座只答应借你扬灵洲一地,可没说你的人也得我负责。” 陈清酒明显听到那人略带怒意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又贴在他脉上,另一个声音还算平稳地说道:“黄泉咒印已解,五枚灵核,域主也没法子,是死是活,便得看他的造化。” 听到黄泉咒印已解,陈清酒松了一口气,准备着驾鹤西去了。 一只手又贴在他额头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睡吧,睡足了就起床来。” 陈清酒觉得自己眼皮越发沉了,他在识海中点了点头,然后便一股脑地栽倒在地上,里外都不省人事。 半个月的时间,陈清酒殿内的人没停过,每日早起,一碗汤药准时下肚,大约是被泡在苦水里泡久了,某一日夜半,陈清酒睁开了眼。 床榻边上还坐着一人,并不是成钰。 谢怀见他醒了,倏地轻笑,放软声音,“你醒了。” “成钰呢?” “之前擅闯十恶域,受了重伤,休养。” 陈清酒看他有心守在此处,像是早有预料他今日会醒,便问道:“所以谢域主,今日有何事要问?” 谢怀此人,作为十恶域域主,下人都知他手段狠辣,日常不是人,今日能心平气和地坐在此处,全因文良一排针扎的。 他扣了扣发麻的手指,装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抬了抬下巴,“本……我想问问,你身上那半枚玉佩,哪里来的?” 这般居高临下,陈清酒仰着脖子看他,极为不适,便坐起身来,“谢域主问这个做甚?难不成你知道这枚玉佩?” 谢怀端坐,沉默半晌,然后用他那只尚且完好无损的手,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手指抬起。 看着那半枚玉佩,陈清酒面色有一瞬间的诡异,然后将自己身上那枚玉佩拿出,郑重抬手,与另一半合上。 谢怀将那一块完整的玉佩放在被面上,平静道:“这玉佩是一对的,给你玉佩的人,可能名叫怀贞,而我,本不叫谢怀。” 陈清酒看着玉佩背面的四个字,摸了摸鼻子,“你原本,是叫谢含章?” 谢怀身子坐的笔直,点了点头,“怀贞他,是我恩师的独子,恩师离世前,曾将他托付于我,可是当年,我没能保住他……后来入十恶域,我曾四方打探他的行踪,也派人去过黄泉界,却得知他尚在人间游荡。” “所以……”谢怀顿了顿,神色黯淡,“他还好吗?” 北渚殿,灯火通明。 文良进来,站在殿中央。 “王爷可曾问出怀小公子的下落?” “呵。”谢怀坐在石阶上,嘴角挂着冷笑,尖酸刻薄道:“那个,贱人,他在鄢都。” 谢怀遍身清冷,气息寒而成冰,阴郁着脸,瞳中血色弥漫,那象征着‘含章可贞’美好寓意的羊脂玉佩便这样被他捏作齑粉。 谢怀道:“陈清酒说他要魂飞魄散了,好,好得很啊!” “域主……”文良颇为担心地上前半步。 “抓他回来。”谢怀一掌拍出,掌风劈开大殿门,凄寒夜色席卷入室。 “我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凭什么本座成了半人不鬼的模样,他还想安然离去……” 文良沉吟不语,而暂且发过疯的谢怀喘了口气,挥袖离开了北渚殿。 “这是要去哪?” “扬灵洲。”谢怀端着一张脸,闭目作静思状,“你可听过三界五域的承袭法?” 陈清酒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秘密传承,不知道是对的。”弯弯绕绕的小路上,谢怀拾阶而上,“界主之间,是有所联系的,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去打开这层禁制,就如同三百年前,八荒界人帝为妖邪所持,却到临死时,才敢以无魂之体去见乾天界帝君,而这种禁制会下传给继位者,并成为一种不能言说的秘密。” “你说当年人帝去见过天君?” “嗯。”谢怀应了一声,正色缓声,“化祖一事,牵连甚多,而他之所以在三百年前破封印而出,皆因当时上三界灾劫所致。当年混沌界界域大破,混沌之力流窜而出,上三界众人四处奔波,缝合裂痕,却在此时,人帝携来噩耗,化祖破印,世道混乱。上三界当时爱莫能助,几番商议下,便决定由神域遣出一位神使,赴八荒界平乱。” 当时是,上三界尚且捉襟见肘,百孔千疮,各帝君显然不能下凡,而派遣普通神使前往,又唯恐不能解这燃眉之急,且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上三界人一旦入八荒界,便要于红尘中轮回,不得再归。 “那时,有一位神使主动请命,愿入八荒。”谢怀微微偏头,看着身侧人,“这些事,都是在我成为十恶域域主后才知晓的。” 陈清酒默然片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陈清酒,你以为,身负五源灵的人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谢怀挑眉看他,石阶已经走到尽头,穿过洞门,眼前豁然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朗。 红色符文层层叠叠,浮石错杂,底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石洞的最顶层,最后一级浮石后,连着一方白玉台,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当年,遣神使入八荒界,是先轮回一世,才步入正途。”谢怀慢条斯理道:“扬灵洲,是十恶域与上三界的通道,有些事我不方便告知,你得自己去寻求答案。” 陈清酒踏上浮石,有些怔愣,不禁转过身来,“天邪曾说过,‘他们要打通界域’,所以说,这个幕后人可能是一位界域之主?” 谢怀神情懒懒,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陈清酒料想可能是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便不再多言。 双脚皆离地时,四周云雾缭绕,然后陈清酒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凭着感觉往前走。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贪嗔痴妄,众生芸芸。 从第二级悬石阶开始,一步一幻象,不过须臾,却又深刻于心,陈清酒那骨节分明的手藏在衣袖中,唇色寡淡。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在即将接近白玉台时,幻境消散,陈清酒心中微颤,五味杂陈地踏上了最后一级,却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以为见不到的人。 “师父?” 白玉台上打坐的白眉老者微微低头,对他招了招手,声色轻缓,“沉锦,上前来。” 陈清酒皱眉,面色略有疑惑,“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三百年前,你曾请命下界,流落凡尘,神域主君不敢放心,予我一缕魂魄随之。”徐生沉吟说道:“凡世一遭,你神力损之七八,值此险境,稍有差池,便可致生灵涂炭。如今上三界渐趋稳重,你随我上去见过主君,恢复神使一位,方能对抗黄泉界主。” 陈清酒皱眉:“黄泉界主?” “十年前,急召的仙赴大会上,唯有黄泉界主未曾赴约,后来一查,我们才得知上一任界主早在两百年前就死了,而新界主未至仙赴……”徐生目光犀利,意味深长道:“这就说明新界主的承袭并未受到上任界主的允许,在那时,我们才明白化祖之后事为何变得如此棘手。” “沉锦,此黄泉界主虽未得到天地法则的认可,却是拥有着同等的神力,以你如今神力,抵抗不得。” 两百年前,会是什么人能不动声色地害死前任黄泉界主,搅浑三界五域的安宁,又是多大的仇怨? 陈清酒迷糊之间,上前半步,只是左脚未完全抬起,遂又刹那回神,侧过身子。 身后的黑暗仿佛永无尽头,让人心里害怕,只是这影影绰绰的,又恰似有人在远方一般。 见此情此景,陈清酒原本踏出的一脚收回,他心道:“我这一步踏出还回的来吗?” 徐生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凝眉道:“人之天地间,先为众生先,后为己身算。三百年,凡尘摸爬滚打一遭,你竟是连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吗?” “确实不太记得了。”陈清酒又后退一节,目光幽涩,嘴角却带着笑意,“先为众生先,我也是做到过的,如今也该为自己谋算了。” “愚钝至极!” 徐生抬袖,灵力散开,铺天盖地,陈清酒后退,发带被风刃割断,他取出袖中玉笛,心脏狂跳,手指不禁发力。 自徐生衣袖中飞出一柄通体泛着清光的仙剑,剑光流转,剑气纵横,逼的陈清酒又后退一步。 忍着胸口压抑,陈清酒半跪在地,咳嗽两声,不忿道:“师父!那黄泉界主不过一个冒牌货!我凭何不能一战!” “凭何?”徐生恼怒,站在白玉台上,改剑为尘,反握手中,沉声道:“你以为你如今是谁?那黄泉界主如今是站在神位上的人,你一个半仙,当真是不要命,好大的胆子!” 陈清酒感受他那拂尘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头上,咬着牙道:“沉锦当年既然决心离开神域,哪怕是在外魂飞魄散了,也不会再回去!” “你!”徐生气结,拂尘又猛地敲在他脑壳上,半晌才无奈摇头,“当年请命下界的神使诸多,你可知主君为何择定了你?” “师父……”陈清酒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徐生面无表情,声色淡淡,“因为你笨。” 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情,就像那些曾在你耳边叨唠,而今故去的长辈,人们往往对他们的吹胡子瞪眼倍加思念。 从前至今,除了徐生,没人教训过他。 这阔别已久的骂语,仿佛让陈清酒回到了赋剑山生涯,他还是在后山林中那个苦修的盲眼少年,只是当年不曾委屈哭过。 陈清酒红了眼,但到底是个大人了,没敢哭下来。 徐生站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黄泉界主一事,并非死局,你如今算是个半仙,若踏入神域,反而会扛不住其中神力,爆体而亡。” 陈清酒听了这话,眉目低敛,“那该如何是好?” “谢怀。” ☆、尾声(一) 谢怀。 陈清酒眼神微暗。 且先不论谢怀作为‘界外人’,插手此事得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他那脾气,会乐意趟这浑水吗? 徐生道:“你告诉他,九曲黄泉界下一任界主,任他择定,上三界,决不干预。” 陈清酒闻言,晃了下神,界主哪里是这样定的,实在有些太荒唐了,“这不会……” 徐生抬手,打断了他下来要问的话,“那个孩子,有分寸,是个顾大局的人。” 话已至此,陈清酒也不便多问,而徐生也仿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累了,退回白玉台上,身形缥缈。 他这是要走了。 “师父。” 徐生摇头,拂尘轻挥,仿佛柔暖春风,将陈清酒整个人包裹着,“五源灵的损伤暂且止住了,沉锦,你要好自为之……” 眼前一黑,混沌之中,人的记忆会不断重复,陈清酒忽然有些难过,他抬起手,向虚空一探,有些茫然。 “阿酒。” 耳边的声音极淡,在黑暗中有些空灵,陈清酒睁开了眼,他正躺在成钰怀中。 谢怀早已不知去向,扬灵洲中,只余他们二人,陈清酒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白玉台,一心难过再没忍住。 他倒在成钰怀中,枕着肩头,轻声呢喃:“儿茶,我又没师父了……这次真的没了。” “乖,不难过了啊。”成钰揽着他,手掌轻拍他后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成钰这句话不说还好,道出口,不禁又让记忆翻滚而起,陈清酒在他怀中颤抖,这次是真的哭了。 “绛灵,我一直都恨死你了。” 陈清酒可怜兮兮地趴在他肩头,至此,灵均仙主从前种种事,终于从眼眶中滚落,消散不见。 陈清酒这一遭走的心惊,一顿丑哭后,身心俱疲,本就虚弱的人,承受不住情绪如此变化,最后累得昏过去了。 成钰将他抱回了房子。 次日,休息妥当的陈清酒去见了谢怀,告知他扬灵洲中所发生的事。 当听到‘黄泉界主由他择定’时,谢怀只是冷冷嗤笑,没做任何应答。 三日后,谢怀闭门谢客,由文良将陈清酒二人送出了十恶域。 十恶域外,着一身烟雨色素衫的文良拱手一拜,道:“还请绛灵山君放心,我家域主定不会袖手旁观。” 在十恶域如此长的时间,成钰也看出文良与谢怀关系非同一般,有他这句话,他放心些许,便做拜别。 送走陈清酒与成钰两人,文良即刻回了北渚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北渚内殿,跟刚被烧掠抢劫过似的,盆器倾侧,一片狼狈。 谢怀站在殿中央,玄色锦袍上的曼珠沙华如火烈艳,他左手托着个聚魂灯,魂灯中赤色的魂火已经奄奄一息。 “上三界耳目通的很。” 文良问:“他们开了什么条件?” “黄泉界主。”谢怀墨色的瞳中映照着那一簇小火焰,一张脸冷若寒霜,“以命换命,上三界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黄泉界主下,尚有天邪稷修为祸,可要派遣陆英几人前去解决?” “不必,此事有他们去操心。”谢怀将聚魂灯收入袖中,道:“冰州那个糟老头子还在没?” “您是说,魏耿臣?” 谢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愉悦道:“黄泉界不是缺个主子吗?” 文良一愣,心中忐忑,思忖片刻,也没想出这魏耿臣何时得罪过谢怀。 深夜,房内灯火通明。 陈清酒刚做完洗漱,披着一件半湿的单薄中衣,便浑身慵倦地埋在了被褥之中。 成钰回来时,便看到他四仰八叉地斜在床上。 成钰上前,右手端着个小瓷碗,敛袍坐在榻前,左手捏住陈清酒的脚踝。 “噫~” 陈清酒被冰的一缩,翻了个身,哆嗦着,“冷。” 成钰眼神一瞟,伸手将他衣领拉好,又将他身下被子拉出一角,给遮严实了,才伸手在他胸口处拍了拍,“起来吃点东西。” “困。”陈清酒闭着眼,伸手胡乱攥住他的衣衫一角,含糊不清道:“我不吃了。” 成钰没说话,伸手用竹签戳了碗中一小团丸子。 陈清酒躺着,鼻翼突然微微扇动,紧接着就张开了嘴。 “嗯,素的。”他嚼了几口,然后便不满地嚷嚷着。 “有肉的,不过晚上不能多吃。” 儿茶说完这句话,陈清酒才颇为吝啬地掀起一侧眼皮,蔫搭搭而又幽怨地瞧着他,“你这简直就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被无情控诉的绛灵山君无奈叹气,将碗放在榻上,俯身亲了亲他眼角,“那您说,这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做。” 陈清酒动了动身,找了个合适而又近碗的位置半躺着,喝了两口汤,咂嘴道:“算了,汤不错。” 成钰笑了笑。 “谢怀曾跟我说,如化祖这般的存在,死后魂魄是要归混沌界的,暮去朝来,便会成为混沌神力的一部分,天邪他们与黄泉界主勾结,为的就是打乱三界五域的秩序,找到化祖魂魄,再复生他。”说起正事儿,陈清酒稍作清醒,道:“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黄泉界主能获什么益?统帅天下?” “有些人天生反骨,生来就是为了搅混天地,无视人伦。”成钰不动声色道:“不管这黄泉界主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他活着。” 陈清酒叹气,茫然地看着床帐顶,“黄泉界为死生交接之处,而他能不着痕迹地动手,并非易事。儿茶你说,稷修重伤,天邪可能去找她吗?” “稷修性多疑,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联系天邪的。”成钰侧身同他躺在榻上,左手摸着他的发梢,神色微变,“此去西荒,怕是有些麻烦。” 封印烛戾同玄灾的卦师令已经留在了扬灵洲,临走前,陈清酒只从卦师令中得到了个模糊的方向。 西荒无人之地,广阔千里,寻一个稷修,谈何容易? 想想都觉头疼。 说着半天,一碗丸子汤已经全部下肚,陈清酒起身,顺手将碗放在边上,又枕着被子躺下。 两人相对无言,陈清酒一边在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底描摹着他的眉眼,一边放轻声音,问道:“儿茶,你说我要是死了,魂魄也会去往混沌界,成为它的一部分吗?” 成钰看着他,嘴角的笑都没变,声音却是充满了质疑,毫不客气道:“你?上三界是要了去当神兽供养吗?” 能被混沌界所纳的魂魄,从来不凡,他们不会再入轮回,而是在天长地久中,形成一个全新的灵体,有可能再坠入凡间。 陈清酒被他颇为挑衅的语气激到了,冷眼盯了他片刻,猛地将被子一拉,压在他身上,嘴唇掀动,“我不行吗?” 成钰小心扶着他的腰,矜持地点了点头。 “不行?”陈清酒眯眼,眉头轻皱,艰难地露出了一个自以为狰狞的笑意,“混沌界怎么了?不就是个无人大荒地吗?我会稀罕?” 成钰笑着,“你自是不稀罕。” “儿茶。”陈清酒缓缓低下头,几乎与身下人鼻尖相碰,面无表情道:“我发现你还是在小看我。” 成钰无辜,“是吗?有吗?没有啊。” 陈清酒眼色突然变得深沉,然后成钰就瞧着他一舔嘴角。 “叫哥哥。” 成钰:“……” 成钰此身本在凡尘间还与人有点血缘关系,当时未恢复绛灵的记忆,被陈清酒捡回来,没皮没脸地,认了个哥哥,自此以后,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叫的亲昵不知羞。 眼下旧事重提,绛灵山君也不觉有丝毫不妥之处,但就是端着身段,懒洋洋地瞥着他,“弟弟,你别闹。” 死鸭子嘴硬的绛灵山君还正在得瑟,眼前便突然一黑。 陈清酒不仅灭了烛火,还用被子把他捂住了! 两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几次都险些掉到地上去,终于偃旗息鼓时,成钰还是被压在身下。 他的半瞎子‘哥哥’得意洋洋地冷哼一声,以胜利者之位居坐其上,“怎样?你哥哥始终是你哥哥。” 夜色中,陈清酒一双琥珀眸子亮的耀眼,但成钰知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单单凭着感觉,盯着一处。 成钰久久不说话,让陈清酒不禁眼角微微一跳,但随后他就仗着眼瞎,不甚在意道:“如何?服……” “哥哥。” 成钰叫他前,松开了握住他腰肢的双手,区区两个字,愣是被成钰喊的几曲婉转。 陈清酒觉得脊梁一阵发麻,腰身都不争气地被叫软了,让他不得不伸手撑在成钰身体两侧。 成钰这一招玩的实在是狠。 绛灵君不愧为绛灵君,哪怕过了几千年,也不是他能招惹起的。 陈清酒觉得他不应该闹了。 成钰眼尖的很,身上人刚一有退缩之意,他便立即翻身,反守为攻,扣着他手指,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怂的一窝陈清酒眯眼,用脚指抠着旁侧的锦被,胆战心惊,却又满面正色道:“困顿,赶紧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的。” 成钰:“呵。” 色胆倒是挺包天的。 ☆、尾声(二) 西荒是一片极恶之地,凡人大多居住边缘,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下,隐藏着数不清的妖兽异族。 成钰凝了一把剑,带着陈清酒在第二日夜间前,抵达西荒。 此地气息混杂,再加上稷修受伤,戾气难寻,化祖四兽,论武力,稷修并非最强,可是她脑子聪明,故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他们手中逃脱。 来到此地,成钰忽而想起当年,在他已经成为绛灵君的时候。 两人好不容易相见,拌嘴都是裹了蜜糖一样,心里恨不得整日把彼此放在眼前看着,只是那个时候却来不及恣情山水。人界那蠢皇帝,勾结妖魔,自以为就要掌控天下,却不想自己只是个棋子,当年各门派为了给他擦屁股,天上地下没日没夜的跑,在化祖尚未出世前,所有妖魔被从人界逼退,当时陈清酒和绛灵追着一只九头鸟来到西荒,结果没想到,临走前还被这畜牲摆了一道。 戈壁滩上,九头鸟的脑袋全数被割下,它周围已经形成一片血池,血腥引来黑鸦,绛灵收回灵力,转身刚要带陈清酒离开,背后的血池突然咕噜噜地冒泡,陈清酒靠的近,最先反应过来,及时立下结界,九头鸟的残躯爆开,血肉渣渣全部砸了下来,头顶的天空都被染成赤红色。 陈清酒头皮发麻,撤了结界后,那股腥臭味越发明显。 陈清酒努力忽视周身的场景,伸手就要拉着身后人离开,冷不防地却被人抱入怀中。 黄沙,赤血,这以活人为食,连话都不通的畜牲竟不知何时参透出了些门道,学会引诱这招数,开始窥探人内心了。 那大概是最糟糕的幻境,事后想想,陈清酒居然还能让他活着出西荒,真是仁慈大发了。 时隔多年,幻境中的事情已经不大清楚,成钰只知道,他们当时并未做到最后一步,也不知谁先破了幻境,总之最后都是陈清酒恼羞成怒,抓起衣服飞回了灵均阁,留下绛灵一人,在这地狱般的tusha场中,回味着旖旎的梦。 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成钰瞄着走在他前面的人,手指在后背搓着。 陈清酒猛一回头,看他那恨不得将自己拆之入腹的眼神,眉头皱起。 成钰看他皱眉,瞬间变了脸,笑嘻嘻问道:“走了一段,可有发现什么?” 陈清酒摇头,正欲说什么,地底下突然传来震颤,一声一声,很有节律,让人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 沙粒开始滚动,一阵大风刮过,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成钰拉起陈清酒的手,往沙丘背面一滚,骨鞭甩出,刺入硬石层中。 “吼――” 成钰一手将陈清酒护在怀中,听到嘶吼声,仰头看见从地底下翻出的东西。 稷修? 为什么她会主动现身? 成钰脑子一转,松开骨鞭,顺着沙丘一路滑倒底下,然后他转身,扬着骨鞭上去。 陈清酒被他藏在下面,也没闲着,他张口咬在虎口位置,一用力,咬了一口血,他手掌一翻,鲜血在脚下凝结成界印。 飓风之中,成钰的身影已经不太清晰,唯稷修之躯似有遮天蔽日之力,陈清酒握着卦师令,御剑而起,他将卦师令一抛,金色光芒穿破天际,如同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锐利无比,气惧赫然。 黄沙漫天,陈清酒退回远处,抬手挡着眼睛,身上衣衫已经被划破,沙子卡在伤口里,全身刺痛。 卦师令光芒大显,飓风中心,成钰左手骨鞭勒着稷修脖子,右手抬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她头部正中央,稷修仰天嘶吼,尖利的爪甲摁在地上,猛地将成钰甩下来。 顺着骨鞭,成钰蹿到她胸膛前,悬挂着,卦师令随心而动,万千光辉化作星雨。 成钰及时撤回骨鞭,滚落在地,稷修的身子渐渐缩小,最后化为一抹丹青,落在卦师令上。 飓风阵骤停,但成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到脚下黄沙开始下陷,他眉头皱起,回头道:“阿酒,先离开……” 话音未落,成钰便发现,不仅是他脚下,但凡目光所及之处,皆有黄沙流动。 如此变故,成钰不假思索,起身握着陈清酒的手腕就要离开,但浑身灵力却犹如被人抽了个光,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不仅如此,连骨鞭都无法召出。 “该死。” 成钰握着陈清酒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天色昏暗,流沙下陷的速度简直难以想象,从高处看,西荒境内方圆十里地,全部凹陷。 在地表降至十余丈时,整片天地都被黑暗包裹起来。 “儿茶。”陈清酒掐了掐成钰的掌心,额头起着冷汗,“小心,这里已经,与西荒隔绝了。” 完全,丧失了与外界的联系。 黄沙被侵袭,脚下骤然一空,两人不受控制地被拖入黑暗之中。 * 寂静之中,成钰睁开了眼。 他正躺在陈清酒腿上,仰头看着这人,视线逐渐清明。 陈清酒虽然醒的早,但情况却不怎么好,直到成钰抬手摸着他的脸,他才眉头皱起,艰难地掀开眼皮。 “感觉如何?” 陈清酒的声音轻飘飘地,仿佛与人耳语,成钰坐起身,头还有些晕,“你怎么了?” “气息太沉重了。”陈清酒掐着眉心,道:“儿茶,这里,好像是黄泉界……” “黄泉界主。”成钰心道:“他是知道我们去了西荒,还是巧合?” 陈清酒微微呼吸着这里混杂的空气,心中懊恼,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抬眸,顿了片刻。 头顶乌青色的天空下掠过一群黑鸦,扑腾着翅膀向远方飞行,空荡的四方,倏然传来沉重的鼓声,犹如敲打在人心尖上,陈清酒心中一惊,但见成钰往前走,他也跟在后面。 约莫走了数十来步,两人一同站在悬崖边上,看着百尺高的崖下,涌着密密麻麻的死魂,天堑中心,有一座人头骨堆砌而成的高台,高台四方以魂火点着火把。 成钰看了陈清酒一眼,当下揽住他,跃入天堑,稳当落地后,便加入了死魂队伍,往中央的高台靠近。 方才在上面时看不大清楚,这会儿走到下面,陈清酒才发现那高台大概有数十丈高,拔地而起,隐约可见中间攀着死魂。 “这是要做什么?”陈清酒心想,他与成钰挨肩而行,一边留意着四周的状况,一边试着运转灵力。 早知入九曲黄泉界会丧失一部分灵力,但陈清酒没想到自己会被压制成如此这般,一想到当时的成钰独自面对十恶域中人,他便觉得心惊。 陈清酒下意识地去捉成钰的手,而后者被他握住手,对他颔首笑了笑。 陈清酒心头一软,却是面上肃然。 再不能由他一人胡闹了。 死魂如潮水般向前涌动,不过须臾,两人跟前已经挤满了‘人’,成钰将陈清酒护在身旁,同他们行进。 然而就在这时,队伍内突起骚乱,一部分死魂摔到在地,开始发生踩踏事件,陈清酒听到他们的鬼叫声,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捂耳朵,后面便有人狠狠撞了过来。 成钰迅速伸手,却捞了空。 “阿酒!” “儿茶!” 陈清酒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成钰被淹没在人海之中,四周死魂推搡着,甚至还有几声尖笑,陈清酒努力往成钰消失的地方挤,游离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个红衣人。 来人穿着绚丽宽大的红色衣服,脸上带着鬼面,双手张开,拦着陈清酒。 陈清酒心头咯噔一下,眉头皱起,而红衣人一拂袖,变了个笑脸,须臾也被挤散在视线中。 陈清酒面上镇定,正在思考,胳膊却被人从后面抓住,有人紧紧贴着他,在他耳边说道:“灵均仙主,别来无恙。” “谁!”陈清酒猛地回头,身后人已化作黑鸦飞散,死魂慢慢转头,是一张一张极其相似的脸,同时微笑看了过来。 他们用着同样的声音冷冰冰地说着,“灵均仙主安好呀……” 陈清酒被这场景骇出一身冷汗,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他一回头,发现这些死魂都看向了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天际俯冲下一只黑鸦,风沙吹过,陈清酒一抬袖遮眼,有人顺便握住他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将他拽了起来,飞身上了高台。 “仙主大人。”站在他面前的人穿着黑色袍子,身上弥漫着浓重的死气,那张脸就隐藏在黑暗之中。 “黄泉界主?” “正是在下。”他发出沉重的闷笑,双手拢着衣袖。 陈清酒仰头,发现自己被扔在高台中央,往上攀爬几个人梯,才能到达最高点。 黄泉界主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上去,玩笑说道:“仙主可要上去一观否?” 他话说的轻松,陈清酒却从其中听出不容拒绝的意味,他问:“黄泉界主苦心积虑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我能拒绝?” “这倒是不能。”黄泉界主礼貌地低了低头,哑声道:“仙主倒是一如既往的明白。” 他招了招手,紧接着身边就出现一白衣人,黄泉界主道:“请仙主上去。” 白衣俯了俯身,刚要走到陈清酒面前,后背突然袭来一阵凌厉无比的鞭风。 ☆、尾声(三) 黄泉界主并未回首,右手轻抬,握住了鞭刃,轻轻一扯,“绛灵山君还是这样,不打招呼就贸然出手,失礼。” 他这话什么意思? 陈清酒脑子过了一万种可能,他抬头,看见了成钰,而黄泉界主也转身,挥了挥袖,将骨鞭弹回去,并对白衣道:“不可惊扰仙主。” 下一刻,黄泉界主的身影便晃到了成钰面前。 “儿茶!” 伴随着陈清酒的这声惊呼,黄泉界主手中神力更甚,犹如泰山压顶般,兜头而下。 白衣人不顾其他,拎着陈清酒如物件一般,几个飞身,将他扔在祭台之上。 祭台四面立着一人高的火把,中央凹陷,凌乱堆着人骸骨,还有斑斑血迹。 结界坐地而起,全面封锁,白衣人冷眼瞥见陈清酒的动作,一个闪身抬手狠劈,啪嗒一声,玉笛寸寸断裂。 他伸手,食指指尖点着陈清酒眉心,似要夺取陈清酒的神识。 陈清酒没给他这个机会,伸手迅速卡住白衣人的右臂,而后往外一折,同时后退,双手在身前合印,目色清冷,“玄武,落!” 雷霆苍茫,大风起兮,吹得人衣袂飞扬,白衣人眉头皱起,随后五指虚空一摁,从脚下提出把长刀。 一刀挥下,直冲陈清酒面门,而白衣人同样出手如电,伴随着刀锋而来。 陈清酒灵力恢复不过有三,避开前面一击,却躲不掉藏在锋芒刀气之后的人。 白衣右膝顶在他胸前,同时左手扼住陈清酒的咽喉,右手食指点住他眉心,将人压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眉心一阵剧痛,陈清酒面色发白,双手去掰他的指头,白衣嘴角动了动,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继而返身退出结界。 阵中嶙峋巨石拔地而起,灵怨两气纵横,陈清酒面色难看,呕出一口瘀血,紧接着他体内的五源灵灵核便不受控制,纷纷而出,往结界正上空飞去。 十方恶鬼同嚎,地之骷髅也化为齑粉,滚滚天雷,将九曲黄泉界的天劈开一道裂口,八荒界明亮的光芒投入,地府灵体,伴随着忘川水往外逃窜,数不胜数。 就在此时,黄泉界的温度骤降,与成钰正对抗的黄泉界主似有所觉,及时收手。 寒冰从四面八方而来,顺着忘川之水,如影随形,攀附而上,连同地府灵体,冻封天裂。 冰柱上隐隐约约现出一条体色为玄的巨型蝰蛇,吐着猩红蛇信子,其赤色双瞳充斥恶意,坚硬的鳞甲在冰层上摩擦出强力的响声。 顺着寒冰,那蛇急遽来到祭台前,无视其结界,停在陈清酒面前。 黑色雾气中,渐渐凝出一人形,鲜血滚出的彼岸花沿着衣摆向上生长,来人双手拢在广袖中,覆着鬼面,面具下,一双血瞳冷眼睥睨着陈清酒,“上三界人是都死光了吗?还派你这个病秧子来?” 如陈清酒这般人,对于谢怀这种阴晴不定的暴躁脾性也还是不能接受的。 他苦笑一声,还没说出口,又一口瘀血吐出。 谢怀弹指将一道寒气打入他眉心。 眉心的冷意迅速蔓延,带来比极北苦寒之地更加彻骨的,却十分有趣地压抑住了体内翻涌的邪气,让人神智清晰。 四方石柱冻裂开来,谢怀抬手将其余四枚灵核收入袖中,顺便将陈清酒扔了出去,喝道:“青涯!” “在。” 他话音刚落,身后上空便现出一人,衣袍飒飒,青涯眯眼笑着,食指相对,其余手指紧扣,“灵剑千尺,应我召之。” 青涯右手在空中虚划,后反握一把轻剑, “绛灵山君,接着!” 千尺剑破冰而来,成钰抬手刚接住,森森寒气便侵入骨髓,他眼角微弯,与谢怀同时逼近黄泉界主,招招狠厉。 “好剑!” 一切发生的始料未及,白衣震开身上寒冰,正要抬步赶去解围,面前突然劈下一道灵刃,白衣猝不及防,被割伤臂膀,再抬眼看去,只见陈清酒站在不远处,骨鞭如毒蛇般,环绕身侧。 “嘁。”白衣眼底一片阴鸷,面色极差,“真是个挡路狗。” “不好意思,挡你狗道了。” 难得的,陈清酒反驳了句话,同时右手握着骨鞭,踏冰而行。 与此同时,被谢怀和成钰同时围攻的黄泉界主依旧游刃有余,毫不慌张,反观成钰,只觉心惊。 盗取而来的神力,必有反噬,可眼前这假的黄泉界主,先不论反噬是什么,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这身手,谢怀怕是都不敢单挑。 成钰不敢马虎,双手握紧千尺剑,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怪异之处。 “终于发现了吗?” 成钰抬头,只见黄泉界主那双无情无欲的眼中清晰映出千尺剑的寒光,他道:“太迟了。” 成钰偏头,长剑一横,喝道:“阿酒!快走!” 太迟了。 一声尖鸣,浑身烈火的鹏鸟飞卷而来,义无反顾地撞上冰柱,被冰封住的灵体瞬间破碎,黄泉界口,再次显现。 轰然一声巨响,黄泉界颠簸不停,骨鞭应原主意念,盘旋在陈清酒头顶上空。 黄泉界主绣袍翻飞,衣袖中的阴灵飞出,缠绕住成钰脚腕。 谢怀化体,将尚在冰柱下的人卷回半空,至此,黄泉界域彻底被破坏。 成钰反手一剑,身后人微微仰头,剑锋将他脸上那张遮盖严实的面布划破,露出真面目。 陈清酒这时站在安全处,距他不远,又赶巧是个面对面的站位,见此情形,不仅一愣,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姜宁?” 姜宁,三百年前,还是哪个门派的掌门人,曾与他们一同作为天地阵的‘棋子’,身陷绝境。而陈清酒之所以对他有很深的印象,完全是因为那个与他性格迥异的弟弟,姜明。 姜宁成亲之时,请过陈清酒,那时他曾在喜宴之上遇见过姜明。 姜家老爷子曾为一代枭雄,生下的姜宁同样的杀伐果断,而次子姜明性格懦弱,若非那点灵力血脉在前,真让人怀疑他不是亲生的。 但姜明懦弱归懦弱,其修为天赋,却是不可小觑,是以姜宁当年一接手门派事务,便给他了一个不错的职位,日后还为他说了门亲事。 在陈清酒的记忆中,好像那门亲事没来得及办成。 化祖一祸,死了太多人。 姜宁的长发被阴风吹得起伏,听到这个名字,他嗤笑一声,一边提防着谢怀这条毒蛇,一边与他道:“灵均仙主好记性,三百年生死过去了,你还知道我这个小人物。” 思前想后,陈清酒面色一变,抬掌直接劈了过去,“你发什么疯!” 姜宁自是无惧他一掌,身子都懒得动,声音轻轻,“我要打破这三界五域,为我那傻弟弟和那未过门的弟妹,讨回一个公道。” 姜宁抬手轻按他一掌,身子晃了晃,瞬间移到祭台之上,遥遥叹道:“仙主,还记得当年月杀所做的阵法吗?那日你同绛灵山君离开后,又有一半人自相残杀而死,我那时重伤昏迷,醒来后,身边都是尸体。” “我的傻弟弟……”姜宁似乎陷入过去的回忆,有些麻木道:“被人钉在祭台上,扎成筛子一样,放干了血。” “月杀这招很毒。”姜宁坐在祭台上,目光下移,落在已经化为原形,并且重伤的天邪身上,“仙主,我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件事情不能怪你,我本无意伤你,可奈何,这条路必须有你相帮。” “明事理?”谢怀看他,冷嘲热讽,“那天底下明事理的人可能都死光了。” “十恶域主,你不必讽我。”姜宁心平气和道:“成为黄泉界主,并非我所愿,只是这层身份,实为苍生命脉所系,知道的东西,总归是多于旁人,就比如你为何割了一半魂灵,虚弱至此。” 谢怀冷声道:“闭嘴!” 姜宁笑了笑,食指抵着下唇,“你放心,虽说是个假的黄泉界主,但这么多年了,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我心里还是清楚的……倒是你,如此干脆的割了半个魂灵给别人,怕是没料到我会此时出手吧?” 谢怀黑着脸看他。 老实说,姜宁这些年做黄泉界主,也算是心机费尽,原本二十七八的面孔已苍老大半,看着生死轮转,一双眼睛更是透着无尽凉薄。 姜宁落在天邪面前,半跪在地,右手抚着他颈项处,“我弟弟的死,归根结底,是这些人的错,四兽,欲要复活化祖,于是我找到了天邪,以打开混沌界为交换条件,让他们带着五源灵来见我……天邪作为化祖四兽,是唯一一个从神域贬乏下来的罪子。” “只可惜,他命不如你。”姜宁望向陈清酒,五指往下用力,血色飞溅至他脸上,姜宁不紧不慢道:“不过没关系,他能找到五源灵的拥有者,也不算妄活了。” 陈清酒:“你以为姜明的魂魄归了混沌界?” 姜宁:“没错!” 当年姜宁侥幸不死,留在黄泉界,才得知姜明未曾轮回,也未曾湮灭,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是去往了混沌界。 “法象天地,准绳阴阳,就算是便宜得来的黄泉界主,你也不该以一己之私,让千千万人葬送性命,更何况令弟去往混沌界,自是有道理的。” ☆、尾声(四) “谢怀,你我同为主司,又哄骗谁呢?”姜宁不为所动,道:“混沌界,虽为上三界,实为污垢之所,自古以来,天地万物何不遵循因果轮回之法度,既如此,为何还有混沌界存在?除却创世大祖死后自愿归身混沌,众生造孽,是宁愿沦为畜牲道都不愿去那鬼地方。” “那是死境。”姜宁道:“去了哪里,若不能及时而归,就是真的没了。” 关于那个人存在过的记忆,身份,罪孽,善果,过去种种,一并消失,成为白纸。 “他做错过什么?要被遣归混沌?”姜宁回头,白发狂飞,心中的执念经年累月地沉淀在眼中,地下魂魄由他差遣,穿透冰层,直上青云。 谢怀与成钰同时上前,无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续生 作者:沧海氏 魂魄缠绕成藤蔓状,阻挡着前路,陈清酒御剑至高位,结界散开,堵住众鬼逃脱之口,而在同一时间,白衣紧随而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陈清酒面前即悬崖峭壁,他回头看了一眼,左手暂且托着界印,右手将长剑掷于脚下。 “陈清酒!”白衣上前三两步,衣袖满片红色,脸色和鬼一样。 立在峭壁之上,居高临下,陈清酒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状况,他眉峰微挑,随即以剑护身,双手抬起。 白衣瞳孔微缩,看着他将灵核祭出,金色的光芒微弱却不失源灵之力。 陈清酒感觉到丹田空荡荡的,他将下唇咬破,不遗余力。 山崖之下,火光冲天,陈清酒后退半步,呕出一口鲜血,灵核自然浮向高空,身后剑阵迅速破裂,长剑回手,与此同时,白衣逼身而来。 灵力裹着刺骨的风雪,白衣一击而上,陈清酒手中的剑荡起一层清辉,剑身嗡鸣,淡蓝色的光壁阻拦住白衣的袭击,陈清酒立足于中间,突然启唇笑了笑。 白衣看着他的唇语,瞳孔放大,当下撤了手掌,还没来得及后退,面前的光壁便已经炸开,瞬间地动山摇。 灵核一同破碎,炸开的金辉四散开来,挡住了一片天,山壁垮塌,坠落之时,陈清酒找了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将自己悬挂着,免去一场雪灾。 而此时的下方,成钰长剑逼近,姜宁颇为镇定地捏住他的剑刃,身子侧仰,抬头看着黄泉界的变化,目光一变,他反身背过成钰,同时手指轻拨,将成钰手中的剑推向谢怀面前,整个人飞身而上。 成钰的长剑紧随其后,姜宁回头冷睨了一眼,抬指挥袖,突然面色阴沉,他被迫回到地上,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 陈清酒已经过来,姜宁看着他,神情阴鸷,“你干了什么!” “你猜不出吗?”陈清酒抖掉肩头风雪,道:“这偷来的神力,总归是要还回去的。” “不可能,没有人能取走我的神力。”姜宁瞪大眼睛,想要运转神力,却发现他似乎真的失去了与黄泉界的联系。 “是金光,那道金光。”姜宁抬头,看向头顶落下的金色流光,“一定是它。” 姜宁后退半步,掌心暗影翻涌,他整个人再次跃向空中。 谢怀在旁一直警惕着姜宁的动作,见姜宁又要作妖,他眉峰微凝,瞳中红光妖冶,拔出立在地上的长剑,手紧紧攥着。 长剑自后心插入,姜宁的手掌一瞬间贴上了那层金辉,他感觉到了其中的力量,瞳孔紧锁。 剑出,血色弥漫,姜宁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偏头看向下面的陈清酒,突然笑了。 也好,也罢。 姜宁有些释然地想,这一次,终归是没有亏本的。 他眼睛一闭,还未落地,身体已经完全被烧为灰烬,黑色的浮尘乘风而上,与金辉融为一体。 冰棱纷纷扬扬,化作冬雪散落,几人早已脱力,皆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漫天飞雪,心神安宁。 一切已经步入尾声。 成钰侧头,笑看着几步之外,同样仰躺着的陈清酒。 雪皑皑,落白头。 疲惫与疼痛一同侵袭,只是大劫之后,也不觉什么,大概只要这般躺个三两天,别管它断胳膊少腿的,都能活蹦乱跳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成钰温柔的眼底渐渐落下金色光芒。 他先是一愣,随后嘴角笑意消去,整个人猛地起身,又因为筋疲力竭,而重重摔在地上。 “阿酒……” 陈清酒目光落在指尖,看光芒如萤火般,从他体内飞出,与此同时,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 “阿酒。”成钰双臂撑地,几步距离,艰难爬了过来,颤抖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在哪里?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去抓那些从陈清酒身体内跑出的魂力,试图将它们塞回去。 “儿茶。”陈清酒五指轻抬,够到他衣袖,声音微弱,“你哭了。” 咸湿的泪水落在指尖,陈清酒由心中叹了口气,不禁释然道:“我也,终于能骗你一次了……” 成钰摸着他冰冷的手指,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打颤。 “谢怀。”成钰回头,大喊道:“谢怀,聚魂灯,给我聚魂灯啊!” 陈清酒望着他,眸色逐渐黯淡,而后涣散。 傻子,聚魂灯,哪里能救的活已死之魂。 “太傻了。”陈清酒心想:“怎么能这么傻呢?” * 青白色云雾缭绕,金色暖阳透过云层,影影绰绰,一副不食烟火的样子。 “锦儿。” 陈清酒意识不清,闻言迷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被自己吓醒了。 “锦儿。” 身后那道温润的声音再次如此呼唤,陈清酒坐在地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头,软喏喏地叫了声:“祖神大人。” 话音未落,陈清酒终于发觉不对。 他颔首,看着自己这一双软胖的小手,几乎感觉被雷劈了。 “莫怕。”身后离他不远处的青袍男子温声笑了笑,道:“你在凡尘的那个身体,死后被人强行复生,如今已是走到尽头,只能重新换个身体了。” 虽然有些惊吓,但陈清酒还不至于失态,稳稳妥妥地坐在地上,裹着比自己大上几圈的衣袍,脆生生道:“那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祖神微觉诧异,“是回凡尘界吗?” 未等陈清酒回答,他便走了过来,伸手摸着陈清酒的额头,了然道:“我懂了,对于锦儿来说,凡尘界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经有值得牵挂的人。” 陈清酒如今的这个身体,对眼前人充满了敬畏之心,闻此,不禁埋了头,磕磕绊绊道:“对,对不起。” “无妨。”祖神席地而坐,声音淡淡,“凡尘界,是一个很温柔的地方,你若想留,便随心而去。只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从此以后,是生是死,你与神域,便真的再无瓜葛了。” “我明白。”陈清酒低着头,道:“从我决定离开神域时,便没想过再麻烦这里。” 祖神幽深的眼睛看着他,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三百年前,混沌界乱,神域陨落了八位神使,如今你再离去,偌大一个神域,已不足百人。” 提及这个,陈清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祖神,那混沌域,真的是污垢之地吗?” “我知道你心中所疑。”祖神道:“若真如此,为何当年创世大祖愿意身归混沌?” 祖神一挥袖,两人之间的云层化开,一片黑暗的混沌界显露其中,所见之处,青魂飘荡。 “混沌,乃万物之基,三千界之所以稳固,便是有混沌界的存在,但这其中力量,并非取之不尽,当界域失衡,混沌界的力量便会外散,稳固其中,同时收取一份报酬回去。” 镜中,乌云散开,青魂光芒逐渐黯淡。 祖神道:“当然,如创世大祖这般,献祭之后数千年,便可免于无辜之人枉死。” “所以姜明算是当年的一份报酬。” 或许不仅如此,陈清酒心想,当年化祖一灾,正值混沌界乱时,为稳固界域,被悄无声息带走的‘报酬’绝对不止姜明一人。 “其实细想下来,毫无公平可言。” “嗯?”陈清酒仰头,有些不解。 “但没办法,天地法则,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祖神声音有些低沉,抬袖挥去幻境,又笑了笑,“你这次立了大公,所以离开前还可以问我求一件事,或者一样东西。” 被祖神恩赐的陈清酒瞬间受宠若惊,仔细将他与沉锦的记忆混合在一起,想了想神域里价值不菲的东西。 “连理枝。” “连理枝。”祖神意味深长地重复一句,吐了口气,道:“尔来错枝燕归巢,请君巫山连理绕。” “可是,锦儿,这样东西,你不是许了人吗?” 陈清酒:“谁?” “那个孩子,当年为了骗你手中一节连理枝,也是历经坎坷啊……” “儿茶?!” 陈清酒勉强按耐住心中惊诧,祖神望着他,一脸深意,“看来你归心似箭,还想求别的什么吗?” 陈清酒见他如此执着,想了想,不禁笑问:“我若是求与天同寿,祖神能允我?” “这个自是办不到。”祖神默默看着他,忽然伸手,将这小小的孩童抱入怀中,心中惋惜,“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个的都留不住……” 祖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着痕迹地抹了把辛酸泪,又慈爱地掐了掐陈清酒尚且有婴儿肥的脸颊,无可奈何,“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陈清酒被扔下云端时,隐约还瞧见那人漫不经心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祖神形象。 陈清酒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正要深眠时,猛地腰身一痛,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摔得个八分凄惨也是有的。 “谁!” 陈清酒手腕撑地,咯噔一声脆响,听到身后声音,呼吸凝滞,也不管肋骨断了几根,爬起来就要扑过去,然后惨不忍睹,摔了个狗吃屎的姿态。 祖神还很贴心的把他送到了家。 陈清酒先是茫然无辜地坐起,不过须臾,就红了眼眶,托着半个折了的手臂,疼得眼泪不要钱的落,委屈道:“儿茶……” 成钰披着一件单薄衣衫,站在温泉边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童吓了一跳。 “阿酒。”他随即意识到面前人是谁,脸色大变,大步上前。 陈清酒一张白净的脸被泥爪子和眼泪花糊得是东一块,西一块,这个五岁小童的身体终于挨不过这些疼痛,仰头嚎哭不停。 灵均仙主出息了。 ☆、番外(一)伪新婚 事后的陈清酒才得知,他这天上走一遭,人间已是三年有余。 四月桃花开,雀音婉转,青草鲜香。 昨夜云雨巫山,第二日,便醒晚了,身侧薄被微凉,陈清酒睁开眼,没发现枕边人,觉得倦怠,也没多在意,裹着被子翻身又睡了。 窗外小雨淅沥,雨打芭蕉。 起身时,天色依旧昏暗,看不出时辰,直至梳洗完毕,陈清酒才看到烛台下压着的一封信笺。 信中内容如是写到:此间鸿笺,书向予美。 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桂馥兰馨,兹凭心仪,下愚伏承 天地万灵, 请君愿与小生缔亲,言念云云。 谨奉启以闻, 鉴念。 愚弟儿茶。 陈清酒不知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不做理会,出门上街买了碗素面填肚后,便坐在房内读话本。 临近黄昏时,有人来敲门。 儿茶选的这处院子,在镇子的最西侧,周围人不多,再加上陈清酒住来也不走动,因此是个清修之地。 院门口站着个商贩,手捧长匣,见陈清酒开门后,拜了拜身,道了句‘君安’,便将东西给他,说是日前有一位公子定下的,吩咐今日送来。 陈清酒道了句谢,回到屋内,打开匣子,发现里面竟是一件赤红色金纹喜服。 喜服上压了支簪子,簪子下还有一张红纸,用的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粉写着‘还请着衣,赴约无倦’八字。 郁渊出绛灵山后,立的山庄别院便叫做无倦,取,无方风流,使人忘倦之意。 至酉时,天微暗,山路空荡,阴雨缠绵。 无倦山庄设在半山腰处,门户不大,就是寻常人家那般,可打开门,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陈清酒敲了敲门,里面候着人,立即迎出,女子着淡妆,一身喜庆,笑意盈盈,“陈仙师。” “月见姑娘。” 陈清酒颔首,月见淡笑不语,为他撑开一把红色油纸伞,“还请仙师移步。” “有劳。”陈清酒垂下眼,跟着月见走过影壁。 影壁过后,入目先是一小片林子,右侧有一潭水,水中停着一艘船只,潭中锦鲤百只,假山环绕。 穿过林子,便是另一门,月见不再作陪,而是将伞给了他,默默退回。 郁渊的骄奢淫逸,陈清酒早有耳闻,虽早有准备,可一入门,还是没忍住,暗骂一句:有钱! 大红灯笼挂水桥,陈清酒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最后一扇门,他伸手轻轻推开,便见屋檐下站着同样身着红衣的人。 成钰走下石阶,为他撑伞,雨幕之下,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屋内走出两小童,一人撑伞,一人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成钰欣然笑了笑,似乎是有些紧张,“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谁曾想天公不作美,竟是来了场不小的雨水,但我想,哥哥也不会太在意人世间的破规矩。” 陈清酒挑眉,眼底都是笑,“所以呢?” 成钰侧身,端起一碗酒水。 这会儿更明显了。 陈清酒暗自发笑,看着碗中的酒水晃荡,心想平时手那么稳一人,这会儿也知道紧张了。 “莫要笑我。”成钰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无奈,他清了清嗓子,微微颔首,“虽然这般有些唐突……愚弟儿茶,今日请君缔亲,哥哥若是有意,但请……饮尽这碗酒……” 完了,更抖了。 陈清酒听他声音发颤,觉得自己也忍不住要哆嗦了,他连忙伸手接过那碗酒。 成钰一抬头,对他微笑,拿起另一碗,与他同时饮尽。 身后屋门大开,堂内已挤满了人,桌案上火烛摇曳,成钰扶着他走进去,一瞥眼看到最前方的郁渊时,陈清酒也不禁愣了愣。 难得的,平常穿得和黑乌鸦一样的郁渊这时也换了衣衫,肯来做一做司仪了。 陈清酒抿唇一笑,郁渊瞪了他一眼,然后打开手中的喜简,装模作样的念叨了几句不知从哪个风流话本上摘抄下来的贺文,引得在座诸位频频发笑。 拜礼之后,原本比较沉静的喜堂突然哄闹起来,陈清酒被推搡着,挤在成钰怀里,喜宴之上,郁渊强行将两人分开,拉着成钰在一旁拼酒,陈清酒看着他们,不由得摇头低笑。 月见坐在他旁边,低声说道:“前些时日,大人前去向郁先生讨了这地方,郁先生听说他要用山庄摆筵席,气得一口老血喷出,两人打了一架,最后郁先生还是让步,大人这才废了好一番力气,用个傀儡娃娃将先生短暂的替换了出来……” 陈清酒闻言轻笑,“郁渊若听到你这声‘先生’,估计得炸毛。” 月见也笑了,她掩袖抿了一口茶水,道:“郁先生看起来确实不大,不过我与他不算相识,直呼其名,也不妥当。” 陈清酒点头,视线又转了过去,恰巧成钰这时也看了过来,他举起酒杯,咧嘴笑得灿烂。 “傻子。”陈清酒轻笑,又看向与他勾肩搭背的郁渊,沉默片刻,“二傻子。” 这场酒拼的彻底,将至破晓,陈清酒起身去拉成钰回房时,他人已经不省人事,再看地上,同样躺着不省人事的郁渊。 见陈清酒有些为难,有几名侍女走上前来,伸手拖架起郁渊,眯眼笑道:“仙师还请快快回房,这里交给我们处理便好。” 陈清酒被她们看的心中发毛,好像他是急于洞房一样,他扯嘴笑了笑,欲要拒绝,却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欲盖弥彰。 喜宴上多得是酒鬼,这会儿还有的在闲聊,陈清酒思忖着要不再等等,脖子上就被人咬了一口,成钰趴在他身上,右手已经准备往他衣服里伸了。 陈清酒及时按住他的爪子,听得侍女低笑,有些尴尬地拖着成钰回了房。 他将成钰扔在床上,回身掩门闭窗,再坐在床头时,成钰依旧没动。 “你若还想装,我陪你一起睡如何?” 话音刚落,成钰便假惺惺地掀起一侧眼皮儿,然后侧身,双手环着他的腰,枕在他身上,“郁渊那个老魔头,明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拉着我不放,早知道就不放他出来了。” 陈清酒问:“你那傀儡能撑多久?” “三天。”成钰打了个滚,“不过他可能醒来就回去了。” “嗯。”陈清酒不知道郁渊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便多问。 问完这事后,两人突然陷入沉默之中,成钰与陈清酒在一起也有好多年了,这会儿落了实,一向风流的绛灵山君反而不知怎么开口,而陈清酒则想的是,郁渊怎么没把这家伙真的灌醉?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成钰这才抬袖,看到他的动作,陈清酒心猛地一跳没敢动。 成钰先是夹着他的衣袖,然后手指握着陈清酒的手腕,慢慢往上摸,见他不做反应,便大着胆子,撑起身子,去解他的腰封,如此轻拢慢捻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后,绛灵山君突然一把将人推倒。 “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续生 作者:沧海氏 他娘的!”成钰心道:“再磨叽下去就等白日宣淫吧!” 他将陈清酒的外袍扔在床下,右手从衣领处下滑,捏在陈清酒腰侧,去亲他的面颊,“阿酒,我们如今也算是……明媒正娶过了……” 陈清酒点了点头,一脸羞赧,抬手挡了挡。 成钰看着他,方才喝过的酒这会儿终于有些上头,他舔了舔唇,将陈清酒翻过身,急不可耐的扒光两人的衣衫,咬在他后颈上,含糊不清的说道:“那今日,我们不醉不休……” “你……”陈清酒抬头,刚要骂他不知羞耻,嘴却突然被堵住,亲过之后,成钰的手指便一路下滑,并同他讲道:“阿酒,白日送客,若真下不了床,你就不要勉强了。” “……你!” 惊于绛灵山君厚脸皮下的好心好意,又在情场上屡战屡败,此时被惹毛了的仙主大人终于不堪忍受,红着眼瞪他,软趴趴地吼道:“你别光说不练假把式!” 成钰意味深长地一笑,“哦?” 事后,绛灵山君凶巴巴地看着身下人,亲了亲他的额头,将陈清酒手腕上的红带解开,眉眼轻佻,表示这叫做,又练又说真把式。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ingqaq,最后小师哥和小师姐的番外延迟,不会太久的(vv) ☆、番外(二) 云稚第一次见郁渊,是在她九岁那年,云老山主,也就是她的父亲,亲自带着那孩子上山,对她道:“稚儿,从今日起,他便是你的师弟,郁渊。” 被唤到的孩子上前,笑容干净,神采飞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正经的玩笑,抬手作揖道:“郁渊,见过小师姐,小师姐安好。” 那时的郁渊,大她三岁。 许是面前人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云稚看着,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少年的青衫便与山林融为一色,她颔首,轻声道:“嗯,小师弟安好。” 绛灵山有专设的学堂,像一些基本课程,郁渊都会去随听,旁的时间,就是跟在云老山主身边,同云稚见面次数比较多。 云稚是老山主和一位普通女子生的,在云稚出生后不久,那女子便病重离世,老山主也未曾想过续弦。 云稚生来没有灵力,且体弱多病,为了给她续命,老山主什么灵药仙丹都给用过,云稚稍微大点儿,身体才转好,或许是从小与药罐为伍,云稚在药理这方面的天赋,也非常人所能及。 十七岁那年,老山主云游归来,又带回了个孩子,当时那孩子交到云稚手上时,已经跟死了差不了多少,老山主说,能救就救,救不了就扔出去。 当日给那孩子服完药,云稚刚推开门,院子里的树上便跃下一道黑影,“师姐,那小破烂还有救没?” “别乱称呼人家。”云稚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领着他往外走。 “不叫小破烂叫什么?”郁渊跟在她身后,笑嘻嘻道:“师姐知道他叫什么?” 云稚摇头,郁渊又凑过来,偷偷问她,“师姐,师父他是不是又要下山?” 云稚瞪了他一眼,嗔骂道:“你安安分分待着,别总想着下山玩,要是哪次被我阿爹抓到,非得打断你的腿。” “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您就直接告诉我,我保证会第一时间赶回来。”郁渊对她眨了眨眼,右手抬起晃了晃,露出腕上的手串,“要是里面的小破烂醒了,您也告诉我,我赶着他这一杯师哥茶呢……” “荒唐。”云稚淡笑摇头,而郁渊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云稚望着手腕上那串与郁渊相同的紫檀手串,不禁莞尔,她手腕轻摇,手串尾端的小铜铃也跟着一晃,却并没有发出声响。 转过身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云稚又不由得惋惜。 绛灵山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往常爱闹腾的郁渊也下了山,这里便越发清净,云稚没有修为,无人陪伴时,就在房子里看书,大半个月时间过去后,有人匆匆忙忙过来敲门,说是被捡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 ‘小破烂’其实不小,看起来和云稚年纪差不多,刚醒来,神识还有些混乱,眼睛也看不见,至于耳朵,云稚也摸不清他是真听不到还是装的。 云稚先派人送信给她父亲,后又顺便摇了摇铜铃,提醒郁渊赶紧回来,郁渊大约是真的急这一杯‘师哥茶’,云稚传信第一天,他人就回来了。 云老山主是在四天后回来的,那日他与‘小破烂’单独处在屋里,一天一夜的时间,次日,绛灵山便多了一人,继‘小魔王’后,‘小破烂’也诞生了。 ‘小破烂’依旧不说话,单就为了他们这个小师弟和谁姓的问题,郁渊同云稚执拗了不下半个月的时间,然而还没等他们择定,‘小破烂’就会开口了。 “儿茶。”少年人执着一把冷剑,站着树下,神色淡然,“不姓云也不姓郁。” 说罢,人便负剑离去。 “小破烂,挺硬气的呀。” 郁渊冷笑一声,身影虚晃,与此同时,前面的人也顿步回首。 “郁渊!” 剑光冷冽,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已过招数十下,再分开时,儿茶站在原位,半分也没挪动,郁渊站着他面前,挑着眉道:“小家伙剑术不错,就是灵力低了些,你叫我声师哥,往后我教你如何?” 儿茶没理会他,径直走了。 云稚以为这么一番闹腾,郁渊也就作罢,谁曾想自从儿茶醒后,他就没再下过山,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撩拨儿茶。 起初两人是见面就打架,到了后来,儿茶仿佛懒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得动手了,两人莫名其妙地建立起了‘友谊’。 儿茶身子恢复得差不多时,云老山主便带着两人出去历练,留下云稚一人打理事务。 绛灵山没什么大事,能交给下面人处理的,云稚就会交给下面,她自己最多时间是在药台,偶尔的空闲,则会去郁渊院子里。 郁渊的院子里立着葫芦架,他本人虽喜欢,却又不爱打理,因此常常枯到一大片,也亏得云稚在。 云稚头一次下山,是跟着郁渊和儿茶的,因为是除水怪,没什么大危险,第一天晚上,他们两人就差点把人家湖里的虾给烤完了。 回山时间不急,除完水鬼之后,郁渊就消失没影了,留得儿茶和云稚两人在客栈里,恰逢此地桃花会,云稚觉得有趣,便要出去,她若出去,儿茶自然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行动。 桃花会,赏花品酒。 这里的桃花酒酿的别有一番风味,酒中有淡淡的苦涩之味,其中桃花香,也有可能是两岸夹杂的。 云稚和儿茶,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中间还摆着一桌桃花酥,总之,今日的所有东西都离不开‘桃花’二字。 云稚端着一碟子点心,看着岸上往来的人,突然问道:“小茶,你来绛灵山之前,是在哪里住着的?”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云稚托着腮,微微颔首,“也是,不记得很正常,就像你郁渊师哥,他也不记得。” 儿茶刚想纠正,说郁渊不是他师哥,岸上突然飞来一个东西,就要落在云稚身上,他正要动,却在看清那东西时,微微一愣,然后一支桃花便落在云稚怀中。 手法还挺准,儿茶心想。 云稚也微微诧异,偏头看去,只见岸上有个蓝衣小公子,此时正摇扇看着她,见她回头,提高了语气,“小娘子生得非凡,可否有幸邀会一游?” 云稚淡笑,“公子世无双,可奈何我已心有所属。” 那岸上的公子视线瞥到儿茶身上,又道:“我瞧着小娘子身后之人,长的便是不解风情的样子,娘子可莫要痴心错付。” 云稚起先还有些纳闷,儿茶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专门同她乘了同一条船,在这个地方,桃花会,一男一女,共乘一船,意义再明显不过。 云稚本来为了避免麻烦,才和儿茶乘着一船,这会儿余光瞥见周围船只上你侬我侬到忘我的小情侣们,不禁失笑。 “小公子莫要耽搁时间,还是另寻佳人的好。” 岸上人见她执着,也不纠缠,微微颔首,摇扇而去。 “师姐……”儿茶盯着云稚的背影,欲言又止。 “什么?”云稚回头看他。 “你,喜欢郁渊。”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么明显? 云稚心想,儿茶抱着剑,眉头锁着,并未再看她,“郁渊他整日待在什么地方,师姐你应该知道……恐怕所托非人。” “你呢?” 儿茶:“什么?” 云稚:“你有喜欢的人吗?” 儿茶抬头,除去短暂的疑惑后,他的眼中再掀不起任何毫无波澜。 儿茶道:“我没有。” 云稚笑笑不说话,她转过身,坐在船头。 郁渊每次下山去往哪里,去干什么,她心知肚明,但知道是知道,喜欢是喜欢,总归是没有挑明过关系的,所以郁渊愿同哪个女子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云稚想,只要绛灵山在,郁渊不管在外面多久,他总是要回家的,回家一次,云稚见他安全,也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她以为,他们三人是同样的,鸿雁虽高飞,却依旧会归巢。 可后来,归巢的却只有一人。 ☆、番外(三) 老山主叫郁渊和儿茶进房的时候,云稚便在门外等着。 这些年来,云老山主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云稚知道,他阿爹撑不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里面出来,儿茶是惯有的冷漠,而郁渊,脸色不太好,甩袖直接离开了绛灵山。 云稚知道他阿爹是想将绛灵山托付给郁渊,但郁渊好像不怎么情愿。 云老山主一生只有三个徒弟,云稚没有灵力,于情于理,绛灵山都不可能托付于她,而儿茶…… 云稚记得,他阿爹曾说过,儿茶非绛灵山中人,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老山主弥留之际,云稚决定去找回郁渊,那是她第一次去往妖族。 极乐坊,云稚知道,只要郁渊不在绛灵山,他就会来这里,果不其然,云稚在三楼雅间找到了他。 彼时的郁渊,有佳人美酒相伴。 “郁渊。”云稚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道:“同我回去。” 他怀中的女子一阵轻笑,抬手掩唇,“阿渊,这人是谁啊?不会是你的小师姐吧?” 小师姐,多么可笑。 云稚觉得头疼,又道:“你让她先下去,我同你单独说说。” 女子又问:“凭什么?” 郁渊将怀中的女子放下,道:“胭脂,你在外稍等片刻,不会太久。” 那名叫胭脂的女子嗔怒地看着他,最后轻哼一声,越过云稚走了出去,还顺手甩了一把门。 郁渊这才拢好衣袖,冷声道:“师姐,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我不想同你在这里闹翻了脸。” “原因。” 郁渊:“什么原因?” 云稚:“给我一个你不肯回去的原因?” 郁渊摇头,“没有原因。” 云稚道:“那你就给我回去做绛灵山主,阿爹不行了,他也是你师父,你怎敢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续生 作者:沧海氏 这时留在此地!” 郁渊轻笑,这时抬起眼,拎着酒走过来,“我的好师姐,你知道我回去意味着什么吗?” 郁渊深吸一口气,在她面前踱步,“师父应该没告诉过你,做绛灵山主得牺牲些什么?比如一辈子不得出山,比如什么百年之约?比如未继山门者,终身不得回山,再比如……” 郁渊停顿了一下,视线转了过来,沉声道:“娶你。” 云稚木讷道:“你说,什么?” “我说娶你。”郁渊突然怒气冲冲地摔了酒杯,大步上前,抓着云稚的手将她扔在床上。 他这小师姐,除去一身精湛的医术,也就和寻常女子差不多了。 云稚还在怔愣,她没想过,她阿爹会提出这种要求,算什么? 郁渊已经欺身而上,他右手掰着云稚的面颊,眼中带着浅淡笑意,“小师姐,换作是你,你愿不愿意?” 郁渊身上有很浓的酒味,但他这个人,却是不会喝醉的,云稚面色有些发白,她问:“郁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 “起初不知。”郁渊打断她道:“后来便懂了。” “你!” 云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郁渊道:“不过我自以为我们之间没什么,至少我对你的感情止步于此,你说是吧,小师姐。” 她是他的小师姐。 云稚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摊开了这层关系,会让人这么难受,而郁渊从始至终都是置身事外,并且又知道这件事,跳梁小丑,一直都是她。 云稚手脚发颤,她咬着牙道:“你起身,我回绛灵山。” 郁渊抬手,起身坐在床边上,看着她整理衣衫往外走。 “云稚。”就在她抬手开门时,身后的郁渊突然说道:“我希望我们就此别过。” 云稚回头,看着他靠坐在床,双臂环胸,一脸冷漠。 “就此别过。” 出了极乐坊,外面落着蒙蒙细雨,云稚猛吸了一口气,她还来不及在这里悲秋伤怀。 云稚回山时,见了她阿爹最后一面。 丧事办的简易,按老山主的要求,火化后,将骨灰与云夫人埋在一处。 处理完这些事宜,儿茶前去找云稚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收拾行李。 “师姐,真的要走?” “我不可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儿茶,人不能止步不前。”云稚看着他,有些难过,“只可惜,连累你了。” “我没事。”儿茶摇头,“我倒希望师姐你留在这里,但你要走也好。” 儿茶送她出山之时,云稚还是不忍,告诉他道:“儿茶,规矩是死的,绛灵山历代的规矩数不胜数,你也不必一一遵守。” 儿茶笑着道:“我懂。” 云稚叹息,知道他是半分没明白她的意思,便挑明了说:“我的意思是,你若真想,便去看看吧。” “阿酒是吧。”云稚端详着他的神色,道:“我见你写过很多次,你时刻记挂在心,想必是个很好的女子。” 儿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难得可贵的泛起了丝丝笑意,他道:“不必了,不需要。” “哎……怎么说,罢了,你随便吧。”云稚摇头,道:“那我,走了。” “嗯。”儿茶轻点头,站在原地不动。 走了约莫百步的距离,云稚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绛灵山。 起初为了让儿茶安心,云稚有了落脚之地,都会书信一封送到绛灵山,她的身体情况特殊,因此不能在一地久留,儿茶回信,每每与她说的,也大多是绛灵山之事。 云稚那时才知道,所谓的‘百年之约’是什么意思。 绛灵山外有一层禁制,每一任山主继任的前一百年时间内,都得老老实实待在山中,供灵力给山中禁制,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儿茶告诉她,历代山主能熬过这一百年时间的并不多,而儿茶的这一百年时间里本来是安全的,怪就怪在他那日起了出山的心思,所幸回来的及时,也不至于埋入土里,但是可能得闭关个几十年。 这一闭关,云稚与他的联系差不多就断了。 这一年,云稚准备前往南地,这一带水路有些不太平,启程两天后的夜晚,云稚所在的船只便被人劫了,来的盗匪烧杀抢掠,云稚本来躲在房里,见实在藏不住,便打算跳水。 她不会游水,可总归是有仙丹续命,小时候被喂的乱七八糟的丹药这会儿算是有了用处。 船舱里的血腥很重,下面是黑压压的水流,拐角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云稚屏住呼吸,一头栽了下去。 就这样吧,是死是活看天命了。 ☆、番外(四) 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永宁村住着一位女神医,神医妙手回春,为人贤淑,给人治病从不收钱,有千般万般好,就是样貌丑了些,又守着寡,带着个孩子,村里老人心疼她,总要给她说媒,都被劝退了。 神医待人好,邻里之间也都帮衬着,每月有两日的时间,神医都是带着孩子去山上采药,不在家看诊,来看过病的人都知道,然而今天,神医家门口居然站了个人。 起初,来往的人都会上前告诉他,今日神医不看诊,而那人总是很有礼貌的报之一笑,然后继续站在门口。 后来有人看出了些苗头,街上卖菜的老大妈主动招呼他坐下等,于是半个时辰后,茶水瓜子都围了上来。 “小伙子,你长得可真俊诶,今日来见云神医是有什么重要事吗?” “结亲算不算重要事?”旁边嗑瓜子的胖大婶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续生 作者:沧海氏 “我瞧着准是,小伙子一定是被云神医救过,然后回过头来以身相许了!这些年,这种事多了去!” 儿茶捧着茶碗,将碗里的小虫子吹了出去,弯着眼看她,问:“很多吗?” “多!多!”那胖大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喊道:“不过小伙子你放心,那些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比不过你!” 这老大娘早年可能是练过铁砂掌,儿茶背地里叹息,又听她说:“我觉得云神医的婚事还是早早定下的好,你说她年纪轻轻带着一个孩子也不容易,闲话也就不说,我都替她可惜……” 儿茶眉头一皱,“孩子?” “对啊!”胖大婶横眉一扫,瞪着他道:“咋的啦?你嫌弃啊?” 儿茶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成。” 儿茶语塞,喝了一口茶水静心。 胖大婶继续回忆道:“当时老李家那孩子在岸边捡起云神医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俩人能凑到一块呢,可惜了。” “人家没那个意思,你就别乱弹鸳鸯谱。”王婆磕着瓜子,打趣道:“再说了,老李家的那大傻子能有这小哥好看?” 儿茶抿唇一笑,问:“在岸边捡到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王婆看了他一眼,囔囔着,“这事说来话长,四年前啊,老李家那个傻子出海捕鱼,结果在岸边捡到了两个人,就是云神医和她的儿子,那傻子把人放进船里回来也没吱声,还是到了下午才有人看见,把人给救了回来,说起来这云神医也是福大命大,这情况,隔谁都得被鱼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可惜神医姑娘她命是保住了,脸却被划伤了,从额头穿过左眼,多长一道疤,怪吓人的……” 那王婆说着,还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她抬起眼来,却发现对面人的脸沉得可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仔细一看,面前的小伙子依旧捧着茶碗,一脸温顺。 怪了,昨天没睡好了。 正在此时,云神医回来了。 儿茶是最先看到她的,起身猛地将茶碗放在桌上,吓得胖大婶一身肉都跟着颤动。 “阿茶?” 儿茶张了张嘴,看到藏在云稚身后的小孩时,又及时闭了嘴。 众人一看神医回来了,也都哄闹着散开,目送两人回了房子。 云稚将药篓放在柜案上,起身先去了后院拎酒,回来时,儿茶正坐在屋里,那孩子站在他怀里,双手攥着拨浪鼓,摇的欢快。 “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学了些酿酒的手艺,自己喝着也尝不出来好坏,你来替我尝尝。” 看着云稚倒酒,儿茶沉默了半天,“师姐你这些年……” “不提我的事。”云稚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她将酒坛放下,对着儿茶怀里的孩子招了招手,“阿阳,过来这边坐。” 阿阳从儿茶怀里蹦出来,乖乖的挤到了云稚身前,“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儿茶看着她,“总是能找到的。” 云稚顿了顿,“也是,也对。” 两人一时间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云稚怀里的阿阳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碗。 儿茶一抬手将碗拿开,看着面前的孩子,可能是五岁多的样子,从他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师姐。”儿茶抿嘴,“这孩子,谁的?” “啊。”云稚道:“之前遇到劫匪袭船,顺手救的,这孩子同我一样命大,小小年纪,后脑勺挨了那么一刀也能活命,就是有点儿后遗症。” 儿茶问:“说不出话吗?” “是。”云稚打量着儿茶,心中一声叹息,自绛灵山一别到如今,儿茶越发消瘦,如果不是进了屋,没有隐匿气息…… “对不起。”儿茶突然道:“如果不是我这百年……” “这百年,你过得不太好。”云稚道:“儿茶,你不用对不起,更不用一直操心我,我阿爹当时也是病糊涂了,急着给我找一个归宿,你不必在意。” 儿茶默然,他想了想,忍不住道:“师姐,你还是同我回去吧,有我在,必然不会让你出事。” “你看看你,又来。”云稚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好啦,说吧,这次出来想在我这儿住几天?” “我……”儿茶突然有些局促不安,“我这次出来还有事,恐怕不能多留,明日一早就走。” 云稚点头,起身就要给他收拾房子住,儿茶知道她的意思,当即拦下,“师姐,今晚我睡在外面就成,你不用麻烦……” 他又顿了顿,才干巴巴地继续道:“那个,能先做饭吗?我有点儿饿。” 云稚笑了笑,挎着药篓去了后面,等到云稚离开,儿茶才敢仔细看看阿阳。 他的后脑勺有一道很长的疤,而且很深,儿茶手掌托着阿阳的后脑勺,眉头皱着,良久,才有些无可奈何地放开了他。 用过饭后,天便黑了,儿茶帮着洗完碗,自己一个人就出了院子,停在附近的梧桐树上。 屋里的灯很快没了,村子的人睡得比较早,这个时间,灯火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很快便只有月色笼罩。 儿茶盘腿坐在树上,过了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灵符夹在手指间,有些犹豫,他想了想,又往屋子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收回了灵符。 回到绛灵山半个月后,他还是去了趟无倦山庄。 ☆、番外(五) 天色渐暗,云稚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后就关了门,阿阳在院子里玩泥巴,听到她关门的声音,站起来拍了拍手,“吃饭饭!” 云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续生 作者:沧海氏 笑了笑,对他道:“那记得洗手手啊。” 阿阳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往水池跑。 吃完饭后,阿阳便又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云稚去了前面,看看今日缺不缺什么药材,半个时辰后,后面突然一声闷响,云稚赶紧跑了过去,发现阿阳倒在了水池边。 最后发现不对劲,也是在十天后了。 那天晚上,云稚咬着牙,最终拿着刀进了房间。 ―― 阿阳心口处的皮肤被划开,隔着一层血肉,有条红虫很明显的蜷缩在阿阳的心脏之中。 云稚心里顿时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她手中的刀一下掉在地上,后退几步,撞倒了凳子。 “怎么,可能……” ―― 云稚带阿阳出去时,村民来问候了,她借口出去行医,可能几个月后才回来。 云稚走后,带着阿阳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短暂住了下来,直到身边的孩子彻底没了呼吸。 四个月后,云稚又赶回永宁村,山脚下的永宁村此时正在沉睡之中,云稚眼皮重的已经抬不起来,她脚底一软,倒在了地上,彻底掉入黑暗中。 黎明时分,远处的暴响让云稚的意识短暂的清醒了片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很淡的烧焦味。 云稚睁开眼,看着下方场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浓烟压在永宁村的头顶,火舌舔着房屋瓦舍,云稚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地往下跑,越近,屋瓦爆炸声越明显,风威火猛,村庄很快被泼连成一片火海。 “婆婆!阿叔!” “赵婶婶!” 云稚往几处房子里喊了喊,什么动静都没有。 “阿婶!还有人吗!”云稚捂着嘴闷咳几声,突然看见了附近房檐下悬挂着的人。 “赵婶婶……” 云稚上前一步,右脚猛地被绳索勾住,人被摔在了废墟之中,灼热的火花立即溅在身上。 从拐角处,走出来一个黑衣人。 云稚虽置身火海,却觉得浑身冰冷,她哑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们,还有阿阳身上的焱,你哪里来的!” 黑衣人走近,似笑非笑道:“那孩子身上的蛊虫是我下的,但是这永宁村一村人的死可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云稚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不必清楚。”黑衣人看着她,微微俯身,意味深长道:“绛灵老山主的女儿,也就这点儿用途了,不过你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你!” 云稚怒目而视,黑衣人突然伸出双手,捂住她的口鼻,渐渐地,云稚再次陷入昏迷。 ―― “师姐,师姐……” “云稚!你醒醒!” 云稚费力睁开眼,在看清面前人时,推了他一把,“走开。” “云……师姐……”郁渊沉默了一会儿,半垂着眼又跟在她身后。 为什么来的人是郁渊? 云稚有些头疼,永宁村的大火已经熄灭,云稚将房檐下的尸体解下来,她实在是太累了,然而在这个时候还能挤出一点思绪来。 云稚本以为,这一切的灾祸都是要指向绛灵山的,但是来的人是郁渊,郁渊明明已经脱离了绛灵山,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中毒了。”郁渊想了想,还是拦在了她前面,“回绛灵山去,从前事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中毒?” 云稚看他,郁渊抬手捏住她的手腕,将灵力运转至她体内。 云稚猛地一甩手,后退几步,面色发白,“离我远点儿。” “云稚!” 云稚抬头,觉得有些可笑,“你来干什么?和我来往事一笔勾销?可你让我拿什么往事与你销?” 郁渊说她体内有毒,肯定不是蛊虫,阿阳刚死,她体内寄生的焱尚未破茧。 云稚一直后退,边退边道:“郁渊,我不管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我也不想知道你来的缘由是什么,总之你别管我,从我爹死的那时候起,你就不是绛灵山的人了,没资格管我。” “如果是因为那件事。”郁渊眉头皱得很深,“是我对不起你,总之你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了,如果不想和我走,那就你去儿茶那里。” 云稚依旧摇头,甚至有逃走的打算。 很麻烦。 郁渊叹了口气,看着怀中晕过去的人,有些悲痛。 他同儿茶行干过一架,回绛灵山是不可能的,无倦山庄,云稚也不会想去,郁渊带着她先在一个小镇上住下,云稚也没反抗,主要是她也反抗不过。 郁渊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每次问,云稚也不说,她难得嘴硬,而且也不再靠近郁渊,晚上睡觉时也十分警戒,只要郁渊靠近床边,云稚都会突然惊醒。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云稚的态度开始变得奇怪。 起初,她说要去极乐坊。 郁渊带去了,却是在楼上坐了一天,也没吃也没喝,临走前才说了一句话:师弟,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那一日,是胭脂在水月台上作舞。 后来云稚又永宁村的方向走,也不着急,每天走上两个时辰的路,然后歇息,十来天后,才回到了永宁村住下。 此时的永宁村已成为焦土,境内冤魂不散,常人也不敢接近,村内一角,设了一片坟地,是郁渊临走前埋的,估计只埋了村内一半的人。 云稚住在这里后,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日早上都要去坟地烧个香,郁渊一直跟着,怕这里的恶鬼缠她。 后来有一天傍晚,吃过饭后,云稚又要去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续生 作者:沧海氏 地。 晚上的风有些寒冷,衬着此地的鬼哭狼嚎,永宁村仿佛处于地狱。 云稚拢了拢衣衫,看着墓碑前的灰烬,眼底的光早已散尽。 “沿路上有很多传闻,都说永宁村是遭了救不了的瘟疫,才死完的,可是那个男人说不是这样的。” “郁渊,有人用我为饵,想要你过来,只是到了如今,我还是不知道他的目的。” “没关系。”郁渊站在她身后,安慰她道:“我不怕,你也无需怕。” 云稚扯嘴笑了笑,摇着头,轻声说着,“你和我不一样,郁渊,你可曾听说过一种蛊虫,是叫做焱。” 郁渊问:“那是什么?” “是杀死阿阳的蛊虫。”云稚道:“阿阳,永宁村的所有人,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 “云稚。”郁渊板着脸看她。 说完这句话,云稚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本来就活不长久,我爹硬生生拦住了天命,然后苟活百年,如今这一灾,我挨不过,但不希望你也挨不过。” 郁渊握着她的胳膊,眉头紧锁,“你在说什么!” 云稚偏头,郁渊一惊,发现她的右眼角竟不知何落下血泪。 云稚道:“从永宁村被毁,我就再没睡过觉,每次闭眼,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在我耳边哭……” “焱虫,除了养蛊人,从来都无解。”云稚拉下他的手,后退半步,贴在墓碑上,笑道:“郁渊,其实我早就死了,这条命,我如今都不知道被谁吊着,你让我走吧……” 冤魂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此时都聚集在坟地之中,有的拉着云稚的衣裙,开始把她往里面拖拽。 “云稚……”郁渊一伸手,发现她如今像是一个虚影,根本抓不住。 云稚的脸渐渐变得枯黄,她手背上的皮也皱了起来。 “永宁村之过,无论如何都是我一人承担,你离开这里,回你的无倦山庄……” 云稚盯着郁渊,一步步后退,她身上的皮肉也开始消失。 “你站住!”郁渊怒目而视,一掌将旁边的墓碑炸开,急步上前。 黑雾之中,最后只能依稀看到一具白骨,还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郁渊,我真的,宁愿你一直不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不起大家qaq 番外最后憋了几天,还是草率结了,实在没什么思绪 大嘎,想吐槽就在评论区吐槽吧,我不介意(gt﹏lt)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