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楔子 楔子一、盛京夜 建熹十三年,十月。 帝急诏膝下数子女回京。 寝宫内,唯有床榻前与殿门处有灯火照明,龙涎香越浓郁,帝呛咳一声,颤巍巍地抬手,“清秋,你快走罢,朕恐怕熬不过这两天了。” 清秋咬咬唇,使劲摇头,“清秋不愿离开父皇。” 她端着粥碗,以调羹剜一小勺米粥,啜起小嘴吹散热气,递到老皇帝嘴边,“父皇,再吃一口吧。” 斜靠在卧榻上的老皇帝似用力睁开浑浊的双眼,奈何几番折腾眼皮都耷拉着,寝衣上还沾上了饭粒。 “清秋,你的兄长阿姊怎得一个都不回。” 清秋望向未下锁的大门,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命人传信,就连府邸坐落在盛京城内的大公主都还未能进宫。 她放下碗勺,执一方绣帕为老皇帝拭去嘴边上的汤汁,“再等等吧,兴许阿姊已经到皇城内了。” “不用等了!”一声啼笑,沉沉的殿门被推开。 冷冷月光斜映在地面,与那橘黄的烛火,交织汇聚,一袭黄袍曳着裙尾,同色绣鞋踏过殿门高槛,朱钗满头,委实华丽。 “七王姐。”清秋张大嘴,眼睛里满是惊恐。 老皇帝抬眼,浑浑之间竟划过一丝厉色,“你来干什么!” 七王女步步轻盈,很快走到老皇帝跟前,从宽袖里掏出一张绣着莲花的绢子,温柔地擦着他的眼角,“看来是小十三照顾不周呢。” 说罢,瞧一眼清秋。 这一眼,秋波粼粼,若一池浅水上点过两只蜻蜓。 但瑟缩在一旁的清秋抱着紫檀木小几,小心地往后挪着。 “老七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天下,朕不会交给你的。” 老皇帝用尽力气却未推动眼前女子半分。 “父皇,你的大女儿被疯狗咬伤缠绵病榻不到十日便去了,这事未报真是听羽卫失职呢。” “我那骁勇善战的三王兄回京路上遇上悍匪身中数刀也没了,不知这天家遗骸落到哪家的坑里草草埋了。” “能言善辩的四王姐,好似前些日子落水磕了脑袋如今还未能把话抖落清楚呢。” “还有五王兄……想必现在正在宫门前同骁羽卫缠斗呢,说不定不出半柱香,便中了那不长眼的流矢……” “父皇,除了我,你现在还能交给谁呢?” 娓娓道来的,听似简单陈述,实则惊天骇地。 “孽女!”老皇帝喉咙里那块淤血终于咯出,精气也去了一大半。 清秋敛起裙裾,跪到榻前,捧起一杯水。 七王女长袖一拂,水杯脱了手,清秋垂着头不敢看她,只得磕头,脑袋磕在软毯上的闷声接连作响,“七王姐,清秋求求你,莫要说了,今儿天色甚晚,有事明日再同父皇商议吧。” 只见七王女的足尖轻点上银杯,雕龙银杯慢慢扭曲变形,面上依旧不改笑颜,俯身,手指抬起清秋下巴,“朕,今日,定要将话讲完。” 听得她自称“朕”,清秋抖着身子,今夜的风终归是太急了。 老皇帝了然,往后一靠,虚弱地说:“洄儿,这天下给你便是了……但望你念旧情,饶了你这十三妹妹……” 清洄唇上噙着笑意,抚着清秋的脸颊,“小十三是个乖巧懂事的,朕自会替她安排门好亲事。” 清秋裹紧衣袍,咽着唾沫,久久不敢启口。 着黑袍的男子屈指叩叩殿门,缓缓而来,携着月夜的清冷,一抬手间灭了殿门外的灯火,仰起脸远远一瞥,清秋只觉见到了无边风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如撞击着晨昏定省的大钟,冲破所有,直抵心尖。 “叶卿,你来了……”点过蔻丹的手伸出,便为男子虔诚地捧起。 旦日,长元宫内传出惊天消息,建熹帝驾崩。 七王女哀恸不止,几番哭倒在灵柩前,众臣唏嘘。 先帝的遗诏上是七王女元清洄的名,玉玺印子做不得假,且侍奉御前一年有余的十三王女元清秋也没提出任何疑问,这事自然是敲定了。 然…… 元清洄剖白自己一心礼佛,闲云野鹤惯了,本无心帝位,也难堪治国大任,惟愿长留在皇陵守孝。 大司空慷慨陈词,如今王族式微,唯有七王女能担此重任。 众臣纷纷称是,伏地恳求。 元清洄勉强接下,定于来年即位,以便调整丧父之痛。 众臣皆表,七王女孝义当先,定能成就一代明君。 无人瞧见那宽袖遮掩后的一抹笑。 …… 楔子二、北疆冬 建熹十三年,冬月。 北疆的冬比别地更难熬。 风雪席卷,天地苍茫。 阴翳的天色下,一骑绝尘。 营帐里一人正就着沙盘推演排兵布阵。 贝齿磕在朱唇上,这是她惯常思索的模样。 “若是这样,这盘棋或许能活。” 没有京门闺秀的蔻丹甲,修长白皙的手指拈一枚石子,轻敲盘边,在某处落下,若不是在这草木凋零厚雪铺就两军对峙的北疆,倒颇有一番“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 北疆的暴风骤雪没有在她的肌肤上刻下分毫印记,露在盔甲外的脸反倒是如那江南道上偶来的雪花一般白净,柔和。 潋潋的水波漾在眸子里,堪比微微吹起的风掠过那镜湖水面。 身着银白软甲,再没有任何修饰。 这样的女子,多一分点缀都是对她的亵渎。 “报!” 帐外高亢的音引得她猛然抬头。 掀帘而入的人见这沙盘之前的女子,姿色逼人,道是倾城也不为过,但,美目散出的丝丝摄人的寒意,鼻息之间透出的隐隐杀气让他不免有些胆颤。 “将军!” 来者奉上火漆封缄的信函。 一直隐在暗处的婢女走出,戴着薄薄的一层皮样手套。 取过信件,婢女展开后,落款处有一朵看不真切的花。 纳兰千凛神色自若,只有刹那间闪过不为人察觉的迟疑。 “知晓了。” 待信使走后,她走到帐外,远眺这雪色茫茫,肃杀的凛冬寒气割在她脸上,回头之时,身后立着十余人。 黛眉红唇,皆是女子。 “走罢……儿郎们。” 微微颔首,坚毅的目光时刻追随着那当先之人。 翻身上马。 怀揣着那一往无前的战士之心…… …… 楔子三、万岁春 普天同庆的年节,七王女元清洄顺应先帝遗诏,承百官之请,登基为帝。 女帝即位,大赦天下,一扫先帝驾崩后的清肃之气。 改年号——万岁。 挑着灯笼的人们奔走相告,女帝要与民同乐。 是时,女帝銮驾出皇城,驶入安乐街。 百姓们准备磕头迎驾之时,尖着嗓子的大太监提着语调告知,女帝是体察民情,不希望百姓因为她扰了夜游兴致。 临街酒肆的门槛前坐着一男子,如瀑的黑只束一绺,斜斜倚在门框上,对着花团装点的天子车驾嗤笑一声,万岁,当真就万岁了? 酒肆掌柜将打好的酒恭恭敬敬地递给他,“客官,久等了。” 他挥挥手,信步往热闹之地。 掌柜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慨道,这人,莫不是谪仙? 提溜着一壶绫罗春,他捏着四枚铜钱,笑问那面人师傅,“手艺人,你可能捏个绫罗春,让我挂在床头,免去我这日日思夜夜想?你瞧,好不容易我才在这买上一壶,年年那个盼哟……” 绫罗春这酒当真怪,只能初春时节以未嫁女儿之手摘梨花树最高处那沐浴天光后最先开出的白花儿,后以老陈酿作引,女儿家的手轻搓花瓣之后放入陈酿,一月后加入清酒,封口,覆以绫罗缎子,埋入摘过花的树下。年节时取出,味道最佳。 面人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捏无色的酒水?一时傻眼,无从下手。 “依朕看,这位大师傅应当捏个空酒壶,让叶卿时时挂念着绫罗春的滋味。” 拱手正欲行礼,女帝扶住他,“叶卿免礼,朕也只是随意逛逛,莫要拘谨了。” 面人郎手指翻飞快速捏了个空酒壶捧给叶惊阑。 女帝让随侍身边的婢女打赏了一锭金子。 “草民,叩谢圣上。” “不必行此大礼,朕是瞧着老人家手艺好,又讨得了叶卿欢心,该赏。” 手指微屈,一捻,勾着的壶儿转了一个圈。 这手里的酒,霎时没了味儿。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少小扑街老大愁,没钱没人难出头。 我是扑街,我喂自己袋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章 三碗酒 万岁元年,凌城。 酒旗翻飞,路边上还有被人踩踏后残留的碎柳絮,又是一年四月天。 云岫使劲吸溜下鼻子。 好香的米粥! 正欲抬腿迈进粥铺,忽的一声惊堂木,滞住了她悬空的脚。 “且说那庙堂上的女帝君……” 她转悠进了隔壁的酒家。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姑娘,店里有煨好的米酒,可是要来上一碗暖暖身子?” 凌城毗邻北疆,冬日霜雪来得早,去得晚,尽管柳絮纷飞,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但风一过,身子都会抖上一抖。 “来一碗稀粥。” “得嘞,米粥一碗……” 她指尖轻叩桌面,听着那说书人的故事。 “陛下自小礼佛,摒弃华服,只穿那素净衣裙,用的是莲台上日日祝祷,香烛熏过的帕子,每逢初一十五都只取用素斋。上天感念,此女潜心修行,十余年如一日,如此坚毅,灵台清明,日后必能成就一代明君,不论是早先定下的皇太女,还是几位皇子皇女,纷纷主动让位……” 能不主动吗?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个半疯半癫,六皇子打小便是暴虐成性,这江山社稷自然是与他无缘。后面那几位皇子皇女都不出众,十三皇女倒是机敏天下知,可惜…… 说书人继续讲道:“陛下宅心仁厚,亲自为十三皇女挑选了夫婿,选中了大司徒大人的嫡子,择日成婚,送嫁当天,陛下望着二位新人无声落泪……” 大家皆道女帝仁慈宽宥,待弟、妹甚好。 云岫扒一口粥,不置可否。 与己无关之事,当作耳旁风便可。 “大理寺少卿,叶大人,生得极美,本是陛下举荐,又成绩斐然,郎才女貌堪为陛下良配,只可惜,府中走水,仆役丫头都去了大半,那张美甚之脸毁于火中……” “那可怎么办呢?”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这位兄台问得好,陛下心善,擢叶大人大理寺卿之位。” 有人在喝彩,女帝果真仁厚无私,情郎相貌已毁不能做一国之君的夫婿,但给他升了官,真是有情有义,一国之主做到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有个褐衣中年人高声说道:“我年节之时刚好在盛京走亲访友,我还见陛下穿着素色衣裙在闹市中体察民情,赏了一个面人郎一锭金子呢。” “陛下怜恤则个。” 云岫叫了一碟小菜,说书人端着盘要了好些茶钱。 “再与你们讲个北疆王府的事儿。” 北疆王府…… 与先帝一起打江山的景安王,后受封在了北疆,王爵世袭制。 建熹五年十月,帝急诏景安王纳兰无衣平扶桑之乱,途中遇袭,纳兰无衣于突围一战中身中流矢,殁。纳兰无衣留幼女安置于景安王府,三弟纳兰无心承景安王位,与扶桑和谈,赠粮食万石,骏马百余匹,以及美姬十名与扶桑族首领克尔答氏,自此停战,此间事了,国泰民安,一片祥和。 惊堂木一震。 “说起那纳兰世家,荣宠不衰,纳兰氏四子皆有非凡才能,天不怜惜,夺了长子性命。可怜一代英雄就此殒了。今儿个咱不谈纳兰四子,只谈谈那云轻营,何为云轻?来时不着痕迹,走时尸横遍地,骁勇巾帼,须眉不及。女子戍守边疆,不亚于男儿的豪气,这要归功于纳兰世家年轻一辈第一人——纳兰千凛,以女儿之身袭将军之位,战时勇猛,战功赫赫,红颜多薄命,去年冬,殁于虎牙岭一役。带出十六人,回来十六人,只将军一人,遗骸归故里。” 一片唏嘘,甚至有人低声啜泣。 感念女帝慈悲,可惜将军薄命。 云岫漠然地听着众人谈论那纳兰氏的事迹。 地处边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是多了一份率真与直爽,天王老子管不得悠悠众口。 这里的百姓论起王公贵族的宅邸之事不过是茶饭后的笑资。 纳兰千凛,不过是一处坟茔的碑文上刻的一个名字罢了,尘归尘,土归土。 已逝之人自是解脱,活着的人,只能在这十丈软红之间摸爬滚打,不知明日。 只想身如流水,待它昼夜不息奔流不止,浑浑噩噩之中缓缓老去。 可惜,心如流水,未能有半刻停歇,在澎湃的波涛之中清醒地活着。 人间至苦。 “公子爷,您里边儿请。” 粗衣小二一甩汗巾,哈着腰将锦衣男子迎了进去。 白靴上并没有沾惹路上的风沙,他持剑款款落座。 好生俊美的公子哥,这是云岫对他的第一印象。这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公子怎得来了这类小酒馆? 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那位爷似乎察觉到了云岫的目光,微微侧头,含笑示意,而后又转回只盯这一张方寸木桌。 “来三坛离人醉!”锦衣人招呼着小二哥,她怔住了,这酒听名字很具诗意,实则是粗人才喝的酒水,虽说比之一般被用来暖身子的酒是多了份清冽馨香的口感,但是后劲却是极大的,若是心中有事,是断不能以此酒浇愁的…… “来咧,客官您慢用。”在她恍惚之间,酒已摆好。 他将一个土陶碗用一方锦缎仔细擦拭后摆在桌上,斟满。捧碗,对天遥寄。 “第一碗酒,敬这阔大沉雄斑斓天地连方寸烂土都不愿留予我。” 两指拈着碗边,倒在了桌脚处,惹得未扫尽的尘埃凝作一块。 长袖扫过桌边,碗放在酒坛前微震,靴上依旧雪白如故,此人不可小觑,非寻常之人可比拟。 赶忙收回目光。 “第二碗酒,”他举碗,一饮而尽,“敬自己,苟活于世背负万千债,不得还。” 她虽是低头小口啜着白粥,但眼角余光一直定在他身上。 “第三碗,”他顿了顿,“敬你,心计无双,弱也弱得,狠也狠得,掩面时有多娇羞温婉,操刀时便有多狠心决然。” “啪。”清脆一声响。“小二,再拿个碗来!” 伏在桌上,他以手支额,沉痛难耐。 小二恭敬地将碗放在他桌上,不敢多话,垂手退开。 “小二哥,过来。”云岫招手示意。 “客官您还需要点什么?”小二的手在粗布衣服上轻轻擦了擦,憨厚地笑着。 “给本……本姑娘来一坛离人醉!”云岫豪气地挥手。 小二怔了怔,一个姑娘家怎能喝这么烈的酒,想要劝解几句,云岫灼灼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本着顾客为尊,他下一瞬清脆地应了声:“得嘞!”转眼便抱来一坛酒掀了盖。 不算馥郁又带着辛辣的清冽味道放肆地钻进云岫的鼻子。 隔桌的男子仰头一碗接一碗将酒水往嘴里送。似乎刚才那沉痛的模样从未出现过。 云岫定了定神,取过桌上的陶杯,她是不能像那男子一般灌酒入喉的。 她对着杯里哈了口气,眯起眼瞧了瞧杯底,放在桌上,抱起酒坛斟满杯。 素手纤纤握住那似夹杂着绿草的黄土颜色的陶杯,对着隔桌男子一举。 “第一杯酒。敬春风十里悍然摔碗的你,以及,蓂落之日初见惊艳的我自己。” 仰头倒入,云岫咧了嘴。 这酒果真烈,比之塞上的陈情酒还要辣上三分。 再斟。 “第二杯酒。敬那十丈软红高头大马纸醉金迷的过去,以及,晓看天色暮看云的如今。” 此时,她已经醉了。 “第三杯酒。”云岫顿了顿,“敬……” “敬姑娘如此豪爽,区区先干为敬。”不知锦衣男子何时站到云岫桌旁,端着酒碗一笑。 虚晃的景,有美一人,这一笑,有如乍起之华光,璀璨而不真实。而更为灿烂的是这人的容颜,似斑斓万景汇聚于一点,凝在了他的眉眼之间,转瞬之时,惊艳万里河山。 这会,他将碗随意搁在桌上。 “你来了……”青葱指虚虚地点了过去。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早扑,晚扑,早晚都扑。 多写,少写,多少都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章 何其有幸 他抬手截住这只玉指。 “姑娘,你醉了。” “我没有!”云岫拍掉他竖着的手掌,手撑着木桌缓缓起身,“掌柜的,结账!” 从荷包里摸出几粒碎银,又猛灌下半坛酒,千金难买爷欢喜。 打个酒嗝。 摇摇晃晃地往店外走。 云岫抬腿正欲跨出门槛。 “嗖”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裂了酒家的旗尾,歪歪斜斜地扎在柱子上。 云岫一惊,酒醒大半,抬抬眼,绕过柱子。事不关己的时候就要识时务。 他神色一凛,追了出来,抬手之间,飞出一支木筷。 木筷撞上不稳的箭尖,白羽箭落到地上,箭上裹着一条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下的白帛。 男子隔着锦帕捏起帛条。 “明月楼,花朝。” 他掌间翻覆,锦帕和帛条一同化为齑粉。 云岫也没有停留,扶着墙慢慢挪着。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她。 白底窄袖骑装,佐以红线勾边,脚上着一双鹿皮短靴,头高束。 这样的装束在凌城很常见。 凌城与北疆相连,民风淳朴,常年与塞外之人互通有无,这里的女子爽朗、剽悍,自小学习的是骑术,射术。不同于帝京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整日只知绣些花鸟虫鱼,读几篇《女诫》,再参加门阀举办的“踏春宴”展示自己琴棋书画。 故,这位姑娘这般打头倒也是合情合理,这里的女子都有一颗不亚于男儿的热血心,恨不得生来就在“云轻营”,跟随着纳兰将军射箭跑马。 只可惜……天妒红颜,将军百战终有一死,如今的云轻营已经交到世子手中,不知今后会如何。听说军心已经开始动摇了,隐隐分成两派,世子手下的人是世子忠实的拥趸,而之前营中的女子大多都不服管教,桀骜难训…… 云岫贴着墙缓慢移动,不曾想过离人醉后劲极大,她的眼已经开始氤氲,天旋地转,墙壁的冰凉触感能使她保持些微清醒。暗自后悔逞了一把英雄一口气喝下半坛,事到如今只能为自己的鲁莽接连叹气。 一寸一寸矮下身,忽然间一只大手扶住了她。 “姑娘,我这有上好的金玉露,可要尝尝?” 他借机探上她的脉。 忽而蓬勃有力,忽而气若游丝。 沉降的时候感觉不到下限,回升的时候探不到顶端在哪里。 不知怎么断这个脉搏,也罢,与自己无关之事便无需上心,生死有命,只要不是喝酒喝出的毛病,就不用多管。 “只喝酒可没什么意思。”她唇边的弧度带了一丝苦涩。 他点点头,从袖袋里掏出纸包,“舍妹喜欢的枣糕,姑娘不嫌弃的话……” 心知这人是在帮自己,云岫抢过纸包,“我一闻这味儿就知道是南坊的枣泥糕。” 结伴而行,男子扶着她,寻了一处桥底,将她搁在河边大石上吹河风。 没有浮萍的河水,潺潺流过。 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呷一口,随性地靠着。 好些年没这么恣意,如今倒是悠闲乐呵,竟管上了陌生女子之事,可笑至极。若是她知晓了…… 约摸是嘲笑自己太闲。 “多谢。”云岫酒劲缓了过来。 “举手之劳罢了。”他也不居功,再倾一口酒,这河边的风拂过脸,竟拔凉刺骨。 “云岫敢问公子名讳?” 他瞧着云岫眼底的傲气,浅浅一笑,“俗名罢了,在下无姓,名栈渡。” 日头渐渐正了,直射到云岫娇俏的脸上,他瞥见她耳廓上还有浅浅细软的短绒毛,别开脸,从袖袋里摸了一把木梳,就着这干净的河面,梳着他的头。 云岫嘴角一扬,栈渡,莫不是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修了谁家阳关道儿,渡了何人独木桥? 夺过他的酒壶,云岫就着瓶口喝上一口,“果然好酒。” “普天之下的酒,还是属绫罗春最勾魂。”他眼底的神往,证实他所言非虚。 云岫咂咂嘴,“待我到了盛京,定要试试传闻中的仙酿。” 抱拳致谢,往桥上走去。 “今日之事,算是云岫承了公子之情,日后有缘,若是公子有所需要,我在所不辞。” 回望桥底时,清澈见底的水里没有水草,也没有鱼,只有一人的虚虚的倒影。 “栈渡何其有幸,姑娘不必挂齿。”桥下传来慵懒的声音,想必他正躺在大石头上喝酒,吹风。 把上手腕,脉搏沉稳有力。 一想到对河面梳妆的男子,莫名地想笑,恐怕那张脸捯饬一下,能在踏春宴上轻而易举拔得头筹,从此乌鸦变凤凰,一步登天。 前提是,得先找个有龙阳之好的公子哥。 她含笑抚着石栏杆,灰白粗糙的质感。 都到了初春,除了有些碎柳絮浮在空气里,这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刚冒了一个茬儿,凌城的春天来得太晚。 她下了桥,往热闹的人群走。 今日正逢赶市,凌城市集里一片欢笑。 叫卖声和调笑声混作一气,她也被这气氛所感染。 “讨债的,又在看哪个野男人!”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每次想着多写几个字,多几篇新章节,就多一些人来看,但事实上,管我写多少,写好写孬,都没人看。阔是不能影响我疯狂敲键盘的心情啊……emmm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章 客来 一声咋呼,云岫顺着声源望过去。 那是一间饼子铺里,因为地处街口,来往之人太多,这迎来送往的事儿,忙到不可开交。 卖饼子的大娘稍微一得空,带着油腻的手在一瞬揪上了她呆望着某处的女儿的耳朵。 约摸豆蔻年华的少女立马回过神来,用手揉搓着烫痛的耳朵。 “我没有……”低声应着瞪得她心慌的娘,赶忙接着手上的活做着。 云岫瞧着她紧紧地握了握拳,然后松开,微笑着应付来往客人。 她刚才目光所至之处,应该是一位落拓的男子。 那个人,胡须拉碴,蓬头垢面,身上穿得倒是周正,穿的是暗绣的袍子,是那种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穿的衣袍。 男子往街边茶铺一坐,叫了一碟瓜子。 “姑娘,我要一块饼。”云岫摸出两枚铜钱,“带肉馅的。” 云岫见她收回的目光里面暗含的情绪很复杂,怨恨占多数,还夹杂着一丝后悔,甚至怜惜。 她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拿了油饼,匆匆离去。 她已经落脚在凌城好几日了,不爱挪地方,每天都住同一家客栈。 这客栈的名挺别致的——“客来”。 踩上老旧的楼板,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显得摇摇欲坠。 推开客房门,将饼子放在桌上,掀起床帘,脱去鞋袜,往软被上那么一躺。 离人醉酒烈,金玉露香醇,那男子一定是个酒鬼,今后有机会得去尝尝名满天下的绫罗春…… 打开纸包,捏起一块枣泥糕放到嘴里,丝丝醇甜,顺来的东西,味道也不差。 自己胡诌的南坊枣泥糕,天知道在哪里,毕竟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地儿叫南坊,总有一个南坊里做枣泥糕。 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 她警惕地问道。 “小姐。”声音沙哑低沉如老翁。 赤足踏在地板上,她解开门栓,见到的是一张团团脸,不笑自喜。 云岫合上门,指着桌上的饼儿和刚放的枣泥糕,“刚买的,快吃吧。” 她拿起油饼,退到一旁,慢吞吞地啃食。 “怎么找到我的?” “是小姐在酒馆外墙上抹过的痕迹和石桥上抚摸过的栏杆,点绛给小姐衣物上添了一种药剂,让婢子们可以用特殊方法找寻你。” “有心了。”她好不容易逃到了凌城,又被她们轻而易举地找到,“让点绛把那味药除去吧,我没事。” “喏。” 云岫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图纸。 有几处圈点,旁边是做的详细批注,她不禁蹙眉沉思。 “花钿,”云岫唤了她一声,指着上面某点,“明月楼?” 花钿提着壶为云岫倒了一杯茶,“是的,有线索。” “那晚上便去瞧瞧。” 云岫呷口茶,将图拿到窗前,静静看着。 花钿瑶鼻轻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小姐,你又喝酒了。” “就三杯。”漫不经心地答着,只有小孩子才和盘托出。 花钿皱眉,“小姐,身体要紧。” 本以为她会训诫一番,但她并不多话,兴许是声音太哑,说话费劲。 云岫轻笑一声,“换做是鸦黄在这,指不定要吵吵半天。” “小姐不喜欢太闹腾的,自然是花钿来伺候。”花钿捏着手绢擦拭着唇角。 云岫扬扬眉,“鸦黄确实太吵,她不来这,我倒是落个耳根清净。” 想起那个高颧骨,薄嘴唇的女子,云岫有些头疼,喋喋不休的她应该被送去出使异邦,定能舌战群儒,使得那些国家臣服于我天朝威严之下。 “请小姐以后不要试图摆脱婢子们。” “知道了,以后我去到哪里都同你们说上一句。” 云岫的话让花钿十分满意。 “不好啦!杀人啦!” 楼下叫喊的声音十分尖锐,渐渐围成圈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云岫探头出去,倒在血泊中的是那给她包饼子的少女。 持刀的…… 没人持刀,血脚印延伸到市集之中,少女应该是狂奔而来,因体力不支才倒下的。 浮起的画面是那面容憔悴的男子,耐心地剥瓜子,一颗一颗地放进碟子里……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我签约就有钱了,我上推就有人气了。 这玄的一笔的玩意儿,比我中彩票还难。 我今天就去买一张彩票试试,要是中了我就……再写两章庆祝一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章 假公子 只一霎,她“嘭”地关上窗,眼不见心不烦。 这世间太多事,管不过来,更管不了。 若是平头老百姓都能上去掺一脚,要那官差何用?这事就留给官府的人去抓耳挠腮吧。 倒是夜探明月楼还得合计一番。 “花钿,你不用跟着我了。”云岫将图纸放在她手里,附耳交代了她几句,花钿默然退出房门。 云岫换了身行头。 化作翩翩公子,手持折扇,打开后窗往下一跃,稳稳落到窄巷里。 后厨的泔水桶放置在角落,她呼口气,快步离开。事实证明,不要太在意范儿了。 寻了城墙边上的一处茶棚,点了一壶碧尖,折扇随意搁在桌上,又叫了一碟瓜子,一颗一颗地剥在桌上。 如果有人看见,铁定会赞一句,这葵花籽真是排列有序。 瓜子尖一溜儿过去,没有偏差分毫。 她余光瞧着来往路人。 挑着箩的小贩正互相打趣着,矮小的菜贩子对着蓝色粗布缠的同行贩子咂咂嘴,“明月楼里那新来的姑娘可真嫩啊。” 云岫来了兴致,剥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想听他们在谈些什么。 “哎,可不是嘛,那小脸哟,嫩的能掐出水来。” “像我们这种贩夫要卖几天小菜才能见上一回花娘呢,听说鸨娘今日准备了一个新姑娘,是新姑娘哎!也不知哪位有钱的公子哥能抱得美人归!”矮小男子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圈,哈喇子在齿缝间来回盘旋。 “王三儿,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走了走了,回去看你家娘们儿奶孩子吧,还想着看那劳什子花娘。”同行贩子加快了脚步,肩上担着的担子也因这加速的步伐颠着,又嘟囔了一句,“最近城里戒严,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云岫转着桌上的空茶杯,明月楼?新来的姑娘? 这时,城门口一静立的男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好生熟悉。微扬的红唇,宛若桃花的澄澈双眼,玄色长袍微敞,踩着皂色金纹靴,就这般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望着城墙上守卫的将士。 暮色已至,红霞映在男子脸上,衬得男子越耀眼,在人群中本就出众,如今更是显眼,甚至于扎眼。 云岫冷哼一声,绣花枕头一包草,酒鬼不喝酒跑到官道上来看城墙? 栈渡不经意地转头,正对上她略带轻蔑的目光,那双眼忽然有了弧度,唇稍稍嚅动。 她读出了他的口型,“假公子。” 眼神一凛,桌面微震,瓜子尖已经偏离了准线,分散开来。云岫一拂,瓜子尽数落入尘土。 结了茶钱,云岫往城里走。 夜色降临,几粒疏星衬着一弯明月挂在浓墨一般的天幕之上。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一条同色带松松束上了几缕,再摇着一把折扇的俊俏公子在凌城街上悠闲地逛着,而脚步是往那名满邻近州县的明月楼去的。 不愧是花街,一路上都有只罩纱衣立在花楼上招客的风月女子。 云岫的怀中不知倒过多少脂粉味极浓的女子,脖颈子更是被数不清的,点着鲜色蔻丹的玉臂搂过,只是她不为所动,柳巷烂花罢了,且自己本是女儿身,怎会像那把持不住的男子一般恋慕这庸脂俗粉。 在来之前已经阅过花钿的批注了,这明月楼是近两年才建的,在短短时间内便成了凌城招牌。 这斐然的成绩得力于那个有手段的女子。都说这些青楼老鸨非老即丑,关系通达,腰缠万贯,但这明月楼的老鸨却只有后两条符合。尚且不能被称作姨娘的她,方值花信,俏丽如花魁,如此一个女子不容得自己小觑。 云岫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匾额,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 不似别家花楼,这里没有姑娘当门迎客,反倒像一家热闹非常的客栈酒楼,从衣着上可以分辨得出,来这里的人大多都非富即贵,平头老百姓虽有,可是少之又少。像自己这种衣料也不算上乘的普通“公子哥”自然不能吸引那些眼高于顶的侍儿优先接待。 众人将楼中高台团团围住一阵唏嘘。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每天觉得自己写的很有意思, 但是没得人看就更有意思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章 明月楼(1) 云岫飞身上二楼看台,在一群公子哥里硬挤了个位置出来,再定睛一瞧,一人高的铁笼子就摆在台上,笼子里装了个紧紧抱膝将脸埋在腿间的女子。肌肤水灵,披在身后的秀有些凌乱,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玉臂上有许多红痕,似乎是用细鞭子抽打所导致。 她听见众人的惊叹缓缓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微有些泪痕,但眼神坚定毫无惧色。而那双明眸,是水蓝色的,她是异族女子! 再次爆的感叹声里夹杂着议论的言语,还有些离得近的看客将手伸向铁笼,想趁机沾点女子馨香。 云岫却瞥见她及腰长里露出的点点白色,如绒毛一般的,但是看不真切,不敢断言究竟是什么。 二楼拥挤的看台上让出一条窄道,从最里面走出一名女子,眼里带着睥睨,而语气却是极度谦恭的:“感谢各位公子今夜光临小楼,明如月这厢有礼了。” 微微矮身行礼。 云岫瞧一眼明月楼的楼主,心中暗道,果真是当得起她的名字,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星子,站在她身旁的两名琴女有若衬明月的云,她亮得分明,周身气魄如明月一般温柔散华光。 “小女子今夜带给大家的惊喜便是这台上女子的梳弄之礼。”玉指指向铁笼,琴女拨弄了弦。 梳弄!大家心照不宣地对着眼神,直白一些不过是初夜。 好彩头! 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过话头。 “白银一百两!” “三百两!” “我出五百两雪花纹银!” 台下竞价声迭起。 “此尤物当得黄金百两。”云岫运气,往楼台传音。 此话一出,方才如炸堂的声音在一瞬消失。 “这位公子将此女子比作人间尤物,却只想以黄金百两换取梳弄之欢,而在下却觉着此女子堪称为天仙落凡尘,在下愿意出黄金五百两恩求楼主让出这女子。” 云岫眼睛微眯,他当真是这千金散尽求一欢的公子哥? 而立在二楼的明如月依旧沉默不语。 微敞着的玄色长袍,慵懒的神情,坐在木椅上不安分地往小茶台上搁了一条腿,用一条手臂支头的动作都在彰显着他与别人的不同。 云岫目光灼灼地射到楼下那个不羁男子的身上。他身旁的小厮捧着一个雕工精致的盒子,似乎是早有准备。 这样…… 自己是比不过了。 他悠悠地开了口:“楼上那位公子,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就将这仙子让与我罢,此刻我心里都是在想着要和仙子彻夜长谈,把手剪烛,共度良宵呢。人道是**一刻值千金,莫不是公子想与我分一杯这千金之美?公子若是开口,在下愿与公子共享好时好景,把酒言欢。” 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大笑,哪有人坦荡荡地邀约这事的。 云岫不屑地瞧了他一眼,拱拱手:“兄台好生阔绰,在下腰不粗不够缠万贯银钱,自当将这位美人让给口齿生香,气度非凡的兄台你呀。” “在此先谢过公子了。”栈渡抱拳回礼,“那明月姑娘是否就将这天仙妹妹交给我了?” 看着这一脸讨喜的笑,明如月一怔,而后一挥衣袖,“公子出手阔绰,笼中人自然是公子的。” 琴女捧着几把铜钥跪在栈渡跟前,小厮将手中盒子与琴女交换。 明如月长袖一挥,二楼的房间在一刹那,全推开了红窗,一个个水灵的女子站成一排冲楼下众客齐齐行礼,晃得众人眼睛亮。 好手段!云岫不由得感慨道。别家姑娘们或是站在楼上挥帕娇笑,或是立于门前迎客入楼,何曾像这般夺人眼球过! 众客笑掷千金,拥着心仪佳人进房,关上红窗。不多时,二楼的红窗已全数关上,余下客人依旧有歌舞琴乐相伴,气氛融融,谈笑声四起。 栈渡引着女子已上二楼。 云岫不是那些公子哥,没有找花娘欢好的癖好,随意寻了个角落沏上一壶清茶。 谁又知道红妆伊人明日会将葬在哪个小土堆?终究是过眼烟云,散了,便聚不得。 轻呷一口茶,沉浮的茶叶氤氲着香,腾腾热气里,这众生百态越的不真切。 不知谁在凉如水的月光里疾奔。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一直坚信自己写的东西只是太小众了,不敢面对我是写的差的现实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章 明月楼(2) 楼里有一种特殊的香薰。 熏得人晕乎乎。 云岫正了正衣,正想摇着折扇儿往楼外走去。 一线入耳。 “凌城四月天,云姑娘的扇子真是别致的紧,一步不离。” 扬起头,一处窗半掩,隐约可见一女子正在为玄衣墨的男子添茶。 云岫合拢折扇,以密声回道:“春寒料峭只不过是体虚之人的幌子。” 窗扉一闭,只有那蓝眸女子的剪影虚虚映在上。 她赏了一锭银子给看门的龟公,人情世故不可没。 龟公喜笑颜开,就着银子轻咬一口,乐呵呵地送她出门。 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闪身跃上了屋檐。 判断下栈渡所处的位置,而后安稳地盘坐在青瓦上。 小心翼翼拨开瓦片,透出一线光。 往下一看,本是穿着肚兜的异族女子此时披着一袭纱裙,第一次见花楼恩客不让脱,让穿。 恣意躺在榻上任女子拈丹若果喂到嘴边的是栈渡。 不知羞。 云岫一掀嘴角。 她尖着眼睛看,才现纱衣下那本该光洁的背上,覆着绒羽。 一闪而过的惊愕,是索罗族的少女! 且,是族长的女儿。 索罗一族极为神秘,早已被扶桑族所灭,流落在外的族人大多不知所踪。传闻中,族长是凤凰后裔,天生神翅,后背覆盖的绒羽同鹰隼幼崽一般,会慢慢更换成硬羽,而后翱翔天际。族长晚来得女,还是双生,大女早年被高人收养,小女杳无音信,这女子不知这是双生姐妹中的哪一个。 再看她背上依稀透出的结痂的地方,应该是被人剪去了双翅。 想不到在这能见到鸟人族,云岫来了兴致。 难怪栈渡豪掷五百两黄金也要同她抢这少女。 她小心掀了一片瓦,准备看个仔细。 一瞥间。 有一黑衣人正在屋檐上轻身跳跃着。 掠过一间间房的屋顶,不碎一片瓦。 功夫不错。 她想赞许一句,未曾想到这人是奔她而来。 也许是一袭月白在黑夜里特别惹眼。 让她成了黑衣人目标。 她脚尖点瓦,卷起风浪,极速后掠,连闪躲过几次暗镖。 她镇定坦然地立在飞檐上。 朗声道:“阁下,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来人蒙住了口鼻,闷声说道:“心中无鬼,怎会在此扒别人屋上之瓦。” “看活春戏呗。” 夜行侠睨她一眼,也没打算放过她。 软剑舞出几个剑花,如蛇行蜿蜒而来。 折扇直直对上剑尖而去,侧身时折扇一抽,手腕一翻,身形绕后,扇柄点中黑衣人的风池穴。 那人却只闷哼一声,没有昏迷,步伐略微不稳,持剑依旧想与云岫缠斗。 她能感觉到袖间有温热的液体在顺着臂膀流淌,是剑尖挑破了衣袍,刺进了肩膀。 这人是有备而来。 云岫手掌一展,屋旁翠柳上的叶片被吸了过来。 再缓缓一推,全数涌向了黑衣人。 翘了翘嘴角,“阁下慢走。” 用手指捻捻尚有余温的绿叶,温柔地凝视着这一叶青翠。依然清楚的记着当年那个悠悠提着裙摆蹚过小溪只为摘一片绿叶的小女孩,她将叶子轻放在双唇之间,林间霎时响起了春韵。想到这,目光难得的又柔和了许多。 尽管……尸首横陈在她眼前。 一把拉下黑衣人的面巾,这是一张生面孔。她看向他的手,虎口处有一印记,不像胎记。她用扇柄拨弄几下,是一个古怪的黑色记号。 她将叶子,衔在唇瓣间。 似在回忆那段音律。 胸口一沉,一口鲜血涌上,喷溅而出。 云岫破顶而入。 随即传来一声刺耳惊呼。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来人间走一趟,我不是要减肥的,而是要试试更多的我能吃和我可能吃。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饭量和重量。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章 明月楼(3) 她落入了某个桶里。 周身都是温润的。 桶里还有一美男。 美男伸手拿过木瓢,在满是花瓣的桶里一舀,盛满水,搁在她头上。 鼻子未没过水面,她刚好能呼吸。 “不想死,就好好蹲着。” 透过屏风缝隙,窗纸上映着人影幢幢,云岫以马步姿势尽量避开肢体接触,她极力规避自己的目光打量。 想要自然而然地气沉丹田,但乱蹿的真气在体内奔涌。 楼阁里的脚步声很杂碎,房里很静。 方才的尖叫声不是来自索罗族族女的,云岫瞧见她正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学着剪灯芯,似乎窗外之事与她毫无关系,她眼里只有那一束暖黄。 专注而沉静。 云岫想起身,这水汽迷蒙,蒸得她有些燥热。 她刚有行动意向,又被栈渡按了下去,这次是整个人闷在了水里,她憋着气,等待。 “何人敢在明月楼前撒野!”脚步急促,软底鞋踩在地上本不应该有声音。 音色可辨,是明如月,她说话很特别,每一句都是勾着上翘的尾音。云岫佩服这浑然天成的勾魂摄魄术,只凭那微微上扬的婉转音就能拉扯住无数男人的心,好生媚态。 栈渡松了劲,她猛然站起,湿漉漉的衣袍紧贴着,带也散落。 姣好的面容,不施脂粉,别有一番惊心的美。 她抬腿出桶,桶里的水汽霎时凝滞了。 他飞身而出,结了冰霜的桶,被碎了,在木板炸开的一晃间已经穿好衣服,他捞过放在一旁的外袍,当头罩住了云岫。 霞姿月韵——这是他留在云岫心里第二个铭心印象。 他毫不怜惜地将云岫丢到软榻上,连点几处大穴。 探上腕脉,眉头不禁蹙收。 “中毒了?” 她咬唇不言。 “固执!”栈渡丢了她的手腕,狠厉地说道。 她的睫毛稍许颤动。 “你大可以放他下来,何必折腾自己!” 她早就猜到黑衣人与这屋中之人有渊源,她只是因了好奇,不巧做了那需要被拔除的眼中钉。 贼人出手的狠辣,丝毫没有放她离开的怜悯。 云岫讥笑道:“出手,死的是别人;不出手,死的是自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愚钝!” 她又笑,笑到花枝抽颤,“可我比那屋顶上的活得久一些。” 栈渡拂袖而去,跨出房门时,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她以云淡风轻的态度回看,房门已经被带上。 没想到剑上淬了毒,虽不是什么难解的毒药,但足够扰乱体内真气,至少需要好几个时辰休养调息。是一个狠角色,如果刚才还和他缠斗下去,吃亏的说不定是自己。 云岫卷舌,啜起唇,出两个怪音。 无人应。 她愣了神,而后喉头轻微震鸣,高亢回旋的音调自颅顶窜出。 族女抬头,回应了两声同样怪异的乱调。 “月亮神。”她低声说道。 “月亮神!”族女扑到榻前,执起云岫的手,热泪盈眶。 云岫示意她压低声音,族女点点头,扶起云岫,往她身下塞了一个软枕。 盯着族女的眼睛,蓝眸里的晶莹珠儿打着圈儿,她反握住族女的手,试探道:“阿兰若?” 使劲摇头,泪花儿淌下,“姐姐没了,我是炼梵。” “没了?” “魂灯,灭了。”她用手比划着,说着异族的话还是有些吃力。 云岫若有所思。 ------题外话------ 【扑街记录】 王力宏唱“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我坚持不能说放任你哭泣……” 我想告诉你原因。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吃,养不起。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章 明月楼(4) 有人凌空破开这扇窗。 房内红烛燃到一半,被剑带起的风擦过,烛火摇曳不定,竟还未灭。 云岫欲阻止,但几处大穴被封,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刺来。 一柄青锋直愣愣地对准炼梵后心窝。 “躲开!” 歇斯底里地吼出。 这么些年,她从未有如此失控的时候。眼看着那精光一闪的尖儿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 运气小周天,识图冲破桎梏,玉指往身周大穴处连点。 月亮神并没有庇佑这个强逆脉络走向的女子,喷涌而出的是咸腥的血液。缎花软被上好大一滩黑红血迹。 炼梵脸上泪痕未去,惊恐地睁大双眼。 当是时,一男子飞身而入,拾起烛台,砸向持剑之人的手腕,那人吃痛地一歪。 剑刺中了屏风,上好的绢料,碎裂开来,密密织成的丝也当中斩断,一幅百鸟朝凤图被劈成了鸟尾凤头镂空图。 蒙面人一脚踏在木桶渣滓上,寒凉之气自脚底腾起,他脚蹬在墙上,借势直身而来。 不知道从哪找了件黛色长袍的栈渡双指翻飞,解了云岫的禁制,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丸药。 “不要运气,躲好了。” 她微微颔首,翻身滚到了榻下,拽着炼梵往后窗边移动。贴身的衣物有个暗袋,是由扶桑的黄金水蟒皮缝制的,不会被水浸湿。 她掏出暗袋里的信号箭,往窗外射出。 一朵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小花在夜色里悄然绽放。 裹紧了栈渡的袍子,她贴着墙护着炼梵。 栈渡正与蒙面刺客纠缠。 那人持剑,他赤手空拳。 且,房里狭窄,又得时时分心注意蹲在墙角的两名女子,施展不开拳脚。 一剑横断木桌,栈渡飞身一脚将桌面踢向蒙面人,蒙面人身形如鬼魅,贴在窗棂边上游过。 桌面砸得四分五裂。 如蛇曲折,乱人眼,缠在栈渡身边。 云岫轻咳。 缠着栈渡的黑衣人猛退两步,一跃而起,剑尖转向,直刺她的眼。 栈渡收了势头,捉起桌上剪烛芯的小金剪,腕上力,小金剪破空飞向刺客腋窝处。 黑衣人侧身一闪,躲过了这隔空杀招。 然,血色四溅,立在黑衣人身后之人的脸溅上了那温热的血珠子。 栈渡一抹,原本如玉雕般的脸被殷红覆了。 此时,云岫额上渗出密密汗珠,唇抿成一线。掌心处晕染了绯红,手指微屈,指尖苍白。 只有炼梵看清了全过程。 小金剪本该撞向墙壁,是云岫以己之力扭转了这有破灭之势的轨迹,剪子硬生生拐了个弯。 斜斜地戳进了黑衣人的后心。 长舒一口气,炼梵拥着云岫如小兽般蹭着她的脸颊。 忽的,天边炸开团团斑斓。 如果说月色笼罩下的凌城本就有着掩了轻纱的朦胧美,那盛放的烟花下,霎时绚烂的凌城更有一种有张力的艳丽。 因了这突然绽放的多彩,本来少有人走动的街上在顷刻之间熙熙攘攘。 急急的闷声,是明如月踩着绣鞋匆匆上楼。 甫一推门,白皙的颈子上架一把青光忽闪的剑。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回酱:我的家庭条件你知道吧,我基友送我台兰博基尼让我去泡妹,别的不说,就冲那三角形的轮胎就觉得特别稳定,不说了,我要去给它换电池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章 明月楼(5) 如蝙蝠一般栖息在顶上,在明如月推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剑。 这是一个一袭紧身黑衣,团团脸的女子。 不知何时,她如暗魅降临。 倒挂着贴在墙壁,手上劲道一丝不松。 “这位大侠,小女子可曾有得罪?”她镇静地摸上剑刃,想慢慢挪身。 花钿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云岫身边忽的立了个人,以鼻为界,左边脸尽是旧伤疤,右边脸清秀如莲。若是只看那右侧,这人姿色绝对在上乘,可是无法忽略的疤痕太惹眼,如沟壑纵横,看得人不由自主地拼凑出她原本完整的脸,而后惋惜心疼。 半脸女子手起针落,扎在百会穴上的银针微震。 “恶妇,是谁指使你焚缥缈叶的?”话音一落,力道又加重一分。 明如月雪白的脖颈上被利刃割破了些,渗着淡红的血。 原来,云岫之前闻到的令人昏沉的味道是有人点燃了缥缈叶。这是一种草,平时作入药用,把握不住剂量可产生毒性,若是焚烧后,迷幻的香气能扰乱修习纯净心法之人,也能使有伤在身的人加重伤势。焚烧时加入陈情酒酒母,可让毒性挥更迅猛。小小花楼鸨娘怎会知道这平常人所不知的秘事儿,还正巧就找到了扶桑稀有的药草,同酒母共焚。 当时云岫嗅到那奇异的味道立马离开,但仍然着了道。小小一间花楼竟然如此凶险! “花钿,你这样是问不出的。”半脸女子跪于云岫身前,喂她服下一剂汤药,帮她固元提神。 栈渡瞧着那带了木塞的小瓶儿,倒觉新奇。 “那你来问。”花钿收了剑,落到地上,点了明如月定穴。 点绛莲步轻移,扬手卸了她的下巴,弹射少许指间粉末入了她的嘴,粉末好似有了生命,涌进了她的喉咙。 “要是你愿意说,就眨眨眼,我帮你把下颌给装回去。” 明如月眨眼,点绛手一挥,她又能讲出话来。 “大侠冤枉,不是小女子做的。” 她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开始喊冤。 点绛背着手说道:“那方才的养颜粉,也不是我放的。” 明如月哪敢相信这是什么养颜粉,她抠着喉咙,想呕出方才吸进的粉末,却只是徒劳。 早先跟在她身后的两名琴女此时也站在门前,手抚弦,沉沉的音律倾泻而出。 窗外乍然飞进两颗石子,断了那琵琶弦。两人一惊,将琵琶砸向窗外。 一人倒吊着踢飞了断弦琵琶,稳稳地从窗上探出一个头。 “初次见面,就莫要送我这些大礼了。” 花钿循着声音看向那嬉笑的脸,眉头一拧。 云岫倒是辨出他是栈渡的小厮,吊在颈上的是一个包袱,她在与栈渡竞价时见到过,当时还觉着那小厮背包袱的方式特别。 “这位姑娘,可不能皱眉,皱眉显老。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名叫蒙歌,承蒙不弃,你可以叫我哥哥。”蒙歌挤眉弄眼,惹得花钿瞬息红了脸。 点绛手指一屈,飞射出一道粉末直扑他的面。 他轻轻一吹,粉末分散开来,手一拂,消失不见。 好高明的功夫,点绛如是想。 下一瞬,他掀了衣袖,挠着手臂,“什么鬼玩意儿,还带痒痒的。” 一秒破功,点绛斜睨他一眼。 一只戴着银圈的手自窗边伸出,拽起蒙歌的耳朵。 远远传来一声哀嚎,“公子,哥哥因公殉职,记得想哥哥……”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您正在与滴滴司机聊天) 司机:可不可以用电瓶车来接你 我:不可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章 明月楼(6) 明如月被两人挡在身后,二人并排站着,如一尊雕像,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岫这才看清两个琴女的模样,一直被明如月掩在身后的她俩终于在失去琵琶后抬起了头,同样的吊梢眼,柳叶眉,极为相似,看面相非双生子,大抵是姐妹花。 她们同时抽出别在腰间的竹笛,动作同步到惊人。 翠绿的笛身,灵动的青葱指。 轻灵的笛声和着迷乱的身形走位,竟让人有些沉沉欲睡。 在她们拿出笛子之时,云岫已然封住了自己的听觉,闭着眼感受二人的行踪。 如此一来便想明白一些事了,难怪明如月可以在短短时间内成为这一片花楼的头魁,且无人找茬闹事,可是仗着那塔木族的三光三华里的玉华姐妹。 塔木不同于扶桑,塔木族善武,扶桑族善术。生活在镜湖湖畔的游牧民族,不仅能歌善舞,还善武,婴孩降生,都会由大神通点化,称之为赋灵,是一种极为繁琐的仪式,也是测试。通过的婴孩会列为培养对象,三岁时跟随大神通修习。如果降生仪式上有婴孩没通过,养自四五岁,留下稍有灵气的孩子,父母会将其养大成人,成为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负责族中基础事务,如生育,游牧。若是还未能有天赋显现,那便会交予摆渡人,夜间暗渡,丢弃到湖中岛屿。 宛如明镜映弦月的湖里,尽是遗骸沉底,传说每逢月圆之时,甚至还能听到幽远的泣诉。镜湖也因此被人称之为鬼婴湖。 三光是日、月、星,三华则是金华、玉华、九华。三光是塔木一族的守护神将,大神通亲自择选,每一代大神通交接退位后,三光也随之隐退。三华是由隐退后的三光在天资上佳的孩童里选择百人,残酷的生存考验下往往只有不到五人可以修行上乘功法,再从里挑选最强者。经过特训之后送往早先定下的雇主身边,忠诚可靠。 三华在一代大神通掌权时也许只有一个人,但一定是最顶尖的杀手。听闻这一代孩童天资聪颖,三华位置上有四个人,其中玉华是表姐妹,擅各种乐器,面貌标志便是姐姐的吊梢眼尾上还有一颗小痣。另外两人不知是何身份。 塔木族看似与世无争,偏安一隅,整日与沃草,牛羊为伴,侍奉大神通。 可如此看来,所行之事,私下的勾当,真为人所不齿。往达官贵人身旁输送杀手?着实有趣。 笛声暗合,花钿和点绛已有些招架不住,跪坐在云岫身边,捂住耳朵自净身心。 已经安然睡去的是炼梵,她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自然挡不住这魔音贯耳。 栈渡的眼也沉重起来,安眠是潜意识的选择,他无法抵挡。 坤位三,离位五,行至中宫,兑位稳立。 云岫的声音乍起,“就现在!” 藏于袖中的符文飞出,定在其中一个琴女额上。 原本阖上的眼皮猛然睁开,如夜里的孤星,亮到人心惊。 栈渡掌间凝聚的气蕴游走环绕在另一个琴女脚底。 兑位属金,火克金。 栈渡是纯阳内功,自然能炙烤立于金位上的玉华姐妹。而云岫是以火属符文定住其中一个。 她们是极有默契的姐妹,若是不能同时制住,那后患无穷。 云岫喘着大气,心有余悸。 她不敢断定栈渡能与她配合到极致。 在早先姐妹俩行动时她已密语传音至栈渡,机会只有一次,便是在兑位时两人同时功,可以制服玉华姐妹。 姐妹俩哂笑着,左右分离开来,手如鹰爪,直取云岫颜面。 青锋自地面而起,横在姐妹俩眼前。 花钿回勾时,她俩的指尖已破。 花钿和点绛对视一眼,手起落间,竹笛跌在地面,破了。趁两人分神时绕后,膝盖一顶,两人跪下,连忙以绳索缚住姐妹俩。 如若不是云岫与栈渡破了这个阵法,伤及两人元气,此刻受伤的定是她们两人。 明如月早就没了踪影。 “卸了下巴。”忽而急呵,云岫看见她们嘴唇一蠕。 花钿还未来得及,其中一个琴女已经咬破齿间毒药。 已经被卸了下巴的琴女眼里充满了愤怒,燃起的熊熊之火恨不得燎了眼前几人。 栈渡讥笑道,“忠心护主的狗被主子当成了弃子,可喜可贺。” 眼尾有痣的琴女因故不能说话,但鼻息之间的冷哼清晰可闻,是在告诉栈渡攻心计无用。她们自小学得就是服从,忠诚,大神通是神,主子是天,她们如蝼蚁屈从,奉献所有。 花钿为云岫寻了一张小凳,身心俱疲的她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与玉华姐妹斗法耗尽最后心力,她耷拉着脑袋倚靠着点绛。 栈渡也不恼,蹲身与琴女持平,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所谓的修行,不过是权贵们蛊惑人心的炼狱。你毕生所学可以使你屹立于世间之顶,但因任务失败必须自戕,悔吗?” 琴女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妹妹死了,你也不能独活,玉华姐妹最大的优势便是两人合力,无法被人轻易破解的阵法。”栈渡将她的下颌还原,凑近她耳边,低语。 琴女眼里倏然闪过一道光,而后又是沉寂如夜。 嘴角流下的殷红,是她给栈渡的回答。 栈渡轻声叹息,他知道他的话起了作用,但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不得不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回报养育她的“神灵”,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他留下一小瓶药,消失在无边黑夜里。 云岫望向窗外,摇摇头说道:“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炼梵对他毫无用处了。” “那怎么办?”点绛蹙眉看着熟睡的炼梵,费尽心思竟被人捷足先登。 “有一件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云岫勉强运功压下乱窜的真气,闻过缥缈叶的味之后又中了毒,这对她影响极大,栈渡留下的药瓶被点绛鉴别过了,是上乘灵药,他似乎很清楚她现在的情况,假好心还是泛滥的同情?她也不知道。 云岫服下瓶里药粉,轻笑一声,“就算是毒药又何妨,他要是真想杀了我,就不会用这种笨办法。” “小姐,待我们找到……” 云岫打断她的话,指着炼梵说:“送去鸦黄那。” “喏。”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带妹,不愿别的女人见识你的走位,你可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 ——张信哲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一章 明月楼(7) 气运周天,稍感舒适后,云岫叫醒了炼梵。 “如今你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我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后你不必再担惊受怕。” 炼梵蓝盈盈的眸子里泛着光,她辗转多地,经好几人之手,最终落得今天这副模样,现有人愿伸以援手,自然是感激不尽,但昔日被骗遭遇仍然历历在目,不敢全心托付给他人。 可…… 这人会族语。 炼梵疑惑的表情被云岫察觉到,她抚着炼梵额上碎,柔声说道:“我以月亮神的名义起誓,护你周全。” 眼睛倏而一亮,而后如石沉大海,归于平静。 她非本族人,就算以月亮神的名义约定,也不过是信口而谈。炼梵攥着纱衣,将一处轻纱捏成一团,香肩微露。 云岫也不急,从暗袋里取出一物,“你可识得这个。” “神使!” 云岫收回那物事,看进她眼底,竖起三指,“我以月亮神的名义……” 未待她说完,炼梵捂住她的嘴,“莫要惊扰月亮神,会折寿。我跟你走。” 撇撇嘴,心里暗道,我非你族中之人,月亮神于我毫无意义。 点绛会意,扶住炼梵。 花钿现行一步推门而出。 血腥味直冲天灵。 这里已非来时那莺歌燕舞,言笑晏晏的花楼了。如今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腿,身首异处,依稀可辨有人紧抓桌椅,神情惊恐,妄图抵抗;有人躲于角落,如惧鬼神,存侥幸之心;有人持刀剑,目眦尽裂,欲拼死一搏……徒劳! 这里多数人都是互相撕咬,打斗后死去。 地面尽是血迹…… 人间炼狱。 玉华姐妹造的修罗场。 不愧是塔木族的三华之一。 炼梵扼住喉咙试图压制住呕吐的冲动,手死命挂在点绛臂弯上。 尽管行过刀尖,杀过敌人,舔过自己的血,可谓是身经百战,然花钿和点绛也免不得有些恶心。 地面有一串规矩的血脚印,应当是明如月逃走时留下的,也难为她在这么多尸首穿越,步伐竟不曾凌乱,这女子心志坚毅,非常人可及。 明月楼,毁了。玉华姐妹,死了。唯独明如月,逃了。 此人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日后再见,必多存一个心眼。 云岫足尖轻点,行走于木扶手上,优哉游哉地在这血流成河漫步。月白袍,披散的,回眸一笑,花钿心一凛。 再次晕过去的炼梵由点绛背负,疾奔而出。 沉沉合上的是楼阁大门,同样也合上了很多人的生命华章。 从此英雄与草寇,都在一处消失殆尽,不问生前身后之事。 云岫忽的转头,缩在阴影处的男人又往后挪了一些。 她走向石碑,火折子一划,一豆之火的照明使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衣裳已破烂到露出精壮的躯体,他蜷缩在石碑后,大气也不敢出。须蓬乱,四肢上数不清的咬痕及刀口,一只脚丢了鞋。 若非认得这云锦暗纹绣服,云岫定会以为这人是个被人追打过的乞儿。 他似乎也是死里逃生。 云岫抬手示意。 点绛将炼梵交与花钿,上前把脉。 “脉象紊乱,功法交杂,此人身有暗疾,心智有损。” 云岫颔首,俯身看着那对明亮的眼,男子恐惧到身子不住颤抖。 “看样子,这人是运气好逃出来了。” 自嘲地笑笑,凡事想太多,也不是个好习惯。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对前任唱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音乐起…… “只要你过得没我好,死的比我早,吃不好也睡不着,还特别显老”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二章 柳巷烂花 用带随意捋了一缕头束着,又是一风流少年郎。 云岫将花钿她们打走了,自己在街头闲逛。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年纪渐长已经不爱惹是生非。 凉风习习垂柳湖畔边?只有路旁垂柳,没有碧波翠湖。 行至邻街,有一处柳树下,似乎有个人影儿特别眼熟。 眼熟到什么程度…… 挠痒的姿势很特别,特别到一见就知道。 回过头看向靠着墙偷笑的云岫,那月白色的袍子似乎挺碍眼,扎得眼有些不舒服。 他左一出拳,右一踢腿,“打一场?” 下一瞬破功,伸手探进后背。 面对蒙歌的挑衅,云岫摇摇头,谁知这家伙功夫如何,自己这身子可不允许这般折腾。 好点的结局便是两败俱伤,差一点的话恐怕明日就看不成凌城的姑娘了。 “公子……奴家想死你了。”柳树后跌出一微醺的艳女子,一下便扑到了蒙歌的怀中。蒙歌嘴角的笑凝固了,什么怪味儿! “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这是要作甚?”他按捺着自己,背着手在身后挠痒,低声说道。难不成走到这花街柳巷就得满脸写着寻欢客? “公子与奴家今日得见,奴家只觉是相见恨晚呢。公子,**一刻……”扒拉着蒙歌的衣襟,借势往他的肩上一靠。 带着薄薄酒意的气息喷在蒙歌的颈子上惹得一阵痒痒。 蒙歌乍然而起的鸡皮疙瘩告诉他,他很不喜欢她! 可好男不和女斗,应当如何? 眼神暗示…… 疯狂眨眼。 云岫会意,从暗处走出。 “柳巷烂花!”她走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身边,轻微掌风直击那黏在蒙歌身上的女子,女子应声倒地,揉着腰呼痛。 蒙歌也不顾刚才云岫对他是否有恩,他调笑地以一指勾起云岫的下巴:“娘子好生英勇。” 看着一脸猥琐笑容的蒙歌,云岫也嗤笑一声,“相公如此妖娆!” 蒙歌顿觉无语,弯下腰拉起地上女子,这种事,总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关键时刻,还得是男人出面主持正义。这么想,似乎没毛病。 “今日我家这泼辣娘子换了男装尾随我,姑娘我们改日再聚。”眨了眨眼,蒙歌将一角碎银放在她手里,女子会意地格格一笑,风情万种地顺着小巷走出去。 到巷口时女子回头抿嘴一笑,“公子,奴家就住明月楼对面,公子莫要忘了奴家……” 看着扭着腰肢一步一回头的女子,蒙歌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我尊你一声姑娘还是抬举你了,你瞧瞧你那擦得跟鬼一样的脸,走一步便掉一大块粉,再看看你那涂了口脂的血盆大口,我真怕被你一口吞了。 他用劲拍了拍方才被女子靠过的肩头,扯起衣领嗅了嗅,脂粉味甚浓!不忘了你的话,我真怕今晚与你梦里来个相见愁。 这时巷口走过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身旁跟着一总角少女。 在明朗的月色下,只听得那少女带着些许愠怒地说:“他又跑了,我可不管。我要枣花糕,桂花糕,梨花糕,捏糖人,薄荷糖片,黄金煎饼子,脆果子,油炸灌汤包……” 云岫扳着手指帮她数着她说了多种零嘴,咦,怎得数不过来?扳完了两只手的手指,云岫慎重地打量了那个头顶两个包的小丫头,目光在她肚子上打了个圈,能装下? 而那个唇边总是挂着笑意的男子的修长手指放到了小姑娘的头顶用力揉了揉,然后温柔地应了声:“好。” 回过神来,蒙歌已经不见了。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某男:亲爱的,我送给你的口红喜欢吗? 渣女:为了表达我的喜欢,我涂着它和别人kiss,让你有参与感。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三章 传闻 云岫行至一处无人之境,袍子一裹,仰躺在地上。 风吹草木,虫鸣四起,夹杂着泥土的馨香的空气围绕在身周,宁谧,沉寂,恬静。 一阵好听的笛声在耳边回旋,似曾相识。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见云岫并未睁开眼睛,男子走到她身旁,随意地坐下,温润的气息弥漫开来。 “云姑娘,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这么轻敌。”嗔怪着她,“如果我伸出手,往这一放,轻轻一扭。咯噔一声……” 感觉到来人的手扼上自己的脖子,云岫微眯起双眼,如一只等待猎物的小兽,伺机而动。 “试试?” 乍得听到这一句,男子不禁怔了下,撒开了手。 随后笑起,他的笑就像阳春三月吹开花朵的和风,温暖柔和。 “若是平常,十个我都不是你的对手,可是现在……”男子啧啧两声,“心法已乱,身上的毒还没有全部拔除,竟然还有魄力对我放狠话,不愧是你。” “是不是狠话,你得先试试才知道。”云岫又阖上眼,翻个身,不再管身边的人。 “我将你比作雾隐山积年不化的雪里生长出的莲,纯洁,高贵。”男子似在惋惜,看着她的背影,再叹一口气,“可你偏要我辣手摧花,我刚才要是大掌落下,你半条命就没了。” 云岫转过身,正巧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自然明白他是故意用话来激她,撇嘴道:“析墨,话不能说太满,现在再比上一场,你也会比我先进那三尺薄棺。” 析墨嘴角的笑意更深,“你还有精神和我争辩这事,看来和你打斗的人太心软,下的毒不够猛。” “你是不是希望我说一句,多亏了上次你打赌输给我的灵药,我才得以苟延残喘。” 云岫拔一根嫩草衔在嘴里,双手枕在脑后。这世间最快乐的事只有三件,其中一件便是和析墨打赌。他总是逢赌必输,输给她的都是些珍奇玩意儿。 今晚月色很美,只有点点疏星,凌城的风是自千绝山吹来,卷着北疆的肃杀之气,拂过脸庞的时候会有些凌厉,她嚼着草根,望着天空里晕着光圈的月亮。 “如果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也叫苟延残喘,那我岂不是行将就木?” 云岫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一对狭长丹凤眼,一双上扬剑星眉,高挺的鼻,噙着春意的唇,双颊上扫了一些云霞。 可谓是神采奕奕。 怎么看,也和病入膏肓搭不上边。 瞧着云岫这认真打量的模样,他清清喉咙,岔开话题说道:“为何执意要离开北疆?” 她收回了神思,睫毛投下一片阴翳,“挼蓝还在等我。” “教你吹叶笛的姑娘。” 云岫点头,“正是。” 他拈着那片青叶,几不可闻地叹息,而后说道:“天下之大,你何处去寻。” “锦笺阁。” 这三个字如晨钟暮鼓惊醒了梦中人一般,析墨倒吸一口凉气。 江湖上的传说,号称知晓天下事的情报机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知道。这个传说里的组织,早在多年前便没了音讯,甚至连楼阁建在哪,主事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找!此举无异于登天! 云岫眸子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她也知晓这三个字的分量,这个组织她已经查了许久,投入无数精力,却如石沉大海,毫无进展。 “听闻楼主最为亲近的人是那三华之首——金华,找到他,是否就能探听一二?”虽说是传言,但人在面对绝境时,连一点能抓握的稻草都不愿放过。 云岫紧咬着下唇,缓了好一会,痛心说道:“玉华姐妹在我面前自戕了。” 塔木族的三光、三华从来都是秘而不宣,只有玉华姐妹是个例外。早年因起事被镇压,族长作为珍宝进献给先帝,先帝疑心过重,转手赏赐给了西平王。如此这般辗转,使得玉华姐妹暴露在了天下人面前。 她们死了…… 就意味着线索断了。 “我将鸟人族的族女捡了回去。” 析墨眸光一闪。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每次看到大妈们买西瓜总要敲敲。 自行脑补…… 大妈:哎,西瓜你快说说你熟不熟。 西瓜:敲您麻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四章 新嫁娘 直到次日清晨,在荒野和衣而睡的云岫才悠悠醒转。 析墨已经离开了,他总是这样,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便毫不留情地招呼上一个杀招。 他的手碰上她脖子的时候,使了七成功力,她以掌风击中了他的小腹。 双双收手。 又是平局。 他的乐趣便是和她玩着这猫捉老鼠的把戏,下的都是不留余地的狠手,若不迎战,随时可能命丧黄泉。 而他只会下手一次,就在见面之时。 所以云岫完全不用担心他会趁机对熟睡的她痛下杀手,甚至他会为了长久地将这快乐延续下去,认真地做她的卫队长。 吮吸着草根的清甜,她在脑子里理着乱如麻的思绪。 自她从北疆到凌城,接二连三生的事使得她措手不及。 碎裂酒旗的箭,斜斜插入柱子后被人击落捡起的帛条上写的是什么? 剥瓜子的邋遢男人,心智有损,体内功法杂乱,全凭运气逃出生天? 倒在血泊中不肯瞑目的少女,为何而狂奔,血洒当街? 明月楼的缥缈叶,是谁人指使,又怎会刚巧同陈情酒酒母焚烧? 屋顶上的杀手,是为了保护屋里的人而阻止自己窥探瓦下之事还是因自己挡了他的路,顺手灭口? 索罗族的族女,是如何流落到花楼被人当做奇珍竞卖? 楼里的搜寻与打斗,杂乱的脚步声是同一批人还是各为其主最后被玉华姐妹坐收渔翁之利? 自戕的玉华姐妹,因何而成为明如月的走狗,姐姐听到了什么,才会在死前如此痛心挣扎。 逃走的明如月,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盘根错节? 还有…… 凭空出现的栈渡。 桩桩事迹摆在眼前,怎样都联系不到一块。 看似每一件事都是碰巧生。 太阳穴在突突地弹跳。 云岫拍拍衣袍上沾的杂草。 昨晚明月楼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里定会有风声传出。 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路过客栈,高头大马上系着红绸花的新郎官春风得意。 “今日可是那刘家大公子大喜的好日子啊!”路人站在街边感慨道。 吹拉弹唱阵仗惹得云岫驻足,轿帘被风吹起一角,她只瞧见一双红绣鞋。 “老伯,这花轿里藏的是哪家的娇小姐呢?”换了身干净衣裳的云岫询问着路人。 “姑娘,这是凌城北边那徐家三小姐啊。今日三小姐出嫁,迎娶之人正是那城南边上的刘家大少。可惜了,如此才貌出众的娇小姐配上个莽夫,只能奢望未来郎君怜惜啊!”老伯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止不住的摇头叹息。 往城南刘府而去。 张灯结彩的刘府前。 唱和贺礼的人拉长声调念着送礼人带来的珍宝。 云岫没有邀约函,只好站在门前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终于等到二位新人出现在堂前。 适逢拜堂良时,云岫坐在门槛上撑着脑袋。 迎客的小厮只当她是来看热闹的,正赶上今天好日子还塞了个喜果给她。 “一拜天地……”脸上都挂上褶子的喜婆拉长了音调,似要将天上神灵都召来见证此间新人的喜事。 牵着红绸花两人恭敬地行礼。 “二拜高堂……”凤冠霞帔的新嫁娘在丫头的搀扶下转身与刘大公子参拜高坐堂上的长辈。 “夫妻对拜……” 众人喜笑盈盈,眼看着这二人就要礼成。 新嫁娘的袖间突然飞出一柄剑,刺向与自己交拜的新郎官。 红袖上溅了星星点点的鲜色,若是不细看,只会认为是水滴浸湿了宽袖。 猛地拔出剑往外一跃,红衣翻飞,留下众宾客呆望惊愕。 云岫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收藏+1自然是可喜可贺,但你怎么没想到是……别人看了一眼,太难看了,退出去的时候系统提示,一不小心点到了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五章 刘府 看着红色绣鞋在前面落下,飞起,如一幅画卷。 屋上的青瓦,棚上的绿草,柳树的垂枝,都在她脚下成为画卷上随意挥洒的墨点,唯有一双红鞋在画上灵动。 前面轻松逃离的新嫁娘一把将凤冠扯下,冷笑一声,往后一掷。云岫砸出喜果,两两相撞,凤冠上的玉珠儿掉落好几颗,簌簌地在瓦房间滚动。 沾满血迹的剑身闪着绿盈盈的光芒,她抬起红袖小心拭去上面的血色。 新嫁娘兀自抛一个眼儿媚,眼波荡漾,如石子落入一泓清泉,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云岫陡然被惊。 她追丢了,因为那人一个眼神,失了神,跟丢了! 望着萦绕着雾气的翠竹林,云岫立在那。 雾气凝集,越浓郁。 竹叶在窸窸窣窣地抖动。 往前便是未知的深渊,暂且打住。 她只好在竹林边的树身上刻下一个标记。 此刻的凌城南边,刘家下人们已经喜庆的红绸换成了白缎,大红的喜字撕下,匆匆而设的灵堂里众人哭作一团,刘家大夫人更是哭晕过去数次,刘家老爷扶着棺木捶胸顿足。 徐家遣来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徐三小姐着一身白衣跪在刘府门前。 这时,从灵堂里传来一声沉痛的大吼,而后,听得刘家老爷斩钉截铁地说:“三日后,出殡!” “小姐,您还是回吧。这本不是你的错。”徐家丫头带着哭腔欲扶起徐三小姐。 徐清慧拂开丫鬟的手,叹息道:“终究嫁他的人是我,害他的人虽是冒了我的名,但若是早些防范着便不会了……” “三小姐,刘家这般不待见咱们,您还是随老奴回去吧。”徐家老总管也语重心长地劝着徐清慧。 徐清慧摇摇头,“我相信刘伯会见我的。” 云岫到时,天幕如同被人捅破,倾盆大雨倏然而至。 她在刘府檐下看戏。 跪在府门前的年轻女子挽的流云髻上已经被雨水打散,额前碎贴上了脸,朱钗斜挂在松散的上。 站在她身旁的侍儿欲为她撑起伞,却被她推开。 云岫心想,真是个古怪的女子。 “小姐,”丫头着急地跺脚,“别等了。” “你先去躲雨吧,我再等等。” 云岫看向那紧闭的府门,门环上生了铜锈,不知是家中哪个顽皮的孩童在其中一只门环上挂了一朵白纸花。 “小姐。” 听得一声轻唤,徐清慧抬眼便瞧见了一袭青衣,袖口与衣襟处密密的针脚织出了更为深一些的纹路,浅笑盈盈的眼似集了这世间最为明亮的光,几缕青丝在耳鬓间随意垂着,红唇微微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将美展现到了极致。 她捏着手绢儿擦拭着自己被雨糊了的眼。 “姑娘。” “小姐若是为了让自己心上有所宽慰,要求见刘老爷,这样跪着是无用的。” 徐清慧一怔,众人都以为自己是请罪来着,都道自己是有情有义敢于担当的奇女子,唯有此人一语道破自己是求心安来的。 “姑娘说得是哪里话?” “三小姐在此长跪不起也是无济于事的,不如踏进这深宅大院与刘家老爷道清楚缘由,刘老爷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相信他会明白的。”说罢,云岫跳下石阶,在雨中信步离去。 跪在地上多时的徐清慧猛地起身,身子晃悠了两下被侍儿扶住,“我们进去。” 雨水迎面而来,今日,凌城的风雨比往日来得凌厉。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回酱:倘若对云唱歌 云:我不会为你转身! 回酱:书名是——倘若对云唱歌 云:瞎瘠薄唱,难听!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六章 蒙氏兄妹 转过街角,石桥下的流水上立着一名女子,衣衫如天水之青,脚尖轻点,于清澈河流上步步生莲,倒也是美甚如画。 女子凝脂般的手捧着接下这无根之水,红唇启合,似在念着什么。 又见面了啊…… 踏过石桥,穿过一条小巷,小女孩吸溜着鼻子不停地咂着小嘴。 箍住栈渡脖子的罪魁祸首指着一家招牌为“客来”的酒楼。 咿咿呀呀作响的木楼梯竟然还能承受住健步如飞的壮小二的踩踏。 壮小二引着栈渡来到二楼一处靠栏杆的地,干净的小木桌上只放着一壶茶与几个茶杯。 “客官需要点什么?”壮小二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脸上的肉便挤在了一块,看起来异常的恐怖。 暂且没人注意到他的凶相,小女孩口水嘀嗒地叭叭说着,只见壮小二的嘴咧的越来越开,隔桌小丫头看着那满脸横肉正在憨笑的小二哭出了声。 栈渡斟了一杯茶,听着女孩报着菜名,视线却投向了楼下。 雨,越来越大了。 路人的行人纷纷压低了伞,裹紧衣衫急赶。 这时,走进一抹淡淡的青色。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抬头。 栈渡则是注意到她肩上积成的薄薄霜雪,勾唇一笑。她本是以罡气布身,隔绝了雨水,内力强劲到在走进客栈的一瞬间收了功,将围在身周的雨冻化成了雪,不至于立马湿了衣衫,再把雪抖落下去。当时她砸破屋顶落进桶里,乱蹿的真气将木桶里的水都冻结成了冰霜。着实有趣,要是作为敌人,颇为可怕…… 她在隔桌落座。 蒙歌凑了上去,“姑娘,好久不见。” “我想,昨晚才见过。”她拿起茶壶,往杯中添了茶水,“不嫌弃的话,可以同坐。” 蒙歌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小女孩飘然而至,拽起蒙歌的耳朵,“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蒙歌“嘶”地一声,滑溜如鱼,脱离了女孩的扯耳**,“蒙络,哥哥的耳朵不是给你拽着玩的,它有别的用途!” “既然不能拽,”语毕,蒙络从袖间滑出一叶小刀,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刀尖抵住耳根,“没用的东西便割了吧!” 栈渡也不管这兄妹俩你追我赶,他知道,蒙歌不会让蒙络割耳朵,蒙络也不会真把她兄长的耳朵割掉。 云岫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就着小二刚端上来的小菜,扒着碗里米粥。 未曾想到另一双筷子抢了先,将她筷下的青菜叶夺走。 那人毫不客气地往嘴里一送,见云岫一脸疑惑,他挥挥筷子,“云姑娘快吃吧,再晚会儿没得吃。” 云岫一时不解这话的含义,正想骂上两句,风卷残云般的两兄妹将魔爪伸向了她碟子里的菜。 “络络,你吃些菜叶,以长虫为最佳,可以爬到你脑仁儿里。” “哥哥,来一筷猪蹄,以形补形,兴许下次筷子能使得虎虎生风!” 她以生平最快速度用过了午膳…… 两兄妹穿梭在两张桌子间,用完整的鱼身骨头作暗器,另一个则回敬一对鹌鹑蛋。 云岫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用意。 斜靠在栏杆上,栈渡眯着眼含笑看着互相打闹的兄妹俩。许多人生来就背负上了无穷无尽的责任,何曾坦荡肆意地过活?唯有看见他俩放纵的嬉戏,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的存在着。 “此地岂容你这妖女!” 循着话音望去,楼下大堂里,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男子拍桌而起,横指向着另一张桌上的女子。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每当看到我更新这本,好基友就会热情地高呼:“快看,欧阳铁梅又出现了。” 我:“女主叫云岫。” 好基友:“好的,欧阳铁梅!”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七章 赏金猎人 女子似没听见疤面汉子的叫喊,依旧用白绸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木桌,细致到连桌角都擦了三遍,才将手中的剑轻放在桌上。 “小二,来些饱肚子的饭菜。” 疤面汉子见女子不为所动,开始骂骂咧咧。 “吵。”一支木筷稳稳插在了男子桌上。 她又掏出一块白绸自顾自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 收剑回鞘。 云岫勾勾手,示意壮小二走过来,将好些碎银子交到他手里,“给我备一匹快马,剩下的就当是跑腿小费。” 壮小二脸上横肉挤在一起表达他的喜悦。 蒙歌和蒙络停下了拳脚功夫,趴在栏杆上观望。 栈渡又点了一些饭菜,坐到她对面,“云姑娘,这粗茶淡饭,便当我赔罪了。” 粗茶淡饭?茶壶里泡的是千绝山上采的茶尖,桌上摆的是会客宴的饭菜分量。云岫草草地夹了几筷,眼角余光一直瞟向楼下。 “是写烟。”蒙歌难得正经,他敛了笑意,蒙络爬上他的背,坐在他肩头。 写烟?云岫嚼着蘸着酱汁的肉丸,眉头紧蹙。 栈渡轻飘飘一句话砸醒了她,“云姑娘是对这闻名北疆的女杀神有何见解?” 写烟是一个赏金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她能拿到和任务相匹配的赏格,她就敢接手。不管是命官还是贩夫走卒的项上人头,在她眼里不过是目标物品。 “三弟,我俩一齐上,今日定要将此妖女的人头留下!”疤面汉子已虎虎出拳,拳风直逼写烟。 写烟抿着唇在思索着什么,冷冷看着两人逼近却不为所动。 腾起身子,凌空转向,双腿蹬在两人肩上,稳稳落在地面。 两名汉子同时倒地。 “哎,姑娘,手下留情。”蒙歌扛着蒙络踩着栏杆跃下。 “噢?”写烟玩味地看着兄妹俩。 云岫眯起眼打量着她,刚才她飞身而起的一瞬,露出的脚踝上似乎有什么印记。 “妖女,今日治不得你,要么你杀了我们,要么等着我们来日报仇!”粗犷男子狠狠地撂下一句话。 “何必。”写烟走向在地上挣扎的两人。 鞋子踩上粗犷男子的胸膛,猛地一力,只听得“啪啪”两声,男子双目瞪大已布满血丝。 “三弟!”疤面汉子提起全身真气想要最后一搏,写烟伸出手,两掌相对直迎这一击。而后抽出剑,转身反手一插,男子惨痛大呼一声,然后没了呼吸,嘴角留下一抹殷红。 “不急,都有份。”写烟见倒下的男子已是没了气息,稳稳坐下,“上菜太慢了!” 地上躺着的两人眼睛怒睁,没人敢上前收尸,小二跨过他们的尸首默念阿弥陀佛。 剑尖滴落血珠子,她坦然地夹起酱肉。 小二冲到门外,只呕出一些汤水。大堂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蒙歌和蒙络。 蒙歌蹲下,手抚过两具尸体不肯合上的眼睛,让他们安详地睡去。 蒙络正想搭把手将人抬走,却听见写烟说道:“别碰,我剑上有毒。” 她丢下一瓶药粉,“这个用着方便。” 见蒙络不动身,她搁下筷子,捡起小药瓶,指尖轻敲瓶身,红色粉状物飘然落下。 从头到脚一处不少。 云岫坐在桌前亲眼见证了两个活生生的壮汉是如何变成一滩黑水。 欢脱如蒙歌,此刻也敬畏着生命,他双手合十,低声念着慈悲咒。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人在什么时候对老一辈的伪科学深信不疑?——左眼跳财,好了好了,我要财了。 什么时候要坚决破除迷信?——右眼跳灾,要相信科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八章 确认 云岫将唇抿成一线,陷入沉思。 她在晨间大街上瞅见新嫁娘的时候,那阵风吹开了轿帘,令人好奇的便是那双红绣鞋上的一线雪白。这凌城女子虽然作风剽悍,但思想仍然保守,不至于露出脚踝,这是姑娘家的清白大忌。 见到写烟腾空一跃,她突然悟了,大胆的行事风格,正是她偷梁换柱杀人的证据。 从写烟进酒楼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她,因了在变换身形极速奔走时,容易引起判断误差,模糊的一笑,又使得她当场失神。所以她只觉得身形十分熟悉,却迟迟不敢确定。 写烟抬眼,望进她若有所思的眼眸,举杯,“姑娘,我敬你。” 她一饮而尽,云岫还没来得及和她搭上话,那人便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前,她回首一笑,那眼波不妖不媚,倒像石缝里淌过的溪流,缓缓不惊。这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云岫暗道佩服,敢作敢当的奇女子。 同样的,写烟也认出了她。 云岫端起茶杯,“姑娘,有缘再见。” 写烟已经踏出门槛,消失在人群中。 她原以为这次的暗杀与明月楼的事有什么牵连,到如今,没有证据。 屋上和她打斗的黑衣人,虎口处有黔记,楼里死人堆里也有些尸身上有同样的标记。但想要杀炼梵的人,她仔细查探了尸身,没有任何印记证明他们是一伙人。在她印象中,隐隐有这么一个记号的存在,深想之时,又不由得断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写烟干干净净一双手,看起来和那些人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赏金猎人从来都是单独行动。有极大概率证实她和那群人无关。 听闻她的名号已久,第一次得见,不免有些惊讶,如此年轻貌美,放到人群中,不过是一名亮眼的温婉女子,未曾想到竟是赫赫有名的女杀神。 她长舒一口气,若是和这魔女正面撞上,不知道是何种结局。 小二低垂着头收拾大堂,又有好些人进来。 “说起明月楼,一夜之间走了水,烧死好些个人,今儿个早上,官差便贴上了封条,啧啧,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贵人。”有一个瘦高男子摇头叹气。 失火?云岫思索着,在他们离开后谁去放火?难不成是官府收了风声,为避免群众恐慌,所以造了一个假象糊弄百姓? 另一个眉毛如豆的男子“咯咯”两声,谈起坊间之事,“要我说啊,还是刘家的事儿最奇怪。刘家老爷气得要休妻呢!” “为何?” “不知刘夫人听了谁的话,原本定在戌时成婚,硬生生改在了清晨!” 高个男子点头称是,古往今来都是黄昏迎嫁,取最佳时辰迎新妇进门。 “也许是冲了煞!” “有道理。” 小人物的对话里总免不得迷信说法,云岫叹口气,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是戌时,写烟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刘家大郎。 壮小二的马买回来了,云岫让他牵到马厩喂些粮草,本想叫上花钿去探一探竹林,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有个小可爱在群里说,怕自己的文大改被编辑骂 我只默默地回复: “你成为大神之前,没人管。 成了大神更没人管。”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十九章 计 云岫在桌上铺开雪白的纸卷。 一边研墨一边思考着脑子里交错繁复的线。 准备提笔留下只言片语,总得给花钿她们知会一声才行。 又想到出神,她捏着笔管,悬在纸上,滴落的一珠黑色,肆意地在宣纸上泅开,晕染出一朵水墨花,她就势画上一朵梅花。 搁下笔,举起白纸黑字,她轻吹一口气,让墨迹快些干掉。 决定今晚再探明月楼。 自己应该是疏忽了什么。 大火之后还能剩下多少痕迹,她不确定,但如果不去的话,可能就会和真相失之交臂。 栈渡一行人也住进了这家客栈。 咋咋呼呼的蒙歌正在隔壁和他的小妹妹追打,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和蒙歌的痛呼交织在一起。 自己一向是不喜欢闹腾的,她撇撇嘴。 将小字从纸上撕下,只留一朵寒梅峭立。她取下床帘,用小刀将帐钩削掉一些,卷好字条,藏进帐钩中,再挂起床帘,遮掩着一点刀痕。 她并不怕别人现了她的联络信,本就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留下,只是怕翻找她物事的人以为是什么重要情报给顺手带走了。 花钿总是担心她的,会因为获取不到她的动向而疯狂找寻,若是在找到她的时候刚巧坏了她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她又提笔写了几个字,卷起小字条,和帐钩里的调换了。 打开窗扉,将之前的条子铺平,压在了半开的窗扇下。 安心睡上一觉,待到黄昏时分再清醒过来。 隔壁吵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很快进入梦乡。 当落日余晖懒懒照进屋子的时候,她才缓缓睁开眼。 窗边花瓶里是几枝茶梅。 不同于常见的水红,这是几朵白色的花,正结着朵儿,还没能开放。 能想象到它们盛放的葳蕤,舒展的白瓣儿,星星点点的花蕊,簇拥着等待更美的朝阳。 罩上外衣,她走到窗前。 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卖货郎都开始收拾担子。 今晨的雨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所以他们的集市还是照常开了,只不过收摊时间稍晚了些。 折下一片叶子,脉络并不明显的叶片躺在她的手心,夕阳的晖光洒满掌心纹路。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她伏在墙壁上,隔壁的房中没有任何杂音,也许是出门去了吧。 到大堂里点了两碟小菜。想到不远处的地板上躺过两具尸体,最后化成了一滩水迹,有些没胃口。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漫步在长街上,今日的凌城没有昨日热闹,也许是因为昨夜的一把火,烧得人人自危。花街里挡道的风尘女子也收敛了许多。 她找到昨晚给蒙歌解围的地方。 …… 正如她所料,她离开客栈没多久,有人便潜入了她的房间。 枕头下面,被窝里,柜子后边,圆桌下,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 那人扛着小姑娘四处翻找。 小姑娘倒是对桌上的梅花赞叹不已,“这是个妙人儿,对着茶梅画了一朵惟妙惟肖的傲雪寒梅。” 蒙歌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书画的,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那张纸,抚摸着有些毛的边,“这张纸被撕过。” 蒙络咯咯笑着,他就是喜欢找一些犄角旮沓,却忽略了最明显的地方。 她小手一指,正对着那铜帐钩。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基友:每天4000字,能领多少全勤啊? 我:600!(激动) 基友:噢,你快把嘴张开,西北风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章 解谜 蒙歌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自己翻箱倒柜地寻找蛛丝马迹,这丫头就优哉游哉地看着自己忙来忙去,也不吭声,等到箱子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儿,才“好心”地给予一些指引。坑哥不带喘气的? 蒙络跷着二郎腿坐在圆凳上,抱着装着蜜枣的小袋,舔舔手指。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帘子,取下铜帐钩。 果然有一处刀痕,那女子心思缜密,只在侧面开了个小口,再用床帘遮掩,一般人是现不了的。蒙络坐在他肩上的时候,以俯视的姿态,所以才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这个小把戏。 他撕下粗布衣的下摆,裹好手,慢慢展开字条。 “什么嘛,就写了一句:日头甚美。”蒙歌轻嗅着纸上的味道,带着淡淡的墨汁味,证明是新鲜的笔迹。再与桌上的梅花图拼接,纸张颜色,撕下的边,似乎是能凑到一起的,他又按原来的痕迹卷好,放回,将一切伪装成他来时的模样。 蒙络踢踏着软底布鞋,看向窗外,漫天的星子散着盈盈的光,日头甚美?不能理解,会什么重要信息隐藏在里边吗?在她看来,并没有。 “哎,”蒙歌敲敲床板,“这是实心的。” 蒙络冷哼一声,听那声音便知道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她走到窗前,踮脚拿起一枝茶梅。 白色花骨朵隐隐有了开放的迹象,她在设想这几枝白花盛放的景象,应该是带着缱绻的温柔吧。 将枝丫插回瓶里。 这一趟真是一无所获。要是换公子来查探,会否有不一样的结果? 回头一看,蒙歌正捧着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几张残损的书页傻笑。 “妹妹,快来看这个,这小人儿是在脱衣服吗?”他指着其中一张图说道,“这是什么武功秘籍?玉女十八术?” 蒙络用白眼回应了他,但随即凑近仔细瞧。 如果同蒙歌包袱里那一本厚厚的春戏图的对比,似乎又不像,可若说是什么武功秘籍,那真是跌破眼界,哪有这种欲拒还迎的招数?又不是窑姐儿修炼的秘术。 她默默记下了两张图,准备回房去画下,和公子说道一番,能解惑自然是最好。 将书页塞回原来的地方,蒙歌悄悄从蒙络随手放在桌上的小袋里摸了一颗蜜枣儿丢进嘴里。 “小姐。”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们俩对视一眼,灭了窗边灯盏,从窗户跳出。 与此同时,花钿推门而进。 火折子一划,遮掩着风,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她捂嘴一笑,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小姐还是改不了嚼些零嘴儿的习惯。” 她先查看了一番画上的梅花,抬眼一瞧,含苞待放的茶梅斜插在瓶子里,那是鸦黄托她送来的。 走近窗边,她拾起窗台上一片纹路浅淡的叶子,这叶片是前尖后圆钝的,叶尖指向了漫漫星河。 繁星满天的时候是见不到月亮的。 月亮? 月…… 明月楼! 窗扉半开,她小心地推动,果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勿追。” 她叹口气,阖上窗户,还是去看看为好。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做力邀,每次做个力邀,朋友都会说:“你哪是什么行走的叶阿回,你特么就是一个行走的表情包。” 然后祭出各种各样的关于我本人的表情包,我是作了什么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一章 废墟 云岫看着经大火席卷过后的明月楼。 火舌舔舐过的匾额也掉落在地,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如今的明月楼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正面还勉强撑住了,没倒下,上面是官府贴的封条。 她从后院走了进去,一切都被毁掉了,烧成焦炭的尸体已然辨不清谁是谁。她当时应该多留心下,现在就不会如此伤脑筋。她清了清喉咙,燃烧后浮动的烟尘特别呛人。 凭着记忆找到炼梵之前的屋子所对应的点,她用柳条扫扫,两具焦尸上都戴着指环,是玉华姐妹没错了。 走在废墟之上,别有一番滋味。 昨夜鲜活的生命,到现在连坟头都没有,可悲可叹。 英雄和草寇又能如何,身后之事谁人管得着? 她回忆着当时明如月急忙走出呵斥贼人,应该是离炼梵房间不远。在这一片来回踱步,仍然一无所获。 昨晚明显有三种势力在角斗。她只不过是不小心卷入纷争的一个小角色。 在屋顶上和她打斗的应该是栈渡的人,因为自己扒了栈渡的屋上瓦。他是为了保护栈渡才急于击杀自己。而且栈渡很清楚自己的剑伤情况,留下的药很是对症,让自己省了不少事。这么一来,有黔记的人都可以划分到栈渡旗下。 其次是明如月这一方,她猜测过明如月的身份,如果说她和塔木族有密切的合作关系,亦或是她就是塔木族的人,似乎能说得通。如果将她推给扶桑族,好像也能说过去。或者说,塔木和扶桑早就联手,明如月只不过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为的是以人员汇杂的花楼收集零零散散的情报,以及掩人耳目地实施扰乱北疆这一片的计划,趁机夺了城池。要是这么去推测,这人逃走了真是一件祸事。 还有一股不明身份的势力。无法辨别是正是邪。 或者……有好些不明身份的。 云岫脚底有了变化,她蹲下身,想要看看是什么硌着她的脚。 官府衙役的脚步声近了,她用手绢拾起小物件悄悄离去。 这场大火很明显是人为的,应该是自楼下大堂起火。 她趴在隔壁楼阁顶上窥视着衙役的动向,他们在这个时间出现并不是来搜集线索的,只是来打扫遗迹的。不追查起火原因,反而这么快收拾现场。事出反常必有妖。 官府的不作为,就间接证明了他们算是知情人,是对这场大火有一定的了解,因故尽快处理。 “小姐。”身后幽怨的沙哑声音,她知道是花钿来了。 闷声应了,示意花钿隐藏身形,不要被人现了。 花钿低声说道:“小姐,你房间似乎被人动过。” “我故意的。”云岫勾勾唇角,她知道总有些不安分的人会趁她离开搞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所以早早便安排好了。 不知道自己故意压在柜子脚下的春戏图可看得满意?这可是结合了塔木族的双合术绘制而成的,看似武功秘籍,实则房中功夫,希望他们往死里猜。 花钿撇撇嘴,小姐总是这般成竹于胸,自己倒像是个累赘,耽搁了她的计谋实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二章 置身事外 训练有素的衙役在短时间内便将烧成焦炭的尸体以叠罗汉的方式堆到了牛车上。 在赶着好几辆牛车往出城方向走的时候,大火留下的灰烬已然处理干净。 除了在夜风中摇摇欲坠的那堵墙能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名冠数城,艳绝北境的花楼,其他的什么都成了过往。 或许明日会有文人骚客提笔写下几句哀叹的愁词,但几十年,几百年后,也只能在史册的某个夹缝里找到“明月楼”三个字,对它的所有一概不知,甚至连猜测都免了。无人在意一座小楼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覆灭的。 但那是后人的事。 云岫倒想深入了解一番。 她掏出怀里锦帕包裹的物件。 依稀可辨是一把折扇的扇骨,在扇柄上用古文字刻着“云”字,世间只此一把。云岫当时落在了屋顶上,在这场大火里,它也不能幸免。可是,它缺了一样东西,扇坠儿。 那是一块镜湖边上产出的碧玉,经自己的手打磨出的小坠儿,坠子上的流苏是金丝线拈成的。若说是在火里被烧碎裂了,也应该留下一点残渣和金流苏,如今是整个坠儿都没了,干干净净的只留下扇面。肯定是被人现后取走了。 是纵火的人?还是别的参与者? 她现在分不清敌友,只能步步为营。 跃下屋顶,感叹道,这一趟的收获可谓是约等于零。 花钿还在神游中,待她回神之际,云岫已经走远了。街角处还有一点青影,她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云岫在城郊找了一棵有树洞的大树,将扇骨连同锦帕一起放了进去,也算是陪了自己一程,现在就做一个充满仪式感的道别。 她默念着清心咒,自己本应该置身事外,不知道为何就搅进了这个偌大的局里,及时抽身才能止损。 回到客栈时,自己屋里透出了暖黄的光。花钿是个惧怕黑暗的姑娘,一人独处的时候总喜欢多点几盏灯。隔壁屋里不出意外地传出了两兄妹的打斗声,再往边上看,昏暗的烛火投映了一个剪影在门上,不知那个人在做什么。 她才抬手准备叩门,花钿已站在自己跟前。 让她感到讶异的事是……房里还坐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突感不适的人。 也难为这人耐着性子等了她这么久。 花钿沮丧地说道:“小姐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那人一把将她拉了进来,重重地掼她在凳子上。 不由得觉得好笑,是轮到自己做被人审问的阶下囚了吗? 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只数到了四,那人薄唇微启,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小姐,怎么我一离开你,你就喝上了?你和花钿讲的是只喝了三杯,以我对你的了解铁定是一坛……” 她心底叫嚣着,只半坛而已…… “孤身犯险是嫌命长吗?若不是花钿和点绛去的及时,你昨晚也许就和着明月楼一把大火没了。” 这个似乎有一定道理,她暗自点头,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听她嘴唇翻飞。 “小姐,你这是何种表情?是在怨怪我说得不对吗。”鸦黄不自觉地提高声调,“还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鸦黄,我乏了。”云岫叹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刺激自己了。 隔壁陡然传来一声怪叫,“什么!春戏图!不可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三章 谢枣!谢马! 她弯弯唇角,鱼儿咬钩了。 想必他们已经辨认出了这并不是什么正经武功招数。 云岫暗笑,蒙歌大大咧咧,肯定不会在意这几张图。只是那小姑娘心思极其细腻,却未经人事,一定是她有样学样地回去画出来深究,被人点醒之后难以置信自己不仅是什么都没现,还被人给狠狠坑了一把,这仇肯定是记上了。 不枉自己还能回忆起大哥在祠堂蒲团下藏的画本子。大哥是个顽劣的孩子,大夫人对他宠溺非常,每每家父要教训他的时候,大夫人便拦下了,丢去祠堂跪上个一天一夜静思己过。直到她有次犯了事儿被罚跪祠堂,她才挖出了大哥的秘密。 鸦黄的唠叨还在耳边如苍蝇般“嗡嗡”不停,云岫趴在桌上肆意神游,管不得她在念什么了。 隔壁静得出奇,从那一声惊讶之后,便归于沉寂,也许是在通过“双合术”将自己与塔木族联系在一起?每当她思考的便想嚼些零嘴。一伸手就够到了蜜枣袋,放一颗枣在舌尖细细品尝。 云岫赞道:“花钿,这蜜枣味儿不错,在哪间铺子买的?” “小姐……”花钿蹙额,“我来时就看见桌上有这蜜枣了。” “噢……”她拉长了音调,甜而不腻的枣蜜饯儿实在难寻,果然那小丫头是个嘴儿精。 她走到墙边上,敲敲不大隔音的墙面,“谢枣!”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杂音。 目的达到了,蒙络肯定在气自己忘了带走纸袋,行迹被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云岫明白,有些人的仇恨和怨怪是要报复回来的,殊不知,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旦日,天刚蒙蒙亮。 她不忍心叫醒伏在桌上睡了一夜的花钿,只身摸进马厩。 在原本是喂食自家马的马槽前,却只看见一头病驴拴在柱头上,正啃食着草料。 柱子上的绳索头子还系着一张歪七扭八的字条——谢马!还驴! 她看着眼窝里糊着一大片脓泡的驴子,再打量了下瘦骨嶙峋的身形,试想自己坐上去是如何的情景。 一头老病驴,驼着一女子,走到半路,蹄子一撂,在路旁倒下。 驴子的长耳朵动了动,鼻孔里的呼出温热气息喷在她的手上,惊得她猛然后退。 轻咬下唇,她颤巍巍地抚上驴子的脑袋,也不知道蒙歌兄妹俩从哪里找来的宝贝,见识到他们俩的烂招了,只得认命地叹口气。 松开绳子,牵出了这头老驴。 似乎感应到自己的命运,驴子用头拱了下她垂下的手臂。 一时不忍,又将驴子牵回了厩里。 去到前堂叫住了正忙碌的壮小二,他看向云岫的表情可以称之为狞笑。手在粗衣上擦了好几遍才接过云岫的银两。 “照顾好那头驴子,直到它死。” 再嘱咐了好几句,壮小二连连点头。 云岫也无法得知她走后这人会不会尽心尽力地喂养驴子,不过这样安排后,她心上会舒坦一些。 她今日要去刘府再探探消息,惨死在新婚宴上的新郎恐怕是难以瞑目。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四章 酒徒 “短命的,没钱在老子这装什么大爷。” 两个伙计架着一男子出了酒肆,将酩酊大醉的男子丢在墙边。炯炯的目光从上到下的扫视着,一伙计探手去想拽下他腰间系着的玉带。 那男子眉头一蹙,下意识地想要拂开在他身上搜宝的人,没想到劲头有些大,把刚摸上玉带的小伙计给摔了出去,腰板磕在石阶上,小伙计闷哼一声,直接睡倒在地上。 “打人啦……要打死人啦……喝酒不给钱还想打死小伙计啦……”小伙计接连吆喝着,引得路人驻足察看。 路人看看喝得烂醉的公子哥,再瞧瞧捂着腰嚷嚷不停的小伙计,一时间情感的天平偏颇,终究是偏向了喊冤的小伙计,这个世间总是弱者占优。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纷纷指责倚靠在墙边睁着懵懂双眼的男子,还有提篮子的大娘率先从篮子里摸出一把菜叶砸向了那男子。 众人开始效仿,用手边方便的东西伸张所谓的正义。须臾之间,男子头上顶着几片烂菜叶,脸上糊着带着鱼腥味的液体,怀里还抱着几颗臭鸡蛋。 穿粉桃色衣裙的年轻妇人将手中的水豆腐扔了出去,男子一偏头,豆腐渣顺着墙面滑落。 “还敢躲!”想来这妇人平日里也泼,她拔下绣鞋,就想往男子脸上招呼。 云岫腕上用力,制住了妇人,“夫人,这未免有失礼节。” 辨认不出腰身的肥腰一扭,脸盘子上的横肉抖动,头一歪,正想骂骂咧咧,云岫暗劲一使,她手指不得不伸直了,桃色的鞋子从方才高举的手里掉落,拍打了她的嘴。 “你……”妇人望着那白衣胜雪的女子,眼里隐隐透出恐惧。 云岫松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道:“夫人,鞋掉了。” 围成圈的看客自然而然地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回头瞥了男子一眼,还是那样疯癫。 须蓬乱,衣衫不整,两只脚上的鞋也不一样,怎么看也不是什么贵族公子哥。 脚边蓦地被人给圈住了,男子顺势抱住她的腿,喃喃道:“妃槿,妃槿……” 妃槿?她不是他的妃槿。 一脚踹开了抱腿的男人。 男子犹自不肯放过她,又扑了过来,以脸颊贴上她的脚尖,躺在了她的跟前。 “妃槿,你回来了。” 他吐字清晰,眼中的毫不掩饰的眷恋,在她靴子上轻轻一吻。 甫一抬腿,他又用劲压下了她的脚。 “本王知道……你终究是爱我的。”他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颤抖的兴奋。 如一道惊雷劈中云岫的灵台,在一霎时她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 她不敢深想,腿上力,挣脱了他的禁锢,往城南方向逃。 男子从地面迅速爬起,奋起直追,步伐不稳,磕到凹凸不平的地面猛然跌倒。 酒肆的几个伙计追了过来,把他架了回去。 云岫匆匆奔过街口,未曾停留片刻,她担忧着那疯子会追上来缠住她。 今日的刘府很静,她跳上不远处的高树,定睛一看。 不由得眯眼沉思。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回酱:(晃着手里的一大袋零食)吃吗? 云岫:吃零嘴容易长胖,我看你吃。 回酱: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的? 云岫:(叼着烤羊腿看着没吃晚饭的回酱):吃肉的时候。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五章 秘术 刘府。 大院子里笼着一层烟雾,看不真切。 一只腕上缠着黑色小蛇的手握着魂幡,从烟雾中探出。 黑蛇吐着信子,在她手臂上盘着,想要攀上魂幡。 雾气渐渐散去,女子一身宽大黑袍,交领上织了几道浅金色纹路,袍子上还有细小的异族文字,头上别着一支染色翎羽,戴着银面具,看不清容貌。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被细绳捆在大棺材边上立着的槐木柱头上。 棺材里躺着刘家大少爷,那个喜事变丧事的主角。他的喜服已经换下了,脸上的血迹也被擦尽,躺在那如同安眠一般。 大巫师在作法,她对着的火钵念念有词,魂幡上的金字忽而闪烁。 黑蛇顺着大巫师的咒语扭动身躯,倏而钻进火钵里。大巫师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药水倒进钵里,火被灭了,湛蓝的药水遇上融化的黑蛇,变幻成了黑红色的汤汁。 大巫师取过两个土陶碗,往里边各放了一张咒文纸。 魂幡在碗上扫过,瞬间起了火。咒文纸上一团幽蓝的火焰,浇上汤汁反而烧得更旺。 她修长的手指蘸了些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一个敕令,扬手之时,黄纸覆上了两个碗。 黄纸从中断开,化成浆状流入两个碗里。 云岫眼睁睁地看着碗里的黑红色在一霎转变为金红。 大巫师对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婢女点点头,她们会意,一人端起一碗分别走向被布条塞住嘴泪流满面的童男童女。 解开了嘴上的束缚,小丫头径自哭嚎起来,婢女掐着她的腮帮子,将碗里的水灌进她嘴里。她呛咳了好几声,试图挣扎反抗,最终一碗汤水下肚,她面色开始泛红。男童的脸色很奇怪,透出一种诡异的绿,而后隐隐映着紫色。 显然大巫师也现了男童的不对劲,她用魂幡在他头上一掸,惨绿的小脸慢慢红润起来,嘴唇却一直乌青,浑身都在颤抖,像堕入冰窖似的下意识保护自己,想要蜷缩,然而绳索绊住了他,只能尽力贴近木柱。 无法判断大巫师面具下的表情,但云岫肯定,术法暂时中断了。 这是扶桑的秘术,以童男女开路,招引已逝之人的魂魄,可以得知想要知晓的讯息。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就不能称之为秘术,最怨毒的是……施法成功后魂魄不能归位,必须按施法者的意愿缠住别人,蚕食他人精魂,为施法者所用,不得超生!这个魂魄挑选也是有忌讳的,需要强大的怨气凝聚体,生辰也有特定的日子,且对施术人法力要求极高。放眼扶桑一族,屈指可数的几人有这能力。 辨不清大巫师的脸,自然也无法断定她的年纪,但单单看那皓腕凝霜,应该甚是年轻。年纪轻轻便已经修为如此,着实令人胆颤。 瞧着她静静立在简易搭成的小祭坛前,紧握魂幡不再做下一步动作。不知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云岫折下一节树枝,想要毁了这个阴毒的巫术。 她还未丢出枝桠的时候,有一人破空而来,携着绿光的剑穿过香炉,剑气劈开棺木上贴的大幅咒文。 “你终于来了。”这声音如古潭深水,不辨喜忧,甚至无法听出是男是女。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你没见过我在洗澡时因为你消息给我,我擦擦手秒回的样子,你没见过我在很困的时候仍然硬撑着和你说我等你睡了再睡的样子,你没见过我因为你不喜欢什么东西我去努力改的样子,你没见过我每天没事就抱着手机等你回消息的样子,你没见过,因为这些事儿我压根就没干过,老子天下第一,你算哪个?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六章 大巫师 毫无波澜的一句,惹得云岫一怔,自己不过是通过身形就下意识认为大巫师是女子,不曾想过她也许是男儿身!这世间不是没有身姿绰约胜过女子的男子,她的思维被自己作了定式,暗暗懊恼。现在也没办法断定他是男是女,暂且认定她就是一女子罢。 “下来吧!”长身玉立的女子剑尖直指枝叶繁茂的大树。 云岫也不再隐藏,她拨开枝叶,冲院里对峙的两人一笑,而后双臂展开,直挺挺倒下去。 像一片枯叶飘落。 还没落地,翩翩白衣御风而起,衣袂飘飘。 一缕黑抚过唇瓣,丹唇轻吹,丝滑过脸颊。 她自高墙过,渺渺一眼,看得人骇然。 写烟眼里划过一丝冷意,这人只身来探,也是勇气可嘉。在这种情形下,稍不注意便会把小命给蹉跎了,花架子功夫谁不会比划两下?活命才是关键。 “写烟姑娘,云岫这厢有礼了。”江湖女子不拘礼节,抱拳一礼。 写烟讥嘲地笑道:“没想到在这见到云姑娘了,大抵算是缘分了。” 在写烟飞过府门的时候,她指间弹出的两颗小石子已经打晕了两个婢女。大巫师见状,将童男童女塞进棺木里,怕坏了计划,此时两个孩子正低声啜泣。 大巫师没有情绪地看向两人,说是“看”也不过是脖颈子移了一点角度,面具上的空洞里没有任何动静,云岫感受不到这人的生气。 写烟和她的恩怨,云岫无从得知。大巫师的那一句,不知是在表达自己为了引写烟出来而等待多时,还是在故弄玄虚。 然而云岫是被写烟逼出来的,早在她躲在树上观望的时候就被写烟现了,因为写烟一直等在刘府外,窥视府中动静,理所当然地现了这个后来的偷窥人。 云岫不禁苦笑,若是她不出来,可能她就成为了写烟转移大巫师注意力的靶子。她出来,就只能乖乖入圈。 云岫环视四周现,刘家老小全死了。 死法相近,都是脖子上一道血痕,一招毙命。唯一不同的是,有人没了胳膊,有人被剜去了眼睛,有人张着空荡荡的嘴已是剪了舌头…… 每个人缺的地方都不尽相同。 尸体被人故意挪到特定的位置,形成了古怪的阵法。偏偏刘府又是独立的宅邸,周围没有其他人家。这阵法覆盖了宅子这一片,云岫已入局。 想必是大巫师杀了刘府内所有人,夺取刘家大少新婚猝死的尸身用来作法。为了保护自己的施法不被打断,才特地用尸体布置了阵法。 她现在想清楚了,从踏过城南那一刻,就入阵了,大巫师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按捺着性子让她观赏了施术过程,想来也是没打算放过她。 云岫明白,她早就是这局中人。 大巫师的手指在魂幡上叩击,清脆的敲击音使得人心一震。 暗红色的幡子在空中招摇,香烛的味道随着她的呼吸蔓延开来。 远远传来的古老音律,推着她跌进回忆的旋涡。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我怎敢倒下,我身后就是体重秤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七章 幻境 那年,北疆的冬,似乎比往年更凌厉些。 元夕之日,方得以归家的她,在后院看见小妹捧着几位夫人的衣裳,赤足走在雪地里。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梅花却开得正好,浅黄的蕊,淡粉的瓣,枝头上都看不见几个花骨朵儿。 小妹沿着小径,路过梅花树的时候,二弟裹了一个雪球砸向枝桠,本就承受不住雪花积压的细枝,簌簌地落下雪碴子,当着小妹的头罩下。 小妹虽是气恼,涨红了脸,却不敢哭泣,她怕眼泪掉下的时候污了夫人们的干净衣服。 自己则是凝集了真气,团了一个硕大的冰球,盖上了二弟的脸。压住他的身子,直至冰雪消融,顺着他的脸廓流下,一滩雪水在他脑后再次凝成了薄薄的冰。 这里的冬天,永远都是严寒,冰冻三尺的严寒,锥心刺骨的严寒,还有……温情近无的严寒。 她放开了二弟,去浣衣房要了一双小鞋子。 等到小妹送过衣服,云岫让小妹在后院栏杆边上坐着,搓暖了她冻得青紫的脚,为她穿上布鞋。她能做的,仅仅只有这些。 小妹领着自己到后山竹林,有一道小溪,溪水潺湲,浮动着冰晶,她又褪去布鞋,小心翼翼地卷起裙摆,趟过去。 小妹很快折返,手里握着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倾泻而出的是如小溪一般奔流不息的曲子。现在自己已经想不起那首曲子的调子了。 为什么会记不起?明明自己很熟悉……很熟悉…… 她皱着眉任由小妹牵着她的衣角回家,等待自己的是父亲大棍,她的冲动,害了二弟。二弟鼻子冻坏了,再也不能嗅到这世间的芬芳,她没有内疚,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把他衣服扒了,冻死在那雪地里。她被赶进祠堂,罚跪的时候面对着祖宗牌位打瞌睡,晃晃悠悠的身体最终重重摔在了地上,蒲团被带开,而后她就现了大哥的秘密。 元夕过后,小妹被送走了。 小妹懂事地爬上马车,随着来人一同走了,她漠然地望着远去的马车,暗恨自己。 ……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云岫迷糊地抬起眼,周围景物生了变化。 是在大漠,袅袅的烟沙盘旋而起。 她一人,行走在漠地。 归雁朝着某处不偏不倚地行进…… “小姐。”她往身旁一瞧,是鲜血淋漓的半张脸,皮瓣外翻,狰狞可怖。这女子的脸,原本是异常清秀的,如今被人拿柳叶刀划了,当然,那个人也死了,她看见了横在路边的尸体。只一眼便看中了身边人的红唇,在荒凉的沙漠里,是比花开万里还艳的绝色。 “你叫什么?”云岫问道。 “我没有名字。” 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当这人将贴身的铜云雀匕首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就代表了臣服。她为她取名叫点绛。 哑着嗓子的姑娘近乎嘶吼地出声音,拽住自己的裤脚,“救救我……”在这里,没受伤的人都难以走出去,更别说伤势过重的人,身后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杀手,如何逃? 云岫看见这姑娘爬来的痕迹,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被沙中虫蚁舔食。她的嗓子应该是被火熏坏的。 “你能给我什么?”她从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用长剑割破了手指,“我以月亮神的名义起誓,我永远忠于你。” 是索罗族的遗孤,她勾勾唇,并没有相信所谓的誓言,这世间最不值钱的是承诺,最不可控的是人心。 直到地上匍匐的姑娘从心口处暗袋取出一枚雕着苍鹰的戒指。 她勉为其难地接过,“今后你便跟着我吧。” 当她走出大漠的时候,身边只留下了五个人,其他人……都埋在了风沙之中。 “姐姐。” 她好像听见了小妹的声音。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明人不说暗话,明猪不装暗b,我野猪佩奇,今天就把话撂这,我出去吃口猪食,回来要是没有200个点击,我就拱死在座的各位!记住,是在座的所有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八章 破阵 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小妹早就离开了,怎会在这大漠之中声声唤着自己“姐姐”! 身边的点绛还在扶着自己往前走。 目光所及之处,隐隐有了炊烟。 看似没有反常,实则处处不对劲。 咬破手指,一滴殷红点在眉心,连点几处,喉头一热,她压下了涌上来的的咸腥。不动声色地装作自己还处在幻世里。 终于冲破了心境,身子蓦然一轻。 往旁边一瞥,写烟用剑勉强支着身子,正在同心魔相抗争。她眉间黑气凝聚,苍白的脸上流淌着细密的汗珠。 写烟此时正在荆棘地里爬行,手掌脚底被割破也无法喊叫出声,要么放弃生存,要么就一直走下去。她恐惧地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着…… 云岫从袖间飞出一枚金针,刺进写烟的大椎穴,针身在颤,黑气缓缓散开。 云岫稍稍抬眼。 站在小祭坛前的大巫师摇着金铃,魂幡斜插在一旁。魂幡上的金字闪烁不停,嘴里念念有词,摇铃的手不住的颤抖。 无法辨别她面具下是怎样的情形,云岫想,应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如今她已经脱离控制,写烟犹自在里边挣扎。那人还在妄想掌控全局,没那么容易了。 云岫再弹射几枚金针,直直飞向大巫师。 感应到了威胁,大巫师拔起魂幡侧身一躲。这一躲,引得铃停,魂幡移位。 浑身像被水浇湿的写烟跌坐在地,这些年一直跨不过去的坎又重现在眼前,无力抗拒。她暗暗佩服着依旧立在那的云岫,这女子心性了得,能在魂阵里抽身而出,且让施法者乱了阵脚。 她不禁猜测着云岫的身份,一疆三城,姓云的寥寥无几,豪门大户可以说是没有,小家门里养不出这种气度的儿女。也罢,与自己无关。 “多谢云姑娘。”写烟不再纠缠于云岫的背景,毕竟在这一片,卧虎藏龙。 云岫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感谢。 “把你的剑借我。”云岫说道。 写烟将剑丢给了她,盘坐着调息。 大巫师已经离开了,也带走了刘家大少的尸身。 云岫从剑鞘里缓缓拉出剑身,萦绕着绿光的剑身上倒映着她清澈的眸子。 第一剑刺破棺木,这阵算是彻底破了。 第二剑斩断了孩童的束缚。 剑回鞘。 她将剑搁在地上,“多谢你的剑。” 写烟只觉有些好笑,这人似乎不肯占别人一点便宜。当真是怪人。 “云姑娘,我承了你的情,便卖你个消息。”写烟吐纳之后,脸色稍红润了一些,“你黄昏时分去那落日渡,去到湖中岛,说不定有你想知道的事。” 云岫看了看天色,才正午时分。她点点头,算是得了个便宜消息,至于那里是不是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得去了才知道。 …… 夕阳西下,这片芦苇好不容易才长出了新芽,等待着生长,结穗子。岸上渺渺无人迹。 远远一只鸦飞来,稳稳落在岸边系船的木桩上。 她站在这荒凉的渡头,望着最后一班渡船摇走。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作者:你喜欢我扎马尾还是披头 读者:可你是个秃子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二十九章 渡船 苍鹭独脚立在河边浅滩,贼贼的小眼像在审视这河面的一切。 摇船的艄公是个连眉毛、胡子都白了的小老头。 船头栖着黑羽鸬鹚,它今天已经不想再下水捕鱼了。它就像摇桨的老头儿一样,年纪大了,只是它没有白胡子。 老头用脚尖碰碰鸬鹚,它张开才晒干的双翅,往船尾飞去。 老头的白胡子不知是被河风吹动了,还是在气鸬鹚的不懂事。 他这几十年,只有一件事做的最长久——摆渡。 从早到晚,从雨中戴蓑笠到烈日下打扇,没有一天歇过。 他每天将这破船从对岸摇过来,再摇回去。 等客人的时候,他便喝上两口烧酒,这是他生平最快乐的一件事。 今日,他不想喝酒。不是不想,是没有心情。 因为船上坐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一件破烂袍子松松垮垮的挂身上,好几处破洞,没有系腰带。 他老老实实的蹲在船的角落,低垂着头,盯着他的脚,一脚穿着脏兮兮的长靴,一脚踩着不知从哪里捡的露着大脚趾的布鞋。 老头并不怕这人不给他船钱,两枚铜板的好事,这阴德他还是积的起,甚至为自己的善行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只是看着这男子,心里毛毛的,怪不踏实。 “孩子,你这么晚还去湖中岛作甚?”老头终于憋不住。 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伸手扯了下布鞋,试图遮掩住自己的脚趾。 “孩子,那边没几户人家,晚间没有给你住的客栈,你去那做什么?” 男人掀掀眼皮,茫然地看了老头一眼,“不知。” 老头的眼皮跳动着,船尾的鸬鹚扑棱着翅膀飞回了船头。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老头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毕竟这一辈子烧酒还没喝足瘾。 “不用。”男人继续拉扯着布鞋面。 当强盗跳上船来的时候,男人并没有理会手里提着一柄大刀,眼睛里掩不住的比大刀还可怕的凶光的强盗。 强盗瞪起眼,厉声喝道:“老头,今儿的酒钱给老子。” 老头丧着脸不一言摸出十几枚铜板放在船板上,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强盗看见了那个男人,走进船舱。 男人还是拨弄着他的脚趾。 “格老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来。”强盗手里的刀,在夕阳余晖里闪光。 没有人抬头。 “格老子的,非要挨上两个洞才老实吗?” 忽然男人出声道:“我衣裳已经破了,我不想再要两个洞。无论大洞小洞我都不想要。” 强盗一怔,随后脸色一变,“格老子的。” 强盗提起大刀,刀光一闪,对准刚抬起头的男人的胸膛直刺。 老头儿见事情不妙,低声念了两句“我佛慈悲”,跳进了河里。积德这种事,得留着命才能给阎王爷功德簿上添一笔,没命就该下去滚油锅了。 男人身子没动,甚至偏都没偏。 强盗突然狂吼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跳进了河里,连船板上的铜板都忘了带走,惊慌失措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题外话------ 【扑街记录】 我不去纹身了,毕竟纹身会影响我的身高,因为我爸说他会把我的腿打断。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章 对饮 在刀快要戳到心窝的时候,男人伸出手,两根手指一夹,就夹住了强盗的刀。 那把打着几个环的虎头大刀好似在他指间生了根。 强盗的面容可怖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终究是没能把这刀拔出来。 冷汗已经流了出来。 男人两指扭转,生生把这虎头大刀给折了。 强盗像是看怪物一般看他,丢了刀逃命似的奔出。 男人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他的背影。 过了几日,在河面上飘了一具浮肿的尸体,依稀可辨他的一身腱子肉,死者好像死的很平静,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就是那么静静的漂浮着,随波逐流。当然这是后话。 …… 落日渡得名于黄昏时分美的一绝。 站在渡头看残阳,和晚霞交相辉映,别有一番凄凉的美感。 太阳终归是要没入黑暗的,但在它还未来得及潜下去的时候,金光幻成了暗红。绕在周边的流云也被染成血色,映衬在河面,粼粼波光也被晕成了一整片曼妙的红。 湖中岛升起的缥缈薄烟,河岸边萋萋芳草,暮鸦停在桩头上啄着自己的羽毛,偶尔出一声寂寥的鸣叫。 亭子里,两人对饮。 一人着黑色宽袍。执壶的手,腕上扣着青黑的环,环上花纹古朴,沉重。 另一人眼波流转,天生媚态。水毛色衣裙上没有繁复的花式,当素净和那张脸搭在一起,却又没显得突兀。 写烟静静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一双眼睛艳如乍放的红玫瑰,她静的时候就像在诠释什么叫“欲拒还迎”,她一动,便成了直勾勾的诱引。 她的声音却轻柔如风,像现在吹拂河面的春风,不愿横渡,只愿顺着江流而下。 “恭喜大人。” 黑袍女人斟满酒,举杯,“同喜。” 写烟轻笑一声,手自然地遮掩了一下脸面,“潮澈大人旗开得胜,一箭多雕,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角色,大人这杯酒真是抬举我了。” 潮澈一双眼像古井掀不起任何风浪,她看向写烟的时候,写烟无意识地颤了身子。 “你当得起。”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多谢大人。”写烟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遥指河面,“大人这智慧,写烟修习多年也不及你半分。” 船倾覆了,在河面上燃烧,和残阳江景混为一体,惊心动魄。船上的人不知死活。 潮澈只一眼看过去。 写烟嘴角上扬,她看到潮澈推过来的小箱子。 赭红木箱,封口处有几个认不得的文字,写烟喜上眉梢。 “你的报酬。” 尽管满脸喜色,写烟还是冷静的,“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命可不值这么多。” 潮澈冷哼一声,她知道写烟在怀疑她搞了手脚,她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非腌臜小人。 袍袖一拂,掀开了箱子盖儿。 几张大额银票,下边放着一块牌子。 “这是你要的东西。”潮澈拿起木牌,递过去。 写烟唇角上扬的更明显,隔着帕子接过来,细细端详。 潮澈不屑地看她一眼,满身铜臭味的女人,为了钱财什么都能去做,这种人最好把控,也最难真正掌控。她叹口气,整整衣袍,离开了。 有一人,飘然而下,落在了石桌上。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今夜月色真美”=“我喜欢你”,答应就回答“风也温柔”,拒绝就回答“适合刺猹”。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一章 妙人儿 白靴上粘着裹了枯草的泥土,这是她走过这片河滩的证据。 写烟将木牌收进袖袋里,噙着一丝讥笑,“云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我忘了,我现在应该在船上。”云岫稳稳地坐到了她对面,拿起壶,往她杯里添了半盅。 云岫拿过她的杯子,鼻翼翕动,“好酒,十年的金玉露。” 厚重的醇香钻进鼻腔,打了个旋。似乎嘴里也有了金玉露的味道。 “没想到云姑娘还是一个懂行的人。”写烟手抡圆了,捏住了酒杯,带回自己跟前,“美酒只闻不喝,就浪费了。” 看着一饮而尽的写烟,云岫夺过杯子,斟满了杯。 细细品味,“再好的酒给一个囫囵灌下的人,不过是多了味道的水,就像用枣泥糕去喂猪似的,也就是多了些制作工艺的猪食罢了。” 写烟朗声笑起来,好似清晨玫瑰花瓣被风吹过时颤下了露水,她明白自己眼角已经笑出了泪。 “那云姑娘的意思,你我之间肯定有一个是猪。” “我可没说。” “云姑娘的确是个妙人儿。” “承让。” 到底是谁先捅破那层窗纸,还是个问题。两人心照不宣地聊着不相干的事。 写烟挑了挑她精致的远山眉,看着再也倒不出一滴酒的壶,她勾起一抹苦笑。 暮色四合,夜晚总是悄悄来临,黑鸦振翅往远方飞去。 “云姑娘不会是想和我对月吟诗吧,写烟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月事。” 云岫撑着脑袋,亮若星子的眼睛紧盯着她,双颊飘红,她喜欢酒,但容易醉。 “我觉着写烟姑娘可比那些风花雪月更有趣,聊诗词歌赋太折煞姑娘你了,应当和你这般有趣的人儿聊聊怎么杀人,怎么请君入瓮。” “云姑娘哪里话,写烟怎么听不明白。” “我想,你看了一件东西就会明白。”云岫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木牌,乍看之下和写烟从潮澈手里拿到的是一样的。 写烟急忙从袖袋里取出木牌,两相对比,大惊失色。 云岫收回了牌子,也许是真醉了,所以脸颊酡红更深,她似笑非笑地用指节叩击着石桌。 “现在我们好好聊聊?” 写烟眼风飘过去,云岫依旧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我怎么知道你这是真是假。你又怎么确定她给我的是假的。” 看起来还不傻,但云岫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了,写烟是见过真货的。 “不信?那更好,我自己去找找韩家老祖宗的暗室在哪里。” 说罢,云岫勾着木牌上的吊绳一摇一晃地往亭子外走。 “等等!” 云岫没有回头,她继续往前走着,只是脚步稍微放慢了些。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写烟有些着急了,这般模样正中云岫下怀。 云岫微微转头,嘲讽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又怎么确定我会相信你是真的。” “我知道那个疯子是谁。”写烟追出亭子,想搭上云岫的肩,只见云岫有感应似的一偏,她的手在虚虚地抓了两把空气。 “我也知道。”云岫回过头,咧嘴一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二章 交易 这块木牌原是韩家暗室的钥匙,韩家是书香门第,凌城久负盛名的才学之家,却在多年前被善妒的刘家老爷子算计,在韩家子弟流出的诗词上动了些手脚,导致一家老小被砍了脑袋。 刘老爷四处打点,占了韩家的地,将韩宅的门牌改成了他刘宅。 木牌是云岫在刘家佛堂里找到的,做多了坏事,自然要供上一尊佛,力求心安。从佛像肚子里掏出来的时候,她觉得形状奇怪,就顺手揣怀里了。 她没想到,写烟是要这个东西。那她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 潮澈应该也找过了,但没找到,为了骗过写烟就做了个假的。 写烟愤愤地将手中的木牌子砸到地上,一脚踩碎。 “云姑娘,不告而拿视为偷。”写烟瞥了她一眼。 云岫在手里把玩着牌子,讥讽道:“写烟姑娘?哦,不对,应该是韩姑娘。我就算偷,也是偷的刘家私产,大不了等到我下地狱的时候刘老爷来兴师问罪,与你有何干系。” “这本来就不是他刘元邦的!”她大喝道,如今刘元邦虽死,仍不能平息她心中的怒火,就算他刘元邦挫骨扬灰又如何!韩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都被他害死了。 “可现在是我的。” “不知廉耻!” 云岫玩味地看着她,朱唇轻启:“韩栖烟,凌城人氏,前朝清明三年生人,本该死于清明末年,但现在你还活着,我想当时替你挨刀子的人心里也是憋屈的很呢。” “那又如何,奴才替主子去死,是她的荣幸,在死前她能做一回韩栖烟,想必也是欢喜的很呢。”写烟嗤笑了一声。 云岫作势要折断木牌,“既然这样,韩栖烟已经死了,写烟姑娘与韩家的乱臣贼子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资格要求云岫归还韩家财产。” 写烟手指蜷着。 云岫哂笑道:“别想玩花样,在你做出任何小动作之前,我已经把这块牌子给折了。” “我用我知道的事与你交换。”她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面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你觉得你现在手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我去交换?” “云姑娘说笑了,要是姑娘什么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何必在这和写烟周旋这么久?”她在赌,赌云岫不完全知情,她手里就有筹码。 写烟是个聪明人,深谙人心。 “噢?”云岫声调微微上扬,她也在赌,能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看来写烟姑娘很自信啊。” “我们换个地方叙叙旧?”写烟先一步给出台阶,现在云岫手里的筹码更多一些,不能轻易得罪了。 云岫也顺着台阶下,尽管她们之间没有任何旧可以叙,“姑娘可是要与我和盘托出?”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云岫自当归还先祖遗物。” 两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 寻了一处屋顶,两人并排坐着。 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云岫还是觉着自己不够细致,遗漏了很多细节。 而写烟,则是…… “不知。” “不知。” “还是不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三章 折返 露着一截脚脖子在外,写烟双手抱膝,眼神空洞,似在思考云岫的问题。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云岫也不想避讳什么,既然写烟愿意用所有的秘密交换她手里的木牌,那她就可以直接问出口。 写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指着脚上的靛青色印记说道:“我藏在祖父棺材里被人抬出去的时候,刘家人不放心,从外面插了一把刀进来。” 喉头一哽,云岫觉自己无法想象出一个六岁的孩童蜷缩在棺材一角,被人一刀贯穿脚踝的痛苦。她应该是……咬着自己的手,不敢出任何声音,还得捂住自己的伤口,不能让鲜血渗出。 云岫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及一下那个伤疤,又觉自己失态,收回了手。 写烟舔舔嘴唇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看它多大一个血洞子,便去偷了些染料,想要遮掩一下,未曾想过,就成这样了。” 之前在送亲队伍里瞥见她脚上的印记,才兴起了追上去的念头,在客栈时就证实了写烟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云岫轻叹,这世间的谜团肯定不如万物生长一般顺意。 “云姑娘,若是你没有疑问了,我就先行一步了。”写烟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最后三个问题,木牌还你。”云岫将牌子丢过去。 写烟用剑尖挑起了吊绳,木牌顺着剑身滑下,她取下放进怀里,微微一笑。算是默许了她的条件。 “第一个问题,是潮澈指使你杀了刘大郎吗?” “雇主身份是秘密,但我可以告诉你,不是。” “第二个问题,那天晚上你在明月楼吗?” “我在或不在又有什么意义?” “第三个问题,那个疯男人是谁。” “镇南王世子,燕南渝。” “你怎么知道的?” 水毛色衣裙擦过檐角,消失在了黑夜里。 她不会回答自己第四个问题,但她提供的答案足够理清自己的思绪。 正当云岫陷入沉思时。 长剑宛若一道银虹,伴随着凄厉风声直取她的后心。 她身体蓦然往前一屈,佝偻着腰身躲过了这一杀招。 写烟笑声未落,往后倒翻,剑光顺势往云岫奔来。 剑已临头,云岫往下一蹲,写烟的剑势一转,身子倒悬在虚虚的夜空中,剑光化作无数银色星子,向着云岫的头罩下。 云岫侧身一滚,抬手硬接住了写烟一掌。 写烟尖锐的笑声划破了夜色,她持剑直指悬在屋檐上的云岫。 “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云姑娘呢。” 云岫支起身子,“我倒是见着了传说中的女杀神。” “在临死前完成心愿,也是不容易。”她只能被威胁一时,且任何对她有过威胁的人都得死。 “想必刘家百余口人还不够滋润姑娘手里的剑。” 写烟的眉头舒展开来,她饶有兴味地用剑尖顶住云岫的眉心,“那是没对胃口,我的剑可是很想尝尝云姑娘的味道。” “我这条命可不值钱,你要便拿去。” 这么干脆的回答引得写烟一怔。 趁着她走神,云岫在一霎间腿力,自写烟剑下游出,稳稳立在一旁,“可你好像拿不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四章 酒品 “在下一直以为女人打架都是你掐我我掐你,互相扯头,今天算开了眼界。” 衣襟未束,不得不说玄青色特别适合这个气质如昙的男人。清冷的月光映在他脸上,更衬得他出尘。 栈渡就着飞檐躺下,慵懒的神情,挥挥手,“继续啊。” 瞅着那对漾着涟漪的桃花眼,云岫撇了撇嘴角,这人真是无处不在。 写烟只是有一瞬间分神,收神之时以剑锋破空,直指云岫心窝。 云岫正想矮身以腿横扫。 却见写烟剑尖转向,往栈渡而去。 千钧一之际,写烟擦过他的肩,逃了。 长舒一口气,她或许是怕两人联手对敌,所以暂且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想法。 “云姑娘。”栈渡出声叫住了想要离开的云岫。 “嗯?” 有那么一霎,他因她懒懒的鼻音出神。想起阳光下瞥见的金色绒毛,他的心尖好似被羽毛扫过,微微一颤。 “我这有塞上的陈情酒,可要陪我喝上两杯?”他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 栈渡直起身,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两个酒杯,好像今晚就是为了找一个人对月共饮一般,准备的十分周全。 摆开的下酒小菜,让云岫不禁怀疑这人把一整个铺子都搬过来了。 云岫抖抖衣裙,在屋脊上坐下,问道:“你是缺一个陪醉的人?” “我缺一个像姑娘这般风华绝代的知己共饮三两杯薄酒。” 他弯弯眼角,证实他所言非虚。 云岫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你坐那么远,怎么打探消息?” 栈渡也不反驳,他摇摇头叹息道:“什么都瞒不过姑娘。” 如果酒品即人品,那云岫酒醉后的模样实在有些…… 云岫用一只手指挑起他下巴,痴痴地笑着,“我瞧着公子面貌极佳,若是去了小倌馆,定能成为头牌。” 栈渡试着深呼吸,但喷涌到他脸上的是唇齿之间的酒香,陈情酒原是偏辛辣,香味淡,入口酣畅。可如今嗅着这味儿,却是带着一丝甜甜的馨香。 云岫水雾迷蒙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她轻轻转了下头,“公子要是做了兔儿爷,我得携着百两黄金去给公子喝彩。” 他将她的手指小心地挪开,笑道:“恐怕没有小倌馆敢收了在下。” “为什么?” “因为……”他拉长了调子,“我啊,太美了。” “……” 自恋到这般地步,他算是头一个。 云岫不禁细细端详着他的脸,她希望能挑出他容貌的瑕疵处,可陈情酒的酒劲儿绊住了她的思考。 她的脸越凑越近,终于在快要贴上鼻尖的时候,她猛地往后仰,大笑三声。 “在我心里,叶大人比你更美。” “叶大人?”栈渡皱了皱眉。 “这世人都传,天下之大,只大理寺卿美。如若你见过了他,一定是自惭形秽,恨不得回到娘胎里重新来过。盛京绫罗春是大理寺卿叶大人的心头好,你要是去盛京寻酒,说不准就碰上了叶大人,到那时你再与我言说你美与不美这件事。” 栈渡别过脸,压下笑意,清了清喉咙,“姑娘要是见到现在的叶大人,说不定睡梦中都能惊醒。” “皮相虽毁,气度犹在。” “你可见过?” “不曾。” 栈渡忽的正色道:“我比叶惊阑更美。” “……” 云岫将手中酱肘子塞进他嘴里,“大言不惭。” “这件事姑且作罢,我是来与你交换消息的。”栈渡抓着油腻腻的酱肘子,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眼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五章 新欢旧爱 嚼着酱鸭翅上的肉,云岫含糊着说:“什么消息?” 栈渡睨了她一眼,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想让自己先交出有利信息,再考虑交换哪些不重要的东西。 他轻咳两声,清了下喉咙,“刘家大少是写烟杀的。” 云岫剜了他一眼,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事用得着他再提吗? “我知道。”没好气地应着,她将鸭翅骨头随意往外一丢。 “哎哟,是哪个挨千刀的。”扒着屋檐,这人露出个头,腆着脸笑起来:“是云姑娘啊,郎貌女貌,对对对,都有貌,然后那个把酒言欢啊,真是赏心悦目呢……哥哥好喜欢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栈渡把手中酱肘子对准他的脸砸过去。 蒙歌的肩头冒出一只手,截住了酱肘子,一把戳进了蒙歌嘴里。 小姑娘探出头,“络络不喜欢这样的,公子身边只能有蒙络一个人。” “……”云岫呆望着那张委屈的小脸儿,都挂上了两串泪花,现在的小丫头都这般早慧了吗。她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一拳位置。 月色很美,酒很醇美,身边人也……美,只是一大一小两脑袋凑在一块儿,一泡鼻涕一泡泪地小声嘀咕,就破坏了意境。 蒙歌在哭诉公子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还拿肥肘糊他的脸,新欢是谁?当然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陈情酒。旧爱是谁?自然是哥哥本人。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如怨妇,吵得人心里边焦躁。 伏在他背上的蒙络,用脏兮兮的小手擦眼泪,白嫩嫩的脸蛋儿上几道黑印子,她还不依不饶地拔着蒙歌的头,碎碎念着,“公子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新欢是隔了老远啃鸭翅膀的云岫,旧爱是她本人。 蒙家兄妹的念叨如魔音灌耳。要是普天下的随从都像他们一样,爱自己主子爱的深沉,那就不会有卖主求荣的糟心事。 两人的哭嚎越凄厉,扰得云岫耳朵里开始震鸣。 “嗖嗖”两颗瓜子自指尖弹出,打中了两人唇峰。 唇上突然一麻,噤声了。 蒙络踩着蒙歌的肩膀跳到屋顶上。 声音是可爱而清越的,“云姑娘。” 衣服是五颜六色的,头上扎了好几个小辫子,都用花花绿绿的绳子绑了,这小姑娘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视觉冲击,以一己之力挑战了世间所有的缤纷。 她慢慢走向云岫,满天的星光月色仿若都到了她的眼睛里。 “蒙络?”云岫感觉到一丝杀气。 “云姑娘别这么紧张嘛。”她就用一双明亮的眼直直地盯着云岫,抿着嘴笑。 云岫不敢放松戒备,她眯起眼打量蒙络,手上却递过一袋桂花糕。 “云姑娘别当我是小孩子啦,我是蒙歌的姐姐,今年已满二十。” 云岫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这个一脸正经的姑娘,怎么瞧,也不过十一二岁。忽然她捧腹大笑,好像蒙络讲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似的。 “看来公子看错了人,你还是不够聪明啊。”蒙络淡淡地说道,掰开一块桂花糕,“有些人生来就是长不高的,你总该见过比我还矮小的儒人。” 云岫这次真的感觉到什么叫当头棒喝,她再次将蒙络周身看了一遍,眉头紧锁。 尽管她还是不肯相信,但她必须承认,这世上是有这种人。 潇潇的风穿过空荡荡的大街,卷起好几张惨白的冥钱,街角有人和着风声低泣。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六章 骗 一身缟素,单薄的身子打街口走过。 她捧着一个木匣子,匣子盛着叠放整齐的一件血衣。 她的身后是一个婢女提着藤编篮子沿路洒冥钱,正抽抽搭搭地哭着。 徐清慧停住脚步,用自己的绣帕为婢女擦掉眼泪。 “我的小姐啊……”婢女没憋住,哭出了声,“你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徐清慧的帕子没拿稳,飘落在地。她手指竖起,放在唇上示意,“环儿,我不苦。” 被唤作环儿的丫头点点头,她猛吸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小姐,姑爷家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你怎么还……” 徐清慧用指腹按在她唇角,“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没办法改变。还是快些走吧,再晚些你更怕了。” 环儿抿抿唇,小姐的体温还残留在嘴角,她的小姐总是这样温柔体贴。她迈开步子追上去,抛洒着冥钱。 嘴里低声念着:“大鬼小鬼快走开,别惊扰了我家小姐。” 云岫坐在屋顶上看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嘲讽道:“如此有情义的女子,当真是这世间难得,这是做给人看,还是做给鬼看?” “云姑娘此言差矣,”栈渡放柔的目光凝在枕着他大腿小憩的小丫头脸上,“徐三小姐现在还没被外界舆论压垮,单论她的心性,寻常闺中小姐是比不得的。今日刘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背负的压力就更重了……” 想到惨死家中的上百口人,云岫胃里有些翻腾,那些残缺的尸身留存的画面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徐清慧确实只能在晚上祭奠,大婚之日新郎官被冒充她的人一刀毙命,次日刘家被灭满门,离奇的事件都被世俗归为“丧门星”惹的事,这个高帽一戴上,这辈子都甭想摘下来。 她这一生不能再嫁,只能被困在徐家院子里度过余生。 云岫竟对这女子有一丝怜悯。她并非悲天悯人的善类,徐清慧对她来讲不过是路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甲乙丙丁中的一员,她的人生和自己完全没有交集,只是哀叹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罢了。 写烟定然不知一己之私给别人造成了多大困扰。云岫想到,就算写烟知晓,最多会评一句——命! 命数注定了生死轮回,躲不掉的劫数,只能悉数照收。徐清慧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人,本该按着命运的轨迹行进。 栈渡斜眼一瞥,轻笑道:“云姑娘心软了?” “我有什么心软不心软的说法!” “也对,这事与你没有任何瓜葛。”栈渡轻柔地抚着蒙络的鬓,“她是骗你的。” “谁?” “蒙络。” 云岫偏头再度观察起安然入梦的小姑娘。 栈渡道:“她是蒙歌的妹妹,不过十二岁罢了。” 瞧见云岫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栈渡又补充了一句:“这小鬼平日里就爱戏弄人,说起谎来是眼睛都不带眨的,你莫要被她几句话给唬住了。待会儿她起来定是不会认她骗过你。” 云岫不禁苦笑,她竟然被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哄的团团转。 她到底应该掩面而泣,还是应该大笑几声? “小姐!”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云岫顺着声源追了过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七章 月圆 月圆。 徐清慧感觉已是很久未见圆的这般周正的月亮了。 她忍不住往天上看了好几回。 慢慢的,雾气聚集。 月色变得朦胧,徐清慧觉得路面都开始有些看不清,她捧着匣子,加快了脚步。 浓雾遮挡了视线,徐清慧只得放慢脚步。 就在这时候,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出现了。 从浓雾的那边走向了她们。 她的拐杖也不能称之为拐杖,只不过是一截老树桠子,草草的剃了下乱枝,她皱巴巴的手就那么搁在上面。 老太婆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阴翳,她颤巍巍地往这边走,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她垂下的那只手还提着一个篮子。 这是一个很旧的竹编篮子,竹条都有些断裂,上面斑驳的痕迹是它的年龄证明,前提是,它需要用年龄来计算。 篮子上盖着一块厚实的布。似棉,似麻,又都不是。 “阿婆,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徐清慧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止住脚步。 老太婆闭了闭眼,有些茫然。 “阿婆,你这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会这么香!” 徐清慧不自觉地提高语调,她怕太婆耳朵不好使。 老太婆这才有了反应,她沟壑纵横的手好不容易扒开了遮篮子的厚布。 “姑娘,”太婆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垂坠的皮看起来令人可怖,“是翎羽花。” 徐清慧抿嘴笑起,“我倒从没见过这种花呢。” 老太婆将拐杖递给徐清慧,她接过拐杖,扶住了老太婆,任由她颤抖着手在篮子里拨弄了好一阵。 鸟羽般的枝叶,蓝绿交杂的叶片与枝丫交界处有一朵朱红小花,一枝翎羽花上串了一溜儿小花。 徐清慧拿着花枝放在鼻下嗅着。 果然很奇异,这种花的香味应该分三个阶段,初闻,是青涩的果香,像未成熟的金桔;深入一点,便是浓郁的芳草味,钻入鼻腔,直捣五脏,在内里回旋翻腾;最后化作冷冷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法用具象形容,只觉在天灵盘桓,久久不肯退却。 “阿婆,这……”徐清慧话还没说完,一头栽了下去。 身子开始抽搐,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 “小姐!”凄厉的叫喊声在四下无人的寂夜里格外刺耳。 提篮跌落,漫天飞舞的如片片雪花的冥钱。 环儿扑到徐清慧身边,跪着掐她的人中。 老太婆脸上的笑容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环儿筛糠似的抖着身子,恐惧到无法说出一句话。 她这才瞥见,老太婆的粗麻长袍下面,掩着一双桃粉色绣鞋。鞋面上有一只鸟,灰扑扑的羽毛。 鸟的眼睛是碧绿的,不管她头怎么偏,那只鸟就直勾勾盯着她,心里的恐惧越凝重,她像落了水,浑身湿漉漉的,全是汗浸透了。 她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云岫到的时候,地上躺着两个人。 徐清慧怒睁着眼,顺着脸廓淌下一滩血。 环儿衣裙全湿,身下……失禁了。 云岫探了探徐清慧的鼻息,还有些微弱的进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八章 孰美? 点绛扣住徐清慧的腕脉,沉思着。 云岫本想把徐清慧丢地上,免得脏了她睡觉的地,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已经奄奄一息,再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躺个一夜,兴许就没了。既然决定要救她,就犯不着计较一张床。 “点绛,怎么样了?”云岫停止了来回踱步,她在之前就把过脉,脉象虽然有些弱,但还算稳定,不像将死之人。 点绛摇摇头,“按脉象来说,早就该醒了。可照身体情况来看,中毒已深。而且我们不知道中了什么毒,无从对症。” 大夫不会只看浅显的脉象来诊断疾病的。点绛综合了所有,得出了回天乏术的结论。 云岫拍打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些。 难道就让徐清慧这么死了? 她蹲下身,拍拍环儿的脸,顺手带回来的丫头只是被吓晕了,并无大碍。 “该醒了,”云岫扒开了她眼皮,“再不醒,你小姐就没了。” “没了!”环儿猛地惊醒,又被凑的很近的脸给吓倒,脑袋一歪。 云岫用两只食指顶了顶自己唇角,想要勾出一个笑容,转头问道:“点绛,我这模样很吓人吗?” 点绛再次陷入沉思。 云岫变换了好几个表情,又认真地问道:“点绛,说实话。” “在点绛心中,小姐是世间唯一的绝色。” “那叶惊阑排在你心上什么位置?” “点绛不曾见过少卿大人。” 云岫想要纠正点绛话里的毛病,转念一想,无论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大理寺卿都和她们没有任何牵扯。 什么时候这般在意自己的样貌了?莫不是喝了栈渡的酒,传染上了他的坏习气。 她指着环儿,“把这丫头叫醒。” “喏。” 点绛松了一口气,她最怕云岫追问下去,刨根问底的小姐是可怕的,也是区别于平常的。 虽说这时候的小姐,是娇憨可爱的,带了几分普通女子的稚气,自己很是喜欢,可她的问题总是奇奇怪怪,答错了或是答不上就会接受惩罚,俨然一个小恶魔,偏巧她又是五个人里受罚最多的,怕极了云岫突变。 花钿年纪最小,与云岫最是亲近,话不多,偶尔会忸怩;鸦黄年纪大,没人知道她真实年龄,只知道她年长许多,和花钿形成鲜明对比,话是出奇的多,云岫最怕她絮叨;黛粉素来与人亲和;胭脂……一想到胭脂,点绛心里就空落落的,她没能熬过去年冬天。而自己是除了鸦黄外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没天赋的。 可点绛很庆幸,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四人都是被云岫挨个敲着脑袋认下的。 她心里那处柔软被触及,施针的手也轻快起来。 云岫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托腮思考。 她舔舔唇,好似还残留丝丝酒味,下次定要找栈渡喝到尽兴,再和他继续今晚未完的信息交换,还得嘱咐他,必须把蒙家兄妹支开。 “小姐,她醒了。”点绛笑起,正向云岫邀功。没想到环儿瞧了瞧她的半张脸,眼睛眨巴两下,又晕了过去。 云岫正色道:“点绛,你我的脸同样骇人。” “……” 云岫扬起手,想要扇醒环儿,门上映着一个人形,那人正轻叩着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三十九章 山大王 点绛拉开了门,一袭玄青色映入眼帘。 她往上一瞧,刷地红了脸。 这人,怎会…… 袒胸露怀! 话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是衣襟敞着,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她微微别开脸,还是把栈渡迎了进来。 “来此何干!”云岫大喝一声。 点绛认为,云岫今晚是喝酒上头,整个人都不对劲。她得让鸦黄来劝劝小姐,不要偏好杯中物,酒是**汤,酒是穿肠毒药,不可贪恋。 栈渡抬手把衣襟束了起来,自打在屋顶上被她挑过下巴,他莫名的有些惧怕这个行事大胆的女子。 “我是来给云姑娘送消息的。”栈渡腿一跨,就着桌边圆凳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环顾了一下房中各处,并没有对躺床上和倒地上的两个人有过多观察,似乎她们并不存在,自己只是来讨云岫一杯茶的闲人。 “多谢云姑娘好茶。” 云岫看他悠哉悠哉地品茶,听着他时不时评说几句,始终没有切入正题。 “公子不会只是来我这喝一杯粗茶吧?” “在下觉着,你壶中的茶水,比起千绝山的茶尖来,更有滋味。” “依我看来,公子是舌头给酒毒坏了,连优劣都分不清了!若是需要,我让点绛给公子瞧瞧,开几服药回去吃吃,以免公子以后吃着米糠咸菜还觉着比山珍海味更鲜美。”云岫夺了他手上茶杯,丢出窗外。一步跨过,坐到他对面,自己慢悠悠地取过一个干净杯子,斟满一杯茶。 他双手交握,淡淡地道:“私以为这几日一来一往之间已与姑娘熟稔,不曾想过,姑娘还是拿在下当个陌生人,不仅带着怒意迎客,还一口一个公子,实在是令人心寒。讨了三两杯淡茶,我和丢掉的杯子一样让人嫌恶。” “我当真就这么讨人嫌?” 他拍桌而起,身子探出大半,和云岫对视。 云岫也不惧,直盯着他眼睛。 他看进她的眼,漫天星辰,照亮无边黑夜。 她却是望进一汪海洋,深不可测,波澜不惊。 “是。” 这次是他先败下阵来。 云岫冲他眨眨眼,之前丢掉的局终于在这里找了回来。 “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扰云姑娘休息了。”作势要走。 云岫指尖叩着桌面,挑挑眉,“人可以走,但消息留下。” “这是什么规矩?” “云某的规矩。” 点绛在一旁想方设法叫醒环儿,乍听到这句,没憋住,笑出声来。 山大王云岫用手卡住栈渡的下颌,“爷今儿心情好,你要是给爷送些消息,这事儿就算趟过去了,以后爷保你吃香喝辣。” 栈渡在心里盘着自己的小九九,吃香喝辣就免了,没把自己做成肉羹就算她给了三分薄面。要喝酒也一定不能找云岫,喝多上头,做事无章无法。女子贵在矜持。 又想到,矜持在云岫这里,完全行不通。 栈渡拣了桌上一颗瓜子,扬手飞出。 环儿呛咳了好几声,费劲地咳出一口血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 “城西三巷,龙老爷。”他走到床前,隔着锦帕捉起徐清慧的手腕,“不应该啊。” “小姐!”环儿连滚带爬扑过来,对着栈渡磕了好几个响头,“求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你可知你家小姐中了什么毒?” “婢子不知,婢子只知道小姐闻过翎羽花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对,还有……还有……麻雀。” 环儿无意识地抖着身体,这是对惧怕的事物最本能的反应。 云岫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题外话------ 【扑街记录】 今天的风儿好像会说话,它对我说:头给你拧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章 突破 “什么麻雀?”云岫矮下身,注视她的眼睛。 环儿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卖花的老太婆穿着桃粉色的鞋,鞋面上有一只绿眼睛麻雀。” 栈渡神色如常,查看着徐清慧的瞳孔,再探她的脉搏。他用一根细棉线验证徐清慧是否还有呼吸,棉线微弱的晃动,她还没有咽气。 “翎羽花,麻雀。” 云岫反复念着这两个词,手指蜷着,拇指和食指轻掐着下唇。 “卖花,老太婆,鞋面。” 总有一种感觉,在什么地方错过了一些东西。 云岫自言自语道:“老人家会穿这么艳的鞋?” “不会。”栈渡头也不抬地答道。 云岫微微颔首,这老太婆出现的很是诡异,似乎就是冲着徐清慧来的,当她赶到的时候,只有两个不省人事的女子,没现任何线索。 绣鞋的鞋面。 思绪回转,酒肆外边。 桃粉色衣裙妇人,同色绣鞋。她禁锢了妇人的手,鞋子拍到妇人脸上,让那女人吃了一脸灰。 不对,鞋子上只有一簇小花,绣工并不好,可见那妇人并非女红巧手。 既然丫鬟把鞋面记得那么清楚,肯定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麻雀。并且她还特意提到绿眼睛,证明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云岫让点绛给环儿用了一颗定心丸,慢慢的盘问她,从她们绕过大街,到遇见老太婆,直至昏倒。事无巨细,通通讲明白。 环儿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如实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最后又对着云岫磕了几个头。 “环儿求姑娘救我家小姐。” 云岫勉强应了,表示自己会尽全力。她觉着自己已经陷入这个迷局了,一桩桩事件的生,看似独立存在,实则千丝万缕的牵连着,她需要抽丝剥茧一点一点的把整件事理清楚。 徐清慧这里会是个突破。 只有她还没死,还活着就说明有机会。 “点绛,你可知翎羽花是什么?”云岫敲了敲桌面,将站在角落神思在外的点绛唤回了神。 点绛揉揉太阳穴,“不曾听说。” “栈渡公子,你先前告诉我城西三巷的龙老爷是什么意思?” 栈渡打个哈欠,眼里的大海终于卷了些风浪,泛着粼粼波光,“叫我栈渡便好,不用这么客气。龙老爷是凌城里的大人物,自己给自己起了个诨名,龙虾大老爷。他虽是个瞎子,但在凌城里威望极高,大家都尊称他为‘龙老爷’,这里的人都用四个字形容他——无所不知。没有人不知道这只龙虾,这只龙虾什么都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 “在下喜欢以酒会友,我们喝过酒自然就成了朋友。朋友有疑惑,定当竭尽所能为她解决。” 云岫玩味地看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会。”他倒是坦坦荡荡,“我说过我是来交换消息的。”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索罗族族女的事。” 云岫嗤笑几声,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料准了自己知道一些事,又怕自己不肯说实话,先把手中筹码抛过来,使得她不得不接下。接下后只能被迫与他交换,这人不亏。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这年头和尚都爱打机锋,自己又何尝不能用似是而非的话来搪塞过去? “我知道我不知道的,你都知道。” 这人并不是省油的灯,云岫嘴角一掀,“时机到了,你会知道。” 时机,自然是她验证了答案之后。 栈渡勾勾唇,兀自对她眨眼,“静候佳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一章 等 一整晚,徐清慧都睡得很安稳,和平常沉沉入眠的人没有丝毫差别,躺在那,呼吸平缓,只是一直没醒过来,也许之后都不会醒过来了。 云岫伏在桌上将就过了一夜。 环儿蜷缩着睡在床下。 只有点绛,站在窗前,不住地叹气。 人道是医者仁心,一个对病人束手无策的大夫,心里的苦闷无人可以言说,也无处排解。明明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就是找不出法子去救治床上的人。 她翻遍常揣在身上的古籍,根本找不出“翎羽花”三个字,传书给鸦黄,希望她能找到有用的消息。 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没想到还是把睡得很浅的环儿吵醒了。 环儿呢喃一声,正想开口说话,点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趴在桌上的云岫,再指着徐清慧摇摇头。 环儿虽然很害怕这个半张脸被毁的女人,但她认为这是根救命稻草,得紧紧攥住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点绛,哪有半点被吵醒后的睡眼惺忪。 点绛再次确定徐清慧还好好的活着,记录了一些身体现状,放在枕边。 …… 云岫一大早醒来,没有唤醒靠在墙边打盹的点绛。 她准备自己去会会这个名满凌城的龙虾大老爷。 在她踏出客栈的那一刻,与她房间相邻的那间房窗户突然闭上了。 蒙歌敲敲墙壁,低语道:“公子,她走了。” 墙的那一面闷声应道:“让蒙络去看看。” 蒙络一拉眼睑,对着蒙歌吐舌头,她是在嘲笑他不被公子重用。 他撇撇嘴,瞪了蒙络一眼,表达自己并不在意,这种不重要的事当然交给不重要的人做。 他们俩并不敢出声,隔墙有耳,以公子的神通广大说不定还能有眼了,他们连大幅度的动作都不敢做。 蒙络推开窗,爬出,贴在墙壁上。她在等蒙歌把点绛支走。 房门一开一合。 木门“吱呀”的声音给了蒙络讯号。 她从窗缝里伸了一根细管,等待片刻后蒙住口鼻,直往云岫屋里跳。 环儿已经被熏晕了,她绕过坐在凳子上的环儿,直奔徐清慧。 先翻看了放在枕边的记录,再摸了摸徐清慧的脖颈子。 蒙络蹲在床边上数着她的胸脯起伏,而后把住她的腕脉。和昨晚的记录上差异不大。 要是事情真这么简单,公子就不会再派她来查探了,她从不质疑公子的决定。可是她根本没现什么异常。非要让她说哪里不对劲,那一定是徐清慧还活着。 这女人中毒不浅,现在还是安详地躺在这,怎么想也不明白。如果那个老太婆真为了杀她,会大费周章的搞这么一出,还留了她一命?杀人不灭口和斩草不除根有什么区别!或者那个老太婆很自信自己的毒,料定了徐清慧必死。 如果只是徐清慧无意间撞上了那个老太婆,幸运地逃过一劫,这样似乎也能解释,略微显得牵强而已。 蒙络回过头看了环儿一眼,这个丫头提到的翎羽花,若是让人嗅到味儿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变成这样,未免也太可怕了。 忽而听到一声鸟鸣,她放下了徐清慧的手,在翻窗而出之前用小石子击中了环儿的玉池穴。 环儿悠悠醒转,完全不知道刚才生了什么事。认为自己不过是太困倦,打了个盹儿罢了。 她将窗户完全推开,任由阳光照射进来,洒在了一瓶茶梅的花蕊上。 拧干帕子,她为徐清慧擦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点绛推门而进,待环儿擦洗完后,她又一次查看了体征。 到如今也不能对症治疗,她只得用些培元固气的药给徐清慧吊着命,静静等待云岫的消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二章 城西三巷 凌城西。 这里哪有什么高大府邸,分明就是难民窝。 这一片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高墙隔绝起来,墙外是繁华热闹的边城风光,一踏过,就是别样的情形。 被掏了个大洞的大柳树边,围拢了三五个地痞子在蘸着唾沫看已经四分五裂的话本子,翻两页就咂舌,互相讥嘲。 再往前走,缺了一角的房檐下,独眼大娘拿着枣木棒在石舀里捣着糯米,时不时地抹一把汗,飞溅的汗水落进舂到一半的熟糯米里,她也不在意。 乞儿坐在大水缸旁边,挠头抓虱子,逮住后用手指甲掐碎,伸出舌头将血迹舔尽,回味一番再重复刚才的动作。 光脚的孩童拿着几朵小花,趴在路边上,痴痴地望着舔指头的乞丐。 还有一个穿长衫的老酸儒站在街道中央,指着天,面带陶醉,期期艾艾地念着雁南飞。 云岫走在街上,没有一人对她侧目。 在这里的人只顾着做自己的事。 七拐八拐的巷子太多,云岫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当她走向独眼大娘,大娘这才分给她一点余光。 话还没问出口,大娘提起枣木棒横在云岫面前,像是好久没说过话一般,声音干巴巴的,咬字也不甚清楚,“不准过来。” “大娘,我不过去,只是想问一下,三巷怎么找?”云岫自认态度十分恭敬,有求于人,礼貌相待。 不料那根枣木棒虎虎生风,横扫云岫下盘。 瞎的那只眼空无一物,像一个黑色漩涡。睁着的那只眼透出狠辣的光。 她没有章法的攻击越来越快,云岫一直在往后退,躲避着她的大棒。 “当”沉重一声响,云岫后腰撞到了水缸。 大娘的喉咙里“嗬嗬”作响,清了好几次喉咙,吼道:“滚!” 水缸里荡出的水浇湿了乞丐乱蓬蓬的头,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抓虱子。 长衫一振,老酸儒踱步而来。 “姑娘,你可是来找龙老爷的?”这人不念雁南飞的时候,口齿倒是挺清楚的。 云岫不动声色地把铜云雀匕首捏在手心。 “大儒莫不是个玲珑心肝,一语道破我的目的。” 老酸儒拱拱手,“不敢,只不过来这城西寻三巷的人都想要拜会龙老爷。” 云岫收起了匕首。 “敢问大儒,龙老爷的宅邸在哪?” 他长袖一甩,如干枯树枝的手直指孩童身后的那条小巷,“往里走到头就能见到龙老爷了。” 云岫抱拳回礼,“多谢。” 她并没有直接走进乌漆墨黑的小巷,而是沿着这条长街走着,每个巷口都很相似,左右来回数了好几遍,老酸儒指的巷子都不是第三条。 光着小脚丫的男童捏着小花,咿咿呀呀地唤着云岫。 蹲下身,她和男童平视。 “姐姐,三巷就在这里呢。”他甜甜地笑着,指着云岫身后的巷口,“你走到头就能见到龙爷爷了。” 她摸了摸男童的头,回以一笑,“谢谢。” 几个小痞子从春戏图里抬起了头,酡红的双颊,是宿醉的模样。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到底哪里才是城西三巷,甚至大打出手,撕了那本聊以慰藉的话本子。 待他们清醒些,又趴在地上用饭粒开始粘合画本。 云岫回过头的时候,原本在挠头皮的乞丐已经消失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三章 猜 云岫忽然起了玩心。 她在第二道巷口踯躅,老酸儒不再念雁南飞,一个劲儿指着天对云岫誓,自己绝对没有半分欺骗,读书人不屑于玩这些鬼蜮伎俩。 云岫点点头,她当然是没有相信这个落魄老书生。 又走向第三个巷口,男童跌跌撞撞地跑来,绊住她的脚,不让她往前走。她往旁边挪了下,男童松开她的腿,冲她眨眨眼。 几个痞子一人站一条道,整整自己脏污的衣服,邀请云岫走上他们指引的路。 云岫勾了勾唇,几个小角色罢了。 她瞬移到其中一个地痞身后,衣袖遮掩住铜云雀匕首,刀尖顶住他的腰窝。 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带我去见老龙虾,别耍花样。” 小痞子的心“咯噔”一声,刀尖已经抵住腰窝最深处,稍不注意就会穿过皮肤,直达深处。他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会直接逮住他,威胁到他性命,只好点头如小鸡啄米。 云岫拍拍他的肩膀,朗声道:“这位小兄弟愿意给我带路,多谢各位的好心。” 别人是看不见匕首的存在,只看到云岫对他耳语一句,这人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老酸儒捶胸顿足,“竖子不足以谋!” “正经读书人是不会在春天念雁南飞的。”云岫撂下这句,在小痞子的带领下拐进一条小巷。 出乎意料的是…… 什么也没生。 原以为走错巷子会触机关,若是跃上屋檐总览全局也容易被当做靶子,所以她选了一个最稳的办法,拉上一个原住民一块去送死,要死也得有个垫背的。 可在她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原地。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在糊弄她。 不得不说,龙虾是个有趣的人。 但是玩了她,就得变成死龙虾。 云岫手扶在大柳树上,暗暗力。 刹那间,变成了一棵冰树。 靠在树剔牙的小痞子被冻到粘在树身上,“哧溜”一声,他把衣服撕破,脱身而出。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形,这里住的人饱一顿饥一顿,能长大已是不容易。 “说说吧,谁是那只龙虾?”云岫挑挑眉,她并不介意多几块冰雕。 拈着手指,指尖凝聚起真气,形成一个雪球。 长衫微动,老酸儒往前迈一步,“正是不才,还望姑娘包容则个。” 大枣木棒带起呼呼风声,一棒敲在了老酸儒手臂上,独眼注视着云岫,那种像是了霉的声音刺的她很不舒服,“看来,老子装女人很成功。” 男童的声音突然变得垂老不堪,他略带哀怨地说道:“放过他们吧,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小娘子,看这儿,是我啊。”刚才带路的小痞子光着上半身在人后蹦了起来,希望引起云岫的注意。 大水缸边上又坐上了那个乞丐,他没有再抓虱子,拨开了蓬乱的头,一板一眼地说着:“我才是你要找的人。” 从巷子里走出一个人,华服加身,手上拄了一根雕着苍鹰的棍杖。 他眼神空洞,虚虚地“看”着这群人。 “老朽见过云姑娘。”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四章 分辨 小痞子殷勤地搬来一把枣红木交椅,交椅两边扶手都雕成了龙虾状,大钳子张牙舞爪地示威。 大龙虾被小痞子扶着,颤巍巍地坐下。任由小痞子给他捏肩捶背。 覆着翳膜的眼珠一动不动,只能靠着头的转动,“望”向云岫。 “老朽斗胆问一句,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不愧是龙老爷,”云岫抱拳,并没有直接回应大龙虾的问题,“在这难民窟里还能有如此气度,实在不多见。” 大龙虾用手杖拄拄地面,轻咳一声,“不敢当。” “你自然是不敢当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龙虾大老爷!”云岫厉声喝道。 大龙虾并没有因为她的质疑恼怒,他淡淡地笑着。 “姑娘这话说的,”他的表现像是听了一个年轻人讲的笑话,作为长辈,只能用慈爱的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不喜不悲,“老朽不是龙虾大老爷,那姑娘瞧着谁更像?这里……应该就我一个瞎子吧。” “谁说龙虾大老爷一定是瞎子?”云岫冷笑着,不管别人怎么传,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又补了一句:“我想,如果我找不出真龙虾,你这只假龙虾就要开始糊弄我了。毕竟大家都只认你是真正的龙虾大老爷。瞧瞧这里的人都衣衫褴褛,唯独你不一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才是大老爷。”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为什么还要质疑我的真实身份?” “因为你就是个冒牌货。也许你知道一些事,能简单应付别人。可我要问的,你绝对回答不上。” “那姑娘觉得,谁才是那只真正的龙虾?”大龙虾也不再执着剖白自己,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自己捶着腿。 云岫走到老酸儒面前,老酸儒立马咧开嘴笑。 “别装了,大娘的枣木棒没这么大劲道。” 老酸儒放下手,掸掸自己的长衫,“姑娘,你是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我才是龙老爷。” “我可没说过。”云岫从鼻息之间不屑地哼出一声,“我想真正的龙老爷不会搞不清楚季节,在春天就开始念雁南飞,而且……” 她故意顿了顿,凑到老酸儒耳边上,压低声音说道:“龙老爷可不是个考了好些年还没中举,老的不成样子,只会伤春悲秋的酸秀才,他要念诗,念的也是大江东去。” 老酸儒脸色乍变,他确实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这女子怎么就把他的伤疤给揭了。抚抚胸口,所幸她还没张嘴咧咧,搞得人尽皆知。 大娘这次没有提棒攻击云岫,她搓着双手,等待云岫走过来。 “不用搓了,你的老茧搓不掉的。这双手是真正干活的人才有的,大娘你舂糍粑也辛苦,下次让龙老爷给你多涨点工钱。” 刚才挥棒的豪气已然消失,只剩下一个苦命的中年妇女在被人点破后干笑两声。 云岫并没有看男童,她径直走向水缸边上的乞丐。 男童光着脚追过来,哀怨地说着:“你怎么不看看我。” “会腹语的用毒高手,我怕靠近了容易短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五章 真龙虾 男童手里的花在一霎间枯萎,他反复查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惨绿。他苦笑着,之前故意拿了几朵花来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她看破了。 “难道会用毒就被排除了吗?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男童恢复了自己的声音,脆生生的童音,让人不由得想去相信他就是一个孩子。 这副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已经骗过了无数人。他出手的时候可谓是攻其不备,使人防不胜防。 云岫回眸一笑,“可龙老爷作为一个纵横凌城这一片小江湖,成就一方豪杰英名的人,自然是心胸开阔,大抵上是不会使用这些阴毒的手段取人性命的。” 乞丐在水缸旁边正襟危坐,但破烂的衣服配上他端坐的姿态,让云岫不禁笑起。 “武者。”云岫淡淡道,“是你保护了城西这一片,同时也是你看到了我腰上挂的牌子,给假龙虾传递了消息。” 他突然爆起的筋脉证实了云岫的话。 乞丐也不辩解,他坦坦荡荡的承认,他的任务就是在街口处辨别来往的人,是否对他们的存在有着威胁。 之前很多匪徒都惨死在他和男童手下,可是面对云岫,他只能按捺下来,且不说她是真的有求于龙老爷,就他估量了一下,他和男童联手都伤不了这女子分毫。 “最后到你了,假的龙老爷。”云岫移着步子,在交椅旁边站定。 云岫叹口气,惋惜道:“如果你表现的再自然一点,说不定我就信你了。” “老朽哪一点不自然了?”大龙虾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来这里的人都只会恭恭敬敬地称他为龙老爷,而不是一直否认他的身份。 “你是真瞎子,所以外边都传大龙虾老爷是个瞎子,这个身份顶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拘谨。倒不是你装的不像,而是真正的主子给你抬椅子,捏肩捶背,你肢体僵硬罢了。瞧瞧,还自己捶上腿了。换个人为你服务的话,你应该不会这么紧张,兴许我就信了,还得尊你一句龙大老爷。” 大龙虾一怔,停下了手上动作。 “云岫见过龙老爷。” 她恭敬地对着小痞子行礼。 栈渡给她的消息,她一直持有疑惑,能在凌城建立如此庞大的关系网的人,居然是一个瞎子?抱着这个态度,她走进城西这片的时候就现了,果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先是用大娘主动攻击她,为的是试探她。如果她还手,这里的人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场面太乱,自己就会被当做不知名的阿猫阿狗给乱棍打死。她不还手,而且用内力震荡出了大水缸里的水,泼湿了旁边的乞丐,表明自己来这里是善意的,也打消了他们袭击她的念头。 其他人用自己的方式拖住她,为的是让乞丐成功报信,请出好好装扮一番的“龙老爷”,至于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多巷子,里面肯定是有机关,贸然走进去,说不准就命丧黄泉。 当她感觉到几个地痞子在打堆,隐隐以拿书的那个为首的时候,观察一阵,现其他人一直在附和着他,应该是有些地位,于是她抓住了这个人,让他带路。 最后,用强劲的内力冻住一棵树,使得他们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个江湖,始终是以强者为尊。 小痞子做出“请”的手势,邀云岫进屋详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六章 三问 “云姑娘能否先把这棵树上的冰给化了,再冻一会儿,它就死了。” “这可不就是一棵死树吗?”云岫朗声道,“你掏这么大一个洞,再伪装成真树迷惑人。你让我化冰,不过是怕我把你下边的机关给冻坏了。” 小痞子,不,应该叫龙虾大老爷。 龙老爷摸摸耳垂,尬笑着,“还是解了吧,我留着它还有用呢。” “心心念念这棵树,是为了在我出房门的时候射出暗器,好让我把秘密都留在城西?” 他摆摆手,“不敢不敢。我是个正经商人,你给我银子,我给你想要的情报。” “锦笺阁就缺龙老爷这样的人才。” 说起锦笺阁,龙老爷蓦然噤声了,他脸上一垮,收起了刚才一脸痞笑。 不怒自威。 无风自动的衣摆。 他用内力撑起周身罡气,手腕一转,做出防御姿态,严肃地说道:“如果云姑娘是要打探这个,老夫劝你尽快走吧,刀剑无情。” “龙老爷不应该很是惜命吗。”云岫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龙老爷说道:“老夫不嫌命长,若是云姑娘不识趣的话,老夫愿以性命将姑娘永远留在城西。” “你应该很清楚,你打不过我。” “你死或者我死,这个事都能解决。” 城西街上的人在缩小包围圈,他们警惕地盯着云岫,颇有一副“你再说一句,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势。 云岫从宽袖里滑出一柄剑,这是她今早出门特意带来的。 银白的剑鞘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拔剑出鞘,带着杀气的双眸倒映在剑身上。 剑光惹得众人齐齐遮眼。 “你是……”龙老爷咽着唾沫,收了内劲,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面色凄然,跌坐在那把枣红交椅上。 他惨然地咧着嘴,不知自己想笑还是想哭。竖起手掌,示意大家不可轻举妄动。 他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就懂了,这里的人,全赔上性命,也拦不住她的。 收剑,一晃眼,连带剑鞘都不见了。 龙老爷掌心蓄力,想要自戕在他守护的这片土地上。 云岫出声道:“我不问你这些事,你没必要赔上性命。” “好。”龙老爷攥紧拳头,他愤然看着云岫,“三个问题,不能坏了规矩。” 云岫在来之前已经打探过了,龙老爷一天只接待一个人,也只回答三个问题。 交椅上的龙虾钳子开合两次,整个人被裹成铁桶。铁桶两旁伸出两个大钳子,顶上是尖尖的虾头。 这样看起来倒还真像一只大龙虾。 龙老爷在铁桶里面,沉声说道:“一个问题五百两,都塞到大柳树的洞里。” 这样一来,云岫必须把树上的冰冻给解了。 她手抚上树干,须臾之间,树叶又在随风飘摇。 “咚”,云岫捡起一块石头包裹住银票丢进洞里。 “翎羽花有没有毒。” 龙老爷沉默了一阵,说道:“没有。” 云岫又砸下第二块裹着银票的石头,“镇南王世子的世子妃是谁。” “俞妃槿。” 她在慢慢思考,第三个问题不能再这么随便了,现在龙虾已经被她威胁了,明日再来找,这人指不定去哪里打洞了,下次出洞的时间不确定,绝对不能浪费最后一次机会。 第三张银票进了洞。 ------题外话------ 【扑街记录】 很讨厌别人问我在不在,不要问我在不在,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再活500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七章 一劳永逸的事 她的心,伴随着石头“咕咚”落地的声音,狠狠地颤了一下。 “普天之下,谁最美。” 话音一落,心跳加速。 “……”一时之间,龙老爷沉默了。 云岫觉得自己很认真,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第三个问题,她隐隐地期待着龙老爷的回答,又怕大失所望。 脚尖在地面划拉,第一次有一种害怕真相的感觉。 龙老爷长叹一口气,“老夫曾以为大理寺卿大人已是天地之间的绝色,不曾想,在见到云姑娘之后,只觉自己活得太糊涂,竟让明珠蒙尘。” 云岫正想讥嘲几句,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又听得龙老爷说道:“云姑娘,你大可以把脸上的伪装去了,凭你的武功,这世间没人敢为难你。” “你知道……” “我知道。”龙老爷打断了她的话,“老夫再赠你一个消息,苏大夫的心病是好不了啰,除非你有活死人,生白骨的能力,否则这一辈子你都别想把他请动。” “悟去吧。” 龙老爷说罢,只听得机关咔咔作响。 云岫腾空而起,站在屋檐一角看这翻天覆地的改变。 城西这片,景色忽变。 地面被划分成不规则的拼图板,按特定的轨迹重新打乱拼接。 铁桶已经不见。 方才那些奇人也消失了。 柳树还是柳树,只是没有了大洞。 原本放着大水缸的地方现在摆着一张石桌。石凳上有一朵小花耷拉着瓣朵儿。 舂糍粑的石舀也不见了。枣木棒被丢弃在路中央。 改头换面的城西,就是一片无人荒地。 云岫自嘲地笑笑,她为什么不问些打紧的事,偏要执着于谁更美这个问题。想起昨夜还嘲讽了栈渡喝酒坏了舌头,今日之事……看样子自己的脑子也被酒给灌坏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袍袖拂过,屋顶上被他扫出一块干净的地儿来,当作是贵妃榻一般躺下,“原以为,这世上只有我想与叶惊阑比上一次,从不敢想,云姑娘也对他那张脸不满意。” 云岫微微侧头,剜他一眼。 “只有下作人才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偏巧就听到了。” 栈渡懒懒地支起头,他好像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只对他这张脸有兴趣。任何有关容貌的话题,他都愿意谈上两句。 云岫握住铜云雀匕首,半跪,刀尖抵在他耳垂,“既然耳朵喜欢听些不该听的话,不如我帮你解决了这个烦恼。” “非也非也。”栈渡懒散地抬起手,不着痕迹地借机推开了耳边的匕首,“我这张嘴还喜欢说不该说的事儿,不如姑娘先帮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一劳永逸的事,我最喜欢了。” “如何帮你。”云岫来了些兴致,匕首虚虚地搁在他的颈窝。 “姑娘附耳过来,我怕有别人听去了,我可不想让别人帮我。” 云岫俯身,凑近他的唇边。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用温热的唇瓣贴上来。 耳垂上传来一丝丝酥麻,身子像触电般。 冰凉的耳廓仿佛被火炙烤了一番。 她抓起刀柄便向他猛刺。 躲过一劫的栈渡细致地抚过自己的耳廓,略带惋惜地说道:“报了摸下巴的仇,心里还是不够舒坦,果然是不能一劳永逸啊。待我下次喝上两壶之后,再来请姑娘帮帮忙。”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眼看着那人跳下房檐,提着酒壶,慢悠悠地往回走。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叹,“在下逾越了,姑娘请恕罪。”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八章 野鸳鸯 云岫立在那,坦然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风。 手触触方才被亲吻过的耳垂。 竟然……被调戏了? 该死的娘娘腔。 蒙歌扒在瓦房屋顶上,露出两个贼贼的小眼睛,眼珠子一转。 他腾出一只手,用指头戳了戳同样挂在屋顶上的蒙络。 “络络你说说……这女子是不是被我们主子给迷的七荤八素了,都乐得走不动路了,瞧瞧这呆样。” “叫姐姐!”蒙络一脚踢中了他的屁股。 蒙歌吃痛,想要嚎出声,瞥见那袭任由风灌入领口和袖口的白衣,他赶忙把手腕塞进牙齿之间。 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他怨怪地瞧了蒙络一眼,几日不问,这妮子连鞋都装上了机关,鞋尖踢中他屁股的时候突然冒出一根针,硬生生地扎进他厚实的肉。 蒙络回他一记白眼。 他学乖了一些,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姐姐。” 还没等到蒙络满意的点头,他又接着说:“依我看哪,公子是对这女子上了心。眼巴巴地追过来,就听到一句美不美的话,有什么意义?但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真是……” 话没说完,腰上挨了一拳。 蒙络炫宝似的张开手掌,中指上赫然戴着一枚带锥指环,银白锥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在宣告所有权,凡是接近公子的异性,通通斩杀,除了自己,谁都不行。哪怕身边飞过一只苍蝇,那也得是只公的。 显然蒙歌忘记这茬了,他怎么又得罪了这个小祖宗,绝望地撒开手,让自己摔到地面,就势躺平。 一声闷响,引得云岫收回神思。 她回头之时,四周空荡荡,还是那一处荒凉地。也不知大龙虾能躲到哪里去。 顺着栈渡的行进方向走去。 在一处不大起眼的拐角,她瞄到了酒壶一角。 是他! 玄衣墨,果真是这个杀千刀的男人。 她攥紧铜云雀匕首,想要趁其不备,给他后心来上一刀。 蹑手蹑脚地靠近…… 玄色衣袍一卷,将她罩在里边。 下颌抵住她的额头,顺手解开她束的带子。 迎风飘飞的丝被他虔诚地掬起,两条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轻诉,“别动。” 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云岫瞬间会意。 有规律的心跳被打乱。 是龙老爷的声音。 他在同另一个人讲话。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就如同酒温在炉上,无论上多少小菜都不能使唇齿满意,只是在焦灼地敲着碗碟,盼着那一盏温酒。 一潭死水般的回答声乘着风,窜入云岫的耳朵里,“这次你做的很好。” “有人!”龙老爷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急急的步子往这边来了。她明显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次。 随后,在她不经意间,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严丝合缝地藏在他的宽袍里。 那触碰过耳廓的温热此时堵住了她想要喷涌出的话语。 残留的丁点酒味,她分辨不出是来自塞上的,还是在盛京里寻到的,总之……是醉人的。 生涩到难免有些磕碰。 满头青丝已经在他大掌之间乱了层次。 他故意尖着嗓子说道:“玉娘,再等我几日,我们一齐离开,做那野地鸳鸯,从此你不伺候恩客,我不接待老爷子,咱俩好生过日子。” 这般拙劣的演技似乎骗过了老谋深算的大龙虾。 龙老爷谄媚地对潮澈说着:“不过是小倌和妓娘在偷情罢了。” 话音刚落,潮澈袖里飞出一道黑影,直奔向缠在一起的两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四十九章 生死有命 缠缠绵绵的两个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靠近,依旧沉浸在浓情蜜意中。 墨青丝纠缠在一起,忘我的缱绻,两人的脸被掩在杂乱的长下,隐隐透着男子白净的脖颈子,女子的面貌却是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瞥见些许如玉的肌肤。 瞧这婀娜多姿的身段——似乎这么形容有些不对。 再看这白净嫩滑的脖颈子——好像是挺白嫩的。 目光最后定在男子站立的姿势上——果真是小倌馆出来的苗子,双腿妖娆的交叉在一块。 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兔儿爷。 和兔儿爷偷欢的人,难道是正经女子吗? 这么一来,两人的身份就对得上了。 一条黑蛇自没束好的领口滑入,绕过心口,盘上腰身,从裤腿处钻出,再回转,在宽大的袍子里游走。 两人身子先颤抖了好一阵。 而后,“兔儿爷”连同怀抱里的“玉娘”,双双倒地。 潮澈微微扬起下颌,使了一个眼色。 龙老爷闭了闭眼睛,凌城与北疆终归是是挨得太近,使得千绝山吹来的风沙笼罩全城,他竟在风中迷住了眼。 他挪着僵硬的步子,慢慢靠近躺在地上的两人。 是否该怨怪这两人偷欢的地没选好,偏巧碰上了他们…… 可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生不同裘,死当同穴。他想要以这种说法来宽慰自己,使得心上好受些,这也算作是一种成全罢。 他哆嗦着手,先探探男子脖颈上的脉搏,体温还没开始涣散,手上触感仍然是温软。 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小人物的命,真是不值钱的。这地处偏僻,尸身不会被人现,他们俩连乱葬堆都去不了。恐怕只能等饥肠辘辘的野狗嗅到味儿,啃食完后,随着它们的足迹,去到凌城各处。也算是不枉此生…… 生前摆脱不了桎梏,在死后脱离出方寸之地,能在周边游历一番,倒也不错…… 倒也不错…… 他伸出手想要让死者瞑目。 由后心刺入的黑锏,当他低头看着自己心窝处穿出的蛇尾状锏尖,鲜红的心头血顺着黑蛇锏的尖端一滴滴的掉落。 难以置信地回头,潮澈唇边勾起的一抹诡笑。 潮澈手中的锏并非传统的铁锏,单锏,锏身细,分节,整个如一条黑蛇,黑蛇的蛇头卧在柄上。长度比起一般的铁锏短,更便于女子使用。 他突然悟了,与虎谋皮,死路一条,虽说自己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惜……自恃聪明,自负地认为可以随意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也不过是三个字——错错错! 回顾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他现,那些记忆,就如同细雨碎花,零落在地,拣不起,如今也已看不到。 咳嗽好几声,他平静地接受现状,就地盘坐起来。 “既然快死了,那我也放心地把我守了半辈子的秘密说出来。” 潮澈不怀好意地笑着,她在等这个无力反抗的人把话抖落清楚。 “老夫本是锦笺阁的人,以凌城为中心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关系网也不过是得利于早先在锦笺阁获取的情报消息。入阁之时曾过毒誓,人在,情报在。现在,人都快没了,也就可以放心地说出来了。” 龙老爷顿了顿,又咳嗽两声,咯出一口血痰,说话声渐弱,“锦笺阁就在……” 话还没说完,铜云雀匕首扎进了他的胸膛。 栈渡悠悠地坐起,拎起如麻绳的蛇,晃晃。 “姑娘,这条小黑蛇,似乎挺喜欢在下壶里的雄黄酒。你瞧瞧,都喝醉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章 蛇肉的吃法 潮澈一怔。 这蛇是她用家族传下的秘法培养出的,大抵上是不会受雄黄酒影响。如今怎会…… 有着点点花斑的黑蛇被栈渡卷成一圈,绕在手腕上。他从酒壶里倒出一点酒水,用手指蘸了点,在蛇头上画了一个“王”字。 黑蛇乖顺地垂着脑袋,任由栈渡摆弄。 死都死了,当然乖顺了。 “给你的小蛇驱邪,不用太感谢在下了。”传统习俗便是端午节这天,让孩子们拿了艾叶,戴上菖蒲,在额头上用雄黄酒写了“王”字,以辟邪防疫。 时间上未到端午,这是在辟哪门子的邪! 潮澈也看穿了栈渡的把戏,小黑蛇哪是什么醉了酒,明明是死在了扎进七寸之处的一根针。 打着哈欠的云岫拈住几根针,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仰躺在地上。昨夜睡得着实不好,差点把颈子都给折了,今儿个躺平了,老腰被解放出来,自然舒服多了。 潮澈眯了眯眼,她讪笑着,这算什么?阴沟里翻船? 她本没有过多在意这两人,只是想着能避免的事尽量避免,在不清楚他们听到多少的情况下,送他们归西最好,因为……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姑娘,在下偏好口腹之欲,私以为此种经扶桑秘法腌制后的蛇应当被做成蛇羹,就着米粥酱菜吃。鲜美而有嚼劲的蛇肉糜,配上一碟促进食欲的小菜,再喝一口软糯香甜的粥,这般滋味简直是人间难得啊……” 说罢,他舔舔嘴唇,好似他只在意吃喝,想方设法把这条蛇按照最好的食用方法给吃进肚里。 云岫顺着他的话茬说道:“我倒是觉着先将蛇切成肉丁,再用少许米糠裹上,放进滚油中炸至金黄酥脆,搭上几粒花生米,配公子的酒正合适。” 说起栈渡的酒,便想到初见之时逞英雄灌下的半坛子离人醉,在桥下夺过来喝了两口的金玉露,千钧一之际他轻飘飘激走写烟后摆上的陈情酒,还有……刚才轻贴唇瓣渡过来的酒气,分辨不出是何种酒。 每一种酒,都有不同,她无法将它们排个优劣好坏。 只好说一句,栈渡确实是一个品酒高手。 双颊可疑地红了起来,耳廓也跟着烧得滚烫。 幸好,她在栈渡身后,要是被正主抓了个现形,脸上就挂不住了。 “你们在这里蹲守多时,就为了跟我聊如何吃蛇肉,未免也太闲了。”潮澈冷笑着,这人知道她是扶桑的又能如何,把她家底儿都掀起来也不过如此。 她又补上一句:“要是阁下喜欢这蛇肉,我倒是可以再送上几条!不用谢!” 语毕,袖里接连飞出好几条带着花斑的黑蛇,齐刷刷地扑向栈渡的颜面。 他将铜云雀匕首挥舞出了长剑的气势,抵御着蛇的攻击,快速穿行,短短的匕首每每抡过,都能准确地刺中蛇的七寸。 潮澈手持黑蛇锏,横挡住了栈渡的致命一击。 铜云雀匕首在黑蛇锏上擦出了火花,两两相击带起的尖锐刺耳的声音惊走了栖在树上的鸟儿。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一章 求证 “我一直以为大巫师都只会拿着招魂幡,念几句听不懂的咒语,再跳个看不懂的大神,糊弄下那些愚昧的人,能骗几个小钱作生计。还没见过拿着锏和人打斗的巫师呢,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簌簌落下的蛇丝毫不影响云岫在角落乘凉的悠闲。她也是太悠闲了,才想着刺潮澈几句。 潮澈死死抵住栈渡匕首压下来的力,脚蹬着地,想要抓稳地面,却被逼着一直往后退,她何时这么狼狈过! 听见云岫的冷嘲热讽,她分些了神,咬牙说道:“我以为云姑娘的名字取自‘云无心以出岫’,人如其名,应当是个万事不管的闲散人。可如今这边敲锣有你,那边击鼓也有你,真真是瞎了这个名字。” 她还恰到好处地叹口气,对云岫表示惋惜与同情。 云岫在弹弹指尖,金针飞向潮澈的腿。 潮澈腿移一寸,刚好躲过云岫的暗招。 “扶桑这一代掌权人倚重不夷氏,族里都传不夷氏年轻这一辈领头人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可这个年轻的弄潮儿并不甘心于安身的那一隅,所以叛逃了……” “你说对了一点,我是不夷家族的孩子,可我没有叛逃!”潮澈渐渐乱了步子。 她没有叛逃,只是为了带领家族走向繁荣,她必须离开扶桑,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云岫对她的反驳不以为意,世事自有史官去评判对错,身后数百年,也有人会翻着史书来表言论,或褒或贬,都与他们无关。她现在只是陈述这件事罢了。 心神已乱的潮澈被栈渡捉住手腕,夺过黑蛇锏,将两条手臂一别,反剪在身后,用云岫的带绑上。 云岫揉揉太阳穴,他可真会就地取材。 “匕首还我。” “咣”,栈渡将铜云雀匕首丢到地上,嫌弃地说道:“我从未用过如此难用的匕首,雕个麻雀作甚,又不好看。” “这是云雀!” “有什么区别?这么着急撇开麻雀,莫不是你心中有鬼!”栈渡挑挑眉。 “是,我心中有鬼,鞋面上有麻雀。” 她努努嘴,捡起匕首,拎起最近的一条黑蛇,捏住脑袋,划破蛇腹,选出最有韧性的一段,用刀刃抹过,剔除血肉,留下干净的皮,而后拧巴拧巴当带使。 栈渡有一丝出神,背靠在墙上用蛇皮束的那个女子,永远让人猜不准她的心,不知她下一秒的思绪是否会飘到千绝山山巅呐喊还是会去到金银江沿着河流找寻最漂亮的大拐弯。 潮澈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也终于有所松动。 “你的鞋上没有,她的鞋上有。” 栈渡用黑蛇锏拨开了潮澈的袍子。 藕粉色绣鞋,鞋面上绣的也不是麻雀,而是一朵朱红小花。 难道不是她? “无耻!”潮澈呵斥道。哪有男人这般看闺阁女子的脚的! “在下是在求证一件事,看来不是姑娘,实在对不住。”栈渡赔着礼,鞋不能证明什么,他只觉得是自己思路错了,他很肯定潮澈和这件事有关联,可是要如何证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二章 请战 潮澈偏头打量着席地而坐的云岫,灵动的眼,粉如蜜桃的唇,样貌虽说是清秀,但单放进人群中也不够出众,看上去只是大户人家用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姐罢了。 再望向龙老爷的尸体,黑洞洞的伤口还在往外汩汩地冒着血,她有些恍惚,在他那里,钱货两讫,她也得到了同等价值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套出别的有价值的消息。这个男人守口如瓶,根本撬不出话来,寥寥几句就把她给打了,末了才听他提到一句,“小心云。” 小心云?是指云岫吧,她今日栽在了这女子的手里,也就认输了。 可是…… 怎么能认命呢? 潮澈蜷起手指,在身后捏了一个诀。 嘴里念念有词。 栈渡手里的黑蛇锏开始震颤,锏身忽闪忽闪。像极了当日云岫在刘府里见过的招魂幡的路数,也是金色有规律的微闪,似在呼应她的召唤。 烟雾从脚边腾起,将潮澈包围在里边。 黑袍无风自动,她的头在空中飘浮,整个人好像镀了一层金光。 锏身的温度升高,竟有些烫手了,栈渡将它直直插进墙壁,再不放手,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笑话——被黑蛇锏烫死的第一个人。 潮澈阖上眼,不知什么时候,束缚住她手的带被盘在她手臂上的蛇咬断了。 她伸展双臂,如同大鹏展翅,双眸映上了红光。 手一招,便起了风。 古朴花纹的青黑手环也在光,浅淡而微弱。 咬断带的蛇穿过手环,蛇头卡在环上便直挺挺地不动了,就那么挂在上边。第二条蛇盘绕第一条蛇身上,最后衔住了手环。第三条蛇也是同样方法献祭了自己。 她的黑蛇锏,原本就是一对。 拔出稳稳插在墙上的黑蛇锏,两两撞击,摩擦出的金色火花,在一瞬间射出,烧着了巷口大树。 一声暴雷撕开了沉寂已久的城西顶上的天空。 风起云涌。 翻滚在天际的层云,黑压压地罩住了城西这一片。压抑,而隔绝。 银白的闪电如蛇蜿蜒,劈裂了穹顶,滚滚闷雷绵延不绝。 云岫嗅到了血腥味。 惊飞的鸟一只一只落下,圆睁的小眼好似在诉说它们的痛楚。喙边浸出暗红血液,扑腾着翅膀试图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都是徒劳。 “在刘家大院,你当真以为那么简单就破了我的阵?”潮澈大笑几声,是在嘲笑云岫的无知。 “若不是今日有幸得见,我真以为不夷潮澈是世人吹捧出来的草包,花拳绣腿,不够入眼。” 云岫也不避讳,她缓缓站起,直视潮澈的眼睛。 栈渡浅浅地笑着,出声道:“那日是潮澈姑娘太过自信了,想同时对付三个人呢,实际上,功力尚浅,得不偿失。” 云岫这才明白过来,当日栈渡也在刘府,潮澈需要同时应对三个人,不,是两个人,至今不明确写烟的立场,姑且算作是潮澈的帮手。 她在破阵,栈渡在使坏,潮澈自顾不暇,只好逃遁了。 “你耍嘴皮子挺厉害的。”潮澈轻蔑地看了云岫一眼,“三教九流里爬出来的不知名的黄毛丫头,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罢了。” “不夷姑娘的确是天之骄子,自然看不上我这等不入流的。”云岫也不反驳,潮澈是扶桑族的骄傲,对这个从小被捧上云端的她来说,自己确实是没有来头的野丫头。 “那么……得罪了。”云岫右掌覆在左手握的拳头上,“北疆云岫,请战,扶桑不夷潮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三章 决生死 习武之人,左掌右拳定切磋,右掌左拳决生死。 这是一种特殊的宣战,自报家门,一对一决斗。从请战的那一刻,就立下了生死状,生死由天定夺,不关乎任何人,只求死后被另一个人用草席一裹,草草葬了,也算是留了个地头。 铮铮话语,使得潮澈抬了抬眼。 如此胆识…… 可惜了。 栈渡寻了一处干净地,垫了一块锦帕。 他似乎忘了刚才往地上随性的那一倒。 “二位姑娘做出如此决定,在下便做个见证吧。” 潮澈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面貌。 现在她是骑虎难下,应战,不清楚对手实力,赢,理所应当,输,贻笑大方。不应,栈渡话都亮出来了,不夷潮澈从此成为贩夫走卒的饭后谈资。 云岫取出剑。 剑出鞘之时,天幕瞬间被点亮,而后归于平寂。 “云岫在此立誓,无论生死,与不夷潮澈无关。” 潮澈的双锏一撞,闷雷炸开,地上平添了几只暗鸦尸体。 “承让了。” 言毕。 云岫的剑身擦过双蛇锏,带起的一串金光,蹦出了火花,跃到地面点燃了鸟羽,暗鸦在火中炙烤,竟有一种凤凰涅槃的意味。 潮澈双锏相碰,乍起的雷声惊出了城西老林里的一头野猪。 长而硬的黑鬃毛上铺了一层“霜雪”,它年岁已大。外露的獠牙一路拱过地面,腥臊的气味扑鼻而来。 云岫长剑如虹,自它嘴里穿过,在黑鬃之间透出剑尖。 “今晚给公子再添一道下酒菜,全当是谢公子招待的那些酒了!” 拔剑之时,血喷如柱。 栈渡轻轻摇摇头,这女子真是一点便宜也不愿意占,相反,自己占了她不少便宜。 云岫一脚踢起,庞大的猪身凌空翻滚。 手上不停,几招几式后,猪皮完整地被剥下,平铺在地面,上边搁着光溜溜的猪肉,完完整整地摆在栈渡跟前,而带着獠牙的猪头被她踹向了潮澈。 潮澈一愣,硕大的猪头直飞过来。 她提起双锏,抡圆了砸向野猪头。 獠牙被敲断,头骨也陷下去了。 没想到的是,云岫一剑穿破猪头,剑尖直对着她的眉心。 那柄幻化成的黑蛇锏像是被注入了生命,重新活了过来。 分散开来的黑蛇,一条缠住云岫的双腿脚踝,一条绕上她拿剑的手,还有一条……圈住了她的脖子。 “哈哈哈……”潮澈狂放地笑出了声。 黄毛丫头掂量不清自己,那便由她来教教她如何认清现实! 越来越紧的束缚,让云岫开始喘不过气来。 潮澈慢慢地走向被迫躺在地面的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腔孤勇有何用,能与我一战又有何用,赢了又如何!得到贱民吹捧?虚名罢了,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潮澈的话,像在说给云岫听,也像自言自语。 她蹲在云岫身边,用指头抬起云岫的脸,“可惜了,命里定下你死在我手里,年轻的生命呵……就这么没了。” 潮澈轻吹一口气。 风吹散云朵是那么的容易。 她捏死眼前这个讨厌的丫头,也是那么容易。 潮澈在想,是用锏敲碎她的头,还是砸烂她这张令人生恶的脸。 “你见过,有人双手都能使剑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四章 答案 在用言语分散潮澈注意力的时候,云岫已经用匕首截断脖子上的蛇,匕首尖划破她的肌肤,渗出点点鲜血。 她左手持剑,一剑斩断了脚上桎梏。 一个鲤鱼打挺,又稳稳地站到了潮澈身前。 剑,指着潮澈的鼻尖。 “是我低估你了。” 潮澈还是那般淡淡地说着。 “你把最重要的这条蛇捆在我手上,不就是为了废掉我右手吗?” “被你猜中了。”潮澈面露惋惜,“能用自损的办法脱困,也难为你了。但你流出的血,会成为它们的养分。” 蛇唇吻过她脖子,再吞噬掉地上的鸟雀,蛇身又诡异地变大一圈,手腕上的蛇游了出去,随后三条合拢,又一次变成了潮澈手中锏。 云岫觉得,自己也低估了这女人。 她提剑再战。 恰好一道闪电劈在地面,团成一团光球,在地上飞速滚动。 云岫用剑尖挑起这一团不安分的光,光球在剑身上绕了好几圈。 她默念清心咒,关键时刻更是不能乱了心神。 旋转的光球开始涣散,匀称地罩在剑身上,电光火石之间,与剑身合二为一。 潮澈手中的双蛇锏汲取了地面所有消逝的生命的能量。 龙老爷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皱巴成老树枯枝。 “你就不怕遭天谴!”云岫朗声责道。 潮澈勾勾唇角,“胜利者是不会遭天谴的。她不仅不会遭天谴,还会被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她说得没有错,成王败寇,胜利就是一种荣耀,被万民景仰,被史书歌颂,何来的天谴之说? 云岫直直飞过去,潮澈也拿着双锏撞上来。 当剑尖与双锏撞上的时候。 天地间乍起一束光芒。 冲上云霄。 凝聚在一个点,快速扩散开,冲散了厚重的云层,卷走了闪电惊雷。 一片光亮。 使人睁不开眼。 栈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云岫的剑尖正抵在潮澈的脖子上。 潮澈已然失了心神。 她茫然地抬眼看向云岫,她不明白,怎么就输了。 在光芒退去之时,她手上双锏掉落在地,性命也被眼前的人拿捏住了。 她的骄傲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不由得自嘲,井底之蛙,果真是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威胁……多么可笑呵。 “我不杀你。” “谢谢……”潮澈好不容易挤出这两个字,“我不是麻雀。” “麻雀?是那个穿着麻雀绣鞋的女子?”栈渡出声问道。 “言尽于此,只是回报云姑娘的不杀之恩。”潮澈怕云岫反悔,再次确认,“云姑娘一诺千金,会放过我吧?” “你走吧。” 云岫收了剑。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事已至此,真相好不容易慢慢浮出水面,又像是被人当头按下,沉溺在水中,无法呼吸。 云岫突感无力。 她回到城西三巷,从房后拽出一个平板车。 栈渡抿唇望向拖着车轱辘随时可能散掉的平板车的女子,想到了城里拖车收夜香的老驼背。 呼哧呼哧地拉着板车,一边走一边吆喝:“谁家夜香要倒了哟。” 似乎…… 自己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云岫把龙老爷皱巴的尸首和地上所有已逝的生命都捡到车上。顺手将野猪肉用皮裹上,放在车上一角。 “云姑娘,这些你都放在一起……恐怕容易反胃。”栈渡指指车上放的,暗自咽了口唾沫,这实在是败人胃口。 云岫嘴角一掀,“都是尸体,有什么反胃不反胃的说法。” “……” 话虽如此,但他不会吃人肉啊。 云岫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斜睨他一眼,“往往说反胃的人,到最后,吃得比谁都多。”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五章 好看的皮囊 云岫在前面拉着板车。 打小就没做过这些活,她使力也找不准地儿,好不容易才摸到些许窍门,还没能轻松过一条小道,又没来由的觉得越吃力。 他们俩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方才的事。 她心里知晓,栈渡大可不必和她“假戏真做”,却偏偏…… 她摇摇头,不能再深想。他就像一缕风,刚开始,她还能抓着一点风的微凉,只是风就是风,总是消逝的那么快,只剩下手心里的一点若有似无的微凉触感。 无法掬住那阵风,不如让它顺着掌纹流过。 现下已确定潮澈不是毒害徐清慧的那个老妇,毕竟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撒谎。 当她回头之时,一抹玄色离众多尸身远远的,和野猪肉各占了平板车一角。 她撂了车,一脸怒色。 为什么车身会突然加重,这不明摆着! “你当真是不要脸。” 栈渡稍稍偏头,戏谑道:“我怎会不要脸,我还指望这张脸能迷倒万千少女,以后不愁吃喝。” “如今你仪态万千,美艳动人,天姿国色,无人能及。我敢打包票,你把脸往卖猪肉的案板上一搁,不出一炷香,成百上千的大娘能把案板掀了,把你这张脸剁碎,每个人抢些肉末子回去掺在水里,捏鼻喝下,等着下一胎生个和你一般的女儿呢。” “噢?生个女儿?”栈渡跳下车。 “是啊,都想有你这般惊天动地的容貌。”云岫出乎意料的坦坦荡荡,直接承认他的美。 栈渡用手指戳戳自己脸颊上挂的梨涡,“这世上恐怕没有女儿家生来就有我这样好看的皮囊。” 他又补上一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而我,百万里挑一。” “……” 见云岫无语,栈渡身形一晃,竟然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车把手上,翘起一条腿,斜斜坐着。 他像当日云岫醉酒后做得那般,以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缓缓地靠近她的脸。 看着她越来越惊慌无措的表情。 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讪讪地说道:“叶惊阑也比不得我,只是……我听闻纳兰将军才是人间绝色,可惜我连她遗骸入棺都未能赶上。” 云岫身子一颤,不知是被那口气吹进心窝里感觉到凉意了,还是听到“纳兰”二字有几分不悦,她冷冷地说道:“纳兰将军?纳兰家被人吹捧的那几个哥儿,个个都是华而不实的草包。”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纳兰千凛。”栈渡有些失望,凡夫俗子怎能同站在风口上以纤纤玉手卷猎猎作响的战旗的那个女子相提并论。 他能想到,在肃杀的严寒,她身后随风翻卷的火红披风,是这苍茫的银白大地之间唯一的颜色。一个女儿家,不留在深闺绣花鸟,反倒去戍守边疆……只能怨怪美人命薄。 他轻叹口气,连坟茔在何处都没能找到,更别提为那人上炷香了。 “你不嫌弃,大可以去掘坟,看看变作枯骨的红颜是不是还是你心上那道明月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六章 求放过 云岫一掌拍掉他勾着自己下巴的手,再将他掀下车把手,拉起板车,迈开步子往山路上走。 栈渡三步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惊扰亡灵这种事,我还是不做了。不管是红颜还是枯骨,如今都是尘土相依,我只是想见见那女子的英姿,是如何将飒爽的气度与女儿家的娇艳结合在一起的。” 云岫没好气地说道:“说不定是个夜叉。” 栈渡伸出一只手指,摇晃了下,“非也非也,若是夜叉,口口相传的便是她英勇作战,须眉不及巾帼。而不是津津乐道她的容色……” “也许是在传言中被神化了呢?” “云姑娘说得很有道理,传闻始终是传闻,耳听都是虚,只有双眼见着的才可能是真。我瞧着姑娘也是个天仙儿,若是能同姑娘共享这头野猪,是我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点子上了。 套了这么久的近乎,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云岫瞧着他,这人就是嘴上说嫌弃,心里边却一直挂念这野味,念念叨叨跟了她一路,就是为了这头要做他下酒菜的野猪。 “多谢抬举。”多说无益,她也不想与他多说。 云岫避开风口,找了空旷地,将板车丢在一旁。 “你去埋了他。”云岫指着龙老爷的尸首,他的死,其实是无辜的。 栈渡撇撇嘴,不大乐意地说道:“不夷氏当真是个会找事儿的,管杀不管埋。” “栈渡公子也是个会找事儿的,管吃不管做。” 栈渡快要涌出的话,硬生生被这擦着额上汗珠的女子给噎了回去。 他嘴角一掀,“死龙虾还是留给你埋吧,我怕经你手做出的东西,只有鹤顶红和长生丹。” “……” 她把野猪肉掼到他跟前,推着车往密林走。 犹豫了好一阵,该怎么挖坑埋人? 伸出双手,反复翻看自己的手掌——指甲修整得十分整齐,干干净净一双手,不适合挖坑。 捡了一截树干,往地上戳了好几下——枝端粗平,也不适合挖坑。 灵光一现…… 一剑横劈暗色土壤,乍开一道裂缝。 她埋头,死命掘土。 剑与挖坑其实挺搭。 蒙歌坐在高树上啧啧几声,“络络,你看这下手多狠啊,要是公子嫁给她了……呸呸呸,我这臭嘴。” 也许蒙歌潜意识里认为栈渡还是嫁给别人比较合适。 他撑着脑袋,感叹着宝剑也要寻个好主子,不然鬼知道会被用在什么地方,说不定下一个任务就是掏粪坑。 蒙络吊在粗枝上,舌头一伸,“我要去公子那揭你。” “别,哥哥求你了,好络络。” 要是公子知道自己把他想的这么弱,恐怕得配他去洗半月难民窝的犊鼻裤。 林子外边萦绕着阵阵肉香。这股香味,顺着穿林而过的风,钻进蒙歌的鼻子里。 蒙歌不自觉地流下口水,他横着袖子一擦,“我要先去尝尝公子的手艺。” 蒙络拽住他的袍角,顺势飞扑上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手臂箍紧蒙歌的脖子,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他沙哑着声音,从狭窄的缝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求……放……过……” 蒙络稍稍松点劲,“我不喜欢她。”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七章 三媒六聘 听到这句话,蒙歌心中也是绞痛。作为蒙络的哥哥,哪会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 在他看来,妹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在他们饥寒交迫,快要死在街头的时候,公子给他们提供食宿,教他们识字、习武;不幸的是,蒙络太早遇见公子,再见其他人,都只能被划为庸俗之列。 误终生。 可是…… 公子就像是凤凰,栖息在梧桐木上,饮的是千挑万选的醴泉水。 他怎么会因为一只小百灵而放弃广阔的天空,不再翱翔,甘心在鸟窝里啄几粒小米? 蒙歌背着蒙络在枝头跳跃,回望一眼,那个女子还在专心地挖坑。 看她偶尔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蒙歌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每次出现,都令人耳目一新。 让人惊艳的女子。 不管在明月楼里和一帮大老爷们竞价的随意,讥讽公子体虚。 花街上帮他解决风尘女子,打趣调笑。 “客来”酒楼里任由他和妹妹打闹,始终在一旁浅笑。 没有因为他和妹妹偷马换驴而恼怒,甚至给老驴做好了周全的打算。 月下饮酒,酒醉后调戏公子。 在城西与潮澈一决生死。 还有…… 敬畏着生命,挖坑埋尸。 无法具体形容这个女子,赞她冷静沉着,未免有些僵硬。道是风流大胆,却折煞了她的机智勇敢;有血性,又太过男儿气,与她恬然静好相悖。 在她身上,蒙歌感受到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竟萌生一种想法,不论是谁与她永结秦晋,都是遗憾。 若是公子…… 他不能再深想。 “公子。”蒙歌终于有了正形,恭敬地行礼。这般模样极为少见。 蒙络小嘴儿翘起,从蒙歌背上滑下,又贴近栈渡身边坐下。 她吸溜着鼻子,晃悠起栈渡的胳膊。 “公子,方才蒙歌背地里乱说话呢。” “叫哥哥!”蒙歌又恢复了痞子样,抓了一根小树枝就想往蒙络身上招呼。 他得把蒙络的话从嘴边上塞回肚子,烂在肠子里。 “他说……要娶云岫姑娘,想和公子讨些空闲日子,准备三媒六聘呢。”蒙络一边逃,一边喊着。 蒙歌稍稍放了心,可不能给公子知道自己的胡说八道。但一听到蒙络的话,气是不打一处来,这些事儿,怎能随便张口哇哇呢。 蒙络从火堆上掠过,带起了一阵裹了肉香的风,使得火苗苗颤了颤。 蒙歌在跨过火堆的时候,被栈渡一棍子横扫回去。 他捂住脚,单脚跳着。 “公子……” 栈渡头也不抬,专心烤肉。 地上的瓶瓶罐罐都是他随身带着的。 挑了一个小瓷瓶,取下木塞。 在之前,他的这些调料罐都是用瓷盖,自打在明月楼见过点绛的小瓶,他便将瓷盖子换成了小木塞,果真是合缝多了。 他放在鼻下轻嗅,织茅草的味道,香味里微微有些涩,这是用来提香的。 他洒了少许在肉片上。 再捏了一小撮盐。 烤出的汁水,色泽鲜亮,包裹住刚洒上去的织茅草和盐粒。琥珀似的透彻晶莹,却又往火里滴落了点点肉汁,惹的火舌舔舐。 焦而嫩的烤肉片,在栈渡手中的细枝上挑着,摇摇欲坠。 忽而听得一声淡笑,“软软,这才一两日不见,你又把谁家玉面郎给迷得神魂颠倒了?连三媒六聘都惦记上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八章 软软 听得这一句话,蒙歌兄妹停下了追逐打闹,各自占了火堆一边安分地坐下。 这人似乎有一种使人安定的魔力。 顺着声源看过去,白衣男子握着一管墨玉笛儿,悠然从林间走出。 自然而然想到了一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这人,行的每一步,都是一阕诗词,举手投足间,自成一篇美文。 烟火之气在身边萦绕,却无法浊了他的身。 比之仙人又多了一点儿凡尘气息,比之俗人又显得自在超然。 恐怕是无数闺中女儿的梦中情郎,愿意为了他的展眉笑而挽起袖子洗手做羹汤,糟糠亦能含笑,粗茶也是余生的想望。 蒙络失了神。这人和公子是两种极端,是两种美的极端。 蒙歌浑身汗毛倒立,这人是威胁!穿白衣服的都不是什么好鸟。要么为了掩饰内心的污秽,以为套一身白袍子别人就看不见了,要么是提范儿,简而言之就是装。 他瞅一眼栈渡,栈渡好似没听见,专注地烤着野猪肉,将烤好的放在干净的荷叶上。外焦里嫩的肉片一串一串地堆叠,“滋滋”地冒着点点油。 “我不叫软软。”冷冰冰的声音,出自他身边那白衣女子。 析墨浅浅地笑着,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颊上稍稍红润了,不知是晚间云霞映衬到他脸上,还是他因羞怯而飞上的霞光染红了天幕。脸色与天光竟浑然一体。 薄唇轻启,嗔怪道:“软软,我知道你在外人跟前有些不好意思。” 蒙歌又在心里暗骂一句,薄嘴唇的人尖酸刻薄无情。 栈渡弯弯眉眼,“一对璧人。” 不知是真心赞叹还是有心嘲讽。 云岫正想反驳,还没说出,咯出一口血。 想要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沫子。 析墨适时递上了用浅色丝线绣着兰花的帕子。 他羞赧一笑,恰到好处地垂下头,抿唇,低声说道:“这是我贴身的绢子,软软需要,我就赠给你了。” 刚举到嘴边,云岫手上一僵。 展开这块锦帕,这是双面暗绣,这种绣法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暗香疏影。这一张锦帕是以浅色丝线密密斜织,两面的图是不一样的,一面是待开的花骨朵儿,另一面是恣意伸展的花瓣。这是出自盛京最负盛名的绣娘宁瑟瑟之手。当真是名品。 云岫塞回他手里,横过衣袖,几朵血花立马开在了白袖上。 “我无福消受宁瑟瑟的珍品,还是留给析墨公子午夜梦回的时候嗅着她指尖留下的芬芳。” “软软……我不是……”析墨唇抿成一线,眼里闪烁着如星子的亮光。 云岫斜睨,说道:“宁瑟瑟一年只绣四幅,你身上这袍子,手上这帕子,就占了一半。如今是来同我炫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快意吗?” “软软……” “不要这么叫我!” 云岫急促地咳了一阵,她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刚才,她正往坑里倒尸体的时候,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狠狠地给了她后心一掌。 十足十的功力。 震得她五内翻腾,恐怕得好生休养两日了。 略微别过脸,那人挑起一边眉,冲她眨眨眼。 一肚子坏水的男人,像极了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栈渡悠悠地道了一句:“私以为‘软软’此名很适合云姑娘。”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五十九章 扶疏公子 云岫已经无力反驳。 潮澈的确是天纵奇才,她将扶桑族的术法学到了顶尖,并且有了自己的创新,扶桑一族若是再出几个潮澈,一疆三城说不准已经易主了,过几年就能整合军队与朝廷分庭抗礼。 云岫与潮澈斗法一场,已是去了大半精力,勉强支撑到了现在。 而析墨的偷袭,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她没想到析墨会出现,而且是以这么卑鄙的方式。 析墨怯怯地看着她抿唇微笑。 在外人看来,他是腼腆羞涩,在云岫看来,这人是在藏自己的狐狸尾巴。 云岫干咳几声。 蒙络不情愿地捧给云岫一个带塞的瓶子,她瘪瘪嘴,脸往一旁转,“公子说熬制的雪梨汤最润嗓子。” 因为她幼时常常受冻,落下了病根儿,被冷风一惊便会咳嗽好些时日,所以栈渡总是熬好雪梨汤装在瓶子里让她时时带着,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润润。 “多谢。”云岫也不推辞,接过瓶子,一饮而尽。 蒙络跺跺脚,有些恼怒,“你怎得就喝光了!” 公子亲手熬的,就被这人……被这人…… “蒙络。”栈渡的余光从蒙络脸上扫过,使得她身子猛地一颤。 蒙络乖巧地垂下头,绞着手指,但声音是从咬着的牙缝隙里传出的,“姑娘觉得好些了吗?” 云岫还没开口,就被析墨接过了话茬。 “在下替软软谢过阁下的汤水。”析墨双手抱拳往前推,身子磬折,对栈渡行了一个礼。 “在下当不起扶疏公子这一礼。” 栈渡故意将“扶疏公子”四字咬得很重,抱拳回礼。 蒙歌和蒙络怔住了,云岫却是毫不意外。 扶疏公子,关于他的来历,脾性,都是一团迷雾,他活在了传言里。可这人又确确实实存在着,风风光光地出入达官显贵家中。 传言中,先帝在病重前,曾派大太监传旨命他入仕为官,这人收到了消息,直接丢了一箱元宝在家门外,贴了一张字条,告知了传旨太监买马的店家,以及返回盛京最近的路,路上打尖住店的地儿,事无巨细,通通记在了条儿上。 这事儿气的大太监回去吹了好一阵耳旁风,可先帝豁达,也不与他一般计较,甚至觉得他不世俗,于是大笔一挥,赠他一块金牌。 至于金牌是作何用? 谁都不知道。 析墨微微摇摇头,再叹口气,“虚名而已,我本是个普通人,有何当不当得起的说法?我只不过是替软软道了一声谢罢了,嘴上挂的虚礼,莫非阁下是嫌弃我没能备厚礼一份以示感谢?那……” “扶疏公子言重了,在下有事先行一步,这些烤好的肉食便留作公子下酒用。”栈渡正了正衣袍,清清喉咙,又补上一句,“云姑娘恐怕身体不佳,莫要让她喝酒了。” 析墨又是一礼,“公子慢走。” 待那一袭玄色在山路上看不见影的时候,析墨敛起了那一抹羞涩的笑容。 “云姑娘,”析墨望着渐渐垂下的夜幕,“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我帮你查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章 干净始终 云岫没有回答他。 她就着火堆旁坐下,还有一簇火焰在摇曳,她张开双手,靠近火。 掌心传来阵阵温热,凌城的四月,夜风还是有些凉。 再咳上几声。 析墨站在风口,任山风将他的白裳吹起,翻卷的衣摆如旗帜迎风,他束好的黑也随着风摆动。 他回望时,眼睛里带着些许悔意和安慰。 “果然我不是那坦荡荡的君子。” 他第一次偷袭云岫,以这种卑劣的手段使她受伤。想着自己真不是个正人君子,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烦恼,他本来就不是。 他缓缓走近火堆,在云岫身边直挺挺地立着,手握成拳头,放在唇上假意咳嗽,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对不住,可这张嘴怎就不听使唤呢。 云岫拽住他的衣裳,往下使力,析墨身子晃荡两下,结结实实地墩在地上了。 “我见着穿白衣服的人在我眼前晃悠,就犯恶心。”云岫没有再提及他背后偷袭的事。 “白衣服啊……”他拉长了调子,“我穿着倒不是很恶心。” 他扯扯衣袖,周身看了一遭,并未觉着自己这一身有何不妥。反倒觉得,席地而坐糟蹋了他的衣服。 他往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树枝。 “说说吧,查到什么了。” 云岫起身,坐到了析墨对面。 她眨巴眼,等待析墨开口。 这个男子,总有使人安定的力量。这红尘纷扰,俗世浮华,情思牵扯纠缠,似乎都与他无关。苍凉的世道里,他的笑就是吹面的不寒杨柳风。现世安好,干净始终。 不昧却万古长空,也明了一朝风月。 这是他。 析墨摸着下巴,指尖在唇下来回打着圈。 “我忘了。” 云岫立即答道:“那我走了。” “等等。” 云岫伸手拿过肉串,在火中翻滚一圈。 “燕南渝,本是承继了镇南王的爵位,先帝指婚,将俞将军的孤女俞妃槿许给了他,一年后,王妃染疾,一命呜呼。”析墨手一摊,表示就这样没了。 “他就疯了?” “对,老镇南王又接过担子,让他安稳地在世子之位上荒废人生。也许等他清醒过来,事情还有转机。” 这是个真疯子。 析墨也挑拣了一串野猪肉在火上烤着。 “明如月,身世不明,但她曾是西平王的相好。” 相好…… 这些王公贵族的秘而不宣的腌臜事,也难为析墨花心思挖出来了。 西平王的老相好,接触玉华姐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指不定西平王把玉华姐妹许给明如月做贴身丫鬟,保护明如月。只可惜女人心海底针,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玉华姐妹,在凌城经营了那间明月楼。 如此一来,又能把一件事解释通透了。 “栈渡……” 云岫打断了析墨的话,“我知道。” 析墨勾勾唇,说道:“那就好,我怕你被那副好皮囊把魂儿给骗走了。” “怎么会!”云岫斩钉截铁地说着,“你这般好的样貌,在我眼里都与盘旋在千绝山顶的苍鹰偶尔落下的污秽之物没什么分别,更何况是他!” “……”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析墨揉揉眉心,原来自己等同于鸟屎,庆幸的是,栈渡连鸟屎都不如。 云岫忽然说道:“我倒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一章 滚雪球的狐狸 云岫将心中的困顿和揣测都说了出来,而后列出自己的计划。 析墨沉吟一阵后,认真同她讨论了一番计划的可实施性。 “以身犯险,”他折断了串肉片的枝条,只听见清脆一声响,“我不大赞同。” “我有把握。” 析墨望着洒上星子的夜幕,喉头滚动。 “我总是劝阻不了你。” 当初她为了执念毅然决然地离开北疆。如今又为了寻找一个可能与她想知道的事毫无关系的答案,想要以自己作诱饵…… 虽然她的命跟他半个铜板儿的关系都没有,可朋友一场,总该为她规避不必要的风险。 “软软。”析墨转过头,直视着云岫的眼睛,他想从里面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下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是魔怔了,这个疯女人,自己怎会奢求从她那对招子里瞧出一丝丝惧怕和犹豫。 云岫将手上的签子丢到火堆里,带着油花的签子霎时蹿上了火星子。 “这里可没有别人,不要这么恶心地称呼我。”她和“软”根本搭不上边,她并非那攀树缠枝的菟丝子。 析墨捏捏鼻根,眉头紧锁。在北疆的时候,他便为云岫起了个小字,他很清楚若是再唤上一句,云岫定会和他讨论女儿家当如松柏挺立,要做一个马背上舔刀尖驱敌的英雄,而非在闺房写春怨词的娇滴滴美人。 她曾问过他为何要这般唤她,他没有搪塞过去,而是一本正经地讲了自己的理由——过刚易折。 当时她闻言便皱了眉,答道:难道要我一步三喘,还未抬脚就先摇上了,遇人就羞怯掩面,见血便晕,听见雷声得筛糠似的抖,被风吹一下就倒,这样才好? 想到她倚在榻上,盖着厚厚的毯儿,煨着炉火,说一句话能咳喘好一阵,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还能耗费精力与他争辩,可见她对这名有多排斥。 只可惜,析墨自认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所以这些言论在他脑子里过一遍,就当做废物丢了出去,依旧一声声“软软”地唤着。 不过叫这名的时机有讲究,只能在她打不过自己的时候,以及碍于面子无法一剑捅了他的时候。 就像…… 在栈渡面前。 他眯起眼睛,想起方才坐在这位置上烤肉的男子,唇上噙着的笑意又加深了。丧家之犬,不足为惧。 云岫瞧着他一脸算计的模样,像极了千绝山上滚雪球的狐狸。 “真想叫宁瑟瑟好生瞧瞧,自己一针一线绣瞎了眼做成的袍子,套在了哪只畜生身上。”云岫嗤笑道。 “宁姑娘与凌城无缘,恐怕看不见云姑娘想让她看的事物。”析墨站起,用手轻拍他的白衣,拂掉了从地面带起的杂草。 云岫不由得暗暗赞道,这暗香疏影的绣法,果真是天下无双。远观近看,都不一样,正面侧面又是别样风格。暗纹攀援,错杂,密密交织的花纹绣在腰带上,松一些是风雅,紧一些是矜持。只是白瞎了宁瑟瑟一双巧手,竟给这只臭狐狸做了衣袍。 “我想再同你讲上一句,小心行事。” 云岫勾起一边嘴角,“没想到才能通天,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也无法给我更好的建议。” “扶疏公子和析墨是两个人,那个人是怎样一个人,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简单而平凡的俗人罢了。”析墨闭了闭眼,有些怅然若失,“从遇见云岫的那一刻,析墨便不是扶疏了。” ------题外话------ 招子:眼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二章 私人恩怨 云岫沿着羊肠小道回城。 来时没觉得这条路很长,也许是因了和栈渡一路拌嘴吧。 身后绵远悠长的笛声,像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沉重的故事。 几粒星子伴着月亮,月亮泛着青白色的光,一圈光晕,朦胧到令人感到心凉。 走在山路上,像是踏碎了一地湿润的月光。 笛声越来越远,他应该是走远了吧。 云岫苦笑着,方才,她是第一次见到析墨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山间小溪潺湲流过,微凉,澄澈,带着水漾的温柔。她的心,像是横卧在水中央的大石头,被忽涨的山水猛烈冲刷,竟被水穿凿出了细细的裂痕。 “我无数次仰视日月星辰,它们都是恒静无言;眺望黛山长河,亘古绵延;就像你在我心中,如同白鹭立雪,我看鹭,也观雪。软软,不管我是愚人还是智者,我见你都是那万古不变。” 这是析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他是三者都占了,在她这里,他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于是,云岫逃了。 他们似乎靠得太近,太近。近到快要模糊了界限。 她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她的心应该在这个地方不偏不倚,不需要这潭死水有暗流涌动,甚至惊涛骇浪来颠覆。 走到山脚,她远远地往那一处山头瞧了一眼。 “相见不如怀念,更不如不见。” 暗讽的意味,定是从某个不安分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云岫抬眼一看,栈渡躺在树上,倾一口酒,再叹一声。 这张脸真是欠揍极了,兴许是酒水倒进了眼睛里,那一对桃花眼竟带着潋滟的波光。 一张白绢子飘落。 “龙老爷让我给你的。” 当时龙虾大老爷走近他们,现地上躺着的女子是云岫之后,没有料到潮澈会暗算他,勉强撑起面对着他们盘坐,故意拖延了时间,把这张绢图塞在了栈渡身下,示意他交给云岫。却因为析墨的突然出现,使得他迟迟没能给云岫。 云岫拾起绢图。 想必栈渡已经看过了,所以她也不再遮掩,就那么坦然地展开。 是一疆三城的地图。 盘根错节如蜘蛛网状的线条,每一处交汇,都是一个情报点。最终聚在了一疆三城的中心点上。 可是这个点,每一座城池都有覆盖。 云岫反复翻看,这是一张没有任何批注的地图,她无法判定是否是她想要的东西。 收在袖袋里。 她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能从你嘴里说出谢字,实属不易。”栈渡将酒壶系在枝头上,任由晚风吹动细绳,带着空酒壶轻晃,“扶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莫要被这人欺了。” 等在这小路上这么久,就是为了还她地图,以及说上这么一句话? 见她不答话,栈渡又补了一句:“我不知你与他有何恩怨,但这人狡黠无比,诡诈世故,与他来往,不啻于与虎谋皮。” 她反问道:“那你和他又有什么仇怨?” 栈渡用手臂支起头,径自冲她抛了一记眼波,“私人恩怨。” 这一阵眼风,跟猫爪似的,挠得云岫的心尖尖痒痒。有过节就直说有过节,何必整这些虚招子。身子忽的哆嗦,难不成他之前真是小倌馆头牌,被析墨骗财骗色了?可这……大抵上是不通的。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这男人有毒!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三章 磨人 在客栈的几日。 该吃吃该喝喝,从不耽误。中毒的人还躺在那里不动如山。 大体上一切如常。 除了…… 有一些小改变。 需要休养的云岫在栈渡房间的隔壁住下了,爱打闹的蒙氏兄妹不知道去了哪里。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在慢慢变红,是微醺的感觉。 壮小二解开了门栓,将门板取下一块,小心翼翼地拿着帕子侧身挤了出去,不能惊扰了贵人的好觉。他懒洋洋地擦拭了好几遍木柱子,虽说他不认识字,但他知道钉在柱子上的方牌子贴着掌柜亲手写的拒客告示。 好好的一个客栈怎么就不做生意了? 贵人重金包下了整间客栈,一连好几天把别的客人拒之门外,尽管不愁工钱,他还是快要受不了这种安静了。 他哀怨地往大堂里横放的雕花檀木榻看一眼。 有一人头枕玉石,身盖锦被,正侧躺在榻上酣睡。 微敞的领口,不动声色地半显着情调。 一字型的美人骨,锁骨窝深浅适度,刚好能盛住浅浅一小杯金玉露。肩头饱满圆润,不臃肿,也不瘦削,线条清晰顺滑。 再往上看,白皙秀颀的脖颈子上像是被覆上的锦被边压了一线,留着一道红印子。 朱唇微扬,是做了一个好梦的征兆。他闭着的双眼,睫毛有些微颤动。 在他翻身浅浅呓语的时候,锦被因为小幅度动作有了些滑动,将他的肩露的更多。 壮小二瞠目结舌,望着那如凝脂的肌肤,竟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摸了摸烫的耳垂,在心里大骂:格老子的,没出息的很,你长这么大什么没见过,一个男人罢了。 栈渡从那一夜回来,便和云岫有默契地分占了楼上楼下,他们之间好似隔着一条隐形的分水岭。 云岫站在栏杆边上看龙老爷留下的绢图,他在门前往澡桶里洒花瓣,纤长的手指拨弄红花清水,使得众人围观,最后塞了一只鸡进去,当众表演不用手拔鸡毛。 云岫在后院丢草料喂驴,他牵了一头骡子挂在自己凿出的小石磨上磨面,磨的什么?东溟海里珍稀大蚌产出的蓝珍珠,有价无市的蓝珍珠变成极细的粉末之后,他用来敷……手。 云岫就着几碟家常小菜下饭,他可不一样,在榻前摆十八道珍馐,必须要当红花楼清倌用三盆不同花瓣熬制的水洗净双手后喂到嘴边,每日不能带重样的菜也不能用同一个花娘。 如此熬人。 “壮哥。” 干干脆脆的声音引得壮小二回头,他见到来人之后的嘴往上翘,带动了脸上的横肉,这个笑容令人可怖。 新来的小二叫易棹,上一个跑内堂的小二哥莫名染了疾,被掌柜的赶回家休养了。说是休养,实则是将他辞工了,大家都清楚那人没钱治病,断了财路就只能在家等死了。可生命就是这么低贱,他们的生与死同路边野草的生长衰败没什么区别。 壮小二没有名字,他是掌柜的在劳市上花了一串铜板买回来的,因他人长的高大,掌柜的便唤他大壮,跑堂的小二都客套地称上一句“壮哥”。 易棹个子瘦弱矮小,挑水劈柴样样会,样样不行,常被壮小二打趣“跟个娘们儿一样”,但胜在人勤快,脑子开窍,掌柜的让他接替前一个小二哥跑内堂。 他这一大早就去集市上买了几篮菜,尽拣一些新鲜便宜的,自然讨得掌柜的欢心。 “我给你带了些糙面喂驴呢。”易棹是个会来事的,他得知了马厩里老驴的来历,主动接下买驴食的活儿,壮小二投桃报李,也帮他做一些粗活。 “篮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壮小二往前跨了几步,拎起易棹明显偏倒的那边的提篮。 易棹冲大堂里努努嘴,“买了些荞麦,得空的时候剥壳,壳子给贵人做枕头,精面留着做面饼儿,顶饱。” 壮小二用不大灵光的脑袋想想,似乎榻上安卧的那个男子昨儿个吃饭的到一半提了一句玉枕太硬,他肩颈磕上去整宿都不好眠。 他倒没有觉着这位爷有被影响,没想到易棹放在了心上,不由得感慨一句,是个懂事的人。 “这是挑担的大爷送我的米坨坨,壮哥你知道我是不贪嘴的,你趁热帮我解决了吧。”易棹在篮子最下面摸出一团圆圆的米团子,毫不留恋地塞进壮小二的手心。 卑贱的小工,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吃饱是奢侈的事,易棹能把食物让给他,没有做个顺水人情,而是说让他帮忙,这样练达的人实在不好找…… 看着易棹瘦小的身板,壮小二酝酿了好一阵感激的言语。 一声嘤咛,硬生生地把壮小二哽在喉咙口的感谢给塞回肚子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四章 洞开天光 “是何人……洞开了天光……” 栈渡懒懒地掀起了眼皮,眼里漾着迷蒙的水雾,茫然地看着窄窄的缺口处。 散漫的语调拉得老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锦被又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些。 壮小二赶忙把缺了门板给合上了,害怕这贵人又作了个什么妖。 他哭丧着脸长叹气,这些日子,他过得甚是不如意。 要是现在有谁来询问他,他铁定要和掌柜的请个小长休,给那人好好说道说道自己心中的苦闷,这些事儿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贵人说要沐浴,水温得和他的体温一样,不能高一点,不能低一点,必须刚刚好。他好不容易调好了,贵人要求加牛奶,而且这牛奶得是新鲜的,必须是只产过头胎的母牛挤出的奶,这产过子的母牛也有些讲究,只能自小以草料喂食,不能在食料里加任何米面糠粉。 找遍整个凌城,最终摸到郊野的一家农户的圈里去寻到了一头从小用草料喂大的刚产子的母牛,讨来了一小桶牛奶。 牛奶桶刚放下,贵人又要在水面上洒花瓣。这次他脑子转得快了些,竟然抢着问,是否要清晨采下还带有露水的花朵?贵人摇摇手指,叹道:“非也!” 于是他按吩咐去爬树,折了好几枝树顶上最艳最完整的桃花,并且要求是一棵树,只能折一枝。 贵人说要找花娘,他寻思着,这贵人可算是正常些了,公子哥儿们就适合逛逛花街问问野柳,多轻松。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贵人让他去问花娘真实的生辰八字,还得找算命的合算一下与他命数相冲与否。 他把全城大大小小统共三十三个花楼都走遍,被赶出无数回,还挨了好几个龟公的揍,想尽各种办法进小院,比如爬墙,钻狗洞,收泔水桶,甚至洗夜壶……历经千辛万苦,耗尽仅有的棺材本,要来了八十七个清倌的生辰八字。再请城东小有名气的瞎眼大师卜算一番,筛选出了十九个妙龄女子。 当他把这十九个女子引到栈渡跟前,栈渡挨个儿挑剔。 栈渡用筷子挑起一缕秀,“梢有异味,是用头扫猪圈去了吗?” “指甲上的蔻丹太艳,和林子里的老妖婆有什么区别。”女子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将手死死地背在身后。 “你腰太粗。”栈渡比划了下自己的腰,使得那女子愤愤而走。 “丹凤眼,一看见你,我就想到了那个奸诈之人。”他用手揉揉眉心,一想到析墨,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薄唇,多是无情之人。” “印堂黑,运势不佳,易损财。” “耳垂上的珍珠是假的,小门小户出来的清倌,清白这事儿使人怀疑。” “粉搽太厚,惨白如吊死鬼。” “……” 听着栈渡一个一个地点评过去,壮小二的心都悬了老高。所幸,还留了几个好苗苗,拿着栈渡给的秩序号牌轮流来伺候他用膳。 更苦的是,每日膳食不能重样,可难为了买菜的自己。所以当掌柜的新招来的易棹接下他这部分活的时候,他心里那个痛快,恨不得跪着叫三声“爹”。 “既然需要人帮你见见天光,我这就为你捅个窟窿,不用谢。” 云岫拎起一个木凳便往顶上砸。 好大一个窟窿,透射着日光,正好直直地照在栈渡的雕花木榻上。 他捞起锦被,将自己遮了个严实。 榻边有一个矮几,他伸手挑拣了一枝艳粉的茶梅,往楼上掷去。 茶梅稳插在木栏杆上边。 “我知你喜欢茶梅,粉色更适合美艳动人的云姑娘。” “我还知你想借着明媚的天光看清我的模样,我这软被足够大,你大可以来这里与我共享暖窝,看得仔细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五章 苍天为证,桃枝为约 “不知羞耻。” 云岫接住砸了房顶后掉下的木凳,拽住凳子脚抡圆了胳膊,不留余地地往栈渡的脸上招呼。 他手轻轻一扬,只稍稍动了两根手指,凳子便转了向,和窗边放着的青花瓷瓶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啐”,清脆的响声把在后院磨面的小掌柜给引了过来。 掌柜的眼尖,立马就看清楚在什么地方碎了什么东西,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扑到地板上,也不顾今儿还没人打扫,他捧起瓷瓶的碎片在地上打滚,这可是他祖传的瓷瓶啊。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不敢淌下来。 他很怕,哭出声的时候,牙齿会和这瓷瓶一个结局,全碎了,到时候勉强还能捡起来,却再也镶不上去了。 他算是领教到了这两个贵人的脾性,稍有一点不合就能把点点苗头演变成血雨腥风,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在夹缝中谋生存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云岫不由得赞道:“好功夫。” “不及姑娘三分。”栈渡手指勾勾,矮几上摆的瓶子里斜插的几朵花飞向了云岫所站的地方。 一连好几下,花枝挨个儿扎进了云岫脚边的地板,将她圈在了里边。 “娇花赠美人。”栈渡拿着一枝小花白碧桃,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这种桃花是有着椭圆形花瓣的白色小花,花枝是带着绿斑的褐色。 他白净颀长的手指抚在花枝上,指尖刚好触及花瓣,衬得手比花还娇嫩…… “果然是娇花配美人,最娇艳的那一枝还在美人手上呢。”云岫抬腿迈过了花朵围成的圈。 眼角微微上挑,是撩人的风情。朱唇抿成一条弧线,他的梨涡本就很浅,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添一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姑娘莫不是瞧上了我手上这朵?那便一齐给你吧。” 说罢,他双指并上,指尖带起一阵风,托着白碧桃缓缓而起,平稳地到了云岫眼前。 “我无福消受!”她挥动袖子,桃枝上的花瓣在一瞬散开,片片白漂浮在空中。 栈渡裹着锦被飞起,手指一夹,拈起搁在榻上的衣衫,旋起的风浪消失后,他满身周正地立在了地面。 他慵懒地系上腰带。 而后张开手掌接住了飘落下来的一片白花瓣。 手一捻,白色瓣朵儿消逝了。 他手指着破了洞的屋顶,大声说道:“我赠姑娘桃枝,姑娘为我大开天光,岂不是要与我私定终身?” 掌柜的捂住耳朵,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嘴里还念叨着:“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云岫的牙齿磕在下唇上,咬出一道痕迹。 栈渡自顾自地说道:“瞧瞧,顶上是苍天,眼前是桃花,这合起来不就是苍天为证,桃枝为约吗?” 明明是她凿开天光在先!怎得说成了是她故意要与这厮有约! 栈渡从袖袋里取出一支木簪。 形状如老树的细根歪歪扭扭,通体的褐色,没有任何花饰。 “姑娘许我终生,我当给予姑娘信物以表心迹。” 他用双手虔诚地捧着这一支古怪的簪子,满脸期待地望向云岫。 云岫冷睨着他,回了房间,重重地摔上房门。 栈渡晃晃脑袋,用锦帕小心地包起了木簪,自言自语道:“姑娘嫌我没有金玉簪,家中没有雕花床,没有高头大马和十里红妆……姑娘更喜欢打洞的骚狐狸。” “噗嗤。”甫一踏进客栈的人没绷住,竟笑出声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六章 狐狸脸 在看清来人之后,栈渡又懒洋洋地躺回了他的雕花檀木榻上。 手支着脑袋,微抬下颌。 “请坐。”虽说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丝丝好感,可该有的客套和寒暄还是需要做到明面上的。 “栈渡公子好雅兴,今日竟会吟几句打油诗了。”析墨整好衣袍坐在了矮几旁边的圆凳上,言语里暗含嘲讽,可面上还是笑得暖意横生。 这不是两只山鸡在抖着毛准备恶斗一场,他们都习惯了用微笑来当刀子使。 栈渡含笑说道:“是哪阵风把扶疏公子给吹来了?在下才疏学浅,只会说几句上不得台面的废话,自然比不得扶疏公子出口成章。” 析墨回答道:“析墨听闻公子在满城寻找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伺候饮食起居,因了好奇,特地前来拜会公子。想要看看饮美人手心捧的琼浆液,食佳丽筷尖夹的水晶脍,顿顿是山肴海错,夜夜是吹笙鼓瑟,如此惬意的人,是何等的风雅,潇洒。” “这些日子还算是称得上舒坦,若是说起文雅,大概谁都比不上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三岁成诗,五岁作文,七岁百步穿杨,踏雪无痕,十一岁侃侃而谈天下策,十五岁拒帝令于家门前……” 栈渡顿了顿,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又补上一句说道:“除了独步天下的逃命功夫,也就只有反复吹嘘抗旨的事了。” 他对于揭人伤疤这种事很是乐意,尤其喜欢踩这只狐狸的痛处。 析墨手握成拳,轻咳。 “难道我说的不对?”栈渡手撑着木榻,身子往前探,好似要凑近析墨,为了看清他的真实表情。 析墨羞赧地笑着,双颊浮起淡淡的红。看上去真是在为自己的虚名自惭形秽。 “公子说得对。” 栈渡捏起析墨的下巴,鼻翼翕动,嗅了嗅他的脸,“扶疏公子的脂粉味很浓,我有些怀疑你是个娇小姐假扮的。要不,你老实和我说道说道?我绝不会外传的。” 析墨没有答话,只是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翳。他垂眼凝视着栈渡露出袖口的雪白手腕,脸上的红加深了,由浅入深,变成了绯红。 栈渡有些讶异,他这随口胡诌,又不是戳中他心底的私密事儿了,这人当真是狐狸脸,说红就红上了? 只听见身后传来轻蔑的笑声,“原来栈渡公子好男风。” 析墨低下头,紧咬着唇,像极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我明明是在与一个小娘子逗乐。”栈渡面色如常,松开了手。但心中难免有些后悔,原来析墨是瞅准了云岫出房门,以不变应万变,使得他一步一步地往深了调侃析墨,最后被云岫逮了个正着。 栈渡唇角一勾,也不为此多做解释。 他往榻上一仰,随性地邀约道:“厨子准备了新鲜的河鱼,若是二位有兴趣,不妨留下与我共饮三两杯薄酒?” 云岫正想拒绝,析墨抢先应下,拱拱手说道:“到晌午了,析墨已是腹中饥馑,在此先谢过公子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七章 以形补形 太阳才初升呢,日头都还没移过,怎么就快到晌午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也不看看合不合理,只顾着张嘴胡诌。 析墨来的时候,壮小二就将门板挪开了。 如果敞亮的大堂里没有这碍眼的床榻,云岫倒觉得今天的风景不错。 云岫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 她看见裹着粗布头巾,满身油污的易棹在门外挥着笤帚扫地。 说起来,这几日都是新来的店小二易棹在忙里忙外。 之前的小二哥因病回家休养,她也问过掌柜的那位小二哥家住哪里,家中是否还有别人。从掌柜的嘴里得知的消息是,这人是独居,家中老母在前面冬天就病死了。 云岫本想找到他家,顺手资助几个银钱让他能应付一阵。可当她看着那个小二家里的米缸上都结了几处蜘蛛网,柜子里的衣服都被虫蛀了好几个大洞的破败景象,她敢断言说这人没有回家养病,已经死在了某处不起眼的地方。甚至,染病都有可能是掌柜的给的托辞! 她本是想着再去查探一番,却被析墨拉着和栈渡用午膳。 “大壮,你快来搭把手,水桶太沉了!”掌柜的在后院高声唤着壮小二。 “哎!”小二哥也是脆生生地应了,不过不是憨憨的壮小二,而是那个人精易棹。 云岫听见掌柜的在小声嘟哝:“怎么是你来了。” 她很清楚,这个平日里忙碌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的矮小男子并不讨掌柜的喜欢。 那瘦弱的身体,细细的臂膀,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她想的不错,易棹就是砍柴举不动斧子,挑水扛不动担子,就连磨些米面都推不动杠子的那种人。 易棹不过是人勤快些,嘴上漂亮话说得圆满些,爱上蹿下跳,跟来往小贩能打好关系,在称秤时能饶他几根小菜。说到底,这种旁门左道的虚招子,实际作用还不如埋头做事的壮小二。 “软软,你可曾听说过凌城有两大特色?第一当数离人醉,同陈情酒和绫罗春比起来又是不一样的滋味。第二是蒸鱼蘸酱汁,肥美而鲜嫩的过江鱼,先用离人醉灌醉河鱼,再杀鱼,清洗,而后往腹中塞入各种佐料,在锅上小火蒸腾……” 析墨把手中的墨玉笛搁在矮几上,手一探,拈下了云岫头上的碎桃花,“想必今日栈渡公子准备的佳肴必有一道是酱汁蒸鱼吧,软软,我们可有口福了。” 云岫沉着脸,不好作。 她的不满刚好也有两点,一是析墨声声唤着她“软软”,二是他将自己和他并称为“我们”。 其实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口福。离人醉她早先便试过了,粗人喝的酒,不大适口,醇香不足,辛辣过度,而且贪杯易醉。虽说还没机会尝尝这名满天下的酱汁蒸鱼,可想想也不过如此,到处都有过江鱼,边疆小城能做出个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来? “扶疏公子可说错了,凌城有三大特色,离人醉,酱汁蒸鱼,还有城西三巷的龙虾大老爷。”栈渡出声纠正道。 析墨眉头微蹙,下一瞬又抚平了,他说道:“龙虾大老爷的尸骨已经被软软葬在城西山上了,这死人应当自动被除名了罢?” “说得也是,”栈渡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茬说道,“我觉着他留下的机关挺有趣,改日得去偷学一些技艺。” 城西三巷留下的那些翻覆天地的机关,着实令人着迷,恨不得据为己有。就连云岫也几次探查柳树的奥秘,收获不大,那精致的齿轮运作却令人称奇。 “公子手下能人众多,这偷学二字,析墨只当是公子在讲笑话。” “我行走江湖这么久,不过是带着一对伶仃无依的兄妹打时间,免去枯燥,可两个人都是不成气候的,如今更是跑得连影都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疯玩了。要是说起能人,扶疏公子麾下的那些以一当百的奇人异士才是令人艳羡的。”栈渡啧啧两声。 云岫脸色又黑了一层,兄妹……她真信了蒙络那丫头的鬼话,竟然以为她是长不高的侏儒! 析墨笑道:“公子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这事无须从别处听来,就冲你时时刻刻都被人惦记着,小到吹管下药,大到提刀追杀,如果不是他们帮你化解了危机,就凭你那草上飞的三脚猫功夫,只怕现在你坟上的杂草都有一人高了。” 栈渡打了个哈欠,怨怪析墨来得太早,扰了他的清梦。 来得太早?都邀约人一同用午膳了,还嫌时辰太早。 扰他清梦?云岫当是听了一个大笑话,是谁方才同她斗法一番,一会儿天光一会儿桃枝的胡搅蛮缠。 析墨自然是不知道之前生过什么,又规矩地同他道歉。 “待我去后厨和庖子仔细说说菜品,以免中午的膳食不合扶疏公子的心意。” “多谢款待。” 在等候了好一阵子,云岫嗑了好几碟瓜子之后,厨房那边总算有了动静。 如果不是呈上来的菜肴太令人瞠目结舌,云岫也会相信栈渡是真心宴请析墨的。 “来嘞……这道菜名叫擎天柱戏龙珠。”掌柜的亲自上菜。 两只王八在大盆里游呢,一颗鸟蛋因为王八的游动起起伏伏,王八时不时地浮起撞向那颗鸟蛋,还因为争抢而互撞脑袋。照这么看来还真有些符合菜名。 “第二道菜,八戒谈情说爱。” 生猪头肉摆在盘子上,猪鼻孔里边歪歪斜斜地插几朵野花,猪头上的毛还没拔干净,双眼圆睁,布满血丝,猪舌头吐了老长……这是一头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的猪,真不知道哪来的心思谈情说爱。 “第三道菜,高山流水!” 掌柜的呈上好大一颗春笋,春笋稳稳地立在盘子里,笋尖上还挂着一颗淌着汁水的烂西红柿。 析墨拍手叫好,“好一个高山流水遇知音!” 栈渡扬起嘴角,说道:“知音没遇上,真狐狸倒是碰到了一只。” “狐狸与山鸡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析墨正色道。 语不惊人死不休,云岫一直以为析墨在这方面会吃上栈渡的亏,没想到他的反击如此干脆利落。 “第四道菜。”掌柜的故弄玄虚,迟迟没揭开上面的盖子。 他请析墨动手揭盖。 析墨刚一拿起盖子,掌柜的如同唱戏一般念道:“这盘菜唤作明日做新郎。” 一碟青豆芽。 与做新郎有什么关系? 云岫绞尽脑汁地在思考豆芽和新郎之间的联系。 析墨将盛着青豆芽的碟子推到栈渡眼前,淡淡地说道:“希望公子以形补形,早日重振雄风。” “……”云岫算是搞明白了,栈渡这厮就没想过让他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存了心地折腾人。 “最后一道菜。”掌柜的尖着嗓子报菜名的声音与宫里的大太监没什么差别,“酱汁蒸鱼!”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八章 酱汁蒸鱼 虽然嘴上说说没什么可期待的,但望向掌柜的手中捧着的大盘子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 云岫稍稍偏头打量,想从盖子和盘子的缝隙里瞧出些什么。 可是这么做根本就没有用,栈渡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瞧,在盖子下边还围了一圈挡视线的东西。 她在等待掌柜的放上桌掀盖儿。 掌柜的手放在盖子上,捂了好一会儿。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大堂里。 刚一揭盖,扑面而来的清香。 这种不同于普通菜品的味道,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能让人久久的通过这股蒸腾到脸上的水汽来辨识它,记住它,难以忘记它。 于万千道菜中一下就能分辨出的这一盘无法遮掩的过江鱼。 菜品需要讲究“色香味”,再观色泽,颜色如春笋剥壳,鱼皮上条条道道的花纹都完好无损,蒸出的汁水是乳白色,绕在鱼身周围,再添上一撮青绿点缀,人道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如此佳品,不仅仅是“有味”就能形容了。 云岫从筷筒中抽出一双木筷。 毫不犹豫地从鱼肚子上剥了一小块。 放入嘴里微抿。 一分江河奔腾不息的涌流,两分竹篓子的馨香清冷,三分藏在鱼腹的春季时蔬的鲜美,四分因了在山川湖海中不肯停歇的穿梭而使得肉质十分劲道却又保持着春鱼的嫩滑。 云岫的眸光一闪,这道菜真是当之无愧的十分名品! 析墨见她还算满意,将酱汁碟放在她的筷下,轻声哄道:“软软,不妨蘸一些酱汁再试试?” 她第一次这般顺从地照着一个人的话去做,再剥下一块鱼肉,在浓稠的蘸酱中裹满了整块。 入口即化的鱼肉与香浓的奖状搭配,又是别种滋味。 蘸酱看上去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些随处可见的葱姜蒜,但细细品下来,一点也不普通。 “这碟酱汁是用什么调制而成的?”云岫搁下筷子,饶有兴味地看向栈渡。 栈渡挑起他好看的眉毛,只笑不答。 析墨用筷尖点了一滴酱汁放在舌尖,眉眼含笑,“这肯定不是凌城风味。” “为何?”云岫问道。 析墨轻轻摇头,“去年这个时候,我也到过凌城,刚巧有人宴客,便试过了惊鸿楼的厨子做的酱汁蒸鱼。今日再次尝到这道菜,鱼本身的鲜嫩更加分明了,而且酱汁也有了一些变化,比起那个厨子的手艺还更上一层楼!” 惊鸿楼是凌城最大的酒楼,以八道招牌菜闻名,数第一的自然是酱汁蒸鱼。 可现在析墨这么评价,云岫也有了疑惑,这“客来”小楼一座,要是有大厨能做出超过惊鸿楼名厨的菜肴,恐怕这门槛都要被来往的人踏破。 况且她这些时日都在客栈里吃喝,并没有现令人惊喜的口味。 如此想来…… “莫非是栈渡公子亲自挽袖做鱼羹?”云岫灵光一现,出声道。 栈渡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看样子真是析墨大早上搅了他的好梦,现在很是困倦,以致于他并不想答话。 析墨接过话茬说道:“多谢公子盛情款待,析墨从未品尝过如此惊艳的菜肴。” 只见栈渡揉揉太阳穴,低声应了析墨的感谢,离开了座椅。 云岫投过些许关切的目光,随即被栈渡的眼风扫回来了。 她怨怪自己,何必对这种人上心,同情不能这么容易就滥,下次一定要认清对象。 掌柜的报的最后一道菜并不是真正的最后一道菜,接二连三地上了好些凌城特色菜,把之前那些王八,鸟蛋,烂番茄都给撤下去了。 云岫无法评说栈渡这个人,玩心不及蒙歌大,正经比不上析墨,只能当他是一缕捉不到的风。 不多时,门外出现一抹俏影。 是一名异域女子。 火红纱丽及脚踝,上面有些暗色刺绣,没有像其他来自外邦的女子一般用纱巾遮面,瞳孔的蓝是大海宁谧的颜色。 她抱着弯尾古琴,怯生生地唤上一句:“公子。” 稍稍往上勾的尾音,像羽毛一般搔在心尖,酥酥麻麻。 栈渡还是那样懒怠地侧身躺在榻上,冲那女子挥挥手,眼皮也不掀地说道:“去给扶疏公子抚琴一曲,为他的午膳助助兴。” 午膳还有助兴的说法? 闻所未闻! 异域女子按照这方习俗福身行礼。 “执茶这厢有礼了。”她的音还是有些蹩脚,和炼梵的不常说话导致的不熟悉是不一样的,她像是很努力地学过一阵子语言,可是音一直没能纠正。 但这并不妨碍她说话的腔调拿捏得刚刚好,在撩拨与矜持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不会多一分,少一分,让人难以忍受。 作为一个琴女倒是足够了,客人会常常记起她的“度”,按照这种奇妙的相处关系,她应该是凌城被很多贵公子追捧的清倌。 云岫念了两遍她的名字,执茶,执茶,有些拗口,却是一种很奇妙的意境。好似一美人稍挽宽袖,青葱指握住陶色茶杯,笑看人间百态…… 纱丽很红,名字又是带着绿色的,人和名实在是联系不到一起。 云岫微微一笑,原本是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心思。 不知从哪走出来的易棹轻车熟路地从木楼梯后面抬出放琴的矮桌,放在离饭桌几尺远的地方。 执茶来这里已经好几日了,今日与往日不同,前些日子都被栈渡闭在门外弹琴,连面都不愿见,只听她一曲琴音助眠。 今天,她走进了大堂,路过栈渡的木榻之时,仔细地端看了一番栈渡的面貌。 她不由得羞红了脸,丰神俊朗的公子哥…… 再次抬眼时,已是坐在了易棹准备的矮桌前,她滞住了擦拭弯尾古琴的手。 若是把栈渡的容颜比作太阳,那桌边静静等待她弹唱的析墨就是温柔的弦月…… 她埋下头,认真地擦着琴身,而后试音,手指一勾,一个清脆的音。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析墨弯弯眼角,轻声说道:“姑娘可是在愁唱哪首小曲吗?” 执茶咬牙点头,她害怕这两个能同日月争辉的男子不满意,因故不肯开嗓。 前两日她在门外弹琴,见不着听曲的人,便随意唱了几曲小调,如今怎能…… 析墨指尖轻叩桌面,沉吟片刻,“姑娘可会唱《阳关三叠》?” 只听得栈渡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么快就想同我道别了吗?我可是想在饭后与扶疏公子手谈几局,不曾想过公子还未开始就先敲响了退堂鼓。” “析墨只是喜欢听这些陈旧过时的曲。”析墨为云岫夹了一筷青笋,“今日不仅要和公子玩上几局,还得不醉不归。” “荣幸之至。” 左手按在弦上取音。 右手在弹拨琴弦。 她的指法没有丝毫凌乱。 琴音的开始是透明如珠的轻落,伴着几声清越的脆音。 忽而沉重,浑厚如铜钟。 执茶开了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六十九章 阳关三叠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执茶的嗓音是婉转如江南烟雨的朦胧之声,同易棹捧上的焚香袅娜烟气交织在一起,缠绕至不可分割。 初叠是低迷如缓缓行路,迷惘不知前方。 她的左手在弦上取了另一个音,柔和,轻缓。 二叠有如柔声嘱咐,一声声地念着离别之人的乳名。 古琴的弦在执茶指尖拨弄下,又出如敲击玉罄的声音。 宽润的琴音伴着她如泣如诉的歌声,是一种分别后望着离人背影的难舍难分。 有诗云:“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其实真正的琴曲正如曲名一般,只有三叠。 阳关一叠思前尘;阳关二叠泪沾巾;阳关三叠盼重聚。 然而就这样,也已经足够表达离别时的千般别恨,万种离情,似唯有之于声,方能道尽惜别之痛,难分难舍之情。 以一句“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作收尾。 这时候,哪怕有千言,有万语,也只得藏于心间,待来日相见再诉衷肠。 绕梁不息的琴音,使得众人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在执茶起身行礼之时,在座的几人才回过神来。 析墨从不吝惜他的赞美之词,连连夸赞执茶精彩的演绎。 这时,有一个虬须虎眉的大汉来住店。 掌柜的客气地回绝了。 栈渡却出言调侃道:“你这掌柜的打开门竟不做生意,成何体统。” 掌柜的擦擦额上渗出的密密汗珠,这不是你的吩咐吗?自己就是一小小客栈掌柜,敢得罪重金包下这一间客栈的贵人吗? 刚一得到栈渡的首肯,掌柜的立马命易棹将大汉引上楼,又唤来壮小二打扫内堂。 只是壮小二摇摇晃晃地提着扫把从后院掀帘而入。 掌柜的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肩上砸了一拳,估摸着他又去偷喝米酒了! “拿一副棋来。”栈渡朗声说道。 听曲之前还是恹恹欲睡的模样,准备收菜碟之时,他又像打了鸡血一般。 这人真是捉摸不透。 待棋盘摆好,析墨和他落了座。 “我认为扶疏公子应当执黑子。”栈渡伸手抢过装白色棋子的小篓子。 析墨淡淡笑着,他不必问这人原因,若是问了,栈渡定会说一句:黑狐狸就该和黑色为伍。 他掀开小盖,两指拈住一枚棋子,落在了盘上。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布着局。 云岫在执茶身边坐着,让她弹些清平的古调,不要使这屋子太过冷清。 执茶拨弦,红色的纱丽服帖地裹住她的脚踝。 听见一枚一枚的棋子落下的微弱响声,云岫望着执茶的手出了神。 她不想去看方盘上落的乌鹭双色子,遑论两人谁输谁赢,都不过尔尔。 “这样着实无趣,不如我们定个彩头吧。” 云岫收回了神思,稍稍偏头,出声的人竟然是析墨。 栈渡点点头,回答道:“无趣的棋局实在提不起精神,既然扶疏公子这般说了,我倒想从公子这讨些什么回来。” “一口一个扶疏公子,未免太生分了些,我们既然已经同食过一桌之菜,那便算得上认识了,公子叫我析墨便好。”析墨又落一黑子在纵横线上。 “那为何你还唤着我公子?”栈渡反将一军。 “是析墨疏忽了。”析墨掰回了一城。 虬须大汉在楼上大喝道:“给老子烧点洗澡水来。” 易棹利索地应了声,又打着手势让他压低声音,别吵着了在下棋的二位公子。 虬须大汉狠狠地“啐”了一口,“两只小鸡仔。” 说罢,他便回了房。 “他在骂你,”析墨捏着黑子在棋盘边上敲敲,“落魄的凤凰不如山鸡,如今又成了小鸡仔。” “他也在骂你,”栈渡端起茶盏,呷一口淡茶,“狐狸成精变作鸡,连话本子都不敢这般胡写。” 云岫本以为析墨性子温和,不会同栈渡一般见识,没想到斯人若斗鸡,遇上方知有! 她闭眼揉着太阳穴,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使她这个局外人都分外头疼。 何时才能停止这场无休止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跌跌撞撞跑出的是衣服都被水泼湿的环儿。她伏在栏杆上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想要出声,可是哑在了喉咙里。 徐清慧的贴身丫鬟,怎么会满脸惊恐,如此狼狈地冲出房门? 云岫急匆匆地上楼。 房间里桌椅板凳都完好如常,只有床边有一倒扣的水盆,应该是环儿打水给徐清慧作擦洗用的。 环儿的衣服也是被打翻的水盆给泼湿的。 好似一切都没问题,只是…… 床上躺着的那个活死人徐清慧的心口处插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真是熟悉得紧! 云岫揶揄道:“也许是我方才来过了罢。” 栈渡站在她身后,眼底的精光一闪,这是云岫的铜云雀匕首,此刻正垂直地扎在徐清慧的心窝。 “你这贴身的匕首,怎会出现在这里?你可是借给谁了吗?”析墨柔声问道,他从不会因为一点明显的证物就轻易地怀疑。 云岫皱起眉,她的匕首…… 前两日,点绛说想要尝试古籍上的解毒之法,毕竟一直躺这,就算封住经络无法感知身体各处的感觉,不需要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剑走偏锋,和上天赌一把。 于是任由点绛讨去了铜云雀匕首,用作切开肌肤放血的小刀。 尽管这把匕首看上去和别的匕首没什么区别,但它出自天下第一工匠之手,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云岫不曾想过它会出现在徐清慧这里。 她哆嗦着手叩上徐清慧的腕脉。 如今的徐清慧可以称为气若游丝。 濒死状态。 她明白自己遗漏了一个人——点绛。 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徐清慧的人,去了哪里? 昨日点绛才与云岫说起徐清慧有了好转,再妥善照料几日应当会有显著效果。 可摆在眼前的情景,教她如何掏心窝地相信那个半面女子! 她木然地说道:“我将匕首交给了点绛,现在我找不见她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章 天赋 析墨请了凌城最好的大夫。他命人快马去北疆请大巫医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允许徐清慧有任何闪失。刘家满门被灭,仅剩一个她与刘家关系最为密切,约摸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徐清慧也算是个命大的,经历了几番磨折,竟还留了一口气。大夫来瞧的时候,还长松一口气,道了一句“还没伤及心脉,万幸。” 环儿留在房中伺候。 一切安排妥当,栈渡的午觉也睡好了。 日暮黄昏。 一黑一白在棋桌上对弈。 玄色衣袍的男子用食指在棋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让易棹给自己准备了一张厚实的毛毯。 用来铺平地面,他则是侧躺在上,以手支头,懒懒地在篓里拈棋子。 白衣男子将他的墨玉笛搁在茶盏边上,始终含笑地看着坐在古琴前的女子。 析墨只要了一个软和的坐垫,和一盏香炉。 当易棹问起他是否需要毛毯铺地,析墨摇摇头婉拒了,并解释自己不需要那么多物事来纵容惰性。 栈渡瞥他一眼,当没听见,又命易棹准备新鲜果子,洗净,削皮,切成小块,还得同样大小,再用盘子放整齐后端上来。 “彩头可是定好了?”析墨问道,将黑子放于栈渡刚下的那个子的一旁。敌不动我不动是他惯常的手法。 栈渡执棋子沉吟,此刻他的心理活动挺复杂的。 坑,与不坑,这是个问题。 如果坑挖大了,这只骚狐狸不愿往下跳,坑挖小了,自己又折损不少。 赢,与不赢,这又是个问题。 若是自己定了彩头,赢了固然使得心情很是美好,输了这局又当如何?还得给他当牛做马洗犊鼻裤?不成不成。 他恍然大悟,这是攻心之术! 狐狸果然还是那只狐狸,先乱他心神,再赢上这局讨他好处。 栈渡落一子,他的布局因了这一步,又回转过来,盘活了整个棋面,“既然是你提出,那不如由你定下吧。” 析墨一笑,在他想来,栈渡定会挖一个深坑摆在眼前任他跳下。 他把这事当皮球一般踢回,落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其实不大妙。 析墨沉思一阵,说道:“赌一个真正凶手的处置权吧。” “我是否可以怀疑你与真凶有瓜葛牵连?”栈渡提起茶壶为析墨添了一杯茶。 析墨微微抿唇,浅浅笑着,说道:“也许?” “那我得赢了这一局,而后花上三天三夜好好审问你这共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楼上与楼下好似两个天地。 楼上是凝重的气氛,无一声调笑,只有环儿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又捧着清水回房。 楼下则是悠闲自在,吃喝玩乐样样有。 譬如云岫。 紧锁眉头的云岫在同执茶学古琴。 “左手是放在这里按弦取音吗?”云岫如是问道。 执茶捏住她的手指往上带了一些,音略不标准地说:“请姑娘手指放松,切莫这般僵硬,否则会走音。” 云岫心领神会地放柔了手上力道。 指尖点了好几处,在轻重之间感受琴弦的存在。 执茶左手带着云岫的手,右手手指在弦上一抹,再挑,轻灵的琴音泻了一注。 云岫惊喜地笑起,她从未学过这些闺阁女子的风雅事,过往的年月里,除了修炼功法便是无尽的历练,闲暇时光只习得一些诗词歌赋,画艺大抵上还行,琴艺为虚无…… 如今得空与清倌学上一些,倒也算得上陶冶情操了。 掌柜的已经在后厨嘱咐烧菜,不可得罪了贵客。 现在都到了晚膳的时辰,还不见点绛的身影。 然而没人关心点绛去了哪里。 云岫不慌不忙地从简单取音开始,折腾古琴。 断断续续的琴音在弹出《阳关三叠》弯尾古琴上倾泻而出,让人不禁疑惑——是否换了琴。 析墨叹口气说道:“此曲若老妪出恭,嘈嘈切切,大珠小珠,一顿错杂!不忍听,不忍听。” “兄台好耳力,”栈渡刚一听到析墨的感慨,便点点头肯定了他,“我方才一直在想,该如何描述这等仙乐,在文才方面,果然还是三岁成诗,五岁作文的扶疏公子更胜一筹。” “承让。” 此时的两人竟达到了从未有过的一致。 云岫回勾了琴弦,出最后一个音,起身。 她不曾想过,这种闺阁女子都有修习的技艺,到她这里就成了毫无天赋可言。 “这有什么可笑的?”云岫带着些许愠怒。 “私以为云姑娘若能学上个三年五载,必定大成!”栈渡避过了云岫的问题,老生常谈的理论,不可与女子多辩。 因为同女子争辩的结果通常只有两种——你死定了,以及你快死定了。 析墨反倒赞了一句:“能表现出具象的意境,软软天赋极佳。” “……”栈渡以为自己规避了雷区,也能算个中高手,不敢想眼前这人脸颊微红,像女子怀春,面对情郎娇羞造作一般。 胃里翻腾,他安抚自己,暗自说着:午膳未食,饿昏了头。 执茶掩面而笑,软言细语地说着:“云姑娘第一次试音已是如此准确,要是学几月,凌城的头牌都比不得了。” 风尘女子,学会的第一种本事铁定是察言观色。既然两位男子都在迎合这个姑娘,足以证明她需要跟随他们的话茬走,捧人这事她还是挺懂行。 云岫只当是耳旁过了风,不管旁人再怎么吹捧,自己能掂量清楚这技艺究竟是几斤几两。 “二位公子,姑娘,请入座用膳吧。”易棹呈上最后一道菜,招呼道。 “慢着,”栈渡坐直了身子,“棋局未完,没分出胜负,这饭也吃着不香。” 析墨颔首,“言之有理。” 见两人难舍难分的对弈,云岫轻咬下唇,修长白皙的手指从篓子里拿起一枚棋子,敲敲盘边,在某处落下。 “若是这样,这盘棋或许就完了?” 两人定睛一瞧。 这才是高手。 平局。 木楼梯上,一名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下。 软底鞋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踩出了闷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一章 云雀 云岫覆在棋篓子上的手有了稍许颤动。 她抬眼,卷翘的长睫扇动,目光正好投进花钿若有所思的眼眸。 “小姐?”沙哑的声音来自那个团团脸女孩。 花钿在她的眼里看出了一闪而过的失落以及惆怅。 她的小姐本不该是这种愁容满面的模样,在她的印象当中,云岫当是一个处事不惊,从容到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女子。 她打起精神,想要扯起嘴角对云岫笑笑,却不知道疲惫的自己硬生生勾起得弧度并不漂亮。 “见着点绛了吗?” “她没有在徐小姐的房内吗?”花钿反问道,她知道点绛最近都在想办法让徐清慧醒转过来,应该是在那个房间里,“可是去买缺的药材了?” 花钿的衣襟上还沾染着北疆的沙尘,她连夜奔来,已经是疲乏不堪。云岫突兀的问话使得她摸不着头脑,不知生了什么事。 云岫拧着眉头,“那待她回来再说,先吃饭吧。” “喏。” 花钿去到后厨,从锅里盛了些小菜,再拿了两个馒头。 她跪坐在饭桌不远处小口吞咽着。 习惯使然,她从未想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几双眼睛盯住了她。 栈渡搁了筷子,“云姑娘治下严谨,但这并不是宾客筵席,不如让花钿姑娘同坐?” 花钿放下菜碟,起身恭敬地行礼,“多谢公子美意,主仆有别,请收回这句话。” “公子说的没错。花钿,你来我身边坐着。”云岫招招手,她知道花钿一直都将尊卑之别奉为圭臬,不肯逾越半分。 “喏。” 析墨只是笑笑,栈渡的江湖气太重,而且长年和蒙家兄妹久处,尊卑、主仆的概念都被模糊了,这样宽纵,不知好还是不好。 花钿捧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在饭桌的西向位上坐下。 她只顾着扒拉自己跟前的一盘菜叶,其他盘子里的菜品,她筷子尖都不会悬过去的。 栈渡悟了,尽管在平常云岫同她的几个侍女相处甚好,也碰巧听到鸦黄喋喋不休地教训云岫,但那些该全的礼数还是做周全了。 这是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的楚河汉界。 气氛凝重,无人说话。 楼梯上出现一名女子。 几个人齐刷刷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狰狞的伤疤,唯有她的唇色是如同遍满高山的杜鹃花一般的嫣红。 “小姐。” 点绛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她镇静自若地唤着云岫。 “你这一整天去哪里了?” “我不小心睡着了。”点绛坦然地答道。 云岫挑眉,带着几分讥讽的语气说道:“你是否要告诉我,近几日你太累了,在隔壁房间里睡了个午觉。” “我……”点绛犹豫半晌,重重地点头,“我确实在你的房间歇息了一整个下午。” “那我去寻你的时候,怎没见你!” “我一直在房内。”点绛斩钉截铁地说着。 “铜云雀匕首呢?”云岫问道,这是点绛能还自己清白的唯一物证。 “在……”点绛在袖袋里掏了个底,双颊羞红。 云岫的指间已然露出几根闪着寒芒的针尖。 她淡然地说道:“不用找了,匕首在徐小姐那里呢。” “许是我今晨用过之后,忘在了她房里。”点绛仔细琢磨了一番,兴许真是自己忘在了房中? “不仅是放在了她的房里,还插在了她心口上。” 点绛眉头紧蹙。这事说起来还是自己大意了,今晨她施过针又放了一些污血之后,感觉徐清慧快要醒过来,刚好只能等时间,没有其他捷径,便交代了环儿有事叫她,去云岫房里休息了。 “你的包袱里,大概还有那双要人命的粉色绣鞋呢。”云岫冷不丁地说了这句。 花钿大惊失色,她在点绛的书信中了解到了一些,所以才日夜不停地从北疆赶回凌城,这是要变天了吗? 点绛……点绛怎么会…… 点绛沉默不语,此时的她无须辩解,小姐自有定夺,就算因此被误会,乃至于搭上命又如何,这条命本该留在沙漠里,是小姐愿意接纳她,带她逃出生天的。 栈渡也了然了,只是这事有蹊跷,且不论点绛是不是麻雀,就拿她的大夫身份来说,要想杀一个人,一刀毙命岂不是简单至极,为何偏巧就避过心脉,留了徐清慧一条命? “云姑娘暂且别下定论,此事还有待商榷。”栈渡按下她拿捏着金针的手,“点绛姑娘也一同吃个便饭,稍后再议。” 析墨应和道:“软软,这件事咱们饭后再议吧。” 花钿小声地附和着:“小姐,点绛是同我们一块……” 一块修习武功,一块进行天赋测试,哪怕是点绛选择了医术之后,每每受伤,也是点绛给她们包扎的…… 这些事,怎能忘记。 况且她们五人早已过誓,永不背叛云岫。 事到如今,教她如何相信小姐的厉声质问,以及点绛的吞吞吐吐之间没有半点联系! “我会证明,我是清白的。”点绛在短短的几句话之中已经理清头绪,有人要杀徐清慧,想要栽赃给她。 她匆匆上楼。 准备取放在云岫房中的药匣子再去徐清慧那里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甫一推门。 蜷缩在地上的人儿好熟悉。 是那个为了徐清慧忙个不停的丫头——环儿。 她一动不动,唇上无色,怒睁圆眼。 点绛心中一冷,走过去,蹲下探了探鼻息,叩上脉搏,再触了触她的皮肤。 生命已然消逝。 铁定是有心人做的,这下真是让人百口莫辩。铁板上钉钉的事,她连翻案都不行。 她去到徐清慧房中,大夫也昏倒在地。 隔壁房间里“咕咚”一声,是重物砸地。 “不好!”栈渡飞快地上楼,后面紧跟着刚放下碗筷的云岫,还有析墨。 云岫速扫过徐清慧的房间,除了大夫被人打晕,还少了一样东西。 从徐清慧胸口上拔除的铜云雀匕首。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她勾勾唇角。 跨过跌坐在地上的点绛,直奔自己的房间。 现环儿,她触摸了环儿的皮肤,还有温度,证明她刚死不久。 当析墨推开虬须大汉半掩着的房门之时,倒在地上的汉子后心插着一把匕首——铜云雀匕首。 而汉子紧握着拳,析墨好不容易掰开,里边是一根银针。 银针也很特别,针头雕着云雀,是点绛那一排针里的一根,且,点绛针袋里刚好就少了两根。 一根在环儿的尸体上,一根在虬须大汉的掌心里。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二章 是你 用结实的绳子缚住点绛的手脚,由花钿看守。 这是大家商议后的结果,既然有嫌疑,就应该回避现场,总不能隔空操控人自杀吧? 昔日好友,在今夜,一个成了牢头,一个成了阶下囚。 两人在后院清冷的月光下,相视而笑。 苦笑。 老驴在马厩里啃食糙面。粗重的鼻息,槽中的粗面被喷薄出的热气吹起些许,糊在了它的鼻头上。 “花钿,你可信我?”点绛声音颤抖,不知是夜晚的风太凉了,还是心上已然覆了冰霜。 花钿没有正面回答,她别过脸,沉声说道:“姐姐,我一直都唤你一声姐姐,我们五人过誓的……你可莫要忘了!” 她的话如利剑刺进点绛的胸膛,正中了那颗跳动的心。 “从不敢忘。”点绛吸溜着鼻子,好像有些过了风,“自胭脂死后,我日日夜夜都叮嘱自己一定要效忠于小姐,与你们三人拧成一条绳,再也不分离……如今,恐怕我要先去了。” “小姐自有定夺。” 点绛自讽地笑笑,她问花钿不如问问自己,这丫头历来都是向着小姐的。若是黛粉在这里,会否能帮助自己早些洗清嫌疑? 她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可事实摆在了眼前,现在束手束脚,也无从辩驳,只能等到时间。等到小姐一切都查清楚了,水落石出之时她定要手刃凶手。 可是拖得越长…… 相顾无言。 各自有了心思。 …… 徐清慧房中。 窗边烛火摇曳。 析墨拿起小剪子,有模有样地剪了一截灯芯,再罩上了灯罩。 灯火昏黄,映衬在他脸上。 他垂眸,轻声说道:“今晚,轮流值夜吧。” 云岫点点头,“也好,便由我先守着徐小姐吧,你们俩可以稍作歇息。” 栈渡摸摸自己的下巴,“云姑娘可真是个小机灵,给自己找了个轻松的活。这样也好,女人身子骨差,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先值夜的那人不用守下夜,这女子可精着呢。自己今晚不能养颜了,这未老先衰的账应该算在云岫的头上,至于什么时候讨回来,得是他说了算。栈渡再叹一口气。 “你说谁身子骨差?”云岫撩起半截袖子,露出皓腕,手握成拳,“我看你这瘦弱的身板受不住我这一拳。” “我体弱,我多病,我风一吹就飞,拳一碰就倒……女侠饶命。” 嘴上是求饶,人却是微抬下颌,他眼底的傲气与初见时候的云岫如出一辙。 他打了个哈欠,眼里蕴集起水雾。 析墨正想出声,又被栈渡的话给堵了回去。 “我们去楼下分出个胜负如何?”栈渡问道。 析墨担忧地看了云岫一眼,云岫冲他摇摇头,“不碍事的。” “扶疏公子请。” “栈渡公子请。” “你先请。” “你先请。” 他们俩互相礼让着。 云岫用腿风横扫二人,喝道:“滚。” 大堂里一灯如豆。 掌柜的早早的歇下了,说是怕睡晚了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正睡着,或许在床铺上辗转反侧?毕竟死人还在他头顶上躺着呢。 壮小二倒是乐呵呵地抚摸了一会儿驴子才回了屋子,他仿若天生就是个乐天派,万事临头也就当挠痒痒了。 而栈渡和析墨两人,在棋盘上厮杀。 其实两人棋技不相伯仲,彼此又都是很有涵养的人。 不管是谁杀了谁一个措手不及,或是谁又给了谁一个下马威,两人俱是丝毫不动半点声色,一盘棋下得无声无息,即便棋盘上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依旧神色自若。 只有易棹,人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他可不一样。 “哎,公子,我觉着走这一步更好。”易棹的手在棋盘上拨弄下,自作主张地给析墨放了一颗黑子。 栈渡还在琢磨在哪一处放子能将析墨的城池给围攻下来,易棹又伸手放了一颗白子。 “公子,不用思考太久,就这里最合适。” “……”是析墨轻咳两声。 “……”这是栈渡在懒懒地叩击着棋桌。 “我还是为二位公子抚琴一曲吧。”执茶还未离去,她已习惯每夜为栈渡弹琴。她见易棹总是插手他们的对弈,不由得站出来解围。 易棹识趣地去摆好琴桌,焚上了香。 执茶已经跪坐在琴桌前,手指一拨弄,一曲《广陵散》铺开了局,由浅至深。 析墨嗅着弥漫开来的香味,清冽,幽寂,稍稍偏过头向易棹问道:“这是什么香,好生熟悉。” 易棹答道:“须弥子。” “扶桑所制的须弥子?” “正是。” 析墨含笑着点头,“扶桑族除了术法闻名天下,制香技术也是出神入化。” 琴音绕梁,别于云岫胡乱弹奏的技法,这是真正的行云流水,袅袅不绝。 “须弥子清香淡雅,宜安神。”执茶悠悠地说道,她挑着琴弦,如声声慨叹。 “只是这安神香……”栈渡用指腹揉揉太阳穴,再晃晃脑袋,“味道还是过重了些。” 他们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每一步都要思虑很久,才能落下棋子。 棋篓子终于在栈渡袍袖拂过的时候,摔在地上。 《广陵散》戛然而止。 满地散落的白子,被踩在了执茶的脚下。 红色纱丽在她行走的过程中,翩翩而起。 执茶俯身挑起栈渡的下颌,对着他的迷蒙的双眼轻吹一口气,嗔怪道:“可惜了这张脸,长在了不太灵光的脑袋上,我倒想用柳叶小刀将这张脸皮剔下,覆在另一个听话的人脸上。” 易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粗绳,将析墨和栈渡捆起,分别系在了两根屋柱子上,再连点几处大穴,让他们无法挣扎。 软底鞋没有出任何声音,执茶姿态优雅,缓缓地走在楼梯上。 她提着纱丽,步步轻盈,好似走向王座一般,那种傲视一切的自信。 今夜有些困顿的云岫,就着烛火胡乱翻了两页书,打着盹儿,手还不忘在易棹送上来的纸袋子里拈起一颗黏着糖稀的果儿。 房门“咿呀”一声—— 及脚踝的纱丽飘起些许,一只脚踏在了地板上,是执茶迈过门槛。 云岫猛地抬头,头一晃,清醒了许多。 “是你?”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三章 揭秘(1) 执茶掩面娇笑,嘲讽云岫的后知后觉。 而后又笑自己,这出戏明明做得如此完美,别人怎会猜透? “执茶姑娘不在楼下弹琴,来徐小姐的房间是为何事?” 云岫故作镇定,可拈着蜜果儿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她心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执茶瞧见她这副模样,十分满意。 她理了下纱丽裙摆,坐到了云岫对面,捉起小剪子,剪去一小截灯芯。 她啜起嘴,吹掉了剪子上灰烬。 “二位公子已是安然入梦了,我到这里来同云姑娘叙旧。” “叙旧?我们之间有什么可叙的旧事!” 云岫心中了然,看样子是指望不上楼下的两人了,什么安然入梦,直截了当说一句:半死不活了。岂不是更能让人一下就明白过来。 “可我有旧想同云姑娘一叙到天亮呢。”她捂嘴笑起。 上勾的尾音听得云岫有些不悦,她一向是不喜这种矫揉造作的嗓音。 “你们究竟为了什么?” “云姑娘如此天资聪慧,且猜猜?” 云岫不禁沉思,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好像突然就能串联起来,似奔涌的大江浪流袭来。 如同在黑暗狭长的甬道里摸索行进,忽的射入一道亮光。 “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刚好这件事与我有关。”云岫觉得嘴唇干裂,用舌头舔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她又往另一个茶杯里添满茶水,“不敢喝?” “云姑娘亲自斟茶,何等荣幸!”执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套走一个秘密吧?”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聪颖过人。” 云岫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无需她的赞美。 “你能拿什么与我交换?” 明如月讥笑一声,“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你那里也有我想知道的,不如做一场交易?” “哈哈哈!你当你是谁呢?将死的无名小卒,还言辞凿凿地同我说交易。”明如月不禁冷笑着。 “人道是坏人死于话多,你这般拖着我,不就是不敢确定你可以从我这挖走那个秘密吗?”云岫不慌不忙地把玩桌上的空茶杯。 “我不是坏人。”明如月玩味地打量着对面的云岫,“反正你都快死了,与你做个交易全了你的心意,我还能积些德。” 云岫并不在意明如月反复提及自己快要死去,说这话之前也不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这能力。 “你不用再装异域美人儿了,”云岫拿起茶杯,呷一口润嗓子,“明月楼楼主。” “是我小看你了。”她蹩脚的口音终于恢复正常, “我该称呼你什么呢?楼主?麻雀?执茶姑娘?” 执茶,不,应该是明如月,她的手指在茶杯口边缘游走,浅色蔻丹同褐黄交织的茶杯贴在一块,竟有了一种尘土里开出了小娇花的错觉。 “你想知道什么?” “只想求证几个问题罢了。我们可以先叙叙旧。” “是什么时候现的?”明如月指尖有节奏地叩着茶杯,细听之下,还听出了一首简单的曲儿。 云岫闭上眼,看似在思考明如月的问题,实则是她的头很沉,不知要从何处说起。 沉默了好一阵,她睁开眼,说道:“你的手。” 明如月抬起手来,左右翻看了好一会儿,疑惑地问道:“我的手怎么了?” “你的手的确具备一个琴师该有的特质,干净,柔软,细腻,且干燥。”云岫猛灌一杯茶,今晚的她,喉咙一直干,像一个火球卡在了里边,不敢用劲吞咽,再往下些便是烧心了。 明如月微微颔首,承认她的说法正确,既然都与普通琴师没有差别了,为何还会被看穿? 云岫就那么猜中了她的心,慢悠悠地说道:“你手上的薄茧。” “薄茧?每个琴师都会有的东西。云姑娘是在拿我寻开心吧?”明如月柔声道,她是面带浅笑的,表明自己很有耐心。 “是,每个琴师都会生薄茧,可长时间练琴之后,那一层薄茧会慢慢地覆在指尖,只能以触感,不能再用双眼看出。”云岫搓揉着自己的手指,像在模拟感知那一层茧,“若是久未练琴,这层茧便会变软,脱落,再次抚琴,又会生一层薄茧。” 明如月掐着自己的手指,暗自自责。 “那云姑娘知道我并非真正的清倌执茶,为何还要留我下来,甚至与我学习琴艺?” “近距离观察。根据掌柜的告诉我的话,我知晓最近几日执茶都吃了栈渡的闭门羹,他并不知道今日来的琴女是被人顶替的。不得不说你琴技的高超,若不是我多留心了一些,真就被你骗过,认定你只是普通琴女了。” “就凭一个茧子,你就能确认我不是?那若是执茶身价极高,平日也甚少抚琴,这茧子也会因连续几日弹琴而存在的!”明如月指甲已深入肉,她从不怀疑自己这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纰漏。 “还有你蹩脚的口音,”云岫将几个空茶杯叠起,又拿下,“你确实是有心去学了异域女子的口音,但土生土长的人儿,那味儿怎么都会串。你一开口唱《阳关三叠》的时候,我就有了疑惑。” 明如月鼓起掌来,“真是机敏。” 她又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我是麻雀?” “我原以为那个老太婆是潮澈扮的。”云岫紧蹙着眉头,她脑子里快要炸开,已经没办法深入思考,她吞咽着口水,坚持应付明如月,“我处心积虑地顺应你们的指示,去到城西三巷,找那只大龙虾,她那么骄傲的人,定然会去仔细瞧瞧我被耍得团团转的模样。” “于是我同她有了一场恶战,”云岫挑高一边眉,扯起一个疲惫的笑容,“险胜。” 她不想再去回忆当天那令人作呕的修罗场,无论是死去的人,或物,都不愿再想起。 明如月提着壶给自己斟满了杯,双手捧起茶杯,淡淡地笑起,“你就不怕她骗你?” “如此骄傲的人,是不愿意说谎的。就像……龙虾大老爷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犹豫之后还会告诉我正确的答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四章 揭秘(2) “那又如何?就算你能保证潮澈同你讲的是真话,那麻雀也未必是我。” 明如月眼里划过一道厉色。 “你说得很对,我仅仅是停留在揣测的阶段,方才也是试探而已,但你是自己承认的。” “你只不过是猜测,一直没能确认我是谁,以何种方式接近你,你还是输了。” “对,我本是觉着易棹最有嫌疑。” “她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我没想到你会……” 云岫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如月打断了。 “叙旧差不多了,你也该回答我,索罗族族女的秘密了。”明如月搁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水因为她猛然用力,荡了几滴在桌面上,缓缓晕开。 云岫以手扶额,脸色苍白。 她很清楚明如月为什么要紧追着她不放,因为她在明月楼里出的那声怪音。 那本是索罗族族人之间互相呼唤的方式。 明如月借此便猜出了她肯定是和族女有关系,炼梵会在她面前和盘托出。 “你想知道什么?” 明如月回答道:“她的所有。”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何必再来问我?”云岫咧着嘴,不知在笑自己还是笑明如月。 “我非她族人,她不肯告诉我她姐姐在哪里,该如何找到她。” 明如月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定是用了很多种方法想要撬开炼梵的嘴,没想到炼梵如此坚持,此时的云岫才觉得自己是捡了一个便宜。 “死了。”云岫答得坦坦荡荡。 “死在何处?因何死去?” “不知道。” 双生子之间是有特殊的感应的,而承继苍穹之力的神鸟后裔,更是将这种血缘联系挥到了极致。可炼梵的记忆是有缺失的,她只能确定阿兰若已经死去,却不能说出其他事。 炼梵在鸦黄的照顾下尚且恢复了些,花钿回到北疆后又同她有了几次交流,现在只能悉心照料着炼梵,待她真正恢复的那一天。 云岫唇角边上忽然噙了一丝笑意。 而这抹笑意落在了明如月眼底。 “你在骗我。” “我骗你作甚?于我又有什么好处?能换来解药吗?” 云岫惨笑着,煞白的小脸儿,连同青的嘴唇,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可明如月并不是怜香惜玉的有情郎。 她饶有兴味地说道:“什么解药?” “难道你没在这蜜果儿里边给我加些让我听话的药?甚至这种毒,从我在明月楼的时候,便是一层又一层的叠加上了,现在的我,恐怕已是药石无医了吧?只能依仗着你给我解药,让我再苟延残喘几日。” “你是真机灵,可惜人总是死得太快,聪明得太迟。” 云岫抚上开始烫的脸,她舔着嘴唇,伸手去提茶壶。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应该是药物挥作用了吧。 明如月抢先一步提走了壶,顺势将云岫手边的杯子拂到了地上。 “啪”一声脆响。 门口出现一个高壮的男子——那个本该是一具尸体的虬须大汉。 “真是滴水不漏。”云岫无奈地摇头,她赞着明如月的心计,每一步都将自己考虑到了她设下的圈套里。 虬须大汉玩着手里铁锤,已经不能用拿或者提来形容他,这人力量大的惊人,铁锤在他指间任他把玩。 一锤砸下,木桌立刻四分五裂。 油灯倒在地上。 “我听潮澈姑娘说你很厉害,今天我可得好好讨教一番。” 云岫勉强用剑支起身子,她歪歪斜斜地站起。 “承让。” 大汉手里的铁锤几番抡圆猛砸,好像天上流星极速划过。 云岫在他不留余地的攻击中拼尽全力地四处闪躲。 明如月张狂的笑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嚓”,云岫用金针灭了窗边的灯火。 万幸,她今夜怕给徐清慧过了风,早先便把窗户闭了个严实,也将月光关在了外边。 她借着黑暗,蹑手蹑脚地摸到徐清慧床前,想要顺着边缘溜之大吉。 没想到…… 那个多日不醒的女人,直挺挺地坐起来,攥着一把匕首,往云岫的肩颈直刺。 “啊!” 女子高声呼痛的声音,不是来自云岫。 云岫手中的剑尖已经斜斜地自虬须大汉的下巴戳进,从嘴里穿出。 大汉难以置信地盯着鼻下的剑尖,上面还挑着自己的血珠子。他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是不甘,是遗憾,还有赞叹。 云岫拔出剑,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她腕上无力,只能由着大汉带着她的剑倒下。 这次,他不会再度醒来玩铁锤了。 她浑身汗涔涔地往墙边靠,竭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徐清慧的手心扎着一根金针,是方才她下刀的时候,云岫反插进去的。她跟见了鬼似的,瑟缩在床角,自己怎么就被识破了? “现在,到你了。” 这时候的云岫眼神如一只鹰,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可她不住摇晃的身子暴露了她的真实情况。 明如月不怒反笑,说道:“我真想为你叫一声好,可惜你现在这身子,我一推,就倒了。还大言不惭地想杀我,可笑至极。” “刚才的交易还在,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你快说,等会儿就没命听了。”明如月心情大好,她愿意满足这个将死之人。 云岫问道:“是你引我们到明月楼的吗?” “是。” “缥缈叶和酒母共焚是潮澈告诉你的?” “算是。” “你是故意让我接近炼梵的吗?” “对,可是我早先计划中不是你,只是碰巧撞上了你这个同族的人。” 云岫闭上眼,她没有任何疑问了。 明如月拿着柳叶小刀,毫不畏惧地向云岫靠近。 她只需要将刀尖没入云岫的胸口,再严刑拷问后院的两个小角色便好,只要找到炼梵,把她姐姐的下落问清,一切就迎刃而解。 可惜现实不会顺她的意。 贼老天是个中庸者,不会任由哪一种事物无节制地生长,每当肆无忌惮的时候,就会迎来当头棒喝。 “咣。”她手中的小刀被飞来的棋子打掉。 白色的棋子。 析墨上前一步背负起云岫,轻声哄着,“软软别怕,是我来迟了。” 他的脸又恰到好处的爬上两朵红霞。 栈渡将明如月的手反剪在身后,再用绳子束紧。 “走吧,老熟人。”栈渡捏起她的下巴,“可惜了,不仅脸不好看,连脑子也不够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五章 揭秘(3) 大堂里灯火通明。 没有留一处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这是易棹的杰作。 易棹此时在做什么? 躺在栈渡的雕花木榻上悠闲地啃大饼。 像一只松鼠,双手捧着芝麻大饼,因牙齿细细啃噬而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夜里分外清晰。 无法再翻起浪的明如月看到这一幕不禁嗤笑。 “是什么时候换了人?” 栈渡回答道:“从你决定以执茶身份出现的时候。” 明如月瞟了易棹一眼。她本是借这家客栈前一个小二哥染病的由头,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扮成易棹来当新伙计。 可这个计划仅凭易棹这个角色是不行的,得里应外合,于是她安排了一个属下来顶替她,却没想到…… 竟然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愚人,满心得意地以为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最后遭遇当头一棒的时候才醒悟过来,自己早就被人做成了提线木偶,按照他们安排的戏码来演出。 啃大饼的易棹踢踏着鞋子,走了过来。 他卷起沾满了烧菜的油烟的粗布长裤,是木制高跷踩在脚下,难怪他走路姿势总是那么奇怪。 又将脸上的伪装去掉,一张清秀的小脸儿露出真面目。 “蒙络!”云岫顿悟,怪不得这几日没见过蒙家兄妹俩。栈渡竟然细心至此,让蒙络在暗处学了个**分相似,再不露声色地替换上了,能让明如月没有一丝起疑地将重要的任务托付给她,这期间付出的努力,她能想象到。 高跷往旁边一丢,脱去了满身油污的粗衣,露出她花花绿绿的小衣服,夺目的缤纷色彩又重现了。 蒙络横冲而来,脑袋狠狠地撞上了明如月的小腹,使得明如月闷哼一声,末了还愤愤不平地踩了她的“仇人”几脚。 “谁让你摸我家公子,我都没摸过!你快给我说说啊,摸他下巴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嫩,很滑,心里很开心……很开心……”带着哭腔念叨了好一阵,蒙络仍旧不死心地咬上了明如月的胳膊。 “……” 四周一片沉寂。 栈渡又觉头疼。 这丫头在口无遮拦地说些什么,下次得让蒙歌好好训诫一番。 待蒙歌带走哭得鼻子眼儿都不见了的蒙络之后,花钿用粗绳将明如月捆在了梁柱上。 点绛看着云岫,无声地淌着泪。 不由她辩驳就被当成了罪人,她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她的难受来自于云岫的不信任。如今见着云岫伤成这副模样,心上的难受更是雪上加霜,这伤,也有她一份责任。 她扶着云岫,倚在栈渡的榻上,为她包扎着手上的伤。 在徐清慧落刀之时,电光火石之间,云岫捏着金针反手插入徐清慧的手掌,同时,也挨上了一刀。 豁大个刀口,深可见骨。 徐清慧下的是死手。 点绛捧着她才缠绕上白纱的手,心疼地说道:“小姐,留疤了,可就不好看了。” “这是胜利的印记。”云岫勾起一抹坦然的笑,她不是需要攀附的菟丝花,留疤与否,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明如月惨然地扯起一边嘴角,“天道好轮回。方才我应该相信你那句‘坏人死于话多’,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是命数罢了。时运不济,何须怪罪他人。” 她的悲怆源自于盲目自信导致的后果。 明如月又道:“能同我解释一下吗?” “你想要什么解释?”栈渡拈起一颗沾满了糖稀的蜜果儿,也没理会云岫眼里的不满,径自塞进她嘴里。 “我输在哪里了。” 明如月的骄傲不同于潮澈,她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女人,尽管现在处在不利的境地,她仍旧愿意虚心请教自己失败的原因。 云岫吐掉果核,冷静地说道:“我们只是为你设下的局量身打造了另一个局。” “栈渡公子收到的帛条,是你故意的。其实你给很多人都提供了线索,让他们纷纷聚拢到明月楼,以便于达成你的目的。以族女为契机,你在台上等待真正识货的人,栈渡公子,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至于缥缈叶,是有人指使你放的,这个人,深谙武学之道,多数高手都是精于某一派功法。通过潮澈,你得到了货真价实的缥缈叶,也知晓了如何增加毒性。” “有人洞察了你的局,开始破坏,而玉华姐妹则是痛下杀手,将你的明月楼变成人间炼狱。在做完了这些之后,你准备来坐收渔人之利,解决我这个索罗族族人。” “可玉华姐妹的阵被我们给破了,但你压根就没想过玉华姐妹是否能杀死我们,毕竟你早就想摆脱玉华姐妹,于是任由她们俩为你去死。” “而你与写烟达成交易,再透出风声给迷信的刘家大夫人,将迎亲时辰改了。迎亲队伍故意绕了半个城,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在我再次探查明月楼被你现之后,利用我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将我送到潮澈跟前,是希望潮澈能帮你制服我,而后让我交代我所知道的一切。可惜失败了。然后写烟按照你们之前设定好的计划,好心地告诉我,渡船那里有我想知道的事。” “说起来,很多人不会怀疑自己救下的人会害了自己,我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心眼儿,没有登上那艘船。” “于是你又找上徐清慧,利用她无人能比的自尊心,促成她夜间送葬,做衣冠冢的决心。而我所在的位置,是写烟告诉你的。你扮成老太婆出现的时候,徐清慧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你给她嗅的花并没有毒,毒是在你的手杖上边,有些暗刺,刚巧能在她接过手杖时经你手用力扎进她的肌肤。” “城西三巷龙老爷,也是你在凌城内散布的消息,凌城人都知晓的事,再经你有心传播,传到了我们耳朵里。你判断的没错,我会问翎羽花的事,无论龙老爷回答有毒与否,都会为你拖时间,为了你这个请君入瓮的局。” “而我们,一直在等你。” 栈渡接过话茬,让点绛好生照顾云岫,又顺手塞了一颗蜜果给云岫,“我故意设计前一个小二染病,再花样百出地折磨小二哥,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客栈里有个不好伺候的大爷,正常的小老百姓都不会来接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也不排除一些手头特别紧的人,想在我这里捞上一笔。” “易棹的出现,合乎情理,却又不同寻常。不由得让我多留了些心。” “你想方设法地让点绛姑娘当替罪羊,不就是怕她一靠近就知晓你在饭菜中放了毒?而且,之前在明月楼,你吞下的药粉,也许会在她接近的时候暴露你真实身份。谨慎如你,选择了不大会武功的她,也是为了稳妥。” “你的手法也谈不上高明,只不过是利用医者仁心,再通过易棹的嘴,同进进出出的环儿说起放血疗法,再使得关心则乱的环儿与点绛姑娘提及这一方法。” “点绛姑娘这一整天确实都在云姑娘房中歇息,只是被你的迷香给迷晕了,她睡得很沉。也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被人搬来搬去,高壮的汉子便是你的帮手,他来回搬动点绛姑娘,让我们误以为她真的畏罪潜逃了。” “确实,这样一来,她的辩白就显得特别无力,为了争一口气,又落入你设计好的圈套里。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环儿,她的死相很奇怪,主要是那双透着不愿相信的眼睛,因为是徐清慧出手杀了她。汉子后心插的匕首就是个普通的戏法,不足为奇。” “徐清慧又因身中奇毒,以及夫家的事,被你拿捏在手,作为最后一张王牌。你错在让她证明自己的忠诚,杀了环儿,以致于我们起了疑心。” 栈渡吹开茶杯里的浮在面上的茶叶,润了润嗓子。 话说到这地步,若是明如月再不能理解,那她也没有资格与他们周旋这么久。 明如月仰天大笑,她曾以为自己能将人心拿捏得很清楚,却因为所谓的人心被别人摆了一道。 忽的,夜空中出现一道闪电。 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 向着这边而来的黑沉沉的一片,是挤在一块的乌鸦。 宽大的黑袍,乘风而来。 她古朴的手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光,手里拿着招魂幡。 “久违了,玉娘。” 云岫抬眸,正巧对上了她深邃的眼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六章 凌城入春 原以为有一场恶战,潮澈却只是在暗鸦的掩护下救走了明如月。 他们也没想过留下明如月,想知道的事都已经有了答案,再留着她也没什么作用了。 在潮澈离开之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析墨也离开了,他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今晚的他,格外安静,安静到都快听不见他尽力隐在角落里传出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那个踏月而来又踏月而归的男子,归属于皎皎的明月。 小客栈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谧静。 万籁俱寂的时候,唯有杯子相碰的声音犹自清脆。 屋顶上,两人在月光下举杯。 剪影落在坐在不远处高树上的一对兄妹眼底。 “我不喜欢她。”蒙络用小手撕扯着乳鸽肉,往蒙歌嘴里送。 蒙歌嚼着半生不熟的乳鸽肉没有应声。 他当然知道蒙络说的是谁,是那个提着茶水壶往自己杯中添水的女子。 尽管是早先便有所防备,但今夜为了力求真实,她还是受了伤,因故不能放纵自己醉一场。 他无奈地耸耸肩,但望蒙络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会慢慢改变。 可他又不想这个小丫头有所改变,他希望自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任她在他的羽翼之下恣意欢笑,纵情哭喊,无须隐藏自己的小情绪。 “蒙歌,你说话啊。”蒙络摇晃着蒙歌的臂膀,她的不甘与落寞,似乎在自家兄长眼里只不过是玩笑。 蒙歌侧过头咧着嘴笑起,“你要哥哥说什么?” “说你也不喜欢她。”蒙络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蒙歌的肩膀。 他将眸光投向那个坐的笔直的女子,喜欢吗?不喜欢吗? 都说不上。 他并不想用这种幼稚可笑的言语去配合妹妹的游戏。 “为什么当初你要给我城西三巷的指引?”云岫忽然问道。 栈渡看向远方,眼里尽是虚无。 “我没有姑娘聪明,若是没能识破大龙虾,岂不是落个大笑话。” “你和蒙络一样。” “可爱吗?” “爱撒谎。” 他讪讪地笑笑,没有答话。 今夜的月色很美。 朦胧的令人心醉。 本就是醉意上了头,再瞧着那一轮蒙了轻纱的月亮,更是不知人,不知己。 他偏过头,看定了云岫。 “云姑娘。” 云岫也微微转了头,挑起她好看的眉毛,似在表达疑问。 “今宵过后,明日便要道别。不知再次相逢是何时。”栈渡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纵然你将与我相忘于江湖,我只望你逢夜雨时心不冷,想越千山时行路易,万花落尽时春常在。” “感激不尽。”云岫拱拱手。 栈渡唇抿成一线,久久没有下一句。 云岫放下茶杯,伸出一根手指,他迟疑片刻也伸出手指。 两人的指尖相碰,霎时触到彼此的温度,在心上燃放了一场花火。 时间都被定格在这一瞬。 “别忘了我。”云岫轻声道。 她想要起身之时,让栈渡给拽住了手腕,被他大力一拉。 正巧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垂眸,瞧见了她眼中的诧异与慌张。 一笑。 手指抚过她鬓,埋下头。 唇齿相依,一半是茶水的幽香,一半是离人醉的清冽。 青丝交缠,不知是谁的秀先散乱开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 以及在风中渐渐散去的那句“我真的不喜欢她。” 云岫一阵吃痛,这人竟咬破了她嘴唇! “这样,你便不会轻易忘了我。”栈渡抹掉唇角的丝丝血迹,“再见之时,我定要同你说道今日的天光与桃枝。” “……” 云岫望着他跳下屋檐,而后消失在无边黑夜里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居然将那事当真了。 说道又能如何? 难不成真她要与他私奔不成! 耳根烫,她冰凉的手按在唇上的小口,暗自责骂自己,还顺道问候了栈渡的族谱。 …… 凌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入春。 以天为被,以青瓦为床的云岫在熙熙攘攘的市集叫卖声中用力睁开了眼。 举起还有伤的手,看看被血染透的白纱。 她往后院里跳。 壮小二正好在给驴子刷身子,他对这头驴是用了十二分心力去爱护的。 “姑娘,你起得晚了些,最后一碗稀粥我已倒给了驴爷吃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只能用狰狞形容。 她递了一块银子给壮小二,“得空给我买几匹马。” 壮小二唯唯诺诺地接下了这个活。 云岫回房让点绛将伤口仔细处理了,又去到徐清慧房中安抚她一阵。 徐三小姐毅然决定遁入空门,为死去的环儿日夜祝祷,以偿犯下的罪孽。 云岫不置可否,毕竟自己才能决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徐清慧将刘家大少曾经赠给她的佩环转送给了云岫。 壮小二买的马也齐活了。 一切都按照她的心意安顿之后…… 马匹不见了,仅剩下两堆鲜绿色的马粪。 云岫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幻数次。 “杀千刀的!”心底那团火腾地一下便涌出喉咙。 云岫原打算多备几匹马,给喜欢捉弄人的兄妹俩也准备了,不至于被一扫空。 可这俩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还记挂着当初的“谢枣”一事,又牵走了她的马。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还将凌城大大小小的马店都洗劫一空。 如何到下一城也是一个问题。 眼前浮起一个画面,病恹恹的老驴驮着自己,左摇右摆,走了好几天还未出凌城。 辘辘的车轮响声唤回了她飘忽在外的思绪。 躺在牛车上出城也不错。 至少在她叼着随手拔的嫩草,望着天空之时,如是想着。 云朵很酥,很软,像…… 像…… 她喉头一紧。 有一人高头大马,漾着潋潋春意的桃花眼含笑。 后边是蒙络背靠着蒙歌稳稳坐在马背上,手里攥着好几匹马的绳。 “久别又重逢。”栈渡故意在“重逢”二字上加重了音。 “昨日才见过。” 云岫懒懒地翻了个身,将自己快要烧着的脸埋在稻草堆里。 “天光云影,马背上有大好的风景,难道云姑娘只愿窝在稻草里晒太阳?”栈渡朗声问道。 草白色的衣袂翻飞,云岫落在了蒙络身后的一匹马上,用一只手拽过缰绳,喝道:“驾。” 她任由马撒开腿儿跑得飞快,避免被人瞥见了那抹不正常的红,以及谈及天光与桃枝之事。 蒙络拍拍马屁股,冷冷道:“我不喜欢她。” 栈渡扬起马鞭,往一骑绝尘的方向追去。 扬城。 城门口。 值守的官兵要求出示通关文牒。 矮胖士兵皱起眉,将云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你就是云岫?” “我就是云岫。” “姑娘,得罪了。” 话音刚落,领头的小军官命人收押云岫。 “是为何事?”云岫不解地问道。 “云姑娘涉嫌一桩大案,本官奉命将你捉拿归案!” ------题外话------ 第一卷到此结束啦,狗作者要换下一个小地图了,请各位看官耐住性子,重新出冒险。 (看我真诚而倔强的眼神)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七章 心上人 卷宗记载:万岁元年四月,西平王王府十万军饷被盗。王震怒。 女帝获悉后,任大理寺卿叶惊阑为钦差,特许先斩后奏之权,彻查此案。 —— 今日,原本一直青灰的天,异常的蓝,细微的光穿过云,刺在栈渡的额间。 扬城之美,当属五月。 甫一踏过五月的门槛,玫瑰与芍药争先恐后地开放。 但栈渡最喜欢的,还是沿着被月光润湿了的青石板小路边上,一簇簇因月夜绽放的月见草。 眼下的生活,他还算满意。 偶尔远离世嚣,与林间来风作伴,春日暖竹,簌簌叶落。斑驳了光华,厚厚的一层覆着新生。 他在闲逛。 扬城街道上处处是盛放的花团。 行走在手帕沾染胭脂香,珠围翠绕的女子堆里,他不知是被花乱了眼,还是被脂粉味熏了心。 头有些晕。 他的尾指上挂了一包桃酥。 这是带给蒙络的零嘴儿。 好不容易才摆脱吵嚷不停的她,独自享受清闲。 他回首之时,瞅见一条流浪狗淌着哈喇子跟了他一路。 栈渡站定,解开纸包上的细绳,拈了一块,俯下身放到地上。 大狗使劲儿摇尾巴,却充满警惕地盯着栈渡,迟迟不上前来啃食。 栈渡用手指将洒了芝麻粒的桃酥块儿往前推了推。 大狗用鼻子拱拱,咧嘴衔住。 “你与蒙络一样贪嘴。”他看着一口吞下,完全没尝出味儿来的大狗,无奈地摇摇头。 一想到贪嘴的蒙络天天吵着要心心念念的蜜枣儿,便想起那个给了小二哥好些银子,只为了一头病驴能安享晚年的女子,他又有些怅然若失。 在路旁的包子店买了好几个包子,通通喂了摇头摆尾的大狗。她能为病驴买草料,他为何不能用肉包子喂狗? 狗儿吃饱后也不再跟随他。 这是一条习惯讨食的流浪狗,不会因任何人待它好,便放弃了自由。 栈渡在人群中艰难地迈着步子,三三两两的娇小姐握着团扇抿嘴笑,七七八八的普通人与他擦肩而过。 而在这么多过客中,他不自觉地便要去搜寻那一双微泛涟漪的眼,那双圈圈涟漪消失后又归于寂寂雪夜的眼。 自打城门口一别,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当日快要追上她时,他想朗声问她: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可惜未能待他问出口,目前也得不到那人的答复。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总在快要触到那一层笼罩着命运的薄纱之时,贼老天挥动了马鞭,抽打在了时间的脊背上,一眨眼就溜走了。 他抬手遮挡了光,令人炫目的日晕。 再次望向涌流的人潮之时。 他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扬,人生何处不相逢。 公子人如玉,明珠不染尘。 “想不到还能在这遇见你。”栈渡连寒暄都省去了。 析墨抱拳一礼,“五月扬城天下闻,我也是被这至美的人间仙境吸引而来的。” “可惜人间仙境里没有你的软软。”他向来这般毒嘴。 他在这一瞬间瞥见析墨的眸光一黯。 “但有你。” 析墨忽的一笑,如拂过瓣朵儿的暖风,吹进了路人心里。 有几个娇小姐驻足,在团扇的遮掩下小声议论着。 “这是谁家的俊美公子?” “难不成其中有个是近日来扬城的大理寺卿大人?” “别胡说!叶大人……” “哎,都怪我这张嘴。” 细碎的嚼舌根,吵得栈渡头疼。 他不禁腹诽道,这只黑狐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横看竖看都不顺意,不知那些小姐是不是因为读《女诫》,把眼睛给看瞎了。若是看自己……那也不能这般大剌剌地谈论。 他揉揉太阳穴。 析墨见状,邀请他到就近的酒楼上一叙。想要同他共享扬城之景,扬城的八珍玉食。 酒坛子还未掀盖,菜却已经上齐了。 果真是精美的食物,且看眼前摆着的,一小碟翠玉萝卜干,一筷便可夹完的豆腐花,小半碗野菜汤…… 栈渡看着那一盘青翠红白都有的豆腐花,听着析墨慢慢讲述的事。 “越狱?”栈渡蹙额,内心十分讶异。 “是的,软软……逃了。”析墨点点头。 他方才已经将最近的事儿讲给栈渡听了。 西平王府重兵把守的宝库里有十万两雪花纹银,在一夜之间被人用什么手法盗走。这本是朝廷拨下的军饷,现下只剩了一地空空如也的木箱子。 官兵彻夜勘查,没能找出任何线索。而西平王王府中的侍卫却在两个紧挨着的箱子之间现了一个扇坠儿。金丝线拈成的流苏,一根根地顺着。 扇坠是镜湖边上产出的碧玉,很是特别的颜色,使得西平王多留心了一些。 过了几日,府中侍卫又在宝库门前拾到一卷字条——多谢王爷厚赠,云岫顿首。 西平王震怒,指天誓日要掘地三尺把这个“云岫”给逮住,再将十万两军饷拿回。 他命人快马传书上报女帝,并下令相邻州县戒严,若是现此贼人,立刻缉拿归案。 而云岫自己正好撞上来了。 更离奇的是,她没蹲大狱。 她越狱了! 如此一来,更是坐实了她“畏罪潜逃”的罪名。 析墨为栈渡斟满了杯,赏花时节配上一盏清酒,倒也是悠闲乐呵,只是现在,无心赏花。 “若是有心人劫狱,以云姑娘的武功,普天下难有敌手,想要带走她,只怕不易。”栈渡的食指在木桌上叩着,“所以她是自己逃走的。” “我也这般想。” “那公子对此事作何想?”栈渡的眉头一直未展,对于那个越狱的女子,他仿若从未认识过她,对她一切都茫然无知。 “我相信软软。” “可我们都找不见她。” “一日找不见便找十日,一月找不见便找十月,总能找见她的。” 析墨举杯,与对面那人轻碰瓷杯后说道:“大理寺卿叶惊阑已经到了城主府。他连夜赶来,还不能有半刻歇息。” “那又如何?”栈渡抬抬眼,静待析墨接下来的话。 “他……曾是软软的心上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八章 出海 落日余晖。 她站在码头上。 扬城码头的风,是裹了水汽的温润。扑打在脸上的时候,如同情人的手带着些许见面时欢喜激动的而生薄汗抚过。 扬城与凌城之间只不过是隔了一块界碑。 当她踏过了那道界限,就将春寒料峭,等不到花期的凌城甩在脑后了。 只是…… 这本应该是“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春日扬城,也没有比凌城暖上三分。 这几日生的事都太过于玄乎了。 她没能预料到自己会身陷囹圄。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自嘲地笑笑,扬城监狱里的馒头还挺有嚼劲,竟磕得牙生疼。老菜梆子也腌得恰到好处,只是容易塞牙缝。 其他的,都挺好。 自己又不是女娇娥,曾经过的日子可不比这好,所以扬城监狱还算是住得惯。 老狱卒是个好赌的人,同她在手下过了几把骰子,输了几个白面馒头之后,便与她相熟了。从他那得知,这一系列的事都是自己的扇坠儿惹的祸。她知晓眼下生的这一切都是有心人设计,可没有头绪,是何人要害她? 明如月?潮澈?写烟?以及不知名的可能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是谁? 心中接二连三地出疑问,可惜没人能为她解答。 好几日前老狱卒告诉她,大理寺卿奉女帝之命查案,不日便要抵达扬城,她的冤屈有望被洗清。老狱卒只是觉着她身娇体弱,要是这样的女娃娃都能当大盗了,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于是乎他便笃定云岫并不是真正的盗贼。 听了老狱卒的话,她在牢中安心躺了好几日,霉的稻草都被她躺得光溜溜了,还是没能等到叶惊阑。 想到这里,云岫出神地念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是怎么样的寻常? 歇斯底里的寻常。 失魂落魄的寻常。 万念俱灰的寻常。 还有……对一个人不能见,也不得见的寻常。 她在牢里的时候没能等到叶惊阑,但她等到了另一个转折点。 前两日,夜里。 在半梦半醒之间。 听见有人在监牢外吹埙,渺渺无垠。 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 埙声停后,那人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她:“去到码头。” 去到码头?作甚? 她心存疑惑,又陷入沉沉梦境。 醒来的时候,牢门大开,她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去瞧瞧码头上到底有什么。她绕过了躺在地上睡熟了的老狱卒,暗道一句:对不住。 她已经到码头两日了。 除了每日站在这里看着船只装货、卸货外,也就是三五成群的码头工聚在一起赌骰子。她还从赌桌上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而之前那一身沾了大牢晦气的衣服已经被她用火焚了。 吃喝拉撒睡,这就是常态。要说别的事……还真没有。她怀疑自己真是将梦境当做现实了。 女帝严苛,国法无情,逃狱之人按律当斩,且没收家中房屋田地。 她努努嘴,她何时来的房屋田地,果然吹久了海风,脑子都被注了水。 至于为什么吹了风会被注水,她也没法解释。权当自己在胡思乱想吧。 “姑娘,快让一让啊,咱这准备装货了。你这身板儿还是别在风口上站着了,等下被吹河里去了。”男人用汗巾一抹脑袋,冲云岫喊道。 他的左边眉毛上有一条长疤痕,一直延伸到眼皮。这人唤作张青,是一个逢赌必输的主儿,码头上的工人每到赌钱就会拉上他一道儿。 大船缓缓靠岸,当先从船上跳下的矮个子男人叫做立隼,他个头小,却是搬运里的一把好手,力大无穷。 “隼儿,来搭把手。”挑着担子晃晃悠悠而来的是耳朵缺了一块的吴问。 这些都是茶棚里赌桌上的熟客。 早在一日前,云岫戏谑过吴问:兄台这名可是因令尊俗世疑问太多为了自我警醒而起的? 吴问答道:这身体肤,名字本该是父母给的,我当珍重,可二老已去,我对往事追悔莫及,我只得再三嘱咐自己无问于心,无愧于心,自己做主起了这个名儿。 码头上的工人多是苦命汉子,大多不会提及曾经,云岫赔了个不是。 汉子们大大咧咧也不会同一姑娘计较这些。 拄着拐杖的佝偻老人向着云岫走来。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云岫,缩瘪干裂的嘴是苍白的,他努力地牵扯唇角。 云岫回头,只见他的嘴唇嗫嚅。 “河叔?” 老人是这一片的掌事人,张青他们都恭敬地称他为河叔,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姑娘,老朽今日在城内看到你的画像了……” 云岫心中一紧,贴榜寻人,这真是官府的作风。 河叔沉吟了好一阵说道:“码头上风大,你还是给自己寻个好去处吧。” 言外之意便是,快些走,别拖累了这一干工人。 云岫点点头,她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我想出海。” “海上风浪……老朽唯恐姑娘受不住。”河叔用拐杖杵杵地,叹息道。 “我是戴罪之身,去哪里都得掂量下,这海上我还未去过,倒想去瞧瞧。”她深知自己若是回城里会立刻被逮捕,若是穿城而过去到下一座城池也需要路引,她已经被通缉了,到哪儿都差不离。 见云岫心意已决,河叔又长叹口气,摆摆手。 “老朽本想为姑娘提供遮风挡雨之处,只是老朽半截身子已入土,不能护姑娘周全,还望海涵。” 云岫对着河叔拱手一礼,说道:“河叔没通报官府来捉我回去,已是待云岫极好,多谢河叔这两日的照顾。” 河叔招手唤来了张青。 张青小跑过来,吸溜下鼻子,这是老毛病了,一过风便会自个儿堵上了,着实让人不舒坦。 “姑娘今日想出海,海上风浪无法预料,还请小哥关照则个。”河叔微微弯腰,被张青扶住了。 张青说道:“河叔平日里待我们如何,我们心里都揣着明白呢,河叔的事便是我张青的事,我定会竭力保姑娘周全。” “去吧。” 当云岫站在甲板上回望岸边,河叔拄着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 “姑娘,今晚恐有大风浪。” 身后突然传来张青的声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七十九章 大风暴 张青被这里的人称为浪里青,他对这片海域可是熟悉得紧,他说有风暴的话便是有风暴。 “姑娘,去船舱里吧。”张青远眺平静的海面,顿了顿,“但望安稳地能撑过今夜。” 听到这话,云岫心中骇然,虽说她并未经历过真正的大风暴,可她能从张青的话里猜到,这次大风暴不同以往,定是凶猛异常。 空气也是十分压抑。 海面上低飞的海鸟,翅膀扑棱着,偶尔拍击海面,飞得累了,便在船上落脚歇息。 立隼匆匆跑来,踮起脚,附在张青耳边上低语。 云岫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几个含糊的词,“箱子,下面,那位爷。” 那位爷?云岫细细思索,是哪位爷?船上还有贵人?她努力回想,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 张青神色凝重,再一次请云岫去到船舱。 云岫顺从地进了船舱,里边的大多还是熟悉的面孔,她也不会太过拘谨。 “嗨呀,姑娘你怎么在这条船上,我正准备过手瘾呢。” 说话的人没有名儿,只有一个姓——王。 他们都习惯性地叫他小王八,也许过些年,他年纪大了,便能喊上一句大王八,垂垂老矣的时候就是老王八了。 小王八腆着脸凑过来,手里摇晃着骰盅,“来几手?” 他这两日未出海,在码头上同云岫混熟了,说话时很是随意。 云岫接过骰盅,“你就不怕今晚的大风暴给你掀海里去了?” “嘿!我这王八可不是白叫的,就算落到海里,我也能凭这一身本事给它游出一朵花来。再说了,谁怕那个啊,我们都盼着……”小王八一说起话来便收不住。 桌上玩着牌九的六虎子喝道:“王八儿,你个崽子在瞎扯些啥!你过手瘾之前还要过个嘴瘾?” 六虎子一身横肉,嘴里叼着一根竹签,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掉竹签。 他隐隐是这里边的头儿。 小王八赶紧住了嘴,往腮帮子上拍打了两下,“瞧我这破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齐抖落了个遍。” 云岫在心中暗自思量。 “既然姑娘喜欢骰子,那我们就陪姑娘玩个小的,也打下时间。”六虎子起身,从木柜子里取出好几个骰盅来分给桌上的赌徒。 玩个小的,大家都明白了。 所谓玩个小的,规矩便是赌点数大小,谁的骰子加起来点数大,谁就赢得多。 这不是一对一的游戏,这是一群人的狂欢。 云岫扫了一眼,只有几个人她叫不出名,玩起骰子来也算放心。 吴问靠在柜子边上,紧闭双眼,似乎在小憩。 这一段海路还算是走得顺畅。 有好几个人都未接骰盅,他们去一旁玩牌九,嬉笑怒骂声不绝。 聚在这张木桌上的五个人丢了底钱在桌上。 每个人摇骰盅的方式都不同,有人抱着盅抡圆了手来晃荡,有人小心翼翼地上下晃动,有人嘴里念叨着求神仙保佑…… 云岫毫不在意地晃晃骰盅。 “开!”小王八横指宋鸣,胸有成竹地按住自己的骰盅。 “多少?”宋鸣也将自己的骰盅捂得很是严实。 “五个铜子。”小王八得意地把手边的铜板儿推出五枚。 云岫从袖袋里摸出几枚带着鱼腥味儿的铜板,这都是这两日从他们包里掏的,“我跟你。” 六虎子也丢出五枚。 何不愁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见姑娘唇有笑意,我手中骰子不够听话,还是不同你们一比高下了。” 开盅,云岫率先揭开,两个六一个五。 宋鸣为一个六两个五。 六虎子三个五。 只有小王八久久不拿开,他故弄玄虚地问道:“猜猜是谁赢了?我有些可惜,刚才怎么不多从你们兜里掏一些。若不是张青今晚有事去了,我能把他底裤都赢到手!” “王八儿,格老子的,你开不开。”六虎子的脾气一向是这样,没多大耐性。 小王八讪讪地摸摸鼻头,他猛地揭晓答案,连笑三声,“瞧我的!六六六!” 其余四人默不作声,宋鸣拍拍他的肩膀,撇撇嘴,示意他自己瞧瞧。 小王八往下定睛一看,“怎么会!” “格老子的,俩五一四,大晚上的梦了来逗老子玩?”六虎子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 吴问陡然睁眼,眼神如钩,定在了云岫身上。 又玩了好几轮,算下来都是云岫赢得多,小王八有些不满了。 他抱怨了几句,被六虎子连拍好几下脑瓜儿。 最后一轮,云岫惨败,将之前赢的数全输回去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最后一枚铜板,“没了,不玩了。” 吴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姑娘这次的手气不佳啊。”何不愁说道。 “运气不好,怪不得别人。” 云岫放下骰盅,在角落里找了一把交椅来坐着,她合上眼睛,耳朵里震鸣不停。 兴许是大风暴快要来了吧。 她只觉心中烦闷,不得纾解。 吴问打来一盆水,里边放了一张干净的布帕,“洗把脸,大抵上会好些。” “多谢。”她接过水盆,拧干帕子轻轻拭掉额上冷汗。 吴问在出舱之时撂下一句:“姑娘今晚莫要睡沉了。” 云岫靠在椅背上,用帕子覆在额头上,这样大概能让她清醒些。 窒息而沉闷的空气使人快要喘不过气,云岫的头越来越昏沉,她使劲儿甩甩脑袋,却现眼皮子越的沉重。 舱里玩牌九的几个汉子还在吵吵嚷嚷地合计输赢的钱币,恨不得从同桌人包里再多算一枚钱到自己口袋中。 小王八伸出手在云岫眼前晃晃,“姑娘?” 云岫抬了抬眼皮,六虎子慢慢靠过来,“她是晕船了罢。” “哎,还是老大见多识广,我这就去给她泡杯浓茶。”小王八碎碎叨叨,他觉着很是奇怪,云岫刚上船的时候也没见有任何异样,方才玩骰子时也同他们混作一气……怎会突然晕船了。 他摁摁心口,好像今晚确实有些躁闷,也难怪好好的一个姑娘会犯晕。 小王八刚沏好一盏茶,恰逢立隼跌跌撞撞地闯进船舱。 “大风暴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章 真容色 海上的大风暴,历来都是航行船只的噩梦。 当掀起的巨浪打在船身上。 顷刻之间,天旋地转的翻覆。 小王八当真如一只王八,入水后滑溜着呢,他怀抱着一个木箱子溜之大吉了。 云岫其实不大通水性,只能勉强在浅水里沉浮一阵。 可眼下是狂风大作伴随倾盆大雨,骇浪惊涛。 她艰难地从船舱里钻出。 然而她刚冒出头,就被自不远处袭来的浪头将她猛地掀入海面下,海水涌入鼻腔,没过头顶的窒息感…… 在水中没有目标的抓扯,以及无法睁眼的恐惧,都使得沉闷的心挤作一块,忘记了跳动。 那种在海中飘零无依的无助感,一度让她失去求生的**。 约摸是快死了罢。 死了,也好。 不用再听人讲那些大开天光以桃枝相约的烂话。 有人的面孔,在脑海里零散开来,再也凑不完整。 她嗫嚅着,想要再次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有人猛扎入水中,双手自她腋下托起整个人,脚上力,带着她浮出水面。 “张青!你还在干啥!浪头这么大,你是想要老子和这里的哥几个陪你一起死吗!”六虎子安然坐在小木船上大声喊道。 张青抓过一块木板,将她的手臂搁在上面,小声道:“河叔的情,我已经还了,希望你命大些,能撑过去。” 云岫下意识地抱紧木板,随着海浪飘荡。 张青往六虎子的方向游了过去,吴问伸出手一把拽起他,而后叹口气,“快走吧,爷还在等我们。” …… “娘啊娘,儿为阿娘遮风霜,莫寡欢,莫惆怅,送了儿来莫要泪两行……” 身着花布小衣的孩童在河滩上蹦跳,有模有样地学着不知哪听来的曲。 头疼欲裂…… 云岫的手虚虚地抓了抓,她的手,有些僵硬了,关节因小幅度动作而咯吱作响…… 她手上的刀口,这些日子也没好生照顾,又经过海水的浸泡,终是溃脓了。 但她所感知到的疼痛并不只是来源于手掌。 浑身快要散架了,身下的石子儿硌得她很不舒服,可她没有力气挪开,甚至是翻身都做不到。 睁开眼。 久未见阳光的眼睛好像被这突然来的光明刺伤。 脑袋很重,双眼黑。 她只得再次闭眼,等了好一阵才眯起眼,待眼睛适应后,慢慢打量起周边环境。 这是一处不知名的河滩。 “这……”她想要问这是哪里,可是喉咙如火烧一般,干渴得令人说不出话来,连一个字的音都无法吐清楚。 孩童唱的歌谣戛然而止,她丢下鸡毛毽子,往晒渔网的竹架子奔去。 “阿姊,那个姐姐醒了。” “来嘞!” 往她走来的女子,是普通渔家女的装束。 肩上披着蓑衣,腰上围着布裙。 女子往下压了压斗笠,蹲下身拍拍云岫的脸,“这太阳晒着可还行?晒了好几日怎得没把你晒成人干。” 云岫没有答话,她脑中一片混沌。 “你叫挼蓝对不对?”女子直勾勾地盯住云岫,在等待她的答复。 云岫还是以沉默回应。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尽管我不知你是从哪里漂来的,为何就到了这里。但那日,我问你叫什么名儿,你便答‘挼蓝’,虽说你当时还不清醒,可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应该是叫挼蓝吧,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云岫如是想着。 她不想再去思考自己姓谁名谁,挼蓝便是挼蓝吧,这名儿也甚是熟悉,或许自己真就叫这名字,说起来这名字可真不大像闺中女儿那些软趴趴的名。 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漂来?从海上漂来?为什么会在海上? “你这两日都反复念着‘挼蓝’和‘栈渡’,那‘栈渡’可是你心上人?” 云岫蹙额,难怪喉咙干,原来是话说多了。 “栈渡”这名字也很耳熟,可是自己根本想不起“栈渡”是何许人也,长什么样,身长几许,家住何地…… 脑子里翻腾着,越深入思考越是绞痛。 “实在想不起,就别想了。”女子笑起的时候,唇边有俩小酒窝,娇俏可喜,“我叫晋南笙。” 云岫点点头,很是困难地想要声,最后只念出了一个“晋”字。 “樱之去给蓝姑娘端碗水来润润嗓子。” 晋南笙用手掐着云岫的脸儿,晒了几日了,还是触感柔软。 她那日便注意到了,这海上漂来的女子,有着绝色的容颜。 这张脸,可以称之为雅致,佳颜天成。肤若凝脂,双颊扫人间三月初绽的芳菲之色,蛾眉长睫,未睁的双眼不免让人揣测,遮掩住的是否为亮比星子的明眸,唇上几分玫瑰色,竟使得人联想到檀口含羞。 如今她睁了眼,双眸似水,似平静无风的雪山湖水,待偶来的风一过,潋滟起万里波光。眼神也如冰湖一般,冷而疏离。 晋南笙不禁抚上自己的脸,该死的,海边风大,吹得自己这倾城容颜都打了个大折扣。过些日子去讨些珠贝粉来搽搽,兴许能好些? 她出神地思虑着如何养颜。 在云岫微微扬起脸看过去时,这女子明眸皓齿,实属佳人。 “阿姊,水来了。”樱之两个大拇指扣在木碗里,碗中的水因了她急促的步子往外抛洒了小半。 樱之是晋南笙的二妹妹,大妹妹前几日在海边戏水被浪潮卷走,她独自撑船去寻了好远,无果而归。没想到系船之时,碰上了冲上河滩来的云岫。 “那樱之在这里好好看着蓝姑娘,阿姊去去就来。” 樱之是个伶俐可人的丫头,她还顺道带来一个勺。 小勺先沾些水,润了润云岫的唇瓣。 她觉着云岫干裂的唇被滋润的差不多了,舀了一勺送到云岫嘴边。 “哎,蓝姐姐,张张嘴。”樱之乖巧地唤道。 云岫配合地启口,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里灌水。 烧灼感缓解后,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再需要了。 “行了,樱之,你去那边玩,要是二哥哥回来了,记得唤我。” 晋南笙往云岫脸上糊着姜汁,来回端详了好几遍,再抬手戳了几处碳点。 “齐活了!我的大妹妹蓝姑可还满意这张俏脸儿?”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一章 忠告 云岫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点点头。 真正被改变成什么样,她还不知道。她总不能爬到河边上顾影自怜,亦或是要来一面铜镜瞅上几眼。 晋南笙见她点了头,满意地拍拍双手,“我就知道你很喜欢。” 她又自顾自地说着:“我的大妹妹,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要仔细记住了。我不管你曾经姓谁名谁,是哪家的娇小姐还是落魄户儿,你落到我这里,就是我的大妹妹蓝姑。在这个岛上能活下去的人,要么有天定的运气,要么有超凡的实力,要么是勤恳到连老天爷都妒忌,若是碌碌无为,好吃懒做,或是偷奸耍滑,指不定哪天便是尸首异处。” “我再同你讲一句,你这大难不死的运气可不是这里需要的,别自恃幸运,总有人比你更走运。你的脸太容易招人妒恨,我先帮你遮掩一番,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得谨慎小心。” 云岫在脑子里再三思量晋南笙的话,在未知的海岛上,要活下去,只能听原住民的忠告。 “天定的运气,超凡的实力,勤恳到老天爷都妒忌。”这都是些什么规矩,上天赐予的好运,屹立于巅峰的实力,还有兢兢业业的勤奋做事。 前两类人,放眼于人海中也找不出几个,唯有第三个要求,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冒昧地问一句,南笙姑娘属于哪一种?” “我?哪种都不是。” 晋南笙丢下一瓶金疮药与一把小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无形的风带来远远一句:“自己将伤口处理了。” 她可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云岫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琢磨起这女子的脾性。 干脆利落?直爽洒脱?好像都能沾边,但都不足以概括她这个人。 云岫勉力支起身子,忍着钻心的疼痛坐了起来。 额上湿漉漉的,碎黏在一块,都是因了方才挣扎起身时渗出的冷汗。 缓缓抬起伤手,她心中一沉。 祸不单行的自己,究竟是如何搞得浑身是伤?手掌上的贯穿伤,铁定不是在海上漂流时不小心划破的,深可见骨的伤,明显是利器所致。 是得罪了谁吗? 晋南笙刚巧提到了一个人——栈渡! 心上人大抵上是不可能了,晋南笙提起这人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半分触动。说不定便是仇家,所以才使得自己念念不忘…… 如此想来,倒也能稍微理清这些乱如麻的事儿了。自己是有仇家的,到这里并非偶然,得亏贼老天眷顾,才捡回半条命。 手指还不够灵活,她只得用指头与掌心相扣,压住纱布的一角。 她咬紧牙关,撕扯下了早已被血水和海水共同染成肉粉色的纱布。 “嘶……”云岫倒吸一口凉气。 这快要同肉长在一起的纱布拽下之时,她长舒一口气。 云岫并未有丝毫松懈,她又颤抖着手指捡起小刀,猛然刺进皮肤,毫不怜惜地剜出溃脓处的血肉。 小刀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暗红的血迹顺着刀刃流淌,渗进沙石之中。 她浑身已是湿透。 小心翼翼地拨开血肉,尽可能地将伤口撑开,再吃力地握住金疮药瓶身,往伤口处倒。 “嘶……”她的眉头紧蹙。 很多人的伤口长时间长不好,就是因为惧怕疼痛,放任不管。但他们忘却了,如果是重新撕开伤口,让脓血流出,疼上一阵子,新鲜的血肉便会长好。 无论有多痛苦,只要还活着,就有新生的希望。 她,还活着。 云岫缓缓地直起身,长时间瘫在一处的身子有些不听使唤,她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平顺了些。 一步一步地踏稳了。 腿上虽然还有些软,可她能正常行走了。 云岫朝着晾晒的竹竿那里走去。 “挼蓝,里屋桌上有包扎用的白纱,你自己给裹上。你可别瞧上我的缎花鸳鸯被,血淋淋的手便往上蹭,我还指着用它个十年八年呢。”晋南笙扯着喉咙说道,她这般直爽,坦然使得云岫心上有所慰藉。 晋南笙一点一点地拈下渔网上挂着的枯枝败叶,她很是爱惜这张渔网,每到晒网时,她便会用心地拣尽污物残渣。 日头稍偏,她又往下压了压竹笠。 屋外是矮篱笆圈起的小菜园,可是里边的菜叶枯瘦黄。 还有一株叫不出名的矮树,上边有鸟儿筑巢。 她在屋外审视了好一阵,这一间屋子只能用残破来形容。屋顶上的稻草都被雨水冲刷开了。 云岫低着头进了屋。 她张望四周。 破败的茅草屋里,没有想象中的别有洞天。 墙上挂着破损泛黄的画卷,细看之下,能大致分辨出这是坐莲的菩萨,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清。供奉用的香炉里歪歪斜斜地插着燃尽的香烛棍儿,积在上面的尘土,昭示着已经很久没人续香火了。 左边有一间小屋,遮着厚厚的布帘子,不知帘子后是个什么景象。云岫猜测里边是堆砌的各类杂物。 右边是敞亮的闺房,云岫犹豫片刻,还是踏过了那道界限。 窗边有一陶土罐儿,里边放着几枝青绿,都不是花枝,仅仅是从树梢上折的枝桠。 陶土罐旁,整整齐齐地放着剪子,针线,以及伤药等物事。 云岫用白纱缠着手掌,牙齿与手配合着系了个结。 正准备往外走,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扭头一看。 所谓缎花鸳鸯被……真是个别致的东西。 七拼八凑的布块,五颜六色的挤在一起,真算得上夺目。 上边还真有一对儿鸳鸯。 可若是晋南笙不说,初次见到的人也许都会赞一句:这浮绿水的花鹅还称得上有模有样。 云岫撇撇嘴,她已忘记了言语评说。这用上个十年八年的……不敢想! 甫一迈出屋子,她眼尖地瞅见跌跌撞撞地从林间奔出的穿花布衣服的丫头。 樱之只顾着往家里跑,没注意到脚下石子,磕了上去,摔了个嘴啃泥。 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的同时,还不忘高声喊道:“阿姊,阿姊,二哥哥回来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二章 筵席 晋南笙并没有走上前扶起摔倒的妹妹,也没有关心她是否有磕伤哪里。 她向来都是寡淡的。 樱之很清楚她的性情,满不在乎地从泥地里爬起,连沾了泥土的地方都置之不理,只一心冲着晋南笙跑来。 “今儿个二哥哥设宴呢,阿姊你要捯饬一番才能去见他。”樱之抱住晋南笙的臂膀,如八爪鱼一般贴在她身子上,她清理渔网的手被迫停下。 晋南笙将樱之从身上扒拉下来,嫌弃地拍拍被樱之蹭上的泥土。 而后矮下身子,瞅见樱之膝盖上蹭的泥,手指蜷起,弹在了她的脑门上。 “呆头鹅,下次还敢不敢跑这么快了。” 樱之小嘴儿一瘪,委屈道:“这还不是阿姊说的,要我见着二哥哥就传信儿呢。” 晋南笙在她鼻子上一刮,“你说说,我有让你跑这么急吗?” 樱之一听这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可我知道阿姊想二哥哥了呀。”樱之仰起脸,噘嘴道。 “我想不想他,你可能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你这小嘴翘得,都能挂壶了。” 樱之突然正色道:“阿姊,方才我同你讲的那事你听清了没,要仔细捯饬一番才能去见二哥哥!” “为何?”晋南笙敛起笑意,她深知樱之不会平白无故有这种要求。 樱之忿忿地说道:“二哥哥从海上带回来一个好漂亮的姐姐!” 好漂亮!这三字猝然戳中了晋南笙的心窝。 她拎起樱之的耳朵,“难道你阿姊的美貌没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吗?” 樱之呆望着晋南笙的凑近的大脸,咬着下唇摇摇头。 云岫打篱笆边上路过。 樱之的视线定在了云岫孱弱的身子上,那几欲被风吹走的身子骨,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 樱之吞咽着唾沫,她斩钉截铁地说着:“那个人比蓝姐姐还要美上三分!” 云岫微微偏头,看定樱之。她觉着自己不在意容貌,所以听得樱之这话,只好以浅浅一笑回应。 樱之的眼睛往上瞟了些,“阿姊……这是蓝姐姐吗?” 蜡黄的面色,还配上几颗传神的黑痣。樱之觉着自家阿姊的易容技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如果这可以称为易容术的话。 “二哥哥真带了漂亮姑娘回岛上?”晋南笙刻意在“漂亮”二字上加重了音,她知道,他出海归来时偶尔会带上几个丫头来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可樱之这般提及,此事不能一笑置之。 樱之点点头,她又详细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个女子的面容。 晋南笙沉吟片刻…… “我得去看看!”她的手在腰上系的围裙上擦了擦。 云岫茫然地看着冲进里屋捣腾自己的晋南笙。 这俗世间的情情爱爱总是让付出真心的那一方患得患失。 可若是世上都为冷情之人,失去了这种付出的意义,那么也不会有半夜隔墙吟诗抚琴的人,不会有故意丢帕待情郎的人,更不会有背弃所有义无反顾地伴彼此日暮天涯的人。 这五月的日头晒得自己有些晕眩,她不顾形象地蹲坐在晒网的竹竿旁,她捏捏鼻根,想使自己清醒些。 后又想起,应该是好几日没进食了,她抚上肚子,舔舔嘴唇,腹中饥馑,一直未得食。 樱之适时地递上了一块馒头。 “喏,先填填肚儿,晚些时候我们都要去二哥哥那的。” “谢谢。”云岫接过白面馒头,一口咬下,含糊不清地问着,“为何都要去到那边?” 樱之对云岫解释着,每当二哥哥回岛上便会设宴请全岛的人,所有人不得缺席,若有缺席者被巡查的人现了,就会依照二哥哥当时的心情决定是挨板子还是束住手脚挂上大石沉海。且席间会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每个人至少要参与一项,赢则受奖,输……结果由天定。 这场筵席,杀机四伏。云岫如是想。 活在别人嘴里的“二哥哥”是何方神圣,她倒真想去会会。 “我的二姐姐可能也是……”樱之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她垂着头,不住地绞着手指。 “樱之!”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晋南笙手指一横,“自己掌嘴!” “阿姊……” “阿姊的话可以不听了是吗?” 樱之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刮子。 直至嘴角都渗出丝丝血迹,晋南笙才让她停住了手。 云岫眼神一凛,这小小的海岛,着实不能掉以轻心。晋南笙也是在保护自己的妹妹,不能因多言而犯下不可挽回的错。 “你让樱之给熬些姜汁,她知晓该怎样做,然后你将露在外边的一截脖颈子与手指尖到腕处这一段都给涂满了,以免教人看出什么来。”晋南笙嘱咐道。 “好。” 樱之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她不肯抬头,低声地说:“樱之明白。” “我先去二哥哥那,你晚些同蓝姐姐一道来寻我。” 晋南笙已褪去渔家女的装束。 她选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外罩白色轻纱。系衣裙同色腰带,腰带上以绣工点缀几朵月见花。三千青丝绾成髻,斜插金钗,不再似之前那般大步流星,莲步轻移也是别有意味。 再淡施脂粉。 她本就是美人。 朱唇轻启,再叮嘱了一句:“隔墙有耳,万事小心。” 樱之咬着唇颔首,云岫只淡然地勾勾唇角以示明白。 “其实阿姊是个很好的人哪……”樱之放眼望着晋南笙的背影,她想同云岫辩解自家姐姐并不是恶人。 “我知道。”云岫眉眼一弯,在心中默念道:樱之也是个很好的人哪。 樱之又说道:“二哥哥人称狗爷,你要如我与阿姊那般唤着二哥哥,别人只称他为狗爷或是二公子。” “二哥哥?” “对!”樱之往她手里再添一块馒头,“你现在是我的二姐姐了,定要记好了。” 当晋南笙到了狗爷设宴处,才意识到樱之还是说得太过简单了。 她嗤笑一声,蛾儿雪柳黄金缕又如何,百年之后谁又不是一抔黄土? “这位妹妹,我瞧着你好生面熟。”一只手搭上晋南笙的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三章 面熟 晋南笙猛地回头。 冷眼扫过。 “这位姐姐?”晋南笙的目光落在了她染了蔻丹的手指上。 这蔻丹也染得不匀称,像是一个生手自己琢磨出的法子。 女子识趣地缩回手,有些难为情地低声说道:“对不住,我见你背影太像我一位故人了。” “姐姐见我很是面熟,可我倒是见姐姐面生着呢。”晋南笙掸了掸刚被搭过的肩。 虽说这个女子容貌并不出众,放到人群中别人也不会多瞅几眼,可就算是如此,她也不曾见过这女子。 晋南笙打量起她略显高壮的体格来。 女子竟因了她审视的目光羞红了脸,手往身后藏。 “我……我今日才到岛上。兴许我与妹妹再见上几面,你便不会觉着我面生了。” 她的声音微微上扬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粗。 晋南笙想着,也许是小门小户的农家女,打小就要下地干活,所以身子骨结实些也无可厚非。 声音嘛……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她自己的声音也算不得娇柔。 晋南笙没再多想,权当她是认错人了。 “我内急……”女子忽道。 晋南笙手一指,“姐姐且往那方去。” 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这些私事儿都要摆到明面上来说。 她在这里驻足观望,女子有些僵硬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刻意缩小步距。 “你在看什么呢?” 左眉至左眼上有一道长疤痕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青哥儿觉着这女子是否有些怪异?”晋南笙收回神思,看清来人是张青后,她随口问道。 张青挠挠头回答道:“不曾觉得。爷这次带回来许多姑娘,其中不乏风尘女子或是小门户出来的农家女,且不懂规矩的也不少,南笙姑娘定要放宽心。” “也许是我多虑了。” 她思量着,张青的话无非是在委婉地告诉她,二哥哥这次带回来的女人都不足为惧。 “南笙姑娘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那被晋南笙注视着离开的女子行到一处无人之地,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打在自己脸上,暗骂一句:“幸好遇上个二愣子,哥哥啊哥哥,就你这乔装的本事,不出一日便会被拎去浸猪笼。” 当然,没人听见她的牢骚抱怨。 “青哥儿今日怎么没同他们在手上过几把?” 晋南笙往围作一团的赌徒看去。 那群人正在往桌上丢铜子儿,矮小的立隼撂了一篓子海鱼在上边,叫嚷着要用这篓子鱼来翻本,其余众人都在揶揄他。他是个心大的,不论好的坏的都照单全收,只要能把鱼变作筹码。 她知晓张青一向是好赌的,不和那群人混作一气反倒有些摸不透。 张青抬手抚过眉上的伤疤,摇头说道:“最近几日心上总是不安,还是收敛些。” “令堂身体可好?”晋南笙似是想起了什么。 张青家中的瞎眼老母亲还要他领月钱回去侍奉,一对母子就指着那几吊子铜板活了。 “近日尚可。多谢姑娘关心。” “那青哥儿在忧愁些什么?” 张青怔住,他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约摸是累了罢。”张青张口便答,他也不知为何,最近几日都有些沉闷,无心赌钱。 “二哥哥要在岛上歇几日,你倒可以跟着落得个清闲。” 张青点点头,“爷这一票做了,够弟兄们吃很久了。我们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了,剩下的,就交给潜族人了。” “我总觉事情太过顺利,反而会不可控,你们多留些心。” “姑娘遇事冷静,凡事都面面俱到,爷有了姑娘可谓是如虎添翼。” 晋南笙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周围扫。 “我之于二哥哥,不过是饭后的蔬果,可有可无。吃饱了饭还能嚼几粒枣儿,挑不到喜欢的也可以搁下不碰。” “嘿!南笙姑娘言重了,爷从来都当姑娘是宝呢。” “可……” 晋南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不远处传来的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 “阿姊!” 晋南笙无奈地耸耸肩,对张青抱歉地笑笑,“樱之来了,失陪了。” 张青会意地点头,“樱之姑娘是个伶俐可爱的丫头,再长大些可不得了啰。” 她听得张青如此夸赞樱之,脸上扬起一抹笑。 樱之扑过来一把搂住晋南笙的腰,鼻子吸溜着,小脸儿在她衣裙上蹭来蹭去,“阿姊好香。” “这话说得,难道我平日里是臭的?” “阿姊平时也是香的,今日是格外的香。无论阿姊哪个模样我都是爱的。”樱之的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她从不吝啬赞美晋南笙的话。 “你这妮子,才多大年纪就把爱挂在嘴上,你可清楚什么是爱吗?”晋南笙打趣道,将她从自己腰上扒开,为樱之理了理衣襟。 “阿姊与二哥哥之间就是爱!”樱之昂起头,面露得色。 “成天胡说八道。” 云岫望着渐行渐远的张青出了神。 “挼蓝?”晋南笙伸出手在云岫眼前晃晃,“你怎么了?” “只是见这人,感觉是认识的,我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晋南笙漫不经心地答道:“方才还有人将我认错呢,你瞧着那汉子眼熟大概也是认错了罢。” “南笙姑娘说得是。” 樱之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往赌徒堆里走去。 “樱之姑娘来了呀。”立隼吸溜着鼻子,扯起半截袖子便擦掉鼻涕。 樱之努努嘴,稍带嫌弃地说道:“立隼哥哥是被张青哥哥的旧疾给传上身了吧。” “说不准儿就是那个老小子给我染的。”立隼毫不客气地顺着樱之的话接下去。 云岫的心湖里如丢投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泛了几圈涟漪后又消沉了下去。 “樱之今日买大买小?”缺了一块耳朵的男子指着未开的骰盅问道。 樱之将手中的铜币放到“小”处,云岫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腕把钱币往“大”处推。 吴问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这位姑娘是……”他矮下身视线与樱之持平。 樱之挽住云岫的臂膀,“这是我二姐姐。” “樱之可还记得我是谁?” 她蓦然回头,喜上眉梢。 “二哥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四章 狗爷 这个岛上的人只知道樱之口中的“二哥哥”是狗爷。 没人知晓他真实的姓名。 也无人真正摸清了他的家世背景。 有人说,他是被女帝囚在岛上的质子。也有人说,他是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时差了半招落败后被迫到这里来安身的。 总之,这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 至少在这群赌徒看来,是这样的。 狗爷摇着折扇,缓缓而来。 今日的他已是疲惫不堪了,他连走路都嫌累得慌,可坐步辇又显得自己太娘气了。 无人能懂他的忧愁。 云岫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折扇上。 白色扇面上没有任何花饰,甚至连题字也没有。 干干净净的扇面。 她原以为被所有人忌惮的狗爷,应该是个彪形大汉,真见着了,又只能自嘲地笑笑。 这个狗爷,可以称得上是皎皎少年郎。 眉眼秀气,却不是女儿家的娇媚。 唇红齿白,柔和了他硬气的脸廓。 明明自带几分清冷之色,偏要披上织着团团大花的花袍子,红的绿的好不惹眼!给他这人平添了一抹喜气。 他走到樱之身边,折扇一收,敲在了她的头上。 “你这小丫头,满脑子光想着赌了,我走了这么几日,你都不曾想我半分。” “哪有!”樱之一蹦,手环住了狗爷的脖子,下颌抵在他肩上,“我可想二哥哥了。我阿姊也很想二哥哥的……” 狗爷听了这话,爽朗地笑出了声。 这时候,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过来。 晋南笙微蹙秀眉,这两个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儿,真是令人作呕。 她刚到的时候,那边一群莺莺燕燕便已经姐妹相称,拉扯着家长里短。 里边倒有几个容色不差的姑娘,却只是在互相攀比着谁的朱钗样式新,谁的胭脂又是市面上最自然服帖的。 都在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并没有找到樱之说的“好漂亮的姐姐”,于是作罢往熟悉的人堆里来了。 原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阿姊阿妹打堆堆也就罢了。 没想到她们看到狗爷来了,还主动迎了上来。 狗爷稍稍收敛了笑意,将樱之放到地面,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一向是笑脸迎人,可嗅着这满头的味儿他也快笑不出,他并不想就着这刨花油香喝酒。 “翠娥?”狗爷试探着问道,他哪能一次性记住那么多女人的名字,一个女人堪比三千只鸭子,吵吵嚷嚷的使人头疼,他能勉强记住几个已经算不错了。 其中一个女人捏着手绢娇嗔道:“小女子名叫栗玟,不是爷念着的翠娥,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她这一甩手绢,扑面来的脂粉味呛得狗爷打了个喷嚏。 “那这位妹妹是?”狗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另一个女人只顾垂着头绞着自己的帕子,细声答道:“小女子……名叫环佩。” “好名字!”狗爷赞道,不知他这赞叹是真是假,“本就是个玉人儿,再配上这名儿,当得上粉妆玉砌。” “爷谬赞了。”环佩头埋得更低了。 狗爷感受到身后审视的目光,当他回头之际,只见得那群赌徒还在往桌上添筹码。 没有人? 那为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云岫将自己隐在角落,她不得不佩服狗爷对周围情况的细致入微。她刚一看过去,那人就回了头。是多么可怕的感知力! 这个看似风流书生的岛主,不是个简单的人。 “栗玟。”狗爷用折扇点在了她半露的锁骨上。 唤作栗玟的女人忽的红透了脸,胸脯一起一伏,惹得一群赌徒咂舌。 “还有……环佩。”狗爷的折扇又搁在了环佩的手背上。 “你们,要不要结伴去那方看看海景?”狗爷指着某个方向,笑问两人,“私以为,那里是我这岛上观海最佳位置,希望姑娘赏个脸,与我共享这美时美景。” 共享? 意味着能同狗爷共处一地,真是莫大的福分。 栗玟与环佩激动地无法言语,只一个劲儿点头。 “那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狗爷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两个女人像是被蛊惑一般,手挽手往狗爷指示的方向去了。 “笙笙,你同我一道去看看筵席准备的如何了。” 狗爷搂过晋南笙的细腰,鼻尖蹭过她的梢,“那些刨花油都不如你。” 晋南笙抿唇不言,他怎能将她与那些女人相提并论! 吴问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樱之仰着头问着这个高瘦的缺一块耳朵的汉子:“吴大哥,你在念什么呢。” “不可说,不可说。”吴问摆摆手,继续招呼着大家下注。 庄家是一个叫穆虚的男人,他在等待所有人都加完了筹码才开盅。 樱之的小虎牙磕在下唇上,咬出了一道苍白的印子。 她到底该不该听二姐姐的话? 她是个历来都有好运的人,每次同他们赌骰子,必定会赢上些东西。 她痴痴望着“小”字那边的黑色桌面,在心头来回琢磨。 立隼又从放在“大”处的篓子里摸出几条小鱼,拍在了“小”那边,“这是我给樱之丫头押的。” 他早就看出樱之心心念念着的事,只是碍于她二姐姐的情面不敢直说。 “买定离手。”穆虚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老穆开盅吧。”众人纷纷喊道。 “慢着!”有一人高声喝道,随后声音一软,“先来一碗鲜肉汤吧。” 满手油污的厨娘捧着一碗面上飘着几粒葱花的肉汤凑上前来。 “穆大嫂,你是来帮老穆出千的吧。”立隼嬉皮笑脸地接过肉汤,顺道打趣着穆虚和红楼。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开了。 这岛上谁人不知穆虚与红楼是一对儿,可规矩是死的,不论这里谁与谁看对了眼,都不能成亲。 为何? 岛主一日不娶,岛民便只能跟着捱一日。 “隼儿,你只适合啄肉渣,不配喝老娘的汤!”红楼两指一戳,立隼双手稳扣着的碗倾斜了,径直往下掉。 立隼手一捞,碗又回到了手里。 “嗨,我说穆大嫂,你这也忒小气了吧。” 红楼的手指一抹碗底,装着肉汤的碗竟往上一蹿,再翻了个面。 “多谢嫂子心疼,帮我吹冷了汤,我喝着痛快极了。” 躺在地上,张嘴接倾倒下来的肉汤的立隼,横过袖子擦擦嘴。 云岫突然了愣。 这岛上卧虎藏龙,当真如晋南笙说得那般。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五章 卧虎藏龙 天定的运气,超凡的实力,勤恳到老天爷都妒忌。 她想,她已经见识过第二种人了。 红楼手指头上的功夫已经是登峰造极,不曾想过在这里能见到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如意指”。红楼的功力不浅,按照她这境界,她的手指能轻而易举地洞穿铁板,凿穿冰窟。 立隼也不可小觑,能只手接掉落的碗,且碗里的汤一滴不漏。在红楼二次力的时候,反应如此之快的将击飞的碗再往上抬,等待碗在高处倾覆,而后安心地卧地喝温热肉汤……他应该是练“快”功的,人道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穆虚虽是冷冰冰的,但他玩骰子的技艺也是炉火纯青,在最后一瞬改了点数,使得樱之猜错,真是个中高手。这人根本不需要出老千,全靠修炼的“气”来摄物。 她在这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耳边乍然响起吴问的声音,“人要想活得久些,就莫要多管闲事。樱之的二姐姐早就换了好几个了……” 诛心式的话语,通过传音功只落入她的耳中。 她心中一合计,吴问周身罡气证明了他是内外兼修,却还不足火候。 吴问应该是第三种人,靠自己的诚恳老实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他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别人的心事,他一眼便能看穿,典型的扮猪吃虎那种人。 云岫又深想那句“早就换了好几个”。 所以她的出现不会让人生疑,原因在于这个“二姐姐”从来都不是特定的一个人,是可以被替换的。当时樱之说她的二姐姐可能也是…… 那后半句,她现在完全可以补得严丝合缝,樱之的二姐姐可能也是因为岛上的规矩或是在狗爷的游戏中丧生了。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在配合着狗爷玩危险的死亡游戏。 他们把自己的命交托在这局游戏里,有的人在等待时机摧毁自己,有的人在享受猎杀与被猎杀之间的激情,还有的人只想好好活着。 “还有谁要喝鲜肉汤吗?”红楼提着一口气吼出。 “给我来一碗。” “嫂儿,我这要呢。” “我!” 嘈杂的声音拉回了神游在外的云岫。 在云岫思考的这段短时间里,穆虚早已开了盅。 在这场小赌里边,买“大”的人赢得钵满盆满。 樱之沮丧地收着赢来的钱币,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赢。 立隼叹息道:“丫头,我这几条鱼可便宜你了,晚些时候你带回去让南笙丫头给你熬个汤补补,瞧这脸儿瘦的。” “你喊我丫头也就罢了,你呼我阿姊也是丫头来丫头去的,就这么点年纪还爱占嘴上的便宜,羞不羞。” “我这人的脸皮厚着呢,就算羞了,你也瞧不见。” 立隼和樱之一人一句地吵着。 吴问往之前两个用刨花油的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开席啰!”六虎子在外边喊道。 “这开席时间提前了吧,鲜肉汤还没喝上呢。”小王八在穆虚后面嘀咕道。 红楼抄起手里的大勺便往他嘴上敲,“小心哪天你因为这张臭嘴变成死王八了。” “我还等着活成大王八,老王八呢,红姐儿休要咒我。”小王八拽着穆虚的袍角,冲着红楼嘟囔不停。 红楼提着大桶,勺子一伸,舀出满满一勺子,“我不仅要咒你,还要用热汤糊了你的嘴。” “那我可真成死王八了。”小王八往地上一瘫,脑袋一歪,伸出舌头,往外噜着唾沫。 红楼被小王八冷不丁的装死给逗乐了。 连带着冰块脸穆虚也扯扯唇角。 “你不一定能被我这肉汤给烫熟,但若要是爷亲自来请你,说不准我们今儿个的桌上就多一道鲜王八汤了。” 小王八一个鲤鱼打挺,直挺挺地立在了红楼面前。 “多谢红楼姐提醒。” 不能在狗爷眼皮子底下胡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纵使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儿,一碰上了爷,无论如何都要收敛起这一套逗乐的本事来。 说不定爷在附和着大笑的时候,心里已经谋划好了眼前之人该如何让他满意地死上一死。 譬如先前那两个女人。 现在已经被浪涛吞没了吧。 有人摇头晃脑地念着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哪怕王八现在熟了,我也是一筷子都不夹,嫌臭。” “何不愁,你个龟孙儿。”小王八飞起一脚,直直踹向何不愁。 何不愁看起来敦实的身子竟然轻如燕地往旁边一躲,“王八儿你的腿当真和那壳子里的玩意儿差不多短。” 小王八自然是知道何不愁正拐着弯骂他真王八,他不恼反笑,“我要是壳子下的短腿儿,你便是睡觉睁一眼闭一眼的绿头鸭,不仅绿,还是个尖脑壳。” 红楼“噗嗤”一笑,何不愁的小娘子在两年前就不知所踪,这事大多人都避讳着,不敢当着何不愁的面提出。 可小王八口无遮拦地骂别人娘子不守妇道,真是不够厚道的。 不过他们都习惯了王八和鸭子互相揭短。 何不愁抬了抬眼皮,不以为意。 “真是人如其名,不愁了?”小王八追着何不愁问道。 何不愁背过手,斜睨着小王八,“竖子不足与谋!” 云岫冷眼看着,小王八的腿上功夫已是无以复加,然而何不愁仍能轻巧地躲过,可见他是深藏不露。 这岛上究竟有多少高手,她快要数不清了,好似每一个人都是隐在暗处的高手。 这些人聚集在这岛上究竟想要做什么? “今日的菜肴是否不合大家口味?” 还是那个摇着扇的狗爷,身边没有了晋南笙。 “爷!”众人齐声喊道。 “不合口味,那便撤了吧。” 狗爷没有在开玩笑,他说的撤,一定是直接倒泔水桶了。 众人争先恐后地坐满了席位。 一群莺莺燕燕也不再提着一口气憋出杨柳细腰,展示自己的婀娜身段,在狗爷的威慑下纷纷入座。 席间歌舞不断。 云岫木然地嚼着海鱼。 樱之凑到她耳边说道:“二姐姐,我阿姊一直没出现。” …… 一轮弦月正高高的挂在天上。 照得微卷浪涛的海面闪动粼粼波光。 一群穿着紧身黑衣的人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走上大船。 “起锚!” “扬帆!” “顺风!”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号,嘹亮的声音是来自张青的。 他站在甲板上,随着船静静驶出海岸。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六章 知一地荒芜 “爷!”侍卫装束的人如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一个下巴才冒出点青胡茬的少年来到席间。 狗爷嘴角明显上扬,在他无趣的人生里很少有事能让他自内心的兴奋。 很少,不代表没有。 譬如,捉到缺席的人,算是其中一件。 “这是哪家的乖乖呢?”狗爷摸了摸下巴,笑意更深,“我瞅着蛮眼熟的,是王嫂的二孩吧?” 被点到名的王嫂噌地起身,脸色苍白,手藏在围裙下,试图掩盖她停不住的颤抖。 她扑到狗爷脚下,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面上,没有一丝犹豫便将头往地上砸。 她清楚地知道,礼佛般的磕头是没用了,那些个不痛不痒的仪式根本不能动摇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她只得死命地以头抢地,希望能得到狗爷些许垂怜。 她用余光瞥见狗爷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分毫。 “王嫂这是何意?”狗爷故作不明白,他嗤笑一声。求佛都无用,更何况是求人呢? 尘世间的人,多是愚昧,他们总是不相信所谓的信仰,说到底神佛没有任何意义。 额头上的血肉模糊,顺着鼻翼淌下的血珠子,王嫂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她还在奢求着狗爷有一点点心软,带着气音的哭腔抖落出一句:“爷,我二孩今日染了风寒,我怕他到席上惹了众位,故让他在家中躺着养病……” 王嫂的解释似乎很合理,怕把疾病传染给大家了,所以让孩子在家中休养。 狗爷忽道:“阿一,你在哪里把这倒霉孩子找出来的?” 被狗爷唤作阿一的侍卫眼神无光,声音却很是高亢,一字一句地答道:“属下是在他的床下将他找出的!” “养病这事,怎能如此敷衍?无人照料,竟滚到床下,可怜的二孩。”狗爷走向那少年,指头轻飘飘地点在他额间,“既然抱恙,我们也将规矩降一些。” 规矩! 噩梦般的游戏来了。 云岫轻放下筷子,她怕碰响了碗边,吸引了他人注意。 樱之拉了下她的袖口,“二姐姐,别担心,二哥哥意思是留他一命呢。” 王嫂跪着爬到狗爷脚边,又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爷宽宥体恤,多谢爷宽宥体恤……” 云岫微眯起双眼,等待狗爷的游戏。 狗爷带了几分讥嘲说道:“这孩子命苦,我们玩些简单的罢!” 阿一会意,做了几个手势,几个隐在暗处的侍卫抱来了细长的瓷瓶。 通体白,瓶口约摸核桃大小。 他们用粗绳将四个瓶子绑在了少年的身周,再往他头顶上放了一个。 这瓷瓶重量可不轻,刚绑了两个,少年瘦弱的身子明显晃动了一下。 全部都压在身上的时候,他喘了好几口粗气。 王嫂的二孩是在场大多数人看着长大的,看着大喘气的少年都有了些于心不忍,可没人敢忤逆狗爷。 云岫估摸着身周的四个瓶子还好,只怕头上顶着的那一个不小心摔了,狗爷的惩罚可能得搭上他的小命。 但她在少年的眼中并未看出恐惧,相反,他竭力挺直腰板,十分坚定的目光里带着大无畏的坦然。 她不由得想了想这少年若是能熬过这一劫,长大后必成一代英杰。 “去把知芜姑娘请来。”狗爷招招手,唤着阿一。 阿一颔首,往小院走去。 “岛主,今日我若死不得,日后必当百倍奉还!”少年狠狠地“啐”了一口。 狗爷不怒反笑,掐住他的下巴,指腹蹭上少年点点胡茬,拇指用力,压在了他的唇角,少年的唇角顿起一块血印子,“未长熟的青瓜蛋子,我等你百倍奉还的那一天。希望能早些到来,我也能感受下五个瓷瓶加身的快乐。” “你这个比蛇蝎还毒的男人,你不得好死!”他将嘴里的血沫子喷到了狗爷的大花袍子上。 “耍嘴皮子谁都会,你心中要是真的有气,定当会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狗爷顺手从离他最近的女人手里接过带脂粉味的手绢,擦了擦少年喷在他胸前的唾沫,从袖袋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塞入少年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膛,少年又喷溅出一口血沫子,“只为了,一雪今日之耻!” 少年蓦然沉默了,他无法反驳狗爷这话。 这个男人,主宰这岛上所有人。他打小便听说这人以己之力将这座岛打造成了世外之源,又狂热于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这里的人,敬他,畏他,爱他,也恨他。 但没人能够动摇他分毫。 他原本是恨极了这男人,不想参与他的游戏,借故躲在家,却害得母亲为了他的死活下跪,磕头。 孝义当先,自己不仅不孝,还愧对了这些待他好的叔伯们。 他脑子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是糊涂的很,其实狗爷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然而狗爷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这事令他无解。 云岫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默不作声地往樱之碗里夹了一块油酥肉。 樱之噘嘴想要说道几句,被阿一的声音压住了念头。 “爷,知芜姑娘请到了!” 云岫顺着声源望去。 在场的人都在偷瞄这个传闻中的美人,早在方才便听了好几个人谈起“知芜姑娘”,他们都抱着一睹芳容的目的。 刚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谈论这事儿,能被狗爷瞧上,带上岛以贵客之礼相待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当云岫望进知芜的眼睛,像是落入了泥沼,就此沦陷。 水汽迷蒙的眼,比之浩瀚星空还要深邃。春水横生不及她盈盈眼波,青山黛岳皆化作她眉峰上一点。睫毛颤动,抖落了含春的泪珠儿,她微扬的唇角,凝住了人间光华。 鹅黄衣裙,衣领处挑着淡白的小花,衬得她颀长的脖颈子更加白皙。 当她抬手,收束好领口之时,众人才现,她的指尖滑过美人骨,扣上那粒小扣的短暂画面是连世间最美的画卷都无法比拟的绝色。 她福身,干净的嗓音不需要故作娇柔,“知芜请众位英雄好。” 云岫勾勾唇,知一地荒芜?这名字真真是带着对俗世的嘲讽之意。落在这人身上,一点也不违和,甚至觉着没有更美的名字配得上她的容颜。 樱之看看叶知芜,再回头端详云岫,努力回忆她的真实模样。她小脸儿一垮,哀叹一声:“这世上的事大多都能分个青红皂白,唯有……” “唯有什么?” “唯有……” 樱之咬咬唇,就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爷,你在哪个旮沓里将这等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儿给捡回来了?”小王八咂咂嘴,抓起红楼的袖子便擦上了嘴边流下的口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七章 致命游戏 红楼抡圆了手臂给了他一巴掌,拍在小王八的头上,搞得他七荤八素的,不知方向,只觉头上飞过几只没毛的鸟。 狗爷揽过知芜的细腰,也不顾身后灼灼含有怨念的目光。 晋南笙冷哼一声,坐到了樱之身边。 知芜将身子往外抽离了一些,奈何狗爷的臂膀将她禁锢在身周一纸薄的距离,硬生生地与她贴在一起。 她浅笑盈然,他眉目含情。 看起来像极了有情郎与女娇娥在传情。 小王八头上的鸟儿都落地了,他又蹿到前面叫嚷道:“爷与知芜姑娘真是一对璧人!” “王八儿嘴真甜,不知晚些时候爷会否赐你与鲨鱼在月下共舞,正好遂了你的愿,美事一桩,美事一桩。”何不愁打着哈哈,自从小娘子离别后,仅有的乐趣就是和小王八呛几句,他不敢想小王八真被狗爷丢去喂了鱼是如何的景象。 晋南笙心中苦闷无法与人说,她只能一人揣着气,烦躁地对着满桌菜撒气。 “阿姊,你刚去哪里了,我好生担心你。”樱之的额头贴上晋南笙手,她能感觉到她的手竟然凉得和冰窖里拿出一般。 晋南笙没有回答樱之的问题,只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海里的鲨鱼可吃得惯这细皮嫩肉的叶知芜!” 樱之心中一紧,她觉着身周传来的寒意比额上贴着的手还要冷上几分。 她的阿姊说不得脾气好,可一向心善,不爱和别人计较,这次真同叶知芜较劲了,她也不敢预设结果会是怎样,只能祈祷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叶知芜命大一些。 晋南笙用筷子一戳,一大块油酥肉在筷尖上滴着油。 她朝樱之的碗里一放,收回了手,重重地撂下筷子。 樱之吞着唾沫,二姐姐夹的可以不理会,但阿姊给的…… 她硬着头皮将碗里的油酥肉放在舌尖上,小舌头一卷,像吞药一般,再往嘴里猛灌一杯水,咽了下去。 她吐吐舌头,感觉嘴里全是那股油腻的味儿,又抓起杯子去接清水漱口。 云岫起身离席,她没什么胃口,也不大吃得习惯这些海味,满嘴腥味。 红楼递过一碗鲜肉汤,“姑娘不是岛上的人吧,吃不惯这些海味的话,可以每日来寻我喝上几碗鲜肉汤果腹。” “多谢穆大嫂。” 见云岫喝光了一整碗肉汤,红楼接过碗,嗔怪道:“我还没和穆虚成亲呢,我这年纪应该当得起你一声姐姐,你唤我红楼姐便好。” “红楼姐不仅人美,手也巧。” “姑娘过奖了。” “红楼,你来给知芜姑娘示范一下该如何做。” 听得狗爷的叫喊,红楼搁下碗,低声道了一句:“来日再细聊。” 来日…… 再细聊…… 她并未与红楼说什么,红楼怎会突然说了这句? 故意试探还是真要告知她一些事? 说起来,红楼的手艺当真是好,就鲜肉熬制,汤汁不稠不淡,恰好对了她的胃口,也难怪这里的人一听鲜肉汤都愿意赏个脸喝上一碗…… 厨艺高低也和心境有关,红楼应当是一个善良而幸福的小女人,这汤汁便是最好的证明。 云岫不愿再深入思考,等到下次找她喝汤的时候便能知十之**了。 她往狗爷圈出的游戏场地走去。 红楼双指夹住一支羽箭,双脚腾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回旋,腕上使劲,半截羽箭没入少年头顶的瓷瓶。 “嗡”,是羽箭还在高速旋转,箭尖与瓷瓶底之间摩擦出的音,隐约有火花弹出。 好强劲的腕力和指力! 果真如云岫所判断的一般,此人修炼的“如意指”已是世间巅峰。 狗爷取过一支羽箭,放在知芜手里,“知芜姑娘来试试能不能投中?” 知芜捏住羽箭,轻笑一声,“知芜不曾玩过这些,若要是不中,爷可莫要罚我。” “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不中定是要罚的,念在你是初次玩,若是中了,我自罚三杯水酒,若是不中,你便自罚三杯。如何?” “不敢不从。” 负着五个瓷瓶的少年,此刻腿已经有些软了。 两股战战,恨不得被人一刀给解决了,还痛快些。 这般那般的折磨,他勃勃不屈的心劲都快给磨没了。 狗爷把着美人玉臂,眉上弯弯是带着笑意的,唇上的弧度也是表达着他的情绪。 可是他眼底竟没有一丝喜悦。 他是隔了锦帕扶着知芜的手,云岫在想,该称他是礼貌还是说他对每个人都是有度的疏离? 狗爷带着知芜先投了一支箭,羽箭似流星,擦过少年的鼻尖,稳稳落入他胸前的瓶子,白色的尾羽漏了一小截在少年胸前的瓶子外。 “我与你说下,这个投箭很是讲究,这五个瓶儿,都有说法,投中头顶的那个视为大满,后背的那一个为中满,胸前这个是小满,左右两边只能算差的。” “那负着瓶儿的人可是一直不动的?”知芜抬起下颌问道。 狗爷挑起一边眉,他还未说,这女子就已经找出了问题。 “当然是。” “如此简单?”知芜对狗爷的话倒是半信半疑了,若是真的这般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惧怕他的游戏。 “当然不是,你得在马上投箭。” 以少年为中心,参与游戏的人围着猎场跑马,投箭。 听起来倒也简单。 只是叶知芜这等娇女子恐怕未修习过骑术。 樱之也挤到云岫身边,为这个明媚的女子捏了一把汗,可别就此折损在了这里。她还想等哪日与叶知芜混熟了,还要拉着她和褪去伪装的二姐姐比上一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知芜明白。”了解清楚了规则之后,知芜接过羽箭桶,她这是不得不接,俗事恼人,只得自我开解一番,打起精神去应对。 云岫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般,不自觉地便将目光凝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她像是有一种魔力,令人痴迷,心神被蛊惑,双眼只能紧随她而动。 阿一牵过一匹枣红马,知芜先用手梳理了一下这匹马的鬃毛,朱唇凑在马的耳边上轻吐一口气,悄声说了一句。可没人听到她究竟说了什么。 “姑娘是害怕这大马?它可是我马厩里最温顺的一匹,其他的都爱撂蹶子。”狗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与马熟络着,只觉有些好笑。 知芜拍拍马背,“马通人性,稍花心思和它有所沟通便好,我倒不是怕,只是辜负了爷一片心意。只望爷满足知芜两个小心愿。” “说。” “我需要一把弓。” “取长弓来!” 云岫突觉眼皮跳动,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阿一取来一把长弓,捧到了知芜眼前。 知芜取过长弓,脸上的笑意不增不减。 银白长弓在她的手中,她带着壮士无归的决然往前走了几步,猝然回首。 本是感到些微头痛的云岫又有点晕眩。 何故? 美人暗送秋波,那一个眼风飘然而到,心上似扫过一片羽毛,搔得酥酥麻麻,不知自己在何处。云岫低下了头。 樱之关心地问道:“二姐姐,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也许是海风吹得我有些头昏。” 狗爷饶有兴趣地问道:“知芜姑娘的第二个心愿是什么?” “知芜的骑术不能入人眼,得要一个人与我共骑。” 狗爷沉吟片刻,肯定了她的想法,“姑娘莫不是想与我共骑,我倒是可以……” “知芜不敢劳烦爷,”知芜为枣红马顺着毛,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被惆怅取代,“知芜只希望在场的哪位好姐姐能帮帮我。” “你看上的是红楼还是笙笙?”狗爷耐住性子问道,他明白叶知芜是怕被人说闲话。 “我自觉配不上红楼姐姐与南笙姑娘,还是想腆着脸问下那边的那个姑娘,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知芜已经盯上了云岫,她眨巴眨巴眼,又挠得云岫心尖尖都在颤。 “多谢姑娘抬爱。”云岫在狗爷的注视下坦然走上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知芜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挼蓝。”云岫不敢看她的眼睛,往下埋头,试图躲避她的目光捕捉。她并不怕,只是不想看她的眼睛,非要她给个理由便是她会在这对眼睛里迷失自己。 “名字很特别。”知芜眉梢上又爬满了笑意。 狗爷打量着这个面色萎黄的姑娘,着实提不起兴趣,又不想拂了叶知芜的意,勉强同意了。 “我十分期待知芜姑娘的表演。” “但望爷不要因此对知芜失望了。” 知芜的足尖轻点,旋身上马。 云岫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一袭鹅黄衣裙在马上稳坐。 知芜领口上的小玉扣莫名地消失了,半露着一线美人骨,若有若无。 总觉这人很是熟悉,可云岫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快上来呀。”知芜唤着站在一旁木然的云岫。 云岫中规中矩地踩着马镫上马背。 “你环住我的腰帮我操控马就行了,我不大会骑马。” 知芜顺势往她怀里倒。 云岫身子一僵。 知芜微微别过头,蹭在她肩上,迷离的眼里倒映着云岫的脸廓,她伸出手想要抚过云岫的下颌。 她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的一句“你瘦了。” 云岫并未听见她的话。 因为她在想别的事。 古话是——男女授受不亲,可这是女人,女人靠在自己的身上,也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可如何是好? 她拽过缰绳,顺道扶直了叶知芜。 “姑娘,我们该……” 云岫的话还没说完,叶知芜腿一敲马肚子。 枣红马得了令,撒开了蹶子冲出去。 绕场一周后,它驮着两个女子飞冲回来。 叶知芜取了一支羽箭。 挽弓的时候,纱袖往后退,留了一截霜雪白腕。 弓弦被拉满了,月光下的银白长弓像极了地平线浮出的一轮满月。 “嗖”,一支羽箭射出。 正中少年头顶的瓷瓶。 瓷瓶在一瞬间爆裂,得亏于红楼的一箭已经将瓷瓶消磨得差不多了。 碎瓷片在散开之时,知芜又拉开了弓。 第二箭,击飞了直挺挺落进瓷瓶的两只羽箭的箭尖。 在一旁观望的女子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为少年的大难不死长叹气。 少年如不是被绑在了柱头上,此时已经变成一滩烂泥了。 他在短短的这几秒之间,由死转生。 因爆出的冷汗浑身湿透。 知芜示意云岫在狗爷跟前勒住了马。 她将长弓递给了站在狗爷身侧的阿一,“献丑了。” 阿一接过长弓又隐回了暗处。 狗爷鼓起掌来,众人跟着欢呼。原以为这是个绣花枕头,没想过是有真本事的。 红楼率先赞道:“姑娘好身手!” “红楼姐姐过誉了。” 小王八腆着脸凑到马下,弓起背,“来,我给姑娘当踏脚垫。” 何不愁摇晃着头,又念到:“王八儿的壳硬,会硌着美人的脚。” “绿头鸭,你想硌人脚都不成,你只能被踩得秃噜毛。”小王八可不是在气,他与何不愁总是这般你来我往的呛上两句心里才能舒坦。 知芜摆摆手,“这位英雄莫要折煞知芜了。” “还是我来扶姑娘吧。” 狗爷伸出手臂,知芜手搭在上面。他稍一使力,便将知芜带离了马背,稳稳落在地面上。 “知芜有个不情之请。” “合情与不合情都得先讲出来,我才能判断究竟合不合理。” “这少年心性坚定,他日必大成,只留在这里做我们的靶子,未免有些屈才了,还望爷怜恤则个。” 狗爷一挥衣袖,“撤下去。” 阿一领了几个侍卫上去解了少年的束缚,取下了他负在身上的瓷瓶。 狗爷手一展,一块碎瓷片儿极速飞过,在少年的脸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给你长个记性。” 少年驻足不语,眼神狠厉地盯住狗爷。 王嫂连忙小跑到少年身边,摁住她瘦弱的儿子的头,自己也一低再低。 “禾儿,快给爷磕几个头,谢爷不杀之恩。” 少年王禾死死地顶住母亲的大掌,不肯屈就。 “士可杀不可辱!我读的圣贤书,我习的大功法不是为了给仇人磕头的。”王禾的眼中像藏着一条响尾蛇,它在等待时机反扑,恶狠狠地咬死看准的猎物。 狗爷指指他心口处,王禾意识到了什么,手伸进怀里,掏出了狗爷给的刀。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到你用这把刀把我的心给剜出。” 王禾从刀鞘里抽出小刀,他仔细地抚摸这把刀,这是手艺极好的匠人所打造的,刀锋尖利,他手刚一粘上去,就割破了他的指尖。 “禾儿!”王嫂恨铁不成钢地喝道。 王禾收刀回鞘,恭敬地对狗爷行了一个礼。 “我王禾今日承了爷的情,来日只会在杀你的时候留你最后一口气。” 狗爷觉得自己又找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一掀嘴角,“等你。” 王禾拽着王嫂头也不回的走了。 谁也不知道这对孤孀痴儿日后会是什么结局,也没人想知道王禾究竟能不能杀了狗爷。 毕竟狗爷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挫骨扬灰,何必执着! 而少年王禾并不会就此放弃他的铮铮誓言。 他日,定会在杀你的时候,留你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玩捉迷藏吧?” 虽说狗爷这是商量的口吻,可每个人都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他说了便作数了。 规矩很简单,每个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将自己藏起来。而后,狗爷会放出那只大宝贝——据说有野狼血统的大狗。在零点之前,不论生死。 被这只野性难训的大狗找到,是死是活,全由天定,因为谁也不能伤了他这只大宝贝。 有人与这条狗月下赛跑,跑进了海沟里尸骨无存。 有人与这条狗斗智斗勇,以为在树上待着就能安然度过,可这条狗把树撞断,再狠狠地用爪子踏平这人的脸。 还有人躲在浅水里,被这狗追到了深水里,不知所踪。 樱之拽住晋南笙的衣角,随着晋南笙走了。她是害怕这个游戏的,她的阿姊也不能完美应对这条大狗,她们一直都是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的。 方才筵席上这么多英雄美人,觥筹交错,顷刻之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芜杂。 阿一有眼力见地为狗爷搬来一张躺椅,再拿过一把蒲扇来为狗爷扇风。 凉风习习,月光大海,好不惬意。 狗爷安心地在躺椅上闭目小憩。 等到香燃尽时,就可以放出他的大宝贝——旺天才了。 想想,还是有点兴奋的。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狗爷伸出一根手指。 阿一麻利地解开了旺天才的束缚。 这是一条通体没一根杂毛的黑狗,它淌着涎,嗅过几个凳子上残留的气息,沿着小路迅速摸了过去。 小路那头没有云岫。 云岫在哪里? 她站在高树下。 树上有一人捏一个琉璃杯。 另一只手上是精巧的银壶,她倾一杯酒,唇轻碰琉璃杯。 晶莹的酒水珠儿在她下巴上打了个旋儿。 这人手稍松,琉璃杯从高树上跌落,洒出杯中的酒水。 云岫身形一动,探手接住了杯。 “好酒!”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八章 盛京最美的花 有的人在荒无人烟的小沙丘后褪去纱衣,露出精壮的膀子。 抓着蒲扇拍蚊子。 一拍一个准儿。 只只见血。 他用指腹抹去扇子上的血,舌头舔舐还残留着殷红血迹的手指。 “呸。”他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五月蚊虫咬,哥哥很烦恼。”蒙歌打了个饿嗝,百无聊赖地掰断了染了蔻丹的假指甲,“再去二愣子跟前晃晃,我就给暴露了。若是这般,爷会把我丢去喂鲨鱼吧……” 自言自语的他依旧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可是哥哥饿啊,饿了怎么能干活呢?” “幸好我有胸!” 他在胸前摸摸,掏出了一个大白面馒头,手指在快放硬了的馒头上戳了戳,还有温度,也不算是吃冷饭了。 一口咬下。 “我就是个苦哈哈,哪里需要哪里抓。”他含糊不清地念念叨叨。 蒙歌觉得喉咙里有些干涩,手边没有称手的装满水的杯子。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 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跌坐在地上。 “我为什么把我的胸给吃了?哥哥啊哥哥,你怎么是个糊涂蛋啊!” “这下不用二愣子……我也会给人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我这对大胸,怎得就少一个了,我把这独一个放中间成不成啊……” 没人听见他的哀叹与自责。 有的人在树上,好似没有现自己的酒杯从手里滑落了,也不知下面有人,顺手喝了她的杯中酒,更没听见那人赞了一句“好酒!” 叶知芜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抓了抓,树叶的缝隙里透过的斑驳月华,映在她的眉间,映在她的唇间。 她提银质酒壶的手垂落,一只手指勾住壶把子,晃晃悠悠,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她望着天边弦月,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事。 自己有什么事? 自己能有什么事? 手指一卷,叼着壶嘴便喝上一口。 文人骚客总爱借酒消愁,她到现在,还没能品出这壶酒的滋味。 约摸是心境变了罢。 她露在鹅黄纱袖外的手腕上没有挂任何闺阁女子常用的饰物,她也不在意颈上的扣子不知所踪。 浇愁的酒水由上至下,灌了个满肚穿肠。 夜风偶过,吹起她额前碎。 叶知芜终于回过神来,对着树下站着的黄脸女子莞尔一笑。 “挼蓝姑娘。” “知芜姑娘找我来这里是为何事?” “我可不曾找过姑娘。” “那你为何丢了绢子在我手里?人散尽前还让我前来寻你?” 叶知芜修长的手指抚过下颌,在下唇处打了个圈,“虽说我不愿承认那绢子是我故意丢的,我一直在这等你。但我的心,可不会说谎,一直都向着姑娘呢。” “莫要同我玩这些虚招子,你是狗爷的人,应当明白这岛上的规矩。” “这岛上有什么规矩?” 一袭鹅黄从树上飘下,她下意识地掸掸身后,以防在树上沾上了枯枝败叶。 “偷奸耍滑之人不得长命。” “那我便承认了罢,是我找姑娘来的。”她凑到云岫眼前,直勾勾地望进云岫的眼睛,“你真是挼蓝?” “是,我叫挼蓝。” 叶知芜顿然干笑两声,“好一个挼蓝。” 她在云岫的眼睛里没有现一丝迟疑,眼前这人答得那么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像假的。撒谎的人眼神会闪躲,哪怕是熟手,也会通过眼睛告诉别人正确的答案。 断定她没有说谎,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握,拽着心把儿,硬生生地疼。 这人好像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捏住云岫的下颌,手上稍稍使劲,“你真是叫挼蓝?”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叶知芜松了劲。 “知芜姑娘?”云岫疑惑地看向她,等待她的回答。 “不曾认识!” 云岫自嘲地笑笑,自己太过敏感了,随便一个人她便觉着熟悉,这脑袋昏昏沉沉的,着实不好使。 云岫稍微扭过头,不再看着叶知芜,她对这人的眼睛有些没来由的恐惧。陷进去无法抽身的感觉太过强烈。 “姑娘可想与我谈谈风月事?”叶知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将手里的酒壶晃晃。 云岫挑眉,从这人嘴里说出如此浅俗的话竟没感到不适。 “我可不想和一个人妖聊风花雪月。” 叶知芜没有半分恼怒,她冲着云岫眨巴眨巴眼,“看破不说破。” 云岫想到了那句“观棋不语真君子”,也许这人正好在下一盘棋,而自己如此直白地将别人点出了,真是不大好。 她碰巧现这人使用了缩骨功,应该也不大好受,她本是不能确定,试探着问,叶知芜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既然我看破了,那么你也无须再遮掩了。”她知晓缩骨术需要极强的忍耐力来维持,不管是初入门户还是个中高手,最后都只会拼耐力。没有特别技巧的一门功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 “你将我看穿,我心上甚是欣慰。” 叶知芜又补上一句:“别人不知道的事,你能轻易点破,我真是欢喜至极。” 没人能看出她的欢喜至极,她面上清浅的笑容依然干净,淡然。 她的骨缝里出两个闷声。 云岫没有任何表情,她只佩服这人比常人的耐性更佳,能坚持这么久,骑马,射箭,甚至醉酒…… 叶知芜的衣裙比较松散,她半解腰带,舒展身子。 当他站直身子之后,云岫勾起唇角,证实了自己判断不差,果然是个男子。 脸上脂粉伪装未去,但就他扮作女子的模样也能猜出他的颜面俊美绝伦。男儿身能有如此好的相貌,实属不易。 “叶姑娘?不,叶公子……”云岫轻咬下唇,她在憋笑,而且有一个疑问想要问出口,可实在是不好意思。 叶知芜看着她微垂脑袋的模样,只觉有些好笑。 “叶惊阑。”他一笔一划地将他的名字写在她的手心,“但这个名字,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她眼眸一亮,“可是那长居盛京的大理寺少卿?” 已经脱去“叶知芜”这个假名的男子轻笑一声,“挼蓝姑娘竟然听过在下俗名。” “我本是不知,可听得他人常说,盛京最美的花,不是开在安乐街的织云与绣月,而是銮驾前的叶惊阑。” “噗嗤”,叶惊阑手一抖,银壶把儿从指尖滑出。 云岫手一抄,稳稳托住壶底。 “受之有愧。”叶惊阑讪讪地笑起。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着俗人爱胡传些事,将芝麻大一点的事传得神乎其神。今日得见,只知他人所言有虚,织云绣月不能比拟大人半分。” 叶惊阑抬眼望月,朦胧如裹轻纱的月亮越看不真切,“姑娘夸人的本事也是无人能及。” “我字字属实。” “你句句虚言。” 叶惊阑手一捞,银壶到了他手里。 “你的酒洒了。” “我的酒早就洒了,而且我还记得我的杯子还在你那。” 云岫捏着小巧的琉璃杯,对着月色瞧这色泽上佳的酒杯。 “若是喜欢,便留个念想。”叶惊阑浅笑,此刻他的思绪并不像他明面上那般简单。 复杂而凌乱的思绪。 他知道自己心底隐隐的激动是为何,她还对他的名字有些印象。 他也清楚自己的失落来源于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先帝仙逝之前。她记得安乐街的织云与绣月两种花,却知道在女帝登基时她用团团牡丹覆过了织云绣月。她能想起他的官职名,却想不起他被“毁容”,被仁慈的女帝提拔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身边尽是豺狼虎豹,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便是焚火炼狱…… 这些,她全忘了。 叶惊阑探出手,正欲抚过她鬓。 云岫稍一偏头,睫毛在他指尖颤动,他的心也随之颤抖。 “叶大人?” “你上有枯叶。”轻咳一声,不再多言。 他跟变戏法似的,手指一夹,捉到一片叶子在云岫眼前晃晃。 “叶大人因何上岛?” 叶惊阑手指捻动,枯叶化作齑粉,被林间晚风吹得渣都不剩。 “陛下慧眼识英才,擢升他人的时候顺道罢免了我。我倒是觉着脱去乌纱帽是一大幸事,可以踏遍万里河山,感受人间烟火,不再做盛京一朵无用的娇花。近日走到这里,正好来这人间仙岛寻乐子。” 他言语轻松,看起来对那劳什子乌纱帽没有分毫惋惜。 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叶大人风雅别致,不合流俗,竟好女装。” “枯燥无味的人生总该尝试些新鲜有趣的。”他漫不经心地答着。 云岫问道:“那叶大人觉着什么是有趣。”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与一人,风月自赊!” 与一人,风月自赊…… 真是个闲逸的想法。 云岫反复嚼着叶惊阑这句话,倏而想到潇潇雨歇,万里狂风,山高水阔,亘古星河,有一人,共赏。 方桌一张,摇椅两把,云水烹煮二月茶,黄昏之时细数经年,从此后,两人共度,日日绮霞,月月清欢,年年钟鼓。 美好至此。 “汪!”远远传来狗的怒吼。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八十九章 涉江打大狗 蒙歌挠着被蚊虫叮后冒出的浅红色大疙瘩。 他用指甲在疙瘩上边掐出一个“十”字。 他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回想起在盛京时,他在街边铺子救下了一个买了油饼没钱给的金碧眼的洋人。 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救。当时的情况是这般……那人的荷包掉了,语言又不大通,和卖饼子的小老头差点就为了那两文钱打起来了。于是英勇的哥哥从天而降,当然,这是夸张手法,他只不过是突然钻到了两个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却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中间,为洋人付了两枚铜板,成功救下了这个自称自海外漂流而来的洋人。 蒙歌自认自己是个爱玩的,没料到这人比他更能玩,也更会玩。 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番摊,翻觔斗,六博,奕棋,投壶,马吊,胡画,樗蒲,双蹙融,选仙,大小象戏,奕棋,彩选,打马,叶子,博簺,弹棋,斗鸡,斗鸭,斗鹅,斗鹌鹑,走马,走犬,斗促织,捻钱,摊钱,关扑…… 所有能想到的游戏,这洋人都是门儿清。 他连续装病几日免去跟随自家大人上朝,待蒙络同大人走后,便翻墙出去与这人厮混。 玩转盛京,好不乐乎。 喜乐街上的赌坊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蒙歌还现外国货嘴里总是念念叨叨个不停,他细听后也不明所以,只觉与僧人诵读的佛经有些神似。在蒙歌的追问之下,洋人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词语。他想要深究,却现无从下手。最后他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个词——吸血鬼。 一听到这词,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不仅是鬼……而且还吸血! 这些有关于神神鬼鬼的东西,蒙歌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哪怕蒙络总是装神弄鬼地吓唬他,他也屡试不爽地按照蒙络预设的那般惊恐,可他必须极不好意思地承认:哥哥怕鬼。 待到他坐立难安了好几天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问那个洋人,若是碰上了吸血鬼,该如何是好,在它脑袋上贴鸡毛还是泼它一身黑狗血。 洋人摆摆手,连说了好几个同样的词,蒙歌一个都没听懂,但他领会到,这是在说都不行!蒙歌又了愁,这传统的法子都没用了,可要怎么办。 他又深入学习了洋人的语言,拗不过他的坚持,洋人给了他一个法子——碰上吸血鬼要用十字架! 十字架!什么是十字架?按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应该是长得很像“十”的木架,他还是厚着脸皮问问做木架有没有特殊要求。 没想到的是,这满头金的男人和他说随便画一个出来,有那意思就行了。 他打坐参禅一宿后,顿悟。 既然是有那意思……那么就和那些假和尚一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好。心中有十字架,就不会碰上吸血鬼。 今日他终于用上了这个妙法。 蚊虫也算是吸血鬼吧?他如是想着,用指甲往横竖两道印子上再加深了些。 好似那块皮肤的酥痒真就没了,他得意地往另外几处掐上印子。 “汪!” 这是一声简短凝练的怒号。 他在心里估摸了一阵。 应该来自那只…… 通体亮黑,没有一根杂毛的,淌着口水的站起来一人高的狗。 蒙歌顺手拉过脱在一旁的纱衣罩住了脸面。 他才不想管那条狗抓到谁了,他翻个身,反手挠挠后背,抓过蒲扇拍死了一串在他眼前盘旋的蚊子。 “啊!”短促的叫声,伴随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粗重的喘息,快接不上气的感觉。 是一个女子,还是个……胸很大的女子。 为什么会有这般判断? 蒙歌大概会回答:男人的直觉。 “救……救命啊!” 蒙歌抬抬眼皮,一把拉下了纱衣,披在肩上。 他憋了一口气,收腹提臀,整个人缩小了一圈,但还是立着个大骨架子。他并不精通这门功法,只能勉强维持一阵。 他拿着馒头比划了好一阵,经过深思熟虑,他还是决定把那块大白面馒头填进肚子里。 毕竟,没有胸的女人可比只长了一个胸的女人正常多了! 向他迎面奔来的女子,胸前二两肉正如蒙歌预判得那般显眼,夺目。 “啊!”蒙歌故意与正常女子做出同样的反应,极度恐慌。 “救命啊……”他没压住自己的嗓子,嗓门太大竟震飞了林间栖息的鸟儿。 俯冲而来的是浑身腥臊,一路淌着涎的黑狗,它晃动着肥硕的身躯,腿儿生风,就快要扑上这名女子。 蒙歌撒开丫子跑了,他倒不害怕这条大狗,只是怕脸上涂了好几层脂粉的女子万一往他身上蹭下几块白粉,多尴尬啊。 “有没有人啊,快救救我……”蒙歌朝着叶惊阑所在的方向奔去。 那个女子像是得了启,也不顾形象地大步向前,追在蒙歌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喊道:“等……等我!” “小女子若是再等姑娘你,便要同你一起做了这大狗腹中餐了!”蒙歌也装作喘不上气的样子应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女子。 “姑娘……你行个方便,拉着我的手一起跑好不好?我……快跑不动了。”她的语气是商量的,可手臂已经伸长,想要搭上蒙歌的臂膀。 蒙歌往旁边一躲,完美地错开了这只手。 蒙歌放慢脚步同她并排地往前跑,就是不肯牵住她的手带她一程。 那条大狗也好似玩上了游戏,他们快,它便快,他们慢,它便慢。总是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迟迟不肯追上。 蒙歌也只当自己寻了个乐子,一边跑一边说着风凉话。 “哎,你看天上那弯月亮,像不像你被狗追的模样?” “……” 这有哪门子关系?亏得蒙歌说的出口! “嘿,你瞧,今夜的微风正好,你便当在晚风中强身健体吧!我看姑娘你身体不大好,” “……” 她宁愿一辈子都窝在家中与鸡鸭为伴,也不要为了高额的赏金在这岛上玩这送命的游戏。 “喂!你有没有遗言要我帮你转达的?三枚铜板,包送达,童叟无欺!” “……” 这身材魁梧的女子真是令人生厌,明知她已是筋疲力竭,随时可能倒下,还故意用“遗言”二字来刺她。 “前面有个湖,你快跳下去!大狗咬不到你。”蒙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给身旁的女子出了个馊主意。 “那你呢?” “我帮你引开它!” 女子点点头,觉着蒙歌的主意很是受用,毫不犹豫地冲到湖边,“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湖里。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忘记自己不会游泳,而狗会游泳。 当她在水中扑腾挣扎的时候,望见站在岸边笑得前仰后合的蒙哥,不知该责骂自己脑子不够用还是怨怪这人心太黑。 这只名叫“旺天才”的狗没有丝毫犹豫,便跳了下去。 它四只脚爪并用,很快便游到了女子身边。 正欲一口咬断她的喉咙,完结今晚第三个游戏目标之时,蒙歌飞速出手。 尖长的石子击中了它的鼻子。 旺天才吃痛地往一旁游了一尺。 蒙歌顺手折下一截枝桠。 是为了救人? 这么细的枝条能把满身肥肉的大姑娘给挑起来吗? 蒙歌打了个哈欠,脚尖点地,飞身而出。 别人是涉江采芙蓉,而蒙歌自嘲是涉江打大狗。 大狗猛然跳起,想要扑杀这个水上飞的妖人。 青枝一甩,抽打在了大狗龇牙的大嘴上,蒙歌身子一侧,旺天才扑了个空。 “汪!”它在恶狠狠地示威。 蒙歌来了兴致,又抽到他在月色下亮的宽背上。 “嗷”的一声,它又起攻击。 蒙歌捏住枝条一顿乱打,打得旺天才浑身是伤,却看不出血印子。 他一直是狱中阎罗王,打人不留伤,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没证据说他滥用私刑。 “劳烦这位姑娘在教训令郎之时……切莫误了人性命。” 熟悉的嗓音,惹得蒙歌心上一冷,身子不自主地抖了抖。 被叶惊阑捞起的女子已是奄奄一息。 蒙歌猛地回头说道:“这是一条母狗!” “……” 周遭瞬间沉寂了下来。 蒙歌一拍脑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这不等同于承认这条狗是他的崽了吗?自己不也成了狗? 遇上无良的主子,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个脑袋。 他眼珠子一转,如果多长个脑袋,不就成怪物了? 想想自己脖子上多了一个头,两个头从斗鸡走马谈到太监上青楼,多么诡异…… 他忽觉后脑勺一凉。 蒙歌扭头,血盆大口正冲着他的脸。 “嗖”,飞来一段树枝,戳进了大狗的眼。 眼珠子炸开。 血珠子溅到了蒙歌抹过脂粉的脸上。那本就因从额上滑落的汗水有些脱落的妆底,和血珠子形成一道白一珠红。 岸边一黄脸女子活动着手腕子。 他还是承了她的情啊。 每次都是她帮自己解了围。 第一次是在凉风习习垂柳边,她被他胡诌成了自家女扮男装的娘子,她坦然应了,甚至还调侃了他一句。 这次也是在凉风习习的夜晚,他的后脑勺差点被咬出个大洞,是她及时击溃了这只不要命的黑狗,救了他。 蒙络总说不喜欢她,自己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无需有过多的情感,只需要对主子忠诚可靠。对于这个女子,他只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尽力回报。 蒙歌在湖上奔行,上岸后躲得远远的。 瞎了一只眼睛的大狗往对岸游去,约摸是知道了斗不过这边的几人,它倒还算识趣的。人有时还不如一只畜生。 蒙歌拧着浸湿的裤腿儿,他望向岸边。 叶惊阑正在掐湖中救起的女子的人中。 蒙歌扯起嘴角笑了笑,他们在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云岫找出来,偶然得了个消息,码头上曾有身形相似的女子出现,他与主子匆匆赶往码头。 又是来回搜寻,只找到未烧尽的一角衣袍。 草白色的绢料,是属于那个女子策马远去留下的背影一处。 当叶惊阑毅然决然地决定出海,他暗自捏了一把汗。他没有质疑主子的决策,只是据他与附近赌徒厮混一阵后了解到的消息来看,这片海域隐藏着巨大的未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不能贸然出海。 一向冷静异常的主子竟彻夜不眠,烦躁不安,次日清晨选择了稍微稳妥的办法,扮成女子混在被贵人招募出海的人群里。没人会想到盛京的那朵比织云绣月还美的花,真就变成了扬城里一朵娇花。 而蒙络则是留在了扬城,为了将忽然不见的栈渡搪塞过去,也为了监督那个“叶大人”。 他们出海倒是一路平顺,更巧的是,抵达的地方,是一座有秘密的小岛。 而她,竟然也在岛上。 她不管扮作什么样,主子都能一眼认出。 别再问他为何,他无法解释世间很多奇怪的事。 如若这尘世里所有的疑问都能有一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解答,便不会出现所谓的大智慧,也不会有点醒世人的隐士高人。 蒙歌拔了一根草尖嚼着,他用不大灵光的脑子也该想明白了,主子是怕妹妹遇见云岫后不依不饶,更怕坏了他的事。 他闭目养神,不想再去管纷纷扰扰的事,他只需睡个好觉,其他事便由主子操心去吧。 叶惊阑眯起眼,望见靠在树上小憩的蒙歌。 他稍稍偏头对云岫说道:“挼蓝姑娘,你今日伤了狗爷的大宝贝儿,可有想过今后如何是好?” “无人知晓是我做的,”云岫手探向躺在地上的女子,“脉象不稳,恐是熬不过今夜了。” “无端害人性命的,不止是狗爷,还有……”叶惊阑的目光一直都定在蒙歌身上。 “这场游戏里,每个人都希望保全自己,也怪不得这位壮士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法。” 云岫浅浅的叹息,她对蒙歌的做法未觉有何不妥,兴许自己更多怨怪的是打开这个局的狗爷。 “呜——”号子声沉重幽远。 叶惊阑蹙额,今夜熬不过的不止这躺地的女子,还有,很多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章 天定的运气 云岫运足掌力,拍在女子后背。 “哇”,女子呕出一大口水,还是未醒转。现在只能看她是否命大,有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可以扛过今晚。 叶惊阑饶有兴趣地看着用左手功的云岫,他都快忘了,当时和潮澈一战,正是因了她左手会使剑搅得潮澈心神晃荡,丢了先机变为被动。 她右手上还缠着已渗出血色的白纱,看来她在凌城与贯穿伤还未长好。早些时候他不知这些时日她过得如何,但见着了之后,他便能理个七七八八了。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明面上看似完好无损,实则近乎强弩之末。 经过这一次挫伤,她失忆了。叶惊阑现在能确定的是,云岫是有一些残存的记忆,这些残留下的东西很模糊,大抵上只是知晓先帝在时一些大格局上的事,譬如他曾是大理寺少卿,而她完整缺失掉的恰好是在女帝登基前到遇见他,认识他这一段时间里生的所有事。 也就是说,云岫压根儿就不认识“栈渡”,更别提明月楼那档子事。还有最重要的……约定,她一个字都不记得。 有一名医曾说,人在受到重大创伤时,选择遗忘的定是最不堪,最不愿再面对的事。叶惊阑不禁笑了笑,原来认识他,是一件让人厌恶的事,所以云岫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贼老天真就这么爱使坏,偏巧就安排他从头来过,再一次从姓氏,到面貌,然后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镂刻在彼此的心上,不,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心上。 他记得一清二楚,眼前的人却像一块冰雕,不能捂热分毫。 若要问他如何认出云岫的,叶惊阑定会说,如果你愿意寻找那一双眼睛,在人海茫茫中,哪怕是被红尘烟火遮掩了周身气息,也能于万千人中捕捉到她不经意的回眸。 他是不会认错的,他很是确定。 可他在想,自己怎就鬼使神差地自报家门,将真名给抖落出来了。 叶惊阑摸摸下巴,这事得在闲时好好思虑一番。 “叶大人?” 云岫唤了他好几声,叶惊阑这才回过神,看定她。 “姑娘?”他又恢复成“叶知芜”的模样,比之云岫还矮上一点。 这个一点就很微妙了,不能让云岫仰视,连平视都需要稍稍将目光下移。她该如何去称一个姑娘家为名满天下的叶惊阑,内心着实无法消受。 云岫沉吟一阵,“我还是唤你知芜姑娘吧。” “……” “知芜姑娘,这号子声你可知道是何意?” “不知。” 叶惊阑还真不知道吹响号角是何用意,只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毛毛的感觉还是在决定变装登船之前一天有过。 他决定出海并非只是为了寻找云岫。在岸上现残留的一点草白色绢料是没错,他寻云岫这事也不假。 但占更多的是负在肩上的皇命,不得违,不可违。儿女情长大不过天,而帝王就是这个天。他刚巧现了西平王府至扬城码头这一段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增多,且大部分车马都汇于扬城码头附近,尽管大部分装运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还是警觉地现不对劲。 粮草,蔬果,布匹……这类平凡到极致的生活必需品在短短几日已是装满了几船出海。 于平凡之处探觉不同寻常,他本就盯上了这个码头,却没想到云岫会在此消失,而且运送至此的货物也越来越少。 他只好决定铤而走险,先随船只出海,再从长计议。 剑走偏锋有利有弊,随船出海不能带过多随从,航行目的地是未知的,事态变化是无法完全掌控的,寻的人也不一定刚好就在那里。 有利的一点是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判断,他的一切在别人那里都是一团迷雾,无法深入探寻,更不能预估到他的动向。 得上天垂怜,让他在这里找到了她。 但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挼蓝姑娘,在所有未明了之前,今夜都将是难度过的。” “知芜姑娘说的是。” 叶惊阑眼角一弯,笑说道:“不如与我同行?我定当竭尽全力护姑娘周全,少了一根毫毛拿我是问。姑娘意下如何?” 云岫回以抱拳一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她心中自有小九九,一个人对于不可估量的危险总归是应付不过来的,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照应,更何况在那边休息的一看就是个男扮女装的妖人也同叶惊阑有关系,三人结伴,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岛上兴许能平安顺遂地看到明天的朝阳。 叶惊阑很清楚此时云岫的想法,到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纯粹的互利共惠的关系,听起来有些好笑,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还是带着些悲凉。 号角共吹响了三次。 一次比一次长,且更为低沉。 像是一种召唤的仪式。 不远处匆匆行路的女子只顾埋头往前走。 谁也不知道前进的意义,她们看似是有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实际上无人清楚路的尽头在哪里,是否围绕这个岛一圈后又会回到最初出的那个点。 她们好像只是怕停下来会落入隐藏在某处的深渊。 “阿姊,阿姊……” 是樱之的声音。 她混在不肯停歇的人群中间,双手圈起,放在唇上,拼命地呼唤晋南笙。 云岫紧皱眉头,樱之不是同晋南笙一道走了吗?怎会在那群明显是今日才上岛的女人堆里。 “樱之。”云岫冲樱之招招手。 樱之听到云岫的叫喊声后眼睛一亮,对云岫挥挥手,“二姐姐!” 当樱之想要脱离那群女人的时候,竟被推着往前走,她无法逃离。 那群盲目行进的女人如同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只知一直向前走。 怎么会这样?! 樱之脸上已然挂了两道泪痕,她几番试图离开,却被推动往前,离云岫越来越远。 “蒙歌!”叶惊阑的声音乍起。 蒙歌骤然睁眼,黑溜溜的眼珠儿在夜里闪烁着别样光芒。 主仆之间的默契早已是进入了一个境界,叶惊阑只一个眼神便能让蒙歌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蒙歌施展轻功,在平地上连奔带飞,急速追赶人群。 他伸手一捞,将樱之从里边解救出来。 “奇了怪了。”蒙歌嘀咕着,他与这些女人近距离接触之时,居然现她们脸色煞白,眼神空洞,肢体僵硬,这应该是被操控了。 是号角声? 蒙歌打横抱起樱之便跑。他不敢贸然惊醒其中任何一个,为人所控的人可能会被激潜力,蚂蚁还能咬死象呢,哥哥还不想做世上第一个被女人指甲挠死的男人。 樱之抽泣着,她刚才真是怕极了,四面围着的女子都是同样呆滞的表情,整齐划一的动作,哪怕绣花鞋掉落一只也不会拾起,只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因为这群人挤得太过紧,被踩掉的鞋不只是一两只,没有一个人在意自己是否光着脚走路。 见到云岫后,她一抹眼泪扑到了云岫身上,如八爪鱼一般挂着。 “二姐姐。”樱之将头埋在云岫的颈窝,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泪水自她眼里流出,顺着云岫的肩胛骨滚落。 她与晋南笙在大狗追赶的时候走散了,晋南笙独自引走了那条叫做旺天才的大宝贝,命她好生躲在一个没有装水的大坛子里。后来几个藏在角落的女子冒出头,表示愿与她结伴而行,她想着多几人在一起总该是好的。号角声一响,她便察觉到不对,但她没办法摆脱了,被拥着往某个方向走,她只好一路喊着晋南笙,然而一直未能得到回应。 被人救下的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只能以热泪感激。 “那,南笙姑娘现下是找不着了?”云岫问道。 樱之抽抽搭搭地应着,“我与阿姊分道而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樱之,若是你信我这个二姐姐,你是否愿意告诉我这个游戏的规则到底是什么?还有这个岛上的规矩……若是你不愿说也没关系,二姐姐愿意和你阿姊那般拿命护你……”云岫抱住她轻声哄着。 樱之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浇湿了云岫臂膀处的衣裳。 “这个游戏……”樱之自我说服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云岫实情。 “这是二哥哥常玩的一项游戏,他管这叫做生存之道,他会放出他的大宝贝儿在岛上乱蹿,逮谁咬谁,我阿姊……阿姊……恐怕也……” 泣不成声的樱之自动断掉了后面的话语。 云岫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莫要着急,你慢些说。南笙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 “之前二哥哥都是护着我阿姊的,会悄悄塞给她一个香囊,能让她与我在家中安稳地睡到天亮,不必理会这个稍不注意就丧命的游戏。可今日二哥哥同阿姊吵架了,阿姊没去领香囊便离开了。” 吵架?是为了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知芜姑娘”吧。云岫眼角余光打在叶惊阑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摸摸鼻根。 “今晚不知是谁伤了二哥哥的大宝贝儿。早在之前,二哥哥刚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有人曾失手打伤了大宝贝儿,二哥哥便吹响这种号角,意味着游戏难度加大……那人也被丢去喂鲨鱼了。” 蒙歌身子不自觉地一抖,喂鲨鱼啊……想想就很刺激。 叶惊阑眼风横扫,蒙歌的身子又抖上以抖,这次可不是兴奋的颤抖,而是畏惧,赤果果的害怕。 蒙歌长叹一口气,哥哥这一生只怕两种事物,一是鬼怪,而是自家这位爷。鬼怪不常有,而爷常在。 为了避免再次被盯上,蒙歌努力扬起唇角,他这个违心的笑,真的只是单纯地敷衍身边这个大爷。 如果手上有帕子,他得捏住一角,在叶惊阑眼前晃晃,用带着刺鼻的熏香的帕子扫过他的鼻尖儿,再以先抑后扬的声调大喝一声:“爷,来玩呀!” 想了想这个画面后,他由心底浮起的一阵恶寒,忍不住又抖动着身子,真要是这般做作,比起云岫这个可能被喂鲨鱼的人,他被投喂的几率高达十成! 真是不敢想,让人想要遁地逃走…… 蒙歌独自在一旁思考自己快要走歪的人生之路。 叶惊阑与云岫专心地听着樱之断断续续的话。 “岛上的规矩……是二哥哥来时便定下的。” “你们是同狗爷一道来岛上的还是本就生长在这里?”云岫忽而问。 樱之拧着眉头,她好似生来就属于这岛上的,可阿姊应该不是…… “这里的人,年纪与我不相上下的,约摸是自小长在岛上的,如是阿姊这般年纪的,大多是随二哥哥来的。” 云岫陷入沉思,如果樱之所言非虚,那么狗爷是与穆虚,晋南笙,吴问等人来这里开疆扩土后移居了另外的人,比如说樱之的母亲,应该早就死在了所谓的游戏与规矩里边。剩下的人,大多是符合生存条件的,比如红楼,立隼,小王八。 还有一小部分是外来客,在长久的游戏里,他们终是成了规矩内与规矩外的人。 区别在于是死了,还是活着。 游戏就是用于大浪淘沙,留下精锐就好,狗爷没大方到养活一群饭桶。 “天定的运气,超凡的实力,勤恳到老天爷都妒忌……”云岫喃喃着,她这一日都在思虑这几个要求,总觉什么地方没有参透。 樱之接上话茬儿说道:“我是二哥哥说的有运气的人。” “运气谁都有,怎么判断你是与不是?总该有个标准吧。”叶惊阑忽道,他也才知这岛上的奇怪规矩,暗自衡量了下自己属于哪一种,可惜哪种都不是。 樱之一甩鼻涕,用衣袖擦擦眼泪,“我逢赌必赢。” “有些人天生带赌运,倒也见怪不怪。”叶惊阑撇嘴,他身边这个神思飘忽不定的妖人也是个带赌运的,在喜乐街上已无敌手,赌坊见着他就打烊,待他走后才开张……没什么好稀奇的。 樱之咬咬唇,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一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能预测大风暴中心。”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一章 你奈我何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命者,樱之无须推演计算就能确定大风暴的中心点,选择最有利船只行进的线路,规避风险。 可以说有了樱之,狗爷的航程就有了九成九的保障,不敢说十成是因为天灾无情,总会有无法避免的险生。 “狗爷长期往返于两方海岸?” 樱之想了想,对叶惊阑说道:“二哥哥应是偶尔出海吧,他大多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来岛上的时间不固定,往返船只多是由张青哥哥负责。” 张青?云岫心里倏然划过一道痕迹,她想往深处细想的时候已然察觉不到方才觉着不对劲的地方。 “照你的说法,我们是否可以推断说,狗爷只是将海对岸的物资运送到此处,供应岛上众人的生活,以及供自己的吃喝玩乐?来住上几次折腾下就离开。” “基本差不离吧。” 樱之不知如何同这两人说,她了解的事并不多,她在这岛上唯一的用处便是当一个囚禁在笼子里的报时鸟。她需要提前好几日把即将生的大风暴告知张青,其余的事她一概不清楚。她虽然与阿姊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阿姊的一切事儿她都不甚了解,别人总说待她年纪大些了,时机成熟了就告诉她,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人和她说明白。 “狗爷是准备把这座岛变成真正的人间仙源吗?”云岫自言自语道,她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岛上的人可能只有极少数如王嫂一般的人寻常人过着耕织的生活,恐怕是有特殊原因狗爷才会留下这种老实本分的普通人,亦或是她没注意到,王嫂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平凡,也属于三类人中的某一种? 而更多存在的是像红楼这样的隐世高手,遑论这群人真是为了寻一处安逸之地过过平常人的生活。可说起那个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的狗爷,从他在这群人中的地位来看,他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种人可能会为了今后颐养天年先行造一个宝地? “岛上还有和你一样有着上天赐予的运气的人吗?”叶惊阑蹲在地上掰开溺水女子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顺口问着樱之。 樱之来回捏着自己的耳廓,这是她思考时候的惯常状态。 “有。” “王禾?” “你怎么知道?”樱之猛地低下头,目光撞进了叶惊阑的眼里。刷的一下,她的脸红透了,像从染缸里捞起来的红布匹似的。她用自己还没被捂热的双手拍打在红彤彤的脸颊上,红脸蛋儿总该是要好些了。 “年纪尚小,修炼的功法不够完备,肯定不会是第二种人。喜好偷奸耍滑,借口染上风寒来躲逃狗爷的筵席。照狗爷这心性,应当是将他丢去喂鲨鱼了。然而狗爷还是留了他一命,他不会做无用的事。” 狗爷不是个心善的人,他的游戏里会有“让步”二字吗?答案是不会。他留下王禾,甚至埋下祸端等待王禾长大后来杀他,不是因为他自恃过高,而是留下王禾还有别的作用。所以他愿意做个王嫂的顺水人情,放过她家现存的独苗苗。 “知芜姐姐,你可真聪明。” “……” 叶惊阑再次探了探地上躺着的这人的呼吸。 丝丝缕缕却一直不肯断绝的呼吸,很微弱,但足以证明她还活着。他不禁想起凌城的徐三小姐,在最后反水,下一瞬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怎会每件事都有同样的巧合。 云岫在脑海里勾勒出王禾的模样,一个瘦削而坚定的少年郎。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樱之想着云岫一直搂着她,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着实不容易,她松开了云岫的脖子,滑到地面。 “王禾是潜族人。” 在樱之看来,生而为人已是很苦,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烙上了“潜族”的印子,简直是人间至苦。她才不羡慕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者,有多大的潜力可供掌权者开使用,就会有多么痛苦的人生经历。 比如说……她自己。 狗爷承诺给她一生安稳,与此同时也给了她永远不得离岛的禁令,她到现在还未去过海的对岸。听闻对岸扬城的五月正是赏花时节,她错过了这么多个五月,今年还是不能去走走看看。 云岫不住呢喃,她又觉着“潜族”甚是熟悉,可千般万般地琢磨也没能找出一星半点的实际东西。 叶惊阑漫不经心地答道:“原来如此。” 与他的猜想出入不大,他无须打破砂锅问到底,樱之显然不能给他答疑解惑,其他的事儿还得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呜——” 号角声骤响。 比起刚才低缓绵长,这次显得异常高昂激越。 刺进樱之耳朵里,她用手捂紧了,还觉得异常难受。 “狗爷似乎不只是为了加大游戏难度这么简单了。”叶惊阑以指腹轻触他因笑意带出的浅浅梨涡。 云岫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尽量避过这男子笑的模样,她怕自己因他清浅一笑失了心神。 “挼蓝姑娘,你有何见解?” “才疏学浅,当不起见解这词。” “我倒觉得姑娘你完全当得。” 叶惊阑用他触碰过脸颊的手指点在了云岫的鼻尖上,他的脸越靠越近,这张被改作女子的脸依旧能惑乱天下,他微微侧过头在云岫耳边温言道:“姑娘心中点墨江山,勾描八荒,怎会无有想法?你……定是在骗我,就喜欢同我捣蛋。” 最后两个字上面,他稍稍将音咬得重了些,带着女子气音的嗔怪。 耳根乍红,她的脸开始烫。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个姑娘家,又不是男子对着自己吐气如兰,脸红个什么劲! 她偏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他挑高一边眉毛,观察着云岫微妙的反应。 眼前的叶惊阑和她听过的所有传闻中的盛京第一花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 大概是本该开在青云之巅的仙葩,自高山雪岭落入十丈软红,变作人人都可肖想伸手便能采撷到的人间富贵花。 她自问道:这是真实的他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忽而肯定了自己一番,这就是真正的叶惊阑。可能这样在千古浮生里才能显得自然,洒脱,才配得上所有美好的赞词,绵绵不绝的闺怨。 “被我说中了?难不成你真是在和我玩闹……我就知道,你可一点都不安分。” 此时的叶惊阑并没有傲人的身高,需要稍微踮脚才能保持与云岫耳语的姿势。 蒙歌飘来飘去的思绪回归了躯壳,他憋着笑好生辛苦。 幸而,只顾着那颗被撩拨到的心无地安放,没注意到叶惊阑的脚也快无地安放了。 “二姐姐?”樱之略带疑惑地唤道,她眼瞅这这两个姑娘家“耳鬓厮磨”的情形,总感觉哪里怪异,“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办法,先下手为强可能是不行了,能尽量占据先机就足够了。 “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些姑娘们去了何地,做了什么。”云岫正色道,她拉起樱之的小手,借此别开了身边这男扮女装的妖精。 “我只当你是害羞了。”叶惊阑在云岫身后悠悠地说道。 云岫转过头,一拉眼睑,吐出丁香小舌,“你奈我何!” “噗!”蒙歌终是没兜住自己忍了这么久的情绪,甫一爆就是大水冲垮了龙王庙,硕大几滴口水正对叶惊阑的后背喷出。 他一惊,怎么能往自己主子身上喷唾沫星子! “啪”,躲过一劫的叶惊阑大掌下来,蒙歌被拍得晕头转向,今晚的星星好多,好亮,好刺眼,哥哥……哥哥好喜欢,呸,不对,是哥哥好昏。 叶惊阑理理衣襟,他掂量了下,他该庆幸自己是处在民风剽悍的地方,否则他这种不爱束衣襟的放荡“女子”,是会被捉住浸猪笼的。他又仔细想想,这可是私刑啊,不被国法承认的私刑,谁敢拉他去浸猪笼? “爷。”蒙歌清醒了些。他在感念主子没使大力,留他一条小命。 果然不能胡来,说起来,他蛮怀念在凌城的那段日子,有肉吃有酒喝,可以肆无忌惮地伙同蒙络撒泼耍赖,故意不让云岫和自家主子独处……可现在叶惊阑不再是游历江湖的栈渡,他也不再是栈渡公子的无良仆从。叶惊阑是女帝亲封的大理寺卿大人,他是领了腰牌的御前带刀侍卫,叶大人的卫队长。 皇命在身,要分清主次,也许过段时间,那个随意同他逗乐的栈渡公子又回来了?蒙歌如是想着。毕竟哥哥是一个喜爱自由的无良仆从啊。为什么叫无良?这压根没得解释。 “歌儿……” 蒙歌一个激灵,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听得这一声带着怨念的呼唤,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可不就是在喜乐街上那个最漂亮的老板娘林霏常用的腔调吗!完了完了,这么隐蔽的事都被爷给现了,他的脸可怎么放啊。 “你再不走,就留在这里喂蚊子吧。” 云岫携着樱之走在最前面,在蒙歌愣的这一段时间里,只能隐约看见一大一小俩背影。叶惊阑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 蒙歌赶紧追了上去。 “蒙歌,你可知道潜族?” 叶惊阑待蒙歌追上后随口一问。 “一点点。”蒙歌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粒米大小的一点点。 “那用你不大好使的脑子想想,狗爷留下潜族人是为了什么?” 蒙歌自动忽略了“不大好使”这个修饰词。 他略加思索,答道:“为了称霸海域。” “然后呢?” “当海霸!” “……” 叶惊阑意味深长地看了蒙歌一眼,看样子,狗爷是算准了这等猪脑子会这般想,所以毫不在意地在岛上圈养潜族人,还有樱之。 这样想来,狗爷设的局可不小。 潜族人,与索罗族人相似,自称海底潜鲨神的后裔。 至于这个潜鲨神是个什么,叶惊阑至今不知。他们虽是古老的民族,依海而生,行事低调,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叶惊阑只是碰巧在先帝的藏书阁里看过一篇记载,对这个特立独行的民族有了一点认识。这一点认识,仅限于他们天生皮肤会比常人更滑溜,他们的战场在大海,一入海就化鱼,可以潜入深海…… 当年叶惊阑同先帝讨论过是否要收服这鱼人族,以便训成一支奇兵,应对不时之需。可先帝年事已高,性子也温吞许多,不愿再征战四方,便不打这个民族的主意了。 如今提及潜族,叶惊阑对自己当时的放弃有了些微悔意。若是在那时候就将这些鱼人收入囊中,就轮不到狗爷利用他们兴风作浪,更是免去了自己这些糟心事儿。 他们就快走回狗爷的大院。 影影绰绰的围在院子外边的应该是那群神志不清的姑娘。 一直走在前边的两个女子及时驻足。 云岫捂住樱之想要叫出声的嘴,迅速隐匿身形。 张皇失措的樱之瞪大了双眼,她看见吹响铜制号角的人,正是她的阿姊——晋南笙。 晋南笙神态自若地拿着号角走在呆滞的人群中。 宋鸣跟在她的身后点人头数,这群年纪不一的姑娘站成一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早先死了俩,旺天才咬死了仨,还有四人不知所踪!”宋鸣从左至右,而后从右至左数了两遍。 晋南笙不以为意地说道:“四人能翻起什么风浪。” “南笙姑娘带过来的蓝姑也不在这里边。” “你怎得把她算上了!” 宋鸣挠挠头,略带尴尬地答道:“不算不算,那还有仨呢,爷专门备了小院的知芜姑娘,还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农家女,脸上粉涂得很厚实的女子。” 叶知芜自然不用说是谁了。 五大三粗的农家女是和叶惊阑一道的妖人。 脸上脂粉很厚的应该就是指现在还躺在湖边半死不活的那个姑娘。 云岫暗自合计着。 眼下的情况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捂在樱之嘴上的手淌过暖暖的水珠子。 云岫低头一瞧,这丫头竟然哭了。 她稍松一些劲,樱之是个机灵的小姑娘,明白不能张嘴叫喊,以唇语告诉云岫:阿姊骗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二章 永远的约定 晋南笙背着手对宋鸣吩咐几句。 她早就换回了平素的渔家女装扮,手不自觉地带着斗笠边往下压。这是她习惯使然,她怕太阳晒着了她,喜欢戴个斗笠,戴上后又怕遮不完这张俏脸儿,总是往下一压再压。 樱之看向晋南笙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带着仰慕的情意。 晚间的海风吹上岛,携卷着海里生物的丝丝腥气,午间太阳晒过的岩石上的味儿,还有穿过密林带起的泥土馨香。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她就在风里长大了。那些花开,那些日落,那些单纯清澈的时光,那些明亮的青春以及年少的忧伤,究竟是怎样穿过她的身体,流淌的如此干净。?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喃喃自语,细碎如虫鸣的念念叨叨。云岫也听不真切。 云岫反复推敲着樱之这句话。 晋南笙骗她? 骗她也是正常的,她年纪小,很多事不会明白。晋南笙应是没想到樱之会以这种方式挖出真实。 她惋惜地抚着樱之的头,顺滑的触感,她心底某一处被触及,仿若记忆深处有这样一幕,她轻抚着另一个孩童的头,软声哄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云岫着实想不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记忆中的这个孩童是个小姑娘。 但,支离破碎的记忆无法支撑她往深处想。 晋南笙转过头,眼睛刚好向着云岫和樱之躲藏的地方。 这看似大大咧咧的渔家女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云岫迅速带走了樱之。 朝着熟悉的小院子走。 这条路实在太漫长。 云岫和樱之一路无言。清冷的月色照在冷冰冰的小路上,身边小姑娘的手一直捂不热。 她好似丧失了怎么安慰别人的能力,走了这一路,她还没能想出一句正经劝慰的话。 “二姐姐。” 樱之率先打破沉默,这倒使得云岫有些讶异。 在她想来,樱之会陷入沉闷很久很久,直到晋南笙再次出现,她才会决定自己是去是留。 “嗯?” 她懒懒的鼻音在恬静的夜里格外撩人。 樱之望着她,想要透过厚厚的姜汁伪装,看出她真实的模样。明明,她是很美的啊,偏偏为了生存将光芒掩住。叶知芜也是美的,她们两人,在樱之看来是分不得高下的。 这世间的事,大多都能分个青红皂白,唯有美丽的事物不能争个一二。 她曾是这般想着。现如今,她不愿再相信这个观点了。 这世间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也许五彩斑斓,也许透彻如水。也有可能和宁谧的大海那样,隐藏着无数的暗礁,随时卷起惊天的浪潮。 就像…… 她叫了这么多年的阿姊。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晋南笙,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晋南笙一直同她讲自己没什么本事,就会织网打渔罢了,她只当阿姊和二哥哥是来红尘走一遭的一对仙侣,二哥哥愿意照拂这个普通的渔家女,全是因了浓浓爱意。 难怪阿姊会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躲在水缸里不论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她向来都是将晋南笙的话奉为圭臬,这次违背了她的心意也只是因为自己担心她,想要出一份绵薄之力! 樱之的手因情绪波动,不住颤抖。 云岫感受到她的变化,握紧了她的手。 “樱之。”云岫停下脚步,以半蹲的姿势正视樱之的眼睛。 “二姐姐?”樱之停止了胡思乱想。 云岫手掌搁在樱之的额头上。 “方才,我好像……记起一些事了。” “你记起什么了?”樱之惊喜地问道。 “我好像曾有个妹妹。”云岫的指尖在她的上摩挲,“只是我还是想不起她的姓名,面容,声音,以及我同她经历过的事。” “总会想起的。”樱之试着安慰道,她还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情绪低落的人,尽管自己心中好像也过不去一道坎,她还是想要去帮助这个二姐姐。 云岫手上的动作一顿,“我并不是在同你说我很难过我的记忆缺失,我是想告诉你,上天让我和那个妹妹失散了,但把你送到了我身边。如果你愿意……”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我可以一直照顾你,我会记得你的姓名,面容,声音,以及我们之间经历过的一切。” 一直,照顾她。 樱之双眸一亮。 二姐姐的……妹妹。 在她寂寥已久的内心荒野里,突然冒出一株小苗。 “我,愿意。” 云岫伸出小手指,“要一直这样。” 樱之点点头,也伸出尾指,蜷起勾住云岫的手指,“要一直这样。” 约定,两个字,组成了一个词。不会是被人写在沙滩上的字迹,因潮水涨落而消逝;不会是孩童放飞的风筝,线断后就没了踪影;不会是挂在梢上的柳绵,风吹过,会散,雨打过,也会散,就连日头大了,月夜长了,季节稍稍更替,它都会烟消云散。它是处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别上了一个精致的定语——永远。 “现在,你可以把你心中的气撒在我身上了,因为我是你姐姐。”云岫用指腹抹去樱之眼角泪痕。 樱之竭力想要遏制早在心底汹涌翻腾的情绪。 她失败了。 失败者的泪水是不值钱的。 “二姐姐……” 她环抱住云岫的腰,埋头痛哭。 云岫不问,只任由她纾解心中苦闷。 “嘿,这哪家的小妮子,多大了还……” 蒙歌的声音乍起,看来叶惊阑也在这里。 云岫想的不错,下一瞬就听见结结实实的巴掌声,沉而闷的声音应该是来自他宽厚的肩膀。 果然蒙歌捂住一边肩膀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这位姑娘,小生有礼了。全名蒙歌,承蒙不弃,你可以唤我一声哥哥。” “……” 又是一巴掌拍下,落在了他另一个肩头上。 这下两边平衡了,他不再蹦跶了。 “无良主子。”蒙歌嘀咕一句跑到一旁碎碎念去了。 叶惊阑竖起手指放在唇上,指尖刚好碰触到唇峰。红白交映,别有一般风情。 他示意云岫噤声。 为何噤声? 本是在抽抽搭搭的樱之渐渐没了声音。 她哭累了,伏在云岫肩头睡着了。 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哪怕她是个早慧的丫头。心思简单,哭过便忘了。 叶惊阑黑着脸,小心翼翼地抱起樱之。他还从未抱过女人!哪怕是蒙络喜欢枕在他腿上睡,最后也是蒙歌来送她回房的。 柔软的躯体…… 都说女子似水,他算是见识到了,任他揉圆搓扁,被他扛肩上还自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服帖地紧靠他。 云岫低声说道:“叶大人,还是我来吧。” 叶惊阑摆摆手,这种体力活怎能让姑娘家来做? “一口一个叶大人太生分了,且容易引人遐思。” 云岫颔首,他的身份确实不宜暴露,而且按他的说法,他现在不是领俸禄的官员了,叫叶大人似乎不大合适。 “知芜姑娘。” “……” 叶惊阑嘴角一掀,“我这一生从未后悔过所做出的的任何一个决定。直到遇见你,我对我这伪装竟有了一丝悔意。” “来日回想起这些用姑娘称呼的岁月的时候,当是后悔到极点?” “总会有遗忘的一天。” “若是我再多唤上几句,你记忆可能深刻些?”云岫一时兴起,就想看叶惊阑吃瘪的模样。 他正色道:“蓝蓝。” 云岫捂嘴一笑,“这可是你的小字?” “挼蓝姑娘,我为了与你稍微靠得近些,特意给你换上了此般亲密的称呼。” “我不喜欢。” “蓝蓝。”他也来了兴致,要与她玩闹到底。 “阑阑!”云岫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 她愣了神,赶忙看了下樱之是否被惊醒,得亏她睡得沉。 “我喜欢。” “……” 这次终于轮到云岫无话可说。 好像这就是故意给她下的套,等着她脑袋一伸腿儿一蹬给挂上呢。她怎么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呢。 非亲非故的人,能用这么亲密的名吗? 云岫突然对这个没脸没皮的叶大人了愁。 “你介意我,我可不介意你。”叶惊阑冲她眨眼,兀自飘来的眼儿媚搅动了她的心。 这该死的人妖。 “好夜,好月,当配一壶好酒。”叶惊阑忽道。 云岫附和地点头,“一樽清酒,二三朋友,倒也是人生乐事一桩。”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下刚好能为姑娘解酒瘾。”叶惊阑装作不经意地从身后摸出一壶酒。 当然,这个拙劣的戏法一眼就被云岫看穿了。 蒙歌递过来的动作太明显了! 蒙歌咧着嘴笑笑,他觉得拆主子的台才是人生乐事一桩。 云岫指了指樱之,“得先把她送回去,否则晋南笙会起疑的。” 他们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头便到了。 晋南笙的院子偏巧处在汇入大海的小河流边上。 竹竿上晾晒的渔网还挂着,上边的枯叶还未拣尽。矮篱笆里的小菜还是耷拉着脑袋,它们从未有过振作的时候。 门未上锁,大抵上是因为屋里没什么好偷窃的东西。 模糊不清的菩萨,积灰严重的香炉。 黑洞洞的屋子里连一根照亮用的蜡烛都找不见。 云岫在前撩开了布帘,这应该是晋南笙出门时放下的帘子。 叶惊阑轻手轻脚地将伏在肩上睡得正酣的樱之放到床上,再拉过花花绿绿的被子盖在樱之单薄的身子上,他温柔地掖了掖被角。 当蒙歌觉得自己主子周身浮现母性的关辉时,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住了。太过于吃惊,想要说话却一不小心地咬上了。追悔莫及。 “这一对别致的花头鹅。” 叶惊阑顺口那么一提。 云岫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 “这是戏水的鸳鸯。” 叶惊阑借着透进窗棂的月光,再端详了一阵,认真说道:“我若是没见过鸳鸯,你倒可以说道说道,我若没见过浮水的鹅,你也可以骂我一句土老帽。但我两种都见过了,你非要把鹅说成鸳鸯……” “我只能认了。” 等了好一会儿,云岫以为叶惊阑会说:你非要把鹅说成鸳鸯,那我只好骂你一句没见识。 没想到等来了这句。 传闻中有着铁血手段,冷若冰霜的大理寺少卿竟是这样好说话,云岫觉得自己犹自身处梦中。 “你会不会在想,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居然是这副德行?” 叶惊阑一语道破云岫的心思,他指指窗外再指指熟睡的樱之。 云岫明白他的意思,别吵醒了樱之,出去再说。 走到晋南笙晒网的地方,云岫说道:“我可不敢想。” “可你确实想了。” “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虫。” “我不是你肚里的虫也很清楚你在想。” 蒙歌识趣地送上随身带的俩酒杯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歇息,妹妹不在,无人扛起骚扰的大旗,就是给自己吃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还是不敢叨扰了主子。 杯中斟满酒。 倒映在杯中的是天上的月。 倒映在眼中的是心上的人。 奈何造化弄人,当他决定以真面目与她相见,她却将过往的种种都丢弃了。 “挼蓝姑娘。”叶惊阑沉默了许久,还是规规矩矩地称呼着云岫,“我觉着你这名字很是特别,可是取自哪篇诗文?” “挼蓝……”云岫念了两遍,摇摇头。她还真未想过自己这名儿是因何而来。 “云岫如簪。野涨挼蓝。向春阑、绿醒红酣。” 叶惊阑的嗓音像是被月亮神亲吻过,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刺进她的心间。 “绿醒,红酣。”云岫喃喃道。 “如是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这句诗词。”叶惊阑并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他只想自己和春雨一般,润物无声,待她能想起的那一天,现他从未离开便好。 “春归的夜晚,是极美的。我的名字大概只是碰巧撞上了。” 云岫举杯。 一饮而尽。 “好酒,只不过有些辣。” “这酒有个和你的名字一般美的小字。”叶惊阑提壶往她杯中再次斟满。 云岫从怀中取出从叶惊阑那顺来的琉璃杯,“洗耳恭听。” “一疆三城外的人只知道它叫凌城烧酒,而在里面的人会称它为——离人醉。”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三章 想望 叶惊阑接过琉璃杯,清冽的酒水倾入喉咙。 “离人醉,当真是个好名字。”云岫赞叹不已。她想到,送别时碰杯,酒水荡出杯中,但望离人能在他乡遇知己,醉后醒来,不问前路,彼此走向各自的归途…… “离人不醉,便伤离别。” 人道是借酒消愁,哪是真正的消愁,说到底还不就是喝醉了,想不起正事罢了。醒后方知愁未消,想要断掉的河水依旧流。 “我敬你。”云岫将酒杯举到他眼前,借着杯子与他的脸齐平,她脸颊微红,目不转睛地打量这个男人。 叶惊阑的思绪,仿若又飞回到了四月的凌城。 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明知自己不胜酒力,还是一杯两杯地灌入口中,被他截住了胡乱指点的手指后,一半羞一半怒的给了酒钱还示威一般地再灌半坛子酒。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世间再无三碗抛过往的栈渡,也没有两三杯清酒知他心意的云岫。 他承认他是存了一点私心告诉云岫自己的真名,是因了那只骚狐狸说的“叶惊阑曾是软软的心上人”。在云岫毫无动摇的情况下,他又不想就这样认了,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欺欺人,麻痹自己不知缘由。 谁曾想过“叶惊阑”这三个字在云岫这里就像泥牛入海,连一点波浪都没翻腾起来。 不敢怨世事难料,命途多舛。 “敬我在包罗万象的人间,越过大地山川,终是遇风华无双的姑娘。” 云岫指尖敲击银酒杯,待轻微震鸣消失后,她笑着说道:“风华无双?恐是叶大人见多了冰肌玉骨的名门贵女,偶然见着我这黄脸麻子点的农妇,眼光出现偏差了罢。” “姑娘此言差矣,”叶惊阑拿起壶,往两人的酒杯里各添一轮,“你五官端正,尤其以这双眼睛最为出众,我看人从不会差的,姑娘当得起风华无双。” “噢?那我倒想问问叶大人的心中是将自己放在哪个位置上的?”云岫挑眉,等待叶惊阑的回答,美人难免自恋,可若是美人不自恋,那便称不得美人。 “第二。” “我很想见见排第一的那个人。” “你大概见不到了。” “为何?” 叶惊阑将杯中的酒尽数倾倒在地上,“我在此先敬她一杯。敬她坚守在那雪虐风饕的北疆,护王朝沃土,保千万人平安。佳人别后,山河永寂。” 佳人别后…… 云岫骇然,不曾想过那人已经入了土。 “我不知挼蓝姑娘可听过她的名字。” “请说与我听听。” 叶惊阑紧盯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吐了个凝重而清楚:“本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北疆景安王府里年轻一辈第一人——纳兰千凛。” 云岫的脑袋“嗡”得一下炸开,叶惊阑心中的绝世姝丽怎会是纳兰千凛!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大雪长久不消停,呼啸风声吹过耳边,草木不生,空无一人的苍茫大地。一面战旗插在界碑后边,在一片没有尽头的大雪里显得凄凉而又悲怆。 这一晚,他们坐在潺湲流水的小河边上。 就着如水铺泻开来的月光,品着不是离人醉的离人醉。 云岫第一次听见了叶惊阑唱歌。 他唱的歌,不是踏春宴上鼓瑟吹笙伴的春日清乐,而是在军营里士兵常会哼起的那种歌。他的歌里有着遮天蔽日的浓厚硝烟,有着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走出的钢铁战士,有着兵荒马乱万骨枯的浊世。 那歌声伤感而悲凉。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可在云岫听来,这反复歌唱的曲调是响彻了整个浓稠如墨的夜的。 在这个悲凉的夜里,他不肯停息地唱了许久。 久到,她再也忘不了这个歌声。 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一切,凌驾在理性与感性之上的情感。这种碎在所有骨血里的激越的感情呵,是她直到生命尽头都无法掩埋掉的记忆。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和衣睡在河边,手里攥着叶惊阑的琉璃小杯。 她好似已然忘却昨夜的事,若不是手中这个小酒杯提醒她,她定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梦。 叶惊阑和蒙歌早就没了影。 她扶了扶昏的脑袋。 樱之好像还没醒来吧,她那丫头一刻也闲不住。 戴着斗笠的晋南笙在收自己的渔网。 “挼蓝。”晋南笙脸上带笑,仿佛昨天晚上不曾生过任何事,她自始至终都在这里,从未离开。 云岫揉揉太阳穴,“南笙姑娘?” 她有些晕眩,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怎会在河滩上睡着了?”晋南笙偏着头,眨巴眨巴眼睛,“昨晚的河风给你吹凉了吧?还不快去喝一碗热汤。我早晨起来才给樱之熬的鱼汤,加了些姜丝,你去盛一碗去去寒。” 是立隼输给樱之的鱼。 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不是在做梦。 云岫觉得在这个孤岛上,处处都是迷雾笼罩着的,她辨不清是真是假,只得步步为营。 “还愣着干嘛?是等着我亲自给你端来是吧?”晋南笙收好了渔网,毫不客气地开始骂骂咧咧。 还是那个晋南笙啊。 她往屋门外支起的一口锅走去。 浓郁的汤汁,已熬成白。 她拿起大勺在汤面上捞了几根姜丝。 “你怎不舀些鱼肉?这嫩滑的鱼肉糜是可遇不可求的哟,隼儿这次的鱼可新鲜着呢,熬成得汤怎么也不会差的。” 晋南笙在她耳边上喋喋不休。 云岫总觉着哪里不对。 一道灵光自脑中穿过——樱之! 她搁下陶碗,朝着里屋而去。 晋南笙摸摸鼻子,自顾自地盛了一碗鱼汤,“今儿个都受了凉,脑子不大清醒。不爱喝就作罢,我自个儿慢慢喝。” 樱之坐在斜插几枝青桠子的陶罐前边叠纸船。 一个又一个地叠着。 桌上快放不下她叠的那些白白的小船儿了。 可她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手指依旧灵活地翻折纸页。 云岫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望着她。 “呼……完成啦。”樱之看着满桌白花花的纸船,长舒一口气。 她转过头,看见一声不吭的云岫,抚着胸口,“二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是因为我长得骇人吗?” “哪有。”樱之娇嗔一声,起身往云岫这边走来,她捧着一个纸船献宝似的送到云岫眼前,“我叠的许愿船,二姐姐觉得如何?” “挺好看的。”云岫接过小船,仔细看了一番再予以评说,“樱之可有什么愿望?” 樱之紧咬着下唇,迟迟不答话。 “你可与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 “我……” 云岫摸摸她的头,“不说也没关系,先去喝一碗你阿姊熬的鱼汤吧。” 晋南笙坐在矮凳上捧了一个土陶碗,酣畅地打了一个嗝儿。对于自己的手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自己很是满意。 “阿姊,你这肚儿装得了这么多吗?都不给我留些!”樱之控诉道。 这样的樱之和云岫刚见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讨喜可爱,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昨天晚上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判若两人。 如是忘了也好,她本该有着简单幸福的少女时光。 樱之掰开晋南笙的手指,从她手里抢过陶碗。 “自私的人都会黑心烂肠!” 晋南笙捉起樱之耷拉在两边肩膀的麻花小辫儿,两手甩来甩去,“我只知道有的人会饿穿肚肠,可不知道谁会黑心烂肠。” “你不就……” 晋南笙一个眼刀丢过去,樱之赶忙闭了嘴。 “午膳还是得去二哥哥那边用,你把你这辫儿好生整理下,等会儿红楼姐他们见着了又得念你了,我可堵不上他们的嘴。”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樱之小脸儿一垮。 “你不是很喜欢二哥哥吗?怎得听见要和他一起用午膳就不高兴了。还是你不想见红楼姐姐?瞧着小脸儿愁的,是谁招惹我家樱之丫头了?待阿姊晚些时候给你出出气。” 晋南笙拎起大勺往樱之碗里添了半碗汤。 热腾腾的气带起扑鼻的香,樱之嘴角弧度渐渐柔和了,她满足地喝完后,说道:“没人招惹我,我辫子编不好,自己给自己找的气来受。” “哎呦呦,长大了?还学会自己气自己了,你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呢。”晋南笙手指头反复戳着樱之柔软的脸蛋儿,她习惯性将指甲修剪干净,所以戳上去也不会让自家妹子觉得痛。 “你管不着。” “行,我不管,反正你午间还是得到席上坐着,到时候会有人管你吃不吃喝不喝的,不用我来操心。” 晋南笙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表示早上起得太早了,要赶着趟儿回到床上再补一个眠,养颜。 樱之愤愤地将碗儿一搁。 云岫瞧着这一言我一语的两姐妹觉着甚是好笑。最后晋南笙故意用补觉的理由留下一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的小丫头愤懑不平,也算是个奇人。 晋南笙离开后,空着的小凳上落了一片叶子。 她弯腰拾起,放在掌心细细瞅着,绿色的叶片上已有了黄的叶尖,纵使它此时不从树上飘落,过一阵它也会同泥土相依。 樱之为她端来一碗汤,“二姐姐也尝尝看,阿姊熬得鱼汤可不比红楼姐姐的鲜肉汤差。” 她现在都快分不清樱之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 若是同之前那般天真可人倒也没什么,若是假装出来的,那这丫头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云岫认为,樱之是后者。她的言语之间明显已经有了抗拒,不再是一心向着阿姊的小妹妹了。这样的感情分裂真的好吗?云岫无法给出答案。很多事要到最后才能知晓是好是坏。 她接过汤,小口啜着。 曾听人说过,如何鉴别鱼汤的优劣,必须是色白如乳,肥而不腻。 用筷子尖儿挑起一些滴在桌上,会自然而然地凝聚为成珠。用嘴儿一吹,能从木桌的这一角滚到那一角去,最后落进等在桌下的猫儿嘴里。 她可没这闲工夫来试试晋南笙熬的汤是否上佳,她想,能填饱肚儿的,管它好坏,照单全收就行。 “二姐姐。” “哎。”云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樱之伏在她耳朵上低声说着:“我想去扬城。” 昨夜叶惊阑提及他是从扬城坐大船到这里的,云岫琢磨着自己会否是从那边漂来的?后来自己打消了这个无聊的念头,这么大一片海,自己能随波逐流这么远吗? “为何?” “去看开满全城的玫瑰和芍药,还有通往四方长亭曲径边上的月见花。”她话里的向往不是虚的,她眼眶里盈满了热泪,随时准备滑落。 “我也不曾见过呢。”云岫叹道。 樱之抱住她的臂膀,收回了眼泪,一脸撒娇的模样,“我就只是想去走走看看,感受一下那里的赏花节。” 云岫默然,在她看来,孩童呼朋唤友出门赏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樱之这里,就成了唯一的祈愿,不可触及的奢望,因为她不能离开这座岛。 她告诉云岫,每年五月她都会叠上许多纸船,而后自小河放走,追着随河水飘荡的小船一直到大海边上,看见它们承载着希望,往海的另一端而去。 云岫不忍心告诉她,这纸叠的船儿经不起风吹雨打,稍微一个浪头便全军覆没,甚至它们还未朝着彼岸前进时,早就被浸湿,慢慢等待瓦解。 她不愿拂了樱之的一片赤诚的心意,只得笑着为她重新梳了两条麻花辫。 云岫明白,樱之会带着对五月扬城的渴望,生活在放逐纸船的浩瀚大海中,而她看尽人间,却一无所悟。 终究是,空空如也。 “只此一个心愿?”云岫问道。 樱之竖起三个指头,严肃地回答道:“只此一个。” 从林间左摇右晃地跑出一团花影。 “晋南笙,你把我家禾儿藏哪儿去了!” 是王嫂扯着喉咙在高喊。 “你这个挨千刀的贱女人,和狗爷沆瀣一气,别仗着他撑腰就蹬鼻子上脸了!快把我禾儿还我,不然今日我就要同你拼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四章 撕裂 王禾不见了。 他可是王家一亩三分地里长出的苗上仅剩的一个青瓜蛋子。 大孩在海上风浪中尸骨无存,若是二孩再出什么事,王嫂可没脸见王家列祖列宗了。 “晋南笙,你有本事抢我儿,你有本事出来啊。”王嫂背着竹篼子,提着一把镰刀。 云岫推断,王嫂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现平日里总不大合群的二孩突然不见了,按照常理来说,王禾是不会伙同三五个小友在外玩耍的。王嫂肯定是联想到昨夜狗爷那般戏弄后与自己孩子结下了仇怨。尽管王嫂急了眼,但脑子是清醒的,她还没有头脑热直接去找狗爷对峙。她自认没到糊涂的年纪,自然清楚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比如说晋南笙。 她能直冲到晋南笙门前找她要孩子,一定是有过考虑的,哪怕并不周全。 王嫂见没人应声,又嚎上了:“晋南笙,你别躲里边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她快要失去理智了,不想再和晋南笙虚与委蛇,她连称晋南笙一句“晋姑娘”或是“南笙姑娘”的心思都没有了。那些就留给拍马屁的人吧,她现在恨不得一刀劈了这对狗夫妇。 王嫂看起来和骂架的村妇没什么分别,可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给足了。她站在晋南笙的小院子里等了好一阵。 晋南笙揉搓着惺忪睡眼,从小破屋里走出来。头乱蓬蓬,还没心去管。 看她这样,大抵是刚浅眠上了,就被王嫂粗剌剌的声音给吵醒了,顺手将头抓乱了。 “一大早嚷嚷什么呢。你家是办白事吗?还自个儿带喇叭了,我家中正好有个唢呐,可以借你一用。”晋南笙叉着腰,颇有一副“你想做什么,我奉陪到底”的大无畏样。 “你和狗爷藏起了我的禾儿,还咒我家有丧事,你这恶妇!上天怎就不开眼,让你这恶毒的女人活下来了。” 晋南笙打了一连串的哈欠,此时的她真是很困倦,谁要是递上个枕头,她能立马睡着。哪还有闲工夫管王嫂丢了孩子。 “你孩子可是长了腿的。你这没头没脑地找上门来,脑子被海水咸坏了吗?”晋南笙对着阴沉沉的天翻翻白眼,“再说了,我藏他作甚,是为了剁碎了给你做包子吗?” 王嫂脚上带风,飞速地冲到晋南笙跟前,一根手指戳着,开始骂道:“好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今儿个就好好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别说我王嫂不讲道理。王嫂在这儿不得不说一句,姑娘的手段果然高妙,韶龄不再还能荣宠不减,现在的晋南笙可不比当年那个低眉顺眼跟在别人后面讨冷馒头的死丫头了,说起来我应当尊你一声夫人呢!” “你什么意思。”晋南笙脸色已是不大好看,这是她火的前兆。 樱之坐在矮凳上一言不,她在看戏。这类戏码不常有,她得做一个好看客。云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王嫂嘴上也不饶人,既然都撕破脸了,何必再留情面。 “我说你贱。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抢了惠姐儿的丫头,是想把她养成你这样不害臊的东西吗!我告诉你,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你带坏樱之丫头,也不会让你害我的禾儿。哪怕你从我尸骨上踏过去,也得掂量下我和惠姐儿做鬼会不会放过你!你是忘了惠姐儿眼睛都闭不上的那一夜了吗!” 晋南笙的脸顿时刷白无血色。 王嫂口中的惠姐儿是樱之的母亲,当年她是同小友捉迷藏躲进了船舱里,一不小心就被大船带离家乡,流落小岛无依无靠,全凭惠姐儿收养了她,供她吃喝,教她念文习字。身怀六甲的惠姐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谁也没想到晋南笙在某天夜里了魔怔,惠姐儿被吓得早产了,樱之出世,身子骨弱,惠姐儿魂归西天。对那件事知情的人看见她好生抚养樱之,有她一口面汤就会留给樱之一碗素面。她是靠一腔热忱打动了岛上的人,他们就当此事翻了篇,默契地掩藏起来,闭口不提。 怎会料到今日王嫂口无遮拦,一心想把晋南笙逼上绝路。 “王嫂非要信口雌黄吗?”晋南笙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在竭力压制自己快要爆的情绪。 王嫂“啧啧”两声,再度接上了话茬子,“我信口雌黄?亏得你敢说出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难道你就不曾在午夜梦回时见着惠姐儿的脸?你就没有一丝丝悔意吗?” 樱之是不知晓此事的,但她清楚母亲小字玉惠,自己是遗腹子。小屋里供着的灵牌是父亲与母亲的,堂内案桌上摆的香炉也是母亲曾用作供奉菩萨的。王嫂这番话又往她心中积压了许多无形的怨气,甭管母亲的死与晋南笙是不是真正有关系,但凡有一丝牵扯,她都不能放过眼前这个人。 云岫看进樱之眼底,那里好似突然就住进了一条响尾蛇,谁和它靠的近了,就会开始吐信子威胁,甚至缠上绞杀。这是一种怨毒的眼神,它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澄澈少女的眼睛里。 王嫂满意地看着坐在屋檐下的樱之,她对撕裂晋南笙和樱之是有十足十的把握的。 “王嫂,我还敬你是长辈,嘴上若是没把风的,我只得劝你:好自为之。” 显然是王嫂的诛心之语如一道利剑破开了晋南笙心上设下的坚固防备。 王嫂尝到了甜头,怎肯愿意就此收敛,她抓住了时机乘胜追击,“哎呀,我这不是帮夫人回忆吗?怕你忘了自己是生于草根之地,如今是当了菟丝花儿攀上了狗爷这棵大树。靠男人怜惜才讨来了现下尊贵的身份,你得坐稳了。你的话我可不认同,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嘴上怎会停歇?” “岛上的规矩,你可莫要忘了。”晋南笙嗤笑两三声,这分明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何须计较多了。 “你可别动不动就拿规矩来压我,我知道你们把我禾儿带走就是为了我潜族的傲人天资,你们根本就没办法真正控制住我族人,只能仰赖禾儿,我还要劝你,做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什么菟丝花缠大树,什么见好就收。我晋南笙虽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也不是奸佞小人,行得正坐得端。我就没见过那个小王八羔子,谈何藏匿!”晋南笙怒目戟指,她也不是任人欺到头上的软弱之人,不会再三忍让。 “既然你不愿承认,我再追究下去是没意义的。我们,走着瞧。” 王嫂手中镰刀飞出,稳稳插在了屋旁不知名的矮树上,震落了刚筑好的鸟巢。 翻覆在地的巢下边渗出清而稠的液体,伴着点点黄。 樱之眼尖地瞅见了,奔过去,捡起鸟窝才现两颗蛋都碎了。她使出吃奶的劲拔下插进树身的镰刀,就地挖了个坑,将破碎的鸟蛋悉数埋了进去。她紧握着镰刀,狠狠地掘着土,很快她就填出一个小坟包。 可她眼里的毒蛇在不知不觉间爬进了心里,盘踞在最深处,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恶意。她怨恨的不止是晋南笙的欺骗,王嫂咄咄逼人后无辜的牵连,她恨这世间不公平的一切。她原本是善良的,奈何贼老天喜欢逼良为狼。命运不公,那就颠覆命运。樱之暗自做着决定。 晋南笙面无表情地凝视樱之,她不清楚樱之听进去多少,又相信了多少。满满都是未知性的生活,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如果能重来,她宁愿从未和小友玩那劳什子捉迷藏。 晋南笙无奈地耸耸肩,又摸回床上补觉了。 云岫心想,这么闹一出,她真能睡着吗? …… 午间。 狗爷按时开了席。 摆的桌数明显比昨儿那奢靡的铺陈少了一半。 共享午膳的人也少了一半。 红楼和穆虚还在,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神色凝重。 小王八与何不愁紧挨着坐一起,竟然没有互相打趣逗乐。他们沉闷地呆坐,一人握着酒杯,杯中酒水被烫的手心蒸腾出了一层雾气。另一人捏着筷子,拇指触及的地方,硬生生折出了一道弧度。 矮个子立隼,缺耳朵吴问,一身横肉的六虎子,都不见了。 还有那围坐在桌前的莺莺燕燕,活脱脱像一群鹌鹑。不再谈论胭脂水粉,花钿额黄,朱钗玉簪,华裳美衫的女人,和噤声的寒蝉没有差别。云岫只觉耳根子清静,但求这顿午膳能真正填饱肚子。 晋南笙去寻狗爷了。 樱之拉着云岫坐在了何不愁的身边。 “樱之妮儿。”是红楼在招手,她总是这般温柔地唤着樱之。 “红楼姐姐。”樱之乖巧地将凳儿搬到红楼身边。 红楼解开她的辫子,一边给她顺着头,重新编过,一边嗔怪道:“谁给你编的辫儿?怪难看的。” “二姐姐!”樱之骄傲地答道,她的小手抓过一条辫子来瞧,怎么看,都不觉得丑。毕竟是二姐姐给她编的啊,她是不会嫌弃的。 云岫两只手在摩挲,她很内疚,内疚的那个点是来源于樱之的喜爱,而自己没办法做得更好,编辫子是个手艺活,她只能勉强做出个大概的模样,比起晋南笙的花鹅戏水,她倒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信心。 红楼抬起头,望向云岫,点头致意。 点头之交,比之君子,还要淡薄。 云岫回以颔首,她觉着自己很是习惯这种浅淡的关系。为什么是习惯?她说不上。在今晨醒转后,她对自己似乎有了新的认识。难不成是叶惊阑那几杯酒把她的记忆给激活了?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怎么可能是这样,叶惊阑的酒又不是天上的神水,喝一杯三年不忘,喝两杯半生无忧。说起叶惊阑,她又想起昨夜冲上云霄的歌声,她好像突然有一种冲动,为寂寥而荒芜的生命而长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 红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姑娘,你还吃得惯吗?若是吃不惯,便到我院里来喝一碗鲜肉汤吧。” 云岫浅笑着说道:“红楼姐的鲜肉汤,我从昨儿就念到了今天,羞于启口,多谢红楼姐点破我心事,还望姐姐成全。” “言重了。姑娘将我的汤当作午后小餐吧。” “荣幸之至。” 云岫与红楼一来一去之间,已然敲定了见面时间,理由。这样有由头的相见,可以避开很多有心人了。 樱之眨眨眼,她的麻花辫在红楼的巧手下美观多了,但她不会说出来。 “今日的菜肴如何?可是合口味些了?” 紫色宽袍上是团团艳红的牡丹。 明明是一个清朗俊俏的公子哥,偏要给自己装点成五彩斑斓。 狗爷的喜好,无人摸透。 他的问题得到一片叫好的回应,没有一个人出异议。谁敢? “人虽是少了一些,但看着宽敞多了,大抵上吃饭也会更香了?” 狗爷爽朗地笑出声,席间众人纷纷附和。 大多是干笑,咧着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证明自己是欢喜的。 “在此,我先自罚三杯。”狗爷摆开三个酒杯,提壶挨个儿斟满,“昨天同知芜姑娘说好的奖惩,我现在给补上。” 狗爷端起其中一个杯子,环视四周,眉梢一动,“赢家不在,我这输家自罚有什么意义呢?” 云岫这才注意到叶惊阑不在,更别说蒙歌了。 “阿一,”狗爷搁下酒杯,唤过他的卫队长,“你可是忘事了,怎得就把知芜姑娘忘在脑后了?快快去将知芜姑娘请来。” 这事并不是阿一的错,然而他并不能反驳。虽说爷的心思难猜,做了他这么久的卫队长,阿一很清楚,若是自己胆敢提出芝麻大的疑问,约摸是活不过今晚。 狗爷一敲脑袋,又说道:“阿一,你怎得又忘事了,旺天才被打伤了,还没抓到那个凶手呢。” 阿一无辜地背上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跪在地上点头称是,希望能求得主子原谅。 狗爷挥挥手,“这事暂不追究,你还是先将知芜姑娘请过来,我们再详谈一番。”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五章 看戏 狗爷拍拍手。 一人一狗从小屋里走出。 他的大宝贝儿旺天才戴上绳套,牵在晋南笙手里。 瞎了一只眼睛的旺天才更能无端使人生畏。它用仅存的那只眼睛审视在场的所有人。 漆黑的眼里,逐个儿扫过。 宽而黑的背上,硬毛根根竖起。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只狗是在在寻找一个人。昨晚害它沦落到这般境地的人。 狗爷手上转着核桃。这三颗核桃早已被他盘出了玉泽,纹理平滑,如生光玉石。 盘玩是一个磨砺心智的过程,需要日复一日地坚持。盘玩对许多脾气暴躁,耐性极差的人有很大帮助,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因此变得越来越沉静。 狗爷手上的核桃,少说也要个五年才能盘成这般光泽,他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变成了一个心宽平易的人。 云岫认为他只能勉强称为表面和气,实则心思极深,手段狠辣。 或许,这里所有的人,都同云岫一样呢? 狗爷从晋南笙手里接过粗绳,俯身摸着它的大脑袋,“你现在独眼的模样更好看。”他的言语平静如水,不辨喜怒,没人能揣摩出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话同“吃了吗”,“昨晚睡得可好”,似乎也差不离,就像一句平平常常的寒暄。 叶惊阑今日遮了一张薄纱在脸上,这倾天下的容颜自眼睛下截断,他的半张脸都处在朦胧之中。还是那个未变的女儿身,小贝壳似的手指甲上没有和蒙歌一般染涂各种古怪的颜色,他向来不喜欢招摇。 他的女儿身装得是惟妙惟肖。还捏着一张绣花绢儿福了福身。 不知他是故意扼住喉咙还是真染了风寒,喑哑着嗓子说道:“知芜来晚了,还请爷与众位姐姐、壮士们担待。” 时宜恰好,他还拿起手绢捂住嘴干咳两声。 狗爷瞅见他薄纱下面斑驳红点。 “知芜姑娘,你这是……” 狗爷以一只手指撩开叶惊阑的面纱,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密集小红点,他赶忙松了手。 在这一瞬间,云岫看了个真切。 叶惊阑故作娇羞,抬手遮了脸,“许是知芜对岛上气候不大适应,昨夜本想早早睡下,谁知刚一躺下便觉脸上瘙痒难忍,赶忙起身以清水拂面。不曾想过清水无效,倒惹得有些燥热,我只好壮着胆子往后山去,想要找些草药敷上一敷,奈何草药无效,周身被蚊虫叮咬的全是红疙瘩。想必是昨儿个寻药冒了风,今晨起来,恨不得将鼻子给切了。如今知芜这张脸……算是见不得爷了。还望爷见谅。” 云岫抱胸旁观。 昨晚。 在树上望月饮酒的是他。 跌落琉璃杯的是他。 水上漂过救起落水女子的是他。 背樱之回家的是他。 同她品离人醉,杯酒敬故人的是他。 唱起战歌,击中她的心的人,还是他。 怎样都是他。 今日这遮面娇笑满脸红点,半夜找药伤风头疼的人,偏偏也是他。 难道那些记忆都是假的,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说叶惊阑和叶知芜应是两个人,只是自己昏了头认定是一个人。 她很难将不远处那个病起恹恹,朱钗胡插,不理鬓的憔悴“女子”和昨儿那个放浪不羁的少卿大人联系到一块去。不得不说,这人天生就是个戏子,若是他愿意,盛京第一名伶就该把坐了好几年的宝座拱手送他。 云岫冷笑着,这人撒起谎来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旺天才鼻子动动,仔细嗅着叶惊阑。未果,晃着脑袋安分坐在地上。 其实云岫一点也不担心,她戳瞎了旺天才是不假,可是她没真正接近过旺天才。就连这个路过旺天才从水里捞人的戏子都没被识破,她一个丢树枝的,能有什么事?该操心“自身难保”四字的人,应该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妖人吧。她的脑海里浮起蒙歌咧嘴笑的模样……真是好欠揍啊。 “还有最后一道大菜未上,你们可先搁下筷子来与我做个游戏,保管游戏后,食量如牛!”狗爷的眼中隐隐透着兴奋。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这满桌子的菜还没动呢,老早就在等狗爷一声令下。他们心里很明白,狗爷就不愿让他们安心地吃个饭。 “我还是先将欠的三杯水酒给补上,以免落人口舌。”狗爷爽快地将三杯酒灌入肚中。 一般来说,喝酒有四种方式,一口闷为鲸吞,两口干是龙吸,三口慢喝称虎咽,四口还不绝,只配叫狗舔。男人喝酒都是十分干脆利落的,无论是端起陶碗还是捏一小杯,他们大多都愿意选择鲸吞。狗爷亦是如此。 坐在何不愁身边的小王八就不一样了,他在狗爷三次举杯的时候,也自顾自地满上一碗。四口五口地抿着,这不叫狗舔叫什么?此时没人愿意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喝酒方式怪异的男人身上。 就连何不愁都没关注这个相爱相杀的老伙计。他只顾着狗爷那一边还没说的下文,哪有心思管这只绿毛龟。 穆虚神情自若地用筷子尖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小王八的酒碗里。 小王八在小口啜酒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把这颗花生米儿给吸进去了。 穆虚揶揄道:“王八吞珠。” “穆虚上树。”小王八不客气地回敬穆虚。上树的是什么玩意儿?当然是母猪啊。 红楼斜睨他们俩一眼,并没有多话。小王八和谁都能玩到一处,她已是见怪不怪。 狗爷笑眼盈盈,他现在盯上了这只绿壳子王八,“小王八,八爷。” 小王八吓得一个激灵,僵硬地抬起头。论被自己叫爷的人称爷是什么感觉,小王八感觉自己尿意上了头,只想找个茅厕撒一泡尿把突如其来的恐惧给排出去。然而想象终归是想象。 他颤着声音说道:“爷,你莫要这么叫我,我心虚。” “心虚无妨,只要你脑子没有虚。”狗爷的笑意不减,“那就不会变成没脑袋的王八。” 小王八觉着脖颈子凉飕飕的,不自觉地摸上后颈。没脑袋的王八,还能是活王八吗? “来,牵着我的大宝贝儿去找出昨晚伤过它的人。要把那些人剁碎了,煮一顿肉糜喂给大宝贝儿补身体,你可记好了。”狗爷手上的粗绳,此刻它在小王八的眼里,就变成了一道催魂令。 他,要如何找出那个打伤旺天才的人?而且狗爷的话很明确,是那些人。哪些人?拔过毛,摸过狗头的人算不算?还有他这个踹了狗一脚的人是不是要从大腿根儿砍断炖个汤孝敬狗爷的狗? 小王八腿上忽然就没了劲儿,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轻飘飘,大概过不了一个时辰,自己就去陪那两个用刨花油的女人了。在阴曹地府里做一回**妻,左拥右抱,想想还有点盼头…… 失魂落魄地接过绳,小王八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旺天才没有找他的麻烦,旺天才对他的轻轻一脚还没深刻印象,只当是挠痒痒了。 “哎,八爷,你可高兴些。平素你喜欢与他们逗乐,总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今儿个怎得就没精神了,累着了?那我换别人去寻吧,你好生歇息。”狗爷自然很清楚小王八在这群人中插科打诨,他见着如丧考妣的小王八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只绿毛龟,他老早就想收拾了。 换个人……换个人的话,狗爷能把他的壳儿扒下来套别人身上。 “别,爷放一万个心,我小王八定不辱使命。”小王八的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如果再继续哭丧着脸,他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便要去下面和做了鬼的女人们相见欢了。 他打起精神,牵着旺天才正欲在席间来回逛。 这件事说简单可以,说难也行。总之明确一个点——打伤它的人无非就是在场的人之中。小王八重燃信心,他肯定能保住项上人头的。 狗爷竖起手掌,“慢着。” “爷还有什么吩咐?” “在座的各位,我的游戏规则是,每人都系上红绸,遮住双眼,期间可以自由移动,但不可拽下红绸。同样蒙了眼的小王八会牵着旺天才在你们中间游走,互相不能看清对方的动向。待旺天才找出那人之后,我们继续用膳。”狗爷一努嘴,阿一和他的手下上前为大家分红绸布。 狗爷是有备而来的,他算准了只要开席聚拢所有的人,其中定有一个是凶手。再放出旺天才识别真凶,而小王八的作用便是在旺天才做出反应的时候迅速捉住真凶。真凶不止一个才是最有意思的,误伤的,白白送了命的,狗爷只会说一句“命该如此”。 就算狗爷没有选择小王八,也可能是红楼或是穆虚,何不愁这群人之中的一人。因为忠诚,毋庸置疑的忠诚,因敬畏而生的忠诚。 云岫系上红绸布之前看了一下蒙歌所在的位置。 他和那群脂粉味极浓的女人坐在一块。 蒙歌好似不清楚自己处在了什么境地,犹自对云岫抛了个眼儿媚。 云岫的唇抿成一线,这人自带喜感,大难临头还依旧自在,该赞他一句乐观豁达,还是笑骂一声榆木脑袋不开窍? 她不再想别人的事,把红绸系好。 眼前一片红,她静静等待再度开席的时间。 “游戏开始,我,静候佳音。” 狗爷牵起晋南笙的手,大掌在她的手背抚过,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笙笙,你再耐住性子等上一等,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 云岫尖着耳朵还是没能将狗爷那句话给听全了,只隐约听见什么快结束了,还有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看来,狗爷是打算放任席间众人互相残杀。 与旺天才有关的人,肯定会为求保命陷害他人,为了防止被陷害,他们还得防着身边人。就算无关,他们可以做出有关的证据来,由旺天才代替扑杀。真是个有趣的游戏。 “嘿,姑娘可喜欢油焖大猪蹄?”蒙歌凑到一个耳朵上垂了许多坠子的大姑娘身边,语气轻松地问道。 大姑娘一愣,还没回答上,领口便被丢进了一个油腻腻的猪蹄子。 “姑娘,今儿个天气甚好,你可要来点防晒的玩意儿?” “我……”一个满头插满珠花的女子似乎口齿不大清楚。 蒙歌不管不顾地褪了轻纱罩在她肩上。 他掂了掂自己伪装出的二两肉,这装了水的猪肠子一直在往外漏,还要时刻担心被磕在哪里被戳爆了。不如大馒头省心,下次得注意。 穆虚与何不愁照样吃吃喝喝,这事与他们无关,何须操心? 云岫再三嘱咐樱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往人群边上去,云岫相信,有红楼他们护着樱之比自己拼尽全力去保护还要有用些。而后她朝着早已看好的,只有两三人的桌走去,顺势坐下。 叶惊阑摸到云岫身边,天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他同她耳语:“好戏才开场。” 云岫会意地点点头。 整件事里,不会只有蒙歌搞小动作,总有些人在不能确定能否撇清关系的时候一心保全自己,亦或是借此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想被牵扯在其中,独善其身才是最佳选择。 蒙歌接二连三地做了好几件事,连变装用的胭脂都涂到了很多人脸蛋儿上。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有所行动。 有的人在他人椅子后面挂了一块肉。 有的人不经意路过时拔下挠过狗的假指甲丢在他人衣衫上。 有的人拔下昨夜戳到过旺天才的簪子别在了另一人的头上。 还有的人,凭借着一股气,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往宋鸣身上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 狗爷与他的侍卫们都不在,没人知晓他们的动作。 云岫的手在桌上摸到酒壶,轻笑一声,“知芜姑娘可要来一杯?” “看戏之时,也需找点乐子先垫垫,否则好戏开场了,可就吃不消了。”叶惊阑准确地拿到桌上酒杯,另一只手随意地掸掸,从肩上抖落了一个小东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六章 表象与真实 这一顿午膳。 每个人都在位置上吃好喝好。 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红绸布系在头上遮挡了视线,遮挡不住众人喜悦的心。 山珍海味,咸淡适宜。 你一筷,我一勺,好不快乐。 当然,这是表象。 真相是——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罩着宽松绸衣的女子光洁的后背已经露在外边,她被路过的旺天才张大嘴撕扯掉了一大片遮羞的布料。 背后豁口凉嗖嗖,胸前都开始三面蹿风。她抱住胸前仅存的布料,下意识地开始憋气。 旺天才带小刺的舌头舔过她背心,黄白相间的牙齿啃下的一瞬间带起一阵腥臊的风。它是一条狗,怎会管猪蹄子贴着的是人肉还是其他肉?旺天才的思维很简单,肉就是肉,还分什么种类?碗大个口子,往外汩汩冒着血。 这个被蒙歌丢了油焖大猪蹄的女子倒在地上,后背上拉的那个伤口深可见脊梁骨。万幸,没人看到,否则这些看杀鸡都会晕厥过去的女子们给当场吓到半死。 那个口齿不清的女子在旺天才俯冲的大力之下,重重摔在地上,她肩头绕着的薄纱此时就像夺命追魂索,紧紧挂在她脖子上。旺天才衔住薄纱往前疯跑,她的脖子被缠绕得死死的,带着她瘦弱的身子一路颠簸。她几次想拉扯下薄纱,却是徒劳。她的衣服在砂石无数的地面上被磨成了条,后背也拉出了数以百计的深深浅浅的伤。勒得太紧,几度喘不过气来,最终眼白往上翻,再也没能翻回来看见黑眼仁。一命呜呼。 椅子后放了肉的的人,被旺天才狠狠扑在身下,一条大狗在背上踩来踩去,时不时有带味儿的哈喇子滴到脸上,是什么感觉?这人脸在沙粒间摩擦,没办法回答。 该被撕破的衣服,没有一件儿是完好的,成块的,成片的,成条子的,还有星星点点碎在那的,好不扎眼。 该被踩扁的头颅,一点也不含糊。眼珠子都蹦地上了,旺天才舌头一卷,吞了进去。没人能分得清它吞下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的,能不能凑成一对儿。 脸蛋儿被毁的比比皆是,然而大气都不敢出。不愿打,也得受着。想要活命就得忍住。 而宋鸣,这个倒霉催的男子,在试图反抗旺天才的时候,被小王八一记横飞而来的流星腿,踢得身体扭曲,五内翻腾。他还想为自己辩解,小王八一刀挑了他的手筋。 宁可错杀,不可漏掉。 否则这个凄惨的结果就该由自己承担。小王八蒙着眼,并不在意谁是谁,只要尽职尽责地完成狗爷交代的事就行了。至少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别人的命,不值钱。 言笑晏晏的午膳,并未停。 桌上的菜品在众人的筷子下所剩无几。 云岫觉得,不用等狗爷的第二顿重新开的午饭了,自己已经吃了个八分饱。 她端起酒杯,在杯口嗅了嗅,轻轻搁下。 “还未待我吃个九分饱,便有人助我消去饱腹感。” 这熟悉的味道,可不就是江湖上最为臭名远扬的蒙汗药吗? 这岛上的人还喜欢玩这些低劣的东西? 原以为他们会有更上一层,更出其不意的把戏。没想到只有这么一些被前人玩剩下的玩意儿。 叶惊阑的筷子在珍珠翡翠白玉汤里边稳稳地挑起一片菜叶。 他放进碗里,不吃也不丢,只用筷子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加了料的菜叶子,谁吃谁傻。要不,等下喂给蒙歌吃吃看? 他双手托腮,“看”向云岫。 这红绸子的好处立马就显现出来了。可以大剌剌地看她,怎么开心怎么看。他看不见,云岫也现不了。 在脑海里勾勒一幕幕与她相处的画面。 如果他是丹青妙手,定要将她最美好的年华绘于长卷之上。 取一颗浓稠似墨的夜幕里最亮的星,而后就着碧海青天最晴明的色,挥毫于锦绣万里之间,可寥寥写意,可浓墨重彩。每一笔都毫不犹豫,每一墨点都是他们共同经途的风景。最后将星子落在她间,比之星子更为明亮的是她的眼睛,分外动人。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叶惊阑平静地思考。 大约是她真正从自己身边抽离的那一天吧。心里空落落的,实在不好受。尤其是与析墨喝过两杯不大好喝的酒之后,他更是明了因何而来的怅然若失。 他的这一生,在遇见云岫之前的岁月,是大江东去的恣意,随性之后便是留下了那迷眼的风驱不开的无尽黄沙。在遇见云岫之后,他懂得了高山流水,翠竹静卧,熹光徜徉,有一人可相视一笑才是真实的随意。别于之前漫无目的的路途,她的出现,带给了他更多的渴盼与向往。 万般故事,不过由了那日与她相见欢。 他只愿她好。 不知那只爱打洞的骚狐狸之前有没有将窝筑到她身旁? 好像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筑的巢也能被他给掀了去。 他唇角微微扬起,这个岛上哪里都不好,唯有见不着析墨是最好。人就应该知足…… 知足的人是不会介意饭菜里都被下了无数种猛药的,也不会在意一个接一个倒下的男男女女。 蒙歌将声音逼成一线传进叶惊阑耳朵里,“大人,你快些睁眼看看。” 叶惊阑指尖往绸布上推推,给眼睛留了一丝细缝。 在角落站着的蒙歌,本是完好的衣裳现在被狗爪子撕得四分五裂,就快遮蔽不了他的重要部位。他在从死人身上扒衣服遮羞。 有好几个女子围在一处,瑟缩着无声流泪。她们怕声音一出,引来了旺天才这只恶犬。 方才谈笑的穆虚与何不愁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聊了个天南地北,然而杯中无酒,只是碰杯。 红楼不见了。 叶惊阑快速扫过地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大多都是随狗爷到岛上的女子。 没有红楼,倒有一个昨儿个见着的跟在晋南笙身边的男人——宋鸣。 他本不应该受此重伤,瞧瞧他捂着肚子蜷缩成虾,表情痛苦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狗爷可真下得去手。 叶惊阑暗自称赞狗爷狠辣非常人可比拟,这等心性乃成大事者必需。 小王八牵着旺天才在席间转了好几圈,又踢飞了几个不安分的人,独自站在一旁擦汗。 直到现在,狗爷还是没出现。 “来一碗鲜肉汤吧。”柔似水轻语,是红楼。 叶惊阑指尖勾下红绸,装作一直在托腮思考的模样。他可不相信这些人很自觉,保不准在场有九成的人都同他一样偷瞄过情况了。但大家都知晓一件事,肯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偷瞄也只能是大局已定,事态清楚的时候。 云岫就是那没偷看过的人之一。在她看来,这些没有什么可观性,左不过互相残杀的戏码。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在这个岛上才不会讲究这些所谓的江湖道义,女人是什么?用来消遣的。兄弟是什么?用来踮脚的。 她的手随性地搁在桌上转动着酒杯。短短一天,这里演了无数出戏。编排的人是狗爷,参演的人凭实力挥,将这出好戏演得淋漓尽致,荡漾人心。实属不易。 “有没有人喝鲜肉汤啊?” 红楼提高声调,她对自己的手艺自信到极致,今日还没人应声,心中有些不悦。要问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狗爷可没说不能离开这方寸之地呢,只要不掀红绸就好。她顺道带走了樱之,回院里提了一大桶清晨便熬好的鲜肉汤来犒劳大家。 她走在死伤不清的人堆里,如行在春花渐开,浅草没马蹄的柔软地上。 小王八喉咙里“嗬嗬”两声,“呸。”他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方才不知是谁在他后心上击了一掌,力道不算大,却感知不到是谁家的功夫。真狠…… “这么鲜美的肉汤竟然没人捧场?” 狗爷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众人听来,就是天籁。 这意味着游戏结束。 一把抓扯下遮眼的红绸。 腌臜事在看不清脸的时候才能做,嫁祸,伤人,下药,来者不拒。 当正义被再现的天光带出时候,一切又变了。 如果真心实意与虚情假意混在一块之时,大概没几个人能分得清谁真谁假。看看这些忙着搭把手救治别人的人,谁能说得清是善良还是虚伪? 狗爷递上一个碗,“满上。” 红楼眉开眼笑,她向碗里添了满满一大勺。 “红楼这双手越巧了,我真想……”狗爷抿了一小口,仅仅是沾了一点汤水。他的话听起来是十分满足的。真想砍下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巧法。 还未说完,红楼眉眼上的笑意凝固了,穆虚衣袍一抖,双膝跪地。 穆虚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红楼的心日月可鉴,绝不会对爷有半分虚啊!” 云岫转着小酒杯的手随着穆虚的话音落下,滞住了。猝不及防,狗爷的兴致说来就来。 狗爷手一颤,汤碗跌了。 穆虚双手并成碗状,飞扑到狗爷靴子前,硬接下滚烫的汁水,以气堵住指缝,一滴不洒。 狗爷故作听不明白,思考了一瞬,问道:“穆虚,你何出此言?” “请爷明鉴!”穆虚虔诚地捧起汤汁,全数喝下。烧灼感顺着舌尖,至喉咙,最后抵达胃中。他紧闭着双唇,已是说尽了话,不能再多言了。 红楼的嘴唇上早没了血色,她伏在地上,静静等待结果。生死由天定,岛上的天就是狗爷。是死是活都在他唇启唇合之间。 “红楼,你是这无名岛上的老人了,你应该很是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岛上的规矩,我以为你记得很明白,有一条是什么来着?偷奸耍滑罪不容诛。”狗爷平缓地说着。 红楼嘴里泛起咸腥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这件事不能怨怪他人,自己确实是钻了空子。她并不奢求狗爷会念及旧日兄弟情分饶过她,她只是很难过,那么孤傲的穆虚为了她,低到尘埃,抛了颜面,丢了尊严。无需这样的,因为根本没有用。 “红楼明白。”辩驳无用,那不妨坦荡应下。 狗爷蹲下身,“人死了,一了百了,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红楼身子颤抖得如筛糠。与其活着受折磨,不如被狗爷一刀插在心上了结所有,她现在满心求死,奈何这个魔鬼不愿成全! “你为无名岛做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你若是因规则折了命在我手里,弟兄们都会怨我心胸狭隘,鸟尽弓藏。我这般大度的人,就小小的惩罚,长个记性便好。”狗爷用手指比划了下所谓“小小的”是如何的小,一粒米大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小王八大气都不敢喘,咽了一口又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何不愁觉着自己心窝凉。 “去我的月见谷看看老熟人如何?顺便和他们问一声好。”狗爷看似在打着商量,实则不容置喙,“比如隼儿,虎子。还有总爱多管闲事的吴耳朵。给我带句话去,就说我很想他们。” 狗爷喜欢称吴问为吴耳朵,只因他耳朵无故缺损一块,他认为这个诨名更好记一些。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听起来很美的名,外面看进去确实也很美。漫山遍野的等待夜色降临再盛放的月见花,四面竹树环合,山涧潺潺,清幽悄然。 但是,在狗爷这,所有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 环境很好,就是不大适合居住罢了。 至于这个不适合的程度,云岫从那些人脸上怪异的表情里,已经读出来了。 “谢,狗爷,不杀,之恩!”红楼当真是从牙缝子里蹦出的几个字,去那里还不如现在死了,还能留个全尸。 “红楼可还满意我的安排?”狗爷打开了扇儿,慢慢地摇动。 “十分满意。” “去收拾收拾,小住个三五天,等张青回来了,你们就从谷里出来去接船吧。” “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七章 纸条 狗爷不再追究到底是谁打伤了旺天才,反正死的七七八八了。难道要他找个巫师来跳大神招魂,一个一个审问吗? 漏了便漏了吧,漏网之鱼迟早还是会成为瓮中之鳖。到时候任由他煎炒炖煮。 现在并不需要收拾这些小虾米,他没这闲工夫。 晚宴自然是没了,他突然间就丧失了对游戏的兴趣。 这感觉如同一晌贪欢,倏而梦醒,索然无味。 哈欠连天,昨晚对旺天才期望过高,等了半夜,没想到竟等来了一只伤痕累累的大宝贝儿,真是令人……惊喜呢。 这么久了,终于又碰上了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人。 心里隐隐有了火光,这是希望的火苗,它会燎了一片名叫无趣的心上荒芜。 该死的令人渴盼的快乐。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休养生息,而后才能打起十二分的心力来对付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等在这里一刻钟,阿一及其手下护卫把该安顿的,都安顿好了。他们是狗爷手下最得力的护卫队,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狗爷交代的任务,达成最大程度的满意。 譬如魂归西天的——填进坑里,沤成花肥。 譬如气息奄奄的——找个人来瞧瞧,不行就填进坑里,沤成花肥。 譬如挂上了彩的——该治就治,突然治成了气息奄奄的那一类,等到眼睛一翻,腿儿一蹬就填进坑里,沤成花肥。 譬如活蹦乱跳的——暂且不用管,如是会慢慢变为第一类的,就提前挖好坑,灵魂刚一升天,就能填进坑里,沤成花肥。 狗爷从不嫌花肥多。 毕竟月见谷的娇花还需要他用心浇灌,呵护成长呢。 “穆虚,你随我走一遭。哥俩好久未交心,今日得闲,一道散散步。” 众人对狗爷念及维系兄弟情谊出一阵唏嘘音。 狗爷招来穆虚,同他肩并肩,一起往海边走。靠得极近,两人之间只一拳远,还时不时带起少许争论。 但无人非议他。 狗爷自认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人。也许飞鸟未尽,良弓还是能先藏起来不是? 听闻红楼要去月见谷,樱之瞅准了狗爷的离开,一路小跑着过来,抱住红楼的大腿,跌坐在地上哭嚎道:“红楼姐姐,你走了,谁为我煮鲜肉汤,谁为我编辫子啊。” 红楼弯下腰,拨开她被薄汗濡湿的绒。她想要对樱之笑笑,奈何在樱之抬头的一瞬间,本是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簌簌落下。不该是这样的…… “樱之,你要乖乖听南笙的话。”红楼手心的尘土和樱之淌下的眼泪混杂在一起,在樱之白嫩的脸蛋上蹭出了好大一块脏污。 樱之牙齿狠狠地磕在下唇上,拼命摇头。 红楼不解,想要问问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晋南笙和她有了什么隔阂。可她没过多时间能听樱之与她聊聊心里话了,只得说一句:“那便好好照顾自己。” 阿一站在她身后等着送她去月见谷呢。 她用指腹抹掉自己的眼泪,鼻子狠吸两次,“我先行一步,待青哥儿回程,我们一齐去接船如何?” “好……”樱之一泡眼泪花儿擦在了红楼袖子上,红楼的袖子下掩着的手捏着一个小纸卷。樱之极有默契地遮掩着接过。 红楼轻柔地拍拍樱之的脸,直起身子。“记得告诉你二姐姐,红楼是不会忘记我们约好的事。” 回院子里简单地收拾些衣物便能去月见谷和几个熟人打招呼了。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是狗爷的卫队长——阿一。他是这岛上最老实的人,没有人说他任何一句不是。 樱之望着红楼略微佝偻的背影。她的心也随着红楼蹒跚的步子,揪得紧紧的。 现在只能等时间。 张青应该还有两日抵达海岸边上。樱之攥紧拳头,红楼姐姐一定会平安出谷的。 额上忽然被覆上了一个大掌。 “怎得有些烫了?”云岫将手翻了个面儿,再用手背触触。确定了樱之是热了。可能昨晚心绪不宁,又吹了一夜的风,染了风寒。 “二姐姐。”樱之拂开她的手。 云岫将她方才从指间传递过来的纸卷不露声色地卷进袖袋里。 应是红楼给的。 她不禁开始猜测红楼想同她说的话。 “你到时候也陪我去接张青哥哥好不好。” “好。” ……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不过是二十四个时辰,一百九十二刻,五百七十六盏茶的功夫,一千一百五十二炷香,三万四千五百六十弹指…… 再想想,一弹指有十刹那。 真是…… 难熬。 樱之的头疼脑热睡一觉就没了感觉,在河滩上撒丫子疯跑,还糊了一个纸鸢放飞在碧空下。总要找点乐子消遣,只是消遣的同时,还是感到难熬。 晋南笙两夜不归家。樱之见怪不怪,人就在岛上,狗爷还活着,阿姊还能丢了不成?自打那日樱之撞破晋南笙还有着吹号角之人的身份,她好像越不在意樱之如何想,如何看了。 王嫂自席间脱困后,形容憔悴,她的禾儿不知被人藏到了哪里。她在家里度日如年,恨不得一刀了断了自己。然,儿子还流落在外,她还得活到恶人死去的那一天,带上铁锹掘坟。 穆虚闭门谢客,独坐家中断水绝粮。小王八与何不愁去过几次都被赶了出来。 月见谷看上去风平浪静。平静到使人胡思乱想,揣测谷里的人是不是都死了,预测收尸的日子,坟墓的风水朝向。 狗爷不知所踪。 其余事项,井然有序。 这两日—— 有人过得并不舒坦。 竹林里。 蒙歌拿着小刀不紧不慢地削一节竹竿子。时不时地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挥舞两下,只为了驱赶蚊虫。他已经是全副武装了,只留下俩眼珠子在面罩外边滴溜溜地转。这些蚊虫就像通了人性,只挑他眼周叮咬,一叮一个准。 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横竖掐两道印子,镇住“吸血鬼”。 痒与痛的结合,使得蒙歌长叹一口气,恨不得端了蚊虫的老巢,一巴掌拍下去死一串。 他才不想受这份罪,然而不得不承受住。 谁让他的无良主子心血来潮,说要吹笛子,但岛上没有笛子。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吹,作为一个以主子为唯一进步标杆的忠心护卫,怎能不满足自家爷的小小要求? “嚓”,他终于把这一节竹竿给剔光滑了,还得好好磨边,不能割破了盛京第一花的唇瓣儿。 这是他做的第四十七支竹笛了。 短短两天,他从不沾阳春水的纤纤手指,竟磨出了老茧,起了水泡……实在有损形象。蒙歌又一次叹气,自己能吃饭能拿刀的右手,在一次又一次地削竹子的过程中,都不用别人帮他挑手筋,就被废掉了。 他一向是不喜欢动脑子的,在他看来,动脑子影响量,量减少后头顶就容易感知到风的流动,这令他很是不悦。不过现在不得不动一下脑子了。若是再不被主子满意,那他就得做第四十八支竹笛,到时候手上的水泡儿破了,更是痛苦。 前面四十六支笛子是以什么理由被丢弃的呢? “这竹子是用来做笛子的吗?分明就是用来装竹筒饭的!” 蒙歌还不知死活地笑着说:竹筒饭蛮好吃的。 连人带物一起被丢出院子,头撞在墙面上冒出一个青紫大疙瘩。 “太细了!你是准备用来剔牙的?” 他特意挑选的细长青嫩小竹枝,瞧瞧这纤细的身材,这光滑的表皮,这恰到好处开的孔,这…… 还未说完,又被丢出了院子。 “歪歪扭扭,你是把村口的歪脖树给砍了回来吧?” 蒙歌默不作声地自己滚出院子。 “孔位开的不对。” “边边角角没磨平,硌着我手指了。” “你雕什么彩云追月,照你的脑子难道不应该雕一出春宫戏在上边?” 蒙歌听了这话连连称是,还是爷最懂他,彩云追月都是附庸风雅,唯有春戏图长存不灭。 话不多说,这次被踹上房顶了。 坐在破了个大洞的房顶上,蒙歌冷静分析。 怎样才能做出让人满意的竹笛? 还记得那个黄脸女子蜷起手指准备敲小院木门的时候,蒙歌如大鹏展翅,直飞到云岫跟前,完美落地。 随即开始喋喋不休。 云岫听了他倒出的苦水,没兜住笑,一边笑一边同蒙歌说道:“你做一个你觉着满意的,再挑个他心情好或者无法分心评说你的时候献上,不就得了?” 蒙歌亲自打开了院门,放云岫进去,为了感谢她提供的建议。虽说他开与不开都是一个样,一道木门怎能拦住云岫? 云岫来叶惊阑这里并不怕会暴露。一是光明磊落在院里下棋读诗,不进屋中。二是岛上女人多,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有说不完的话,比不玩的簪花胭脂,蹿个门儿也不足为奇。 枯坐在林中的蒙歌。 掏空了所有心思,在想如何做一支令自己都挑不出毛病的竹笛。 和自己斗争了许久,约摸是成了吧。 当他满怀期待地捧着笛子推开院门。 本在闭眼冥思的叶惊阑猛地睁眼。 他微抬下颌,目光从蒙歌手中的竹笛扫过。 “再占一座城池。”叶惊阑拈子落于盘上,目光收回,定于那一粒黑子上。 云岫顺手把棋子放在他刚下的黑子旁边,“不过尔尔。” 他再次落子,抽过蒙歌掌上捧的竹笛,将才落在盘中央的黑子往前推了两格,“你快输了。” “你也快输了。” 蒙歌不懂围棋,只知道黑白两色各占一半,纠缠交错,分不得谁的局势更为明朗。对于动脑子这种事,哥哥是不屑于学习的。 他只关心自己的手工艺品达标与否。 这次蒙歌没被丢出院子,他觉着身子蓦然一轻,还有些不习惯呢。 “叶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吗?” 云岫没再看棋盘,手托着下巴,眼光灼灼地盯着叶惊阑。 叶惊阑以同样地动作,撑在棋盘边上,似笑非笑。 “我想,你可以。” “那你看看这个。” 云岫从袖间取出一张只有手指宽的小纸卷,搁在在棋盘当中。上面还残留着鲜肉汤的香味,不由得便想起那个故作声如洪钟后温言软语的红楼姑娘。 叶惊阑拣起这张纸。 纸上是潦草书写的三个大字——西船宫。 西船宫? 还有东船宫不成? 红楼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一个外人留字条是很令人生疑的一件事。 而且写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云岫那日看过之后,没有毁去,她想了一阵,还是决定给叶惊阑看看,兴许能帮上忙? 红楼在月见谷里,就算待她出来了,这个问题可能还是没有任何答案。 叶惊阑蹙眉,他把这几个字拆开来看,怎么组合也是非地名非人名,不知如何解这个谜题。 灯会上的猜字谜都会有许多提示,这上面就留了三个字,意指何事何物都不清楚,想破头都想不出的东西。 蒙歌凑上前,准备瞧瞧热闹,不禁念念叨叨,“西船宫,宫船西……哎,这哪里跟哪里啊。” 云岫唇角带笑意,原以为她解不出的字谜,能在受万人仰慕的少卿大人这里得到正确的答案,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蒙歌,我们出海已有些时日了,在这岛上该见的都见过了,再赖着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收拾收拾去别处看云蒸霞蔚,千岩竞秀?” 冷不丁地从叶惊阑嘴里冒出这一句,蒙歌和云岫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蒙歌挠挠脑瓜儿,“我……” 他倒是想走,可如何往来时的地方走? “山人自有妙计。” 仿若他看出蒙歌的疑问,漫不经心地答着。 有些东西不需要过多解释,只需要将每一出戏的生旦净丑安排妥当便可。 叶惊阑掌间翻覆,完整的纸条变为齑粉。 今夜张青的船会到抵达无名岛。 既然红楼提到了“船”字,也顺道去瞅瞅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说不准,所有的思维的纰漏都会因这一次好奇而补得严严实实。 叶惊阑松开掌心,风过时,齑粉被吹散。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八章 礼数 黄昏。 无风。 静谧的大海,一望无际。 未归巢的鸟,在海面上低飞,盘桓。 “啾啾。” 它们偶尔出的啼叫声,在苍茫无垠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凄清。这个原本应该是暖意盎然的五月,此刻都吹起了冷寂的风。 风吹过海面,吹向她的脸庞,在她耳边低语。 她站在海岸。潮汐涨落,翻起白沫子的海浪涌上岸,越过她白皙的脚背,亲吻她的脚踝,缠绵后退去…… 来回,反复。不知疲倦。 她眺望海天相接的那条线,橘红色的火烧云倒映在蔚蓝的海面上,交织融汇,分不清彼此。像久别的情人,再遇见之时,勾动了那一根属于失衡情感的弦,而后坦诚相待,密不可分。 云岫静静地立着。 面朝蓝与红交错辉映的浩瀚,面朝据说盛开着最美的月见花的对岸,面朝起伏不定的凡世喧嚣。 面朝无人的永恒。 “啾啾。” “啾啾。” 它们的鸣叫越来越频繁。 樱之说,今晚是张青归程的日子,也是红楼他们被放出月见谷的时候。那四个人会否全数到齐,这还是个问题。 仰躺在海边宽阔大石上的某个“女人”,无意识地露出一线美人骨,他总是不喜欢扣上衣襟处的小扣。 曾有人询问过他,怎会有这么奇怪的癖好。 那人以为叶惊阑会以无数种理由来反驳他,没想过就用一句“收紧了会喘不过气来”打了他及身后好奇的一串人。 无人经途的海岸,他也不必装那个走一步摇两下的“叶知芜”。 自由地伸展身躯,他在大石头上翻了个身,嘤咛一声。 蒙歌呢?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当然是找乱子去了。他喜欢凑热闹,凑热闹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什么是不一样的意义? 蒙歌无法回答。他觉得只要能从中搅和一番,就能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 “蓝蓝……”尾音拉长,气息绵延。他故意学了明如月勾魂摄魄的调子,掌握精髓,需要上翘的鼻音。 他心里暗流涌动,投石成旋,他很清楚,云岫就是被丢进情感旋涡的那一个。 一想到爱打洞的骚狐狸给云岫起了个小字——软软。每次他那么一叫,就充斥着令人不悦的调调。 话又说回来,软软倒是挺顺口的,若是这个名是他给起的,那就不一样了。这和蒙歌的“不一样”是不同的,他能将缘由挑出个一二来认真说道,可惜他现下没有心思来解释。 如果是他先称云岫为“软软”的话,他愿意天天在她耳边以各种腔调唤着,绝不会腻烦。 无须考虑别人腻烦与否,自己痛快就行了。 叶惊阑见云岫没有任何反应,抬高了语调,“蓝蓝……” 还是无人应。 云岫好似被定在了沙地里。 再这么下去,得当心受寒着凉了。 叶惊阑理好衣襟,直直坐起。 “挼蓝姑娘。”始得正常。 云岫徐徐回头,她渺渺无落点的目光终是凝在了叶惊阑那张脸上。 这人妖果然没辜负他的盛名。 世上男儿成名不外乎两种——文定江山策,武镇天下恶。 叶惊阑可不一样,他是凭借他的脸出名的。 若要说这类靠脸吃饭的大多数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叶惊阑又不一样了。他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草包,他胸中藏着经韬纬略,装着锦绣山河。人是风流跌宕,落笔自成惊才风逸,他草草赋的词被装裱在长元宫,足以证明他的才华。可单论他是一个风致翩翩的文人,实在是折煞他。 此人武学造诣不输普天下的俊杰。 没有人真正探清了他的深浅。 云岫不敢小觑这个看似随性洒脱的男子。 “时辰快到了。” 云岫看着越来越沉的天色。 樱之告诉云岫,她已经同狗爷报告过今夜恐有大风暴,但她无法确定风暴中心点。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狗爷也不敢贸贸然下令,惹得岛上住民人心惶惶,只能静观其变。 随着樱之推算出的时间点愈近了,四面的空气在慢慢变得沉闷,压抑。 天命者几乎是不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失手的。 云岫相信樱之的判断力。 “啾啾。” 低飞的海鸟几次擦过水面,带起一溜儿水花。 红透了的天际,在被海的湛蓝慢慢吞噬,化作墨蓝色。宣告着即将进入漫长的黑夜。 日头可能会不准时,夜晚却不会迟到。 心中像是被放了个日月晷,在逐步由垂暮变为暗而寂的过程中,掐着点来提醒自己。 她慢慢靠近叶惊阑。 “借大石一坐。” 强盗般的“借”永远都是直接占有。 云岫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叶惊阑的石头,并成功驱逐了“鞑子”,将势力范围扩张。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棉质手绢,稍抬腿。 “你还不背过身去!”云岫喝道,哪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的脚看,这哪里合礼数了! 叶惊阑皱着眉头,他不仅没有转过身,还更为光明正大地瞧。 “我曾以为远在北地的女子们,面相粗犷,还有一双宽而肥的大脚。没想到见着姑娘之后,这些认知都被无情地推翻了。”叶惊阑感慨着,在他的认知中,一疆三城的女子面容多是不如靠近温润的南地的盛京女子柔和,因了这黄沙漫天,霜雪扑面,总归是要粗糙一些的。 云岫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慨砸得晕乎乎,将叶惊阑在注视她的脚这事抛之脑后,朗声问道:“那大脚又是何处得来的结论?” “北地女子多高大,脚掌应当比之久处深闺的女子更为宽厚,人在立地时不会东倒西歪。且一疆三城的女子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拥有了使命,保家卫国,巾帼英雄和小脚似乎有些不搭调。”难为叶惊阑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带有地域偏见色彩的言论,是被很多人所不喜的。 饶是如此,云岫还是没有因他的话恼怒,只觉盛京的男男女女都太过闭塞,这是一种悲哀。 她眸光一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盛京儿女在皇都,朝朝暮暮歌舞升平,男儿家风流倜傥,女儿家温婉似水。而塞上飞沙走石,多数人在荒漠里寻求生的希望,自然不比醉生梦死的盛世皇都,你有这般想法,很是正常。” “可我现在看来,之前所得知的消息,都是谬论。”叶惊阑跪坐在有些潮的沙地上,捧起云岫的一只脚,如对待珍宝一般轻放在自己的衣裙上,夺过云岫手里拿的棉帕温柔地为她拭去脚踝上留下的水汽,和一路踩过来脚心里残留的砂石。 云岫的脸同天边云霞一个色。 她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有悖礼数。” 想要收回脚丫子,却被那人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什么礼数?”叶惊阑反问道。 云岫抚着胸口,市井常流传一个说法,叶惊阑出身贫寒,起于微末。这般看来,那些传言可能是真,他对于宗法礼数是不大看重的,不习惯久处于定式的圈子,早早地跳了出去。惊才绝艳是真,逾越规矩也是真。 云岫沉默不答,她垂着头不再看一心为她擦脚丫子的男子。 这人没有任何绮思,只安安静静地专注于眼前之事。不能把他与某些地痞流氓混为一谈。 提过云岫的鞋子,他充满了好奇地反复翻看,这里的花饰简单,应该再添一个色,针脚密密织的时候,漏了几个眼。 第一次对女子的物事这般上心。他大概是忘了自己也穿得是女子衣裙,脚上踩着的是绣花鞋。 罗袜捏在手里,他冷着脸,大气不敢出。为何? 心里叫嚣着:手别抖,手别抖。 轻柔地为她穿上,一不小心触及她白嫩的肌肤,心尖尖又是一颤,那个柳絮翻飞,那个漫天花雨,那个花红柳绿…… 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多谢。” 云岫咬着唇,想来想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我逾越了……” 叶惊阑别过头,不敢直视云岫。 这是哪门子的鬼使神差? 哪里冒出来的情不自禁?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云岫不是在凌城醉酒后还能同他大谈叶惊阑与他之间谁更美的恣意女子,她的记忆缺失可能会使得她很是“规矩”。 事态的展已然超过了他的预期,若是因了这一次僭越,无法把控,他当如何? 他想了许久,说道:“挼蓝姑娘讲的礼数,在下明白,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该全的事项,待姑娘随我回扬城之后,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交代? 什么交代? 云岫的目光闪躲。她并非计较这一点小事的人,这种只有官家女子在意的“清白”,放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何须负责? “不必了。” 她脚落了地,在叶惊阑眼前站直了。 叶惊阑起身。 还未变换为女子身形的叶惊阑稍稍低头,云岫微抬下颌,两人的视线正式交融。 一个面如桃花,一个赛过红霞。 “三媒六聘。”叶惊阑 冷不丁地从叶惊阑嘴里冒出这一句,蒙歌和云岫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蒙歌挠挠脑瓜儿,“我……” 他倒是想走,可如何往来时的地方走? “山人自有妙计。” 仿若他看出蒙歌的疑问,漫不经心地答着。 有些东西不需要过多解释,只需要将每一出戏的生旦净丑安排妥当便可。 叶惊阑掌间翻覆,完整的纸条变为齑粉。 今夜张青的船会到抵达无名岛。 既然红楼提到了“船”字,也顺道去瞅瞅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说不准,所有的思维的纰漏都会因这一次好奇而补得严严实实。 叶惊阑松开掌心,风过时,齑粉被吹散。 “无须。” “莫不是姑娘嫌我没有金屋白玉床?” “非也。” 叶惊阑无法确定此时的云岫心上作何想。 “我并不在意。”云岫轻笑,她指指落了夜幕的天,“是时候了。” 叶惊阑自嘲地笑笑,他忘了,失忆的人,可以遗弃过往,骨子里的恣意随性还是不会更改的。 云岫独自朝着远处海岸走去。 那一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该到的都到了。 樱之飞快地扑过来,“二姐姐你终于到了。” 云岫勉强扯起一抹笑,“方才又跑了几次茅房,这肚儿闹得厉害。” 她对樱之撒了谎,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恨不得将茅房背在背上。樱之信了她的话,不再缠着她陪自己来接船。 但云岫还是露面了。 不想失信于一个孩子。 缓慢走来的女子,快要辨不出了。是前两日还神采飞扬的红楼,她瘦得脱了形。 这两天在月见谷的日子,想必很是难熬。云岫想要问她过得如何,被她一指压在唇上。 红楼轻轻摇头,“别问。” 两个字道尽辛酸泪。 别问。 别问近况。 别问曾经生的事儿。 别问她,她还是那个她吗? 都别问。 云岫紧握住红楼的手,骨节分明,有凹陷有凸起,凹陷的是手掌上本该有的血肉,凸起的是不该被看见的指节。 硌在她手心,竟有些疼了。 “挼蓝姑娘,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红楼这话,很突兀。她们之间说不得生分,却也只限于浅淡的点头之交,红楼何出此言? 她从云岫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今夜的事,不要问,不要议论。” 云岫点头。 妄自非议,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狗爷从不掩饰自己的狠辣。 今晚没有月亮,全靠着众人举的火把照亮。 火光衬得平静的海面看上去很不真切,如镜中虚幻。 一群穿着紧身黑衣的人,僵直着身子,一排排站在大船上等待靠岸。 “收帆!” “抛锚!” 嘹亮的呼号,中气十足。接船的人们听惯了这个号子声,张青的声音向来明亮。 他在大船停稳后,率先跳下大船。 “隼儿,可以去收拾了。” 张青拍拍立隼的肩,没有询问他为何在短短几日之间消瘦成这般模样。 “风劲太大,我这老毛病看来又要捱几月了。”张青吸溜着鼻子,再咳上几声。 他的目光在等待接船的人群中匆匆划过,看着一张有点生的面孔,他不由得往云岫这边来。 “姑娘,你是谁带过来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九十九章 反击 张青的眼神像极了鹰隼俯瞰大地时找到了落单的小鸡仔后的阴鸷。 他玩味地用手指划过人中,指尖残留的鱼腥味钻进鼻腔,打喷嚏的**被遏止。 “姑娘,我瞅着你很是脸生呢。” 这人眉眼之间的长疤有些骇人,面相上来看就不是个善茬。 云岫笑着说道:“恐是小女子太过平凡,入不得壮士的眼。” “不,不可能,我在出海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张青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怎能有外人掺和,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向狗爷交代。 樱之挡在了云岫身前,仰起脸,说道:“张青哥哥,她是我带过来的,这是我二姐姐。” “是樱之啊。”他方才冷削如铁的脸因看见樱之后柔和了几分。 这岛上的人对待樱之始终是不同的。 在掘出樱之的潜能之前,他们过的日子并不舒坦。待樱之成为了引导者之后,他们的生活才渐渐变得好了。 这座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小岛,可以说是因为樱之而重新焕了生机。 他们对樱之的感情除了呵护小妹妹之外,还带有一份尊敬。 能力者值得享有他们的赞誉。 “原来是樱之的二姐姐,失敬失敬。”张青敷衍地应付两句,有时候只需要有人担了这份责任。至于其他的,想管也管不了,独善其身便好,他不想为别人的所作所为买单。 樱之咯咯地笑起来,“张青哥哥那日走得匆忙,连二哥哥的酒都没喝上,所以刚巧就和我二姐姐错开了。没见过也是正常的,说开了便好。” 张青点点头,兴许真是如樱之所说,他为了赶上那趟儿的时间连筵席都没参与,错过云岫是必然的事。 云岫悬着的心终于搁平了。 看来这接船之事真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应下的,他们的高度排外性,保证所有人的统一性,狗爷也算是御下有方。 幸好张青没有继续追究。 顶着樱之的“二姐姐”这个身份,在这岛上倒是还没人真正为难过她。张青的警觉使得云岫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凡事不能想的太简单,表面的平和友好,许是别人下好的套儿,等着她往里跳呢。 云岫瞥见红楼一直隐在暗处,从月见谷出来后,她好像极力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被人现。 环顾四周,她现还少了一个人——穆虚。 她在这几日里通过与樱之交谈,以及自己的暗中观察还有从叶惊阑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对这座岛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岛主是狗爷,这个周身都笼罩着迷雾的男人,身材瘦削,喜欢穿各式各样的花袍子,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心狠手辣,他总是笑着同别人探讨对方的死法。在云岫看来,他是最为致命的威胁。 六虎子看上去是个小头目,实则空留一身横肉,平平常常的练家子,行事仗义,然而头脑简单了些,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穆虚才是这群人里面真正的头儿,他性子寡淡,少言,为人谦和,不喜结仇,唯有对待红楼,能有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这个男人是练“气”的,云岫摸不准他真正的实力,因故不敢轻举妄动。 红楼,她的“如意指”不知是受谁人传授,如果不是天赋异禀之人,那她是承继他人功力才有的修为。云岫不能确定她是正是邪,红楼的话一直都被各种事情打断,导致都没能说完,她在猜字谜的过程中愈不理解红楼。她对狗爷,没有别人忠诚,她的目的,无人得知。 立隼,身量矮小却敦实,他练“快”功,他的先天条件不好,应该是吃了许多苦头才练成的一身本事。 吴问,标志是耳朵上缺了一块,樱之解释说这人曾经好赌,把一边耳朵都押上了赌桌,刚巧是狗爷赢了那一局,小惩大诫,没割他耳朵泡酒,只是切了他一块。这个人功法不够纯净,属于修炼太迟,后来埋头猛追,练岔了。但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可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怎么得罪了狗爷被丢进月见谷,受了几天折磨,好不容易出谷后,却比立隼的精神气好一些。这人心思不简单,需要防备。云岫如是想。 小王八是个活跃分子,上蹿下跳,不知疲倦,做人坦荡,快言快语。腿上练的功夫是得于某一派真传,使人不由得猜想他的曾经。 说起小王八就不得不提到他的老冤家——何不愁。何不愁人如其名,表面上确实是不愁,小娘子跑了还能笑呵呵地跟小王八逗乐,任由小王八拿这事在人堆里起哄。云岫觉得这对欢喜冤家,给了这座岛一抹暖色。记忆中好像有这样一对人,互相追逐打闹,稍一深想,他们就成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倏而消逝。 此时还缠绵病榻的宋鸣,樱之对他了解甚少,不能给出完善的资料。这个人少说得养个两三月,云岫也不作考虑。 还忘了一个人,晋南笙。关于她的事,樱之只提及少许,多数情报是由叶惊阑提供的。叶惊阑是从何处得来?他只需派蒙歌去“征战四方”。 蒙歌这人有个天赋,能和他想要交好的人完美地搭上线。比如王嫂。蒙歌扮成的“蒙芝芝”通过“养颜**”成功俘获了王嫂寂寞已久的心。 云岫不禁腹诽,蒙歌给自己起的名儿,是实在不敢恭维,土而俗,还“芝芝”,怎不起个“芙芙”。这个问题,蒙歌给出了解释,主子叫“叶知芜”,那他得追随主子的意志为自己乔装化名,叶惊阑以将蒙歌踢出小院表示自己的立场——嫌弃到极致。 话说回来,继续蒙歌与王嫂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蒙芝芝”和王嫂从养颜秘籍说到了买菜种地,再说到洗衣煮饭,凡是贫苦女儿家会经历的事,“蒙芝芝”都感同身受地一边哭一边安慰王嫂,正所谓眼泪与话语齐飞,同情与劝慰并重。在“蒙芝芝”的眼泪攻势下,王嫂逐步沦陷,走上了蒙歌一早设计好的促膝长谈之旅。 经过两天的奋战,蒙歌蒙歌将叶惊阑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 他带回来的消息完整到令人咋舌。 晋南笙,因为一次巧合到了岛上,碰巧撞上樱之的母亲玉惠失去了丈夫,想要为腹中孩儿祈福,了善心带晋南笙回家养育,并为她冠以姓氏,愿她在自己照顾之下慢慢成长,忘却以往的不悦,开始崭新的生活。 可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有隐疾的姑娘,在惠姐儿快要临盆之时,突然疯魔化,将惠姐儿吓至早产,她家地处偏僻,呼救声无人听见。待晋南笙稍稍清醒后看见这般景象又手足无措,抵御心中恐惧,穿过密密的丛林,找上了王嫂。在王嫂的帮助下,惠姐儿产下一女,按照先夫遗愿,取名晋樱之。 惠姐儿没能醒转过来。 她去世后,晋南笙对樱之的照拂可谓是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岛上住民也将惠姐儿这事当做了一个秘密。王嫂对自己离间晋南笙和樱之的事并不后悔,她自认没错,只恨没有直接点明所有让樱之与晋南笙彻底决裂。 这座岛原本是潜族人的天堂,在狗爷到来之后,一切就变了…… 现在云岫对晋南笙掌握的东西属于半解半猜。 樱之说“阿姊骗我”的时候,眼中的悲怆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因为晋南笙那日的赌气,没有从狗爷那里领香囊,在旺天才追赶的过程中,晋南笙一直强调“躲好,别走,等会儿我再来寻你”,樱之放心不下晋南笙,于是违背了晋南笙的意愿,最终撞上了平素那个凭借狗爷的爱才得以生存的晋南笙变成了号角的主人。 这个号角,象征着权力,是所有游戏里的主宰。 而晋南笙,就是那个背后的“神”。 樱之想明白了狗爷给晋南笙的“一夜好眠”的香囊只是为了让她一人熟睡,在这么长久的日子里,她都认为她是沾了晋南笙的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个“小角色”,让她远离他们的所有计划,继续做一个呼来喝去的傀儡娃娃。 这些事,足够去阐释晋南笙的与众不同,为什么在云岫问起她属于三类人之中的哪种的时候,晋南笙会回答“哪种都不是”,她是规矩的制定人之一,根本不用归属于其中的哪种。 在云岫看来,若非要让晋南笙有一个归属,应该是介于实力超群和天命者之间。她没办法作证自己的猜想,只能凭直觉感知。 云岫冷眼看着立隼安排人去卸船上的货物。 吴问看向她,隐隐带着笑意,随后跟上船去搬货。 这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在云岫心中烙上了印子。 “该来的总会来的。”脑子轰地炸开,是吴问对她说的话,他凝音成线传进云岫耳朵里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精力,他这破败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只得伏在前面的人后背上稍作歇息,咳出一口带血丝的痰。 饶是如此,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云岫的不安更为明显,她总觉心中是毛毛的,表达不完整的感觉。 如影子一般的人眼神空洞,木然地抬着箱子走下船。 云岫判定,这是潜族人。 狗爷用不为人知的手法控制了潜族人为他做事。而这个控制手法的关键在于一个人——王禾。 王嫂的二孩,愿意为了他不惜和狗爷及晋南笙翻脸。眼下王禾失踪,潜族人隐约有了控制不住的势头,其中有好几个都拒绝抬货物,直接走下船来。 远远看去,立隼在甲板上与人争辩。 “二姐姐。”樱之在拉扯她的袖子。 云岫略矮身,由得樱之贴着她耳朵说话。 “二姐姐,大风暴要来了,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我。”樱之的话里,像是突然有了挡风遮雨的豪气,她无所畏惧地准备庇护云岫。 云岫只觉浑身一冷。 这种寒意来源于樱之预测出了大风暴,甚至知道了爆的点,但她隐瞒不报! 云岫不知道樱之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樱之浅淡地说起,只需要紧紧地抓住她便好…… 她顺从地挽住樱之瘦弱的胳膊,两个人十指紧扣。 “好,我一定会紧紧抓住你不放。”云岫冲她笑笑。 她只能相信樱之,放手一搏。 樱之将脸儿埋在她衣衫里,狠狠地吸着气,“我真是好担心你啊,二姐姐,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直这样下去的……” “我一直都记得。” 云岫听见她低声啜泣,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与失落相仿,又添了几分悲凉,还承载着破灭的希望。 “大风暴能波及到的地方,就在这里。” 樱之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浪潮翻滚而来,好似吞没了整个天空,眼前只剩下海水的深蓝。 掀翻了船只,将海岸拉出了一道豁口。 岸上接船的人都被卷进海浪里,随之旋转。 云岫忽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记得樱之的那句:“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我。” 她像樱之以往对自己那般,环抱住樱之的腰身,细而软。 潜族人真是遇水化鱼。 他们在海水里自由前行,疯狂地报复水中快要失去知觉的人。 狗爷刚好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讥笑道:“有意思。” 晋南笙问道:“为什么?” “潜族人要反击了。”狗爷平静地说。 “王禾真的不在你手上?”晋南笙偏头看向这个天塌下来对他来讲都不算大事,总是这样胸有成竹的男人。 狗爷挑挑眉,“自然不在。” 晋南笙颔首,她是糊涂了,如果王禾还在狗爷手里,事情就不会展成这样,潜族人不会有任何异动。 “会在谁那里呢?”狗爷摸着下巴,目光灼灼。 晋南笙手横指,“那个人。” 被指的那个人在离奔涌的海水不远,他在等待时机。 蒙歌站在他的身边,劝阻着:“爷,咱得惜命!” “人快没了。”叶惊阑也是镇静自若,“我不希望悲剧重演,我从姓谁名谁开始重新认识她。” 说罢,他足尖点地,飞向汹涌澎湃的海浪之中。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一章 冒名 在海滩上狂奔的人。 掠出一道带着幻影的痕迹。 蒙歌抡着胳膊,用力投掷出一个大麻袋,大声叫喊着:“嘿,快来接住你们的大礼!” 他眼珠子一转,又补上一句:“我刚从狗爷的大宝贝儿嘴里捞出来的,热乎着呢!” 麻袋里装着什么,没人知道。 从狗爷的大宝贝儿嘴里捞出来的“大礼”砸进人群当中。 打斗的人被这从天而降的不明物搞懵了,跳开三尺远,滞住了手上动作。 就在这双方都收了攻势的短短时间里,麻袋上突然长出了一条白白的手臂。 “啊?”众人傻眼。 这不是长,只是装在袋子里的人握着一把小刀利落地划破了麻袋。 “呲”的一声,麻袋被两只手破开豁大一个口子,他的大脑袋先钻了出来。 接着整个人都如同蛇蜕皮般挣脱了麻袋。 “你这般捉弄我,是会遭天谴的!”他手指一横,指向狗爷。 黑衣人定睛一瞧,这个孩子是王禾! “小王子!” 狗爷努努嘴,“哟,瞧瞧这是谁?兴师动众地寻找的小人儿,现在才出来,可惜错过一场感天动地的护主好戏了。” “你不得好死!”王禾跺跺脚,他被狗爷激怒了,更气愤的是自己不会骂人,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些书本上学来的咒骂人的词句。 黑衣人抓起在海面漂浮的本是一块船身上的板子,大掌一震,碎成了七八块。 他离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除了狗爷这样的高手之外,很多人是做不到完全的“轻功水上漂”,还是需要借助外力来达到目的。 他抛出第一块木板,脚已经离开踩着的浮木。 脚尖落在第一块木板当中,紧接着,第二块木板也顺手丢了出去。 他妄图用这种借力的方式来渡过海面。 狗爷打了一个响指,笑说道:“有意思。” 既然老天爷这个中庸者看不见这些人无节制地野蛮生长,那就由他来当这个神吧,先从哪里开始抑制呢。 他两指钳住一片薄薄的柳叶小刀。 腕上使劲。 小刀在水面上连连激起水花,牵扯起潋潋晶莹透明的痕。 “嗖”,柳叶刀击碎了黑衣人脚下的木板。 何等霸道的腕力! 黑衣人快速抛出剩下的板子,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点水的蜻蜓,他飞起落下,有两三次刚点在板上,狗爷的柳叶刀便到了,他被逼得在水上无法停留。 就快要到岸边了。 “嗖”,最后一把柳叶小刀,插入了他左边眼眶中,他感觉到顺着脸颊淌下的温热。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只顾着脚下的攻势,没有预料到狗爷会突然朝着他上身力。他忽然记起,这人从不会按常理出牌。 对狗爷来说,君子和小人一样,都是毫无意义的外来评说,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高尚的墓志铭,留与后人歌功颂德。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狗爷的笑声,扩散到远方的海面,翻越了茂密丛林,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徘徊了一阵,留下来一个张狂的隐形印子。 黑衣人追悔莫及,薄片已在他眼睛里旋转了一圈。剜心般的疼。柳叶刀落下的时候,缠绕的血丝带出了已经成糊状的眼珠子,落进水里,荡起一小圈涟漪。 “啊!”他抱头哀嚎。 “啊!”王禾目眦尽裂,睁大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怎么会这样…… 狗爷渺渺一眼,扫视周围,而后将长臂搭在晋南笙的肩上,放缓了声音说道:“笙笙,完美的东西如果变得残败不堪,是不是会更好看些?” 晋南笙身子一僵,她的视线凝在了云岫的脸上,喉头哽住。 “不……不是。”她紧张地吞咽着唾沫,这女子怎得这般不让人省心,早知如此她一定会阻止云岫同樱之一道来接船。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笙笙?”狗爷脸上挂着的是温柔似春风的笑,手指稍一用劲。 晋南笙的肩一沉,“我没害怕。” 狗爷对待完美的东西总是想要亲手毁掉。 他还讨厌一件事——欺骗。 狗爷顺着晋南笙的目光看过去,那女子前几日脸上还有伪装,应该是出自晋南笙之手吧,狗爷盯着晋南笙,她垂下的长睫阴翳了明亮的眸子,眸子里浮起一层雾气。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狗爷的手指顺着她的臂膀游走,带起一连串伴生鸡皮疙瘩的战栗。 晋南笙手攒成拳,面不改色,反问狗爷:“我为何要后悔?”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狗爷偏过头,这个男人有一张和他性子不符的脸,骨子里的狠辣和温和如之乎者也的书生面相完全不搭调。 铜制的号角掉落。 “女人都是善妒的,若是她夺走了你,我该怎么办!”晋南笙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是徒劳,不如直截了当地把“善妒”这种坏毛病揽到自己身上。 狗爷松了劲,爽朗地笑出声,“我可不是说你的大妹妹挼蓝,别紧张。” 晋南笙一怔,他是故意试探? 云岫揉搓着眼,方才一只小虫子飞进了她的眼里。她的手心因狗爷与晋南笙你来我往的话语蒸出了一层薄汗。 叶惊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个男人哪是说云岫,分明说的是他,这晋南笙赶着往套子里钻。只不过她挺机灵的,并不是蒙歌口中的“二愣子”,心思缜密着呢。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狗爷大花袍子无风自动,他放过了晋南笙。 叶惊阑飞身而起,立于狗爷身前,拱手对狗爷一礼,“区区俗名不敢污了阁下的耳。” 狗爷眼睛微眯,他瞥见了叶惊阑手里的黑色管状物,再一联想到面如冠玉且气度不凡的男子,世间如此少有。 狗爷回以同样的礼数,说道:“扶疏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仰慕公子已久,今日得见,实属荣幸之至。” 叶惊阑在心里已经笑开了,这炭火烤成的黑竹笛还有些用,简直是模仿骚狐狸的绝佳配饰。 他面上却只是浅浅一笑,“承蒙狗爷抬举,析墨不敢当。” 析墨?云岫认真地去想扶疏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这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快要突破记忆枷锁。 “我只是不曾想过大名鼎鼎的扶疏公子竟然有女装癖好,平生仅见,愿用余生铭记公子绝世风华。” 言下之意:闻名天下的扶疏公子居然是一个爱好变装的怪人,我有幸见着了,一定尽我所能帮你宣扬出去。 叶惊阑适时红了脸,“实在是不敢当……” 他怎会听不懂狗爷的话,不过被宣传的主人公是析墨,和他叶惊阑有什么关系,让那只骚狐狸在听到流言蜚语后烦恼去吧。 蒙歌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起王禾,“啧啧啧,你这小可怜虫。” “我呸。”一口唾沫直奔蒙歌这张男不男,女不女的脸,“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可怜小爷我?” 狗爷弹弹手指,那口唾沫瞬间转了向,“多谢公子帮我找回这个小东西,我这就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后再来同公子赔礼道歉。” “我与这孩子一见如故,他小小年纪竟谈吐不凡,多方见解,析墨自愧不如,愿意与他秉烛长谈,还望狗爷成人之美。” “我也有很多问题,想听听他的看法,几日未见,恕我无法全了公子的心意。”狗爷伸手便要夺走蒙歌手里的王禾。 蒙歌往旁边一让。 叶惊阑说道:“我只不过是借他三四天,狗爷已是占有了他的一生,却连短短几日都不愿分予我?” “……” 狗爷很想回答“是”,但他不能直接拒绝别人,尤其是在对方有头有脸的情况下。他得做足了戏,哪怕先陪别人演完了生旦净丑各式角色,再秋后算账也不迟。比如晚间跳窗而入,先宰了他再带走王禾,多妙的计划。 叶惊阑从水里捞起云岫。 使她横躺在他的怀里。 “贱内流落海外,得亏晋姑娘菩萨心肠。待我回扬城后,定携黄金百两,登门拜谢。”叶惊阑掷地有声的话语,一时让狗爷挑不出错。 别人家的娘子不小心到了这里,多亏了晋南笙出手相助,等到他回去了,再带着厚礼来道谢。一是表明了身份,别打云岫主意,二是撇开了晋南笙的干系,三是摆开了“要回扬城”的目的。 这是个贼精的人。 狗爷玩味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真是那个世人皆传温润如玉的扶疏公子吗?还有那个女子的身份……值得深思啊。 晋南笙小脸儿一垮,“你刚才弄疼我了。” “哪儿疼?我给吹吹……” “才不要!” “既然不要,何必说出来呢?” 两人在两方势力火拼的战场中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樱之模糊了视线,这才是真的,这不是错觉。她默念了两遍,她竟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经历的所有,都是镜花水月,那种在碰触不到光的无边黑暗里,踽踽独行的感觉太难受了。 可是掉落在晋南笙脚边,还露出一角的号角,又提醒着樱之,前些日子她的所看所感都不是梦中生的事儿。 “阿姊……”樱之呢喃出声。 “哎!”晋南笙脆生生地应了,她抱起樱之,足尖轻点几次,飞离了人群。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功,既然樱之都现了,那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狗爷带刺的话乘着风追上了她们,“莫要喂了养不熟的狼。” 晋南笙抚过樱之的头顶,以自己的脸贴上她凉的脸庞,带着缱绻情意轻轻地蹭着,“樱之都长成大姑娘了。” …… 密林里。 “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叶惊阑垂眸就看见云岫很不乐意地苦着脸。 他就这么静静地盯了她半晌,而后拉长了调子:“哦……” 云岫试图挣脱他的怀抱,这人竟然手上使劲,让她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安心地享受,当然,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享受。二是不顾衣服被扯出大破口,直接蹦到地上飞速逃离。 艰难的二选一。 她还是舍弃了有辱斯文的第二种选择。 “别动。”叶惊阑微微蹙眉,常言道女子柔若无骨,这怀中扭捏之人不仅不柔弱,还一身反骨。 “你到底是叶惊阑还是扶疏公子?” “你觉得呢?”他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麻痹狗爷一阵子,他何苦顶着那只狐狸的名儿。 云岫像是陷入沉思,正在仔细地辨别他的真实身份,而后冷笑着抬头,“你不是叶惊阑。” 不是叶惊阑…… 那就是析墨了。 叶惊阑睨她一眼,不答话。 云岫眨眨眼,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首先,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定是不会在我面前将自己卖了,你当时在骗我。其次,我想象之中的大理寺少卿可不是你这般的妖艳货。再三,若你不是扶疏公子,为何狗爷一口叫破你,还大大方方地放你走了?最后我想和你谈谈,莫要给自己强加些名头,我已经说过我不在意了,你无须时刻念着要负责任。” 她这是在介怀那一句“贱内”呢。 云岫说的三个理由,他可真不敢苟同。她怎会是无足轻重,他都将自己卖得彻彻底底了,这人还在怀疑他在说谎。狗爷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自己坦荡地接下了而已。也许被海水泡过的脑子就是不大好使? 叶惊阑苦笑着说道:“那在你心中,叶惊阑应该是怎样一个人?” 云岫扬扬眉,“如你一般的人。” “……” 敢情这是玩他呢? “行了,快放我下去。我不同你打趣了。”云岫脸色忽的正经起来。 叶惊阑视若无睹,犹自说道:“那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许你根本就不叫挼蓝?”他叹口气,好似云岫真骗了他,他无奈且心酸。 云岫一怔,她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到这个岛上,睁开眼见着的晋南笙告诉她:你叫挼蓝对不对? 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她喃喃着。 “我不是挼蓝,那我是谁?”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二章 名字的写法 叶惊阑欲言又止,再叹一口气,没有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现在告诉她,她的真名以及她的身份还有他们之间所经历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该记着的总该记着,既然忘了,那不如一直忘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相识的?” 她一皱眉,叶惊阑方才紧蹙的眉头倒是松了。 该怎么回答? 肯定了她的猜想,她还是将诸事遗忘得很彻底,或许还有些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恐怕会刺激到她。 若是否定,心上又跨不过那道坎,一方面会当一次谎话精,另一方面……如果她在之后记起了,还是会记得他骗过她,找不出更好的借口来搪塞,那么两人之间只能留下欺骗与不信任。 叶惊阑思虑许久后说道:“不知为何姑娘会这般想?” 云岫趁着他分神之时离开了他的臂膀。 终于不再像那攀援树木的菟丝花,她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说道:“我也不过是胡乱猜测了一番,你倒是当真了。” “我也是好奇姑娘的想法。” “随口胡诌,只为了摆脱你的魔爪。” “……” 她并不是随口说的,直觉告诉她,叶惊阑与她早在之前便认识了。 云岫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裙,海水浸湿后黏在她身上,有些不适。 想要洗个热水澡。 这林子怎么这么大,还走不到头。 焦躁不安地回望来时之路,再环视一周寻找最近的出口。 可惜斑驳乱影,枝桠横生,看不见脚下的青石板小路的尽头在哪里,尽头后面又是什么。 只能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 “咕咕咕。” 栖息的鸟儿羽翅上的味儿藏在了潮润的空气里,随着空气的弥漫也钻进了行人的鼻腔里。 瞥见她脸上的不豫之色。 “你有心事。”叶惊阑直接点破。 云岫心一颤,再一虚。她别扭地拽了拽袖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能有何事?” “只有你自己知道。” 云岫别过头不再看他。 这个男人很容易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名不虚传的掌天下刑狱之人,他在审犯人的时候洞察力应是更为突出吧。 “我什么都没想。” 叶惊阑没有追问,他不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 “歌儿……”叶惊阑学着那个喜乐街上最漂亮的老板娘捏起嗓子唤蒙歌。 蒙歌不自觉地一抖身子,鸡皮疙瘩在臂膀上蔓延,怎么抖也抖不掉。 “大人,你莫要这般叫我了。”蒙歌早已敲晕了王禾,负在背上走了一路,他原本是慢悠悠地跟在叶惊阑身后老远老远的地方,唯恐惊扰了自家这个爷。这次可是被召唤,不是主动腆着脸凑上的,他心里抓了慌。 “这么唤有什么问题?膀大腰圆的老板娘唤得,我唤不得?”叶惊阑驻足拦下了小跑而来的蒙歌。 哪有膀大腰圆,明明就是婀娜多姿,天生尤物。 可他不敢与叶惊阑辩论这个事儿。 蒙歌扯起唇角,憋出一个很丑的笑,“大人别寻我乐子了,我认罪伏法还不成吗?” “何罪之有?” 蒙歌的嘴儿瘪瘪,哭丧着一张脸。 “我罪有三。其一,不该一边跑一边胡说八道,忘了追问那个女子的遗言。而且我做人实在太失败了,当时那条恶狗该是要咬掉我的头的,可我最后还没死,我还活着,它也没死,我应该追上去把它打死,剥皮炖汤,给大人补补身子。其二,自作主张掳了潜族的小王子,不知羞耻地将他打扮成兔儿郎模样送到大人床上,给大人造成了困扰,我脑子不好用,没想到将他洗干净,捯饬捯饬后再行动,就那么随意地送上了,一点也不惊喜。其三,没有救云……呸,没有主动跳海救下挼蓝姑娘,本想着把英雄救美的机会留给大人,可现在看来……简而言之,我罪该万死,请大人明鉴。” “噗嗤。”叶惊阑没绷住那张冷酷的脸。 “云……”云岫猛地抬头,“你方才想要救谁?” 蒙歌睁着懵懂的双眼,疑惑地看向她,“救你啊,难道还要救我家大人吗?” 云岫心中一沉,她沉入水中的时候也听到过叶惊阑的声音,那一句朦胧的轻唤,带起的两个音,是——云岫。 她没有听错。 她很确定自己就是听见了这两个字,云岫,而不是挼蓝。 “我……叫云岫?”云岫试探着问道。 叶惊阑默然。 蒙歌一拍云岫的肩膀,“呀嘿,大妹子你可算想起来了!” 云岫反手一折,蒙歌手腕错位了。 “登徒子。” 蒙歌委屈地把手拿到眼前来晃晃,这女子下手不带留情的。 她站在叶惊阑跟前,目光深邃,眼底是淡淡红血丝,“你与我是旧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静而缓的陈述。 “是。”他点头认了。 “可有欺瞒?” “不敢有。” 云岫独自走在前边叨叨絮絮,细细听来,是乱如麻的自我询问。 “我怎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与大理寺卿是旧相识,那我是谁?” 叶惊阑斜睨蒙歌一眼,他正在自顾自地哼哼唧唧,因为手腕处的疼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云岫,一举长了记性,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大人……我的爷……”蒙歌一只手兜住王禾软趴趴的身子,错了位的手在叶惊阑眼前招了招。 “若不是你还背着王禾,我倒想给你另一手折了。” 蒙歌往后一跳,咋呼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你的心竟比妇人还毒。” “嗯?”叶惊阑笑意不减。 “我口不择言,我罪该万死。” 蒙歌这人有一个优点,认错极快。不管做了什么,只要感觉不对劲,立马认错。为此,还常常被蒙络取笑,因了他不管好的坏的,都一概往自己身上揽。 叶惊阑两手把住蒙歌的伤手,稍稍用力。 “比妇人还毒的叶惊阑为蒙大人解决了燃眉之急,无须蒙大人感念到难以释怀,只需大人为我做一点小小的事。” 他两只手指相碰,而后分开,留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缝隙,“这么小。” 蒙歌心里“咯噔”一下,一是因为叶惊阑的“蒙大人”三字,二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总觉得事情不妙。 上一次叶惊阑这么称呼他的时候…… 他去把神捕大人叫春的猫儿偷了,然后他从盛京逃到了青宁城才勉强躲过一劫。逃亡途中,无数次被神捕大人用长枪戳屁股,前两日洗浴还看见留下的疤痕。 他叹一口气。 再上一次叶惊阑这么称呼他的时候…… 不敢再深想了! 蒙歌再长叹一口气。 “大人尽管吩咐,我蒙歌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都与你说了,很小很小的事儿,哪里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的?”叶惊阑含笑看着一表忠心的蒙歌。 蒙歌挠头,战战兢兢地问道:“大人还未说是何事……” “你且附耳过来。” 蒙歌的耳朵被拎在叶惊阑手里。 他接连点头,果然没有跟错主子,这一肚子坏水儿,这比蛇蝎还恶毒的心思,这…… 还未想完,便被打断了神游的思绪。 “你快些去做,务必要按照我说的事项一步一步地来,休要自作主张。” “得令!” …… 风暴消去后的天是青黑色的。 坐在小院里仰头望漫天星子的人儿舔舔唇,摸着咕咕叫的肚子。 这不是晋南笙家门外的烂菜地,而是狗爷给叶惊阑住的小屋外围出的院子。 落在天幕上的点点星子,像极了乱洒的芝麻粒。 叶惊阑是个骗子。 云岫如是想着。 可是骗她什么了? 一没骗财,二没劫色。 她嘴角一掀,叶惊阑方才骗她到院子里来,用的是一句“想必姑娘还未用晚膳,可愿赏脸同我共享星夜里的佳肴?” 那人已经在小厨房里折腾了许久,未看见他忙碌如陀螺的身影,也未听见锅碗瓢盆碰撞声,更未嗅着饭菜的馥郁馨香。 果不其然,不要对一个朝廷命官抱有厨艺幻想。 他手里应该是握着笔,圈的是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罪人名,绘的是河清海晏的江山锦图,怎会拿锅颠勺,切葱洒盐? 她拾起一小段木棍儿在地上划拉着。 不由自主地在沙地里写下一个字——云。 “云岫?”她喃喃道,琢磨了好一阵,后面这个字该是哪一个? “秀?”她几笔写成,又迅速划掉,“太过娇气了。” 一听就是四肢不勤且身娇肉贵的官小姐。 “绣?”她往旁边添了一字,“剪刀尺子作随身物的绣花女?” 她看看自己才解了纱布条的手,褐色疤痕提醒着她这里曾被洞穿。想来想去,自己也不该是靠飞针走线为生的绣娘,手不够巧。 “那么……袖?”云岫沉吟不决,“彩云易向秋空散,敢将易散的云朵捉来作袖子,也算是有几分精气神了。” 云袖。 想来还是弱了几分,可是她想不到自己的名字该是怎样一个写法。 “是云岫。” 身后传来一声喟叹。 叶惊阑将盘子轻放于小几上,从她手里取过小木棍在地面上工整地写下一个“岫”。 云岫眼里乍起惊喜之色,理当是这个字,不矫情,不附庸,只单单一个山峰之意,倒是符合自己心意了。 “我早先同你提过,你的名是否取自‘云岫如簪。野涨挼蓝。向春阑、绿醒红酣。’我想应该是这么个写法。” “或许吧。”她摇摇头,眼下只不过是确定了自己的姓名,其余的事儿她一概想不起来。 叶惊阑搬来一张小凳,坐到小几前。 “既然想不起,就别想了。” 他掀了菜盘子上罩着的盖儿。 “好香的味儿!” 她转过头,亮比星子的黑眸里倒映着他拿锅盖的模样。 弯弯眉眼,“就几个饼儿也能这么香?” 叶惊阑没有正面回应,只说了一句:“敬请品尝。” “先谢过叶大人的款待,我便不客气了。” 不合时宜的肚子鸣响,她尬笑两声。 均匀的铺洒在饼子面上的芝麻粒也像是无边黑夜里的星星落了下来,被叶惊阑用勺子兜住后放进油锅里炸了。 不得不说,光是闻着饼子散的香味,已是食欲大增。 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块洒了芝麻粒的饼儿。 “我真想看看你的手是不是与常人不一样,既能以一笔断公理,又能烹煮山河鲜。”她嚼着饼子犹自口齿不清地说着。 “你喜欢便好。”他没动盘子里的酥饼,以一臂支头,撑在小几上浅浅笑着。 他的心里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平静自然,早已是百转千回。 喉咙里哽着一句“如若你我都是平凡之人,不再为万千世界的纷扰而烦忧,烙一块饼儿是一餐,小锹挖几棵野菜清炒也是一餐,该是有多好。” 可惜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而眼前这个扒拉着芝麻粒的迷糊少女还不知道。 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他有自己的想法。 在俗世中行走,难免会遇上很多令人不悦的糟心事,突然来了时机,将其悉数抛在记忆的长河里,随滚滚浪涛奔流而去,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叶大人,我既然与你相识已久,你可否告诉我,我曾是一个怎样的人?”云岫放下了第二块饼儿,郑重其事地问道。 “灶上还温着菜汤,我竟然忘了。”叶惊阑起身往厨房走去。 云岫叫住他,“我的曾经是有多么不堪,能让你如此避之不及。” 叶惊阑脚步一顿,但仅仅只有那么一瞬。 云岫用手指拨弄,数着落在盘中的芝麻粒。 叶惊阑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难以启口还是所知甚少? 等到烙饼被夜风带走了温度,叶惊阑终于端着菜汤走了出来。 这哪是灶上温着的菜汤,分明就是为了应付她匆忙煮的。 “你曾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看定云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 云岫笑吟吟地蜷起手指,以指尖轻叩桌面。 “叶大人说的很好,是怎么个好法?” 叶惊阑一时语塞。 沉默半晌,他突然勾起一抹笑,“如你现在这般的好。” 这年头会打机锋的可不止是和尚,还有这两个对坐的人。 “我现在可不好。”她拿起方才动过的第二个饼子,“毕竟有人要宰了你,我只想袖手旁观。”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百零三章 围攻 (请各位等我一下下,今天实在是有事,回家太迟了,我保证很快解决问题,明天早上就是完整的章节,爱你们,么么哒,谢谢体谅。) 叶惊阑但笑不语。 来者是客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既来之则安之。 何须庸人自扰? 有一人自院墙上飞过,任由风将袍子吹得鼓鼓的,最后单膝跪在叶惊阑身前。 这与他想的不同。 狗爷如此一阴鸷之人,竟会光明正大地派遣手下来“拜访”他? “嘿呀,我说呢,有胆量扮作女子混上岛的人,还能在爷的跟前面不改色地带走小鱼人,又怎会被你这绿头鸭给吓到。”扒拉着围墙探个头的小王八毫不客气的拿何不愁开涮,他偏就不走正门,把腿儿翘得老高,翻过土墙。 迎来送往的风里飘来一声叹息,想来,也是穆虚。 接着是红楼,她有礼貌地敲敲院门,指节叩在木门上的清越之音在清冷的月夜里格外清晰,实际上,叶惊阑并没有关上那扇门,她这么做不过是多此一举。 袅袅婷婷地逛进院里,探着身子摘下墙角边一朵还未开的月见花。 “公子院里的饭菜十里飘香,红楼想来请教公子是如何做的,能否传授一二。” 叶惊阑笑说道:“姑娘是个妙人儿,一面夸着在下做的菜肴香想要取个巧,一面又摘花轻嗅,说到底还是花比菜香呢。” “一朵花,该在适宜的季节,适宜的时间,留给适合的人慢慢欣赏,红楼并非能解花之语的人。”红楼修剪整齐的指甲一刹间掐断了花枝,“我这俗人恋慕舌尖的乐趣,比起赏花,自然还是公子的菜更令人神往。” 从枝端分离的花骨朵儿落在地上往前滚了约摸一尺的距离,当她的软鞋底踏过,便注定了它这短短的一生无法等到它花期里的盛放。 终成泥。 叶惊阑望着她一步一步走来的自在姿态,除了身子瘦弱了些,她没有其他变化,“有幸尝过姑娘的鲜肉汤,自叹弗如。” “可我还未尝过公子的菜汤,难不成公子只想招待挼蓝姑娘一个人?” “欲加之罪……” “红楼姐,你可别折腾扶疏公子了,外边盛传扶疏公子是个面浅的人,与男子都说不上三句就会脸红,你再这般,待会儿他可就羞成了红绸布了。”小王八大声嚷嚷道。 叶惊阑心中一合计,居然忘了析墨那只臭狐狸喜欢用脸红来逃避现实,这哪是羞的,分明就是狐狸的脸想何时红就何时红。 他脑海中极速闪过某些画面,双颊适时地透出了红。 平生第一次感慨:做一只狐狸真难。 “敢问是否还有客未到?” 吴问斜斜地靠在木门上,不以为意地抬抬眼皮,“隼儿回家休养去了。六虎子为了救红楼折在了月见谷。宋鸣在床上躺着呢,还未睁眼。我勉强能支起身子过来讨一碗热汤喝……” 立隼伤的很重,不能来找他的茬。六虎子死了。宋鸣半死不活。吴问自认无法对叶惊阑构成威胁。 这是他话里的意思。 狗爷的精锐之师,如今就剩下了几个残兵败将。 然而这几个以一当百的个中高手,哪怕是抱着残臂拖着伤腿,叶惊阑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回厨房里取了几个土陶碗。 慢慢地在小几上摆开,真像是准备招待客人一般。 “哎,这个木桌当真是小,还有一个碗放不下了。”叶惊阑垂眸看着手中剩下的碗,看样子他真在烦恼自己的桌子太小放不下这几个人的碗。 “无妨。”吴问跨过院子,接过叶惊阑手中的碗,径自走进厨房,添了满满一碗汤。 红楼对捧着菜汤小口啜着的吴问嗔怪道:“你这缺耳朵,只顾着自己的口腹之欲,不多想想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 穆虚身形虚幻,三步作两步移到了红楼身边,“你也不差。” 红楼撅起嘴,看起来这几日在月见谷并不好熬,脸上的颧骨都凸显了许多。 云岫浅浅一笑,只有红楼遇上了穆虚才会带着三分女子的娇憨。 有一人可借你肩膀倚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惊阑从小几旁拎起一坛酒。 “菜汤恐是不多了,无法给各位英雄都添上一碗驱寒暖汤,我以酒水代之只望诸位不嫌弃。” 斟满四个碗。 “你还忘了自己的。” “可惜没有再多一个碗了。”叶惊阑答道。 小王八端起一碗酒,说道:“不成,主人不与宾客同乐,无趣。” 叶惊阑顺手捞过云岫手边放的碗。 云岫以手托腮,似在出神,还未觉她用过的碗被叶惊阑拿走了。 他用清酒随意冲洗了一下菜汤残留的油腻,而后给自己斟了半碗,对月举起,不知是何意。 “愿你我再度相逢之时,或为友人,或为过客……”他缓缓地说着,一饮而尽,“比起敌人,匆匆路人都显得弥足珍贵。” 有人一口闷,贪恋地连最后一滴酒都不放过,恨不得再斟满,可惜常在的自律性告诫他不能因酒误事,随即豪气地砸出陶碗,断了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有人狗舔般地喝完,将碗轻轻搁在桌上,他不是酒中仙,每一种酒喝到嘴里都是同样滋味,他不知为何多数人都爱借酒浇愁。但现在不是思考这问题的时候。 有人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他向来不喜欢管闲事,独独这段时间里,他为很多相干与不相干的人都叹过气。随着时间推移,他想得越来越多,得到的越来越少,只想快些结束这场糟糕透顶的游戏。 有人娇笑一声,跌破了手中裹了青草色的黄陶碗。她只不过是手颤了,因了那个陷入沉沉的自我思考的女子。她,什么都记不得,更别提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儿。 还有人……压根没喝。饮酒伤身,什么都可以放弃,唯有父母给的性命不可丢。 “公子的酒,算不得上好,待你西去之后,我……来年定会携三坛绫罗春为你压坟头。” 盛京绫罗春用以拜祭,真是给他抬了身价。叶惊阑哂笑着,原来他在别人心中的价值还比不得三坛绫罗春。不对,是析墨,现在他还顶着析墨的名头招摇撞骗呢。他不由得加深了笑意,扶疏公子不过尔尔。 小王八顺着何不愁的话搭上了腔:“绿头鸭吝啬至极!好马配好鞍,扶疏公子当得起宁瑟瑟绣的寿衣。我自个儿掏钱给他置办上!望下次寻个好地出生,莫要再碰上我家爷了。” 这敢情好,还用盛京第一绣娘宁瑟瑟的暗香疏影绣法给析墨缝制下葬的衣服,千金难买的袍子用作白事,这人口气更大。不过小王八的提议可以考虑,待他回了盛京先将这事提上日程。 穆虚没有说话,他闪躲的目光里没有具象,不知他在想什么,自狗爷让红楼去月见谷“小住”,他的愁眉一直未展。 “多谢公子的酒,你的手艺,我只好来世再一探深浅了。” 红楼两指并拢,破空之时带起的凌厉风声,呼啸在众人耳畔。 还少了一人。 叶惊阑瞥见立在墙角的吴问,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捂着心口站着。 看样子真是伤的很重。 “嗡……” 带着破灭之势的手指硬生生地戳穿了陶碗,点在了另一边的碗壁上。 叶惊阑晃晃手里捏着的黄绿陶土小碗。 红楼收回手指,指尖还有一丝菜汤的鲜美之味。 她用舌尖儿碰触,将这抹甜丝丝卷进了肚儿里。 云岫还在神。 她摸到盘子边上抓起第三块饼子,木然地拿到嘴角边上,细细啃食,全然不顾芝麻粒簌簌地往下掉。 躲过了小王八的凌空一腿,何不愁用匕首割破了叶惊阑的衣袖。 一截水蓝色的纱袖飘然落地。 他还未换下女儿家的衣裙。 可这对他没有半分影响,都说人靠衣装,他的美已是跳出了这个定死的怪圈。 红楼了愣,他真是衣不染尘,如明月生辉的扶疏公子吗?好像哪里不对劲。 穆虚没有动,他在等待时机。 虽说隔空摄物全凭“气”来操控,但也要瞅准最合适的那个时间点,出其不意地解决难题,听上去是充满了成就感的。 从轮番上阵到同时难,叶惊阑还是从容自若。 轻而易举地截住红楼的“如意指”,何不愁的突袭也被他巧妙的化解,小王八凭借腿上功夫步步紧逼,叶惊阑以不变应万变。 云岫仿若听不见激烈的打斗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有很多想要得到解答的问题。 譬如挼蓝是谁? 譬如她的曾经是怎样的? 譬如她为何会流落到这座岛上? 可是没人给予她答案。 云岫沿着羊肠小道回城。 来时没觉得这条路很长,也许是因了和栈渡一路拌嘴吧。 身后绵远悠长的笛声,像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沉重的故事。 几颗星子伴着月亮,月亮泛着青白色的光,一圈光晕,朦胧到令人感到心凉。 走在山路上,像是踏碎了一地湿润的月光。 笛声越来越远,他应该是走远了吧。 云岫苦笑着,方才,她是第一次见到析墨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山间小溪潺湲流过,微凉,澄澈,带着水漾的温柔。她的心,像是横卧在水中央的大石头,被忽涨的山水猛烈冲刷,竟被水穿凿出了细细的裂痕。 “我无数次仰视日月星辰,它们都是恒静无言;眺望黛山长河,亘古绵延;就像你在我心中,如同白鹭立雪,我看鹭,也观雪。软软,不管我是愚人还是智者,我见你都是那万古不变。” 这是析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他是三者都占了,在她这里,他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于是,云岫逃了。 他们似乎靠得太近,太近。近到快要模糊了界限。 她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她的心应该在这个地方不偏不倚,不需要这潭死水有暗流涌动,甚至惊涛骇浪。 走到山脚,她远远地往那一处山头瞧了一眼。 “相见不如怀念,更不如不见。” 暗讽的意味,定是从某个不安分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云岫抬眼一看,栈渡躺在树上,倾一口酒,再叹一声。 这张脸真是欠揍极了,兴许是酒水倒进了眼睛里,那一对桃花眼竟带着潋滟的波光。 一张白绢子飘落。 “龙老爷让我给你的。” 当龙虾大老爷走近,现地上躺着的女子是云岫之后,被潮澈暗算,面对他们盘坐,故意拖延了时间,把这张绢图塞在了栈渡身下,示意他交给云岫。因为析墨突然出现,他迟迟没给云岫。 云岫拾起绢图。 想必栈渡已经看过了,所以她也不必遮掩,就那么坦然地展开。 是一疆三城的地图。 盘根错节如蜘蛛网状的线条,每一处交汇,都是一个情报点。最终聚在了一疆三城的中心点上。 可是这个点,每一座城池都有覆盖。 云岫反复翻看,这是一张没有任何批注的地图,她无法判定是否是她想要的东西。 收在袖袋里。 她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能从你嘴里说出谢字,实属不易。”栈渡将酒壶系在枝头上,任由晚风吹动细绳,带着空酒壶轻晃,“扶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莫要被这人欺了。” 等在这小路上这么久,就是为了还她地图,以及说上这么一句话? 见她不答话,栈渡又补了一句:“我不知你与他有何恩怨,但这人狡黠无比,诡诈世故,与他来往,不啻于与虎谋皮。” “那你又和他有什么仇怨?” 栈渡用手臂支起头,冲她抛了一记眼波,“私人恩怨。” 这一阵眼风,跟猫爪似的,挠得云岫的心尖尖痒痒。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这男人有毒! 在客栈的几日。 该吃吃该喝喝,从不耽误。中毒的人还躺在那里不动如山。 大体上一切如常。 除了…… 有一些小改变。 需要休养的云岫在栈渡房间的隔壁住下了,爱打闹的蒙氏兄妹不知道去了哪里。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在慢慢变红,是微醺的感觉。 壮小二解开了门栓,将门板取下一块,小心翼翼地拿着帕子侧身挤了出去,不能惊扰了贵人的好觉。他懒洋洋地擦拭了好几遍木柱子,虽说他不认识字,但他知道钉在柱子上的方牌子贴着掌柜亲手写的拒客告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四章 心法 狗爷不留余地的剜心之势快要触到叶惊阑的后背。 只需要再往前一点,指尖已及他衣物…… “咣。” 是瓷碟破碎一地的声音。 白底青花釉,分散在各处。 有一片碎瓷,割破了叶惊阑的肩头,一道长痕,正往外渗出血珠子,一滴,两滴,尽染衣袖。 云岫展开手掌,隔空滞住了悬空的匕首,手腕一转,匕首直直往墙面飞去。 墙裂了…… 斑驳如蛛网的裂痕。 沟壑横亘在墙面上,证明这个力道并不浅。 如果插在某人心窝处,定是当场毙命吧。 她安然坐在桌前,嘴里叼着还未啃完的第三块饼儿。 红楼嘴角噙着不为人所觉察的笑。 穆虚愣许久。 小王八与何不愁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王八眼瞪绿头鸭,两对小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 只有一直躲在墙角的吴问看清了全过程—— 当狗爷的猛烈攻势无法逆转之时,云岫左手抄起瓷碟,腕间力,飞旋出的瓷碟被狗爷利爪捏碎了,瞬间破开的碟子顺势阻止了他再度攻击。 而云岫的另一只手竖着,方才她只曲了曲手指,穆虚的匕首就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现在,她手上的创痂崩开了,从崩裂的伤口处淌出淋漓的鲜血。 吴问正窃笑着。很多人总是学不会自我衡量,怀着一腔孤勇与命运抗争,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到更改宿命轨迹,实则早已注定好的天意,没人能真正违抗。 且等着吧。 狗爷手指被瓷碟震得麻,他用抓握收放来活动着手指,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背上,稍稍使劲,只听得骨节缝隙出几声清晰的咯咯响。 “你是樱之的二姐姐?”狗爷正正衣领,他喜欢这样一丝不苟的感觉,让别人挑不出他的错。 云岫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儿,只觉嘴唇干,果然不能贪多,这么上火的烙饼儿,她还接连吃了三个。 此时的她需要一些水来冲刷嘴里的干燥。 她手一探,碰到一个碗,这应该是她方才喝过菜汤的碗吧? 拿起来嗅嗅,怎会有一股酒味? “那不是你的。”叶惊阑出声制止。 云岫这才抬起头来,狗爷已经走到她身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可是樱之的二姐姐?” 她随手将碗搁在小几上,虽说还不清楚狗爷的目的,仔细应付总该是好的。 不能随意挑战摸不准的脾性,否则事情会变得一不可收拾。 她点点头,答道:“是。” “笙笙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岛上是有规矩的?”狗爷耐心地撑在小几上,就那么俯视她。 他也很喜欢这种看卑贱之人的感觉,使他有一种站在云端看凡间的飘飘然。 云岫扬起眉,“有幸听过。” “你倒是说与我听听。” “生存大类三选一:天定的运气,超凡的实力,勤恳到老天爷都妒忌。不可碌碌无为,好吃懒做,或是偷奸耍滑。”云岫说完后自嘲地笑笑,原来自己已是这般烂熟于心,看来活着才是她最大的需求。 狗爷眉眼弯得恰好适度,这个度处在他笑与不笑之间,让人不禁猜测他究竟想表达何种情绪。 云岫并不在意这个男人是怎样的想法,他开心也好,愤怒也罢,难道他的情绪转好可以放过自己?当然不会,最大限度便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任君选择死上一死的方式,或痛快,或折磨。 “我记得还有一条,许是笙笙忘了告诉你。” 狗爷与云岫隔了一张小几对坐。 像极了故人重逢的自然而然。 可惜没有友人相聚之时的举杯畅饮,也没有天南海北的胡侃。 只有满院的静默。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等待狗爷往下说。 云岫倒没那么紧张,微抬下颌,剜了叶惊阑一眼,铁定是这人把她的碗拿走了,所以才会那么清楚她取过来的是不是那一个! 狗爷敛去笑意。 “在这座岛上不可多管闲事,否则下场极惨。” “这座岛都是狗爷的。”云岫早就将樱之之前嘱咐的“你要如我与阿姊那般唤着二哥哥”抛在脑后,唤什么二哥哥,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当不起她一句“哥哥”。 眼前这个疯子看上去现在心情不错,他用手指把桌上的空碗推来推去。 “狗爷想定什么规矩就定什么规矩,且随时可改,说不定哪一日心情大好添一条岛上众人必须与旺天才共饮食,想必无人敢忤逆你。” 这人拐着弯地骂他善变,专政。 他起身,一脚踹飞了木凳。 手一拍。 放在云岫面前的小几碎了。 乍然碎裂,飞溅的木渣子向四周散去。 云岫伸出左手,五指张开,若流星极速射来的碎木渣绕过她周身,缓缓落下。 那个小王八放在桌上的碗,躲过了他,没能躲过狗爷,落地成片。 狗爷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脉象沉落虚实交杂。眉头紧蹙,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云岫淡定自若地抽出手。 “男女授受不亲,狗爷,你这般是不行的。” “舜若心法?你竟然……快说,你与函胥山上的老东西是什么关系!” 叶惊阑挑高一边眉,他曾探过云岫的脉象,只是一时没想到会是舜若心法罢了,但细细看来……又不大像。 舜若心法讲求虚实结合,但不至于如云岫那般忽而气若游丝,忽而蓬勃有力的怪相。 狗爷提及了函胥山? 叶惊阑沉吟片刻,函胥山位于云殊城,西平王府正巧建在函胥山与镜湖边上。 日后去那里拜会西平王的时候,定要去山上瞧瞧狗爷说的老东西,再好好确认一下云岫的事。 云岫微微偏头,并没听懂狗爷的话。她只知道自己是有武功的,但是练的哪家功法,她完全不知。脑中一大块空白,她竭力回想,才略微碰到些边边角角。 狗爷说的事儿,她一概不清。 “你,究竟是什么人!”狗爷的指节在他蜷起,放开之间,不住地出格格响声,他在扼制自己摧毁一切的疯狂想法。 “我不知道。”云岫坦诚地答道。 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人能为她解答。 狗爷却认为云岫是故意同他耍滑头。 然而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本想在叩住云岫腕脉的同时稍微用劲,毁了这女子,可在他察觉到她的功法时,他改变了主意,凡事要考虑后果,不能顺心而为。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狗爷干笑两声,手掌悄然凝集起真气,在一刹那间直呼云岫的脸。 当两股真气撞击,如月色被人收集在一处篓子里,以飞针快速织成了明亮光球,在他们相印上的掌心中轰然炸开。 顷刻间,亮比白昼。 “噗……”狗爷倒退好几步,身子晃荡,从口中喷溅出的咸腥血液被两人掌力相抵带起的风吹到袍子上,于色彩缤纷的外袍上绽出星星点点的鲜艳。 云岫脚蹬地,也往后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好强劲的功力! 她勉强站直了,说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狗爷的舌尖儿在唇上舔了一圈,将还残留的温热悉数卷进口中。 “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事。” 云岫一怔,她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 “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不能纵容你这等威胁恣意生长。” 狗爷老早就将自己当成了神,他要给予肆意蔓延的事物当头棒喝,截断他们的生命源泉。在这座岛上,他才是王…… 没人告诉他会遇到这个女子。 这个,暂且不明了身份的女子。 他坚不可摧的王座好似在这一瞬崩塌。 狗爷大掌覆在胸膛,咳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罢了,技不如人理当认了。”狗爷招招手,院里的几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姑娘,白云苍狗,世事瞬息万变,摧枯拉朽是必然,还望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好一个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狗爷字字都在提醒她:世事难料,少管闲事。 但在他那里,所有事都算不得闲事。 譬如眼下狗爷暂且是不能送她去见阎罗王,保不准半夜杀个回马枪。 不能以常理来思考狗爷这类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其是在他确定目标人物对他造成了威胁,更是不会放过的。 云岫咯出一口淤血。 她抱起还剩了小半坛的酒毫不犹豫地往嘴里灌。 她这种喝法,比之鲸吞还要迅速, 可惜,口中的铁锈味还是没能压下去。 她跌坐在地面。 再也倒不出一滴酒的坛子被她砸向围墙。 围墙上的沟壑更为分明。 说起来,支撑着她与狗爷不留余地的拼命只不过是“活下去”的信念。 她不能倒下。 喉咙里再度涌起一阵翻腾的咸甜。 “咳咳咳。” 她弓着身子往地面吐着一口又一口。 有一人宽厚的手掌放在她后背上,轻拍。 这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啊,在明月楼的时候,她与屋顶上的黑衣人打斗一场后才跌到他的澡桶里。明明周身真气已散,还是待到稍感安全后才放纵自己。 今日…… 也是如此。 她先前还拿起饼子浅笑盈盈地说“我现在可不好,毕竟有人要宰了你,我只想袖手旁观”,那个自在随意,万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一直留于他脑海中。 说隔岸观火的人,是她。等到最后,出手救下他的,是她,硬接狗爷一掌保全两人的,也是她。 她何时像蒙络一般爱上了撒谎? “我,还能撑过去。”云岫抬起手示意叶惊阑不用再为她顺气,“你的手,还好吗?” 叶惊阑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看向自己自肩头划到手肘的长长伤口,有一丝恍惚。 那年,元清洄对着比尘埃还卑微的他伸出了手,他义无反顾地随她的马车回了盛京,而后,没人敢对他有任何不轨行为,或者说是,他全都不当一回事。 暗杀?有些不识趣的人喜欢给他找几位高手来切磋下武功。所有结局都是预料之中,无趣至极,那些高手们统统去见了阎罗王。 下毒?都是小意思,转手赠给那人更为烈性的毒药,给他掺在水里逼他喝下。 他没有再受过伤,更不会有人关心他。 云岫出人意料的关心,竟让他感慨万分。 见他一直沉默,云岫去屋里找了一把小剪子,在烛火上烤过后,小心翼翼地剪去他粘着血肉的衣袖。 “别动。” 叶惊阑垂眼便瞧见了她卷而翘的长长睫毛覆在眼上,阴翳着她的喜怒。 “你别动,剪子不长眼,戳到哪里废了你这条手臂我可不管。” 云岫一边说,一边手不停地剪掉这些染血绢料。 叶惊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剪子尖儿在我细嫩的肌肤上划来划去,惹得我一阵痒痒,我怎能不动?” 云岫抬眼,瞪着他,“从容不迫地应对别人的群攻,致命危险临头还泰然自若,怎么到我这里就酥酥麻麻受不了了?或许你这身皮囊里此刻已换了另一个人?” “世间不是每一件事都对应一个解释的。” 他怎敢说是因了她凑得极近,呼吸之间喷薄出的热气呼在他胳膊上造成一连串的酥痒? “没想到碎瓷片威力如此之大,再往深一些,你这条胳膊定是废了。” 叶惊阑讪讪地说道:“留着它也没多大用,无非就是吃饭斟酒,废了就废了吧。” “没了它,你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酒,活活被馋死。” “没了它,但我有你啊……” “……” 有她能做什么?为他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捏腿捶背? 他算哪根葱! “哎,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叶惊阑忽道。 云岫一把扯下他黏在一块儿的袖子,他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还未说过半个字。” 叶惊阑眸子一亮,说道:“我这手若是真的废了,才会劳烦姑娘为我做些琐碎小事。不过我现在还能烙饼煮汤,自然是我服侍姑娘了。” “……” 说来说去还是没能绕出那个怪圈。 想想如果和这么一个妖艳货久处一个屋檐下,云岫一阵恶寒。 “狗爷在岛上不会待太久了,你随我一道回扬城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五章 信口雌黄之人 “你怎么知道?”云岫放下剪子,“你是他腹中的蛔虫?” 叶惊阑勾勾唇,“进屋说。” 凉风亲吻在狭长的伤口,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手背,指节一路流下,在指尖打了个旋儿,滴落。 他试着曲了曲手指,还好,暂时不需要“叶大人手废,云姑娘服其劳”。 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火折子一划。 点了一盏油灯。 灯火如豆。 昏黄的光里,他从蒙歌的包袱里找出了金疮药。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蒙歌这种闲下来就爱挑事儿的人,常常会将这些东西准备的极为周全。 他坐在桌前,伸出手臂,左手敲敲悬在深而细长的金疮药药瓶。 “还是我来吧。” 见他别扭地上药,云岫拿过他手中的小药瓶子。 白色粉末一点一点地飘洒。 火光摇曳。 她分外当心的模样,映在了他的心上。 似乎有一种情绪在酵。 叶惊阑故作不在意地扭过头。 “多谢。” 云岫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不愿你这条胳膊就这么废了,毕竟在这岛上,你身边仅一个不靠谱的妖人,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照顾你。” 仅一个不靠谱的妖人,是在说蒙歌吧,他确实不大靠谱,但说起“妖人”,蒙歌还真不是。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叶惊阑微微一笑,他只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还真上了心。 “你的伤,我有一半责任。” 云岫将药瓶子顺手搁在了油灯旁。 叶惊阑的伤是她抛出的盘子造成的,她并没有说错。 其实,如果她没有出手,结局或成另一种。她也明白,可她还是不想推卸责任。是她的碟子破裂后的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臂膀。 “你是在提醒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吗?”叶惊阑走到她身前用未受伤的手抚过她散在肩背上的头,“我是不会忘的。” “谁说这事了……” 云岫的话被无情地堵在了舌尖上。 妄图偷腥的猫儿成功得到了它想要的鱼。 而叶惊阑对偷袭得来的战利品很是满意。 舔舔嘴唇,还带着一股子芝麻烙饼的味儿,他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我希望,你也不会忘记。” 晚春的夜晚,风很轻柔,仿佛携来了方才未沉入大海的一抹红云,掠过她的眉眼,调皮地在唇角转了个弯儿,在她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晕开了一丝甜而艳的红。 云岫揪着一缕头,将唇抿得死死的。 皇都里的男男女女都如此不知收敛了吗? “你……” 她该说什么? 戟指怒目如泼妇骂街一般喷他个狗血淋头? 还是和比花娇,比水柔的小女子似的一个劲地哭诉? 她放弃了言语。 偏偏眼前这男人还不知羞,故意凑到她的耳边,轻语道:“你,脸红了。” 她顿感脸上烫,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双颊上的红霞不知不觉地又飘到了耳朵上,染尽了耳根。 她垂眸不语。 这是一种软惜娇羞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叶惊阑忽然有了一种想法——她永远别记起曾经,就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会因为他出其不意的偶然行径羞红一张俏脸儿,真正当得起“软软”这个小字。 “软……软。” 情不自禁地唤出了声。 她猛地抬眸,带着探究。 软软? 一天一个名儿? “咳。”他手握成拳,放在唇上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该死的下意识,“你的手……我帮你上药吧。” 云岫怔住了,她只顾着这人,手上伤疤早就在掀开了,血肉可见。 “可你的伤还未包扎。” 叶惊阑摇头说道:“有时候让伤口见见风,也许会好的快一些,晚些时候,待蒙歌回来了让他帮我包扎便好。” “他去哪儿了?”云岫问道。 王禾不知被他们藏到了哪里,在狗爷走的时候并未看见他们一行人有领走那个倒霉催的孩子。 蒙歌也不见了,在这般激烈的打斗中他都不曾冒头,想必是被叶惊阑支去做什么事了。 叶惊阑拉拽着她,将她牵到木椅前,“坐。” “我在想一件事儿。” “何事?” “你为何会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叶惊阑以薄纱蘸着清水为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脏污,与她一来一往地答话。 “因为你说话一点也不中听。” 叶惊阑啜起嘴吹落她手心里的水珠子,“怎么说?” “你要我坐下,只说了一句‘坐’,而那些老油子若是碰上这种事,一定会说‘姑娘,请坐’。哪怕心中一股股的火气已拧成了粗麻绳,他们也会笑脸相迎。哪会和你一般臭着脸。” 叶惊阑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一来是因为他还没有丢了这顶乌纱帽,二来,他平素与老油子们差不离,官腔,为官姿态,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统一标准?他连微笑时嘴角需要弯到哪一个弧度,敲惊堂木时手臂扬起的高度,与苦者家眷交流时该在哪个点落下同情的泪水,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嘶……” 小脸儿皱成一团。 因他出神,他将翻起的褐色痂皮碰掉了一处。 “抱歉。” “无碍。” 怎么变得如此矫情?就一块似脱未脱的结痂掉落,她根本不需要这般做作。 叶惊阑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时候姑娘家倚靠男子才是正常的。” “我想你误会了。”处理个伤口算是哪门子的倚靠,恬不知耻!云岫愤愤地想着,这人不仅不解风情,还很喜欢煞风景,“你说的那种类似菟丝子的女子,一向是我嗤之以鼻的。” “我也不大喜欢。”叶惊阑淡淡地答着,自从来了北地,才觉不是所有女子的平生心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选一户不错的人家,相夫教子到生命尽头。北地的女子,骨子里天生的桀骜不驯,放荡不羁,他们渴望同那个将战旗插在敌营里的女子比肩战斗,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南方女子多喜欢三三两两结对,踏春游船,吟诗作赋,捏着一把团扇娇笑。北地女子始终是瞧不上她们的,恨不得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贴在她们的脸上。然而,南方女子也是不屑于与这里黄沙卷枯草,以地为席,天为被,仍甘之如饴的姑娘们有所交流。 如果非要谈及她们之间的差异。 那便是庙堂上袭明黄袍,戴旒冕的有生杀予夺权利的女子和北风卷地的沙场中着银白软甲一箭穿敌旗的女将军的区别。每每纳兰将军回京述职,女帝,不,当时还是七王女,总会人前眯眼笑,人后扎小人。她们从没有过真正的正面交锋,但一触即的势头让喜欢隐在暗处的他记忆犹新。 云岫淡淡地笑起,她还没想过少卿大人不喜欢温婉可人的女娇娥,“难不成在盛京走马观花般的阅过无数美娇娘,失了兴致?” “从未有过兴趣,谈何失去?” 叶惊阑用一只手也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云岫打量着被一束灯火映照的微茫屋子,很是干净整洁。 单看这整齐劲儿,实在是想不出这是两个男子住的地儿。 “你还未回答我,蒙歌去哪里了。”云岫岔开了话题,她知晓,如果继续往深处挖,叶惊阑铁定会以戏弄她为结局顺利收场。 叶惊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往一旁的椅子上倒去,“你想知道?” “对。”这人真是明知故问,她若是不想知道,何必一直挂念着。 “他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果然这人应该去当和尚,打机锋上瘾,不当和尚真是屈才。 叶惊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且等着,时候快到了。” 不出所料,蒙歌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他,肯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等着他做。 那么,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小憩。 他的手,搭在木扶手上,避免压住伤口。 云岫托腮,静静地凝视着他。 这副好皮囊,是多少人艳羡渴求的。人都说,华而不实是常态,空有其表为寻常。 他…… 好像不一样? 云岫只觉桌上的油灯那一点暖黄照得人心晃晃悠悠,如躺在婴孩的摇篮里,任由温柔的大手轻推摇篮…… 昏昏欲睡。 窗外是细碎的虫鸣,竹林窸窣的叶尖沙沙作响,栖息的鹧鸪时不时轻轻声,天上的星子无声沉降入海。 撑不住脑袋的手渐渐放平了,她伏在桌上入眠。 脑海里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泛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巨石,她光脚站在涌动的潮水里,有一人坐在不远处笑而无语…… 这本是一场无梦的浅眠。 她不知自己何时在记忆的长河边上的石碑上镌刻了一人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应该记住他,记住他悲凉激越的歌声,记住他以一人抗数人的英姿,记住他和她一同经途的时日。 当她睁眼之时,木椅上闭目养神的人早已不见。 她走过去,伸手探了探。 还有温度。 云岫出了屋子,她环顾四周。 没有新添打斗痕迹。 “叶惊阑?”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这三个字在齿间轻咬,带着舌头微微上翘,好像这名字本就是他的,没人能比他更贴合。 转念一想,他同狗爷已然敲定他是扶疏公子,那她不应该这么叫他。 “扶疏公子……” 寂寥的夜,除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虫鸣,无有任何回应。 一个伤了右臂的人会去到哪里? 她转出院门。 墙根上靠坐着一个人。 定睛一瞧,是没用缩骨术的蒙歌。 衣衫褴褛,颓然地靠在墙上,脸上沾着煤渣似的黑灰,快要辨不清他本来的模样,虽然他之前涂了很多粉。 “蒙歌?” 蒙歌闻声转头,咧嘴一笑。 脸蛋黑得快和夜色融为一体,牙齿却是白得亮眼。 “云姑娘。” “原来我们之前也是相识的。” 蒙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这女子摆明了来套话的,机智的哥哥怎能被她挖了情报去呢?想起无良主子的特别嘱咐,千万别刺激云岫,哥哥是何等的比花解语,比玉生香,又怎会违背主子的意志? 蒙歌在脑中翻越了无数高山险峰,得出结论——不成不成,言多必失,先笑为敬。 于是乎,他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我与你早就认识了。” “何时何地?” 果不其然,她还想挖掘更深入的消息。蒙歌如是想。 “于一个犄角旮旯里,小生去买二师兄的肉,正巧碰上姑娘你正在和二师兄谈心呢。” “……” 画面感突显。 蒙歌“啧啧”两声,接着说道:“我当时还以为姑娘神志不清,对着一个血淋淋的猪头都能讲出一整部春宫戏,不曾想过,我劝阻你之时还挨了你一巴掌。” 他用手指指右脸,“瞧,就是这儿,你仔细些还能辨出印子呢。” “……” 黑乎乎的一团,被蒙歌的手指戳了两下之后,露出俩稍稍白的窝儿。 什么印子,分明就是胡扯! 云岫鼻息之间冷哼一声。 这人信口雌黄的功夫简直是空前绝后。 “云姑娘,你莫要不信。” “……” 除非她真是脑子里进了无名岛周围的海水。 蒙歌一抹脸,黑灰簌簌地落了一层,“我就是胡诌的,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 “……” 这颠三倒四的说法,教她从何相信? 蒙歌从怀中掏出个物事,冲云岫招招手,“云姑娘,你过来。” 云岫朝蒙歌那里走去。 比起黑脸来,要白上一些的手里攥着一锭银子。 蒙歌忽道:“你要妥善保管,我先走了。” “哎?”云岫正想说些什么,蒙歌却长臂一展如大鹏振翅,在林间跳跃,转瞬不见踪影。 这人信口雌黄的功夫简直是空前绝后。 “云姑娘,你莫要不信。” “……” 除非她真是脑子里进了无名岛周围的海水。 蒙歌一抹脸,黑灰簌簌地落了一层,“我就是胡诌的,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 “……” 这颠三倒四的说法,教她从何相信? 蒙歌从怀中掏出个物事,冲云岫招招手,“云姑娘,你过来。” 云岫朝蒙歌那里走去。 比起黑脸来,要白上一些的手里攥着一锭银子。 蒙歌忽道:“你要妥善保管,我先走了。” “哎?”云岫正想说些什么,蒙歌却长臂一展如大鹏振翅,在林间跳跃,转瞬不见踪影。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六章 识破 “走水了!” 有人高声呼喊。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人都在呼救。 尖起耳朵来听,是杂乱的脚步声,泼水声,怒骂杀千刀之声混杂于一处,击破了夜的沉静。 云岫顺着声源望去,袅袅烟雾腾起,火光照亮了树林另一边。浓如稠墨的夜幕被漫天火光映成了黄昏时分的晚霞流连忘返的模样。 瞧着烟雾升起的地方,应是王嫂屋子附近。 今夜的风也是奇怪,本是轻扬的微风,却在见了火光之时陡然带了狠辣的劲儿。 云岫眯起眼,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如柱,捅向天幕。 这场大火,绝非偶然。 她将手中握着的一锭银子,是被黑烟熏过的,上边还残留着一抹即掉的厚重黑灰。 想着拿手绢儿擦拭一下,她手上动作一僵,直接裹了银子往怀里揣。 毕竟,擦过烟灰的手绢她是不会再留于身上的,若是随意丢在某处,被有心人拾到了,后患无穷。 回想蒙歌去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火光乍起之处。 细细想来,就算不是他点的火,十有**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一个浑身都被碳灰覆盖的人,若说与火场无关,定是胡说八道。 但是他烧了什么?为何要用燃烧这等近乎毁灭的方式来解决? 云岫正准备朝着王嫂的家门而去。 忽而想到一个问题,王禾呢? 叶惊阑与蒙歌就这么走了,如果王禾还藏在他们的院子里,小王八他们会否趁虚而入劫走他?狗爷想要取代他之前肯定是需要他镇住潜族的人。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狗爷。 云岫老神在在地退回院子里。 还是满地碎瓷片,因众人打斗踩踏根茎而颓败的月见花。 她直奔屋里。 除了一张小方桌上摆着如豆的灯火,余温早已消磨的木椅,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云岫拿起油灯,掀开帘子,里边应该是叶惊阑和蒙歌歇息的地方。狗爷这个院儿并不宽敞,大概是想着叶惊阑一人住,无须太大。 “王禾。”云岫敲敲墙壁,低声唤着,她不确定王禾是否在这里。 无人回应。 她随手将灯盏放在窗边的矮几上。 脚尖碰到了一个软枕。 这应该是蒙歌塞在矮几与木柜之间的,主仆有别,蒙歌定是睡的地面。 “唔……啊……嗯……” 有些琐碎的声响,像极了耗子钻木柜时候打洞。 她充耳不闻,只要大耗子还留在屋里就好。 自顾自地在窗前坐下。 古人常言:月明星稀。月朗风清之时,星子就黯淡了许多。 百无聊赖地拿过叶惊阑摊在桌上的书,先看看封面,辨不清书名,单看这破旧快朽败的张页,足够证明它的“年岁”。 云岫匆匆阅过几页,这些野史,他竟然也相信?全是些似是而非的记载,无从考证,说起来全凭一支笔往上添便可。 “嗯……嗯……” 云岫挑挑眉,耗子叫唤声越的大了起来?得找只猫儿来治治它。 她带着笑意继续往后翻,有时候看看这些杂乱的怪谈异录挺打时间的。 “建熹八年……”云岫喃喃道,“帝年事已高,恐诸王侯有异心,急诏纳兰氏送质子进京。” “纳兰氏有二心,以前任家主之女代替。” 看起来并非胡诌乱谈! 纳兰王府里的人极有可能在送质子进京之时换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家族子女,保全优秀的子嗣。 本该被送往盛京的是谁? 前任家主之女又是谁? 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 后边刚好缺了一页,说不准就是她想知道的答案。 云岫合上书。 “姑娘好雅兴,这类杂书倒是挺能打时间的,夜长梦多,不如少睡一会儿,免得梦魇作祟。” 来者倒吊于窗外。 “王公子的兴致也不差。”云岫将野史杂记放在矮几一角,笑吟吟地说道,“夜深了,不歇息。走水了,不救火,倒有时间来爬他人的窗。” 小王八撇撇嘴,“挼蓝姑娘,你还是唤我小王八吧。你称我为公子,我一个大老粗无福消受啊。” “那……小王八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无事,只是来讨一杯水喝。” 云岫的指尖虚虚点在书的封面上。 “可惜主人家不在,我无法代其行待客之道。茶水还请自己烹煮,主人家不知何时回来,恐怕你要败兴而归了。” “我对知芜姑娘……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扶疏公子毫无兴趣,他虽生得美,但还是一个男人。姑娘,你可知道,男人,是从来不会对男人上心的。”小王八凌空腾起,翻转身子后稳稳地落在地面,手臂搭在窗框上。 “可也不见得男人对女人会上心。”云岫睨他一眼。 “九成九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小王八笃定地说道,尽管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男人都喜欢女人,可他对自己这个估量的数很有信心。 要知道,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那又如何?” 云岫并不想了解男人的内心,这些应该是花楼的艳娘需要知晓的事儿,她们很需要靠这门手艺吃饱穿暖。 小王八咂咂嘴,他原以为所有女人都会好奇男人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这事连平素将自己活成了硬汉的红楼也不例外,她会在意穆虚的想法,因而患得患失。 “姑娘只不过还未到年纪,若是到了年纪,指不定就想知道呢。要不要我提前将你带上正道?”小王八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不愿认命。 云岫一脸无奈地笑笑,正道?这是哪门子正道? “兴许是你还未到年纪,若是到了年纪,你就不会与我说这些无聊的话了。” 小王八一愣,随即笑开了,难怪樱之这几日总念叨二姐姐,是个有趣的人儿,他倒挺乐意和她多讲几句的。 “你总不该大晚上睡不着,跑错地儿,顺道同我闲聊男人的心事吧?” 小王八试图翻窗而入,被云岫一道掌风给挡了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招人口舌。烦请小王八见谅。” 他听后,认同地点头,说道:“那我便不进去了,我只是来寻我家爷的小宝贝儿的,还望姑娘配合则个。” “瞎了眼的恶狗咬断了绳套?可我今晚并未见过它,只是在之前听到了它的犬吠声。”云岫想起那只害了许多人性命的大狗,后悔当时没有一举贯穿它的头,置它于死地。 小王八摸摸后脑勺,难为情地说道:“那是爷的大宝贝儿,我要找的是小宝贝儿。” 云岫故作听不懂的模样,问道:“难道狗爷还有一溜儿失心疯的大狗?” “当然不是……” 不曾想,小王八身后突然钻出个人来,悠悠地接过话茬儿:“你家爷的小宝贝儿在他裤衩里呢,来我这寻什么?又不是被我割下泡十全大补酒了。” “……”小王八顿感无力,本以为他应当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之流,没料到这人的不着的调比之江河道上的纤夫号子还要“下里巴人”。 “……”云岫后悔的事上又添一件,不该留在屋子里听这不害臊之人带污秽的话。 “公子,我奉命来带王禾回去。”小王八拱手作礼。 他们都领教过这人的功夫了,狗爷刚巧也吩咐过尽可能地好生伺候着。 叶惊阑绕进屋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带王禾走,与我有何干系,你是海水呛进脑子里找错了地头?” 小王八急了眼,叶惊阑抵死不认王禾在他这里,该如何是好?又不能进去翻箱倒柜地寻找…… 好似气温骤降。 云岫坐在矮几前,手摩挲着杂记的封面,老旧的触感,纸页早已泛黄。想来,这本书已是被叶惊阑翻阅过很多次。 叶惊阑立在她身侧,温柔地顾盼,他手上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先前披的外衣上有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不能被小王八看出端倪,只好背着手稍稍侧身。 小王八站在窗外,目光在屋内两人脸上来回打转。等待总是很漫长,漫长到心里都立了一个沙漏,听得见沙粒掉落的声音。 万物沉寂,连虫子都觉着夜深了。 “唔……啊……” 是大耗子的闷声叫。可惜爱收拾他的猫儿还未回来。 “咣咣……” 柜子里的撞击声越来越明显,里边的大耗子想要挣脱束缚。 “小爷我不干了!”王禾终于把封口的布条给蹭掉了,大喊出声。 叶惊阑探手一拽柜子上的拉环。 五花大绑的小少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哐”的一声,他与大地亲密接触,脸朝尘土,夜色依旧。 “叶知芜,你与狗爷都不得好死!”王禾算是搞清楚近两日的状况了,蒙歌拐了他,无尽的威胁恐吓之下,他也就信了是狗爷从中作怪。今日之事,潜族败在了狗爷手中,他仍被掳了回来,在路上被蒙歌毫不留情地给敲晕了,站在不见光亮的柜子里的他终于想明白,这明明就是两种势力,他就是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由得他们争来抢去。 “叶知芜已经死了。”叶惊阑淡淡地说道,从他在人前恢复男儿身的时候,叶知芜可不就是“死”了? “那你叫什么?”王禾好不容易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住叶惊阑。 叶惊阑讥嘲道:“我是否应该先与你说清我名字的写法,再教你如何扎小人诅咒我一番?” “小爷我光明磊落,玩不来尔等腌臜之人的脏污之事!” “那你会玩什么?” 王禾脱口而出:“会玩的可多了,骰子,投壶,打马,斗促织……” “噗嗤。”小王八听得他和背诗文一般背出了赌桌上的三两事,忍不住笑出声。 王禾脸儿一红,怎么就像被蛊惑一般胡乱说起了这些?读的圣贤书,习的千家文呢? 他支支吾吾地又接上一句:“我会读书写字……” “哎哟,我的那个亲娘嘞……王嫂要是听了你这些话,得气得直接跳海里去。”小王八笑得前仰后合,平日里端着架子的潜族小王子被眼前这男人当猴儿耍,真是大快人心。 他想了想,潜族人是不大可能被淹死的,于是再补了一句话,憋笑说道:“说不定气得跳进红楼的汤锅里,把自己炖成鱼汤。” 叶惊阑正色道:“你想要和小王八一道回狗爷那边去吗?” 王禾的脸色乍变,红得不成样子的脸蛋倏而煞白,他使劲儿摇摇头,“我不去。” 他很清楚,如果就此跟着小王八回了狗爷的窝里,还是会沦为傀儡,说不定他有了新办法,要将他取而代之。在叶惊阑这里,他还未受到虐待,尽管行动不够自由,大体上还是尊重了他的生活。 “还请壮士先回。”叶惊阑抬起手臂想要同小王八拱手,因了他的动作,伤口再度崩开。 “言出必行,我答应了爷,要把王禾待回去,便没有我独自回的道理。”先礼后兵已做到仁至义尽,既然如此只好硬抢了。 他自丹田提气,腿提起,落下,地面震颤。 “你是想凭你这一身本事和我拼死一搏?”叶惊阑暗道可惜,他腿上的功夫对普通人来讲少说也要二三十年才能练成,他年纪轻轻竟然有所小成,如此不易还不珍惜。 “是,小王八得罪了。” “慢着!”云岫喝道。 “慢着。”那一声来自信步之人的平静阻止。 狗爷现身了。 “御下不严,望公子海涵。” 狗爷裹着花花绿绿的惹眼袍子自小院木门外走来,无字扇面轻摇,面带得色,仿若一切事尽在掌控之中。 “我想同这位真假不辨的扶疏公子谈谈归城事宜。” 狗爷不是笨人,叶惊阑也没有刻意伪装成析墨的样子,识破是必然,但狗爷主动提及归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七章 茶水之趣 狗爷身后跟着的是龇牙咧嘴,牙缝里淌着哈喇子的旺天才。 它像它的主人一般,总是高昂着头。 “物似主人形。”云岫瞥一眼,拽起了王禾,将他立在了柜子边上。被绑成棍子了,想往哪里戳就往哪里戳。 王禾朝着狗爷吐一口唾沫,他在想象唾沫星子因他深厚的内力一路直飞,最后糊在了狗爷的眼睛上。然而现实是…… 糊在了自己的衫子上,他只能看着这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黯然神伤。 狗爷收了折扇,眼中晦暗不明,似在算计,“我现在可没空与姑娘讨论我家大宝贝儿的英俊。”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云岫没再答话。 叶惊阑打着哈欠,慵懒地抬起眼皮看向狗爷,说道“狗爷先礼后兵,这礼是由小王八先带到了,我也收了。如今你是想来上演全武行吗?” “非也。我是来和你谈事的,不用这般紧张。”狗爷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在下愚钝,请狗爷明示。” “先将你的伤处理了再谈。我不喜欢欺负带伤之人,胜之不武容易引起他人非议。” 叶惊阑冷笑着说道:“多谢关心,其实我这伤了的胳膊并不打紧,歇个三五天便能行动自如。我也不喜欢欺负带伤之人,你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我全身无损。”狗爷有些困惑,这人莫不是太过困顿分不得梦境与现实,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你这里,有病。”叶惊阑用一只手指轻轻敲在了脑袋上,随即一笑。 “你真是个有胆气的,你难道不清楚手臂上的伤口如是再深一些,就算是废了?况且你这般模样,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狗爷脸上浮起笑意,回想当时他被飞来的瓷碟挡下死手,但抓碎碟子是在他意料之中,他的内劲点在了其中碎片上,终是按照他预想的轨迹刺进了叶惊阑的肩。 “我真是后悔当时没能再加上一成的力道。”狗爷惋惜道,随后眼神一冷,“这样你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对我胡言乱语!” 叶惊阑脱下外袍,撂在一旁,俯身对云岫说道:“蒙歌未归,姑娘能否帮我包扎一下?” 云岫看着他的手臂,白色的药粉早就和血肉混作一片,再也分不清。 她知晓蒙歌包袱里装着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叶惊阑上药后,如果好好休整调息,皮面创伤很快便能愈合,尽管深层自愈还需多些时日,但这是后话。这人非但没有静养,反倒出去逛了一圈,说不准还惹了点事儿,导致本是被药粉填堵上的伤又在往外淌血…… 云岫觉得,蒙歌是个怪人,他的主子同样是个怪人。一个是神神叨叨,一个爱自说自话。 他们之间与狗爷和旺天才的关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狗爷竖起一只手,旺天才乖巧地伏在地上,它的头耷拉在地面,等待狗爷抚摸。 他顺势往大狗宽背上一坐,此刻的心情可以用两字表达——舒坦。 为何舒坦? 看别人狼狈的模样心中自然就会舒坦。一个人的快乐很简单,看着别人痛苦,就会有着水到渠成的愉悦心情。 屋内云岫就着一盏孤灯先清洗了他冒着血的伤口,再用白纱缠着他光着的膀子,她觉自己无师自通,将他的伤处理得极为妥当。 屋外狗爷坐在旺天才背上拔下一撮狗毛作笔,蘸着小王八从屋里顺来的墨汁在扇面上写写画画。写什么?不知道。或许是在表达心中这份按捺不住的快乐。画什么?不知道。他的心思,常人是猜不着的,又何须去猜? 里边的人专注而沉静。 外边的人亦如是。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狗爷,他的画作已然完成,还提了一句诗词——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瞧,我画的一对野鸳鸯。”狗爷举起扇面,与胸口平齐。鸳鸯和埋怨负心郎的诗句相搭,着实有趣。他意有所指,可屋里人压根儿就不接招。 叶惊阑倏然想起他曾尖着嗓子扮深情兔儿郎:“玉娘,再等我几日,我们一齐离开,做那野地鸳鸯,从此你不伺候恩客,我不接待老爷子,咱俩好生过日子。”当时胡诌的话,现在想起还是令人笑。 待他看清扇面后,忍不住笑了,狗爷的画作堪比晋南笙被褥上像极了大花鹅的两只浮水鸳鸯。 小王八轻咳一声,连忙赞叹道:“爷画的鸳鸯可谓是活灵活现,比之丹青国手还要略胜一筹。” 岛上出了名的马屁精,在这种时候就该挥真正作用,不能让狗爷的排面被人掀了。 “算你识货。” 狗爷从旺天才背上起身,用扇柄往小王八头上一敲。 “行了,咱来说说回城事宜。”狗爷进屋,径自往木椅上一倒,“速速出来,我的耐心经不起消磨。” 叶惊阑不急不慢地走出来。 “我突然就不想回扬城了。”往狗爷对面的椅子上一靠,叶惊阑用脚尖勾了一个矮凳来踏脚,选了舒服的姿势,又打上了哈欠。 仿佛他真的很困倦了,哈欠连天,如果有人愿意给他提供一张床,他能躺上去睡到天亮。 “那你想如何?”狗爷的眸子里隐隐有了怒色,他不喜别人违抗他的意志,这种掌控无力的感觉使人烦躁。 “我想在岛上和你的秘密相守到老。” 叶惊阑伸了个懒腰,唤道:“姑娘,我的伤口又在渗血了。” 回应他的是,砸进怀中的干净白纱,以及一句嘟囔:“你还有另一只手。” 他讪讪地摇着头,果然不能对这女子抱有太大的希望。 “我有什么秘密?”狗爷脸色如常,好似叶惊阑说的与他毫无关系,“我倒是知晓了你的秘密。” “说来听听?”叶惊阑忽然有了兴趣,睁开了沉沉欲睡的双眸。 “久仰叶大人之盛名,今日得见,平生之幸也。” 叶惊阑眼中划过一道厉色。想来也是,狗爷能以一人之力撑起所有,号令岛上诸多能人,定是有大智慧之人。他并不惊讶狗爷点破他,这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狗爷从桌上木盘里取出一个小瓷杯,自顾自地往里添了些茶水,“你的护卫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呷一口茶,静待叶惊阑回音。 “呵呵。”只听得两声干笑。 “怎么?叶大人竟凉薄至此,连跟在身边多年的蒙氏兄妹都视若草菅?”狗爷唤来小王八,令他去烧些热水重新泡茶,让叶大人见识见识无名岛上的香茶。 小王八去烧水了,旺天才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朝着屋门来,一个屁股墩安坐门前。 夏夜的风吹起海浪的白沫子,自林间穿过,卷起草尖的浅淡味道,夹杂着旺天才周身的腥臊之气,在屋子里打着转转。 “不愧是你。”叶惊阑挑高一边眉,狗爷居然连他身边的蒙歌、蒙络都知道,在盛京的时候都没几个人能准确叫出蒙歌和蒙络的名字,就算知道蒙歌,也不一定摸得清楚蒙络是跟在他身边的人。狗爷不仅看破了他,还能准确判断出打扮怪异的人是蒙歌,实在是不容易,更是证明了他眼光的犀利。 狗爷一面转着空杯子,一面同他说道:“蒙络那小丫头没来岛上?要是她来了,我就可以早早的知道你真实身份。” 他称蒙络是小丫头…… “你有在盛京待过?”叶惊阑对狗爷越好奇,他似乎对盛京里的事门儿清。 狗爷拱拱手,答道:“皇都米贵,居大不易。未能有去过天子福泽之地的运气。” 言下之意:我没去过。 米贵?何止米贵,柴油酱醋茶都贵,还有龙椅上坐着的女人更是身娇肉贵。 他没有到过盛京,那他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叶惊阑在心中盘着自己的小九九,该怎么和狗爷周旋? “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实为王朝幸事。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狗爷鼻子里喷出的气,表达了他的厌弃,“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尚且在江湖之中飘荡,我等俗人比不得公子才华,又怎配与天之骄女共处朝堂!” 这是一个不喜女帝的人,叶惊阑隐隐期待着狗爷入仕,若是他,能否激起一潭死水的波澜,最终搅得风云变色,天翻地覆? “天之骄女?”云岫从里屋走出,蹙起眉头,“帝诞十三子,夭折六人,仅余下三子四女,你指的是哪一个?” “除了心狠手辣的那一位,还能有谁?”狗爷不耐烦地撇嘴道。 “皇太女早先便定下了,其人有大才;元三子骁勇善战,凡上战场必当身先士卒;元四女舌战群儒,享有文人清誉,在朝中赞声不绝;元五子精于排兵布阵,有军师之能;元六子……不可说;元七女莲台圣女,美名远扬;十三女机敏,可承继大统,为皇太女之后最佳人选。”云岫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事儿在叶惊阑的野史杂记上也有所提及。 狗爷觉着不可思议,这女子的话虽不错,可现在元七女已经稳坐天元宫,她竟不知道。 “元七。”狗爷依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对元清洄没有一点好感。 “常年青灯古佛,吃斋布施之人怎会……心狠手辣?” 叶惊阑从中截断了他们的对话,“人不可看表象。说起来狗爷还未同我讲回城之事。” 狗爷冷哼一声,此人终于愿意和他谈正事了。 他拍拍手,从房顶上落下两道黑影。 穆虚将蒙歌双手反剪,推搡着他走进屋里,路过旺天才时,它冲蒙歌怒吼,几次想扑上他的身,都被穆虚轻飘飘地挡了回去。蒙歌是人质,保证人质安全是谈事的首要条件。 “狗爷竟然如此有诚意。我这倒霉催的侍卫总爱往外跑,承蒙狗爷关照,让我不再四处寻找。”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狗爷勾勾手指,等在门外的小王八呈上新鲜的茶水。 他眉眼含笑,从容不迫地以茶水冲洗过杯子,再为叶惊阑斟满,恭敬地端到他手边。 “请用茶。”狗爷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半,“请叶大人品品我无名岛的香茶,切莫因它流连忘返。” “我还挂念着盛京的绫罗春,若是预知要与狗爷秉烛夜谈,我得教蒙歌提上几坛来拜会。” 一个希望叶惊阑这瘟神快些走,一个想着在走之前能用绫罗春压狗爷的茶水一筹。 正面交锋不直接刀剑相碰,单单以话语作利器。 先审,后观,再品。 两人不动声色地你一言,我一语,宛如真就在品鉴香茶。 “泉从石出,明澈,清冽。水源不错。”叶惊阑说道。 “活水当用活火烹,缺一不可,贵在‘活’字而已。” 狗爷丢出一锭银子,小王八欢天喜地接过,磕在牙齿间,乐呵呵地道谢。 “春水滋养万物,梅雨季节之后便无有如此甘甜之水,我算是有福了。” “不仅要赶在如膏梅雨之前,还得选山涧最清之处,以美人柔荑掬起,才可有叶大人见着的此壶香茶。”狗爷洋洋自得,不枉他费尽心思从海的对岸运来淡水。 叶惊阑叹息道:“壶不对,杯不对。” 俗话说:“水为茶之母,壶是茶之父。”上好香茗需茶、水、火、器四者相配,缺一不可。 “是我招待不周。”狗爷敛起笑意,没想到叶惊阑还是品茗的个中好手,讲求尽善尽美。 叶惊阑没有由着狗爷的话头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而是继续感慨道:“茶质优良,水源纯净,小王八冲泡得法,三者可弥补茶具的缺陷。然,地不对,人不对,无心再品。” 地不对,人不对? 狗爷搁下茶杯,斜睨着他。 “品茗之时,我愿以青山绿水相伴,可亭台轩榭,可雅兰幽居,或有人焚香抚琴,或与人手谈吟诗……再不济,向阳小桌一张,木椅两把,同志趣相投之人,细咂香茗。”叶惊阑在“志趣相投”四个字上着意加重,再叹一口气,“而不是与一无趣之人商讨乏味之事。” “砰。”狗爷手中茶杯跌落,“不识好歹的东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八章 合作 “哎?如此香茗,浪费可惜。”叶惊阑并没有管狗爷的呵斥,伸手抄起茶杯,放在桌面上,推到狗爷跟前。 杯中茶水一滴未洒,稳稳地在狗爷触手可及的地方荡着水面。 好快的速度。 狗爷眼底有一丝迟疑,这人有着不亚于立隼的迅疾之速。 “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识破你身份的?”狗爷再挑了一个瓷杯,洗净。 叶惊阑先他一步提起茶壶,“我为狗爷斟茶。” “无事献殷勤。”狗爷瞥他一眼,略带鄙夷地说道,“绣花枕头稻草芯?你是真不想知道还是你已经知道。” “何不猜测一下?” 当茶水热气蒸腾,氤氲起一片朦胧。 两人在缥缈的水雾里对望。 “我想叶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不定,我真的不知道?你可没有提供第三种答案。” 叶惊阑用指尖轻敲杯身,清脆的声响自指尖与杯身之间传出。 狗爷扯起一边唇角,说道:“那你是真不知道?” “巧了,我正好知道。” “……”敢情这人玩他不带大喘气的。 叶惊阑端起杯,只嗅,不喝。 “难道狗爷不是从我上船那一刻就开始怀疑了吗?” “何解?”狗爷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还故意扭过头问穆虚,“穆虚,他上船的时候,我们有怀疑过他吗?” 穆虚面无表情地守着蒙歌,以三指压在他的腕脉之上,认真地答道:“没有。叶大人上船时,我们只是在晚间用膳之时说起过此人生得极美。” “对啰,好像有这回事。你瞧我这记性,人老了,有时候只能靠别人提点两句才想得明白。”狗爷难为情地一拍脑袋。 “那你在船上之时有意无意地探听我家底?” “我对每个人都有询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比如翠娥,我记得很清楚,她家中还有一个没银两上学堂的弟弟,跟我来岛上只是为了给弟弟换取一个求学机会。然后是……哎,又想不起来了。”狗爷眉头紧皱看似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在船上的情形。 叶惊阑对他琐碎的回忆录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瞟过坐在门槛上同旺天才一起看月亮的小王八,一人一狗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充耳不闻别事。 “那日晚宴时,你隔着锦帕叼住我的腕脉,一是试探,探寻我内力深浅,二是防备,怕我偷袭你。” “非也,非也,叶大人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了。我总不能平白污了姑娘家的清白,哪怕……”狗爷手支在桌上,身子往前探,两人对视的眼里似乎因视线交汇撞出了火花,“哪怕他本是个男人。” “你让我投箭,不就是为了知我高低?” “你为何不认为我是一片好心?要在这座岛上生存,必须要遵循生存规律,弱肉强食的地方,我先探个底,可以更好的保护你。” 狗爷舌灿莲花的功夫很高,一时间让人找不出言语破绽。 叶惊阑稍稍蹙眉说道:“我可不觉得杀人如麻的狗爷会有这般好心。” “我对人间尤物向来都有着最为诚挚的真心。” 狗爷微微侧头,看定云岫,两指指腹触到唇峰,轻吹一口气时顺道朝她抛了一个飞吻,“若是你早些恢复容貌,我也会十分怜惜你的。” 手一颤,茶壶嘴儿往旁边偏了偏,洒了几滴水珠子在桌上。 “一时手抖。”叶惊阑淡然地解释道。 云岫进了里屋,放下帘子,不愿再夹在中间被人盯上,这种感觉很不舒坦。 “无碍,我只当你是醋了。” “……”叶惊阑语塞,打心底腾起的无力感。他因另一个男子调戏姑娘而吃醋?他吃哪门子醋?这有什么值得酸的! 狗爷彷如看穿他乱糟糟的心思,挑高眉,欣喜地说道:“也许你扮女子已成习惯,爱上了我而不自知?” “……” 狗爷手边的瓷杯乍然裂了缝。 杯中茶水在桌上与先前滴上的水迹混在一块,淌成了一滩。 “红楼若是在这里,定要惊讶不已。” 穆虚默然,狗爷说的对,尽管红楼的“如意指”已达寻常之人所不能企及之地步,但叶惊阑隔空虚点,甚至于手都没抬,就能使瓷杯破裂…… 最高境界。 “叶大人集百家之长,难怪能巧取圣上的恩宠。” 狗爷是个不怕事的,他刻意将重音咬在了“巧取”与“恩宠”两个词之上。 不知什么时候从何地传出的风言风语,叶惊阑靠他的一张脸赢得了龙椅上的女人的欢心,成功上位。 没想到,能在狗爷这里重温这些流言。 叶惊阑轻笑。 瓷杯碎了。 被一阵若有似无的风拂到了地面。 没人将它捞起,任由它杯身上的青蓝色花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完整。 “我想,狗爷并不是诚心同我讨论回扬城相关之事。”叶惊阑眯起眼,再度勾勾唇,“夜深了,请回吧。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只想与你说,你的秘密,我已经……悉数知晓了。” “这座岛作为叶大人的埋骨之地,倒也不算是亏待。” “我已将消息传了出去,若是我身死,几日后,陛下便能兵临城下,让这座岛上也添一个狗爷的墓碑。能和狗爷相守于蔚蓝大海旁,我虽死犹未悔。” “蒙歌从我这里盗走的东西,我全都拿了回来。”狗爷勾勾手指,穆虚会意,从蒙歌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搁在了桌上。 叶惊阑只扫过一眼,携着几分不明的讥讽,笑说道:“狗爷是想来指责我教唆手下之人行偷盗之事?那我先代蒙歌赔个不是。” 狗爷没有理会叶惊阑的话,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最后一个干净完整的杯子,添了半杯润嗓子,“你派蒙歌纵火,烧尽了我的粮草,逼我近日归城。而后从仓库里带走了一些东西,可惜……最后还是归于我手,白忙活了。” “那狗爷何不数数可有少?” “未有缺少。” 叶惊阑以一只手指随意地拨弄着布袋中的银子,“我觉得应是少了,毕竟,你囤积的粮草干燥,一点即着,火势这般大,蒙歌这么狼狈……然而这袋子里收得如此规整,想来也不是他真正带走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呈堂证供,我已交由他人,不多时日便可抵达扬城!” “船只都在我掌控之中。” “砍树后做的筏子也在狗爷的股掌之间?” “好手段,好心计。草蛇灰线,伏行千里,不仅埋了无数棋子,叶大人也为之做出了极大的牺牲。”狗爷暗指叶惊阑“女装”之事。 叶惊阑蜷起手指弹在狗爷的瓷杯上,“叮”的一声,清远的震鸣音。 “狗爷利用买粮草蔬果之便,几番辗转,将西平王府的军饷偷运至扬城码头。银两分了许多批次来掩藏于其中,而且你在马车下方做了简易机关,本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车辙印子深浅暴露了重物存在,使我留了心。” “其实你在之前就做过类似的事,小打小闹不足为虑,那些只是为了试出你的计划是否可行。譬如,大风暴。” “噢?愿闻其详。”狗爷摸摸没有胡茬的下巴,表情自然,好像在听别人的事。 叶惊阑扬扬眉,继续说道:“你深谙‘小隐隐于野外,大隐隐于市’,于是挑选了你岛上部分能人伪装成码头工人,如张青、立隼、小王八之流,个个都是水中好手。他们平素和普通工人没有任何区别,搬运,卸货……但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成了你手中的利器。然后你利用樱之的天赐之能预测大风暴时间旋涡中心让大船被卷入其中,使其沉入海底。船只沉了,别人寻不到踪迹,找不出破绽,而且因为海上瞬息万变的风浪,更是无人追究。但,船沉没不过是个幌子,你一早就踏平了无名岛掌控了潜族人,他们能潜入深海为你打捞货物。” “不错,你说得真详细,我都怀疑你是否钻进我脑子获悉了详尽资料。”狗爷往椅背上一靠,完全没有秘密被掘出的尴尬和难受,反而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愉悦之感。 “岛上高手云集。你靠残酷的生存法则筛选出精英,留下的人,屈指可数。包括潜族的人,也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洗牌,最后活下来的组成了你的打捞小队。你从扬城找来这么多女子,是为了繁衍潜族后代吧?你在奢望,有第二个樱之,一个外族人同潜族结合之后产出的天命者。然而一批一批的人去了,不过是增加了你岛上人口。随之而来的是激增的生存需求。你快养不起这些人了,所以你这一票,是做得最大的,更是最为铤而走险的。你谋划多年,终是付诸行动,得偿所愿,一举多得。可你没想过,这些见不得人的银钱,你该如何使用?” “这个不劳大人操心,”他想了想,话锋一转,“元七应该还不知道你这张脸毫无损吧?” “知道与否和我有何干系?” 狗爷“啧啧”两声,笑道:“我很好奇,当初是她毁了你,还是你毁了自己?” “那我倒想问问狗爷与乃父之间是谁毁了谁?” 狗爷一怔。 “你果然知道了。” “你送我回扬城,此间事了,你照样是逍遥无边的无名岛岛主,我还是那个见不得人的叶惊阑。” “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呢?” “除了你与我合作,你没得选择。” 狗爷忽地便消沉了,他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现在是处于劣势方,凭借女帝对叶惊阑的另眼相看,叶惊阑的欺君之罪大可忽略。而他的累累罪行,能让他不仅被诛九族,说不定死后还不得安生,被女帝挖起来鞭尸。 “十万军饷由我带回,我将禀明圣上,此物我已尽数追回,她定不会予以深究。” 要睚眦必报的女帝不追究,是多么通天的本事,但叶惊阑敢承诺,他也只能信了。 “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令尊年事已高,是时候由你承继家业了。” 狗爷面上浮起一抹苦笑,父代子偿债……叶惊阑无非是将罪名全压在家父肩上。当真是好手段。 “你大可不必为令尊伤神,也许他还有另外的打算?” 狗爷点点头,叶惊阑说的一点也没错。 “这些都不是你的条件。”狗爷只觉喉咙里被人塞了黄连,苦涩的滋味说不出,咽不下。 “里屋的姑娘要同我一道回城。” “何苦……”狗爷示意穆虚放了蒙歌,既然话已是说开了,这人质就没用了。因为对面坐着的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你明知元七善妒。否则怎会毁你容貌也将你所有婚事都挡在门外,除了她,你这一生别无选择。男子多情是寻常,但若要让挼蓝姑娘一人抗滔天权势,只能是无端多一条冤魂罢了!” 狗爷言辞恳切,他很清楚女帝的手段。如他所说,他对人间尤物向来都有着最为诚挚的真心,他不希望云岫惨死在女帝手中。功夫不错,架不住压城铁骑,凡胎**怎能抵挡千军万马齐之箭? “这事我自有安排。” “是我逾越了。”狗爷舔舔干涩的唇,猛灌一杯茶,“叶大人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靠这里。” 叶惊阑敲敲脑袋,这动作在一刹那间燎了狗爷心中的原野,这人方才用同样的姿势嘲讽过他!骂他脑子有病! 狗爷想要掀了桌,同他好好地打一架,分个胜负。 可惜被叶惊阑轻飘飘的有一句话挡了回来。 “更深露重,狗爷慢走,待你成家中掌事之人的那一天,我定携重礼庆贺。” 狗爷拱拱手,正欲起身之时,里屋帘子掀起,一张俏脸映入他的眼底。 冷若冰霜的眼,朱唇轻启:“我要带樱之走。” “不成!”狗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樱之是岛上的核心,怎么能交予这女子带走。 叶惊阑敲敲木桌,“子承父业之后,你还想窝在岛上当野人?” “幸得叶大人相助。”狗爷忽而懂得,摆摆手,妥协了,“如果樱之丫头愿意,那便随姑娘走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零九章 小鹿乱撞 两日后。 风和日丽。 海面上波光粼粼。 海鸟欢畅地振翅拍击海面,时不时地引吭清啼,翅尖带起的圈圈涟漪,在波光里闪烁不定。 适宜出海。 海岸边,狗爷细细地交代了晋南笙几句。 “嗨!你们瞧,爷跟南笙姑娘像不像新婚燕尔,难舍难分,临行前要千叮咛万嘱咐。南笙姑娘会不会给爷准备了密密缝的软底布鞋,还来不及拿出来……” 一个大耳刮子扇在了小王八后脑勺,“好好地搬货去,在这瞎说些什么。你是嫌命长了,想在今夜和虎鲨月下共舞?” 身子一抖,和虎鲨月下共舞……真是用脚趾头都不愿意想的事。 在红楼的威慑下,小王八扭头回去扛箱子。 王嫂一直在不远处张望,迟迟不肯走上前来。 王禾已经回了家。她这两日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只因了狗爷那句“我把这座岛归还于王禾,不日我们便会离去。” 狗爷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言出必行,从不含糊。 那些愿意留下的伶仃孤苦的女子住进了他们曾住过的院子,想要回城的姑娘们已然收拾好了包袱站在岸边等待一声令下便上船。 叶惊阑轻拍狗爷的肩膀,“王嫂有话想对你说。” 狗爷温柔地抚过晋南笙的鬓,指尖停在了她的耳廓,说道:“笙笙,你若现在不愿随我走,那过些日子你去到云殊城寻我可好?” “到那时再说吧。”晋南笙推开了狗爷的手,在往回走之时,冲王嫂点点头,她们之前生过不愉快,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王嫂的话很毒辣,可她不想再计较,以己度人,贵在宽宥。而且王嫂对她的照顾,她一直铭记于心。 王嫂三步作两步,直奔到狗爷身前,“这些年,禾儿并未受丝毫委屈,吃穿用度,读的诗书,习的武艺都来源于你。你的好,王嫂都揣在心里,无以为报,也许今后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不遗余力地为爷开疆扩土。潜族也承了你的养育情,但是……潜族之痛,无法释怀!两两相抵,今后,各自安好,互不相欠!” “一笔勾销?王嫂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只是把这座岛暂且还给王禾,之后我若是有用处,你们还是要为我所掌控。你们这一生,都打上了我的烙印,休想摆脱我。”狗爷从王嫂身边过的时候,侧头轻声道,“待我时间宽裕,我定会回来,将王禾取而代之。” 王嫂眸子一黯,眼角的纹路因她眼皮的拉扯,更加明显了些。她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以个人名义许诺他,她怎能与虎谋皮…… 狗爷爽朗的笑声震得她头皮麻。这个魔鬼,这个魔鬼! 叶惊阑但笑不语,狗爷暂且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会再做之前的勾当。然而他仍旧不肯轻易放过别人,铁了心地在别人心中刻下妖魔化的嘴脸。倒也算是个奇人。 和煦的阳光洒在从不局限于一处的临时海岸线上,结成白沫的海水拍打着沙石地。 晃眼的日华后掩着一大一小两人的笑容。 “樱之。”叶惊阑望着向他走来的两人,心神恍惚,好像一夜之间成了家,等待相守到白头,有那么一人携着儿女缓缓而来,日暮黄昏,他虔诚地接过她的手,同她说起奇闻轶事。 “惊阑哥哥。”樱之飞速地扑了过来,撞在他腰上,脸蛋儿埋在他的衣服里嗅着阳光的味道,“二姐姐没我快呢。” 这两日,叶惊阑和樱之熟识了,知晓他和狗爷夜谈之事,她不用清楚谈判结果如何,只需要了解叶惊阑要带走云岫,云岫又捎上了她。然后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中间的因果关系,默认为“叶惊阑愿意带她离开”,因故十分黏腻着他。 “樱之的嘴儿真甜,你二姐姐就不如你了。”叶惊阑微微矮身,手指点在樱之的额头,“她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般乖巧,唤我一句‘惊阑哥哥’?” 看起来是在询问樱之,实则余光凝在了云岫的脸上。 云岫听得这句,抚着樱之的头,笑说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哎,樱之,我忘了后一句。” 樱之立马心领神会地接上:“也是必死无疑!” 叶惊阑收回手,蹭蹭鼻翼,对云岫说道:“我年长于你,做兄长也不为过。” “你怎知我年岁?” “猜的。”叶惊阑眨眨眼,长睫轻扇,缓而温存地勾起一抹笑。 云岫翘起嘴角,“你既然是瞎猜的,我也不知道我具体年纪,说不定待我记忆恢复了,你还得唤我一句姐姐呢。” “无稽之谈。”叶惊阑漠然地回应着。 “恼羞成怒。”云岫轻哼一声,“难不成你老早便想叫我姐姐,被我戳中了心事?” 樱之“咯咯”地笑了起来,瞧瞧莞尔而笑的云岫,再看看温情脉脉的他。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樱之痴痴地望着他们俩,两人都穿着最为朴素的衣衫,却依然惊艳了世间万物,她的潜意识指引着她进行“拉郎配”。都怪前两日蒙歌总是在她耳边念叨什么“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害得她看见这番情形就脱口而出。 “无稽之谈!”这回轮到云岫嗤之以鼻了。 “恼羞成怒!”叶惊阑忽地起了玩心,“难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我娘子,连三媒六聘都跳过了?” “胡说八道!” 云岫左手掌间凝聚起雪色光华,倏然抬手,向着叶惊阑而去。 叶惊阑猛地往后一跳,躲过这一招式,团起的光球砸在沙石地上,偌大一个洞。想来,要是砸在谁身板上,肯定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原来姑娘在意三媒六聘啊,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这些都省不得。我回扬城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让姑娘委屈半分。” “恬不知耻。” “你方才说过,树不要皮必死无疑,后一句樱之说错了,应该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见过无赖,没见过这样的无赖。既然自称天下无敌…… 云岫两只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不完整的圆,掌心蕴集真气,悉数推向叶惊阑。 叶惊阑手腕一转,硬接下了浩大攻势。 震荡得五内翻腾。 有那么一刹,他后悔自己扛下了云岫的攻击。 “咳。”他咯出一口隐隐带血的沫子。 云岫是动了真格,她左手是舜若心法中的“归宁”一式,右手不规整的弧才是真正的杀招——无相。前者绵软,如清粥小菜,可来者不拒,全数收下,后者决绝,似喷薄之熔岩,势不可挡,无坚不摧。万幸,云岫留有余地,只是小小惩戒一番。 脖子上挂着包袱的蒙歌在一旁捧腹大笑,没想到无良主子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想要故作仙人风姿显得游刃有余,却被云岫一招定乾坤,作为无良主子的无良护卫,哥哥能把这件事写成话本子,在喜乐街上摆着箩筐兜售,而后狂笑三年! 叶惊阑的目光扫过他的笑颜,弯弯眉眼。 蒙歌心中一紧,敛住笑意,不敢造次。得先留着命才能笑到最后…… “姑娘……你莫不是想我长眠于无名岛,而后另嫁他人?到时,我只能遥寄相思,贺卿得高迁。”叶惊阑以指腹拭去嘴角的血色,再将罡气笼罩周身,防备着云岫因他言语而再下狠手。 “你明知惹怒我会当如何,竟还是一心撞上来送死。” 叶惊阑思虑一阵后,朗声道:“自那日海岸,潮汐涨落,情根深种,我只愿与姑娘细数风月情浓。” 一片唏嘘。 女子多的地方就是人多嘴杂。 一个个地评头论足,为叶惊阑打抱不平。 “脸儿生得好,天生的狐媚子,难怪这么个谪仙般的人物会瞧上她。只可惜啊……空有一副金尊玉贵的小姐脸,内里一无所有。” “你别说,生得好又如何,这种性子的悍妇,有人要便行了,她还挑挑拣拣。” “是啊是啊,要是他对我这样深情,我……我自备嫁妆!” “哪有你的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儿。” “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了,你能怎么样?” “你长得跟个秃噜毛的鸡似的,还有脸嘲笑我。你给公子提鞋都不配,还妄想比过这悍妇!” “……” “……” 云岫拂袖,嗤笑一声,“公子天颜,惹得旁人言三语四,令我惶恐不安,进退两难。” “无须理会这些烂舌根的。”叶惊阑上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揽过她,手臂稍放低,垂眸欣赏她的“不安”,果然是假的,哪有什么不安,她比目光所及的大海还要平静,只有被他猝不及防的拉扯带起的少许愣神,“每每见着姑娘,我心中便有如小鹿乱撞……” “小鹿乱撞?你恐怕是藏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信?”他捉起云岫的手,放在他的胸膛,“这下可信了?” 掌心所触,是心脏坚实有力的跳动,并没有他说的乱撞,这分明是很规整的…… 她的脸隐约透出粉桃色。 蓦地直起身,轻咳。 “公子,男女有别。” “兄妹亦或是姐弟,都应是相亲相爱。” 耳边又是吵吵嚷嚷的杂乱话语。 叶惊阑手轻轻一扬。 浪头掀起,只剩下了一片奔逃的慌乱声响。 忽然扑来的海水,湿了她们的绣花鞋,湿了荷叶裙裾,湿了镶珠挂翠的束腰…… “你竟会扶桑御水术?” “路过扶桑之时偷学的。” 云岫一怔,喃喃道:“偷学……偷学也能如此……” 以水塑形是最简单的御水之法,他能以内力操控海水,掀起巨浪,说明这人精于此术。 而扶桑之术秘不外传,这人偷学肯定费了一番功夫,还能学成如此境界,实在是不可估量。 “我可还没说你的舜若心法已经大成,刚才那一招‘无相’险些夺我性命。”叶惊阑拽住她的衣袖,在浪头拍打岸边引得一群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深拥,他呢喃着,“且不说你的厉害。我只想同你说,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欺你。” 云岫身子霎时僵住,回过神后试图推开死死箍住她的人,然而,纹丝不动。 “日头当空,未到夜深人静之时,你胡乱什么梦?”云岫问道。 叶惊阑没有答她的问题,只按着自己的心意问:“若是你这一生都无法记起从前,那么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可好?我定会护你周全……” “你明知元七善妒。”云岫重复着狗爷那天夜里说的话,那时,她在里屋听了不少,约摸能推出当下格局。 元七女即位,以非常手段镇压四方,视叶惊阑为己有。有着如此占有欲的人,怎会轻易放过她?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得先保住她的皇位才能继续她的妒忌。”叶惊阑闻言,正色道。 话音刚落,云岫笑起,不知她在嘲讽叶惊阑想的太简单还是笑皇位上那个女子连皇位都被惦记上了。 “她为君,你为臣。你说的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进了耳朵里,那你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云岫顿了顿,思量片刻,“你是女帝亲命的钦差大臣,我之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村妇。你先骗我说丢了乌纱帽来享受山野之趣,再智取狗爷,现下又来同我言辞凿凿。我该信哪一个你?” 云岫又道:“哪怕你以赤诚之心对我,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名满盛京的叶大人?” “云姑娘,你错了,应是我配不上你。”叶惊阑神色黯然,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当云岫提及之时,他往深处想,竟觉自己与她之间有着真正的云泥之别。 何德何能…… 扪心自问,何德何能。 叶惊阑松开了手。 “此生,惟愿你逢夜雨时心不冷,想越千山时行路易,万花落尽时春常在。青云之巅多寂寞,我本是想同你走一遭,可惜我只能做一粒尘埃,风吹起,再也寻不见。” 云岫心口一闷,她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 “你是……” 叶惊阑眼中惊喜之色乍起。 “我还是没能想起。”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零章 作妖的他 “爷,该启程了。”张青走到狗爷身边说道。 他眉眼之间长长的疤痕,像是一道封条,压在他眼上,使得他这只眼睛看似睁不开,依稀透着辨不清的光。 狗爷颔首,“知道了,你先上船去吧。” 他还在等待。 望进茂密的林子里,缭乱在眼前的是那群狼狈到在沙石地上奔跑的嗷嗷叫的姑娘们,他没有理会。 自方才晋南笙离去,他就一直在等。同自己打赌,晋南笙会不会回头,会否在他将要离去的时候背上行囊随他一道走了。 身后悠悠地传来叶惊阑的声音,“有的人,望穿秋水,思念无涯,故人无归期。有的人,魂牵梦绕,辗转反侧,心口的梅枝终将为他人所折。有的人,情有独钟,欲许以海枯石烂,哪怕山峰平,江水倒流亦不会改一片痴心,然伊人不在水中央,任由满腔真情付诸东流。着实,可怜。” “有的人,思之如狂,见之放浪,被雪岭之花打得半解一知,颠三倒四,七荤八素,千疮百孔。着实,可怜。”狗爷连头都没回,鄙夷地说道。 叶惊阑一时语塞。 “眼下大家都属于同一类求而不得之人,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互相挖苦。”狗爷又说道。 叶惊阑可不这么想,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他也觉得自在乐呵。 “二姐姐,该走啦。”听得红楼在船上唤自己,樱之拉起云岫的手,用两只手的手心摸索着她的手掌。 她极目远眺,想要越过茫茫大海看到对岸的城。 那座,五月芳菲盛绽的城——扬城。 那座通往四方长亭曲径边上都种满了月见花的城。 樱之从未离开过这座岛,按捺不住心潮澎湃,一个劲地搓着云岫的手,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云岫冲她笑笑,“樱之,你再搓搓,今晚我便不用沐浴了。” “嘿嘿嘿……”樱之抱着她的臂膀往上蹭,像是想到什么,傻笑了好一阵。 “你不同南笙姑娘道别吗?”云岫压低声音问道,生怕稍稍提高了语调被狗爷听了去,他又会忍不住地叹气,刚才他来回踱步叹息已是令人心烦。 想来,狗爷应当是很在意晋南笙吧。 樱之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她思虑数秒,费劲地扯起唇角,答道:“今晨已和阿姊说过了,教她不用太思念我,我去玩个几日便回……”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去了就没有回来的说法,自此以汪洋大海为界,晋南笙在这头,她在那头。 挂念是一件使人没来由的会心酸的事。 樱之哽咽着环抱住云岫,“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喝到阿姊的鱼汤了……” 云岫想起那个喜欢坐在门前矮凳上捧着装乳白色鱼汤的陶碗,打着心满意足的嗝儿的姑娘,怅然若失。 昨夜她睡得很晚,并非她失了眠。 樱之老早便收拾好了她的小包袱睡下了。 晋南笙将摆香炉的桌子擦拭干净,虔敬地摆上新鲜蔬果,为惠姐儿上了一炷香,祈祷惠姐儿在天之灵能护佑樱之今后万事顺遂,无忧无虑。而后,晋南笙与她坐在芜杂的小院里,晋南笙双手撑着头,目光渺渺无落点之处。 在两人枯坐到凌晨之时,晋南笙将她知晓的事情如数告知云岫,当年她不是了魔怔,而是潜力在那日得以激,玉惠在怀胎过程中因思念亡夫情绪波动极大,胎不稳,碰巧便早产了。王嫂看见了双目猩红奔去求援的她,就一口咬定是晋南笙将惠姐儿吓至早产,可惜玉惠已死,没人能证明她的清白,一传十十传百的事儿就妖魔化了许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偏偏岛上的人可怜无父无母的樱之,把这事儿封缄在心。直到王嫂怒气冲天来砸门,捅出此事,她才深知百口莫辩的难处。她很清楚樱之的愿望,可是自己不能给予她任何承诺,怕她会在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中没有了盼头。 “待我心绪安宁之后,我再去到扬城与樱之一同生活,此生不分离。在此之前,便拜托你照顾樱之了。我骗了她,我从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突然变成了她最厌恶的掌权者,她现在定是不喜我,但她极为早慧,会藏掖着情绪,还望姑娘多多上心……” 晋南笙捂脸难耐心中痛楚的模样恍若就在眼前…… 云岫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直到樱之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晃。 “二姐姐?”樱之的两眼微微泛红,里边荡漾着如同海水在阳光下呈现的波纹亮色,“红楼姐姐在等我们呢。” “走罢。”云岫握住她的手,往大船走去。 船上大多都是熟面孔。 红楼到哪里都不忘架一口锅,她拎着勺子正在熬制鲜肉汤。 见云岫牵着樱之走上船来,红楼朗声招呼道:“云姑娘,可要来一碗鲜肉汤?” 云岫含笑迈步而去。 “起锚!” “扬帆!” “顺风!” 张青有一副好嗓子,呼号出的这几声嘹亮高亢。 船缓缓驶出海岸。 当樱之端着一碗汤,回望岸上,有一戴着斗笠的女子。 那个女子平静地立在那里,今日没有将斗笠一压再压。她坦然地面朝大海,面朝或许再无归程的航船,面朝渐行渐远的他们…… 手上一松,汤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樱之飞扑到栏杆边上。 “阿姊!”歇斯底里的吼声自胸腔蹿到天灵。 晋南笙站在海岸上,双手圈起,放在唇边形成了一个喇叭状。 “樱之,你一定要等我……”樱之还未来得及答话,衣襟后就被人捏起。 狗爷眼底划过一丝精光,玩味地摸了摸唇角,在她心中还是这只养不熟的狼更为重要。 他拎起樱之,丢到一旁,用内力传话:“晋南笙,你这个挨上千刀都不能平息我心中怒火的臭娘们儿,老子回云殊城吃香喝辣找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你到时候可劲儿后悔去吧。” “我有一把锋利的小剪子……” 远远地飘来晋南笙的话,狗爷下意识地往下看,顿觉裆内一凉。 该死的小剪子。 “做闺中密友未尝不好。” 见缝插针的叶惊阑瞅准了时机,狠狠地踩踏一番。 “……” 他们之间很是微妙,从决定合作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做了“朋友”,尽管没有一口一个“贤兄”与“贤弟”,但能感觉到他们本是剑拔弩张的关系得以缓和。至少不会再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拔除。 抵达扬城码头还需两日航程。 狗爷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 在海上航行时。 擅长作妖的叶大人终于体验了一把使唤他人奴仆的愉快。 “绿头鸭,为我寻一根长竿。要粗细适宜,长短适中,不可轻易被折断,不可折不断,得有韧性……”叶惊阑有模有样地学上了小王八给何不愁的绰号,他躺在从狗爷舱内搬来的梨花木榻,枕着狗爷藏在柜子里的金丝缎花枕,脚尖轻晃。 “哎,公子无忧,下人愁。”何不愁苦着脸,接下了叶惊阑安排的差事。 何尝不想拒绝。 立隼拒绝过,现在腰上绑着一条绳子直连大船,人在蓝色大海中沉浮。无良之人的命令:不游够五个时辰不能上船。 对这榻上之人就是说不得,打不过。 真正的爷已在自己舱内躺了一天没露面了,对于叶惊阑这个瘟神,狗爷宁可绕道走。 他也做过周全考虑,为了不暴露叶惊阑的名头,狗爷对何不愁等人的说辞是——扶疏公子最近失心疯,连女装都穿了,得小心伺候着。 众人:疯到连花式繁复的衣裙都要穿,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然而他一等一的相貌吸引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梨花木榻不远处围成一圈痴望着他,却没人敢上前半步,唯恐他失手伤人性命。 “云岫……”他拉长了调子,唤着在火炉边上熬汤的女子。 只有她离他最近。 回应他的,是一个滴着油花儿的大勺。 他抬手截住,又丢了回去,“好不容易养到开始愈合的伤,又因为你这粗鲁的动作给扯开了。” “不如将膀子给卸了丢到锅里熬成汤,既可以补身子,还免去你的痛苦,一箭双雕之计,公子考虑考虑?”云岫用小勺舀汤,放到碗里,准备尝尝味儿。 “嗖”,一颗炒豌豆弹进了她的碗里。 抬眼,斜睨。 “你瞪我的时候,格外妩媚,若是你将眼角再往上扬一点,就更好了。”不用看,也知她在瞪眼。 他抛起两颗炒豌豆儿。 “你多丢几颗。”云岫平而缓地说道。 以手接了豆儿,他偏头看向云岫,问道:“莫非姑娘也喜欢?” “我只想你被一把豆儿给噎死。” “不用这般费神,你可以直接一些,比如说,往这里……”叶惊阑往榻前小几上搁了手中的陶碗,而后用手在脖子上比划,“放缓手,先选个舒适的位置,然后猛地用劲,折断我的脖颈子便可。” “……”没想到还有人手把手地教别人如何杀死自己。 叶惊阑称心遂意地从碗里拈了两颗豆子。 说起来,还多亏了蒙歌的“大智慧”,蒙歌原话是这般说的:“你与她同样生长在这片土地,何须顾及谁长势更好。” 话糙理不糙,为了感谢蒙歌助他顿开鸿蒙,他特意在晚饭时给蒙歌添了一道“酸了心”——醋拌各类时蔬小菜的……菜心,只有蒙歌想不到的,没有叶惊阑忘了放的。 “王八儿!”叶惊阑蓦然收神,呼唤着小王八。 “公子有何吩咐。”小王八现下是畏惧上了这个比狗爷还爱折腾人的“扶疏公子”。 叶惊阑弯了弯眼,他觉着这只识时务的王八也应该享有他的添菜。 王八通常喜欢吃什么? 脑海里搜寻一圈,得出结论:王八是杂食动物。 那,鱼骨大杂烩如何? 刚巧他准备钓鱼,到时候亲手给他煎炸一碟下酒小菜表扬他的机灵劲就好。 小王八只觉背后飕飕凉意,他环顾四周,连姑娘们的裙摆都没有晃动分毫,哪来的风? 叶惊阑笑吟吟地对他说道:“去帮我找些鱼线,要坚韧的,但不能用作割喉的。要线上有色,能被我一眼看见的。还要……” “得嘞!爷请好吧。”小王八飞速地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小命永远不嫌长。若是等叶惊阑提完了要求,恐怕他会因这些达不到的要求一头撞死在桅杆上。 “我还未说完呢,我还要一些鱼饵,你逃离的这般快,等下我得将你拴上竿儿,放下去当诱饵。”叶惊阑望着他带起尘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可我认为鱼儿不喜欢吃王八肉。” “我想,公子应当自己下海摸鱼,你这天神风姿,在水面上一露面,鱼儿便会成群结队地朝着公子游来,最后被美死在海面上。” 红楼带着几分戏谑,正抱着几床被褥准备晾晒。 “那不如将浑身是鲜肉汤味儿的红楼挂在我的鱼线上,想来,鱼儿肯定更喜欢你这样的。”叶惊阑眯起眼看她架起竹竿将被褥搭在横着的竿上,慢慢地拉扯平整,“穆虚娶了你,是他的福分。” “我还是更喜欢你穿女子衣裙时候唤着我红楼姐姐。”红楼挂上最后一条被子,回头一笑。 “云姑娘也希望我能唤她一声姐姐,怎得女子都爱做那劳什子的姐姐?”叶惊阑翻个身侧躺,以手支头。 云岫砸过一只碗,沉声道:“谁要做你那吃力不讨好的姐姐。” 他手一扬,碗儿滞住了破空轨迹,掉落在地,砸得粉碎,“做姐姐自然是‘弟弟有事服其劳’,如果是做娘子……” 这回砸的不是碗,是从火中抽出来的燃烧着的木棒。 “厚颜无耻之人。” 叶惊阑飞身而起,将木棒踢进了海里。 小水花儿一朵,它带着火星子沉了。 红楼做了一回和事老,忍住笑意正经地说道:“我倒觉着公子与姑娘般配得很,结为连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甚好。” “胡扯!” 两人同时声,惹得刚踏上甲板的穆虚常年无表情的脸有了些松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一章 海水的滋味 “不成,红楼你可不能乱点鸳鸯谱毁人一生。”穆虚厉色低声道,他想同红楼讲道理,让她放弃这个糟透了的想法。 他心知,红楼有着少女烂漫之心,就喜欢做这些荒唐事儿,可是这关系到另外两个人的一辈子,他不能纵容红楼犯浑。 “说得也是……”红楼会意,不再提及此事。 穆虚揽过她的肩膀,温言细语地哄道:“将你这牵红线的本事用在你我之间便好。” 不得不说,平常冷漠到跟一块行走的冰块似的穆虚一遇上红楼,瞬间化作一池春水,暖了堤岸上的二月柳。 叶惊阑在榻上躺平,默默记下了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哄逗招数。 红楼的余光瞥见云岫心不在焉地坐在炉火边的矮凳上,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支起下颌,另一只手用长勺搅着锅里的汤,她急忙说道:“你都熬好了,快将火给灭了。如果再煮一会儿,我这锅就可以不要了。” “为何?”云岫茫然地抬头。 叶惊阑眼皮都不带掀一掀地说道:“锅里的汤都快没了,你是在炼制长生丹吗?” 云岫低头才现汤汁一直在沸腾,她不仅忘了把柴火抽出,以小火慢炖,还忘了及时端起,现在汤水少得可怜,都快烧穿锅底了…… 她的两只食指轻碰,自指尖凝成霜雪,而后分开,霎时间两手被冰霜覆盖。 云岫抓上了锅把子,一鼓作气地端起,放在甲板上。 “呲……”木板被熨烫成炭黑。 叶惊阑含笑望着捏着耳垂的她,“你可以直接灭火的,这样锅还在架上,你的手也不至于被烫到。” 他徐徐走向云岫。 蹲在她身前,摊开手心。 “给我瞧瞧。” 云岫不由自主地拿下一只手,递到他眼前。 视线所及之处,指腹尽染绯红。 他执起她的还留着疤的手,放在脸边。 冰凉的触感,她手指稍许微动。 “我以为你当真是个铁人儿,不知伤痛为何物。”他轻吹着她的手,“原来仙子落凡尘,同普通人家的姑娘无有差别,还是会有常人知觉的。” 云岫默然,目光定在他的脸庞。 “一直看着我作甚?我脸上生了花吗?你的手不疼了?看来我这‘疗伤之法’还有些作用。”叶惊阑调侃道,随后故作惊讶,惊讶于他误打误撞的“成功治疗”。 七嘴八舌的声音四起,叶惊阑回头环视,勾起唇角,“姑娘们,我们现在来玩一个游戏,我数三下,你们从我眼前消失可好?若是没有……” 话未说完,但围成一圈的女子瞬时明白,这哪是什么游戏,分明就是威胁。 对于没有消失的人,无人能预判到他会对其做出什么事来。 或用作鱼饵。 或挂在桅杆上当风向标。 “一。” 作鸟兽散,慌乱之中,有人丢了珠花,有人掉了绣鞋,有人摔倒在地无人关心。 “二。” 甲板上的脚步声还是有些杂乱,但已是轻了许多。摔倒的人自己爬起,找寻离去的方向。 “三。” 除被他捉住手腕不让离去的云岫,甲板上干干净净。 心旷神怡,连拂面的海风里带起的咸腥都没那么刺鼻了。 “你想走?”叶惊阑看着她欲抽离的皓腕在不安分地晃动。 “男女授受不亲。” “除了拿这一句压我,还有什么新招式?”叶惊阑紧盯着她的眼睛,却现她目光不住的闪躲。 暗自体味着她的娇羞。 那时敢一指挑他下巴,嗤笑他没有“叶惊阑”美的云岫,和现在动不动就脸红,别扭的云岫,判若两人。 转念一想,她只有醉酒后才会放浪形骸,平素还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 “你这样,不成体统。”云岫思虑片刻说道。 叶惊阑忍着笑,她憋了这么久,竟只有这句话。 吻落在她被烫起红晕的指尖。 “我去尝尝你熬的汤。”叶惊阑起身,往她放在一旁的锅走去。 看这一锅糊状物。 先观色泽——乳黄色中带黑,骨头汤竟被熬出了如此颜色,不知该夸她比之常人更加厉害,还是对她毫无天赋的厨艺嗤之以鼻。 再嗅汤味——难以言喻的味道,生平第一次知道大棒骨熬制的汤能散出这般怪味。 后尝浓汁——一言难尽,喝一口解千愁,再喝一口百岁无忧。死都死了,当然无忧。 仅一口,使得叶惊阑哽在喉咙里迟迟不肯有所动作,吐掉不大礼貌,会让熬汤的人难过,吞下又觉亏待了自己。 思来想去,还是咽了吧。 这一段心路历程不简单,包含了辛酸,艰苦,自我抗争等等不可对外人说道的内容。 “很……不错。”最终选择以微笑来应付满脸期待的云岫。 “难得有人一尝就喜欢,若不嫌弃,便送你喝了。”云岫对肯定自己手艺的人,大方相赠一锅汤。 叶惊阑猝然陷于无穷无尽的懊恼中。 为何要好奇? 为何要以身试毒? 为何要违心地赞美? 三问自己,没有结论,更没人能给予他答案。 闷头喝了两碗,他感觉这股热流在胃中翻腾,搅动风云,撕裂混沌,恨不得自插一刀脱离苦海。 犹豫再三,还是顺应心意。 “好物当与人分享,姑娘要不也试试?”叶惊阑盛了一小碗,递到她手边。 想到厨子都会品尝自己的手艺的。 云岫小心地接过,用小勺子舀一些汤汁,润在舌尖上。 “……” 她放下汤碗,抿唇不言。 她以为叶惊阑是真觉得不错,一口气喝下两碗。 觉她古怪的神色,叶惊阑模仿着穆虚哄红楼的模样,“世间哪有人十全十美,你只不过是不大擅长肴馔罢了。” 好像不擅长的不仅仅是在灶上之功,还有……音律。 那种神似老妪出恭的琴音,暂且不想再回忆。 “公子!”小王八跌跌撞撞地奔到甲板上,胸前护着一个瓷罐儿。 紧随其后的是何不愁。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来,生怕晚了就被这只笑面虎给宰了。 “这是我给公子准备的鱼线,极有韧性。方才给刷上一层红漆了,保准公子看的一清二楚,想不看都不行。”小王八掀开瓷罐的盖子,拈了一根鱼线。这是从狗爷那里顺来的,天知道是什么制成的,能把叶惊阑应付过去才是硬道理。 “公子你别管短腿乌龟粗制滥造的红线,先瞧瞧我这根竹竿子,我在船上寻了好久……”何不愁献上他的竹竿,怎么得来的?张青平时爱钓鱼,他去偷了张青最喜欢的那一根鱼竿子,卸了上边的东西,直接给扛过来了。 叶惊阑装作勉为其难地收下,“虽是还未达到我的标准,姑且算作成了吧,劳烦二位小哥了。” 两个人长舒一口气,原以为这个不好伺候的“扶疏公子”会挑好一阵的毛病,不曾想过这么轻松就过了关,还得了一句道谢。 叶惊阑挥挥手,小王八和何不愁如同来时一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可不能碍着公子的眼。 贵在识趣,难在识趣。 叶惊阑不紧不慢地开始折腾他的钓鱼竿。 小王八和何不愁挺会来事儿的,他们为他准备了零散的物什,如滑轮,鱼饵。 不愧是在狗爷手底下活了这么久还没死的千年王八和绿头鸭。他们察言观色、自行补救的本领已达顶级,世上应是少有敌手。 钩子系好之后,叶惊阑用劲扯了扯,结实的很呢。 “姑娘,我们来打个赌吧。” 云岫不解地问道:“赌什么?赌注是什么?” “赌在午时之前我能钓上几条鱼,谁给的数更为接近就算谁赢。赌注还是免了,就讨个彩头吧,一个小小的要求如何?”叶惊阑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小小的”是怎样一个小法。 云岫瞧着,好像是挺小的。 她点头应了,随口报了个数:“就八条吧,算是个吉利数。” 离午时不过两个时辰,钓鱼很是消磨时间,两个时辰太短了。而且船在航行,鱼群定是离得远远的,八条鱼都是高估了他。 “那我赌十六条,好事成双,两个吉利数。” 云岫心想着,这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奇怪人,明知自己已经估多了,还敢往上翻倍。 他讨来云岫的矮凳,将手中连着鱼钩的线丢了出去。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熬人。 竿子就在手边,他在等待鱼儿咬钩。 “云姑娘。” “嗯?”她坐在梨花木榻边上等待结果。 日头渐渐正了,这人还未钓上一条。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赌局是她赢了。 “如是你赢了你会提什么要求?” 她脱口而出:“你离我远一点。” “那我想,这个小小的要求我无法满足你了。” “难道你还想耍赖不成?”云岫带着些微愠怒,这是她摆明了快要赢下的局,叶惊阑到最后关头瞅见自己回天乏术,竟然想反悔。 叶惊阑一笑,“我从不耍赖。” “那你怎会说无法做到?” “因为……”他猛地拉起鱼竿。 然而上面不单是没有鱼,甚至闪光的鱼钩上连鱼饵都没挂。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输掉这场赌局。云岫如是想着,却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做不到。 只见叶惊阑一条手臂忽然展开,收拢手掌。 衣袖被海风吹得如同旗帜翻卷。 “起。” 手掌再次放开之时,随之掀起的浪头与船身平齐。 微抬臂膀,海浪骤然涨高。 簌簌落下的,是映射着斑驳日光的水滴,以及十数条鱼。 云岫点了点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六! “你居然用这等卑劣的手段!”她没想到是的叶惊阑会为了赢下赌局不惜使用强劲内力御水,再靠意识挑拣肥瘦相近的鱼,横着一排摆开。这个男子一次次让人惊诧不已。 叶惊阑答道:“我们打赌的时候你并没说不能使用御水术。” “我们赌的是‘钓’,不是‘捉’。”云岫刻意强调了二者的区别,想让叶惊阑明白他违背了约定,靠不正当手段取胜。 她还是低估了叶惊阑。 “我如红楼所说,以脸面钓鱼,鱼儿主动送上来的。” “……” 又听得他轻飘飘的一句:“美而自知,我这样实诚的人,世间少有。” “……” “别动。”叶惊阑忽道。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挑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在阳光下倒映着斑斓万象。一小滴里似凝聚暖春桃英、炎夏芙白、金秋稻黄、寒冬雪色。 甫一扇动。 这一滴水珠儿自睫毛上坠落。 数不胜数的景致随之没入尘埃。 又好似掉进了他的心湖,只听见“叮”的一声,一圈又一圈往外扩散的清漪。 情不自禁地靠近她。 冰凉的唇没带任何绮思地印在她的长睫上。 唇上仿若还有那滴从海中来的水留下的微微涩咸。 云岫怔住。 他舔了舔嘴唇,而后再度笑起,“原来海水是这般滋味。” “什么滋味?”她木然地问着,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许隐隐躁动的心想要知道吧。 “涩甜,咸腥。”既然她问,那他就一本正经地答。 云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触了触他的睫毛。 而后将手指尖放在唇瓣上。 舌尖快速地舔舐一圈。 “无味。” 叶惊阑随即笑开了,“刚才没有水滴落在我眼睛上。” 云岫恍然大悟,适才她没有想明白为何叶惊阑会说知晓了海水的味道,原是因了有海水滴在了她睫毛上。 “我赢了。” 以手遮额,望向天空,不偏不倚的正午。 再看看地上排开的海鱼。 叶惊阑很是满意自己的成果。 云岫收回神行在外的思绪,直勾勾地注视他深邃的眸子,想从里面看出会否有不一样的情绪。 “不够光彩。”她板着脸指责他。 “我非君子,要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叶惊阑一摊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云岫头一遭见人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不是君子的,她拱拱手,说道:“既然公子脸皮比城墙拐角都要厚上几分,那我愿赌服输。” “其实啊……”他在脑中预想了无数情形,最终敲定其中一种,“我的小小心愿就是……” ------题外话------ 【沙雕小剧场】 狗爷:老子今天就要去花楼找小娘子。 晋南笙(把玩着手中的小剪子):我有一把锋利的小剪子。 狗爷(一脸懵逼):你在说什么? 晋南笙(剪子张开、合拢):我说啊,帮你解决罪恶的是非根,让你从此跟我做上最好的姐妹~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二章 他在计划之中吗 云岫的眼里乍然有了光。 分不得里面有什么暗含的情绪。 谁也摸不准她此时心中所想。 她弯腰拾起甲板上一溜儿排得整整齐齐的鱼。 “你准备为我洗手作羹汤?”叶惊阑阴恻恻地在她身后说道。 手一顿,未答话。 云岫捡起最后一条鱼丢进红楼的大水桶里,鱼儿入水,又活了过来。 “敢问叶大人平日是如何修炼脸皮的?” 叶惊阑听了她的问题,沉吟片刻。 “清晨刚开的花,瓣朵儿上的露珠收集起来洗净双手,而后以东溟海里捞出来的蓝珍珠磨成的粉末敷手。再……” “我并未问你是怎样保养你的脸。”云岫摆摆手,她对一个男人的护肤心得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将脸皮修炼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比之城墙拐角还厚的。” “这个啊……”叶惊阑故弄玄虚,磨蹭了好一阵才回答道,“自从遇见了你。” 云岫已是后悔和他询问这个事,明知他没有正形,自己还巴巴地凑上去妄想嘲讽他。 叶惊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好似刻意在她眼前扬了扬。 她眯起眼审视,匕首刀柄上有一只振翅的鸟。 鸟的眼睛是翠色的,介于花朵吐蕊时叶子的绿与夜晚行动的黑猫绿宝石般的眼睛之间的颜色。 鸟的身子是褐色,点点银白散落在褐色羽毛上。 鸟喙微张,欲一展婉转歌喉。 这是一只逼真的云雀。 叶惊阑从大桶里捉起一条滑溜的鱼。 拍在案板上,鱼便不再扑腾。 这是红楼一应俱全的简便“露天厨房”。 他抄起匕首,先用非刀刃那一面剔除鱼鳞,而后刀尖没进鱼腹,划破。 双手轻掰,两只手指灵活地掏尽鱼腹,去腮。鱼头后方一指处切一小口,见白点,轻掐,另一只手提起鱼尾,两只手配合着一提一带,去除鱼腥线。 丢到一旁。 第二条鱼以同样方式结束了它的鱼生。 周而复始,十六条鱼都在叶惊阑的手下被开膛破肚。 切姜片,洒盐粒,滴清酒,等待腌制去味。 云岫望着他在灶台上忙碌。 她心中是千般滋味涌上,如此“贤惠”,和他的身份一点也不相符。 他应该是女帝最在意的那个人,可谓是御前新宠,春风得意。他却自己做寻常人家的羹汤,是怕有人惦记着他,往他吃食里下毒? 这么一想,似乎又能解释得通透。 锅中的油热了,冒起一缕白烟。 叶惊阑丢下一尾鱼,控制火候,煎炸至两面金黄。 十数条鱼身全变成了黄金色。 加入他方才切好的葱段,姜片,滴少许清酒,再度翻炒。 他从袖袋里掏出带着软木塞的瓷瓶,撒下一些瓶中物。再塞紧木塞子,放回原处。 将火烧旺,加入煮好的清水。 掐着时间变换灶火火势大小。 小火慢熬。 鱼汤的鲜香已然在船上弥散开来。 红楼笑盈盈地探头,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公子可愿赏碗汤喝?” 云岫眼巴巴地盯住扑着泡儿的汤面。 他的手真巧。 奶白的汤汁粘稠,舀一碗鲜汤,捏一撮葱花。 “好手艺。”红楼是个爽快人儿,不喜欢藏着掖着,该夸则夸。 叶惊阑在等待云岫的评价。 然而云岫双手捧空碗,迟迟不肯说一句话。 红楼用手肘子拐了拐她,“厨子还在等客人夸呢。” “很……很不错!”云岫犹豫半晌,说道。她不知自己该怎么说,自己费劲心力炖出来的是堪比长生丹的毒药,而这人随手一做,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味道。 人和人之间果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就连窝在舱里一整天的狗爷也露面了,吸溜着鼻子,唤了两句晋南笙。 为何叫喊晋南笙的名儿? 因为在无名岛上只有晋南笙熬的鱼汤最为鲜美。 可惜他被摆在眼前的现实砸醒。 哪来的什么晋南笙,只有一个恨不得立马杀死后举办十天十夜酒席的眼中钉——叶惊阑。 端着汤碗,久久不愿吐出那句赞美的话。要他承认叶惊阑比晋南笙厉害?不可能。 又想着,才和晋南笙分开了一天,倒是怪想她的。 樱之抓着鸡毛毽子奔来甲板,“好香!” 她就着云岫手中空碗添满了,喝过之后咂咂嘴,说道:“想不到惊阑哥哥还有这手艺,比我阿姊还做得香!” “惊阑哥哥?樱之妮儿你刚说什么?”红楼搁下碗,抓着樱之的肩膀问道。 穆虚眼底划过一道精光,他之前赞同狗爷隐瞒叶惊阑身份的原因之一是红楼对有着“天下第一美”之盛名的叶惊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之情。 他将这种情感归类于痴迷,至于痴迷什么?除了那张什么都不是的脸,还有什么?更为重要的是红楼从没见过叶惊阑,单凭他的传说就对他入了迷。 “我刚说阿姊的汤好像没有惊阑哥哥做的好喝……”樱之以为红楼是想指责她为了口舌之欲抛开了晋南笙而去奉承叶惊阑,可她说的是真话啊。 “叶惊阑?你是大理寺卿叶惊阑?”红楼惊喜地说道。 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云岫将汤碗放在一旁,起身说道:“我先回去歇息。” 按照现在的航行速度,明日清晨便能抵达扬城码头。 离扬城越近,她的心就越的惴惴不安。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使得她不禁慌乱。但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无名岛的事基本上告一段落,她还有很多没能得以解答的疑问。 其一,晋南笙为什么撒了谎?她对自己说的是从海上漂流而来,随着浪头冲到她家外面的河滩,碰巧在她系船的时候现了自己。 然,这句话本就是矛盾的。 汇入大海的河流是没有逆行的道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被冲上河滩。而且人在海水中泡久了,皮肤会皱,身体会缺水。尽管她醒来的时候倒是很口渴,大体上还是没毛病的。所以这个问题有一种且是唯一一种答案——是晋南笙撑船带她回来,将她丢在河滩上晒了几天太阳。 从一开始晋南笙就误导了她,告知她叫挼蓝,但她真名并非挼蓝。 她有什么目的? 为何晋南笙会在在宋鸣点数的时候把她算在外? 保护? 既然是保护,晋南笙和她是什么关系? 直觉告诉她,她们在之前是不认识的。 还有她为什么特意提及栈渡?栈渡是谁? 其二,樱之的二姐姐总是在更换,被替代的是谁?她的二姐姐在无名岛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前一个为什么会被丢进海里? 而且将樱之之前的二姐姐丢进海里的,应是晋南笙吧。 按照时间来计算,她漂到无名岛之时,狗爷是不在岛上的,更不可能举办夺命筵席。樱之的猜测其实是不关乎狗爷的筵席的,那么樱之的话应该是只与狗爷有关,二姐姐死在了规则里。 知晓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譬如晋南笙是掌权者。然后死在了她手里。 晋南笙仅仅是为了在樱之面前隐瞒? 她领了狗爷的香囊催眠了樱之之后做了什么?这次闹脾气没去狗爷那里拿迷晕樱之的香囊,是偶然还是必然? 其三,狗爷和叶惊阑的正面交锋,看似旗鼓相当,实际上叶惊阑早就抢占了先机。 红楼的字条——西船宫,当是给了叶惊阑提示。 这个字谜的谜底很简单,是自己想的太过复杂。 西平王单姓一个宫,“西船宫”的解释应为西平王府、大船、宫家。 通过叶惊阑和狗爷的对话,狗爷的身份呼之欲出,西平王世子——宫二。 她是在狗爷和叶惊阑谈判之时始得想清。 一出父子相杀的戏码,好精彩。 叶惊阑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狗爷野心勃勃,西平王看起来也是别有心思,那叶惊阑是为了搅动天下格局? 她暂且想不明白,也许等到她恢复记忆之后一切都明朗了。 还有,红楼。几番欲言又止,被不可抗力之事打断,她想和自己说什么?穆虚为何要杀宋鸣? 不知,不知,还是不知。 该死的记忆缺失。 她在这座岛上步步为营,害怕一步走错步步错。 一路心神晃荡。 快走到客舱时,她碰见了缺耳朵的吴问。 吴问的身子还是很单薄,搭了一只手在栏杆上,被风灌入宽大袍子里,像是一只半展翅膀的鸟。 “姑娘是怕日头大了被晒化了?晒了这么久还没习惯吗?”他带着几分戏谑。 云岫老早就觉得吴问才是个奇怪的人。 好赌却不赌,只在赌桌旁看着别人赌。樱之给出的解释是吴问曾经把一只耳朵押上赌桌,被狗爷吓到心有余悸之后就戒了赌。有这等坚强意志的人,更是心性不可控。 喜欢做一个老好人,按说是不会轻易得罪人,然而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得罪了狗爷,被丢进月见谷,竟不抱怨,在死了一个比他精壮许多的六虎子的情况下,他还能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不简单。 她一直对吴问有所防备。 “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很清楚地记得这是吴问在那日大风暴时候对她说的话。大风暴来了,潜族人和狗爷的对决来了。还有什么没来的? 云岫的手扶在木栏杆上,她挑挑眉,吴问知道的不少。 “我没有南笙姑娘的斗笠,自然是有些怕的。” 吴问干笑两声,“姑娘不是一般人,寻常人听得我这话说不定就开始骂骂咧咧了。” “我倒觉得听了你的话骂骂咧咧的才不是一般人。” “也许吧。” 云岫的手掌叠在一起,勾起一抹淡笑,“你在此处等我,不会就为了问我日头大不大吧或是南笙姑娘家门外的河滩硌不硌身子?” “哎,这你就说错了,我并未等你,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有缘人。” 云岫微微侧头,看定吴问说道:“我算不算先生的有缘人?” “我哪算什么先生,姑娘言重了。” “先生是大智慧之人,当得起小女子这一句。” 吴问紧绷的脸微动,他的目光凝在相互摩擦的指头上,“有大智慧的人是姑娘,我自叹弗如。” “何解?” 吴问还是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似在自言自语一般:“能在无名岛上活这么久,得了樱之丫头的信任,还有大理寺卿一路护持,姑娘扮猪吃虎的本事可不小。幸而我非姑娘敌人,否则现在当是尸骨无存。” “你这话我听得不大明白。” “我就当为自己积德,告知一二。以免到扬城之后你死得不明不白,到头来怪我知而不说。”吴问转过头扯起唇角,这是一种嘲弄愚蠢凡人的笑,“你叫云岫,在扬城码头与我们相遇。当时,你是官府通缉犯。” “通缉犯?”云岫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配合着吴问的“好心”揭秘。 吴问点点头,“你来时,我们都知晓了你的身份。因了有人告诉河叔,你会到码头上,而后你就真的来了。但你出海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当日我们的船上货物奇多,并不想暴露,于是想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说到喂鲨鱼这事,吴问眼中乍起无法掩饰的激动。 他舔舔唇继续说道:“张青心好,终是听了河叔一言留你一命。我们远离旋涡中心之时,还是决定带你离开。要是我,呵呵……” “所以我失忆是必然?”云岫忽地问。 “不,你失忆与我们无关。要杀死你有千万种方法,为何单单只让你失忆?” 云岫颔首,在瞬息万变的海上风浪中她得以存活是得利于他们偶然作的善心。 “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河叔是个老江湖,看中了你一身武艺,想留下你献给准备做大事的狗爷。” “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 “约摸是这样的。可他不知道函胥山上养出的弟子,若是死于非命,立马便能知晓,以命盘推算,找出残害之人,不死不休。只能说他是误打误撞对了。” 难怪狗爷当时没有杀自己。 “我有一个疑问。”云岫蹙着眉头,“叶惊阑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三章 点到即止 “点到即止。”吴问如他的话所说,真是适时止住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透露的已是够多了 云岫满腹疑惑在吴问的话里多少有了些明了。 她在无名岛上出现是必然之事,毕竟她是被人算计上了,那人一步一步地牵着她鼻子将她带到这里的。 那人是谁?狗爷?叶惊阑?还是另外的不为她所知的人。 张青等人从一开始就知晓她的身份,晋南笙也很清楚,所以晋南笙算不得保护她。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护与憎恶。 但值得商榷的事是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想把她变成狗爷麾下一员?不大像。 这件事暂且搁置。 目前她最想知道的事,吴问却不愿回答,或者说不能回答。 那么,叶惊阑这个人,是他们计划中的棋子,还是在意料之外的变数? 她看着吴问离去的背影,渐渐出了神。 身后有人的脚落地之声,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他的脚落在木板上显得万分清晰。 猛地回头。 “蒙歌?”云岫诧异道,她现在竟然迟钝到没觉有人在窃听。 想了想,蒙歌应该不是偷摸着跑来听她和吴问的对话。 他是自始至终都在这里!因了他没挪过地方,所以云岫并未现他。 蒙歌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云岫。 “云姑娘,你不在甲板上陪大人谈天说地,到这里和那缺耳朵的奸佞小人聊什么计划之中?”蒙歌的哈欠一直停不下来,这一连串的大呵欠惹得云岫都觉有些困倦。 “我为何要陪你家大人谈天说地?”云岫反问道,她同叶惊阑又没什么实质性关系,蒙歌这话让她分外不喜。红楼的乱点鸳鸯谱已是让人头疼了,蒙歌的随口哇哇是火上浇油一类的。 蒙歌并不笨,听出了云岫的话里暗含些微愠怒,他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响亮的巴掌声比起他的脚步声还要清脆突兀,他摇头否定说:“我适才说错了,午觉睡太久昏了头。我的话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全都听见了?”云岫眼中没有任何清晰波动,她就这样平静地看向他。 而后抬头四顾,现有一间客舱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蒙歌刚才就在那里午休的吧。 这是个怪人。 和他主子一样怪。 想想那个宁愿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睡大觉的叶惊阑,放着好好的软塌不睡,偏要与咸腥的海风作伴,若是渡了寒气着凉了就是自找的。云岫自认不能理解。 在客舱顶上午休,不嫌木板硌得慌的蒙歌,头顶上是纷杂的脚步声,亏得他能静下心来睡觉。 “我什么都没听见。”蒙歌捂住耳朵甩甩脑袋。 掩耳盗铃。 欲盖弥彰。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云岫冷哼一声,“你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个遍吧。” “哪有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 “不可说,不可说。” “不就是缺耳朵跟你说你是怎么来的,然后你问他,我家大人在不在他们的筹划里。”蒙歌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全说了。 “你还说自己没听见!”云岫瞪着他。 蒙歌心中一紧,哥哥的嘴怎么这么不严实,脑子一热就把心里的话全数吐了出来。 他干笑着,试图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哎,我一点也不想听的,是你故意在我睡觉的地方和别人谈话,还影响了我睡眠呢,我很委屈……” 蒙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摸不清云岫真正的脾性,尽管认识了这么久,他在面对云岫的时候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心生畏惧。 好像大人在之前提过…… 云岫是谁来着? 哎? 是谁? 蒙歌一敲脑袋,如同敲榆木疙瘩,对自己下了一次狠手。关键时候他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灵光乍现,蒙歌捕捉到了那一束刺进脑子的光亮。 难怪想不起,原来都是自己夜里梦想出来的,大人根本就没说吧。 这么一想,蒙歌心里好受多了,这事怪不得自己,都怪叶大人没有讲明白。 被意外点到名的叶惊阑,还在甲板上硬着头皮和红楼天南海北地聊,他不知自己在蒙歌脑海里已经是从千绝山一路狂奔到了花朝城。一南一北两个地,在他人的思绪里须臾之间便可触及。 蒙歌的小算盘自然也不会被云岫获悉。 云岫只瞧见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那你能否回答我,叶大人与我是在什么地方相识,关系如何,有无过节?” 云岫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栏杆,等待蒙歌的回答。 蒙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说道:“据我所知是在凌城。” 他心想着叶惊阑待云岫是不一样的,万一日后眼前之人真就成了当家主母,他吃不了兜着走。此刻被威胁的感觉不好受,但还是老实招了吧,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五一十地抖落个一清二楚会让自己一身轻松,以防翻旧账把哥哥给一刀咔嚓了。 “凌城?”云岫掂量着,她是从扬城而来,照蒙歌的话便是她之前是在凌城,若说没记错的话,凌城是无云姓大族的。自己这凭空得来的一身武艺,贫苦人家是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函胥山和舜若心法的…… 可如今她并不能敲定,她顶着“云岫”这个名,指不定是个假名。 那她是谁? “对,在明月楼,你和大人竞争一异族女子。”蒙歌从未有过这般老实的时候。 云岫扬起嘴角,能从蒙歌这里挖出点什么倒也不错。 他打个哈欠,接着说道:“你和大人的关系,我不知,但过节是一定没有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 “当然啦,我一直都在的。你现在脑子被水泡坏了,我同你讲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蒙歌耸肩表示无奈,他们之间的关系,亦敌亦友,然而他不能说啊,一来是怕自己判断错误造成两人中的嫌隙,二来是叶惊阑要是知晓他在背后这么捅刀子,铁定会扒了他的皮喂鱼。 “你可知叶大人为何会到无名岛?” “为查案,为你。”蒙歌摆摆手,不想再继续你问我答的游戏,他不喜欢被人套话,因为他老是会把自己出卖的一干二净。 云岫反复默念这两句话。 为了查案。 为了她。 查案的事,她基本已经摸清了。 因女帝知悉西平王府被盗十万两雪花纹银,特地派叶惊阑查探。他便顺藤摸瓜,一路走到了这里。 只带着蒙歌这个不大靠谱的人上岛,叶惊阑真算得上是铤而走险。 她从怀中掏出蒙歌火场里逃生后塞给她的银子。 底部镌刻的四字,证明它出身朝廷,以及它的军饷身份。在这里,朝廷拨的银两,独是西平王一处。 那日叶惊阑和狗爷夜谈,她着实为叶惊阑捏了一把汗。 如果狗爷胆子大一些,硬是把他留在岛上,或许世上再没有叶惊阑这个人,更别提追回军饷成功破案。 他哪有什么做了木筏子带证据离开的内应,左不过一个为他烧了狗爷粮草的忠心奴仆——蒙歌。 当时他算准时间离开,是为了去制造木筏子的痕迹误导狗爷吧。 叶惊阑赌的不过是狗爷的谨慎,还有她。 叶惊阑的这场豪赌,让她现在想起都还是心有余悸。他的谋划是如果他不幸丧生,待到她有机会逃出生天用这个证据把此事翻案,他便是死而无憾。这是最坏打算。 他拿捏住了狗爷,这个阴险狡诈却万事小心的人。 不得不佩服他的敢想敢为。 将银子裹好塞回怀里,这东西,总有用处。 忽而想到一种可能,狗爷故意引叶惊阑上岛,让他现自己的不法勾当,顺理成章地牵扯出西平王府,再借合作之宜顺手铲除老西平王,自导自演一出为行国之公道,大义灭亲,揭示亲父的狼子野心,捍卫国家尊严,最终夺权戏码。 按照这种思路,叶惊阑是被利用了。 她倒是一点都不操心叶惊阑,这人绝对不会亏了自己,就算真是狗爷利用了他,他也能从中翻出一朵花来任自己采撷。 话说回来,为了她? 叶惊阑为了她找到这座岛上? 她又忍不住暗骂一句无稽之谈。 玩弄权术的人,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除非是她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她早已搜寻过,身边没有特别的物件,那叶惊阑感兴趣的就是她的曾经。 她的曾经能有什么? 近乎疯狂地去回忆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一次次的失望,使得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现在泯然众人矣,还有什么值得叶惊阑记挂的。 推开客舱的木门。 “吱呀——” 老旧木门的轴都开始生锈了。 她暂时结束了乱如麻的思考。 这件屋子没有窗户。 平素只能透过门缝投射进来的光来看清屋内布局。 今日她不想关上房门。 坐在床边,她把玩着琉璃小杯。 这是叶惊阑留给她的。 通体呈现浅浅的五彩色,精致的只能装一点点酒水。叶惊阑是个会享受的人,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咚咚。” 有人卷曲着手指礼貌地敲这扇大开的门。 云岫把琉璃杯往床边圆凳上一放,目光向着门口而去。 是樱之。 樱之咧着嘴,乐乐呵呵地对她说:“吓着了吧?” “还没呢。”云岫勾勾唇,一个孩子,一个被捧着长大的倒霉催的孩子。 她一面是众人呵护,一面是被禁锢了自由,差一点就蹉跎了所有岁月留在无名岛上。 自打她离开无名岛,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怎么不在甲板上玩?”云岫问道。 樱之蹦跳着走到云岫身边,就着床边坐下。 “我感觉红楼姐姐好倾慕惊阑哥哥,穆虚哥哥脸都黑了。” “所以男人有一副好皮囊未免是一件好事。” 樱之“啧啧”两声,说道:“女人有一副好皮囊怎么解呢?” “同样悲哀。”云岫叹息道,见多了痴男怨女皆是始于容貌,安于风花雪月,败于现实。 “那你和惊阑哥哥互相将就了,悲哀和悲哀就抵消了。”樱之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对云岫说着,看似很有道理,实际上狗屁不通。 云岫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是来当说客的吗?” “哪有。” “拿人手易短,吃人嘴易软,你这几日蹭了叶大人多少吃食了?”云岫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这妮子什么事儿都藏不住。 樱之摇摇头,“我不是因为想要对得起腹中美食来帮他当‘使臣’的。” 她撅起嘴,“我只是怕世间再无好男儿能配得上我二姐姐的好相貌。” “难道这世上就一个叶惊阑才有一张好皮?” 樱之答道:“当然不是。” “那就得了。”云岫捏了捏她的鼻尖,“我若是一辈子都想不起前尘往事,那就削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相伴。” “不行!二姐姐你快答应我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你觉着不好吗?” “不好。” “不好的事便不能做?” 樱之的脑袋连点,像极了小鸡啄米,“是。” “那我觉得你的提议也不好。” 樱之瞧见她一脸无辜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挂上套了!感觉在云岫这里,整个人就是绳子一扯,脑袋一伸,闭个眼,小命就没了。 “好与不好在身死后立碑时自然有人评说。” “你怎会突然想到……”樱之胸口一闷。 云岫浅笑盈盈,将她乱蓬蓬的辫儿解开,取过梳妆台上的檀木梳为她顺着。 “我胡乱说的。” “是不是我们一直不离开无名岛,你就不会有任何事……” 樱之不自觉地垂下头,任由云岫摆弄着她的头。 或许是自己要求太多,明明可以一直安处无名岛,虽说没有自由,但平淡的生活难能可贵。 樱之心思细腻,早早地便觉了云岫的不安。 离船靠岸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了。 “谁知道呢?”云岫这几日和红楼学了一阵如何编辫子,在她的努力下,樱之两条辫子成型了,“不论我们离开小岛与否,该来的总是会来。” 明日清晨…… 云岫敛起笑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四章 归城 又是在船上和衣而睡的一夜。 她早就习惯了这般防备。 醒来之时,她在地板上,掀开了盖在身子上的小毯,坐起。 樱之尚且还在好眠之中,她枕着双臂,睫毛微微颤动。 嘤咛一声,咂咂嘴。 不知梦见了什么。 樱之卷着薄被翻了个身。 云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 眺望夜空。 繁星还未坠入幽谧大海,忽闪忽闪的微亮。 船在行驶过程中带起凉凉的海风,吹过她披散的,有几丝几缕掠上唇角。 她的思绪被涌动的风搅乱。 很多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无法定论。 她遇见的所有人都有过往,都有秘密,唯独她在他们那里像是个透明人,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这种感觉不大好。 东方渐露鱼肚白,预示着黎明的降临,也预示着快要抵达扬城了。 那座陌生的城池,是让她落入陷阱的城池。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人之常情。 她有些怅然。 “云姑娘。” 听得有人唤她,云岫蓦然回头。 不出所料,是那个衣襟上的小扣总是缺一颗的人。 “公子。”虽说他的身份不再是需要严防死守的,但知晓的人不过就狗爷,穆虚,红楼,樱之。她还是谨慎点为好,说不定哪一间客舱里就有同样早起的人在等着听墙根。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他揉搓着双眼。 云岫转身看定他,撇撇嘴,说道:“大概是我昨夜歇息得早,今儿个醒来倒也算正常。” “我以为你做噩梦了。”他忽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让我猜猜,若说做噩梦,会不会梦见自己被捉去坐大牢了?” “我为何要坐大牢?”她捕捉到一个信息,从吴问那里得知自己是“通缉犯”,而叶惊阑提到了“坐大牢”,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此刻如果有人在旁边,定会觉得这两人姿势极为暧昧。 一人背靠栏杆,一人手撑着栏杆,稍稍俯身对圈入怀中的人浅笑盈盈。 “因为我。” “……” 叶惊阑冲她眨巴眼,狡黠一笑:“因为我奉皇命捉拿盗窃军饷之人。待大船抵达扬城码头后,我就能将你这个越狱的小家伙塞回监牢,严加看管。你说,这算不算噩梦?” “……”又多了一条罪名,越狱。 云岫顿感头疼,她究竟是谁,怎么浑身都惹了事儿? “你是不是在想你是谁?” 这人仿若看穿了她的心思,调笑着。 云岫下意识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叶惊阑饶有兴趣地等待她听了这句话后的反应。 可惜让他失望了,云岫没有因他这种不解决任何问题的话而愤怒,更没有一脸茫然地追问。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失望使得她心态平和多了。 以及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叶惊阑抬手,为她理顺了被风凌乱的长。 他轻柔地抚着云岫的脸庞,如同在赏鉴一个贵重瓷器,他的眸子一黯,喃喃着:“这个事儿怪你,你从未真正告诉过我,你是谁。” 云岫怔住,原来是她没告诉叶惊阑她姓谁名谁? “可我本就不在乎你是谁。”叶惊阑的手指落在她下颌,食指指腹摁在了她唇角下,“前些日子有一人与我说,我曾是你的心上人。但此般看来,我倒觉着他是骗我的。” 心……上人? 云岫绞着眉头,眼底晦暗不明。 “我们曾在凌城相遇?” “是,想来是蒙歌与你说的。” 叶惊阑自是不相信她恢复了记忆,船上又没她的几个婢女。除了蒙歌之外还有谁知晓这些事? “在凌城之时,你是真正的你吗?”她小心翼翼地启口,这种不知结果的试探让她心里很没有底。 她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想,不得不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尽管这个问题她已是有了答案。 “真正的我?” “那时候你是叶惊阑吗?”她预设的答案就快被印证了,连心尖尖都在激动地颤抖。 “我不明白。” 云岫嘴唇嗫嚅,轻吐两字,“栈渡。” 叶惊阑这种骄傲的人一定不会编造出“心上人”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搭讪一个山野农妇,那么这件事就是真的。 不管是谁对叶惊阑提起的,哪怕是玩笑,绝非空穴来风。 再一联想到晋南笙的问题——那“栈渡”可是你心上人? 云岫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 气氛在一刹间冷清。 静默无言。 叶惊阑愣神许久,而后眉梢带喜,“你这是记起了什么吗?”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是什么都记不得,不过是刚巧你提及‘心上人’,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就对了。” 他抬眼看向远方,曙光撕裂了混沌的黑夜,蚕食掉它的精魂,等待裂出的太阳大放光芒一举拿下漫长无涯的夜晚。 “记起与忘记,二者非要选其一,不如抉择后者,统统抛在身后。” 世人常说记得容易忘却难。 待到真正有了遗忘的机会,便会烦恼自己如懵懂无知小儿,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恨不得立马拾起曾有的记忆。 “云岫……”叶惊阑不禁呢喃。 “嗯?”她顺着叶惊阑的视线望去,如浓墨般的夜幕终于被扯出一个豁口。 “世间的所有,我都想你丢得一干二净,唯独我自己……”叶惊阑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带起云岫一个激灵,“但望你记得。” “记得你曾骗过我?”云岫的目光落进他的眼里,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吸力带进深不可知的漩涡,她妄图将视线转移。 叶惊阑惘然若失,叹息道:“你怨我,我也想责你骗我。现在我若说让你只记得我的好,约摸是不现实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单念着好的那一面,摒弃差的。” 他直视着她,想要牢牢地捉住她闪躲的眼神。 云岫折不断他的视线,于是稍稍别过头,说道:“船快靠岸了,我也快沦为阶下囚了。正好遂了公子的意。” 叶惊阑笑着说道:“在此之前,我得先捯饬捯饬,云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这样的话,你可以做最美的囚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络绎不绝的车马。 形形色色的各路人,其中不乏大腹便便的员外爷,眼中有精光的商人,拎着小伙计耳朵的掌柜的,粗布裹身衣物上尽是汗渍的码头工,挑箩互相打趣的菜贩子…… 南来北往的地方口音终在一处汇杂。 之乎者也的文绉绉同一口一个锤子、老子、二愣子的粗鲁话齐齐飘飞。 这是扬城码头。 搬运工弓着身子上下船。 离岸越来越近。 “抛锚!”张青站在甲板上指挥着。 有的工人听见熟悉的声音,顿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他。 他们多是在幻想做一个领导他人的小头目,在大船上颐指气使。 张青没有管其中一些人或艳羡或嫌恶的眼光,他和这些人从来都不一样。 “准备卸货。” 他号施令后就随着其余工人一起去扛箱子。他是狗爷的亲信、“搬运工”里的小头头,爬到这个位置能让他人不眼红妒忌,是下了苦功夫的,事必躬亲为基本达标要求,这个标准存在于他的心中,自己不断地在苛求自己。 “狗爷,好久都没见过你了,可想死我了。”码头边上的有一女子甩着手绢儿一步三摇地走来。 在最底层抛头露面的女人的步态多是矫揉造作,明明是过得清苦,勒着裤腰带奔生活却要装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模样。 在礼仪方面她们永远比不过从小习莲花步、扭弱柳腰的大户女子。 然,她们在理解男人这方面可是优胜者。她们很懂得男人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譬如这个步子,配合上一张随步履轻晃的手绢儿,足够吸引很多同等出身的男人。 狗爷虽不归类为同一阶级的人,打好关系准没错。 “是招喜啊。” 这女子的名字喜庆得紧,狗爷每次唤她名都会和自己的好心情挂上联系。 招喜捏着手绢儿上前来福身。 狗爷一想到晋南笙那句有关锋利的小剪子的话,裆内生风。 他竖起手掌示意她远离。 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一定要出淤泥而不染…… 否则晋南笙那个悬在半空的剪去是非根的小剪子就落下来了。 狗爷如是想。 招喜识趣地笑了笑,而后往别处走去。 不远处是拄着拐的老人颤巍巍而来。 他的眼里全是未褪去的红血丝,苍白的唇缩瘪,上面的纹路是干裂的痕迹。 “恭迎小主人。” 河叔深深作揖,狗爷赶忙扶住了他。 “你我之间不分主仆,且你是长辈,快免了这些繁琐的礼节。” “小主人莫要折煞老朽。”河叔坚持行了一个完整的礼。 一番乔装后的叶惊阑走下船,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 “好一出主怜仆忠的情深大戏。”叶惊阑讥讽道。 云岫眼一斜,这人不论是哪里都想掺和一脚。 河叔掀起他沉重的眼皮,没有看向出言讽刺的叶惊阑,而是打量了云岫一番,“这姑娘好生面熟。” 云岫唇抿作一线,她已经遮掩了些真实面貌。按照吴问的话,河叔是认识之前的她的。 姜还是老的辣,一点都没错。 招喜在人群后探头,想要往回走凑热闹。 狗爷瞟她一眼,她手中攥着的帕子被掌心渗出的密密细汗浸湿,赶忙缩回了头。 “河叔,你兴许是往来的人看得多了,瞧着谁都熟。”狗爷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河叔心领意会,“是老朽僭越了。” “无事,你留在这收一下船上货物,我先回屋补个眠。”狗爷捏捏鼻根,希冀以此缓解疲倦。 “小主人且去歇息吧,老朽还未到昏聩之年,自是省得。”河叔立在码头边上,眯着满是血丝的眼,等待张青他们将箱子尽数搬到狗爷指定的地。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半截身子入了土他还没能离开扬城码头。 一辆载客的马车飞驰而来,急急勒马,马车打了个漂亮的弯儿转头。精壮的马夫扬鞭将车驱到叶惊阑身前。 这是一个练家子。 狗爷意味深长地瞥一眼。 “再见之时,便是你的地盘了,我等着你准备偌大筵席用以庆贺继承家业。”叶惊阑掀了车帘,回看狗爷。 狗爷爽朗大笑,回答道:“你可是才从我的地盘吃过了完整的酒席,还全身而退了。吃不吃那一顿无关痛痒的饭都无所谓吧。” “这话你就错了,那只能算你名下的私产。继承家业如此喜事我必定要到场恭贺!”叶惊阑放下帘子,命马夫赶车。 无名岛确实只是个玩具,他的目的从来不局限于打造一个玩物般的城堡。 狗爷拱拱手,“云殊城静待公子大驾光临。” 蒙歌追在马车后疾奔,大喊:“爷,你还忘了你的哥哥呢。金不换你快停下!” 马夫听了蒙歌的呼喊之后使劲抽着马屁股,鞭花儿甩得清脆响亮,他开始歌唱,唱的是一首关于好妹妹莫要追情郎的歌儿。 喑哑的嗓子,哼唱出的民间小曲儿别有一般意味。 蒙歌跑了一阵停在大街中央,叫嚷道:“金不换,你个臭瘪三,你家娘子找姘头去了,你跑这么快就是为了捉奸!” 云岫在车上“噗嗤”一笑,对叶惊阑说道:“蒙歌倒算是个有趣之人。” “得亏于他的满口胡说。” “非也,”云岫摇头,“胡诌乱道的人不代表有趣,他是真有趣。” “是极。”叶惊阑表达认同,“至少他不会将你送进大牢,而我会。所以我在姑娘心中算不上有趣的人。” “是吗?多谢叶大人让我体验牢饭是何种滋味。” 既来之则安之,云岫合上双眼,准备小憩一阵,她既然敢上这马车,就做好了和高墙小窗稻草堆作伴的准备。 “冷水配馊窝头,你能吃出什么滋味来?” “最近几日在岛上养叼了胃,偶尔换换也行。” 叶惊阑对外面赶车的马夫说道:“金不换,走后门。” “得嘞!”马夫脆生生地应了叶惊阑。 “你想要吃牢饭,得先问问我同意与否。” 樱之瞅着商讨坐大牢就像玩过家家一样的两人,一脸茫然。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五章 大花瓶 到达钦差大人的临时府邸后门。 说起来,叶惊阑对这个庭院式的府邸挺满意的。 这个府邸有山有水,有亭台轩榭,有天上飞的、湖里游的、地上跑的,四处景致别具一格。 要是别人见了,定不会相信这是临时的,毕竟哪个暂时性居住的宅院能好成这副模样? 叶惊阑对这个问题的解释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自然是好的。 至于原主,他早就忘到大漠去了。 扬城城主?姓谁名谁来着? 张?王?孙?李? 连姓都想不起,更别提这人了。 饶是如此,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扬城城主确实是个会享受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为何这么说? 脑子好使的话,会把自己精心打造的院子拱手相让? 或许城主大人会憋屈地说:“这还不是你害得?” 叶惊阑可不会介意扬城城主在自己心中充满文化底蕴地问候叶家祖宗。 他下了马车,屈指敲敲后院小门。 “谁啊!”懒懒地问话,门后的人一定是才睡了个回笼觉,还未清醒。 “叶惊阑。” “咿呀——”年久失修的小木门需要在转轴上抹油了。 探了个满脑袋花花绿绿小辫子的脑袋。 “大人。”蒙络吐掉嘴里叼着的杂草,抬起手扒拉着头上辫儿,想要在叶惊阑面前展现最好的模样。 “近来可好?”叶惊阑一指弹在她脑瓜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于主仆,更像是兄妹。 蒙络把院子门拉开,不屑地说道:“木偶人近来闲置箱底没有戏给他唱,我闲得无聊。” “如此甚好。”扬城城主不知是城府极深还是无脑子的人,这么久没来找过他一次麻烦,就连他的替身都没有真正出面过。 蒙络咬咬唇,有些为难地说:“并不好。大花瓶从盛京运来了,在前厅里放着呢。” 大花瓶…… 称她为大花瓶不是因为把她当个无用的摆设。 而是没人可以承受住瓷瓶的打击。 花瓶能一举砸死人,就算砸不死,碎了之后的瓷片割破肉身,还是会忍受极大的苦痛。 况且,瓶里插的可是帝王花。 这朵没有人能消受的招展恣意的花。 叶惊阑觉着,走后门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至少不会撞上大花瓶。 大花瓶是谁? 女王陛下最为称心、体贴的女官——卿萝。 她可不得了哟,她是在朝元宫里活得最久的那个,还能在短时间内爬到这个位置得到女帝的信任。 此人年纪……不知道大不大,总归是不可轻视。 叶惊阑俯身,“你就不用去和你不喜欢的大花瓶玩了,你只需要负责把车上那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安顿好。我等下去会会大花瓶。” “小姑娘?”蒙络诧异道,大人从哪里带回来的小丫头,年纪大小不是重点,好玩与否才是值得考究的一件事,但她没忘自己的本职,细细嘱咐着,“大人你得小心,她已经砸了一片瓷器了。” 看来脾气还挺大,不过不是砸的他的珍藏品,就随她去吧。 待她泄完了,没东西可以砸了,再去前厅见见老熟人。 “你是怕她捏着碎瓷片来割我喉?” 蒙络小嘴儿一翘,割大人的喉咙?就凭卿萝那个花架子?算了吧! “那她得练个小半辈子的功夫才能近你身。” “有时候功夫再好比不过权势在握。” 蒙络没理会叶惊阑的话,径直蹦跳着去马车边上掀帘子,“喂,你出来。” 樱之露了半张脸,睁大黑幽幽的眼打量蒙络。 “丫头,你下来。”蒙络叉腰命令道。 樱之怯生生地摇头,看这架势,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不好对付,她不想下去挨揍。 “云姑娘,要赏脸同我一道去观光从他人手中夺来的庭院楼阁?”叶惊阑往马车走来,敲了敲马车壁。 他正大光明地提及这是抢来的东西…… 果然厚颜无耻。 云岫应声道:“美时美景,和人共赏,算是一桩乐事。” 有美时美景可赏鉴自然是乐呵了,人不怎么登对姑且可以忽略不计。 叶惊阑伸出长臂,“迎姑娘下轿。” 云岫才不会扶着他的手臂下马车,她用脚撩起帘子一角,闪身出了车厢。 “免了。”云岫跳下,“我受不起叶大人这么大的礼。” 蒙络脸一沉,这人周身散着熟悉的气息,令人警惕,虽然脸好像有点对不上在心中那个扎了无数次小人的脸蛋儿…… 相信直觉。 绝对没错! 就是那个人! 她的不痛快源自她很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嫌恶。 云岫稍稍低头,正好看进她充满怨念的眼中,“我们是不是认识?” “何止认识。”蒙络咬牙切齿地说道,“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你别用这种方式来套近乎,大人瞧不上你的。” “甚好。”按照蒙络所说,正好可以免去被人叨扰的烦恼,叶惊阑之于她,目前就是一只只会“嗡嗡”闹腾的苍蝇。 蒙络了愣,疑惑道:“好什么好,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 云岫摸摸蒙络的头,弯腰对她耳语道:“我们这么熟,还需要问为什么?我可以对你解释什么叫‘好’,就是我入不了你家大人的眼,他早些离我远一点。” “……”蒙络的牙根子都被磨得痒痒,“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气,你这是想玩欲擒故纵之法?” “小小年纪还能懂的兵法。那我如你所愿,定要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最后完败叶大人,如此更好。”云岫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尽管犯不着和一个孩子置气,蒙络的话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可和她斗两句嘴的感觉还真不错。 “你敢!” “行了,蒙络,你做好分内之事。”叶惊阑及时将两人分开,“云姑娘,请。” 一阵旋风般狂奔来的蒙歌,扯着喉咙大嚎:“大人,你好狠的心,你把哥哥丢在码头上,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丝愧疚吗?明明我比金不换这老小子还要跟你久一些。” 金不换不大满意这个说辞,“你,年老,一事无成,比起我,年轻,勤奋肯做之人,差远了。还有什么资格让他人愧疚?” “你……” 蒙络拽拽他的衣袖,蒙歌一把甩开蒙络的小手。 “作甚?想哥哥了?” “你嗓子太大了……”蒙络一拳打开蒙歌腰上。 她故意张开手掌,来回翻开,像和蒙歌炫宝一般。 可是这不是什么宝贝,它只是蒙络研制出的收放自如带刺戒指。 “我现在不和你谈。”蒙歌捂住腰,被蒙络闹这一下,使得他得休养好几日了。咳嗽几下,“你快去捉奸吧,府中之事你休得过问。” 蒙歌张嘴胡说时是不留情面的。 金不换刚想说什么,却现正主儿都走了。 “你的仆人一等一的有趣。” “这一点,我承认。” 踏过门槛,又是别种风景。 后院里骏马在马厩里嚼着槽中料,偏头看他们,喷出的稀薄热气吹起细碎草料。 穿过小院,是按照风水种植梧桐树。 窸窣的风没能截断透过树叶缝隙落下的斑驳日光。 往前走,攀墙而生的蔷薇、爬山虎,交织缠绵。 飞檐琉璃瓦的藏。 走过之后是一排排独立院落。 叶惊阑把她安顿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小院。 方便爬墙? 她望着藤蔓被拔得干干净净的一堵高墙,努努嘴。 当然,不能这么带着恶意去揣测一个朝廷命官。 如果此刻他没有坐在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长的墙上的话…… 这一堵墙落在云岫眼里就特别碍事儿。 更为碍事的是随性侧躺在其上的叶惊阑。 “大人,墙上风光可好?”她弹出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的膝盖。 “好的很。”叶惊阑腿儿一抖,答道,“你想上来体味一下吗?” “不用了,我认为叶大人皇命在身,万不可流连在他人院墙上面。”云岫言辞凿凿,颇有一副叶惊阑再不走她就要去拎笤帚将他挥下去。 “你先别急着下逐客令啊。”叶惊阑还是稳坐在墙上,他晃了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臂膀,“还伤着呢。” 云岫戏谑道:“前两日在船上都好得七七八八的鸡爪子,甫一归家又旧伤复了?” 一路上他折腾人的时候没有一点点伤病的模样。 做鱼竿,钓鱼,杀鱼,熬汤…… 玩小王八,调侃绿头鸭,同红楼打趣,桩桩件件数不胜数,哪里有一个伤患的自觉? “那可不,”叶惊阑指指被纱布缠到比另一条胳膊肿了一大圈的手,“我这伤口怪得很,想痛就痛,想不痛就不痛。” 他说得轻轻松松,实际上没这么简单。几乎见骨的裂口,好不容易才休养得差不离,不能使大了力气,不能沾水,不能胡乱上药……这么一个需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伤口,哪像他话里那么听话,痛与不痛都凭借意念操控。 云岫又弹射出一颗石子,击中了他小腿,“大人的神技,寻常人是否可学?” “一边伤我,一边妄想拜师偷学技艺。这就是你想要学习的态度?” 他从墙上跃下,连地面的细尘都没带起。 云岫拈着一枚石子,手指在伸与屈之间反复,她在等待时机弹出,“你这是什么技艺,不能正经地学,只得偷学。” “苦肉计。”叶惊阑扬起伤臂,满意地盯着“渗血”的白纱,“我得去前厅瞧瞧插帝王花的青花釉里红的瓶儿了,你要一齐去吗?” 云岫微微颔首。她还不知道那个花釉瓶子是谁。 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一座淌着清澈河水,河中无数锦鲤的小桥,她驻足。 绀青浅黄、银松叶、绯写、蓝衣、覆面红白……不管叫得出还是叫不出名的锦鲤都共聚这一条人工河里。 灌木丛集,被园丁修剪得整齐。 过一条长廊。 夏日清荷,团团莲叶在湖面上恣意沐浴阳光,挑着花尖儿的荷花等待瓣朵儿开起,吐蕊的时间。 快要到前厅。 云岫数着这一路的花有多少种,其中大多她是叫不上名字的。 到达前厅的时候,云岫只觉得这一段花路走得太容易了。 如果可以,她想要时光倒流,回到刚才便好,直接把爬墙的人赶出去。避免因好奇到了这里。 叶惊阑将她安置在前厅暗室,不慌不忙地为她沏了一壶茶。 她躲在暗室中,提壶斟满。 先轻嗅缥缈的茶香,再呷一口茶。 有一处一块砖大小的空洞,她透过空洞瞧见了满地碎片。 盛开的花被撕扯得再也不能拼凑完整。 再往远处看,着绀青色衣袍的女子嘴角噙着笑意,行走在碎瓷片里,厚底靴子抬起,簌簌落下碾得更碎的瓷瓶渣子。 “叶大人,接旨吧。” 一直望着大厅门,见叶惊阑来了,她的脚尖点在某一片碎瓷上,硬生生地压成了齑粉。 “功夫不错。”叶惊阑似没听见卿萝说接旨,径自夸赞她的功夫。 卿萝掩面一笑,“不及大人万分之一,我这种不入流的花招子,愧对大人的赞美。” “卿大人莫谦虚,事实如此。”叶惊阑拱拱手,“方才你说到哪里了?” “叶大人跪下接旨吧。”卿萝郑重地取出圣旨。 明黄色的戏龙攀凤图案。 货真价实的女帝旨意。 “我这胳膊又疼到钻心了……” 再往远处看,着绀青色衣袍的女子嘴角噙着笑意,行走在碎瓷片里,厚底靴子抬起,簌簌落下碾得更碎的瓷瓶渣子。 “叶大人,接旨吧。” 一直望着大厅门,见叶惊阑来了,她的脚尖点在某一片碎瓷上,硬生生地压成了齑粉。 “功夫不错。”叶惊阑似没听见卿萝说接旨,径自夸赞她的功夫。 卿萝掩面一笑,“不及大人万分之一,我这种不入流的花招子,愧对大人的赞美。” “卿大人莫谦虚,事实如此。”叶惊阑拱拱手,“方才你说到哪里了?” “叶大人跪下接旨吧。”卿萝郑重地取出圣旨。 明黄色的戏龙攀凤图案。 货真价实的女帝旨意。 “我这胳膊又疼到钻心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六章 三读圣旨 快要到前厅。 云岫数着这一路的花有多少种,其中大多她是叫不上名字的。 到达前厅的时候,云岫只觉得这一段花路走得太容易了。 如果可以,她想要时光倒流,回到刚才便好,直接把爬墙的人赶出去。避免因好奇到了这里。 叶惊阑将她安置在前厅暗室,不慌不忙地为她沏了一壶茶。 她躲在暗室中,提壶斟满。 先轻嗅缥缈的茶香,再呷一口茶。 有一处一块砖大小的空洞,她透过空洞瞧见了满地碎片。 盛开的花被撕扯得再也不能拼凑完整。 再往远处看,着绀青色衣袍的女子嘴角噙着笑意,行走在碎瓷片里,厚底靴子抬起,簌簌落下碾得更碎的瓷瓶渣子。 “叶大人,接旨吧。” 一直望着大厅门,见叶惊阑来了,她的脚尖点在某一片碎瓷上,硬生生地压成了齑粉。 “功夫不错。”叶惊阑似没听见卿萝说接旨,径自夸赞她的功夫。 卿萝掩面一笑,“不及大人万分之一,我这种不入流的花招子,愧对大人的赞美。” “卿大人莫谦虚,事实如此。”叶惊阑拱拱手,“方才你说到哪里了?” “叶大人跪下接旨吧。”卿萝郑重地取出圣旨。 明黄色的戏龙攀凤图案。 货真价实的女帝旨意。 “我这胳膊又疼到钻心了……” 龙椅上坐着的女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试图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历代皇帝的圣旨都是祥云瑞鹤,唯有她的绫罗织品上是张牙舞爪的龙凤。 还会在某处落下她的专属印记,标榜她的莲台圣洁之心。 清心寡欲的居士因天下人祈盼接过了江山皇图,多么可歌可泣的一件事,需要被载入史册,最终镂刻在墓碑上,作为她下辈子的转生通行证。 话又说回来,绫罗织品上面以笔墨书写的内容定是此间事了,速速归京。 按照他对她的熟悉程度,她的东西都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结论。 叶惊阑并不想跪她给出的催促令,更不想跪这个借题挥,狐假虎威的女人。 每逢她离开女帝,便原形毕露。 果真如云岫所说——“物似主人形”。 遮掩不住的锋芒,主仆二人均是如此。 “大人的胳膊怎么了?”卿萝听了他倒吸凉气的呼痛,只好将宣旨的事搁置,先关心上了他的胳膊。 一想到他之前被女帝召进宫中,在女帝提及削藩王、振朝纲时突然捧腹喊痛,折腾了一整夜太医院里行将就木的老太医,他一病,女帝就乱了阵脚,迎合他的戏码,演尽了角儿……卿萝的太阳穴在突突地弹跳。 “好像又无事了。”他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形儿,掸掸衣袖,“方才你说到哪里了?” 这人又想要搞什么幺蛾子?一会儿说钻心般的疼,一会儿说什么无事。卿萝的思绪乱如麻,更觉得叶惊阑就是一个找事精。可是不得不仔细应对了,惹不得这个曾经有很大概率可以上位做王夫的叶惊阑。 “那叶大人接旨吧。”卿萝再度展开明黄的绫罗。 “哎?怎么又痛起来了。”叶惊阑的伤手自然而然地垂下,他的另一只手搁在臂膀上,似在感受自伤口淌出的滚滚热血。 “……”卿萝不得不再次放弃宣旨,耐心地问道,“大人这是因何而伤?陛下应该也很担心你。” “前些日子被暴徒伤了罢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无所顾忌地答着。刚在后门外时,从蒙络的话里,他得知了他的替身一次也没出来过,城主没有福分见,那卿萝更不可能见着。 若是见着了,砸碎在地上的恐怕就不是这些古董瓷瓶儿了,指不定就是那人的脑袋瓜。 因故,蒙络做得极对,替身只能应付寻常事,碰上位高权重的大花瓶和皇位上端坐的女王陛下就得藏好了,离得远可蒙混过关,离得近估计未询先招。 他口口声声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偏偏知会了她,还故意漏给她看。卿萝暗自不悦。 “一般人怎能伤到叶大人?”卿萝不解,据她所知叶惊阑的武功深不可测,平常之人近不了他身周三尺。 于是叶惊阑一面扯着包扎伤口的细布想要将几乎见骨的深口子展现给她看,一面声泪俱下地控诉偷盗军饷的歹徒是多么凶险狡诈,他在和他们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英勇负伤,险些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卿萝脸色随着他的诉说变幻莫测,着实精彩。 “然后……”叶惊阑拉长了声调,开始卖关子。 “然后?”卿萝捏着贴金轴圣旨同他周旋,她心中窝着一股无名火,久久不能得以泄。 每当她想要借机作的时候,又被叶惊阑几句话给挡了回来。 “然后……”他继续吊着卿萝的胃口,就是不肯往后说。 卿萝胸中“嗖”地腾起怒火,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 “就没了。”叶惊阑将白布缠回去,眼神茫然,“卿大人还有什么没听清楚的吗?” “……” 她能不听清楚吗?就他被划伤到请人为自己包扎,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了四遍。且是什么实质性内容都没有的故事。 不知暴徒是谁,盗取军饷作何用,甚至连现在十万两雪花纹银在哪里都不清楚。 他的话就如山路一般弯弯绕绕、兜兜转转,逃避重点,还推诿责任…… 卿萝私自在心里将叶惊阑和魔鬼放在一处两相对比,现叶惊阑比之魔鬼还可怕。所以,和叶惊阑打太极,是会短命的。 含糊不明的话里,除了他的英姿还是他的英姿。 真不明白陛下是怎样瞧上这个喜欢把自己抬得很高的人的,在卿萝眼里,叶惊阑就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草包。除了一张脸…… 不,现在他的脸都毁了。 他喜欢戴半脸面具,遮挡不住的眼眶周围尽是疤痕,自太阳穴而来延伸到鼻根的疤横亘在上,狰狞可怖。 细细瞧着他的脸,卿萝像是在欣赏一件无可复制的雕刻品。当然,这个雕刻就是造物者随手作出的。 “真好。”她不禁呢喃着。 每次见到他如跳梁小丑般的蹦跶,她就很是不痛快。现在他连引以为傲的脸都没了,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他就只能和阎罗王讨论该如何恢复容貌了。 叶惊阑看定她,问道:“卿大人是在说我被暴徒划伤真好吗?” 卿萝浅笑着说道:“怎么会,我是觉着追回军饷了,陛下便不会整日忧心到茶饭不思了。如这般的事,真好。” 她怎会说出真正的心里话,她的目的不止于成为朝元宫活的最久的那个人,她想比任何人都活得久,尤其是叶惊阑。 可惜女帝总是护着他,要将他取而代之谈何容易? 卿萝认为,无法复原的容颜就是失去君心的开端。 尽管这个开端已是开了许久,还未能有任何后续动静…… “陛下日理万机,不会只因这一件事而伤神。”叶惊阑回以一笑,他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应对卿萝时更要显得人畜无害,万物皆可踩踏才行。 卿萝对天拱拱手。 “陛下宵衣旰食,一心操劳国事,刚巧叶大人着手之大案便是陛下最为关切的事。” 叶惊阑有模有样地学着表忠诚,拱手说道:“陛下日无暇晷,卿大人为陛下操持起居生活已是不易,朝堂之事想必又分了许多精力去,两头兼顾确实有些困难,还望大人多多保重身子。毕竟,命长,才能为陛下分忧的更多。” “我命长与否,这事你无须操心。”向来眼高于顶的卿萝拂袖坐下,自己倒上了茶水。 这是她到叶惊阑的临时府邸之后用自己的茶具沏的,从被蒙络安排的小院儿一路带到了前厅。根本信不过这满肚子坏水的男人,尽量把一切捏在自己手里,防备着被他算计。 “我只怕大人某日因劳累而突染重疾,便不能再做陛下的解语花,朝野中也少了你这样的栋梁之才。” 卿萝还是摆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容,以茶水润润唇,说道:“多谢关心。” 她没有作。叶惊阑暗道她越来越懂得管控情绪了,越老练。 “方才,卿大人是否要说些什么?你同我聊着聊着就忘了……” 卿萝心中一紧,明明自己是来传达女帝旨意,竟被他牵着鼻子走,按照他预设的路,她一步不漏地踩上去了。 她倏然起身,三度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停。” 好不容易才正儿八经地启了口,又被这个男人搅和了。 “陛下是不是要我办完这件案子之后,快马加鞭地赶回盛京?” 卿萝抿唇不答,第一次见人打断圣旨宣读的。 她已经在心中拟好了一份奏章,有关叶惊阑拒绝接旨,揣测圣意。 可眼前之人直接跪下,叩谢圣恩,虔诚地接过圣旨。 “臣谢主隆恩,定会竭尽全力彻查军饷一案,绝不辜负陛下。” 壶中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云岫捏着最后一小杯热茶。 她透过这一出窄小空洞观测外边两人,仿若在看一场木偶戏。 一个心狠面善,一个随意无所顾忌,两人的交锋说不得寻常,也说不上精彩。 卿萝是女帝的贴身女官,此次出京只为了传这么个无关痛痒的旨意,可见女帝对叶惊阑的重视。 在来时她已问过叶惊阑关乎他伪装的颜面之事,叶惊阑大致提了几句,本该毁于一场大火,幸而他早已洞悉阴谋,所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地将毁去容貌这事摆上台面。 可她还记得狗爷问过的一个问题——当初是她毁了你,还是你毁了自己。 那个“她”就是女帝吧。 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得不到便毁掉?那狗爷为何会提及是否这件事为叶惊阑一手操控,借机毁了自己?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生。 云岫不敢妄下断言。 只听得一句:“恭送卿大人。” 卿萝只是走出了前厅。 叶惊阑意味不明的脸上出现一种极其古怪的情绪。 似笑,没带着讥嘲或满足;似忧,没有眉头微蹙,或是看不到未来的眼神;似悲悯,可他应该可怜谁呢? 卿萝?女帝?还是她? “大人。”金不换匆匆跑来,行了个简单的礼,说道:“扶疏公子登门拜访。” “不见。” 叶惊阑一挥袖,金不换领命退了出去。 金不换刚走出前厅就被挡了回来。 翩翩白衣,握一管墨玉笛,“叶大人是怕我现你金屋藏娇了吗,所以闭门不见?” 叶惊阑朗声应道:“私闯他人宅邸,扶疏公子好生气派!” “我并未私闯,我有通报主人的。” “可我并未应下。” 析墨往后院那一方笛儿一指,“我做事从来光明磊落,先通报,后进门。” “你在正门让我仆役通报,却走了后门,还算是光明磊落?你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叶惊阑讥笑道。 “至少我不会顶着别人的名头穿女子衣裙,并制造无数舆论。” 看来析墨已然知晓无名岛上的事儿。 这类消息不用插翅膀也能迅速飞入他人耳朵里成为谈资,最后被原主儿逮个正着。 “那是因为你穿上并不好看。”叶惊阑瞥他一眼,自顾自地坐在红木椅子上。 “……”析墨一时间无有话语言说。 “……”云岫自认从未见过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她瞧见站在叶惊阑不远处的男子,感觉很是熟悉。这种可以归类为亲切的感觉,令她一时惶恐不安。她很想走出去问问他,是否为旧相识,是否知晓她的过去。 可万一认错了人,亦或是最终确定下来现他与自己是敌对……毕竟多数事只凭借一张嘴儿翻覆,想要确凿无误的答案还需长久的考量。 “你走了几天,现在回城,是否有了软软的消息。”析墨问道。 叶惊阑冷哼一声,这人比城主还关心自己的动向。早先利用“叶惊阑曾是软软的心上人”来引诱自己寻找云岫,他无法确定的情感正是因了析墨这句话有了偏颇,如今析墨妄图坐享其成,是不大现实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七章 老实的夯货 看来析墨已然知晓无名岛上的事儿。 这类消息不用插翅膀也能迅速飞入他人耳朵里成为谈资,最后被原主儿逮个正着。 “那是因为你穿上并不好看。”叶惊阑瞥他一眼,自顾自地坐到红木椅子上。 “……”析墨一时间无有话语言说。 “……”云岫自认从未见过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她瞧见站在叶惊阑不远处的男子,感觉很是熟悉。这种可以归类为亲切的感觉,令她一时惶恐不安。她很想走出去问问他,是否为旧相识,是否知晓她的过去。 可万一认错了人,或是最终确定下来现他与自己是敌对……毕竟多数事只凭借一张嘴儿翻覆,想要确凿无误的答案还需长久的考量。 回府路上叶惊阑同她提起过一些往事,但自己却像在听他人故事。记忆恢复确实需要时间和机遇…… “你走了几日,现在回城,是否有了软软的消息。”析墨问道。 叶惊阑冷哼一声,这人比城主还关心自己的动向。早先利用“叶惊阑曾是软软的心上人”来引诱自己寻找云岫,他无法明确的情感正是因了析墨这句话有了偏颇,如今析墨想要坐享其成,是不大现实的。 他弯了弯眼。 启口。 “当然……”叶惊阑想到刚才戏弄卿萝,这种让人拿捏不住的答案才最是磨人。 就和猫爪碰在心尖尖上,有意无意的撩拨,不禁使人顾虑,是拂开还是制住,轻轻拂开会带起浅浅的酥痒,制住又担心猫爪忽然伸出了指甲,嵌进手心或是心上。 但析墨不是卿萝,不会顺着叶惊阑的话追问。 他行走在满地碎瓷上,如踏青一般,悠闲自得。 款款落坐在叶惊阑的对面。 “请给我一杯粗茶。”析墨招来金不换,礼貌地说着他的需求。 析墨趁着金不换哈腰在身前时,悄悄地将一块银子塞在他掌心。 金不换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有一种被挖墙脚的感觉打心底腾起。 这哪是什么金不换,这是一句话就换了的。 叶惊阑在想,平素是否待金不换太过苛求,以致于这只骚狐狸对他笑一笑,问个好便将正主儿忘在十万八千里外了。 “叶大人?”析墨望着想得出神的叶惊阑,轻声唤道。 云岫着愣,在无名岛上的时候,叶惊阑好似也唤过自己“软软”? 她的直觉没有错,当真是旧相识。 想要走出暗室,却听见叶惊阑的一句话。 “当然没有。”他断然地回答。 云岫顿住脚步,难道这个扶疏公子真的有问题?叶惊阑矢口否认的用意是什么? 金不换的茶水捧了上来,收了银钱办事自然快。 速度快的惊人,质量可就不保证了。 随手抓一撮茶叶,往杯子里一塞,冲上半温的水,盖儿一放,齐活儿了。 析墨不动声色地呷一口,依旧是带着暖意的笑,赞道:“叶大人家的茶叶随意冲泡出来也是人间绝味。” 金不换的手贴在裤缝上比划了一个小动作,叶惊阑瞬间会意。 “公子喜欢,我的荣幸。” 半温半凉的水泡茶?怎么喝的出味儿来? “我已多日未见大人,自上次一别,大人不仅改了名儿,换了仆从,还偏好上了乔装打扮……”析墨平而缓地说着。 析墨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识破了他的假身份。 叶惊阑轻笑一声,“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同我演了这么久,也是难为你了。” “只因你行走江湖时还是以真面目示人,我刚巧就认出了。”析墨端起茶杯,久久未喝。 “你曾去过盛京?”叶惊阑思虑一阵,自己已是多年未出盛京,若是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人,定是有到过皇都。 “年节。”析墨毫不掩饰地答道,他确实是在年节时去到过盛京,恰好遇上了驶出巍峨宫殿的女帝銮驾,也是恰好就瞧见了这个从青云之端走下的放浪不羁的男子,“我现在应当称你为叶大人还是栈渡?” “难怪。”叶惊阑暗自叹息,那时候为了贪那一口绫罗春出府,也怪不得别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名字不过一个代号,你既然知道是我,又何必在意我的姓名。” “年节时候的叶大人,谪仙风姿,我于万千人中只看见了你,想忘也忘不掉。”析墨搁下茶杯,看进他的眼,还是那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啊,他这张“被毁”的脸丝毫不影响整体气度,也怪不得女帝为他着了魔,从争储君之位时就惦记上了他,到如今江山在握还是未能有以锦绣河山作情定之物,迎来盛世大嫁的机会……说不得世间痴情女子都这般愚钝。 叶惊阑眯起眼似在仔细回忆年节,“那日我本不该出府,只怪金不换与我说安乐街的酒肆有刚挖出来的上好绫罗春,我就贪了那一口杯中之物,竟成了身份败露的原罪。” “或许是天定的缘分,我是去寻人,叶大人是寻酒。” “噢?寻人?”叶惊阑摸摸下巴,析墨会眼巴巴地在年节之时去熙熙攘攘的安乐街寻一个不重要的人?不用过脑子也知道他的话有问题。 “舍妹,贪玩异常,一遇上热闹便跑得没影儿了,只得挨个儿铺子去寻,幸而在看见叶大人的时候就找到她了,而后将她带回家中严加看管,之后便没有跑丢过了。”析墨惋惜地说道。 析墨的妹妹? 叶惊阑不再追问,析墨眼中泛着温情的光,或许真是找寻淘气的妹妹。 “蒙歌在屋顶上晒太阳,因故家中只有金不换一人伺候。”叶惊阑在为析墨方才提及的“换仆从”之事解释,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给这只狡诈的狐狸解释这个,兴许是在说给另一个人听吧,尽管那人一清二楚 “蒙氏兄妹得遇你,是上天给他们的福泽。” “公子言重了。”叶惊阑自嘲地笑笑,“他们俩还不如跟着公子吃香喝辣,好过随我风餐露宿,衣食堪忧。” “江湖就是江湖,栉风沐雨是寻常,刀光剑影乃家常便饭,兄妹俩被你当做亲弟妹相待,说起来你并未亏待他们。”析墨一分不减的笑意在说起蒙歌兄妹俩之时又加深了些。这一抹江湖的温度,着实令人艳羡。 “公子抬举我了。”叶惊阑摇摇头,“公子麾下的能人领的月钱可不少,且日日鸣钟鼓,食珍馐,夜夜笙歌、长醉。你却言说我未曾亏待他们,我只当你是在戏说。” “银钱为身外之物,弥足珍贵的是投入的情感。” “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怎能比得上能使人活命的银钱?公子不仅逃命的功夫一流,讲笑话也是一流。”叶惊阑嗤笑道。 “暂且将这话搁置,你还未给我个‘扶疏公子穿艳裙登无名岛勾引岛主,无名岛岛主抵死不从竟被他以生命相威胁,最终成就一对神仙眷侣’这个舆情的解释。” 叶惊阑“噗嗤”一笑,这些传话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才,他不过是让蒙歌早早地把“扶疏公子突然化作美娇娘”这事给宣扬出去,真正将这些编成夺人耳目的茶余饭后谈资的还是闲着无事的平头百姓,他们最大的长处便是可以越说越离谱。 “你应是知晓所有事都在口口相传之间走了样。” “悠悠众口,一人传出,十人听闻十种样,倒也正常。”饶是这样,析墨还是未能被激怒,他整个人像沐浴在春风之中,一切都是缱绻温情的。 “那公子还是先离开扬城避避风头,待此事消弭之后再返回扬城小住。” “也好。扬城花期将过,我倒是可以先去拜会故友。” “甚好。”叶惊阑勾勾唇,想不到析墨这么快就答应了离开扬城,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为他提供了一个台阶下,“公子慢走,在下皇命在身,不便远送。未能以几樽好酒为公子践行,着实遗憾。” 析墨整整衣袍,“多谢大人美意,待来日去到盛京再讨大人的绫罗春来试试味儿。” 他沉吟片刻,再次问道:“叶大人当真无有软软的消息?” “没有。”叶惊阑下意识地瞟一眼暗室,里边的人好像还在安静地观察这外面,他若是此刻承认了,她会否就冲出暗室与析墨来个相见欢诉衷肠了? “那便不叨扰了。”析墨拱手一礼。 “有缘再会。”叶惊阑往木椅上一靠,松了一身的劲儿。 待析墨走后,金不换将正门与后门都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提着笤帚簸箕回到前厅。 “大人。” “出去说。” 金不换放下手中物事,随他到门外空地。 “准备车马,明日去云殊城。”叶惊阑负手望向湛蓝的天,五月就是五月,阳光穿过厚重的层云零碎地印在斑驳的墙上,墙角那些葳蕤的花都快过了花期。 可他像是停留在了原点,一步未挪。 “他已经要离开扬城了,为何大人还要去到云殊城?”金不换认为既然析墨都要离开扬城了,叶惊阑便可以一家独大,何须再将扬城交还给城主。 叶惊阑轻晃一根手指,说道:“你给他放的三日长眠的好药他可是一滴未沾。” 这人以茶水润唇,再用内力将渡入喉中的茶水自指尖逼出。 连卿萝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流之辈都会时刻顾忌着别人使坏,谨慎到极致的扶疏公子又怎会随意饮他人茶水。他给的银子不过是幌子,让人误以为他是花钱办事之人,若是他真的脑子不够用,怎能活得这么久。 “早知我就好好地为他沏一壶茶了。”金不换自责道。 叶惊阑无奈地笑笑,“你这时候便不如蒙歌机灵了,要换作是他,定会骂扶疏公子的老娘,怎得生个儿子这般奸诈。” 金不换挠挠脑袋,讪讪地答道:“大人是嫌我笨拙了?那明日去云殊城可会带上我?” 瞧着金不换一脸委屈,叶惊阑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比起偶尔耍耍小聪明,口无遮拦的蒙歌,金不换就是个老实的夯货。蒙歌人精,万事随性,倒也无伤大雅,金不换虽勤恳踏实,却常常转不过最小的那个弯,使劲钻牛角尖。 “我不带蒙歌,只带你。”叶惊阑笑说道。 将蒙歌和蒙络留在扬城,伪装成自己从未离开过的样子,避免落人口舌。 “成,我现在去将那些瓷片收拾了,晚些时候就不会硌着夫人的脚。”金不换扭头往回走,他喑哑的嗓子,说起这话的时候倒是蓦然亮了几分。 “夫人?”叶惊阑惊诧道,徒生一阵寒意。 他敢唤暗室里安坐的那人为夫人…… “瞧我这脑子,未成婚之前都不能称为夫人,我还是先去收拾了吧。” 金不换哼起了一首花朝城当地的小曲儿,关于情妹妹与情哥哥两相恋慕的三两事。 叶惊阑脸一沉,但望云岫一个字都没听到,更听不懂这地方歌谣。 然而…… 倚在某处红漆柱子上打着呵欠的女子,冲他眨巴眨巴眼。 仿若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凌城。 她的洒脱,无所拘束,都成为想要镂刻在心版上的明月光,掬不起丝丝缕缕,却一分不少的映衬其上。 “云姑娘。” “叶大人。”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而笑。 “姑娘可满意我府上的茶水?” “私以为是极好的香茗。”云岫的手抚在红漆木柱上,被红漆一层一层地遮掩后只能凭借指端触及感受着风吹日晒留下的寸寸痕。 “能让姑娘满意,我心甚慰。” 不痛不痒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无聊。但从叶惊阑这里说出来就别有一番滋味。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云岫想将这种感觉称为浅淡的愉悦。 排不上真正的令人欢喜,至少他不会使人生厌。 “刚才离开的那人,我也曾认识吗?”云岫微微偏头问道,她不想怀抱敌意去应对所有人与事,不如选择相信,相信眼前这个人。 叶惊阑长舒一口气,万幸云岫没听见金不换那一句“夫人”,她在无名岛上的据理力争自己一点都不敢忘。 若要是她起了心,定会认为是他同仆从们说的。 “他是……”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八章 芳华处处同 【稍等一会儿,谢谢体谅】 “扶疏公子,析墨。”叶惊阑还是认真地回答着云岫。 “此事我知,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 如雷贯耳的事迹,怎能将自己当成哑巴聋子装毫不知情。 云岫的手掌从柱子上拿开,摊开手心,竟然残留有从柱子上剥离下的红漆。 这个刷漆的匠人定是偷工减料了,她自嘲地笑笑,这事似乎和她并没有关系。 “那你识得他是正常的。”叶惊阑镇静自若地答道,既然析墨名满天下,哪怕不是他的拥趸,在长久的时日里总该会听闻那只狐狸的“斑斑劣迹”,他自觉为云岫的熟悉寻到了一个来由。至于为何是斑斑劣迹,叶惊阑只得耸耸肩告知:在他的眼里,析墨只配用这些不好的词来形容。 可云岫不这么想,她同叶惊阑在无名岛上相遇之时,她对叶惊阑的认知停留在传言里,大理寺少卿,傲人的容貌,实际上她并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是旧相识,只不过是相处时有少许无法解释的默契。 而见着析墨的时候,并不是因听人言说后留下的浅显记忆让她陡然产生了“我与这人认识”的错觉,而是那种可以称为熟稔的感觉,她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或许吧。” 叶惊阑摆明了不愿意告诉她,深究又有什么意义? 她需要时间,将心中疑问一个个证实。 “你之前有提及樱之的愿望,趁扬城芳菲未歇,你带她四处转转吧。我刚到扬城,城主告诉我赏花必去四方长亭,你们大可以去走走瞧瞧。” 云岫一怔,也难为叶惊阑记得这件事,她到扬城之后还未起心思带樱之去赏花。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不随你们一道去?”叶惊阑笑问。 “我并不想问。”云岫果断地否定叶惊阑的话,任由这人说下去,这事儿得变成什么样了? 叶惊阑才不会理会云岫的拒绝,自顾自地说道:“你不想问,我却想答。你带樱之四处转悠,我可以带你四处转悠,这样正好,两不耽误。” “看来叶大人是闲到无事可做。” 叶惊阑看一眼前厅里弯腰仔细清扫碎片的金不换,对云岫说道:“我明日去云殊城,怕你寂寞,今儿个先陪你逛逛,买些心仪的物件,可在我离开的这几日打时间。” 云岫认为叶惊阑说的话就如同狗屁一般,不仅无用,还多事到令人生厌。可她捕捉到了一个疑点。 “你要去云殊城?” “明日清晨便动身。” 云岫有意无意地瞟过四周。 “明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会启程,那大人还是在家歇息吧,我与樱之去外边随意走走便好。” “云姑娘都这般说了,我再强求倒显得我很是不识趣,那预祝姑娘在扬城玩得愉快,我先去收拾去到云殊城的行李了。如果姑娘……罢了,罢了。” 说罢,叶惊阑有些神色不豫,他摆摆手表示自己回院子里了。 踏在昨夜下过雨还未完全褪去湿润的青石板上,五月的阳光没有太多暖意,映照在青灰色的路面上,更是显得清、静、冷,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在叶惊阑的背影里,云岫竟读出了“落寞”二字。 他当真想去? “叶大人……”云岫还是启口唤道,她还是接受他做她的向导吧,无端拒绝他人好意,免不了伤了他人的心。 那人平静地回头。 茫茫然地看向她。 眼神里尽是“作甚”的疑问。 她的朱唇微张,正欲说自己所想之事。 不曾想过,他就那样立在石板路上,忽然勾起一抹笑。 “你果真是舍不得我。”他唇角上扬,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 “……” 云岫恨不得把舌头咬了,什么烂好心,什么虚假同情,都怪自己蠢笨,才误入他人圈套。 “那你先去找樱之,而后三人一齐出府游乐。” “蒙歌他们呢?”云岫想起扶着腰晒太阳的蒙歌就觉好笑,可她还是念着这个舌上可跑马的人,私以为,他的仆从比起他还要有趣些。 蒙歌那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本事,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他们留在府中。” 拂不过的意,云岫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她在后院里逮住了和蒙络玩躲猫猫的樱之。 蒙络矮屋屋顶上跳下。 樱之撅着小嘴儿说道:“二姐姐,你给我评评理,这蒙络总是耍赖。” 蒙络却凑上前来指责道:“分明就是你喜欢藏马厩,我一抓一个准。” “哪有!我刚藏在前面院儿里的树上也被你拽住脚拉回了地面。”樱之有些着急地辩解道。 蒙络冷哼一声,抱胸不言。 想来也是人精蒙络完胜了,樱之想着蒙络老是很快逮住她,自己却一直抓不到蒙络,胸中的那口气始终咽不下,才造成了她在云岫跟前控诉蒙络。 云岫摸了摸她的脑袋,软声哄道:“不过是蒙络有更快的方法,这可不能无凭无据就说别人是耍赖呢。” “可是她真的每次都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我。”樱之的嘴儿翘得老高,咬着牙不承认蒙络比她快,“不管我躲在哪儿,她要么骗我自投罗网,要么就是直接抓住。” 蒙络翻着白眼,她不是假惺惺的蒙歌,不屑于曲意逢迎,对于笨蛋她是不会吝啬自己的鄙夷的。 蒙络甩甩头上花花绿绿的小辫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一个笨蛋找不到,两只脚丫树上拽,扭头就骂人耍赖,我是真的爱虐菜。” “虐菜?”云岫蹙眉问道,菜是什么意思,除了可食用的意义,还能有什么不同?尽管她已是大体上猜出了具体释义,但她还是需要蒙歌给自己的猜想做一个证实。 “我记忆中是我家乡的方言,大致意思就是说人笨拙且无用。”蒙络说完愣了神,她为何要给云岫解释这个,若是不解释,以后自己用上这个字眼的时候,她不知道便能胡诌说是夸赞她的美貌。 樱之嘟囔着,低声骂道:“夯货。” 这是她从何不愁那里磨来的骂人话,第一次说起,怯生生的不敢大喊出口。 蒙络来了一些劲儿,她就喜欢和死不认输的人玩。 “瓜怂。”蒙络有模有样地学了一句地方话。 “斯娃子。”忘了这是哪里捡来的话了,樱之脱口便出。 “莽。” “勇!” “憨包。” “挫货。” 云岫听得一愣一愣的,变着法子骂对方没脑子? 一个久居盛京,走街串巷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不足为奇。 另一个处在无名岛上,那些来自各方各地的人儿能给她贡献丰富精彩的地方特色,从饮食习惯到语言习惯。 瞧瞧这两个像极了斗鸡的小丫头,叉着腰的模样与当日王嫂质问晋南笙有什么区别? 果然要从小培养骂街的本事,才能在未来的争论中占上无理却不输阵势的优势。 “你来评评理,谁才是对的。”蒙络横指向着云岫,此时她放下了对云岫的成见,一心想要胜过樱之。 樱之抱住云岫的胳膊,用脸蹭蹭她的衣袖,“二姐姐,你一定要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蒙络别开脸,她想到自己一直不大喜欢云岫,如今肯定是要输在情面上。 “蒙络。” 有一人沉声唤道。 蒙络眼睛里乍起一道惊喜之色。 “大人!” 她回过头之时,现是蒙歌。 骤然冷却的灼灼目光,她失望地“哦”了一句,说道:“原来是你啊。” “不能是我吗?民间常传一句长兄如父!我怎得就不能管束你了,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任由你这般肆无忌惮地展下去,百年之后无法面见九泉之下等待的高堂。” 难得见蒙歌这般一本正经,云岫都有些看呆。 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本人会说的话。 云岫试探着说道:“你是叶惊阑。” “蒙歌”手成拳,放在唇边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干笑两声说道:“看来还是扮得不够像,被人一眼便能认出。” “其实你刚到的时候,我们都未能想到是他人冒了蒙歌的名头。”云岫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蒙歌对蒙络虽好,然而不至于这样谆谆善诱,他最多会说几句话糙理不糙的的话。” “所以下次模仿定要先摸透他人癖性。” “你早就摸准了,只不过懒得学,用两个字表达——故意。” 叶惊阑眉眼弯弯,似星辰万象凝于他眼,浩瀚无边,似晨光熹微,汇于他略微上翘的唇角,浅薄通透。 “我只怕顶着叶惊阑的名头带一大一小两姑娘家出门会惹人非议。” “那你不如变作金不换。” “你要是更喜欢金不换一些,我倒可以变装成他那模样。” “提一笤帚,抱一簸箕?” 心知云岫借题挥,嘲笑自己,但叶惊阑不怒反笑。 “兴许明日你见到他,他便成了拎一桶污水,拧一张脏污的毛巾。” “为何?” “府中人少,大多杂事都由金不换代劳。” 金不换不仅要充当马夫,还要为偌大个府邸打杂,实是忙碌异常。 蒙络见云岫一直没吭声,还在心心念念着适才生的事,她赶忙儿说道:“大人,你觉着我与樱之谁更有理些。”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不知,怎能为你们断公道?我今日帮你们解决个所以然来,来日你们还是会掐在一起。” “这是之后的事。” 叶惊阑看着一门心思较真的蒙络,无奈地说道:“你是主,她是客。理当主人让客人。且樱之不似你自小修习武艺,在听音辨位上就输你一筹了,所以公道自在人心。” 叶惊阑虽未直说蒙络做错,但蒙络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通。 她耷拉着脑袋不再咄咄逼人。 云岫将一缕垂落的黑别在耳后。 樱之嘟嘟囔囔个不停,含糊不清的话里,云岫勉强听清了她的不甘心,这种异样的情愫源自于她没能亲自战胜另一个人。 “樱之。”云岫稍稍矮身平视她,“我们出去实现你的心愿可好?” 樱之霎时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 在扬城待得好几日,叶惊阑一次都没迈出过他的高门槛。 甫一到城中。 只能感慨——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扬城。” 遍地玫瑰与芍药。 一种常常被赠予他人作情意传达的信使。 一种是被称作“别离草”的花中宰相,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 春残时节,唯有它们芳华处处同。 樱之拽住云岫的一只袖子,踏在边上覆着一层薄薄青苔的石板上,她小步地挪着,生怕踩踏到了曲径旁的月见花。 热泪盈眶。 那种暗藏复杂情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着旋儿,悬而未落。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云岫感觉到樱之通过她衣袖传来的喜悦,兴奋到颤抖。 她倏然懂得,有一种被称作自由的快乐,是由内而外产生的热爱。 樱之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这份长久的渴望在这一天得以解脱,渡过无边大海,纸船未能抵达的彼岸,她稳稳地踏上了。 而她呢? 云岫在这一刻有些怅然若失,当她看尽尘世浮华,一无所悟。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一九章 味不如一 “在想什么?” 他温热的鼻息喷薄到颈窝,有那么一瞬恐慌之感。 云岫惊得往路旁一跳,怕踩踏到花的根茎,又赶忙跳回,左右为难。 滑稽的模样倒给了樱之一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理由。 “你在作甚!”她怒道。 顶着蒙歌的脸,做着流氓的事,云岫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竟这般不知羞!”云岫和他较上了劲。 叶惊阑先是一愣,而后笑开了,说道:“云姑娘这话不大入耳,我怎么就不知羞了?” “你……”云岫搜肠刮肚地想他的罪名,非礼?谈不上,他只是凑得近了些,手脚还是放在该放的位置,离她远着呢。言语调戏?他刚才并没有说什么,很简单的一句询问,说调戏的话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更是为难。 “你……很好。” 叶惊阑看着这个故意咧起嘴“夸奖”他的女子,这个复杂到没有带任何关于喜悦的笑容,里面暗藏的情绪太多,他只觉想笑。 “二姐姐!”樱之过来拉她的手。 方才因激动到难以控制自己而到处跑的小姑娘,手心已有薄薄的汗。 润湿了她的触感。 云岫用指尖轻轻地挠着她的手心,惹得她咯咯直笑。 “二姐姐,你喜欢芍药还是玫瑰?”樱之突然仰起脸问道。 云岫瞧见她企盼的眼神,煞有介事地环顾四周,她想要装作很郑重地回答樱之。 四方长亭当真算得上是扬城一绝, 芍药花开五月,簇拥着整个亭子,与之交相辉映的是灼灼如火的玫瑰。 通向亭子的路边是月见,这种见月才盛放的花。 民间有传说,如果女子折一枝月见赠予心仪男子就代表了静默无言的爱。 顺着曲折小径望过去。 被树荫遮得严严实实。 它在其中。 阴郁的亭子。 斑驳陆离的阳光零零星星地透过叶的缝隙洒下,却避开了这座亭子。 顺着古老的墨绿色亭柱攀援的,是挑着米粒大小的花苞的深色藤蔓。 它,似乎在模仿秋的容颜。 飞檐流阁,参差错落。 当云岫踏上石阶。 亭柱上细刻的古文字,回环蜿蜒的字体,更是妙处横生的静。 触及那深浅如一的字迹,蓦然有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自省。 喃喃出声:“人生几多秋?一宵冷雨红泪流。” 连开得正艳的两种花都躲不过偶来的风雨,何况是她,生而为人,渡过万里狂风,无边冰雪之时,才能将苦难与磨折炼化为宝藏。 独一无二的宝藏。 一张石桌,四墩石凳。 她随手拂了拂凳上的微尘。 桌上有一壶,一罐,几小杯,凳边有一炉,一小锅。 紫砂壶。 普通香茶。 不知是哪位风雅之人留下的,还附了一张字条:留待有缘人。 她想想,大概自己也算得上是有缘人? 叶惊阑拾起石凳旁的小炉子,对云岫扬扬,“挺别致的。” 亭外翠竹三两枝。 竹后有一清涧。 樱之抓过小锅去盛水了。 叶惊阑将小炉煨热,樱之送来的水刚好放上去。 他用樱之顺手折来的大片叶子扇着炉火。 待他洗净紫砂壶和杯子时,云岫捏起一撮茶叶想往里放。 “云姑娘,让我来吧。”他拿过茶罐,一边往里放一边念着,“一把陈壶,装一缕扬城新绿。” “叶大人果然是雅致之人,泡个茶都有说法。”云岫朗声说道。 他听了之后,双颊浅浅的梨涡忽隐忽现。他抓着叶子维持小簇炉火,“雅致确实谈不上。现下煮不了云水茶,只能为你泡一杯香茗了。” 当他将茶水递到云岫手边时,低声说:“樱之的想望是挣脱禁锢的自由,而我的想望是今后的日子像你看见的这杯茶,波澜不惊。” 可云岫听得这话之后,沉思一阵,说道:“你的名字,注定你无法过上桃花酿酒,春水煎茶,一曲短谣是一日,一篇诗章也是一日的恣意生活。” 如若他是普通老百姓,这个愿望定会比达成樱之的愿望更容易些。 然而,他不是。 她何尝不知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那我应当怪我泉下无法含笑的父母给我起了个注定不能平淡的名字。” 惊阑…… 命中无时莫强求。 他为樱之添了一杯茶水。 “二姐姐,你还未回答我你喜欢哪一种花?” “芍药吧。”她在两种谈不上喜欢与否的事物里二选一,只得随口一说。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玫瑰一些。” 云岫一指戳在她额头上,“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茶水腾起的热气氤氲。 他捧着杯说道:“但凡茗茶,只能求相似,不能求相同。” “为何?” “味不如一。一泡苦涩,二度甘香,三品浓沉,四是清冽,第五回的冲泡为平淡。此后都会索然无味。”他眼上投下一片阴翳,心底乍起些许惆怅,“诚如人生……年少轻狂却青涩异常。长大少许便是无法磨灭的芳醇年华。中年奔波劳苦,沉重到无法缓释。待到壮年,忽觉回味无穷。生命的最后,就像一杯连热气都不腾一下的白水,无味、悲凉。” “岁月从不亏待任何人,不论是谁都会由绚丽归于平淡。” “说得极是。”叶惊阑将茶杯搁在桌上,“可我还是愿意直接跨到白苍苍之年。” “或许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懂得叶大人的心思,我只想在人生百态中翻滚,细细体味,直至时间尽头。” “但望如此。”他将哽在喉头的话咽了回去,但望你这辈子都别记起从前,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与另一人煨着炉火共向黄昏。 早已溜出亭子的樱之折了一朵花,她递给叶惊阑。 花瓣上还留了几滴没被阳光带走的露水。 樱之塞进他手心,他下意识地握住深绿花枝。 “芍药又名将离,惊阑哥哥快些送给二姐姐,明日便不会因分别而难过了。” “……”云岫抿唇不言,古怪的表情慢慢浮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叶惊阑长叹。 樱之眼珠子来回转动,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怎得都无话说了? “清溪小桥,景色甚美。”叶惊阑指着不远处,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再这么沉默下去,三个人你瞪我,我回看你便过了一日了。 “我与叶大人所见所感有共鸣之处。”云岫也顺着他的话茬儿往下接,试图将樱之提及的尴尬事儿给翻页。 “惊阑哥哥你的花还未送。”樱之眨巴眼,疑惑地望着他。 叶惊阑深吸一口气,他何尝被一个小丫头这般逼到无话可说过! “芍药可不能胡乱赠出。”叶惊阑正色道。 “为何?”樱之睁大了眼,她还未听闻过不能赠芍药花的说法。 叶惊阑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 心情大好,终是被他掰回一城。 云岫没参与到他们之间这场无硝烟的短暂战役。 溪边泥土松软,她踩在润湿的沙土上,回想当时光脚立在涌动的潮水里。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背后传来少女懒懒的音念着耳熟能详的诗词。 叶惊阑将手中的芍药投进流淌的溪水里。 “哎!”樱之叫住他,可没拦下他丢出的动作,“惊阑哥哥你怎能丢了。” “让它随着清溪一起流淌,以流淌的速度慢慢思考下一个花期。不要再开到了别人眼里,堪堪被折。” 樱之噘着嘴不再和他说话。 不要再开到别人眼里……不就是在说她瞧中了那朵花伸手便折吗? 云岫突然驻足。 “叶大人。” 叶惊阑闷声应了。 “无事。”云岫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枝被投进水里的花。 “世间万事,如流水中有草木。”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的叶惊阑脸上挂笑。 云岫回以一笑,问道:“你莫不是我脑里的虫?” “只不过我想了同样的事。” “流水之中的草木,随奔流的水而行,不两两顾望。前者不顾后,后者不顾前。天下事亦如此,若草木流行一般各自为行。人同此理,一念来去,不相顾望。” “云姑娘是借流水和飘零的草木来意指你我之间吗?” 如叶惊阑这样的人,一点即通。 云岫想要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是正儿八经地应声道:“何止你我,多数人都是过客。若非我为阶下囚,你为刑狱司,又怎会有所牵扯?” 叶惊阑为查案,到无名岛上碰见了她。算得上一路同行。 虽说早先认识,可渐渐熟稔起来也不过是相处的那几日。 他有意无意地撩拨,让她不得不正视两人最近似乎离得太近。 他翱翔于天,她零落成泥。 好似本就不该有交集,是被这个案子硬生生地拉拽到了一起,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中扯出一道豁口拼凑到了一起。 “其实……” 叶惊阑思虑良久后,回答道:“我不算你的故友。” “我知晓。” “可我也不是过客。” “这般笃定?” “是。”叶惊阑顿了顿,接着说下去,“你只不过是想不起之前的事,因故郁结于心。我总觉得你很快便能恢复记忆。” “希望如你所说。” 自桥上走下,往城中而去。 五月将过,花期快到头了,该看的都看过了,所以赏花的人很少,在赏花会上的人很多。 和南方的踏春宴是大不相同的,踏春宴是才子佳人各显才华的地儿,以琴棋书画会新友、诗词歌赋定知音。 而扬城的赏花节最大的特色之一便是赏花会,说是赏花会,不过是摊点聚集的闹市。 北地人多豪爽。 女子在大街上可以和他人谈笑风生,因一件恰好“点中笑穴”的事,能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形象。 男子当众求爱的事数不胜数。 然,文人骚客在此地极容易饿出毛病。因了平头百姓宁愿多学些马背上的功夫都不会去找几个先生赋诗作画。 这些小摊小点的地方倒是个包罗万象的浓缩点。 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的多是瘦精精的男子,他们身板瘦弱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去嘶吼,去拉客卖货。尽管他们的商品都卖得还算便宜,但是需要购买人有鉴别真伪优劣的能力,否则他们会将劣质品抛出,以谋取暴利。 第二种商贩往往不屑于和那群人在一起互相调侃,他们常常挤在一处斗促织,斗鸡,其中占多数的是大腹便便的小摊主,他们对银钱的兴趣已然抛开了刚开始拉客的热情,在他们还是“瘦老板”的时候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所以有足够的钱财挥霍也是不足为奇,常常会在大街上遛自己养的大狗,肩上还站着一只鸟,譬如鹦鹉或秃鹫。 在两者之间,还有沉默寡言守摊位的小老板。他们是不愿随大流的,但清高的结果就是被世俗无情地遗弃。没人会管顾几个小摊主的死活。 摩肩接踵的人潮。 云岫回望之时,樱之没影了。 “樱之……”云岫在唤,可惜被那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吆喝声给淹没了。 甚至有人拽上了她的衣袖妄图将她拉到自己的摊位上。 “姑娘,我这翡翠簪子乃代代相传,如果不是见着你这样的有缘人,我都不知道谁人能佩戴这样一支簪子。” 云岫屈指弹在微胖女子拽着她衣袖的手上。 微胖女子吃痛撒开了手。 惯用的伎俩,他们下一步便是诓客人掏钱拿下这所谓的“有缘之物”。 “樱之!” 她在人群中穿行。 叶惊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三个人也许都在寻找对方,但因各种各样的阻隔被迫分开。 “蒙歌!”云岫不敢喊出叶惊阑的名字,或是称为“叶大人”,保不齐这里有些有心人在等着叶惊阑出差错,以便夺了他头顶乌纱。 还有,按照扬城百姓的惯常思维,明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应是——赏花会上一妙龄女子了失心疯寻找大理寺卿大人,叶大人竟有**份,于闹市当中与疯子交谈甚欢。 一瞬间,肩上一重。 她稍侧头,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零章 长衫男子 云岫猛地一回头。 以犀利的眼神盯住身后的人。 这个人攻击了她。 尽管是小小的力。 云岫掸掸肩,好似肩头落上了污秽之物。 眼前之人,是熟悉的人。 熟悉到她以为是故友的人——析墨。 他在看清云岫容貌以及她像炸毛的猫随时准备挠上一爪的眼神的时候,讪讪地收回手,连连赔罪。 再不济,云岫也不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真像啊……”析墨喃喃自语,一个背影就使得自己失了神,他只得羞赧一笑,“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在下好像认错人了。” 认错人?要是认对了,岂不是要以命相搏? 他可真奇怪。 别人见到朋友是带着礼数的问好,最多不过礼数不周全罢了。 而他见到“朋友”是带着试探的杀招。 所以自己根本就算不得他的朋友。 云岫对所谓的熟悉之感产生了怀疑。 仇敌也许可以占据心上一席之位? 记得更为深刻些? “在下这位朋友,有玩闹之心,我代他给赔个不是,还望姑娘恕罪。”析墨身边的男人拱手作礼说道。 此人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衫,裁剪得体,轻薄柔软的布料,精致的滚边刺绣,细看才知是银丝边流云纹。衣袂无风自动。 他清瘦而挺拔,若要用一种事物作比,那云岫选择将他比作琼枝一树。 一棵偏安一隅,尽得天地精华却不与其他事物争辉的树。他在沉默的时候,能将周身气息悉数掩藏。 墨高束,嵌玉小银冠戴于其上。 垂下几缕乌黑的丝。 手中若是有书卷,定会觉着他是哪个私塾走出的教书先生。 儒雅至此。 只是他的笑里,有三分邪气。 不似析墨不寒杨柳风的笑,也不似狗爷那种藏刀割面的笑。这种分不得归属的笑,和他这人并不搭调。 “哎?扶疏,你看这位姑娘,可是被你这一掌给敲傻了。”他戏谑道。 “是吗?” 析墨的脸颊透着隐隐的红,他垂眸不敢正眼看云岫。 “扶疏,你还是改不了你的臭毛病。” 就像做了极大努力之后才勉强抬起头,再次恭敬地道歉。 “无心之过,望姑娘海涵。” “无碍。”云岫颔首,算是应下了他们的道歉,“我只不过是见着穿白衣服的人,犯了恶心,还望这位穿白衣的仁兄下次莫要在街上错认别人了,说不准别人也会和我一样犯恶心,甚至还讹诈你一笔。只是你该庆幸今次是碰上了我,我不同你计较而已。” “哈哈哈……”长衫男子大笑,仿佛这是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析墨却默然,敛起笑意。曾经云岫这般对他说过:我见着穿白衣服的人在我眼前晃悠,就犯恶心。 当时他怎么回应的? “我穿着倒不是很恶心。” 今日神似云岫的人说了和云岫相同的话。 神思恍惚。 直到身边人用手在他眼前晃晃,析墨才回过神来。 那个女子,已经走了。 云岫不知自己那句话像一颗石子丢进了他那连风都不愿吹过的心湖乍起了圈圈涟漪。 她继续走在人群中寻找一大一小两个人。 望繁华长街。 数人与她擦肩。 在她快要打道回府之时…… 有的人就是在蓦然回首时才再次遇见。 两人正在某处买簪花。 云岫快步流星地走过去,在他们旁边冷眼瞧着。 这是一个小贩卷了一块布摆的地摊子。 叶惊阑和樱之毫无自觉地蹲在摊子边上继续争论谁手中的簪花更好看,更能配得上云岫。 “都不好看。”忍不住出声。谁能有福分让他为自己挑拣簪子?作为盛京少女怀春的梦中人,云岫自认无福消受。 叶惊阑扬起脸,捧着一枚簪子,“樱之说这一支与你相称些。” 云岫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带了一朵芍药花。 樱之年纪尚小,大抵上会觉着只要将云岫喜欢的送到她跟前,云岫就会很开心。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对一切都会怀有善意,以欢喜心看世界,以柔软心除挂碍。 云岫并未接过。 “我觉着这朵珠花和樱之更搭哦。”云岫蹲下身来,认真地挑拣了一朵霞影色的珠花。 她轻柔地别在樱之的间。 “很般配。” 樱之伸手触了触,她迟疑片刻,咬唇,小声地问道:“真的吗?” 叶惊阑将簪子放回铺开的摊子上,正经地瞧了之后,点点头说道:“你二姐姐的眼光不错。” 樱之得到肯定后的雀跃使得云岫毫不犹豫地想要付银钱。 云岫掏了掏袖袋,脸色渐渐变了。 她在岛上的时候从未用过钱币! 这不能称为囊中羞涩了,连囊都没有,更别提如何羞涩了。 叶惊阑明显看出了她的窘迫,直接丢了一角碎银子给摊贩,将她拉到身前。 “这事,应当由男子来做。” 云岫干笑两声,被人看破的感觉真是不大好。 叶惊阑却认为自己的说法没有一丝错,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本想为你们俩都买个饰物,既然你没有心仪的,那我便自作主张送你个不大好看的。” 叶惊阑摸出一张包了物什的锦帕。 形如老树盘根时的细节,通体为褐色的一支花饰全无的簪子。 “别动。”他将云岫随意束着的解散,他的手巧到轻轻一卷,便为她绾好了,斜斜地插入木簪。 一个男子为另一女子当街绾。 此事震惊程度不亚于有人裸着在最热闹的街上狂奔。 当然,这里已经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哪怕民风开放如扬城,来来往往的人也为此事所流连驻足。 “这男儿当真是个情深的。”一个提着竹篮卖花的姑娘对同路的人说道。 同路的人立马应道:“绾,画眉,点蔻丹,闺房之事竟能有男儿放下身段为一姑娘……难得见一回啊。” “是啊是啊,我以为这些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儿呢。”有一个探头插嘴道。 “我家相公就是一个大老粗,怎么暗示都无用。”水红衣裙的女子敛着裙裾,说话时脸蛋儿红扑扑的赛过她的衣裙颜色。 “我都觉着我今儿个没睡醒,都有幻觉了。原来真存在这样的男子啊……”有一人咂嘴说着。 “这小生长得一副讨喜样,手还这般巧,要是被这女子抛弃了,我还要将我家女儿许给他呢。”头上别一朵硕大的红花的阿妈羡慕地痴痴看着。 “姐儿,你可别害了人小兄弟,就你家那个胸无二两肉,满脸麻子的二丫头,还是饶了这个好男儿吧。”看起来就是油嘴滑舌的瘦高男子鄙夷道。 “你小心明日姐儿家的二丫头就嫁去你家里给你当管家婆了!”旁边的摊贩与他们相熟,口无遮拦地调侃道。 “胡说八道!我怎会瞧上那个丫头,都没法奶孩子,换做是你,你要吗?”瘦高男子就快忍不住骂骂咧咧了。 还未等到他开口骂几句,那个被唤作姐儿的阿妈从提篮里抄起一个辨不清的东西便往他们身上招呼。 一边恶狠狠地敲打,一边骂道:“我家二丫头是要嫁入富裕人家的,你别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就说肉酸。就你这样的还想我的二丫头给你奶娃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样。呆头笨脑,长得跟棵歪脖树似的,别人上吊都觉得晦气。吊梢眼,断缺眉,一看就是个早死的主儿,你将来的婆娘早早地就会守活寡,过不了多久只能改嫁,免得给你披麻戴孝呢!” 多嘴的摊贩也逃不过。 密集如雨点的敲打,他还能承受,毕竟阿妈手劲儿小,打他跟挠痒痒没差别,他难以忍受的是敲打落下时,阿妈的破口大骂,“还有你,家中老娘们儿没给你生个胖小子,你就妒忌上我二丫头一看就是生男娃的命了?老娘都没好意思说你没钱去花楼,只能悄悄找些不干不净的窑姐儿,拿不出银子修房中之术,只得花了几枚铜板,跟一人老珠黄的婆娘坐在油灯下王八瞪绿豆,死活看不对眼,互相嫌。你娘们儿生的闺女说不定是哪日红杏想出墙……” 叶惊阑听得目瞪口呆,世上怎会有如此泼辣的女人,一疆三城的女子狂野如斯?他突然有了一种“我命堪忧”的心酸。 樱之若有所思,学到了学到了,比起王嫂还会骂人,一招鲜吃遍天,打遍天下无敌手,换几个词就能继续横行。 云岫还在着愣,他……绾?送簪子?一瞬间人就懵了,无法思考得明白的事儿,让她想不出办法应对。 而在不远处。 着雨过天青之色的男子用手一指。 “扶疏,你瞧。” 析墨顺着他的指端所及看去。 一个泼得不行的女人正拿着家伙收拾别人,手脚并用,唾沫横飞,好不精彩! 再往深处观望。 是她。 还有…… 蒙歌? 析墨一阵惊诧。 他为自己刚才认错人的乌龙叹息。这人能与蒙歌为伍,当众…… 怎么想也不会是云岫。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世风日下,什么人都有。他再叹一口气。 连蒙歌都有人看上了…… “扶疏,你可在叶惊阑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了?”长衫男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析墨摇头,“他应该是追回军饷了,但还没运回府中,我手下的人将他府邸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 “是我高估了那人。”男子略带遗憾地说道。 “并不是。”析墨扯扯唇角,惨然一笑,“其实是我们小看了他叶惊阑。” “蝼蚁始终翻不出大风浪的。”男子不禁反驳,在他的眼中叶惊阑就是一只随时可碾死的小虫子,只是他会找大树乘凉,靠仰仗女帝鼻息才能闹腾这么久。 析墨沉吟片刻后,说:“他比你我想象的更为可怕,莫要轻敌。” “我倒觉着你没有当年拒皇命于府门外的魄力了,你变得小心怕事,我都快要怀疑你是不是顶着扶疏这张脸的另外一人。”男子轻蔑地一笑,合作是共赢的局面才能称为合作,如果合作的对象已经配不上与他共赢了,是否要考虑换人了? 析墨还是带着浅浅笑意,像极了对情人般温柔,他温声细语地说着:“我也觉着你没有当年提刀上朝堂的豪气了,你摇身一变,成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儒,是谁让你裹上这层皮夹着尾巴做人的?先帝?还是当今圣上!” 说到最后析墨语调渐高,男子一怔。 “扶疏,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被火烧着了屁股,你也不能幸免。” “但凡能有人陪同去走一遭黄泉路,析墨都觉得不虚此生。”析墨唇角的笑意越明朗,死不可怕,有人陪着去死更是乐呵。 他大无畏的模样使人无端起了恐惧之心。 “你!”长衫男子语塞,没想过析墨会以无所谓的态度应对东窗事后的结果,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当他想好了反击之词,析墨已然走远。 析墨在路旁摊点停下脚步,拣起一支素雅的珠钗,若要是亲手为她簪在间……多么美好的画面,快要不敢想。 无人管顾这样一位公子哥儿在胭脂水粉珠花玉钗摊子上对着手中物件想入非非,只有卖货郎不厌其烦地夸赞他的眼光好,恨不得他立马掏钱带走珠钗。 从人群中脱身的三人,感慨万分。 有人在暗自庆幸心上挂着的人暂且没到叉腰骂街的年纪,想来她这样知书达理的人是不会染上那种不良习气的。 有人在脑子里刻下阿妈的以一当百的无双风姿,想着回了府里有模有样地和蒙络再说道一次,将她骂到心服口服。 有人在思虑偶然遇见的析墨以及莫名其妙被插在头上的木簪。 三人心思各一。 难得的沉默。 樱之欢脱地奔向城主府。 叶惊阑及云岫在她身后并排而行,中间却隔了三尺远。 礼貌的疏离。 这次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不是叶惊阑。 “叶大人。” 叶惊阑在静静等待她后面的话。 “我方才见过扶疏公子。” 心中一紧,他的心思在这一瞬里百转千回。 “还见着了一个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一章 拥抱 云岫认为这个人很重要。 能与析墨并肩行走,而且还当面调笑析墨,自然是关系不差。 她竭力将她的所见所感事无巨细地描述给叶惊阑。 叶惊阑紧蹙着眉。 雨过天青色长衫? 自带三分邪气的笑? 教书先生? 同析墨交好? 种种线索摆得一清二楚,但思考方向仍然不够清晰。 放眼朝野,文武百官都在女帝的雷霆手段控制之下,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当一只鸵鸟,不会起了和析墨勾勾搭搭的心思。 藩王处有布下的眼线,一旦他们因私事离开封地就会被女帝所知悉,几个异姓王有苦说不出。 女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们……除了依旧暴虐成性,被勒令在山南修身养性的元六,以及嫁给大司徒嫡子的元十三,剩下的几个都折腾不出什么波澜了,就像现在还口齿不清的元四,她还能做什么呢? 说起来,最有可能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人。 毕竟析墨不会和无名小卒交谈甚欢,确定身份不会太差,就只有那么几个选择了。 一是景安王世子——纳兰千湛。 他是纳兰千凛的大哥,叶惊阑认为这个猜想可信度不高,虽然他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面,未曾有过真正的交集,但据他所知,那人正为云轻营的躁动不安而愁到抓狂,大抵上是抽不出身来扬城和析墨相见欢,就算想来,也得先问过云轻营同意与否。 二是蒙歌最怕的人,因偷了他家叫春的猫儿被一路追到青宁城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暴揍的那一位——绪风。 此人被誉为天下第一神捕,号称世间没有他捉不住的贼。不论是自夸还是他人赞赏,叶惊阑都不以为意,毕竟这个“贼”的定义范围里不包括某一个人。根据盛京传来的情报,绪风最近在江枫城,他要敢在扬城和析墨谈别家的姑娘被吓傻了,明日各个大臣府邸肯定都会丢贵重物品。为了保护众位股肱之臣私有财产不被贼惦记着,他只得乖乖去追那个妙手空空。想必他这时候正乘着筏子顺着金银江的水流而下,只为了逮住某只能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的妖精。 三是正在沙城练兵的大将军——薛漓沨。 他……叶惊阑想到这里,无法做出判断。这人一向和他不对盘,给他安了个“男宠”的高帽子。摸不透的人自然也说不准。 四是修身养性了二十多年还没改过来的元六——元清涧。 一想起他,叶惊阑快要绷不住笑意。 堂堂皇子除了舞刀弄棒之外一无所长,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教书先生?他就快大字都不识一个了,教哪门子书,教人如何画刀枪棍棒的招式倒有可能。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我知晓了。”叶惊阑站定,望着方正的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城主府”,都到家了啊,“云岫。” “嗯?”她也望着府门。 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带着一种虔诚的膜拜之感,像忠实的信徒向着拈花的佛陀,像大漠穿行的旅客贪恋绿洲,像风掠过镜湖一往无前地奔向函胥山,像自九重天上飘飘洒洒纷飞落下的雪,毫无顾忌地投入雾隐湖,缱绻而深情,忘我的温存。 “你可信我?” 这句话似僧侣的晨钟暮鼓被敲响,震飞了栖鸟,唤醒了日月,悠远地扩散开去,久久盘桓在听者心中。 信他与不信他,又有什么区别? 云岫没有像敷衍樱之一般随意抉择一个答案去回应叶惊阑。 她在审慎地考虑。 “云岫。”低沉的轻唤,他的声音一向是悦耳的,不管是扮作叶知芜之时的清音还是他此刻略带沙哑的嗓音,每一次启口,都令人愉悦。 尽管他总是与她说些不大称心的话。 “你到底作何想,若要是想要去找析墨的话,我也不拦着你。” 方才云岫没有和他提及析墨甫一照面便攻击她。 云岫摇摇头,试着推开他。 手掌刚一触及他的胸膛。 强有力的心跳。 她忽然收回手。 “你先撒手可好?” “你先回答我可好?” 两人都是同样的倔,互不相让,不知“让步”二字如何写。 “我……”云岫咬咬唇,她总是猜不透叶惊阑的心思,他像是从不考量之后会生的事,一心向她靠近。 “应是相信你的吧。” “那就好。” 他的长叹气惹得云岫皱了皱眉。 叶惊阑向来都是有着指点江山的自信,为何这时他这般愁眉不展…… “你是在担心明日去云殊城?”云岫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事之外令他愁的事。 她已然忘却自己还被圈在怀中,那人刚好埋在她的颈窝。 他启口之前呼出的热气带起丝丝酥痒。 “并不是。” 云岫压住笑意,问道:“那你为了什么而叹息?” “我在惋惜这么好的姑娘没能嫁入叶家。” “……” 早知便不用担心他了,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就该让他自生自灭。 滥好心,果然是极度错误的做法。 只听得他捂嘴笑起,“你脸红了。” 本来只能感觉到脸庞的温热,他这一说之后,耳根子都在烫。 云岫猛地将他推开。 涨红了脸怒道:“不知羞!” “此言差矣,我若是不知,我怎会现你脸红了?” “……” 他的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他知道别人的羞也作数。 蒙歌笑岔了气,一不小心从府门外的高树上跌下。 砰地一声。 是**与大地的亲密接触,顿时腾起一片尘灰。 蒙歌一手扶着腰,一手捂住嘴,他的腰因为剧烈地颤抖隐隐作痛,捂嘴是怕笑声太大惹了某人的不快。 “歌儿……”叶惊阑阴恻恻地唤着。 这种酷似喜乐街上那个最漂亮的老板娘的呼唤,如果没有带着冷笑的意味,蒙歌还是愿意接受的。 他只觉身子突然就不颤了,腰还在疼。 嘴角上扬到一个弧度突然就凝固了。 从屋顶上疾奔而来的满头小辫子的姑娘拽起他的衣襟,将他速速带离现场。 “我倒觉得蒙络像姐姐一些。”云岫浅笑着说道。 析墨说蒙歌和蒙络两兄妹遇到叶惊阑是福气,云岫觉着他的话是对的,他们俩相依为命,看起来常常捅娄子,又互相帮着解决和收拾。叶惊阑应该也是个不计较的人吧,不然不会放纵他们两个这般玩闹,而且他大概是帮着两个玩心过重的人兜着烂摊子的人。 皇都居,大不易。 蒙家兄妹俩铁定惹了不少事。 叶惊阑在后面为他们买单更是辛苦。 她不自觉地脱口便出:“想来他们两人时常让你头疼吧。” “还好。”叶惊阑望着如拖拽死狗一般的蒙络在房顶上跳跃,蒙歌直不起腰身只能任由她拉扯,“我自出生就没见过父母。年纪稍大些了,回过一次家,叔伯不识得我,亲生爹娘压根就不知道有我这个孩子……” “天下间竟然有父母凉薄如斯!”云岫愤慨道,叶惊阑这类天之骄子,难道不应该被家中父母捧着长大? “怪不得他们。我这一生仅见过他们一次。” 与子女无端分隔,怎会有这样狠心之人。 叶惊阑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会有这么薄情寡义的人,连子女都不顾。可惜,这是天命,他们除了顺应天命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我只不过是他们献给神的贡品,怎能奢求他们给予我半分温情?” “既然都作为牺牲了,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因为我后来就达不到神的要求了,他直接将我抛弃。” “他?”这么看来,神是一个具象,可触及的具象。 叶惊阑却道:“方才说错了,是贼老天,贼老天瞧不上我了,我就离开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回家中?”或许当时回到家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呢? 叶惊阑挑高一边眉,反问道:“你似乎对我的过往很感兴趣?” “我只不过在想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才貌无双之人。” “恰恰相反,我是因了无才被神所遗弃的。” “实在想不到。”云岫无奈地说道,如若他是无才之人,那么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连无才都达不到。 叶惊阑敛起笑意,严肃地说:“世人皆知我出身贫寒、起于微末,殊不知我是家族弃子,被女王陛下捡回去的阿猫阿狗。” 这又是一段前尘旧事,云岫不想往深处探究,刨根问底无异于揭伤疤,将他人的苦痛之处当做谈资,是极不好的事。 云岫抿唇不言。 叶惊阑自顾自地说道:“我曾回去找寻过,不巧地现所有亲人都去往生之道了。而无依无靠的草根叶惊阑在世人眼中就等同于靠脸吃饭、谋官。幸得女帝垂怜,我才能有机会站在你眼前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叶大人……” “是我多言了。” 他感到心尖子都在颤。 她…… 居然会主动拥抱他。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何时能恢复。” 在额间落下一吻。 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待你恢复记忆之时,望你还是信我的。” “到时候说不准我会记得你曾经骗过我。”云岫故意打着哈哈,企图将刚才的情不自禁给糊弄过去。 也许是内力乱窜,经脉不通,恰好走到了臂膀处,只能靠抬起和弯曲才能疏通脉络。 云岫对这个自欺欺人的解释挺满意的。 叶惊阑见她撒开了手,清了清喉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骗过她吗?约摸是骗过的吧。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惊阑别过脸,吐舌做了一个鬼脸。 云岫脸红如新嫁娘的盖头,自然是看不见平日里高冷正经的叶大人似孩童般的搞怪。 “你明日还要去云殊城,早些歇息吧。”转移话题一直都是欲盖弥彰的好办法。 叶惊阑这种在官场上沉浮的老油子怎会不懂,他点头称是,以免她被激怒了再来一次必杀之招,实在是招架不住。 云岫叩着城主府的门。 金不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拉长音调询问道:“谁啊……” “叶惊阑。” 云岫心想着,主子怪,随从也怪。 这是一件无解的事。 没人能为她解释他们一众癖性都奇怪,但又有相似。 “明日出城的事宜可是安排好了?” “请大人放一百个心,我办事,你请好嘞!”金不换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越是这样肯定,叶惊阑就越是心上毛毛的,他的随从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不靠谱。 细细思虑片刻,说道:“你去将蒙络找来,让她仔细检查下是否还有什么不完备的地方。” “得嘞!” 云岫认为在金不换身上有一股店小二的气息,就差甩一条汗巾大喝一声:客官你这边请! 金不换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问道:“大人,未来夫人不和你一道去吗?” “未来夫人?”云岫诧异,叶惊阑还有未过门的妻子? “……”叶惊阑眼风阵阵,示意金不换速速离开。 金不换是个死脑筋,不懂暗示是什么意思,他嘟嘟囔囔地回答着:“可不就是你吗,我想着若你要随大人一同前往云殊城我便将马车换成个大一些的,好让你们一路上卿卿我我,小曲儿那么一唱啊,小手儿那么一拉,情哥哥情妹妹就该配成对……” 叶惊阑感觉自己的抽了,这人还是没有看懂,更没有识趣的闭上那张臭嘴。 云岫的眼神仿若剜肉,割在他身上生疼。 “我……”叶惊阑倒是想辩解一番。 又被金不换抢了先,“大人你怎么了?眼睛进了沙子?喉咙也不舒服?你可以让夫人给你吹吹眼睛,再熬一碗甜汤润润嗓子,千万别亏待自己。” 叶惊阑恨不得撕烂他这张跟着蒙歌学坏了的嘴。 他心情愉快地蒙络的住处走去。 留下两人相视一笑。 “叶大人。” “云姑娘。” 他硬接了九成功力的“无尘”一招,再是接二连三的小招数。 “挨千刀的金不换。”他暗骂道。 没人知晓他有骂过谁。 蒙络正对着马车愁。 “大人,你差一点就魂归西天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二章 享年廿五 从马车里的软垫上捏起一枚尖上绿莹莹的细针。 金不换两眼凝在针尖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不会是淬了毒的那啥吧?” 这人的脑子偶尔会比常人慢半拍。 他方才起了一点兴致,想试试大人坐在车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惊魂未定只能摸着胸口顺气,庆幸自己没有坐正,这要是插进臀里,后果不敢想。 说不准今儿个就把小命给交待在这了。 蒙络哀嚎之后直挺挺地坐到地面。 这些失败的机关都是她在等叶惊阑归城时的无聊之作,没有一个能管控得当,或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不知被谁拿出来用在了金不换给叶惊阑准备的马车上。 万幸,她的主子不是元家某个一步登天的帝王,否则十个脑袋都不够给那人砍的。 蒙歌撅起屁股摸着车轱辘,手上触感极好,光滑到连凹痕都没有的轮子,若是马夫扬鞭狂奔,在某一处淌着水迹的湿滑地上拐个弯,车舆毫不意外地脱节。 再一深想,从扬城通向云殊城的路并不好走。 官道不似凌城与扬城之间那种可纵情跑马的大道,曲折颠簸之路能将赶路的马匹折损在半道上。 并且云殊城之所以被称为云殊,不是意指那里的云朵和别地不同,而是因了它以天堑分隔,飞鸟难渡。连漂浮的云都有可能送命,可想而知能一路平顺地抵达云殊城城中究竟有多难。 车马快的话,两三日便可到达关口,然后只得弃车马步行。 跨一道摇摇欲坠的铁索桥,桥下翻着白沫儿的急流。 而后与万丈深渊同行,过贴山栈道,偶有几处立着矮栏杆,大多都只能紧贴着山壁前行。 蒙歌从金不换那得知自己不能随大人一道前往云殊城,还生了那么一小会儿闷气。 竟然只带金不换! 无情地抛弃哥哥? 转念想想,其实这样也好,可以在城主府里睡大觉,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把屁股点着了还没人管束。 如果没有再度检查这件事儿…… 待金不换和大人一起出城,在本就不平坦的路上被大石子硌着了车轮子,车身抖动,从坐垫里伸出一根针,精准地戳进了大人尊贵的臀部,针上所淬的剧毒迅速扩散——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或者是这样的,金不换扬鞭,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儿,骏马撒开蹄子往前奔,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大回旋,车舆被抛进了某处悬崖——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再或者是这样的,金不换和大人躲过了车上各种各样的小机关,道上却有人埋伏着,当拦下车马之时,车舆自成一块铁桶,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边的匪徒用刀将铁桶插成一个变形刺猬,也许铁桶中的人还会出临死前的悲号——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还有个可能,躲过了所有机关,也躲过了他人追杀,想要横过天堑,桥的那一头有人以削铁如泥的宝刀斩断铁索,大人和金不换双双落进滚滚江水中——叶惊阑卒,享年廿五。 当然,哥哥很好心地想出了第五种可能,栈道上踩空了,掉进骨头渣都捡不到的深谷了,可喜可贺。 善良的哥哥,会在每一年的这一天为大人上一炷香的…… 蒙络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瞧这贼兮兮的笑容,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蒙歌又在胡思乱想了,想的必然是叶惊阑的一百种死法。 作为叶大人最为忠心耿耿但无良的护卫队队长,当然希望多智近妖且身手不凡的无良主子死上一死啦。 蒙络板着脸,拧上蒙歌的耳朵,“你又在想什么?” 蒙歌呼痛,拍掉她的手,“我能想什么?不就是担心大人这一路上的安危吗?” “是吗?”蒙络的大脸贴近蒙歌,直勾勾地看进蒙歌的眼中,“难道你不是在想大人如何不优雅地死在半路上吗?”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哥哥爱惨了大人,怎会有如此罪恶的想法,荒唐!莫名其妙!”蒙歌的不苟言笑看上去真像那么一回事。 金不换不愿意留给蒙歌一丝丝情面,早上的“小娘子”之仇还未报,哪能这么轻松愉悦地放过“仇敌”,他嗤笑道:“你最擅长的不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 “……”好一个一针见血的点评,蒙络想要为他鼓掌,然而作为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的妹妹,她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悄悄地为金不换喝彩。 蒙歌满脸不屑地说道:“你这是嫉妒,你见不惯我对大人掏心掏肺,恶意构陷我,妄图取代我的位置对‘四象’号施令。我对大人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为鉴。岂是你这样随口说说便能撼动的?纵使函胥山压于我头顶,逼我放弃对大人的忠诚,我要是皱一下眉,名字倒着写!如若有人把我倒吊在镜湖上,要我选择离开大人还是活命,我宁可想尽办法断了脚上的绳索,一个猛子扎进镜湖里,由得那些孤魂野鬼吞噬我,绝不会为了保全自我而选择放弃大人。” 金不换“啧啧”两声,忙说道:“忠肝义胆?那你能把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收一收,咱还没去云殊城呢,你怎就先惦记上了?” “我倒觉着金不换说得极对。” 适才他们都在忘我的斗嘴中,竟没有一人现叶惊阑是什么时候来院子里的。 蒙络猛然抬头,惊喜地叫喊出声:“大人!” 蒙歌欲言又止,怎么就被逮个正着,吹牛一不小心便吹大了,恰好就赶上牛皮被吹到遮天蔽日的时候“砰”地炸开了。 金不换面有得色,这次是他赢了,能赢过蒙歌这张臭嘴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尽管是叶惊阑帮他压住了蒙歌。 叶惊阑稍稍矮身,抚上了车辕。 有划痕。 有心人绕着车辕划了两道极深的印子。 他微眯起眼,唇角有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这般粗糙简陋的小动作,有意思。 看来去云殊城的路途上不会太无趣。 肯定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等着他。 “叶大人,”云岫小心翼翼地从金不换手中接过淬毒的针,“预祝你此行一帆风顺。” “半路失踪可能更为符合姑娘的心意。” “莫须有的事。”云岫拂袖,往她的小院走去。 只听得蒙歌和金不换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解,叶惊阑不时回两句,却听不清内容是什么。 也罢,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事不关己只能抱以无所谓的态度。 管他是死是活。 管他功名利禄,是非成败。 管他指点江山,意气风。 管他金戈铁马,兵临城下。 管他山河来朝,翻手云覆手雨。 都…… 无关紧要。 走到小院外,一枝蔷薇探出了院墙。 前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云岫飞身而起,蹬在墙上,伸手一探便攫取了这一朵正欲舒展瓣朵儿的花。 轻嗅。 若有似无的芬芳。 她推开院门。 放眼整个院子,一片荒凉。 除了墙角被遗忘的蔷薇还在拼命地往上攀,使尽浑身解数来争残败的春。 她顺手将手中的花插入泥土。 终究还是要还归于大地。 抬头望月,云朵聚集,遮掩了蒙着轻纱的白玉盘。 不合时宜的腹鸣。 她摸上平坦的小腹。 今夜还未进食。 都怪叶惊阑。 樱之被安顿在蒙络的院子里,两个小姑娘互相有个照应,云岫倒是不担心。 她摸去这个院子里单独的小厨房。 火折子一划,点亮了一盏昏黄的灯。 做饭有何难? 可一想到在船上熬的汤,暗自叹息。说到底,世上的事大多都是百日之功,她多花些功夫练上几日大概就能成了? 天赋或许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这是后话。 且来看看妄想做大厨的云岫,有样学样地揭了米缸,翻找了小柜,打定主意做一次烙饼。 叶惊阑在无名岛上给她做的烙饼至今不愿忘怀,她不得不承认叶惊阑在厨艺方面胜过她太多,像一滴水与大海的强烈对比。 白花花的面粉倒进大木盆,凭借记忆中红楼给她做的示范,云岫往里掺了水。 水过多,面粉不能成团。 她又往木盆中倒了面粉。 再度往里加水。 周而复始,还是没能有一次达到进行下一步的条件。 好不容易达标,却装满了整个盆儿。 坐在墙上的他刚好可以看见在小厨里忙碌的云岫,她挽起衣袖揉着面,时不时擦一下汗,连鼻尖上也有白粉子。 “孟章。”叶惊阑仿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下一瞬,像是撕裂了黑暗,从没有光亮透出的裂口里走出来一个人。 “主上。”落在墙上的是一个瘦精精的汉子,背着一把与自己身材不相称的大刀,好似这把大刀随时都会压垮他一般。 叶府护卫除了那些为达到所谓的官员配置要求而招来的那一溜儿傻的只知道站岗巡逻的人之外,能用的也就只有“四象”和蒙歌了。蒙歌自然不用多说了,四象分别是孟章、执名、监兵、陵光。 孟章是随着假的叶惊阑来到扬城的。 另外三人留在盛京各司其职。 “你觉着我有必要帮忙吗?”叶惊阑指着将小厨房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儿问道。 孟章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叶惊阑将他召来是为了问这种事。 不知是夜里急而凉的风吹得他受不住还是刀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语气有些颤巍巍,“私以为……” 叶惊阑以手支头,静待孟章的回答。 “私以为主上没必要做这些无趣之事!”掷地有声的答复。 “那你觉着怎样才算有趣。”叶惊阑并没有恼怒,他一向认为这四人比蒙歌更为靠谱。 “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是为了一名女子止步不前。” “嗯……”叶惊阑蹙眉而思,“你总是对的。” “还望主上见谅,万不可忘记我们四人存在的意义。” “陵光那里有什么消息?”叶惊阑忽而正色道。 孟章思虑一阵后低声答着:“盛京大体上一切如常。近日陛下召见了长公主,两人在御书房交谈了约摸半个时辰,长公主神色凄然,跌跌撞撞地从御书房跑出,而后闭门三日拒不见客。” “元十三从来都是个软柿子,女帝心烦时就喜欢拿捏着她。” “卿萝大人出京是为了将你带回,在此之前立下了军令状。” “她倒是铁了心了,我还未曾想过归京。我只知晓她的目的,却不知她在女帝那里立了军令状,如此一来,我倒更想逃了。”叶惊阑摸出了一壶酒,对着酒壶嘴儿喝一口,“卿萝会不会自刎于朝元宫?” 孟章面色不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这种抗旨杀头的大罪,从叶惊阑嘴里说出就像是今日要吃一碟小菜般轻松。 “霁王离开了山南。” “原来是他。”叶惊阑轻笑一声,先帝在时赐封号很是巧妙,给了元六一个“霁”字,美名其曰雨后初晴,风平浪静,实则是取自“怒气消散”之意。 雨过天青色长衫? 教书先生? 妙极。 论谁都想不到是他。 “无别事了?” 孟章眼神闪躲,他犹豫了半晌,在叶惊阑灼灼目光下始得脱口说出:“司空大人又在盛京为主上觅寻大家闺秀……” “季延当真是个事多的。” 孟章又补充道:“这回说的是盛京第一绣娘宁瑟瑟的闺中密友,吏部尚书的独女——纳兰千汐。” 酒未入喉,反倒喷出。 “老不死的。”叶惊阑低声骂道。 又是纳兰家。 刚巧,吏部尚书纳兰无泯是景安王纳兰无心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独女是纳兰千凛的堂妹。 “陛下也看好这门亲事。” “……” 似一个解不开的谶言,命运安排他要与纳兰家纠缠不清。 不管女帝的态度是真是假,她定是不会完全拂了大司空的面子,毕竟当时扶她上位的其中一只手长在季延身上。 “云殊城天堑无涯,我愿随主上一同前去。” “待我真去云殊之时,我自会带你一道。” “喏。” 像来时一样,汉子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叶惊阑跳进了云岫的院子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三章 离她三尺远 孟章的话,叶惊阑听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不能和没感情的杀人工具交流。 他能想象到蒙歌将来娶妻生子过上了平淡的小日子是何等的惬意自如,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预想到孟章爱上女子是怎样的情形。 忠言逆耳啊…… 可是,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游戏人间? 他踩碎了一地湿润的月光。 无意的穿堂风,掠过花枝,带起叶子似波浪晃动。 他缓缓地走向厨房。 云岫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一分,她在专心地揉面。 她觉得手下这团面好难揉圆捏扁。 像极了叶惊阑。 这人着实不好拿捏。 她腕上使了三分力道,打在面团上。 这里是他左脸。 两指一戳,感受插进他眼眶里剜出。 再一扇,既然左边都有了,那右边要对称。 叶惊阑站在门外,忽觉两颊疼痛,眼睛眨巴眨巴,幸好还在它该在的地方。 云岫蓦地侧头。 脸上表情放缓,没刚才那么严肃紧绷了。 “作甚?” 叶惊阑瞧着她一手托举着面团,另一只手的手指还插在里边,迟迟未答话。 云岫好像意识到了有些不妥,干笑两声,用双手将面团重新搓成表面光滑的一团。 “叶大人夜间来访,有何贵干?” “饿了。” “与我何干?”云岫挑挑眉,手上动作未停。 叶惊阑却道:“若不是陪你去四方长亭及赏花会上转悠了一大圈,我怎会到此时还空着肚子?” 云岫刚想脱口而出一句“不知羞耻”,但一想到叶惊阑在府门前对她说的话,硬生生地将这句抵达齿缝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还不曾听闻过叶大人这般不守规矩,夜里私自翻越未嫁女子的墙,腆着脸来求吃食。”这里的民风开放,可这样近乎耍流氓的行径是不被允许的。 叶惊阑仿佛已经提前预知了她要说的话,不假思索地答道:“云姑娘这话就错了,在无名岛上之时……” 云岫打断他的话,将木盆往一旁重重一放,说道:“我已说过多次,我并不计较这事,你无须负责。盛京城里那么多个好姑娘为你独守空闺,你怎得没为她们负责?” “她们不会在我眼前光脚踩水。” “……”云岫一时语塞,这事确实是她欠缺考量了,没有顾及到他在一旁晒夕阳,至于为何是晒夕阳,叶惊阑回答的是只有在日月交汇之时才能更好的吸收天地灵气。 “我也不会看。”他对云岫眨眨眼,洗净双手后就着大木盆接下了云岫的活,“还有一事,你收了我的木簪子,便与我有了夫妻名分。因故,我来见见我的未婚妻,无人敢多言。” “……”云岫抬手便要拔下,早知叶惊阑就没可能安好心,她也不是贪图财物之人,再说了,这支像随意从树根上截下来的短节有什么可图的?能变金银还是能换城池?若非那时候路人聚拢开始起哄,她就不会匆忙逃离忘了归还于他。 “我现下还给你,今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各不相欠。”她的手捏住了木簪的一头。 叶惊阑满手都沾着白腻的面粉,他用手背轻触云岫手肘,“别摘,它已经是你的了。” “我如飘蓬,随处可栖,任十丈软红颠倒,与之翻滚沉浮,比之蝼蚁还卑微。何德何能收受叶大人如此大礼。”什么夫妻名分,什么未婚妻,她通通不想要。 他的眸色一黯,沉声道:“我既赠予你,你还是收着吧,日后或许有用处。你就当我是蒙歌,舌上可跑马,一启口必胡说。” “我只想知晓一件事。”云岫敛起笑意,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总喜欢避开他的眼睛,是害怕自己沦陷其中,难以自拔,“叶大人何苦。” 女帝垂爱已是许多人修了数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哪怕他不愿做王夫,想来心系天下、怜爱子民的陛下明面上不会过多干涉,他可择任一良木而栖,比之同她蹉跎时光来得更好。 她不能确定自己何时能恢复记忆,就算恢复了又能如何,这么久了,无有一人寻过她,她仰仗叶惊阑才避免再次入狱,仔细想想,她的过往大概不会是什么风光无限好。 如今的她,往前一步,是环伺的踩狼虎豹,连行走在大道上都会有人偷袭。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深不可测,跌入名叫过往的漩涡,还有脱身的机会吗? 一念极乐世界,一念无间地狱,她在中间,在这万般皆苦的人世间。舜若心法最高境界为无明。摒弃所有杂念,净其心,方能净其一切。然而贪、嗔、痴样样未弃,做不得那潜心修习的苦行僧,更成不了百欲俱无的证道人。 她从不相信偶然,世间没有所谓的巧合,只有处心积虑在拐角处等待你的人。 叶惊阑为了什么? 她扪及心脏跳动的地方,自问过无数次,他,究竟为了什么。 “云岫。”他手掌覆着的是接近完美的面团,不需要再折腾了,“你对此事的执念过重。这世上生的桩桩件件事儿不会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我知晓你对于未知的恐惧,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像一个初生的婴孩,茫然却好奇。你的担忧,我全数知悉。无非是怕我太过于靠近,最后你因我堕入阿鼻地狱。” “你刚在府门外可是应了我,你会相信我。我想把我所知的人、事、物都说与你听,然而你都懵懂无解。在凌城分别之时,你也答应过我,不会轻易忘了我。”叶惊阑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画了一个叉,表明这是说给云岫听的,在老天爷眼皮子下面撒谎是大不敬,“你不但是把我忘的一干二净,还以这种防备姿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如果你不整天将我和你的未来夫人混作一谈,我自然不会这么提防着。”云岫冷笑道,叶惊阑不是街边摆摊的卖货郎,不会目光短浅到看了一眼不该看的东西便搭上一生,这人可精着呢。 他叹口气,思虑半晌后才悠悠开了口:“你失了过往记忆,自是记不得我,你赠我的匕首我还贴身带着,时刻警醒自己是有家室之人。” 再次洗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云岫认真打量着,在船上的时候他曾用作杀鱼。那时,她只觉有些熟悉,竟没想过这是属于她的。 定情信物? 用作杀鱼? 还使得挺顺溜。 心中一阵恶寒。 难怪他给的木簪很是寒碜,自己给出手的东西好像也不怎么样。 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叶惊阑估量着云岫对他的说法已是半信半疑了,他把匕首收回怀中,这可是她入狱之前被搜出来的物事,在他接手案子后就从城主处讨来了,此时拿来唬她看起来还不错。 他继续说道:“你不信我,合情合理。你要与我解除婚约,我只得点头同意。念及你现在的状况,我还是愿照顾你,直至你恢复记忆,到时你再来同我告别。这般可好?” 情深义重?云岫惋惜着这时候没有写话本子的先生在旁边记录,这是多么传奇的故事。 “我对你提到的事一概不清,你说黑便是黑,说白即是白,我无从求证,只能由得你讲。”云岫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连篇鬼话。 她深知,物似主人形这个道理。有一个颠倒是非黑白的蒙歌当忠仆,作为主子的他铁定逃不脱这个规律。 他的话里究竟掺杂了多少水分,她还不能断定。 “你大可当我是睁眼说瞎话。”叶惊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任君取舍。 云岫狐疑地审视了他许久,还是选择暂且认为他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我姑且信了你,但你不能以我未来夫君自居,日常交往自觉离我三尺远,待我恢复后,我会离开。”云岫把话挑明了说,忽感浑身轻松,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这人时不时地造出一些事来,令人烦扰,“在我离开之前……” “饭,你做,我吃。” 顿悟天赋决定起始高度的云岫放弃了在厨艺上的精进。 叶惊阑不怒反笑,“只要不是床,我睡,你看,就行。” “我睡,你看。”云岫反驳道。 “成,你睡,我看。” 好像哪里有不对? 被摆了一道的事实**裸地砸到眼前。 “张口便来的胡诌之言!”云岫怒斥,她后悔方才没补上一句不得以任何言语、肢体动作调戏她。 “你可知你曾经醉酒后做过什么事儿?”切成块的面团里加了馅儿,团成一小团后再承受他的掌力,饼儿初具形态。 “不知。” “用一只手指挑起我下巴,凑到我眼前告诉我,我没有叶惊阑美。”他按照约定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扬起笑,“我认为你才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开山鼻祖,你好好看看,我与叶惊阑孰美?” 完全没印象,云岫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叶惊阑见她不语,又说:“我还忘了知会你,你第一次醉酒,也就是我们初次见面,你的手指差一点就戳到我脸上了,还喃喃着‘你来了’。如果酒品即人品的话,我相信云姑娘根本没有令人信服的人品。” “我有无人品与你有何干系?” “你无人品,我也无人品,凑一块刚刚好。”叶惊阑将饼儿丢入热好的油锅里。 和叶惊阑探讨这些无聊的问题会折寿! 这是她摸准了的道理,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金黄酥脆的一块饼儿起了锅,云岫伸手想夺了盘中新鲜的大饼,竟被叶惊阑虚虚的一挡。 “烫得你满口起水泡,手上的皮都和这饼儿表面一样,到时候你不仅无品,还无貌。” “……” 他用小木铲在锅中翻着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见到的那个人我大抵上确定了,是霁王元清涧。” “是他?” “这几日樱之交由蒙络负责,你安心待在我身边便可。” “到云殊城的路可不好走,我的小命虽不值钱,但没人嫌命长,我不和你去送死。”云岫断然拒绝。 谁都不能保证她能活着从云殊城走出来,并且还有许多疑问未能得到解答,她不想无端丢了性命。 叶惊阑手中木铲一掀,又一块饼子稳稳落入盘子里。 伴着“滋滋”响的滚油,叶惊阑不慌不忙地说着:“我暂时不会去云殊城。你想和我生不同衾,死而同穴,百年之内,应该是只能在梦中出现的景。” 听惯了他三句不忘她的调笑,云岫越不在意了,“为了麻痹敌人?” “当然,死上一死这件事还是交予脑子里都挤满了某种希冀的人吧。”叶惊阑没有忘记捏一小撮芝麻粒洒在饼子上。 在某处以天为被,以瓦为床的蒙歌打了个喷嚏,他迷糊地睁着眼望月,谁在想哥哥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倒佩服你手下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还把重要之事交由他们去办。” “奇怪我认同,没有一个是不奇怪的。但不靠谱的,就是你见着的这些。” 云岫脑海里浮现三个人的音容面貌。 着实不靠谱。 “叶大人眼光独到,我自愧弗如。” “是吗?”叶惊阑将晾凉了的饼儿递到她手边,“你该不会在心中骂我是个奇怪且不靠谱的人吧?” “不敢不敢。”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给她提供衣食的叶大人得好生供着。 叶惊阑没有碰那些烙饼。 他负手望着天边孤月。 …… 今夜。 有的人灯下铺开一页如雪素纸,执铜勺往翠玉砚台里添清水。墨锭轻移。思考该如何以最简洁明了的话阐述他的斑斑劣迹。 有的人坐在四方长亭石凳上,香茗已冷,未动分毫。笛声幽远凄然。心随境转是凡夫,境随心转是圣贤,他惭愧地望着茶杯,眼下他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尴尬至极。在她和自己分别的日子里,始得明悟,迟了,迟了,总是老得太快,聪明得太迟,如同桌上茶盏里的茶水,突然变作了无味的白水,尝到才懂得。 有的人放下帐钩,卷起薄被,春残夏至,夜风极寒。帐中有娇儿嗔笑,把臂问君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四章 他的陪葬品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今夜晚来风急,四方长亭里有意无意的穿堂风吹得他的衣袂飘飘。 手边是一杯冰凉的茶水。 析墨执一枚棋子落在无人对弈的棋盘上。 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是在凌城时不曾有过的。 已成废墟的明月楼,再无人烟的刘府大院,埋了大龙虾干瘪尸体的城西后山,求得答案的客来客栈…… 每一处,他都在前些日子重新走过。 在明月楼遗址边上盘坐了一整天,无数次设想当夜是如何的情形,竟然能让名震北地的花楼一夜之间倾覆,以及想象她是怎样凭借智慧冷静地脱身。 刘府上下百余口人的尸首都被丢到了乱葬岗,官府嫌晦气,以低价将这个不知触了什么霉头的宅子处理给了一个女人。刚巧,他还与那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个一疆三城最能止小儿夜哭的女人——写烟。人人都在传这女杀神杀红了眼,杀昏了头,妄想用满手血腥镇住惨死的亡魂。析墨听闻后但笑不语,毕竟对写烟来说,既然生前杀的了你,死后自然也能让你再死得更透些。 神神鬼鬼,不过是凡夫俗子编出的饭后消遣,唯人可自迷。所谓信仰,从来都不能将虔诚信徒解救出苦难。佛陀无法渡世人,万般皆苦,只得以己渡自身。那,谁能渡她? 至于行到后山,只是想站在风口处,感受匍匐在脚下的浊世,因了季节更迭,入春的凌城一扫之前因了贴近北疆的肃杀之气,连山风都卷了微甜的水汽,拂在脸上,他还思考了好一阵风里的薄露是来自哪一朵花。 可惜在他想明白后,蓦然转身,这次没有烤火的她。 客来客栈里,化名为“栈渡”的叶惊阑做了那道酱汁蒸鱼,他不得不承认,叶惊阑的灶上之功非常人可及。温润如珠的古琴音伴着烟雨朦胧的唱腔,想来,她这辈子是不会学成了,不如让他做那唱曲人,温一壶清酒,叙二三往事,静看草木凋零,万象更新,在片刻不分离中看过星垂时的荒野,日暮时的天涯。 抚上笛身,他作的一首小曲还未来得及与她分享一二。 从遇见云岫的那一刻,析墨便不是扶疏了。 可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做回扶疏。 如若当时她应了,结局会否就不一样了? 他好像忽然尝到了后悔是什么滋味。 那种舌尖带苦,随着唾沫吞咽时在喉咙里徘徊许久,迟迟未落,再至心口,藏进了心窝处。 析墨并不敢说他违背了本心,实际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是选择了其中之一,放弃了处在另一端的云岫。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成全,成全了自己,还有……他身上所承载的希望。 他左手拈起黑子,放于棋盘边缘处,和其他落子处隔了很远。 以物喻人,这一颗孤单的黑子像不像是落寞的自己? 离她远去的自己。 没有她任何音讯的自己。 扬城已到春残时,他很快便要离开了。 他一直不想割舍的,如渗进了血脉的情浓,在这一刻终于喷薄而出。 这天夜里,他一点也不能进入定境。 心潮澎湃难以遏制,他没有让想表达的情绪借由双眼的温热之水倾泻,他明白,泪裹了他这一生无法付之别人的深情在浑身血脉里奔流。 再落一枚白子时,他呢喃出声:“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风吹散了角落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相思无边无涯。 弦月一弯,疏星几粒。 他望月,月看人。 眼底月是天上月,心间人杳无音信,奈何情深缘浅,情深的是他,缘浅的似乎还是他。 唯一庆幸的是,芳心未交付之前,万事都有可能。 没有分出胜负的左右手博弈,他慢慢地拣起棋子,像是故意消磨时间,一枚一枚地收进竹篓子里。 收拾好石桌,他伏在桌上合上双眼。 晚风里夹着叹惋,无人知晓,更无人应。 半梦半醒之时,有一人走来,为他披上一件薄衣,他觉着自己是见到了云岫,他用最为纯粹的笑容回答了她的那一句轻语“近来可好?” 柔声道:“近来甚好,并无别事。” 除了,想你。 云岫。 …… 朝露落在每一片柔软的花瓣上。 晨光熹微。 析墨悠悠地醒转。 在暗昧的月色里迷蒙入睡,他曾以为真的有操心他着凉与否的人儿为他添衣,那人还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身周没有多余的物事,他自嘲地一笑,所有的悲欢皆成灰烬,任他走上这世间哪一条路,他都不能,与云岫同行。 可是,他望着曦光映衬的烂漫花海,还是渴盼着一个巧笑的姑娘从曲径的那一头走向他,而后他可以问上一句:你希望我是析墨,还是扶疏? 藏在暗处的一人攥着衣袍,将脸埋进去,汲取上边残留的味道,很浅,很淡,消散得极快。 她妒忌着,哪怕在他睡梦之间,他想着念着牵挂着的人还是她,还是她! 眼中划过一道狠厉的精光。 析墨摇摇晃晃地起身,没沾一滴酒,竟有些晕晕乎乎。 他得去城主府瞧瞧那位钦差大人,顺道讨来一杯远行平安酒。 不论是他,还是那人,喝着这杯酒定是不爽快。但他希望喝过之后,能在某日听到令他振奋的消息,弥补这一杯不够爽利的酒带来的不适。 抬手揉着太阳穴,他不禁怀疑有人给他下了药,使得他脑袋昏沉不已。 曲径通幽处,这永远是想象中的美好景象。 实际上…… 有人等在尽头多时,还是那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衫。 析墨远远地便瞧见了他身边只裹了一层轻纱的女子,桃色肚兜儿若隐若现。 这些娇儿以美好的身段为傲。 他不自觉地红了脸,别开眼。 “扶疏,你这说红脸就红脸的本事越那个什么来着?就是说人很厉害,很完美的词儿……”元清涧的手在女子腰间软肉上一搔。 “炉火纯青啊,大官人。”咯咯笑的风尘小娘子顺着元清涧的话茬搭上了话,“难道他就是扶疏公子?百闻不如一见,今儿可算是见着真人了,果然是风度翩翩,仙家风姿,奴家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就怕污了公子的眼,看这脸儿红的,我倒惭愧得紧呢。” 说罢,她当真左瞧右看寻找起地缝来。 地缝肯定是不会有的,她又挺直了腰身,玲珑曲线极为曼妙。 元清涧的大掌在她的背上游走。 这般动作之下,析墨的脸更显得比艳色的玫瑰还红上几分。 “非礼勿视。” “扶疏,我有些时候会怀疑你是个女人。”元清涧不喜欢顾及他人颜面,在他看来先顾着自己心情愉悦便可。 析墨听了这话没有觉着气恼,在元清涧之前已有人这么说过了,还摸了他的下巴…… “或许,我就是个女人假扮的。”析墨坦坦荡荡地答着,偶尔自我消遣一番可缓解郁结于心的苦闷。 元清涧将还在故作娇羞捂嘴偷笑的女子推向一旁,走到析墨跟前,捧起他的脸。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四目相对。 “既然这样,我还找什么小娇娘,找你便成了。”元清涧的手不安分地在析墨脸上掐了一把,他向来是便宜占尽,买肉还得让摊贩饶他一锅油的那一种人,“此间事了,你跟我回山南,做我的小娘子,保管你吃香喝辣,忘却尘世间烦恼。” “我细细想来,先帝在时,王爷就有三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日日夜夜守候着,空虚寂寞是他人的,霁王府里只有无尽的逍遥快活。当今圣上即位后,国丧刚了,王爷又纳了七八名美人儿,府中好不热闹,都开始学着宫中那套绿头牌的规矩,只为了更好地伺候王爷寝眠之事。热闹向来都是你们的,我偏好一处清静之地,恐怕不能遂了王爷的意。” 析墨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的脸从钳制得很紧的手里解脱了出来,他不是女人,就算是女人也不会想不开去了霁王府,怜香惜玉的如意郎君铁定是盼不来了,说不准还随时品到他的十八般武艺呼在身体各处的痛苦。 “那可不一样,你若要去了,你就是我的正房,霁王妃。” “多谢王爷美意,我心领了,待我来世真是个女儿身,再嫁你也不迟。” 元清涧仰天大笑,讥嘲道:“我这一生恶贯满盈,阿鼻地狱等着我去呢,如果有希望得以往生,我必定投的是畜生道。想必你到时不会和我一样成了牛马,怎会有机会嫁我。” “王爷未免太过于自知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啊!如若先帝还在,知悉王爷的识人之法,这江山社稷岂会给了别人,最后在山南做个无欲无求的教书先生就不会是王爷啊。” “你……” 元清涧没有想过析墨会直截了当地接了他的话,都不同他打一轮太极,最后委婉地折中互相赞美几句作罢。这人踩了他的痛处。 他曾以为析墨是个好相与的人,比起叶惊阑要温柔些,心胸开阔,逢人带笑。 完全没料到这人一点都不好拿捏,借力打力这一招他用得很是顺手。 元清涧觉着自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哽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膈应得慌。 “再不快些,赶不上叶大人的那一杯远行酒了。”析墨瞥一眼哆哆嗦嗦套外袍的女子,晨间寒湿,她只罩了一件纱衣,自然是会冷的。 “是极。”元清涧松了一口气,析墨主动岔开话题,他乐意接下这个话茬子,以免让自己太过难堪。 “大官人……”松松垮垮的外衣半露着香肩,她搭上元清涧的手臂,娇嗔着,“奴家还没能睡醒呢,就为了给大官人披衣御寒,一大早便忙碌不已……” 她想问问这个有权有财的大官人今晚还来她这里歇脚否。 元清涧的笑里带了三分阴毒,他慢慢地将字嚼清楚了,说道:“想来是本王昨晚未将你伺候得舒服。” “大官人可真好,还惦记着奴家感受如何。” 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元清涧的手背。 这样的撩拨…… 析墨只浅浅一笑。 下一瞬。 元清涧掌心里躺着的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胸口处的缺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元清涧的手与视线平齐,短暂的闭眼深呼吸。 头微侧,似听他人讲话。 “我听见风儿告诉我,你的感受还不错。” 瞪大了双眼倒在花丛中的无名女子,此生再没主动介绍自己姓名的时机,更不会回答她的真实感受。 元清涧伸出手,鲜红血珠子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下,润湿了还没能褪去晨间稀薄露水的青石板小路的苔藓。 一滴,两滴。 “扶疏,你说,女人的心,怎么都长得一样?” 析墨面色不改,淡淡地说道:“王爷的心,恐怕还是长的一样。” “我只当你在骂我像个娘们儿。”元清涧勾勾唇角,满脸阴险,“我想瞧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扶疏公子是否也有一颗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心。” “王爷若想看,大可以剜出来认真比对一番。”析墨展开手臂,坦然自若的神情里勾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衣袍无风自动。 他的身边乍然出现两道身影。 “千面郎君司马无恨。”元清涧一语道破半张脸挂了面具,头一半黑一般白的人是何方神圣,再细细分辨一阵,“无间修罗林长空。” “王爷身处朝堂竟知晓江湖上早已隐退的两人。”析墨故作讶异,实则意料之中,“霁王对我给钦差大人准备的临别赠礼有何见解?” “好极。”元清涧把手中血淋淋的东西往后一丢,他暗自掂量过了,幸好他没对析墨出手,否则现在四肢总要缺上一处的。 他舔舐了指上咸腥,同自己的血没什么分别。 那两人再度隐回了暗处。 析墨还是那般带着暖意的笑起,平而缓地说着:“我让下人备了上好的离人醉,应是送到叶大人处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连陪葬品都为他准备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五章 能饮一杯无? 今晨,天刚蒙蒙亮,叶惊阑便收到了无名之人送来的离人醉。 叶惊阑好酒,这是在盛京连三岁小童都知晓的事,甚至还被稍大一些的孩童编成了一首歌谣,踢毽子、跳皮筋、走街串巷都有传唱。 唱的是什么? 记不清了! 叶惊阑眯眼打量着圆桌上三坛压着红布沙包的酒,心旷神怡,哪还想得起盛京城里的小曲儿。 “好酒”二字,涵盖之意极为广泛,叶惊阑并非见着酒就走不动路的人,他所品之酒皆是上佳。 打他眼前过的酒,没千种,也有个上百种。 年节时从梨树下挖起的绫罗春,是他在盛京唯一的挂念,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酒不同,品酒之人心境不会年复一年如一,自然是不会再次尝到同样的味了。一年的绫罗春和三年的绫罗春终归是有少许差别的。常听人说,酒是越陈越好。这话对绫罗春这种酒来讲就是谬论。从树梢上开的第一朵梨花被未嫁女儿素净之手摘取,到年节时由同样干干净净的手从泥地里起出,一年未到,味儿却是最好。这酒,当真是怪。 塞上陈情酒,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塞上天暗云疏,黄沙卷地,草木难生,唯有暖身子的酒水与猎猎战旗,高亢行军之歌最为相配。喝的时候酣畅淋漓,喝过之后回味无穷,无法形容的滋味,只在年少之时有幸领教过,至今难忘。 江枫城的金玉露是绪风追的那个小妖精最喜欢的酒,其特点为醇香,小口抿时可尝出甘甜,适合三四个姑娘聚在一起谈谈风花雪月事,饮一小杯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玉露,岂不妙哉。 花朝城的啼绿酒…… 叶惊阑手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指横在下巴处。记得上次与他对饮的人曾猜测过为何叫啼绿,那人认为是取自“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这句诗,江南盛景,春意盎然,自然是啼绿。叶惊阑毫不留情地拆了那人的台,啼绿是元十三路过时命名的,因了一渔家女为生计奔波不知疲倦地在绿水上泛舟,撒网,捕鱼,在夜幕低垂的那一瞬,她如同解脱般地伏在船上嚎哭,元十三素来心善,赠了周身所携银钱、首饰,就连一身锦衣都同渔家女换成了棉麻粗衫,花朝城里的老百姓感念元十三的菩萨心肠,把这酒名延续至今。 至于青宁城的沉霞酿,沙城的沧陵酒…… 不计其数的天下名酒,他都有尝过。 所以这三坛还没掀盖儿的离人醉,他一闻就知定是凌城最美的那一种。 叶惊阑用一方锦帕擦着酒坛子,心情愉悦到吹起口哨,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有想过,在山高皇帝远的扬城给他送东西的,用手指头掰着数,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卿萝一向是不喜他的,怎会给他送杯中物,就算是送,送的肯定是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要她掏了她的荷包给他买最好的离人醉,那他愿意把叶惊阑这三字倒着写。首先就将她排除了。 元六,这人阴晴不定,在盛京有给他塞过美人儿、字画、花瓶、玉器,说不准到了扬城就转了性,以美酒来蛊惑他?在扬城送凌城的离人醉?值得深思。 狗爷,估计正在云殊城用清规戒律约束自己,都快要立地成佛了,哪来的心思给他送酒喝。 析墨的话……极有可能,骚狐狸虽然不喜欢他这只野山鸡,但明面上的客套寒暄是从未少过的,尤其是在两人即将分别之际。 罢了罢了,先喝上一杯提神。 他拿开了红布沙包。 “孟章,能饮一杯无?”叶惊阑对着空气说着,他知道孟章昨夜是睡在他的屋顶,更深露重,实在不容易。 孟章闷声不言。 一片青瓦落下。 “啪。”粉身碎骨。 叶惊阑一副预想之中的神情。 孟章是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回答了他——不要。 叶惊阑只是笑笑,云岫说的很对,他的下属们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孟章,少言寡语,针针见血,不谄媚,不附庸。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杯。 这琉璃杯本就是一对,在无名岛上赠了其中之一给云岫作念想。 “你若不愿陪我喝上一杯,那便去将蒙歌叫醒。”叶惊阑来了兴致,就想试试能否灌醉这个总是板着脸,背着刀的汉子。 叶府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 小心叶大人突然交代的事——譬如心血来潮的叶惊阑命蒙歌去将神捕大人家中的猫儿偷了,亦或是要金不换去结了冰的护城河里捞一尾不胖不瘦不长不短恰好四两的鱼。一人屁股上留了一块黑疤,一人膝盖一遇阴雨天就如针扎。 不能惹古灵精怪的蒙络——总是被迫充当蒙络新做成小机关的试验品的蒙歌深有感触,宁可去偷猫被追到青宁城挨一顿暴打,也不想要惹上蒙络这个烦人精。 不能叫醒睡着的蒙歌——哥哥平日里都算是好脾气,没睡醒的时候就成了一头猛狮,逮谁扑谁,不死不休。 孟章故意踩碎了一片瓦作为回应——毋宁死,不屈从。 一身傲骨的四象之首。 叶惊阑捏着小杯轻嗅,清冽的酒香。 “就不怕有人下毒?”脆生生的声音来源于墙头。 他搁下杯子,抬眼。 白底红线勾边的窄袖骑装。 头高束。 云岫坐在没有一根杂草的墙上,脚在不安分地晃动。 他举杯,如不是她脚上穿着一双白靴,他倒以为自己梦回凌城,人生又是初见。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叶惊阑双颊浅浅的梨涡比起酒更醉人。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她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屑。 “活到千年,甚好。” 没皮没脸的人,连王八的寿命都要抢去顶在头上。 云岫落到地面,直奔他来。 为了…… 桌上的酒。 她从怀中摸出与叶惊阑手中一样的琉璃杯,以清酒冲洗,再斟满。 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叶惊阑不由自主地笑起,说道:“我方才还在想云姑娘何时这般好心了,特意前来提醒我小心贼人心歹,原来是怕我一人独酌把这桌上三坛给送进肚儿里了。其实不劳姑娘费心,你在院墙那边知会一声,我立马送去请你品鉴。” 云岫挑起一边眉,没有顺着他的话茬子说,而是问道:“这是什么酒?” “离人醉。” “……” 云岫默然,在无名岛上同他河滩上并肩坐,还用普通水酒骗她说那是离人醉。 难怪当时感受全无。 抿一口。 叶惊阑摸着下巴想,当初两杯入喉,再灌半坛的豪气去了哪里? “我原是想着姑娘这般豪爽,会是一口闷。” 云岫摇头,“我觉得它就应该小口尝……” “粗人喝的酒,三杯下肚暖身子,四杯五杯壮胆气,你认为教他们小口慢慢喝能尝出什么滋味来?”叶惊阑在激她,没能灌醉孟章,逮住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云岫更是不错。 “不成。” “为何不成?” 云岫皱起眉,似在思考他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云岫答道:“不知为何,我嗅到这酒的味儿,就觉它应是小口喝。” 难道这事在她心中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叶惊阑如是想着。 打斗声从不远处的小院子里传出。 想必是蒙歌被孟章从床铺之上叫醒,开启了追杀之旅。 蒙歌功夫不差,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臭嘴和不够靠谱之外,其余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孟章自认理亏,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能不停地跑动,躲着蒙歌的袭击,偶尔接上两招为求保命。 听这浩荡声势,摔桌,丢椅,砸古董花瓶……样样齐。但望扬城城主到回来那时别太过心痛,以致于一命呜呼、驾鹤西游。 叶惊阑与云岫在混杂的声响里举杯。 “敬大人,望大人府中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热闹非凡,人间胜景。” “多谢,多谢。”叶惊阑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嘲弄,拐着弯说他府上鸡犬不宁,然而他根本不介意。 云岫再斟一杯。 “该启程了。”叶惊阑将红布沙包又压回了酒坛子上。 云岫地抱过一坛,迅速跃上矮墙,“去哪里?” “不可说。”叶惊阑伸了个懒腰,放松地说着。 酒的主人该来寻它了。 说到底不就是先礼后兵。 云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蒙歌。”叶惊阑唤道。 在和孟章交手的过程中,蒙歌的瞌睡没了大半。 他气冲冲地掠过来。 “大人。”蒙歌叹着气,感慨自己的清梦被人搅和了,一睁眼就是这个常年顶着一张死人脸的男人。 “主上。”孟章恭敬地行个礼,他是叶府里礼数最为周全的一个人。 蒙歌别扭地说道:“大早上来扰人清梦,你年纪大了,睡不着,我省得。可我年纪小,还需长身体,你怎能这么无情无义。” 大体上算是清醒的蒙歌开始耍无赖。 昨日金不换说过蒙歌年纪大,现在有个年纪更大的孟章,蒙歌长舒一口气,好歹有人和她一样承受痛苦。 孟章却答:“老而弥坚,能成大事。年岁少,花花肠子多,多是半途而废。” 蒙歌一敲自己的脑袋,怨怪自己还没能清醒过来,无法用言语当做武器狠狠地捅向孟章。 金不换骂他年纪大,一事无成。 孟章讥嘲他年纪小,半途而废。 这可如何是好,在叶府里哥哥都快抬不起头了。 蒙歌绞尽脑汁地在想用什么话来让孟章吃个瘪。 叶惊阑见他想入非非,一脸嗤笑,再次唤道:“蒙歌。” “哎!”蒙歌干脆地答着,大人有事哥哥服其劳,大人有事哥哥服其劳,自我催眠两遍之后,他又绽开笑颜,“哥哥是大人的心肝,大人的宝贝,大人的贴身小袄,有事请吩咐。” 反正他的无良主子马上要启程了,叶惊阑走后,扬城就是他蒙歌逍遥法外之地了,在主子离开前表达忠心,是不是很妙? 机智的哥哥最喜欢这种热泪盈眶的离别场景了。 适时挤出一点眼泪,是临走前的依依不舍。 拽住大人的衣袖,鼻涕唾沫直往上蹭,毁了他的衣袍更好。 “大人?”蒙歌的手掌在他眼前晃晃。 他在犹豫用什么姿势抱住叶惊阑的臂膀。 “既然这样,那你代我去一趟云殊城,顺道和狗爷问声好。” 叶惊阑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书信。 郑重地交托在蒙歌手中。 手指在信封上敲敲以示重要。 蒙歌愣了神,怎么回事?是睡得糊涂了还是根本就是活在梦中。 “大人,这……是何意?”蒙歌犯了结巴,怎么要他去云殊城…… 叶惊阑眉眼弯弯,“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贴身小袄,我去云殊城不过是为了给狗爷庆贺,实际上三言两语便能交代清楚的事儿,我劳神费力地专程去一趟并无多大意义。且卿大人在扬城,这朵解语花我若是不照顾好了,回盛京时参我一本,你这腰牌也保不住了不是?不如你去做一回信使吧。” “我……”蒙歌再无一丝睡意。 “路途遥远,你就坐金不换为我准备的马车去吧。” 早知今日,何必愁叶惊阑在路途上太过无聊,连夜在马车的角落藏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只为了助他打时间? 没想到悉数落到他头上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放在哪些地方了。 像硬吞了一块黄连,苦得说不出话。 孟章清了清喉咙,“蒙大人一路好走。” “他娘的。”蒙歌骂道,此时此刻,他不用酝酿情绪都能哭出声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叶惊阑充耳不闻,起身,一手抱一坛离人醉。 他这次要走小院门,“翻墙客”这词若要传出去多难听啊。 堂堂大理寺卿,女帝亲命的钦差,以越女子的墙头为兴趣……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适才好像也坐过他的墙头? 原来翻墙不止是他一人的乐趣。 金不换驱车到后门。 三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并排在外。 还有一匹从马厩里牵出的日行千里的骏马。 与此同时,叶惊阑敲开了云岫的院门。 “绕城一日行,姑娘可赏脸?”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六章 不宜出远门 “大人的云殊城之旅怎得变成了绕城游?” 张口是去,闭口是不去,这人比起女人来还要善变的多。云岫如是想着,但她嘴上可不能直说。 叶惊阑将酒坛子轻放在墙角,没有半点舍不得,她既然喜欢,便都予她好了。 “昨夜星象告诉我,今日不宜出远门。” 星象…… 她没记错的话,昨晚星光黯淡,仅有若隐若现的几颗。 叶惊阑又不是钦天监的人,平素更没有听闻过他擅长观星卜卦之事。 空口无凭的话,亏得他还唇红齿白一字一句地咬清楚了来骗人。 “你可千万别不信,深夜的星子会说话,只是你听不见罢了。它们不仅劝下了准备出远门的我,并且还说与我听了另一件事儿,实在是令我受益匪浅。”叶惊阑慢慢地走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不畏惧被拆除谎言的坦然。 换而言之,要么他就是讲真话,要么他在说谎这方面是个中高手。 “何事?”受好奇心驱使,她还是一头扎进了他递出的绳套里。 叶惊阑摇头道:“我不能随意讲给别人听。” “……” “而你不算是别人,你且附耳过来,我可以悄悄与你说道说道。” 云岫正想骂他两句,如是不能说何必开了头才告知她不行?又听得他这一句,她顺从地向他走去。 “嗯……”他似在思量该怎样同她讲这事。 云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静待他把星子说的事告知她。 叶惊阑在她耳边上轻语道:“我在骗你。” 一拳击中了他的小腹。 拳风带起衣袍微扬。 “给你长个教训。”云岫愤愤地说着,她没想到的是这人的脸皮又厚了不少,城墙拐角都不及他脸皮一半厚。 叶惊阑竟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在骗人。 真当她脾性好,任由他搓拉捏拽? 叶惊阑整整衣袍,当做什么都没生。 幸好云岫没真正使力,否则他就要把这条命交待在这里了,而且墓志铭上定会被蒙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雕刻上几个大字——因撒谎自食恶果。 他不过是起了玩心,要是因此付出惨重代价,委实划不着。 “暂且不说这事了,云姑娘可愿随我一道出行?”他岔开了话题。 “不知叶大人的绕城一日行是去赏花,赏水,还是赏人,赏层出不穷的追杀手段?” 云岫倚在门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他这时候来找她,无非是想找个人来做伴,在去往黄泉路上不寂寞,她又不傻,何必枉送了性命。 不清楚内情的人可能认为她是恋慕叶惊阑的好皮相,恨不得跟他生同衾死共穴。 “我只是想请姑娘挪个地儿赏扬城景致。”叶惊阑漫不经心地说着,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仅仅就是带着她单纯的赏赏花,喝喝茶,晒晒太阳享受惬意的生活。 “我倒觉得这边风景独好。” 云岫嘴角一掀,她顺道给自己长了长记性,别再轻易信了他的鬼话。 “既然如此,那便不叨扰姑娘了。只是樱之同蒙络说了,她不想在这高墙大院里荒废光阴。为尽地主之谊,我还是带她去外边四处走走看看吧。”叶惊阑叹息道,看上去像是因了云岫的拒绝,自己要独自带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出游,有些头疼。 他作势要走。 “等等。” 扯上樱之? 这算不算是逼得她不能坐视不管,明知道樱之是晋南笙的心头宝,她将樱之从无名岛带出,自然得肩负起关乎樱之的所有,不然就对不住晋南笙的信任,更是无脸做樱之的二姐姐。 叶惊阑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你是在威胁我?”她将话挑开了说。 “岂敢。”叶惊阑拱拱手,唇角笑意渐深,鱼儿咬钩了,“只是樱之的心愿极小,尚且可以满足。我觉着若是能让他人心情愉悦,也算是为百年之后登极乐世界积福了。” “叶大人为自己铺的路,一步不漏地延伸至身后之事,佩服,佩服。” 叶惊阑笑而不答。 他突然觉着做个坏人比当个好人还难。 对视的两人气势相当。 樱之兴致冲冲地在院门外冒个头,欢快地叫嚷道:“二姐姐。” 云岫展颜。 小姑娘凑到她身前,抱住她的臂膀摇晃,一脸期待地说道:“咱们快走吧。” “去哪里?” “惊阑哥哥说可以带我们去外边玩。” 樱之仰起脸,对叶惊阑笑着。 当云岫抚上樱之额间碎时,有一丝恍惚,是叶惊阑蛊惑了樱之,还是樱之拜托叶惊阑。 威胁也好,成全也罢,她都得按叶惊阑设计好的路走下去,一步不差。 挪位置是第一步。 想到这里,云岫只觉心中淤堵。 心不在焉地跟在有说有笑的两人身后走着。 在还没到后面的院子的时候就听见了蒙络银铃般的笑声。 蒙络捏着马鞭,站在马背上,俯视盘坐在地上的蒙歌。 “你居然会有今天,哈哈哈哈。” 蒙络笑得前仰后合,云岫远远地瞧见了,还担心她会否一不小心就往后一仰,摔下马。 “再笑,把你牙都打掉。”蒙歌戚戚然,他一想到这是一条亡命之路,抱着大脑袋使劲儿晃着。 这里面是不是在无名岛上装满了海水…… 他忽而想到一件事,欲启口,被蒙络以一言挡了回去:“你好好享受你准备的小玩意儿吧。” 本是想让蒙络帮他想想办法拔除那些机关,在蒙络的话音落下之时,他的忧虑又添了几分。 到时候车外有歹徒,车内有自我折磨的机关。 “哥哥命不久矣。”他仰头长啸,这作的哪门子孽啊! 蒙络的笑容在见到云岫的那一刹那间荡然无存。 她别过脸。 想到蒙歌问过她的问题:为什么不喜欢云姑娘? 她答的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其实蒙络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 孟章在屋顶上跳跃,虎头大刀压在背上,很是扎眼。 这个瘦精精的男子跃下,伏在叶惊阑身前,带着些微喘气声说道:“一切如常,野猫都被我赶走了。” 叶惊阑颔首。 “该动身了,晚些时候日头大了。” 蒙歌极力管控自己的表情,眉眼之间的忧思中还夹杂了壮士就义的大无畏。既来之则安之,谁要收了他这条命还得问问他的拳头乐意与否。 “死到临头还一脸贱笑。”蒙络吐了一颗果核,不屑地说道。 蒙歌摸摸嘴角,并没有往上翘,从他的脸上难道读不出“慷慨赴义”四字吗? 蒙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鄙夷地说道:“待你牺牲后,我定会为你凿一块石碑,刻上‘为正义献身’。” “呸呸呸,一大早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蒙歌不再和蒙络多说,他钻进车舆,将车帘拉得严实,戴上了面具,尽可能地模仿叶惊阑的模样,他除了送信,还有引开部分仇敌的任务。 无人能窥探里面的情景。 这原本是为叶惊阑准备的车驾。 他弯腰,伸出手在小桌下掏掏,他记得适才塞了一袋酥饼在那里,留作路上充饥用的。 此刻他只想着早些拿出来,嚼上几口,慰藉自己受伤的心。 “啊!”短促的叫声,来自于蒙歌。 他的手上赫然是一块铁齿清晰的捕鼠夹。 当手一触碰到,上下铁齿立马咬合,蒙歌的手指被死死地禁锢住。 他记得夹子上涂了些粉末。 是什么来着? 完好无损的那只手一敲脑袋。 “哎!”见了血珠子会怎么来着? 对了,会痒。 这种钻进骨髓中的痒痒,想想就很刺激。 如果痒的人不是他的话…… 一屁股跌坐在软和的垫子上,多么契合自己尊贵的臀。 蒙歌一面根本停不下来地挠着手臂,一面长舒一口气,这个垫子内里是细软的羽毛,好像还不赖? 要是软垫里没有腾起一阵辣眼睛的烟雾,他倒觉着这一路会很开心。 这块软垫是他专程放上的,只有重重坐下才会使得这些粉状物钻出。 他呆望着车顶,双眼不自觉地淌下清泪,想要放空自己,脑子里却是万马奔腾。 “后悔”二字该如何书写,还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吗? 金不换扬起鞭儿,抽打在马身上,又哼起了一首家乡的小曲儿,多数人是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能听出他心情甚好。 他才没心思去管后面的人在厚实的帘布遮掩下如何了,只需驱车赶往云殊城便好。 蒙络跳下高大的马身,踩着矮凳上了第二辆马车。 她拍拍车里放的大箱子,咯咯地笑起。 “樱之。”蒙络在车里唤着,她认为有趣的事得带上别人一起做。 两人年纪相近,自是有许多体己话,相处了短短一日后,她们早已熟悉,偶有拌嘴也属正常。 樱之爽快地应了声,飞速上了马车。 只听得蒙络细细嘱咐了几句,樱之一个劲儿地应着声。 蒙络掀开帘子盘坐下。 “驾!”她挥起手中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拉着车直往前奔。 云岫蹙了蹙眉,樱之和蒙络一道走? “别担心,蒙络可以保护好樱之的。” 云岫只觉太阳穴处在突突地弹跳,她并不操心蒙络是否有能力护樱之周全,只是有一种不可预判的不安之感。 很多事,是没办法真正掌控得了的。 事态展不会尽如人意。 孟章往第三辆车里塞了一个人。 玄青色衣袍,脸上罩着面具,头上戴着一顶斗笠。 想来,是叶惊阑的替身。 那人极为安静,像一个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他被点了哑穴。”叶惊阑解释道,真要一个人听话,怎会只用一种简单到随时可能露馅的方法? 云岫没有多问,她只关心三架马车都走了,就剩一匹骏马,两人该如何是好? 叶惊阑才应该取代卿萝做那朵解语花,他笑说道:“还记得无名岛的游戏吗?” 化名为叶知芜的他要求云岫与他共骑…… “还是步行吧。”云岫可不想重现当时的情形,一个女子环住男人的腰身骑马…… 怎么想,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叶惊阑压了压头上斗笠,飞身上马。 他手一捞,云岫稳稳地坐他身前,长臂捉住缰绳,“这次换我带你。” 云岫试图挣脱,他皱眉说道:“我臂上的伤还未好的完全。” 城主府外,驶出同样的三架马车。 驱车之人皆是相貌平平的普通车夫。 一切都是未知…… 待他们走远后有几道黑影落在城主府屋顶,后院,前厅外,以及叶惊阑的院子里。 “仓库没有。” “后院没有。” “前厅没有。” “卧房没有。” 一个接一个的高声报着。 他们翻找了城主府各处,没想过会这般容易,搜寻的地方没有碰上任何阻拦,更没有见着一名家丁。 着雨过天青色长衫之人立在城主府匾额下。 执起黑油锡环。 “他这是留了一个空壳子给我啊。”元清涧无奈地笑笑。 析墨望着门环上的狴犴,“王爷别动。” “什么?”偏巧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呼啸而过,元清涧只看到析墨嘴唇嚅动,没听见他的话。 没听清无所谓,析墨能说什么,直接推门?这是强盗才做的事! 哪怕叶惊阑给他唱空城计,他也要把礼数给做齐全了,以免落人口舌。 带着一分不悦,他重重地执环叩下。 就在那一瞬。 迷眼的黄雾从断裂的锡环里飘出。 析墨但笑不语,方才他眼尖地现门环有一道细痕,元清涧站在正面,刚好就不能看见。 所谓当局者迷。 于是元清涧正捂着眼哀嚎。 他手指已被灼伤, 一层皮永远地黏在了门环上。 两处都是钻心样的疼。 析墨笑意不减反增,叶惊阑是算准了元清涧会为了自己的身份给他全了礼数,因故他才放心大胆地在门环上面动了手脚。 而元清涧从来都是不知轻重,能想到礼数已是不错,哪管敲门的力道。 正中下怀。 他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狡黠之光。 只可惜叶惊阑没见着,若要给他瞧见了,铁定会说狐狸本相。 元清涧捂着眼,好不容易才掀起一条缝。 他哑着声音地说着:“你的大礼可别让我失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七章 盘儿亮,条儿顺 “尽人事,听天命。” 听得析墨这句话,元清涧半睁的眼里满是狠厉的光。 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 还不如说放弃抵抗,就由得那叶惊阑只手遮天! 析墨的指尖在墨玉笛上轻敲,这种有别于其他声响的浅浅音,使得他放缓了情绪。 他担心的不是赢不了叶惊阑,而是怕自己先乱了阵脚。 有一个狂傲且愚蠢的合作对象,他无法预设结局会是怎样。 极有可能还没正面交锋就被摆了一道。 不出所料,当元清涧带着怒气一脚踹开门的时候。 一条细丝线断了,系在线上的一盆黏腻的污秽之物向着他的头罩下。 元清涧地往前一跨。 就这点小把戏? 太简单了! 脸上不禁浮起洋洋自得的笑。 这些三脚猫功夫,他见怪不怪了,叶惊阑的小聪明哪能比得上他的大智慧。 于是乎,鼻孔朝天的他在踏过门槛后突然脚下一空。 元清涧身手不差,另一条腿立马使力,气沉丹田,用劲踩踏,准备平地而起。 蹬在平地上,他觉着脚下触感有些奇怪,本该是硬实而平稳的地面怎得有些软,还有些烫? 须臾之间,布鞋和裤腿儿被炸穿了几个大洞。这颗出自蒙络之手的土弹子挥了它的作用,为元清涧改头换面奉献了自己的短暂一生。 元清涧愣了神,出于本能,他对未知事物恐惧着,下意识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背靠城主府半开的大门,他抚着胸口,深呼吸。 他自我安慰着,一定要冷静,这些都不足为惧,孩童般的小打小闹,他只需要小心谨慎些就能完美应付。 析墨站在门前,往旁边闪身。 狭长的丹凤眼弯出一道弧度,多一分是媚俗,少一分是寡淡,他将这个度掌握得极准。 他在笑叶惊阑将元清涧拿捏得十分准确,知道他会折返,所以一开始就准备了两盆大粪。 一盆在元清涧踹门时断掉悬着的细丝线之时落下,这只是为了迷惑他。而后考虑到元清涧开门是不会推开完全,返回时靠在门上,门会稍稍往回移,带动了一个小轴,倒下第二盆。 …… 系在路旁大树上的马埋头嚼着青草。 叶惊阑已经出了城。 他坐在城门外的茶棚里,望着城门上规规矩矩的黑底白字。 不由得笑起。 想来元清涧会按着他的小圈套一个接一个地踩,虽说对英勇神武的霁王殿下来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就跟挠痒痒似的,可是接二连三的折腾会让他焦躁不安,一旦焦躁不安就会冲动,犯事儿。 终归还是成不了气候的元清涧。 雨过天青色长衫的教书先生? 他就喜欢让故作正经的人现原形。 妖魔鬼怪就得用茅厕里臭烘烘的东西来治治才能收服。 如果把元清涧换作是析墨,他定会好好地把整个过程都观赏完毕,只可惜那只狐狸太过精明,元清涧会将他摸不准的事一一试验。 “客官,茶来了,请慢用。” 茶棚的老板是个会事儿的,在沏茶之前就摆好了一碟瓜子任人取用。算银钱时不会把附送的瓜子算在里边,尽管是小本盈利,他的生意是格外的好。 他用不够塞牙缝的小钱换来了日日满座,实在是高明。 云岫倒没想过叶惊阑会带她来城外看风景。 而且这一路来实在是太平顺了。 他们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无人阻拦。 难道是她想的太多了? 云岫沉思着,隐在暗处的人应当是在追十万两军饷。 毕竟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贼心不死的人惦记着叶惊阑拿回的银两。 不过叶惊阑的怪异举动一时间让她想不明白,他本是要去云殊城,最后变成了在扬城附近转悠,打时间,当真是闲得无聊? 蒙歌、蒙络、孟章三人分别出行,是分散了谁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谁去追踪? 到底是谁在和叶惊阑交锋。 元清涧? 亦或是析墨? 看样子两人是勾结在一起,这与叶惊阑又有什么联系? 难道元清涧有异心?西平王的军饷丢了,他紧盯查探此案的叶惊阑,当叶惊阑追回,他就能把战利品收走,顺道让叶惊阑因为保管不力丢了脑袋。 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若是能扶一人上位,地位和名声可是比挂个名头实则处处受限的太傅高出许多。 云岫一边想着,一边暗笑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扶疏公子的目光比起小眼睛的老鼠还要短浅。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他择的并非良木,而是一块雕琢不成的朽木。 烂泥扶不上墙,霁王刚巧就是这一坨烂泥。 到时候烂泥不仅扶不上,还带着析墨一块儿堕落。 “在笑什么?”叶惊阑将瓜子仁全数放进方才向小摊主要来的干净小瓷碟里,他曾在凌城外见过她剥瓜子,一丝不苟的人把瓜子壳排成一条线,最终因他的一句“假公子”破坏了整齐的排列。 他顺手模仿了她的无聊之作。 云岫答道:“隔桌的兄台讲的一句话挺有趣的。” 她也学会了叶惊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我怎得没听到?” 以指腹推动装满了瓜子仁的碟子,在她手边停下,收回手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说现在盛京城里的男子都遵守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讨姑娘要讨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的。”云岫拈起一颗瓜子丢进嘴里,又觉不够,一把抓。 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指的是姑娘脸盘子漂亮,身姿姣好,银钱活份。 靠姑娘来养活自己? 叶惊阑听着她含糊不清的话,勾勾唇,说:“我在盛京时,未曾听闻过这么个说法。” “你啊,可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哪管民生疾苦,且你不喜走动,不喜交友,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我倒是认为那位兄台的话很是可靠。”云岫认为人的惰性的天生的,一旦寻到了一条捷径,便会如过江之鲫。 不喜交友? 叶惊阑捏碎瓜子壳,云岫说的很对,无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门阀中人自恃清贵,不屑于同他多说。 寒门学子则是认为他高不可攀。 同朝为官,心思各逞,为己谋利,哪还管顾得上他? “这位姑娘很懂行情,小生居盛京已十年,前几日才出盛京。”搭话的就是被云岫点到说过话的那个蓝衣人。 叶惊阑一瞥而过。 这人一直在和同伴天南海北的闲聊,讲话是头头是道,一是一二是二地罗列所谓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衣服虽干净整洁,然而难掩反复清洗晾晒导致的褪色,衣袖上有多加一层布料,应是原本的袖口处被磨损。大抵上是伏案疾书造成的。 他是个读书人。 叶惊阑眼角余光回扫时,正巧看见他手指上的薄茧生的位置,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秋闱可是准备好了?” 叶惊阑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瞧见一线朱唇。 蓝衣人起身,朝着叶惊阑的方向作礼,“尚可。小生太过聒噪,先给公子赔个不是。” 他没等叶惊阑回他的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小生的话乍一听确实有失偏颇,但有实实在在的依据来证实小生所言非虚。” “洗耳恭听。” 叶惊阑吹着腾起热气的茶水面,呷一口,搁在桌上,透过草棚子投下的亮光在微微荡起的波里闪烁不定。 “不知公子可曾听过现处扬城居城主府的大理寺卿大人?” “听过。”不仅是听过,还熟得很。 云岫敛起笑意,她预感这个着蓝衣的男子会语不惊人死不休。 蓝衣人舔舔嘴唇,喝上一口茶,似在脑海中整理所见所闻,一举拿下对他表示怀疑的叶惊阑。 “大理寺卿叶大人本是出身贫寒,得陛下青睐,才有机会侍奉先帝,顺风顺水地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叶惊阑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不置可否。 “先帝仙逝后,叶大人悲恸到难以自制,算得上是伯乐的先帝撒手一去,他这匹千里马失了明主,于是他只得日日夜夜点长明灯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 有这回事?叶惊阑的动作一顿,那件事到底被传成什么样了? 再者,知遇之恩怎么都应该算在元清洄的头上,在女帝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先有元清洄然后才有了他叶惊阑,至于先帝,顶多算是给了他一顶乌纱帽,赏了一口饭吃。 可惜,死者为大,只能任由他人嘴皮子翻来覆去,各种各样的说法都能行得通。 文人,在原有的事实上进行润色,让实实在在的真相失真,不就是他们最为擅长的事吗? 叶惊阑轻笑一声,“然后府上走了水,叶大人就此毁容?” “原来你也知晓此事……”蓝衣人叹息道,“可惜了那张绝美的脸。” “人无完人,只是你这般毫无顾忌地谈及朝廷命官,就不怕有心人听了去,轻则小惩大诫,重则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蓝衣人咧嘴笑起,他朗声道:“这是小生求之不得的机会,叶大人如果同我计较,那他的肚量实在是太小了,毕竟我讲的是真话,他若是容不得,参我一本,说不准我会因此被陛下另眼相看了,不畏权贵,敢于声……若是一不小心身死,那么便能成就我万古长青的美名。” “……”读书人的脑子十之**都是同样迂腐,这人和朝堂里那些三句话不离历代君王如何明智,一到动情处便要老泪纵横,顺不了心意就想要以死明志恨不得当场触柱的老古董们有什么区别? “那叶大人和你那句‘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有何干系?”云岫问道,她等了许久,只听到这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 蓝衣人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过是在列出前因,然后才能引出后果啊,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碟子里又装满了瓜子仁。 云岫却没动,她将碟子推回叶惊阑跟前。 蓝衣人不急不慢地说着:“姑娘可知大理寺卿大人本是有机会成为王夫的。” “不知。”云岫装作诧异的模样,反问道,“难道是因为他毁容了才做不得王夫了?” “正是!”蓝衣人肯定了云岫的话,“他就是傍上了陛下这个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的姑娘才有的今天。” 当真是口无遮拦,妄议帝王。 云岫“心领神会”地点头,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所以他是亏了,尽管升了官,却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姑娘所言正是小生想表达的。” 照这个读书人的话来说,叶惊阑就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人,才带起了盛京的不正之风。 叶惊阑一直在安静地剥瓜子。 斗笠挡住了他的脸,云岫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否他的一双眸子晦暗无光,似枯井翻不起一点水花。 或是他脸色如常,心中却已是沟壑万千,罪及曾经的自己。 又有无可能他在听了普通人捏造出不符合事实的所谓“传奇”,两眼泛光? 然而…… 唇瓣儿一启,他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说:“兄台可知晓扶疏公子?” “当然!”析墨的名号一出,引得蓝衣人一阵雀跃,恨不得绕城三圈欢呼,“此生若能结识扶疏公子,死而无憾也。” “为何?”云岫忍不住询问,闲云野鹤般的人竟在这类孤傲的读书人眼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扶疏公子拒帝令于府门前,赠元宝予传旨大太监,此种风骨为世间少有。且扶疏公子玉面佛心,在北疆严寒,粮草无法供给的情况下,以一人之手力挽狂澜,养活了不计其数的军民。” 蓝衣人又补了一句:“扶疏公子与菟丝花似的美人儿不可相提并论!” 菟丝花似的…… 美人儿…… 云岫有意无意地瞟了叶惊阑一眼。 有理有据,着实精彩。 叶惊阑也不恼,径自说道:“兄台你到扬城已是几日,想必也听说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事?扶疏公子穿女子衣裙登无名岛,试图勾引岛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八章 可惜他太丑 蓝衣人在听了这话后,脸色瞬息万变。 他居然忘记这茬了。 前几日从扬城码头上传出的趣事儿,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扶疏公子并没有出面辩解,任由这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他只得干笑几声。 “经由众人口中传,真相如何,谁也不能判定。” “兄台饱读诗书,应当知道‘无风不起浪’这词是何意,为何此事不冠以张三李四王麻子之流,偏偏要把这个角儿给了他?”叶惊阑手中的茶被蒸得水面上飘起热气。 松开,又握紧。 他在享受这个蒸腾的过程。 “这事我们无法定论,还请公子莫要听从谣言。”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真假自有人评说,何须在此多费口舌。” “就算如此,扶疏公子定是有苦衷的,像他这样处江湖之远还心系天下,忧民生百态的人百年间难有一遇,公子还是别在背后嚼人舌根,这般行径像极了市井妇人。” 妄议当朝天子、朝廷命官是不畏权贵、敢于声,提及析墨就只能与爱嚼舌根的粗俗妇人所类比。 叶惊阑觉着狐狸就是狐狸,明明是兴奋到脸红,世人却要为他辩解,硬生生地将黑转白,成了羞涩。同理可得,不管他做什么,顶着扶疏公子的名头,他代表的就是正义。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云岫眼角余光瞥见刚出城的车马。 当先一人,脸分左右两边,其中一半挂一块面具,头是半黑半白。他直着身板儿坐在马上,锐利的目光扫过茶棚。 这人敛了周身气息,但难以使人不注意到他。 云岫拿过碟儿,垂眸。 四个人下马,将马匹牵给店家,“有劳掌柜了。” “头儿,我们怎么不往云殊城那方追?”跟在面具男后的一个汉子出声问道。 “一切按公子的要求办事,别妄自揣测。”面具男睨他一眼,而后叫了一壶清茶,“掌柜的,记得往茶水里添几朵花苞。” “得嘞!”憨厚的店家会意,到扬城赏花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口味也不会如一,有的人喜欢浓茶里放一口酥酪,有的人喜欢倒出上层茶水去除杯底茶叶,还有的人像他一般会添上晾晒后的花苞,他见的多了,便不会因此讶异。 叶惊阑在面具男落座后又往下压了压斗笠。 那人扫视四周,最后将视线凝在了叶惊阑的斗笠上。 人处在棚子里,还如此反常地戴着斗笠? 蓝衣人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扶疏公子……”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他的高谈阔论。 “来嘞,添花清茶。” 店家恭敬地将茶碗放在面具男跟前的那张木桌上。 面具男端起茶碗,揭开碗盖,先嗅其盖香,再闻茶香。 他手拿碗盖,撩拨漂浮在茶水中的茶叶,使之浓酽,呷一口,甚合心意。 “嗖。”茶碗盖飞出,猝不及防地击飞了叶惊阑的斗笠。 碗盖儿砸中了支着棚子的木柱,裂成两半。 斗笠直落到地上,打了个旋儿。 叶惊阑静静地坐在桌前,手上还捏着瓜子,旁若无人地伸手往碟子里再添几颗瓜子仁。 “在下司马无恨,一时失手,还望公子海涵。”面具男起身作揖。 他弯腰时指缝间弹出完整的瓜子。 叶惊阑半探出身子,取过木桌另一边的茶壶,斟满茶碗。恰好在“不经意间”躲过了司马无恨的偷袭。 他拾起斗笠,微微侧头。 脸上赫然是好几大块黑色印子,左眼下有一颗长毛的大痣,下眼睑至鼻翼处一连好几颗颗大大小小的肉球。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丑陋模样。 司马无恨吞咽着唾沫,他见过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倒还没见过既有从娘胎里带出的黔记,又长有肉瘤子的。 只那一双眼睛看起来若春水潋潋,明艳动人,实在是可惜了。 可惜他太丑了。 难怪他要用斗笠遮掩自己的容貌。 “既然是无心之过,我同阁下计较就未免太过小肚鸡肠了。”叶惊阑戴回斗笠,拱拱手。 司马无恨别过头,唤来店家,要将叶惊阑一桌的茶钱都给付了,当做赔罪。 他自嘲地笑笑,好像草木皆兵了,瞧着街上的人都像是公子要求解决的人。 叶惊阑离了桌,拦下了走过来结茶钱的店家,反倒为司马无恨清了账。 “在下与贱内先行一步,恕不奉陪。” 撂下一句话,叶惊阑拽起云岫出了茶棚。 好一个大肚能容,彬彬有礼且有气节的男子。 只是这张脸…… 可惜,着实可惜。 还未知晓他的姓名,看来只能靠缘分,于江湖再见了。 司马无恨翘着尾指挑拣颗粒饱满的瓜子,脸上神情渐缓,晚些时候便转道去云殊城吧,看来公子和自己一样,是思虑过重,凡事都想得太过复杂。 一想到这里,他满心愉悦地为他的三名属下都满上了茶。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喂喂草。偶尔放松一下,耽误不了事的。 三人大口大口地喝着茶,绕了这么久的扬城,他们才得以休息。 司马无恨在反复琢磨。 那个女子…… 刚才云岫离去的时候司马无恨瞧见了她的侧脸,微微含笑的唇,怎得这般熟悉? 他又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 昨天夜里,赏花会上,一男一女当街绾插木簪。 那个男的,叫蒙歌。 那名女子,公子曾因认错人拍过她的肩头。 等等,贱内?司马无恨脑中“嗡”地炸开。 可不得了了! 他竟然放走了叶惊阑的护卫。 杀不了叶惊阑,就把他的护卫折损在半道上,这是公子吩咐过的。 “酒囊饭袋!”司马无恨一拂袖,扫下了三人的茶碗。 他重重地砸几块碎银在桌上,“店家,这些银钱够买你的茶碗了。” 三个人你瞧我我瞧你,都不知道生了什么,连忙跟上司马无恨。 司马无恨一抹脸,面具不见了,呈现的是一张和茶棚里的着蓝衣的读书人差不多的脸,不细看的话会被当做双生子。 他很是善于模仿他人面貌。 头束好,从怀中取一软帽罩在头上,刚巧将他的头遮得严严实实。 “追。” …… 城主府内。 前厅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元清涧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人的衣服怎么有股怪味儿,是长霉了?”他扯起衣袖细细地嗅着。 析墨不语,约摸是说话之人的鼻孔里霉了吧。 “叶惊阑是把俸禄都拿去养扬城的窑姐儿了吗,到这里就没钱置办新衣了。”元清涧一刻不停地着牢骚,“他在盛京时我就没见他脱下朝服后穿过同样的衣服,一会儿是月锦织成的袍子当擦手布,一会儿是在本就有暗纹的浮华缎上飞针走线,满意还好,不满意的话要丢去给外边的野狗垫窝,一会儿又是天蚕丝做的亵衣……如此奢靡!” “王爷,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正愁没人应声,他太寂寞了。 析墨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叶大人的袍子,外衫,王爷知晓实属正常,但亵衣这等私密物……” “我又没谈及他的犊鼻裤,有什么私密的。”元清涧冷哼一声,小题大做的人。 “……” 析墨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里,大概这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吧。 “哎,我怎么觉着有些痒。”元清涧背过手去挠后颈处。 这一挠,抠破了一连串水泡。 又疼又痒,元清涧不能收手,又不敢继续抓痒。 析墨若有所思,早在元清涧提议换衣服时,他就同这人讲过不要乱碰府里的任何物事。叶惊阑敢大大方方地把城主府让出来,以他的心性,可不是怕了他们,而是想方设法的挖坑等着元清涧去跳,为避免波及了自己,所以早早地把地儿给让出来。 为什么不把他考虑在内? 因为叶惊阑压根就没想过能骗到他。 析墨站在元清涧身边,并不想施以援手,谁也不敢断定这种会使得皮肤溃脓的东西不会沾惹上他。 元清涧抓了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对劲,总之就是从头到脚没一处好的,他已经把自己脱的只剩亵衣。 幸好元清涧没把亵衣都换成叶惊阑屋里的,目前只有露出来的脖颈子和手腕处上才有带水泡的毒疮,这些毒疮挠破后会渗出黑黄的粘稠液体,还散着一种**的味道。 他终于狠下心剜去毒疮。 当淬过火的小刀划破肌肤的那一刹那,元清涧有了一种解脱的超然之感。 “扶疏,你认为叶惊阑可有找回军饷?”元清涧想了想,说出心中困顿已久的疑惑。 析墨稍稍蹙眉,“昨日他归城,我手下的人已是仔细寻过一次了,今日他们算得上是掘地三尺,还是未能找到。” “是吗……”元清涧用刀背刮着手腕子,贴近血管的地方他不敢轻举妄动,“后颈就有劳你了。” 他递上小刀。 析墨小心翼翼地接过刀把子,再度淬过火,动作轻柔地掀下一层皮。 元清涧突感后悔,他剜出的血肉,要吃多少猪蹄才能补回来? 至于为何是猪蹄,民间有一句俗语:以形补形。 析墨深思,好像他们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推到了这里。 “王爷,从一开始,我们引他去宫二那里,不就是为了把这颗毒瘤给拔了?至于军饷……” 元清涧的脑子好似也在这时候灵光了起来,他打断了析墨的话,径自说道:“之前是你同我说只要我引狱中女子去码头,你就有办法让叶惊阑跟着去的。” “是,叶惊阑上了船,出了海,最后我也丢了软软。”语毕,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叶惊阑皇命在身,只有追回军饷才能稳住卿萝。” “卿萝是个不大好对付的女人,如果叶惊阑没能追回军饷,还让她等了这么久,那她呈给元七的折子定会是快马加鞭地送回盛京,催命金牌就要接连由盛京出了。” “因故,我们都被叶惊阑给糊弄了。”析墨感觉被摆了一道,这滋味并不好受。 看来,叶惊阑为了稳住卿萝,骗她在先,后又将他们引入彀中,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清涧也把这事给想明白了,一个劲地点头,一不小心牵扯到了才削了一层皮的脖颈子,“嘶……” “宫二监守自盗不过是我的凭空猜测,叶惊阑这般成竹于胸,我以为他已然追回了军饷。看来还是我入了他的套。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定不会冒险让你将软软引到码头。” 元清涧讥嘲道:“她出海与否可不是我能帮她决定的!再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如此挂念儿女情长,迟早会被这些情情爱爱所伤,世人都将你当成圣人,没想到你还是免不了七情六欲。扶疏,你可得记住了,女人如衣服,脏了、破了,换一件便可,你要是助我一臂之力,今后你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 “软软于我是不同的。况且,王爷还没能扳倒朝元宫里的那个女人,切莫得意忘形。成则为王,入千秋史册,败则满门缟素,你我皆是野史杂记里的笑话。”析墨不留情面地点出了他们的真实处境。 元清涧爽朗地大笑,“扶疏,你真是太谨慎了些。元七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不是先帝听从她的建议,引狼入室,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要叶惊阑死,再嫁祸给卿萝,亦或是卿萝死,叶惊阑扛下所有罪责,都能让元七折了左膀右臂。” “叶惊阑死?谈何容易?卿萝死在扬城,叶惊阑会毫无防备地任他人予取予求?陛下更不是愚人。有时我真的很钦佩王爷的满满自信,以及单纯到无以复加的脑子。” “你要知晓,上一个这么评说我的人,已经成了花肥。” 析墨镇静自若地说道:“沤成花肥?我想陛下没这么好心,她只会挫骨扬灰,不会给你做花肥的机会。” “向来都是成王败寇,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只得认了。” “王爷旷达不羁,析墨佩服。” 元清涧转了个话茬:“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应该叫扶疏还是析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二九章 一切交由命运 “王爷希望我是谁?”析墨反将了一军。 “希望?你的身份还能因我的话切换自如?” “这种事儿可说不准。”析墨只浅浅一笑,他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温柔如初。 元清涧清着喉咙。 “扶桑族的小公子,是族长最为得意的天资绝佳的继承人。幼时便被送出是非之地,等待学成归来振兴本族,可惜小公子扶疏从来都不愿意偏安一隅,他追求着更为广阔的天地,于是脱离了扶桑一族。” 他顺势往椅子上一靠,秃噜皮的后颈刚好蹭到了木椅背。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析墨面色如常,没有因元清涧的话有分毫动摇。 元清涧左右手的食指互相绕弯,他的小算盘正打得滴溜溜的响,“依我看来,早慧的小公子年岁不大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计划的雏形。” “小公子的计划与析墨何干?” “无干,无干。”元清涧赔着笑脸,“我不过是说说。” “既然是说说,那我也就当听了个笑话吧。” 元清涧斜睨着他,没再说话。析墨的嘴很是严实,要想从他那里挖掘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需要狠下一番功夫。 “你手下的人一直没回传音讯,不会是一个接一个地被叶惊阑解决掉了吧?”元清涧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有节奏地叩击。 “暂且无法定论。”从析墨的话里听不出他任何情绪,万事临头不惧不畏,处之泰然,这是他一贯作风。 元清涧站起,猛踹木椅,他的神色不豫,径直往外走去。 析墨望着他的背影,仅穿了亵衣的元清涧,还是一身皇家气度。他像一匹孤傲的狼,有着深邃的眼,强健的体魄,张牙舞爪地对着这人世间。 其实最后被驯化成看家狗的,不也是狼吗? 析墨蹲下。 用手中的墨玉笛敲敲地板。 响应的闷声,让他确定了这下面是空洞的。 如果没有元清涧踢开木椅时勾挂出一溜儿闷响,他不会现这里的玄机。 转念一想,叶惊阑恐怕是把元清涧的一举一动都算在了布局里,每一步都是预料得一丝不差,这里……极有可能还是算计好的。 析墨准备唤回元清涧。这时候,找一个替罪羊来顶上,岂不乐乎? “王爷。” 元清涧回首,风乍起,深深庭院的高树上枝叶颤动。 “脚下似有不对劲的地方。”析墨用笛儿轻击地板。 元清涧眼底尽是喜悦之光,几秒后归于平静,“是吗?叶惊阑向来奸邪,你这般容易地找见了他的破绽,恐有诈。” 析墨微微颔首,叶惊阑收拾人倒是有一套,元清涧在经过几次折腾后,收敛了许多,不再莽撞地一头扎进去,他学会了分析判断,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用处。 此刻的心就像被一只猫儿用毛绒绒的爪儿搔着,酥酥麻麻。想要往前一步又怕叶惊阑设下的圈套等着他脖子一伸,绳儿一套,翻不了身的他只能变作叶惊阑刀俎下的鱼肉。 可若是不给自己解疑答惑的机会,那道坎又过不去。 如今元清涧居然学聪明了,本想教他去试试是否有圈套,这么看来,他定是不会被自己蛊惑了。 “叶惊阑确实是个脑子活份的人,不得不防。”析墨以退为进,试图说动元清涧。 元清涧点头称是,“谁知道这地底下埋的是什么,若是军饷还好,要是留了一串炸药,我们可吃不消。” “王爷所说,句句在理。” “难得得到扶疏公子的肯定,本王甚是欣慰。”元清涧扯扯唇角,用笑容证明他所言非虚。 析墨稍稍侧头,看定元清涧,“当真要放过这一处线索?” “我可没命去试叶惊阑的陷阱。” “与他交手,确实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析墨惭愧,无法为王爷排忧解难。” 元清涧咧嘴笑起,“扶疏,不如你来试试?” 析墨掸掸外袍,整整衣襟,“我将这条不值钱的命折在此处,王爷岂不是失了一大助力?不如待我手下的人完成使命之后……” 元清涧沉思片刻,默认了析墨的说法,让析墨去涉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可能就没戏唱了。 “时辰差不多了。”析墨最终还是放弃了探寻地板下的秘密,“我们还是去瞧瞧叶大人的首级可有被谁取下。” “扶疏,你是否太过信任你手下之人了?”元清涧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心信任析墨派遣出的人可以拿下叶惊阑,那个多智近妖的人,岂能这么容易就被阿猫阿狗解决了? 析墨却只是笑笑。 “原来,你是当做一场游戏。” “游戏也要分为认真和不认真。” 析墨负手而立,他周身似笼罩着使人安定的气息。 抬眼望天,他估算着路径。 六车一马,数人分道,到底哪一条路的尽头才是他需要沿途追寻的? 元清涧披上仆从刚送到的外袍。 “扶疏。” 析墨敛起笑意,神情凝重,闭了闭眼,“走吧。” 元清涧从未见过这么严肃的析墨。 析墨和叶惊阑终是不同的。叶惊阑是天生慵懒,别人讥嘲,他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刀尖抵到眉心都不过是懒懒抬眼,而后笑问:你的刀可是磨快了?我怕疼,请将最美的我留予后人观赏。他顾的是自己会否疼痛,脸蛋儿会否因此受损。而析墨则是笑对众生百态,有人推巨石,待到临头竟不闪不避,甚至还考虑身周是否有人会受伤,以己身渡世人,不管是真是假,他明面上做的已是足够。 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是上天的宠儿,不论是样貌,智谋,都是造物主偏心给予的恩泽。一人得最高权力者的偏爱,手掌朝纲,女帝愿意江山作聘,下嫁于他,尽管郎君心如铁,却荣宠不衰。一人是一叶扁舟,稳稳地漂浮于江湖之间,尘世俗人作荡舟之河流,民心向背,历来是决定登顶高度的重要之物,他十数年苦心经营,赢得盆满钵满。 饶是如此,明明应是旗鼓相当的两人,析墨在应对叶惊阑之时还是会谨慎到极致,在这一处,他落了下风。 “扶疏,你在担心什么?”元清涧还是没憋住自己的话,问出了口。 析墨轻轻摇头,“我想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 “看来你是胜券在握,都将叶惊阑当做了不紧要的人物。”元清涧打趣道,想要缓和紧张的气氛。 “王爷休要折煞我。”析墨苦笑着,“我方才不过是分了心,在想软软是否会在他的手里被当做最后的利器。” “情根需用快刀斩。”元清涧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爷可是忘了一个人。” “谁?” “山南别院后寺庙里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之人。” 元清涧仰头大笑,笑过之后是白的脸色,颤抖的唇,连指尖都在不住地微震。 “你竟然……” 话还未说完,析墨打断了他,余光一瞥,“我不是故意窥探王爷的生活,知晓此事,实属偶然。” “偶然?”元清涧的手指直戳到析墨脸颊边上,“你是在对本王示威,告知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析墨在此向王爷赔个不是。” “罢罢罢!” 元清涧卸了手上的劲头,本想要剜出这人的心来看看跳动的节律与常人有无不同,收手之际,终归是自己说服了自己。 春夏交替时节,浅绿的芽儿都开始着了更深的颜色,逢春的枯木上伸展出了枝条。 那人立在院里,像极了一走下神坛的仙人,带给万物肆意生长的希望。 可是他普度众生的光芒下,并没有元清涧。 成王败寇,说的轻巧。元清涧自嘲地笑着,欲为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反倒是将自己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上下左右都被封堵了路。一路追名逐利,妄想逐鹿天下,以万骨枯成就一朝王命,图谋登权力之顶。他想要的,如水中月镜中花,到头来只是枉费心机,仅剩空悲叹,无尽怅惘。 “王爷,你是我的同船之人,两边渡头,你我共进退。”仿若读出了元清涧的心事,析墨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元清涧胸中气结,无处泄。析墨算是扶桑族的叛徒,孤身一人,赔命之事牵扯不了他人。而在他身后,偌大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他成事后,类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惨败,谁来为数百人项上人头买单? 他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 “马车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析墨提醒想到出神的他。 两人上了马车,往某个方向前行。 …… 前往云殊城的蒙歌望着被劈开了顶,漏了大半天光的马车,决定放弃挠痒痒,反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灰皮老鼠。 是可忍孰不可忍!怎能一直让这人大刀那么一挥就从他头上横过? 斗笠都被削平了,再忍下去他的头可能就没了。 灰衣人踩踏着剩下的半边车顶,跃到了马车前,横刀。 “金不换,勒马。” “哎!”唱小曲的金不换一拉缰绳。 马蹄子刮出一道深印。 “在下,林长空。”灰衣人提着齿状清晰的大刀,这把是有别于孟章常年背在背上的大刀,他将刀背上打造成锯齿状,前可剔肉,后可磨骨,当真是一把好刀。 蒙歌脚尖点在马车上,旋身落地。 “在下,叶惊阑。”他一本正经地抱拳回礼,他在来时已是想过很多遍,要用怎样的出场方式惊艳到后面的追杀者,想来想去,还是报无良主子的名头吧。 没想到灰衣人干咳好几声,差点连手中的大刀都跌到泥地上。 “叶惊阑……哈哈哈。” 他的声音是尖锐刺耳的。 空旷的道上回荡着他的张狂大笑。 收住笑,林长空以鼻息喷薄哼出他的鄙夷,“我没想到叶惊阑会是这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蒙歌打量着自身,挽起的衣袖,手臂上斑斑抓痕,还有因林长空大刀挥过时候带起的锋芒在肩头划的几道口子。 其他的,很正常。 “我只是不屑于欺负灰皮老鼠,以免他人讥讽我与一畜生过不去。”蒙歌体验了一回抬头挺胸端姿态的快感。 “好狂妄的口气。”林长空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你可知我是谁?” “无间修罗,林长空。”蒙歌想着,要是看见那把诡异的刀还认不出他,那自己就是个蠢蛋。 林长空持刀抱拳,说道:“我知晓你是谁,大理寺卿叶惊阑,那个娘们儿亲命的钦差。” “那你还不速速让开路。” “我要的就是你叶惊阑的人头。” “那得看你有无本事来取!” 金不换往后退了好几步,伺机想逃。 却被同样着灰衣的两人拦下。 “这位兄台想要往哪里去?” 他挠着头打着哈哈,“我内急,内急。” “死后就不会内急了。” 两道乍起之刀光,分别劈向了金不换的左右肩头。 与此同时,往另一个方向行进的蒙络与樱之在车上打着瞌睡。 蒙络猛地惊醒,往天上看了看日头,再掐指一算,她摇醒了坐在身旁的樱之。 “我们快走。” 樱之迷迷糊糊地跟着她钻进帘子遮得很是严实的车舆中。 蒙络使劲推着大箱子,一道刚巧能过孩童的缝隙呈现在她们眼前。 “你将护具穿好,我先下去引开那些烦人的家伙。”蒙络将放在一旁的护具一股脑儿丢到樱之手中。 仅一套,她留给了樱之。 蒙络小心地侧身钻出马车底。 她的小手还扒拉着车架,“穿好后立马钻出来,箱子里的大礼留给等在前面的他们。” 樱之点点头。 蒙络放心地松手落地。 樱之死命地往身上套着护具,越是着急,越是悟不到要领,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的本应该是护住前心的藤甲。 “蒙络……”樱之呢喃着,她不敢叫出声。 眼看着离蒙络规划的垭口越来越近,她随意地系了几个死结,在学着蒙络往下钻的时候,刚好卡在了缝隙当中。 推不动压在上面的箱子,也挪不动自己的小小身躯。 垭口处拦截车马的人已集结整队等待。 樱之听见大箱子里“滋滋”的细响,探出手摸了摸周围,所有的小玩意儿都招呼在了敌人身上,一个都没剩。 她合上双眼,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脑海中满是晋南笙的声声呼喊,云岫攥着她的小手询问她欢喜与否,还有无数给过她温暖的人的笑脸,如红楼,如立隼。 当心愿已了,她不再怨恨时运不济,不再将所有的罪责归结于天命。 垭口处突然火光冲天。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聊人生,寻知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零章 勾魂判官 樱之被卡在缝隙中,任随狂的马拉着车架一路横冲直撞。 没人能拦下这辆奔在大道上的马车。 荒凉的道上,石子被车轮碾过一个角,弹到车壁上,有的石子儿借着那一股子劲生生穿出了一个小洞。 车辙印子极深,可见木箱里那些见不得光亮的东西分量不轻。 倏而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杂碎音。 按照蒙络的预想,马车行至此处会自行毁灭。 “砰。” 轰然炸裂的马车,掀起了如红莲业火般的滔天火光。 映得湛蓝的天霎时红透。 那些想要拦住车马的人都在其中,或毁灭,或付出惨重代价死里逃生。 有一人从爆开的光亮里硬生生地撕扯开了一道生存的间隙,足尖轻点,踩在他人肩上,头上,甚至尸身上。 绝不会让自己的衣角扫过地面带起细微尘埃。 而樱之…… 被人撂在一旁。 缓了许久。 “咳咳。”伏在地面的她好不容易咯出哽在喉头的熏烟,精气神去了大半。 眼皮沉重。 樱之在与自己对抗,她竭力睁睁眼,终是死命地破开了一条缝,黑幽幽的眼珠子在这条缝里谨慎地打量周身环境。 “这是……八寒地狱吗?”她咳喘到差一点儿背过气去,眼睛涩到不行。 记忆中,王嫂曾对她描述过所谓八寒地狱。 八寒地狱之第七恰好是裂如红莲花地狱。 血色火海中,灿如红莲的火花,溅到罪孽深重之人身上,赤红的火使得皮肤分裂,大小不均地把皮肉分成十份及以上。 然而皮肉之伤可咬牙小忍。难以避开的是内里严寒,外体灼热,两种极端在一处,折断了身躯,腐蚀了灵魂,生生世世永受折磨……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身处在焚尽世间万物的火海里。 抬眼望去,熊熊烈火中,自那条名为“救赎”的小道上走来一人。 一双白靴,不染凡世烟尘。 感觉到身前的人慢慢矮了下来。 冰凉的物事在她烫的脸颊上擦过。 澄澈到直击灵魂的声音响起。 “你,不是蒙络。” “我是樱之。”王嫂说过,进了地狱是需要自报家门的,否则会被当做孤魂野鬼直接丢进畜生道去轮回。樱之说话时将口中的烟灰呛进喉咙里,又引起一阵干咳。 “樱之?” 樱之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勾魂的判官说话可真好听。 “回大人,我叫晋樱之。”樱之脸上的笑容应该被命名为解脱后的安详。 想来平生没做过恶事……上次违背了二哥哥的意愿,谎报自己不知晓大风暴的具体位置,导致一些人伤亡,可这本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怎能称得上是恶事?她从没有烧杀掳掠,没有强取豪夺,没有犯过大错误误了人性命,大抵上算是好好地过完了这一生吧。 照这般看来,她就算不能入天道,也避过了畜生道和饿鬼道,那下一世为人还是有希望的吧。 樱之咧着嘴咯咯笑起。 被当做勾魂判官的析墨微微蹙额,这小姑娘怎么在险境之中还能笑得如此满足? 他不解。 “晋姑娘,你方才可是和蒙络在一起?” “是。”她闭着眼睛,脸却稍稍扬起朝向析墨。想要见见他的样子,和王嫂口中的狰狞面貌有无差别,她始终不能将眼睛睁大好好瞧瞧这个判官的模样和他的声音能否对的上号。 “那为何她会丢下你?” “因为我太过笨拙了……”听说死后不能把过错往他人那边推,否则那人也会被无常给捉下来一起受苦受难。因故,樱之想将所有罪责往自己一人身上揽。 “我想也是。” 瞥见她挂在肩头的藤甲,贴在后背上的护心镜,小脸儿上面是黑灰白三色交杂。析墨倒是认同了她对自己的剖析。 析墨起身,欲离去。 未曾想过樱之双臂一展,圈住了他的腿。 “大人莫要去找蒙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不找蒙络。”析墨淡淡地答着,他本是想拿下蒙络作要挟,说到底,叶惊阑是不会放弃蒙氏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他对江湖道义极为看重。最差也能做个免死金牌,保全元清涧那个鲁莽的皇家子弟。可惜他赶到的时候只有这个小丫头在车上,救下后才现蒙络早已不见踪影。 逮住小鱼小虾有什么意义,这摆明了就是颗弃子,无人管顾她,任随她与马车一齐毁灭。 析墨用墨玉笛轻柔地荡开樱之的手。 这小丫头片子的劲儿可不小,死死地箍住他的腿愣是不撒手。 “那你要去找谁?可不可以不要伤害他们……” 听得这句卑微的请求,析墨又蹲下身,叹息着捏一张干净的白绢儿放缓了动作,轻拭着她的脸。 不要伤害他们? 明明自己就是一尊自身难保的过河泥菩萨,偏要将所有事儿都自己扛下。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像…… 软软。 想到那个女子,他的心猛地被揪紧。她才是真正的无影踪,遍寻不见。 析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换了一张小绢沾了瓶中液体,为樱之清理眼角污秽,再点一滴润了她的眼。 樱之只觉眼睛上清凉,睫毛颤动如蝴蝶试飞时的振翅。 蓦地睁开双眼。 正巧看到眼前的人手一顿,再微微笑起。 樱之开始犯了糊涂,勾魂判官都这般风姿绰约了吗? 斜飞入鬓的眉,流转一池清波的丹凤眼,高挺着的鼻,薄唇轻启欲以婉约的辞赋来诉缱绻情意。 在他一笑间,火光映衬到他的双颊,带起比漫天霞光还要曼妙的红。 春风十里,不如他的展颜欢。 他,比玉石还要温润。 看呆了一个懵懂少女。 “你……” “我叫析墨。” “我……” “小姑娘,你怎会和蒙络在一起?” “她……” 再说下去,她还是会以这种不完整的词句来回应。 析墨放弃了。 “我……死了吗?”樱之想要做最后的确认,她没做恶事为何会到八寒地狱中经受折磨? “死了。” “原来我真的死了啊。”樱之痴痴地笑着,既然人都死了,那想做何事就做何事了,不用再勉强自己违心。 这丫头怎么一心求死? 析墨想不明白,更不想明白。 “大人,你不在人间,恰好可以与惊阑哥哥二分天下。”樱之指的是一人占了人间四季惊艳之色,一人集神鬼之道的芳华于一身。 “惊阑哥哥?”析墨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这么亲昵的称呼恐怕是蒙络都不曾有过的。 “是。”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樱之拧着眉头,她和叶惊阑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好似没人同她讲过。 那么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吧。 脆生生地答道:“他是我姐夫!” 析墨一怔,半晌才回过神,叶惊阑瞒着女帝结了亲?但谁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人胆儿肥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姐夫?” “他是我二姐姐的未婚夫婿!” 樱之的二姐姐?叶惊阑可真够多情的,招惹了女帝竟然觉着不够,还落入了云岫的眼,这次径自钻出了一个小姨子。 析墨没再追问,命人将樱之抱到马车上,严防死守。 既然是叶惊阑有关系的人,哪怕不是蒙络,总归是没太大亏损的。 …… 在扬城的城外。 司马无恨和叶惊阑一前一后地绕着扬城兜圈子。 叶惊阑像是在逗猫儿一般,不扬鞭打马快速离开此地,反倒是在司马无恨四人离的远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在他们快要追上的时候又踢着马肚子往前冲。 司马无恨不敢贸贸然地拦下他们,且将自己隐在了最后,由得三人顶在前头牵制住叶惊阑的视线。 他做事一向都很小心,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对自己有自信固然是好事,可在摸不准对方深浅之时若是莽撞地惊扰了敌人,那么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小路。 准备抄近路去前面蹲守二人。 他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叶惊阑刚好就顺着他的判断行至岔路口。 “阁下请留步。”司马无恨在等待的过程中整好了换来的蓝色衣衫,俨然狂妄书生的模样。 “兄台有何事?” 司马无恨模仿着蓝衣人的腔调,他竭力使自己不露破绽。 先是长作揖,这是读书人轻狂之前的致礼。 “方才和公子在扶疏公子一事上有所争执,在此先给公子赔个不是。” 面对一个转了性子认错的人,叶惊阑轻蔑地一笑。 “怎会忽然想通了?” 司马无恨讪讪地摸着鼻根,为了对付他才想通的啊,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小生认为早先太过自我,实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路,不敢苛求他人事事如一,望公子见谅。还有一事想在公子这里讨个解答。” 司马无恨站在马下和叶惊阑对话。 叶惊阑下马,寻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席地而坐。 不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与人交谈需平等一点。 “你想知晓何事?”叶惊阑问道。 他回望来时的路,不远处是几匹马慢行。 勾起唇角,这些人贼心不死,又不敢上前来和他搏命,只得离了老远观望,他们在等待时机,妄图冲到他跟前将他一举拿下。 云岫在捶着腿肚儿。 在马上待了半天,她觉着自己有些乏了。 蓝布衫子的书生还在和叶惊阑就扶疏公子的艳俗事交流,倒是比起在棚子里收敛起了许多嚣张气焰。 云岫靠着马,眯眼小憩。 抚过脸颊的是被阳光晒得有些暖意的风,牵一缕丝荡过下颌,带起浅浅的痒。 她抬手将垂下的拂到耳后。 钻入鼻儿的是若有似无的香。 困乏到不自觉就开始梦。 梦里,她被困在了蔚蓝大海。有人撑船而来,木桨激荡起白沫子,哗哗的水声回响在耳边。穿破掌心的伤脱落了黑褐色的痂,快要好了。 常言: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云岫唇角挂笑,是了,这是无法忘却的梦魇,她渐渐能够坦然地接受。 这是一场穿越山河的故梦,刺到心坎上凿出了深刻印记。 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都碾碎了一地湿漉漉的月光,往谓之远方的地前行。 离她越来越远的,不只是横亘在心间的沉痛记忆,还有…… 那一声——“二姐姐”。 俶尔惊醒。 黑色的弯曲细剑直刺叶惊阑的眉心。 “噌。” 短促的声响,是叶惊阑手中的铜云雀匕首擦过剑身,擦出一路惊魂的火星子,死死顶住了这柄奇怪的剑。 “你同我周旋了这么久,是在等我下手的这一刻?”司马无恨腕上再度力,细剑再进一分。 叶惊阑笑答:“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你不如从一开始就道破我的身份!”司马无恨嗤笑着,马后炮谁不会,等到最后快要送了命才说自己早就洞悉了一切,又有何用? “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乖乖地……”叶惊阑冲他眨眼,兀自抛出的眼儿媚砸进司马无恨的眼中成了催命的噩梦,“被我抓住。” 司马无恨双目一闭,手上动作慢了半拍。 叶惊阑双指迅速点中他双肩上的大穴,而后屈指弹掉他手中的细剑。 一看就是淬过毒的。 落到草地里,青草在一瞬枯黄。 说起来,这人扮相确实非常相近,已达以假乱真的境界。若不是他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指不定现在被制住的就是他了。 扬手卸了司马无恨的下巴。 这类人被捉住后通常会以死明志,他还想借用这条没有价值的命一用呢。 云岫丢过马肚儿上挂着的小布包。 里面有缚人手脚的绳子,是普通刀枪都无法砍断的材质。 叶惊阑把司马无恨捆成了端午的粽儿。 “叶大人,我想去看看蒙络她们走的那条路。”云岫的眉间是掩不住的忧思。 叶惊阑在“粽子人”的脖颈处洒了些粉末。 顿起的一片红疹子。 痒,痒到恨不得削了那块皮。 痛,痛到难以言喻只求一死。 “你还是不放心?” “我隐隐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蒙络她们朝着云殊城方向走,在岔路时与蒙歌分道,此时应该是按计划在官道上藏匿着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一章 故人的邀约 扬城码头。 刚靠岸的大船上走下一名女子。 同行之人不自觉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从踏上大船伊始便不同他人交流,更不会取用船上供给的水与食物,只是自顾自地在甲板上开小灶,她带上来的一竹篓子鱼还有提上来的一大桶水都被她熬成了乳白如奶的鱼汤。 每日清晨与傍晚她便捧着瓷碗站在甲板上望着天边呆。 放空的双眼中蕴含着不一样的复杂感情。 或想念,或后悔,或遗憾,或迷惘。 还有未来可期。 如不是有人偶然间听到她的叹气,大家都默认这女子是个哑巴。 下船时,她放下斗笠上笼着的一层轻纱。 海风掠过,薄纱一角下是漫山花红点在了她唇峰上,留予他人无限遐想。 她抬手按下斗笠边。 这是习惯使然,是已融入骨血的动作。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怕见天光,也忘了如何坦然面对。 她将铜制号角别在身后,展开手中地图。 这张图是狗爷临走前硬塞给她的。 已是多年未踏足岛外的天地,她对春末夏初时分的扬城花景并不感兴趣。她的目的很明确,去云殊城,再折返回扬城。 咬着唇,仔细瞧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她在思考应该往哪一边走。 手指在一条蜿蜒道上划过,她最终敲定了自己行进的路线。 与拄着拐的佝偻河叔擦肩而过。他昏花的眼根本辨不清她是谁,因故不会关心这样一个人会去往何处。 路旁逢赌必输的张青跌坐在竹箩里抱着一坛酒吆喝着今夜不醉不归,双眸中是闪烁不定的光亮,那久久不肯落下的热泪,是他积压在心中的情绪爆。 可她现在无心上前去问问青哥儿在忧愁些什么。 余光扫过,其余熟悉的故人,都不在这里。 抬眼,目光所至,是云雾缭绕的那一座孤城。 据说那里游云驻足,飞鸟难渡, 但孤城里,有她想见的人,不管再难她都要趟过去。 她没有在扬城过多停留,搭上车马,直奔云殊。 想来,这么多年的筹谋,那人会一举得到自己想要的,她便不用再为他操心。 王妃之位,向来不是她所需要的。 永恒从来不是某一瞬间,他或许想给她情深似海,可在深渊似的侯门之前,他们就如蝼蚁一般,漂泊半生,任主宰的神安排所谓命运。 她只想做一个平凡到极致的人,拥有平凡到极致的人生。 樱之会否也在云殊城?她不知道。 待她去见过那人,交还铜制号角之后,再回到樱之最喜欢的地方,买一处小院,与樱之朝朝暮暮,粗茶淡饭细数流年。 她往后一靠,合上双眼,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只为了和樱之再度遇见。 …… 厚重的云层掩住了那一轮金乌。 青白的穹顶罩在了苍茫大地上。 在阴翳的天幕下,一骑两人,往云殊城去。 云岫攥着缰绳,她尽量与后面的人保持一拳距离。 马背上的颠簸并没有让她感到有半点不适。 马蹄踏起的尘土越来越少,渐渐放慢的速度,云岫知晓已踏过了扬城和云殊城的边界了。 放眼望去,是越来越窄的道。 在这条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早出,晚进。因了这条路一次只能过一辆马车。 前面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马蹄踩空后连人带车一股脑儿全数掉进身侧的悬崖,落的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 “快到了。”叶惊阑低声说道。 马后拖拽着一个人,他的手被缚住,绳索的一头在叶惊阑的腕上系着。 司马无恨吃了一路灰,眼里满是怨恨。 早先跟着他的三人都被叶惊阑勒令回去了。 司马无恨倒觉着这个要求无所谓,毕竟酒囊饭袋们本就没有用处,在后面不急不慢的打马追着,只会让他更是愤懑。 “前面的路好像不通。” 等了一阵,看见那些行路人都在观望,云岫飞身下马,想要去前面看看究竟生了何事。 民间有一种极为老旧的运势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这一路上,云岫的右眼皮都不够安分,一直在跳动。 叶惊阑让她放宽心。 云岫却觉无法掌控的事态展令她隐隐不安。 一身花花绿绿,头顶着无数彩色辫儿的小姑娘逆行而来,从车马缝隙里探出头。 “大……公子!”蒙络瞧见了叶惊阑,身边人太多,她连忙改了口。 云岫也看见了她,张望四周,没现与她一块儿走的樱之。 蒙络挤开行人,奔向叶惊阑。 “公子,你怎么来了?”蒙络顺着马的鬃毛,眉眼带笑,叶惊阑先来寻她是她没想到的,因为蒙歌似乎更需要他的帮助。 “我觉得蒙歌应当吃点苦头才知每天端上一碗白饭是多么幸福。” 蒙络点点头,肯定了叶惊阑的话,“他总是背后戳公子的脊梁骨。” 叶惊阑但笑不语。 如果有一天蒙家兄妹俩和金不换不在背后泼他脏水,才属不正常。 云岫立在一旁,用视线搜寻了很久,都没能看见第二个逆行者。 “蒙络,怎就你一人,樱之呢?”叶惊阑将腕上的绳子系在马脖子上,顺手点了司马无恨几处大穴,连行走都开始变得艰难,谈何逃跑? 蒙络一拍小脑袋,辫子颤动,她眨眨眼,有些为难地说道:“她……在我后面。” 回望这条窄窄的小道,时间越来越久,她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 明明她引开追杀之人应是花费时间更为久一些。 明明她让樱之穿好护甲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 明明樱之早就该到这处等待她了。 明明…… “我……”蒙络抓狂地挠头,怎么把樱之给丢了。 她怯怯地站到云岫跟前,郑重地作揖。 “我会找到樱之的。” 蒙络没等云岫回应便挤进人流中。 云岫思虑半晌,说道:“以蒙络一人之力寻找樱之是有些吃力的。” 叶惊阑颔首,他很清楚云岫话中的意思,樱之真的不见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抓出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仅凭一人,找到的几率小的可怜。 “司马无恨,你可否变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或贩夫走卒,或门派外围弟子……”叶惊阑挑挑眉,两个明显是行走江湖的人带着一介书生,想想都不大现实。 司马无恨示意叶惊阑解了他的禁制。 千面郎君之前在江湖上的风评一向不好,叶惊阑为避免此人使诈,在他的胁下插入两枚银针。 “此为静心除欲的神针,切莫逆流周身经脉,否则将会爆体而亡。”叶惊阑的指腹在他脖子下抹过,“或者我一不小心失了手,你应该懂得。” 司马无恨连连点头,答道:“省的,省的。” 扬手解了穴上压制。 司马无恨背过身去,又是一次换脸。 这张脸落进涌动的人潮中比之路人甲还普通。 “我去买一身衣服。”司马无恨指指挑着箩的小贩,他的“买衣服”应该是“换衣服”,以穿着在身的好布料换取他人身上的粗衫子。 赔本买卖,有人愿意亏,就有人愿意赚。 云岫觉得司马无恨很是机灵,善于隐藏自己,在为自己造身份的时候面面俱到。他亲自去“买衣服”也是为了与小贩打上交道,更好的模仿。 待司马无恨准备就绪后,三人弃了马一道往前走去。 堵了很长一段路,他们步行都走了许久。 在一处垭口。 满目疮痍。 燃烧后只剩摇摇欲坠的车架的马车,遍地横陈的不肯瞑目的焦尸。 还有一人立在垭口左瞧右看。 云岫冷静地在尸骨堆里找一具小人儿。 每看过一个人,心中的希望便大上几分。 只要是人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 蒙络躲在已成黑炭的马车框架后低声啜泣。 她捏着一块刀枪不入水火不可伤的藤甲哭得两眼红肿。 云岫走近,看这情形,她大概能将所生的事猜个七八分准确。 软声安慰道:“事未成定局之前,凡事都有个万一。” 蒙络拉过衣袖,横抹眼泪花儿,再擤上一把鼻涕,小嘴儿一翘,“谁准你来看我笑话的。” 她飞快地起身,拍拍刚才盘坐在地面沾染上的污物,而后一溜烟地跑了。 垭口处的人迎上来,仔细辨别了一下蒙络头上的辫子是真是假,给他交待事情的人再三嘱咐一定要把信交给一个满头花辫子的小姑娘。 他礼貌地询问道:“敢问这位小姑娘可是叫蒙络?” “正是。” 那人从袖袋中摸出一张不知从何处撕下的不规整的纸页,交到蒙络手心,他撂下一句:“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传信的人,命我在此等你的那位公子说你想知道的所有都在信中。” 他的话打消了蒙络想拦下他的想法。 云岫听得这句,心中一凛。 蒙络犹豫了一会儿,用擦汗的帕子包住信纸一角,眼睛一闭,别开脑袋,打开了这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纸页。 没有她担心的暗器伤人,更没有迷眼的烟雾粉末。 字迹很是秀雅,人道是字如其人,看来写下纸条的人定是长得不差。 行在路上的析墨打了个喷嚏,他轻点在鼻翼上,笑道:“是谁在思念我。” 无人应,也无人知。 蒙络念着信上的话:“小晋姑娘与我交谈甚欢,我们决定到云殊城等待阁下的大驾光临。” 小晋姑娘代指樱之。 “与他交谈甚欢……我们?云殊城?”云岫呢喃着,能称樱之为小晋姑娘定是同樱之算熟悉了些,知道了樱之的姓名,以及她前面还有个晋姑娘。 叶惊阑陷入沉思,在脑海中构建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有一人在利益中心,但绝不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那么,他们勾结在一起又有什么? “去云殊。”云岫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滚油锅,她都要奉陪到底。 明目张胆地劫了她的人,她倒要看看是谁胆子比天还大。 叶惊阑从蒙络手中抽走残破的纸页,再次细看,他叹了一口气。 决战云殊城? 天堑无涯之地,连飞鸟在上空都要面临随时折在半道上的命运。那里,是一道关口,防守的要塞。 如今要引逗他前往,可是想利用一路上的天地造化来化解他的后半生在红尘中颠覆的磨难? 叶惊阑手心中蒸腾出的汗浸湿了纸页,又在信的末尾显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字,大意是不用担心路上琐碎事令人心烦意乱,有故人希望与他在云殊城叙叙旧。 他的双颊上两个浅浅梨涡若有似无。 故人,叙旧。有何用? 信中说的很清楚,不用担心一路上的埋伏与追杀,因为有个极度自负的人在云殊城中等待他的到来。 “现在是不得不去。” 火折子一划拉,他点着了手中边缘如狗啃的纸张。 “友人在城中设宴等我,我怎可不赴约?只是赴约之前,我想给友人备一份大礼,聊表心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二章 与他斗,其乐无穷 那日,官兵来得很慢,荡开了一条路,驱散了人群,期间无一人多话,仵作只看了看横在地面的尸首,摇头。上头的意思是息事宁人,于是走走过场便作罢。 一群着官家衣服的人将焦尸点了数用板车运走了。 扬城和云殊城来往之间必经的窄道又通了。 夜里,蒙歌一瘸一拐地敲开了后院小门,被蒙络一阵戏耍。回忆当时,林长空和他谁也没讨得了好,终是以林长空率先抽身结束。蒙歌本就被蒙络刺中了腰身,还没将养到好又被赶鸭子上架,他担忧着自己自此落下病根,再不是那走路带风的盛京名角了。 金不换自那一天后沉默了许多,偶尔还是会哼上几句短谣,但其中的曲调多是悲凉。没有人知晓他到底遇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就连和他共进退的蒙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孟章几次试探,金不换都说不上两句便用无关紧要的事敷衍过去了。 而孟章还是睡在叶惊阑的屋顶,他早已习惯了这样徜徉在天地间,一梦到黎明。他看守的替身毫无损,交予从盛京赶来的执名。执名一向不喜与人交往,日日夜夜在地底暗室对着叶惊阑的替身呆。 司马无恨被锁了筋脉关于小柴房,一日三餐由孟章送上。 这几日,叶惊阑闭了府门拒不见客,只一人窝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待字闺中的小姐一般,不过他没等待如意郎君来迎娶他。 卿萝几次到城主府都被把门的金不换赶了回去。眼看着女帝和她约定的时间将至,她还没能得到整个案子确切的消息,更别提把叶惊阑带回盛京了。当她接到女帝的旨意时,一刹间如释重负,热泪盈眶,等了这般久,终于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她爽快地在城主府门下塞了一张条子用以告别那个绣花枕头。然后携着控诉叶惊阑斑斑劣迹的折子踏上了归京之路。 好似一切如常,又好似哪里不一样。 总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每个人都按照他们的生命轨迹一步不差地行进。 叶惊阑正就着一束昏黄的光翻着都有了卷边和缺页的古籍。 虽说他在云岫这里存了自私之心,希望她余生都依靠着他,但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不是幼时便习女红,读《女诫》、春怨词,磨平了棱角,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她策马时的潇洒,饮酒时的豪爽,在城西三巷拔剑的自信,同潮澈一战的张狂,都是融入骨血不可磨灭的生性。 要她做一个平凡之人谈何容易。 “一碗甜汤。” 她将手中的小碗重重地搁在桌上,碗中的汤汁荡出,溅到了残破的书页上。 云岫拉过柔软的垫子,坐在案几旁。 叶惊阑以指腹拭去那一滴微甜的汤汁,一臂支着头,静静地望着她,久久未动那个盛满所谓心意的小碗。 她做的吃食,不论是从色、香、味三方面来谈,都是不敢恭维的。 只是这人近来无事,从早晨一睁眼到晚间熄灯休息,无有一刻不是待在厨房,就差将铺盖卷儿给搬过去,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解决。 他遇见了生平的老大难问题,在云岫呈上新花样的时候,他要硬着头皮对她的手艺表达肯定,每一次的“进步”,他不能吝惜溢美之词,终归是把家底儿掏空了,腹中诗书已然用尽,云岫还在将他当做“试毒”之人。 “夜深人静之时,一妙龄女子不经屋中人允许,直接推门而进,与未婚男子共处一室……” 叶惊阑等着看她的反应。 云岫哂笑道:“孤男寡女易被人嚼舌根,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望叶大人心思单纯一些,凡事皆可冠以‘清白’二字。” 他收好书卷,端过甜汤。 汤匙搅搅,粘稠的汁液从银勺把上缓缓往下流。 “清白?小葱拌豆腐那样一清二白?”回想午膳,是一顿豆腐宴,煎炸烧煮样样来,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那一碟白豆腐上插两根大葱,美名其曰“一清二白”。 他觉着,应该是云岫没想出另外的烹制方法,径直往盘中放了两块豆腐充数。 扬扬手臂,他有一种被饿瘦的错觉,或许这根本不是错觉。 想想屋顶上躺着的孟章颧骨好像突出了,腰不好、腿不便的蒙歌那张青的脸,蒙络几次三番抢了金不换的荷包去大街上吃香喝辣,还有那独坐大门口,端着一碗白饭迟迟不愿下筷子的金不换…… 大概真的是瘦了。 反观云岫,每日以折腾他们的饮食为乐,比起在无名岛上,脸儿红润有光泽多了。 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云岫从身后拿过一块纸包。 “今晨出街买小菜,瞧着一老汉摆了个摊子恰好在卖些糕糕点点的干货,我便带了些给你。”她打开纸包,里边是放得整整齐齐的方块小糕。 叶惊阑再次喟然长叹,人贵有自知之明,可若要一人完全正视到自己的缺陷,是何等的令人心酸。 也许有时,只是他想的太多。 云岫指指碗中一勺未动的甜汤,“我只是觉着糕点与甜汤更为相配。” “……” 如鲠在喉,无法拒绝的汤,无法拒绝的殷切眼神,无法拒绝的那个人…… 叶惊阑端起小碗一饮而尽,连忙抓起一块糕压住了涌上来的恶心。 这种酸甜苦辣咸混作一气的汤汁,是他此生都不愿再尝二次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心急,只吃糕点小饼容易噎着,幸而我为你准备了一锅。”云岫笑眯眯地递上放在一旁的大盆子,“慢慢喝,灶上还温着呢。” 灶上…… 还温着…… 叶惊阑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贼老天派来专程折磨他的吧。 “要喝光哦。” 当她的唇弯成一道弧度,梨涡深深,似可盛满满一杯年节时的绫罗春。 叶惊阑下意识地点头。 云岫为他碗中添满。 在她走出叶惊阑的房门的那一刻,唇角笑意更深。 与天地相斗,甚是有趣;与叶惊阑斗,则是其乐无穷。 她拍拍手,满足地从怀中摸出揣了一整天的蜜果儿,拈一颗放在舌尖。 蒙歌从屋檐上倒吊下来。 阴恻恻地唤道:“云姑娘。” 云岫挑高一边眉,“壮士这么晚还不歇息?” “腹中饥馑,辗转反侧。”换而言之,就是饿得睡不着。 云岫掏掏袖袋,丢出一块包了油纸的饼儿,本是想作为宵夜,被瞧见了还是用作了打难缠之人。 “多谢姑娘。”蒙歌接下,狡黠一笑,“请多备些吃食,大人最近胃口极好。” “是极。”志趣相投,可引以为知己。 蒙歌回到了原本待着的地方。 夜深了,院中寂静无声。 她翻墙而过,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心中戚戚然,惶惶不可终日。她不知这样的焦躁不安还要持续到多久,一日不见樱之,她心上悬着的大石就往上挪了几分,等待某一日突然跌进心湖,激荡起滔天波澜。 无数次自问,樱之过得可好?晚风凉,可是有人为她添衣? 但望析墨能善待樱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析墨带走樱之有什么意义,樱之之于叶惊阑不过是相熟,要以樱之来要挟叶惊阑,恐是不行的。 再者,就算叶惊阑碍于情面被他威胁,又能借此来要求何事? 交出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想来是不现实的,比白日大梦还荒诞。 云岫拉过薄被,双手枕于脑后,到时便知,现在做再多猜想不过是纸上谈兵。 合上双地进入梦乡。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转瞬变成了无边无垠的大海,她在梦中,如看客,走马观花。 …… 旦日,日上三竿。 金不换再三检查马车后唤着府中众人。 蒙歌瘸着腿背负着含手指熟睡的蒙络上了马车,若是不将她背上车,那她醒来定会怨怪众人抛弃了她,在府中摔瓶砸碗大闹,再独自骑马追来。她的安危无人保证,还不如先带着她。 孟章在车顶上放了一个荞麦皮填芯做的软枕,寻了令自己舒坦的姿势躺好。 司马无恨扮作一普通随从模样,坐在马车的一边,和金不换共享大好的风光。 云岫抱着清晨折的花枝,钻进马车里。 “驾!”金不换手一扬,响彻云霄的鞭花儿抽在了马身上。 似乎,还忘了一人? 叶惊阑站在府门前,望着奔往云殊城的马车若有所思。 他不慌不忙地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栗色大马。 没人想起了他。 一切如常,哪里都一样。 云岫往粉青釉瓷瓶中插上花束。 这个瓶儿的釉色极为青绿淡雅,釉面的光泽柔和,类同美玉,是青釉瓶里上乘的色调。 芍药和玫瑰各有一半,在瓷瓶中好不招摇。 说起来,析墨就是一个骗子。 蒙络被吵醒了。 她扒拉着小窗,看着外边追赶马车的人。 凶神恶煞,虎背熊腰,蒙络瞧见打头之人络腮胡子,一脸凶相。 信上说的与现在遇到的完全是两码事,什么没有埋伏和追杀,什么不用烦心,那人睁着眼说瞎话呢。 若是析墨在此定会眉眼弯弯,柔声说道:“我写下的仅代表个人承诺。至于王爷如何,另当别论。”元清涧恨不得叶惊阑五马分尸,怎会放过在这条道上绝好的下手机会。 “嗖。” 羽箭射到车壁上,蒙络尚且残存的睡意被惊没了。 络腮胡子抚着漆黑的长弓,挑衅地冲蒙络比划了个手势,大意是:你奈我何。 蒙络气不打一处来,在衣兜里掏出了个火弹子,往那人脸上砸去。 “轰”的一声,沙地被炸出一个大坑。 络腮胡子安然无恙,他兴奋地对着蒙络勾勾手指。 蒙络一连砸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火弹子,都被那人轻松躲避。 “啊!”那人捂住腰,哀嚎着。 她甩甩自己满头的彩辫子,一拉下眼睑,对那人做了个鬼脸。哪能每一个火弹子都是砸出便爆炸的,她防备着这类人可以轻巧地躲过,于是做了个和火弹子差不多的小玩意儿,里面是会回旋的小暗器,络腮胡子就是中了她藏在火弹子中的小小奸计。 蒙络得逞后又躺好,想要继续未完成的梦境。 云岫掀开帘子,往车顶上看。 孟章不见了。 环顾,孟章在数匹马上连续跳跃,已是折了几人性命。 金不换唱起了一首简单的小曲儿,可以听得出他一扫往日阴霾,今儿个心情不错。他披上藤甲,欢快地赶车。 至于周围的神仙打架,只要是不波及到他这个凡人,便可抛在一旁。 司马无恨开始躁动,他在想办法逃离,可惜金不换早就把他锁在了马车上。腕上扣的铁环,腰上系的重物,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忍一时,一旦有反击的机会定要杀得他们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他暗自下着决定。 叶惊阑与他们乘坐的马车保持了一段距离,刚巧把这些斗法的无聊事儿尽收眼底。 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对车上之人有什么不利,因了他们都是一些身手不好,想办法来讨点银钱的人。虚张声势,像极了他们的主子。 蒙歌扶住腰,爬上车顶。 云岫一记勾拳,打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重心不稳,蒙歌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再会。”云岫扬起一笑,对蒙歌挥挥手,示意金不换不要停留,一直往前走。 蒙络探出小脑袋两眼放光,有的人就是需要这样的额外“关照”。 “这群烦人的蚂蚁紧紧地追着,扰人清静。”蒙络皱眉说道,尽管孟章解决了部分后边追着的人,她还是觉着这种被撵着的感觉很差。 “樱之的事,我有一大半责任。”蒙络直勾勾地盯着云岫的眼睛,她很少这么正经,“如果他们要以樱之威胁大人,请将我与樱之对换,千万别管大人如何看如何想。” 云岫明白蒙络的意思,她想以自己代替樱之做那个人质。 蒙络在叶惊阑的心中分量是远远超过樱之的,忠心护卫的妹妹,也是同样忠心的小跟班。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方会认为蒙络更有价值,把樱之换回。 可是蒙络想把做恶人这事儿丢到她的头上,云岫不知该不该接这烫手的山芋。 “姑娘,前方的路被断了,我们只得在此弃车步行……”金不换叹息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三章 九环大刀 云岫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被山石阻断的路,仅留大石头与山体之间形成的只一人侧身过的道。 横亘在路中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方正到棱角分明,有的辨不清形状,有的尖利,有的圆润,堆叠在一处,倒令人想到会否从那后面冒出一串儿土匪,扛大刀,嚼兔儿头,还喊上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然而这些想象仅仅是想象。 没有山贼,更没有土匪。 有的只是骑马追上来的数人。 他们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在任务已经完成,看到那些逼停马车的石头,络腮胡子打着“撤退,原路返回”的手势。 其实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需一刻不停地将云岫等人赶到这一处,至于为何要想办法与这些人一路同行到这里,他们不用知晓,当下之际是回城领报酬,剩下的便交由下一拨人马了。 可惜孟章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抢夺了马匹狂追而来的孟章,拔出了扛在身后的虎头大刀。 刀身上倒映着一双坚毅的眸子。 这是云岫第一次见他的刀离开他的背。 这把时时挂在他窄窄的背上的大刀,有别于江湖上常见的宽刃刀,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这把刀的样子。 说是虎头大刀,实则是刀柄上有一个闭着眼的虎头铜雕,以及在刀身上的有一串认不得的异族文字。 刀背上的铁环铮铮作响,似在荡除敌人的斗志。 这可是九环大刀。 江湖上多是六环、七环刀,而“九”作为数字中的极限,能配得上使用它的人屈指可数。不论孟章身处朝堂还是行走江湖,这把刀已然证明他登峰造极的武功。 云岫站在马车旁,看着瘦精精的孟章一脚踹在马肚子上,借力御风向着往回走的那些人而来。 他在其中快速移动,刀光连闪。 此时刀在他的手,如同勾魂摄魄的无常提着索命的物事,一捞一个准儿。多数人使刀,一出手便是回不了头,孟章不同,他每一招每一式的力道拿捏得极为精准,动作如行云流水。刀法高深到停刀变换招数时铁环一声不响。 恐怖如斯! 手起刀落,带起的是红白交织的血肉,留下的是一道道深刻的印子。 生生斩断的手,白骨森森,还未来得及哀嚎,下一秒便是不肯闭眼的头颅滚落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 “逃不掉的。”溅到孟章眼下的血珠子,顺着脸庞淌下,他并不在意这些归属于他人的温热液体污了他干净的脸。 他持刀反手一戳,再拔出,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从偌大个窟窿里喷涌出的血柱。 身后举刀的人,直直地倒下。 云岫的耳畔一直回响着孟章那一句“逃不掉的”,真是没人能从杀红了眼的孟章手下逃出生天。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过血色的夕阳,不论是难舍难分还是安心地认了这样的命运,终归是要对这并不美好的人间告别。 孟章提着刀,一步步地走来。 在残破的尸体中行走,他的眼神越来越寒冷,一切都是这么轻而易举,太……无趣了。 地面横着的尸身尚且还是热的,脖颈子处的裂口汩汩冒出的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而孟章踩在润湿的地面,蹲下,以挑衅蒙络的那个络腮胡子的衣裳仔细地擦拭他的刀身。 每一个铁环都不落下,他清理的那么认真,如同对待情人,轻柔,细致。 待虎头大刀恢复最初的银白,他又别在了背上。 冷眼扫过云岫。 “姑娘莫怕。” 简简单单的四字,是他在告诉云岫他没有因杀戮迷了心,他很清醒。 他那像是刚才吃过一碗饭夹了几筷小菜一般轻松坦然的姿态,使得云岫心尖一颤。 她曾以为孟章与蒙氏兄妹无异。在这江湖中,他们兄妹俩打打闹闹,游戏人世间,所作所为都是洒脱随性,他们的存在,是酷寒的世间里别样的温度。然而到了孟章这里,她竟觉着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痛心,她不知曾经有多少亡魂祭了他的刀,才能换得他这般自在。他比起严冬还要冰寒。 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工具。 云岫感觉到胸膛里有节律跳动的心隐隐作痛。 她别过头不再看横七竖八死相极惨的人。 她逼迫自己去想另一件事,用以换掉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 云岫犹豫着插满了花的花瓶该如何是好,不舍得丢弃在大路边上,带走又怕毁在了半道上。最终下了决定,连花带瓶儿埋进土里。 惟愿归城之日,花未谢,人欢喜。 “云姑娘,可是要歇息一会儿,顺道在此等候大人?”金不换只是解了缠在司马无恨腰身上的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子。 这里比早先计划好的停车点又提前了许多。 过了这一条小路,就是分叉口。 但是殊途同归,最后抵达的是木板间隔极大的铁索桥。 云岫没有说话,她的衣袍在猎猎风中飞扬,这一路上的风越来越急了。 很久之后,她才说:“还是不等了吧。” 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家大人被丢在了后面的金不换扛起包袱,他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既然云岫话说不等,那么他就跟着走便是了。 蒙络将蒙歌鼓鼓囊囊的包袱扒拉出来丢到路旁,她咯咯地笑起,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傻笑。 司马无恨抬头望着天空,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说道:“你们想要将前路的障碍都为叶惊阑扫平?何苦!” “先生为何有此一说?” 他神色戚戚,“一介女流之辈,还是省省,留着命,路还长。” “多谢先生好意。”云岫抱拳致礼。 这几日相处下来,抛开立场不同这个问题来看,司马无恨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愿意毫无保留地和他们分享各类江湖事,以及自己的处世之道,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 因故,云岫给予他三分薄面。 “不是为了叶惊阑。”云岫答道,“我……有更为重要的事。” 司马无恨也很清楚当日之事,他摇头叹息道:“扶疏公子是个善人,姑娘不用愁。” 言外之意是析墨会善待樱之,云岫无须先行一步,不如等叶惊阑开路。 “我省得。” 云岫在他的腕脉处埋了一根针,除去他手上的铁扣。 “先生请放宽心,叶大人虽是称不得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要留你下来,你且耐心些。” “还是再等等吧,我想叶惊阑来得很快。而且你们带着我这个累赘,遇上事儿可不好应对。”司马无恨无奈地耸耸肩,他曾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被这些年轻一辈不费吹灰之力便钳制住了,他不由得感慨着后生可畏。 云岫转念一想,司马无恨说得不错。 “云岫受教了。”她一心想着走在前面早日见着樱之,顺便摆脱叶惊阑,还未细想带着这几人也是一种麻烦。 他们都是叶惊阑的人,肯定是不服她的管束。其次他们要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还要考虑到司马无恨的生命安危,很难两头兼顾。叶惊阑到时得一人在后面应付其余琐事,还不如一同前行,多一个人就是多了一份照应。 “此间事了,希望与叶大人一战。”司马无恨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偷袭是为他所不齿的事,他要正大光明地战胜他们。 普通人的伤亡不足以平息心中怒火,让他一雪前耻。他要直接用叶惊阑的血将自己的剑身洗净。 孟章背上的刀忽的一声闷响。 “此间事了,希望与前辈一战。” 司马无恨仰天大笑,笑过之后,正儿八经地看向孟章,而后严肃地说道:“多年未有人敢挑战老夫,你这使九环大刀的人,且报上名来。”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他总结出了生存之道,万万不可小觑无名之辈,方才这人刀刀见血,招招夺命,一套刀法得心应手,他可是牢记在心间。 “盛京,叶府,孟章。”孟章左掌右拳拢屈,两臂屈圆。 这是一种江湖礼节,表达了天下武林是一家,以武会友,虚心求教。 “叶府的孟章……”司马无恨念念叨叨,“你们可是有四人?” “正是。” “曾和陵光有一面之缘。” “幸会。” “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陵光的大哥。”司马无恨敛起笑意,同样抱拳回礼,“我很期待与你会上一会。” 孟章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晚生的荣幸。” 日头快沉落地平线。 蒙络望着来时的路,那个人的身影久久不出现,她很是不耐烦。 她抓过自己的小包袱,跳上拦路巨石,大声说道:“你们还是在这里等大人吧,我先走。” 孟章听得这话,启口说道:“蒙络不可先去,留下与我一道走。” 金不换附和地应着声。 云岫也认为蒙络年纪尚小,许多事不能考虑周全,且前路漫漫,无人知晓究竟会生何事,而且等在云殊城里的人出尔反尔,这一路上的艰险适才拉开帷幕。 “偏不!”蒙络一跺脚,跳下巨石,钻过那一条窄小的缝隙。 孟章本想随蒙络一起走,想到司马无恨还是个令人棘手的问题,他顿住了脚。 金不换拱拱手,追了过去,“蒙络在,我在。” 平日里和蒙歌一样没个正形的金不换现在一本正经地承诺着他们,倒让孟章有些不习惯。 云岫知道蒙络是想赶在之前换下樱之,以免她左右为难。 这丫头…… 慧极必伤。 世态炎凉,她那颗剔透玲珑心是难能可贵的宝贝。云岫不禁有了些心疼。 风吹散了那句远远传来的“我不喜欢她。” 蒙歌挂在高枝上神色黯然,其实他早就追上来了,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这几个人罢了。 喜欢与否又有何妨? 云岫又听不见她的抱怨,再者,叶惊阑根本不会参考她的意见。 连不喜欢的缘由都说不上个一是一,二是二,还要别人自行揣测? 他望着蒙络小小的背影,这是她的选择,作为兄长的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一头扎进去,可是既然她想要做,那么他就应该无条件地支持。 待隔了老远,他抬腿想要追去。 一线传音,入耳。 是叶惊阑的声音。 “择最平顺之路而行,保护好蒙络,在我进城前不可轻举妄动。” 蒙歌跃下高枝,在石缝里穿行。 叶惊阑不赞同蒙络换樱之这事。蒙歌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些事儿摸得门儿清。 当叶惊阑牵着栗色大马打着呵欠走来。 黄昏之色已然沉沉入夜。 “原来都这么晚了?” 许是他在马上睡了一觉,睡过之后才想起自己要去往云殊城,紧赶慢赶地跑来。云岫如是想着。 没人知晓叶惊阑这么长的时间究竟在做什么,总之他在这时候到,不可再往前赶路。 晚来风急,贼人四起,要想留得命长,还是好好地睡上一觉,天亮后再启程。 孟章寻了一些柴火,点着了。 在马车上翻翻,蒙歌今晨准备的大猪蹄还在车舆里挂着。 叶惊阑将猪蹄架在火上烤。 “你们可知有个关于猪蹄的说法?”司马无恨卖着关子,眼珠子却像是定在了猪蹄上。 叶惊阑翻了个面儿,再用匕首划破烤到脆的皮,洒上他随身带的瓶儿里的调料。 香味四溢。 “你且说来听听。”叶惊阑很是平静地说道,剜一小块油光满满的肉试了试味儿。 司马无恨没兜住他的笑,等了一会儿,他清清喉咙,“男子是不可食猪蹄的。” “为何?”他还没听过这么个说法。 孟章坐得远远的,听到司马无恨的话也转过头来。 云岫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猪蹄,关于男儿家的事,她听与不听都无关紧要。 “尤其是快要成婚或是已婚的男子,万万不可食猪蹄。”司马无恨夺过叶惊阑手中一块大猪蹄子,“据说对丈母娘不利,吃了这猪蹄子就等同于咒丈母娘死。我这孤家寡人无惧无畏,叶大人可要小心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四章 有过后悔吗? 叶惊阑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看定司马无恨,正色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无所顾忌了。” 他拎起手中的竿子敲在了司马无恨腕上,明知他解了铁扣定是因为云岫在他腕脉处埋了针,他偏偏要让这人痛上一痛。 祸从口出,长个教训。 黑灰在露出的腕子上留了一道,擦去后是没有任何伤痕的。 司马无恨倒吸一口凉气,要敲便敲,为何还带着一股子巧劲儿,直击内里,震得那根锁住脉络的针一颤,这样让他皮肤上不会有伤痕,但针尖是挑进了更深的皮肉里。 他耐住性子,咬紧牙关,好奇心驱使着他从牙缝里挤出疑问:“为何?” 叶惊阑敷衍地答着:“我未来的岳母都入了土,我百年之后才需要忌口呢。” 未来的岳母? 还没听说叶惊阑定下了谁家的姑娘,想必是自己没在盛京,没收到第一手消息。 “原来叶大人已是有了心上人。”司马无恨讪讪地拱拱手,妄议死者为大不敬,“恕罪。” 叶惊阑抽出一些火,基本烤熟的时候只需要小火将表面烤得更脆生便可。 他对做吃食有着自己的心得。 “不知叶大人能否满足我的好奇?是谁家的姑娘有这等福分?”司马无恨嗅嗅手中已经烤熟了的蹄子。 “你是第一个说有福分的。”叶惊阑笑道,他拈起一撮织茅草为司马无恨手中的外焦里嫩添了香,“别人都说被我瞧上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没选对地方。” 司马无恨自然是知道叶惊阑指的是什么,他撕下一块焦脆来尝尝鲜。 “世人多愚钝,叶大人天纵之姿,能被叶大人看上的姑娘自是上辈子修来了福分。”他有意无意地瞟过云岫,这些时日他在城主府的小柴房里,偶尔出来放放风,与他们聊上几句,他对这个女子的改观是极大的,尽管每日送来的吃食真是不得不说一句难吃至极。 可是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做寻常人,洗手做羹汤这类事还是留与他人吧。 他原以为云岫是叶惊阑的心上人…… 现在说起母亲已死,云岫却像一个局外人,他觉得纯属自己多想了。 看来是另有其人。 叶惊阑把手中的竿子同云岫换了换,“先生说笑了,这是寻我开心呢。” “我向来是有一说一之人。”司马无恨大口啃着肉,岔开话题,“要是现在有酒,就更好了。” “孟章,酒来。” 孟章听了命令,从马车里抱出一坛酒,有叶惊阑的地方怎会没有酒,司马无恨摸准了这事儿,是故意说的。他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搁,摆上一个土陶碗,“请先生享用凌城的离人醉。” 析墨送来的那三坛酒都留在了云岫院子里,这是前两日他从凌城快马捎来的。 “多谢。”司马无恨看向叶惊阑,“我该如何为叶大人斟酒?” 叶惊阑摸出他的琉璃杯,摆摆手,“先生顾着自己便可,我自行取用。” “好。”司马无恨倒了满满一碗,一口饮尽,“当真是凌城的离人醉!好酒配好的吃食,此生无憾。” 云岫拎过坛子,往自己的杯中斟满,“先生是个知足的人。” “知足常乐。我年少时也曾想过要一生鲜衣怒马,纵情天涯。”他再次满上手中的碗,双手捧起,“敬轻狂的过往,我已看过湛湛长空,飞云乱度。马蹄踏过繁红大道,路过黄沙狂涛,做过大漠的游侠,草原的外客。在海上漂泊过数月,雪山之巅见过最美的云。如今能在此与叶大人和姑娘把酒言欢,食佳味,品小路风光,实在是一大幸事。我,很是满意。” “敬大人,予我几日照顾,今儿还有命坐在这里享鲜肴。敬姑娘,有缘得见,来日方长。” 烈酒入喉,他微醺。 大多数男人喝酒都是图一个痛快。 叶惊阑细细品着司马无恨的话,捏着小杯轻嗅酒香。 “先生可是后悔了?”云岫询问道,人往往会在回忆当年之时带着悔意出感慨。 司马无恨将酒碗翻转过来,滴落碗中的最后一滴酒。 悔吗?或许是悔的吧。他说不上来。 “你曾后悔过吗?”他反问道。 “我记不得之前的事儿,但我觉着我未曾有过后悔。”云岫的小杯又满了,她觉得离人醉这酒,适合小口饮,大碗灌下,容易说胡话。 “既然都记不得了,怎清楚自己有无后悔的事?” “因为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没有否认。” 云岫的手掌不自觉地放在前心处,她很确定这种坦荡的感觉是真实的,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想要踏出的。 “那叶大人呢?”他是铁了心要摸他们一个底子来揣着。 叶惊阑才不是入套之人,他不以为意地答道:“你怎得不问问那些东流的水,可是有悔恨?”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司马无恨的脸色突然变得凄然。 “无休无止,望不见尽头。” “是极,先生何故存了心来问我?”叶惊阑唤来孟章用晚膳。 这顿简单到只有酒和烤猪蹄的晚餐。 有的人一杯接一杯地贪恋离人醉不够馥郁的香,她顿悟,以往是她执念过重,事实上,她问心无愧,不如洒脱一些。 有的人陷入长思。他后悔过吗?他曾在江湖上处处留名,千面郎君,是他人对他的敬畏。现在……寄人篱下,得一口饭求一壶酒,过着的是自己从来瞧不上的人生。悔吗?大概是悔吧。 有的人用九环大刀慢慢切着猪蹄,一小块一小块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刀,不仅可以用作杀人,还能用来切肉,切菜,填饱肚子。他的唇角有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这是平淡且真实的过活。何不称为生活?这个问题留待他人解答吧。 有的人倒满了一杯酒,只闻不喝,这是从来没有生过的事。他的思绪在他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四处游走,他没有正面回答司马无恨,因了他明白悔与不悔都是一念之间的事,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在人间,进退两难。 虫鸣四起,这条道本就是依山而生。 司马无恨在火堆旁神色恍惚,一直没从苦痛的记忆里抽身而出。 孟章是个尽职尽责的护卫,坐在不远处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云岫捏着琉璃小杯靠在大石上,她怕席地而坐会污了自己的外袍,特地在下面垫了一层薄毯。 “叶大人。”云岫轻声喊道,夜晚很静,静到似乎能听到星子垂落的声音。 今晚的叶惊阑一反常态的没有沾一滴酒。 他盘坐在火堆边上打着瞌睡,听得云岫在唤他,抬眼看了过去。 她好像喝多了。 这女子贪杯,喝多便喜欢惹事。 他在犹豫靠近还是保持这样的距离。 司马无恨回过神来,打趣道:“老夫年岁已高,见不得,见不得。” “先生见不得什么?”叶惊阑往火里添了些干草,火光又亮了几分。 “见不得的事儿可多了,不知叶大人问哪一件。” “先生是见不得……”叶惊阑双指一夹,一根带火的细棍儿飞出,击中了高处横着的枝桠,“这里的歹人吧。” 飞来的亮光引得蒙面人骤然闭眼,他伏在山壁上好长一段时间,方才慢慢地落到这伸出的树枝上,脚还没站稳,就被现了。 直击左眼的是一颗带着润湿泥土的石子儿。 为躲过攻击,险些踩空。他只得放弃立在高处,往下坠。 等在一旁的孟章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多谢。” 为何会有人给他道谢?蒙面人猛地回头,瞪大了双眼。 孟章手中的九环大刀不声不响地砍中了那人的脖子。 “多谢你让我在寂夜里找到了一点乐趣。” 人在濒死之际,最后消失的是听觉,蒙面人没办法再痛骂孟章,但他会记住孟章的嗓音,来世……如果有来世的话,一定不要再见到这把夺命的九环大刀。 司马无恨双臂一伸,而后弯曲起来,枕在脑后,往不平的地面一躺,“见不得的事儿多了去了,只是这歹人的话,我倒是瞧着眉清目秀。” 话音刚落,云岫笑出声来,他竟看一个蒙面人相貌尚可。 “哎,姑娘你可别认为我在讲笑话。”司马无恨稍稍侧头,他懒得撑起脑袋来和他们说话,一切从简,因为太累。 “那应当如何看待先生这话?” “我是在正经地评说他人样貌。” “黑巾遮掩了脸,就露着两只黑幽幽的眼睛,难道先生自行将这人模样在脑子里画出了?” 司马无恨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非也。在我看来,想要帮我达成小小心愿的人都是面貌可爱的。”可憎的当然是盘坐在他对面,夹带火的木棍的人。 “恐怕先生那个小小心愿很难达成。”他的心愿便是杀了叶惊阑,一雪前耻。云岫很了解这种骄傲的人,他愿意穷尽一生洗去屈辱。 “我想也是。”司马无恨又躺好,合上双眼,小憩。他不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潜在暗处的杀手们多数是自己人,而且叶惊阑会把他们一一解决掉,对自己毫无威胁。这里的三个人更不会对他出手,因为要想杀他,早就行动了,何必等到半路才下手。 孟章走了过来,他已经把大刀擦干净了,用的是蒙面人的衣裳。 “主上。” “管杀不管埋。”叶惊阑的目光扫过靠近山体的一处,那里躺着一个永远沉默的人。 孟章嗫嚅着唇,他最终没有说出辩解的话,默默地回到刚才擦刀的地儿,用大刀掘土。 刀把子上雕刻的闭眼虎头,刀身上的异族文字,是云岫久久不能忘怀的。 她的视线凝在孟章的瘦削的肩头。 她将他的音容相貌都深深镂刻在了心上,隐隐感觉这里是日后用得上的一个突破点。 当她做了看客时,有人也是她的看客。 叶惊阑眼底是一道一闪而过的精光。 “云姑娘。”他出声叫着,戏看完了,该让伶人谢幕了。 “嗯?”她习惯用慵懒的鼻音应着他人。 “方才你唤我作甚?” “忘了。”云岫轻笑一声,又斟满了酒杯。 她撒谎了,背在身后的手在大石头上画了一个交叉的符号。 云岫根本没有忘记刚才她为何而叫住他,夜很静,不但能听到漫天星子低垂,还能听到贼人踩踏横生出的枝桠时造成的些微声响。 那种和虫子移动没有分别的声响。 “是吗?忘了便忘了吧。”叶惊阑回以微笑,他知道她没有忘,她不愿居功,贼人身死,她装作是那后知后觉的人。 那样了然于胸的神情,怎会出现在一个不知情的人脸上? “嗖。” 羽箭擦过火苗子,勾住了司马无恨衣衫的一角,直直插进山壁。 司马无恨径直坐起身,这些毛头小子竟不管顾他的死活。 又是一枚劈裂夜色的箭。 捎着他几根鬓,没入黑暗中。 随后是一串比天边星子还亮的箭尖带着狠厉劲而来。 叶惊阑衣袍一卷,击飞了羽箭。簌簌落在地面的箭上有惨绿颜色,淬了毒,还是那种惯常用的毒药。 云岫气沉丹田,盘腿坐着,周身形成罡气,拣一根粗棒挥动,那些朝着她来的箭尖儿要么插在木棒上,要么被挡下撂在不远处。 孟章的大刀虎虎生风,刀随着招式起落,刀身上的泥土慢慢地便没了。 司马无恨左躲右闪,被锁了真气,他只求保住老命。闪避了好一会儿,经过千辛万苦到了孟章跟前。 “你可是要与我决战之人。” 孟章颔首,说道:“晚生记着呢,前辈且放宽心。” 司马无恨安然地坐到孟章堆砌的土包上,哪怕下面是未寒尸身,他也不在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躲在孟章的身后才是命长的前提。 一支裹着燃烧的布条儿的羽箭飞来,点着了司马无恨的衣摆。 “他娘的。”司马无恨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连忙拍灭了火星子。 孟章说道:“主上,如何是好。” 再等下去,恐有危险。 “走。”叶惊阑当机立断,“你带着司马先生先走。” “是!”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五章 你可要记得 往哪里走?怎么走?叶惊阑可没说清楚。 孟章当机立断,抓起包袱,拽着司马无恨的衣襟大步往前。 不能拖,一拖就坏事。 这条石缝里穿行的小路是通往云殊城的必经之路。 后面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逼得他们朝着特定的方向前行。 “嗖”一枚尖利的小箭在夜色里穿梭,射入司马无恨的脚踝处。 孟章的大刀还未拔出,他叹口气。 “他娘的。”司马无恨做着深呼吸,“走!” 叶惊阑借着马车挡了些流矢,从车里取了一些东西。这是昨夜便备下的,只是被这些驱车先行的人带走了。 从车舆里探出头,刚好瞧见云岫双手抱胸立在外边。 “你的包袱呢?”叶惊阑问道。 喊打喊杀的人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来,他们手中的刀剑就快戳到他们的后心了。 “没有。”云岫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她本就没带身外之物。 长弓射出的羽箭纷纷扎进车壁。 “那你的包袱呢?”见叶惊阑手里提的物事并不像他的衣物,云岫挑高一边眉。 他浅浅地笑起,跳下马车,衣袍拽开,将云岫裹进怀里,“在这呢。” “哪?”愣的云岫还没想明白叶惊阑的“包袱”在哪里。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包袱。”他的额头轻轻撞上云岫的眉心。 “……” “今儿怎么不骂了?”他以为云岫会同往常一般骂一句不知羞耻,等了一阵,还未听见那一句责骂,反倒厚着脸皮讨了。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是你的包袱,为何你不将我背至云殊城。”云岫打着哈欠,要是不来蹚这一趟浑水,她现在都裹着缎花被儿一梦到天亮了。 叶惊阑弯弯眼角,他忘了有的人贪杯无度,喝多了犯浑为常事。 “姑娘说的是,包袱确实要自己背。” 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他稍稍矮身,双手背过去搂她的腿弯处。 在云岫愣神之际,他都蹿出去老远了,把追杀的人甩在了山石堆砌出的仅一人可过的口子上。 回望,火把照亮了这条道。 那些人的脚步踏过了刚才烤猪蹄留下的火堆,也踏平了孟章堆出的小坟包。 时不时会有箭矢像长了眼睛似的飞来。 叶惊阑不用看也知道背上的人双颊酡红。 她确实喝多了。 “云岫。” “嗯?”照例是那懒得抬眸的人在鼻息之中带起的回音。 叶惊阑压抑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满心欢喜的时候被人觉察了快溢出来的情绪可不大好。 “你喝多了。”他没有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通常醉酒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已经醉了。 云岫也这般答着:“我没醉。” “那可能是我醉了。” “你怎么醉了。” “贪杯。” 不知是狂奔带起的涌流的风吹走了云岫的回答,还是云岫压根儿就没出声。 后面一束一束的火光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向着他们来。 偶有山壁上掉下的大小不一的石子儿,甚至是突然跃下的黑衣人。 在险象环生的路上,他还分了心思与云岫逗笑打趣,可见他对付这些事儿的游刃有余。 云岫伏在他的背上,心乱如麻。 她晃着脑袋,想要思考,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这种应该被称为醉意的外来之力,掌控了残存的清醒。 扶着头昏昏欲睡时,她想到叶惊阑分明是滴酒未沾,哪来的醉? 这个讨厌的人还是那么喜欢睁眼说瞎话。 “啊!” 是司马无恨的疾呼。 叶惊阑朝着声源方向掠了过去。 远远地便望见孟章的脚背勾在松软的泥地上,他倒悬着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司马无恨的手腕。 要攥住这么一个体格正常的成年人,孟章不得不使出大力气。 而这个劲头刚好就压在了司马无恨腕脉处的锁功针上。 这一声惨叫,叶惊阑喟然太息。 命里有时终须有,不管是上天的馈赠还是给予的劫数,都要照单全收。 司马无恨若是不碰上他们,是不会摊上这份罪的。 将他束住手拉在马后跑上一路、锁他内力、关小柴房、供给难吃的食物在先,暗器伤他、火星子蹿上他衣衫、失足跌落悬崖在后。 不论以哪一点来讲,他都是白白遭受的。 叶惊阑一指戳在解决掉身边冒出之人的心窝。 那人闷头倒下。 他背着迷迷糊糊的醉鬼向着孟章所在的方向极速移动。 本想搭把手的他,手还未有伸出的机会便没了用处。 “啊!”司马无恨的身子又往下坠了一些,孟章的脚尖都快离开地面了。 “主上!”倒吊的孟章瞥见了叶惊阑,他满足地笑起,“我定会护先生周全,云殊再见。” 孟章很清楚自己无法拉起司马无恨,不如就这么掉了下去,兴许两人还有的机会活命。 “山路多崎岖,珍重。”叶惊阑眼睁睁地看着孟章一路滑了下去,他尊重孟章的选择,更相信他的判断,既然他敢作出承诺来日于云殊城见面,那么就认定这是真的…… 和云岫曾说过的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刚好对应上了,他一直都很信任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人。 孟章含着笑,反手将九环大刀插入陡峭的崖壁,让坠落的速度更慢一些。 “云岫。” “嗯?”看样子她还没睡着。 叶惊阑解下束腰的带子,将她与自己捆紧,“只剩你我二人了。” “嗯。” 他只笑笑,醉鬼当真是醉得厉害了。 “你一定不要离开我。”他还是将话说出了口,鬼使神差般地念念叨叨,“不要再像凌城那样……忘了我。” 孟章和司马无恨掉落的地方窄如细带。 他小心地贴着山体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 这一段不长的路,他走得不轻松。 举步维艰大抵上就是这么来的吧。叶惊阑如是想到。 “嗯……” 耳畔是喷出的些微热气,还有那一句似呢喃似自语的回应。 “你可要记得。” 没人再答话。 因为醉鬼睡着了。安心地睡在了他的背上。 一手抚着凹凸不平的山体,一手搂住身后之人,叶惊阑的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 快要过完这一段窄道,叶惊阑还是提着一口气不敢泄劲。 果不其然,一支带火的箭奔着云岫的臂膀来。 手抬起,硬生生地在空中滞住了羽箭的势头。 掌心湿润。 若非背着一人,他岂会如此狼狈? 这个自己认下的包袱,真真算得上是甜蜜的负担。 脚尖轻点,跃到了稍微宽阔的平地。 等在这里的是举着火把,神情严肃的黑衣人。 他们没有蒙面。 因了叶惊阑不认识他们,就算认识,也要把他的命留下,让他没机会张嘴说出他们是谁,更没可能用眼睛在人海中辨别出他们。 “众位英雄辛苦了。”叶惊阑放下手中提的物件,抱拳一礼。 “叶大人更辛苦。”答话之人应该是一个小头目,他没有穿黑衣,穿着打扮倒像是一个员外爷。 “我想王爷才是最辛苦的,毕竟安排了这么多豪杰来取我性命。” “王爷早就料到叶大人会说这话,因故命我带了一句话。”酷似员外爷的小头目阴险地笑起。 叶惊阑将腰带系得更紧了些。 “洗耳恭听。” “王爷说:叶大人为国为民,有万般艰辛藏于心无人诉说。想了许久要如何帮叶大人排忧解难,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赠叶大人三尺薄棺及风水圣地最佳。”小头目挺了挺腰,或许是想要表演什么叫不可一世,却画虎不成反类犬,腰身还未挺拔,肚子倒是先挺起来了。 叶惊阑不自觉地笑了笑,说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叶某不需要这么厚重的礼物。” “这可不是大人说不要便能不要的!”小头目一挥手。 等候多时的人收了命令开始行动,这是他们为了困住叶惊阑专程研究了好几日的阵型变换。然而在之前析墨不肯屈就,标榜自己说话算话,不给叶惊阑添麻烦就不会动一分邪念。因故这个阵法没高人指点还不够完美。成败各占五成几率,究竟鹿死谁手还说不一定。 元清涧认为蚂蚁再多总能咬死象。他纠集了这一队人马来拦杀叶惊阑,虽不至于成败在此一举,但总归是想一步到位夺了叶惊阑的项上人头。 小头目肩上的担子不轻。 “我向来是不爱骗人的,我说不想要便真是不想要。”叶惊阑直挺挺地立在那,阖上眼,这算不得什么高深阵法,只能是靠着凑集人数,借由每人功力不等的攻击组成的小阵势。 叶惊阑很清楚析墨明面上会做的滴水不漏,绝不会参与到其中。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毕竟元清涧是个心胸狭隘,心比天高不能将事事安排得完备的人。 左右包抄,到时阵成了,会将他困在里面,阵型如一把大剪子,在收束之时剪断他的命运轨迹。 只是这里的人他不清楚具体实力,他不敢轻举妄动。 身边人皆去,唯剩一半梦半醒的人,难不成还叫醒她?然后告知她现下的处境,让她和他一同面对? 不可以。 他将铜云雀匕首贴近唇,冰凉的刀身与温热的唇甫一相碰,是短暂而热烈的极致触感。 叼住匕首的一瞬,他想到了当年故里飞花,余晖里的一匹老马将他送离。 从此,飘蓬一路。 唯一的念头便是活下去。 如今,他要将一切抛开,生死当闲话,今夜不沾一滴酒却想换得一场豪醉。 因她在,纵使身死也一并笑纳。 气运大周天。 垂落在耳边的青丝无风自动。 他手指微微颤动,是在感受变换的阵型。 “叶大人不如束手就擒?”小头目不依不饶地叫嚣着。 叶惊阑没答话,对于扰乱心神的旁人,他一向都是以强有力的攻击来应付。 凝成一团的真气将小头目脚下的沙地砸出了一个大坑。 小头目掂着自己的肚子往旁边一跳,难为他肥猪样的身躯还能这么灵活。 “嗯?”浓浓的鼻音,是因了过了夜风有些着凉。 云岫醒转过来。 她猛地睁眼,目光如裂开藏青天色的曦光,扎得人生疼。 再往下瞧,她被一条腰带捆在了叶惊阑身上,这种暧昧的姿势让清醒过来的她霎时脸红。 “放我下来。”云岫与他靠的太近,慵懒的音荡在他的耳边,又调皮地钻进内里,狠狠地在心把子上捏了一把。 叶惊阑不仅是没答应她的要求,反而把活扣变作死扣。 “你要想对比一下裸着的男人和光溜溜的猪有何区别的话,就死命力,而后挣断这条腰带吧。”叶惊阑不认为这是威胁,这种二选一的精彩题,令人振奋。 云岫不知他身上的衣物不需要腰带也可。 她红着脸,咬唇轻声道:“我不动,你别擅自松开。” 男子精光的躯体有什么瞧的?她又不是女登徒子,不想和没个正形的人多说。 “好。”叶惊阑爽快地答道。 看来她的酒基本醒了。 紧贴着叶惊阑的云岫眼见着他移形换步,以掌风击溃了中间守护阵眼的人。 他还不忘用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他还好,不用担心。 那些人快速散开变幻为另一种阵型,像斧头,白刃恰好向着叶惊阑。 “嗖”的一声,小头目拉开了重弓射出一支黑漆漆的箭。 剑尖很大,这是可以震动山体的重弓,小头目挽弓弦如满月时就知没有回头箭,拼尽全力也要。 他的手心里立刻出现一道红痕。 弓弦勒破了他的皮肉,渗出丝丝血迹。 而这根黑箭,擦过了叶惊阑披在云岫肩上的长袍,带起丝丝缕缕不肯断掉的衣袍一角。 箭尖全部没入山体,震得栖鸟展翅飞。 玄青色的一块布料永远地藏进了山里。 任随万物变迁,沧海变桑田,东海扬了尘,白云苍狗,这一瞬都在流淌的时间长河中成了定格。 云岫一惊,如若不是她的小腿往内收了一寸,她现在就是瘸子了。 “收!”小头目挥旗,这是早先定下的信号。 “是!”振聋聩的吼声,这些人都是自小习武,天赋与实力或不同,但中气一样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六章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那一支漆黑的重箭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变作阎罗王座下勾摄生魂的使者的信号。 外围的人齐刷刷地举起了弓箭。 在火光中,银辉染红。箭尖直指阵中人。 稍微靠里的,拿着刀剑准备随时冲进阵里无情砍杀。 好似下一刻便是刀光剑影纷纷向着那一个立如青松之人。 内里的是横练的武者,内修外练,铸就了满身精肉似钢铁。 他们已筑成铁壁铜墙,任阵中之人化作飞鸟也难渡。 “动!”旗帜落下,红黑相交的旗面像一道催魂令。 心随境转。 这时候有月破出云层如剑锋斩断混沌的决然。 有嘶马扬鞭经途去,不知英雄名讳,敢长风万里越关山的豪气。 有迟迟不肯的按兵不动,待一瞬风卷残云,尽收山河。 有狭路相逢不问归程,勇者,必胜。 无人知道在这一个普通的夏夜,是谁的末路,是谁先去到往生之道。 武者们以周身强劲的罡气罩住全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叶惊阑走近。他们的阵型不可乱,否则做的所有准备都将化为虚无。 “五。” 叶惊阑未动,云岫猛吸一口气。她摸不清他的武功路数,更不知其深浅。敌众我寡,他们明显处于劣势。然而云岫没有大喘气,没有不安,此时此刻她愿意全心托付于他。 她与叶惊阑靠着一条腰带维系,胜,则两人皆欢喜,明日朝阳彼此共享;败,则以一抔黄土压坟头,来年生的竹,来年长的桃枝,都与他们无关。 “四。” 他笑起,有别于以往眉眼一荡便是万景斑斓的璀璨,这是一种极为真实且平静的笑。 伏在他背上的云岫也在笑,虽说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在危险临头时做出的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 “三。” 他捏着一柄匕首塞进云岫手中。 云岫握住,他决心将后背交给她,那么,以十足十的谨慎来护他安好。 当她握住铜云雀匕首之时,陡然而生的熟悉触感,这是属于她的,这本是属于她的。 “二。” 叶惊阑静静地等待他们的群起而攻。目光所及,是那将严肃与凝重别在眉宇间的一张张脸。 万人之中,唯有他坦坦荡荡,无悲无喜。 他看不见负着的人是何种神态。 那一声“一”,久久没有数出声。 他放柔了声音问着云岫:“你可是害怕了?”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句话不仅是给他的定心丸,更是对自己的诚实。她说不清为何会这般信任他。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但求你活着。”她想了想,说道。 他干笑两声,果然不能期待她说出什么好话。 “还有别的吗?”饶是不死心,他又问上了。 “且战。” 云岫的话如穿膛利剑插在了他的心窝处,叶惊阑颔首,低沉地回应了一句:“且战。” 她终于知道叶惊阑包袱里的物事是什么了。 一把剑。 银白剑鞘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云轻。 她欲伸手抚剑身。 剑出鞘,剑光一闪。 他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倒映其上。 似千里春水蓦然转冬,桃枝凋敝,霎时冰封。 行云驻足,月华再不愿庇太平万象。 羞了明珠,闲置生尘不照归人。 极冷的眸光,横扫四周。 打头阵的武者于短短一秒间呆滞住。 不饮他人热血的剑,不是一把好剑。 剑出,必夺人性命。 剑锋割喉,一脚踹开即将变作亡魂的人。 横练的功夫总会有破绽,叶惊阑在寻找这个破绽。 叶惊阑反手将长剑插入一人胸膛,骤然抽出,血溅三尺。 当头罩下如星子般的羽箭。 削铁如泥的宝剑断了那些箭矢。 箭尖勾破了云岫披着的迎风翻飞的衣袍。 “你!”有一人想要从后偷袭,却被云岫的迅疾之速插瞎了一只眼。 拔出,再对准另一边。 剜出的眼球滚落在地,被同行之人踩踏成烂泥。 “叶大人,你将我放下吧。”云岫探出手试图解了那个结。 叶惊阑一抹浅梨涡上的血滴,用手背制止了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软言细语地告诉她:“有人愿丢城卖地,千金散尽,赠你一场火树银花,只为你展眉欢。有人愿以万斗烟霞,酿陈坛新酒,慰你云外生涯。有人愿归田卸甲,绾你长,长夜共冷雨之时把手剪烛。但,种种诗样年华都不是我所能及,我只愿,现在能拿命护你。”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抱住叶惊阑的手肘,手中短刃划破了他的衣袖。 张嘴便咬。 云岫手中的匕首贯穿了他的腮帮子。 血窟窿在他的黑脸上异常显眼,这人狞笑着再度张开嘴。 总会一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些。 窟窿里是鲜红的血汩汩冒出,嗑在叶惊阑的臂膀上的印子极深。 短刃被击飞。 叶惊阑在无名岛上受的伤,还未完全好。 他眼中戾气闪过,紧接着便是抬腿正中那人前胸,另一只手拉过他的脖颈子,只听得“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响被众人的嘈杂淹没了。 这条生命还未来得及出最后的吼声便消逝了。 “习武之人,难免会先养三分恶气。”云岫在他身后叹息道。 “无法避免。”叶惊阑无奈地应和着她。 那些人瞅准了时机,前赴后继地涌上来攻击他受伤的手臂。 知晓他手臂受伤的只不过几人…… 卿萝走后,析墨到府中,在那时他的衣袖已然放下,纵使析墨瞧见了他臂膀上染血的白纱也无妨,析墨这等精明之人怎会不疑有诈?那人想的事儿,布的局可不比他少。 可惜这时候不容得他多想。 在这车轮战中,他快要招架不住。 不得不说元清涧赌对了,蚂蚁过多的时候真会咬死象。 肩上被直刺的剑勾破了衣裳,留了一道血印子。 他取了那人性命。 将手中的剑撑在地上,支着自己的身子,勉强立住了脚跟。 “将我放下。”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云岫……”他苦苦撑着的缘由不用说也能懂。 “你受伤了。” 云岫半探着身子躲过持刀来砍的人的攻击,指尖点中那人的颈窝,意料之中的倒下。 叶惊阑垂眸,天地间的华光在这一霎黯然。 他只得一边躲着无章法的乱砍,一边想尽办法解着死扣。 为何要用手解开? 只因想背上的人与自己相处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嘶啦”,云岫的匕首划断了绑束的腰带。 腰带落入尘土,想来过不了多时就会不复最初模样。 她一把夺了叶惊阑手中的剑。 他惊愕。 那女子抽走了他高束青丝的带,顺手系在了自己的间。 而在她扬起手解他带和夺剑之前…… 她捧起了他的脸,因他拄着剑喘息,云岫不用踮脚便能一吻落眉间。 “现在,是我用剑护你周全。” 放了手,云岫将身上的袍子捆在腰上,毅然决然地往人多的地方走去,那短暂的回眸一笑扰乱了他的心神。 云岫拿起剑,就像拥有了一切。 这熟悉到“它属于我”的感觉,云岫不想深究。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他予她周身无恙,那由她还与安度险难。 万箭齐。 如覆了盆的雨。 剑光划过,形成了阻绝的帷幕。 一个剑客的光芒与生命,往往就存在于她手里握着的剑上。它给予了她所谓的辉煌,而她攫取了这一份本就该是她的荣耀。 剑无情,一招一式都刺入他人**。 但若要是它有情呢?它的光芒会否比之流星还短促? 云岫不知。 每当她的剑尖刺入敌人跳动的心脏,将要永恒静止的心淌出的心间血沿着剑锋滴下的时候,她不仅没有那种振奋到血脉贲张的激动,反倒是很麻木。 麻木中还有痛苦。 耐住痛苦逼迫自己继续麻木。 她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宣判,她不杀人,她就得死。 又一人冲了过来,提刀横劈。 只手腕稍稍带动,一刺。 剑从拿刀大汉的左颈处斜入,挑起,破开了皮肉,从喉管右边穿出。 剑,立刻往回收。 血珠子激飞,雾一般的血色四溅。 这一层薄薄的血雾迷了在场数人的眼,就此机会,云岫手中的剑幻化成连闪的影,掠夺了他人的命,惊飞了众人的魂。 血雾散尽。 她,在敌人衣物上擦尽血痕后收剑回鞘。 “你……你……你究竟是谁!”小头目瑟缩着往后退。 他看云岫,像看着凿了地府的往生大门杀出一条血路的恶鬼。 云岫看他,像看着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你认为我是谁?” “杀……杀神!”他的话早已抖落不清楚,手中旗子掉落,被云岫的靴底踩上。 “嗯?”剑鞘挑起小头目的下巴,云岫笑声如银铃,“如你所愿。” “什么?”瞪大的双眼,慢慢涣散了神采。 胸上插着的匕首,刀柄上是振翅欲飞的云雀。 他看得很是真切,云雀的眼睛是深绿的,它的毛色是浅褐,点点银白洒落在羽毛上。鸟喙微红,欲以啼啭之声诵万象交替。 真是做得逼真啊。 小头目的手指搭上鸟羽,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无人知晓他是悔,还是在燃尽命数之前幡然而悟。 拔出匕首,云岫在他衣襟上蹭掉血迹。 云岫的手指蜷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那只栩栩如生的云雀。 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恰好抚过那鸾飘凤泊的二字,她的思绪飘忽不定。 她完全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但她隐隐觉得,是在大漠。 直觉。 是直觉告诉她的。 第一次杀人应该是在黄沙卷起的烟尘里。 当昏昏不明的沙尘渐渐浮动到迷离人眼,又吹来一缕缕不愿罢休的风。 她行走在漠地里,或许有一处难得一见的绿洲。而在绿洲里传出的零星笑声,以及连的暗器使得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她的到来,让这里的人的欢乐随着风飘散到消失为止。 许多人都沉浸在绿洲的醉梦里贪欢一晌,唯有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清醒如斯。 “云岫。” 一声轻唤带回了她的神思。 “叶大人。”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她的怀里砸进了一个人。 一个软弱无骨的人。 云岫一瞧,他的手臂上滴淌着血,肩上也有深深的伤口。 在所难免的伤。 “执拗的人。” 叶惊阑抬抬眼皮子,不答,一答话铁定被推开。 谁比谁更固执? 他心里有一个天平,自有衡量。 在明月楼顶上,中了毒还和别人以命相搏的是她,不是他。 “疼……” 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苦肉计一向都好使,前提是没碰到真正铁石心肠的女人。 果不其然,云岫扶着他,关切的目光凝在他的伤口上。 “你早早地听我话,便不会受这般重的伤。” 叶惊阑别过头偷笑,而后转过头,委屈道:“你是我唯一的包袱。” 其实叶惊阑已经解决了一大半虎视眈眈的敌人,背着她这个拉后腿的“包袱”,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 云岫绷着脸,耳根子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红,说道:“你可有带金疮药?” “有。” “是在包袱里吗?” “没有。” “在哪里?” 叶惊阑努努嘴,示意在他的怀里。 “手脚不便,还请姑娘代劳。”咧嘴一笑,像极了蒙歌。 云岫恨不得将他丢到悬崖下,摔得这张脸没办法再做任何表情。 她微微别开脸,身子僵着,挽起衣袖,往他的怀里伸。 “是这里吗?”她不敢看,只能用手探路。 “姑娘且把手伸长一些。” “到了吗?” “快了。” 掌心所触,是蓬勃有力的心脏跳动。 她收回了手,脸羞得通红。 “就快要流血而死了……”叶惊阑见她攥住自己的手不愿再拿金疮药,有些着急了。 “一死百了,祝愿叶大人早登极乐!”云岫拂袖而去。 叶惊阑讪讪地吸溜着鼻,蹿入鼻腔里的血腥味儿引得他打了个喷嚏。 背上一暖。 她将他的衣袍还给了他。 “谢……” 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她被一条长臂拽下,跌进一人怀里。 “我得索赔。”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七章 一语成谶 叶惊阑窃喜,拉人入怀,这样的动作越娴熟。 尽管这是第二次。 他很是享受这个过程。 云岫没料到他会迅速转身大力拉拽。 “索赔?”云岫不解,她能赔给他什么? 再说了,背着她打打杀杀那都是自愿的,她也有要求过他立即将她放下,自我评判失误,逞英雄受伤后,他有什么资格要她赔偿? 云岫认为如果以此事定论她欠了所谓的人情债,着实是叶惊阑太过小气。 “我背你这么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是要索赔的。”叶惊阑捏着她的手掌,软似糯糕,令人沦陷,然而手指触及之处尽是濡湿,他展开手掌定睛一瞧,是满手鲜红的血液,“你受伤了?” 他拿起云岫的手,细细打量,“哪里伤着了?” 云岫撇嘴道:“叶大人恐怕是老眼昏花,得治治。” 用手掌抹去血迹,他才现云岫掌心里的血全是他人身上引渡来的。 她怎会用自己的血涂满手。 长舒一口气,所有伤痛他一人承受便可,何须再拖挂上她。 在他放下了悬得老高的心之时,云岫以不为他人觉察的小幅度动作抬了抬肩,方才贼人的刀尖在她肩膀上划了一道,正往外渗血,火辣辣的皮肉之痛。咬咬牙,应是伤的不厉害。 叶惊阑将金疮药放在她的手心里,卷起她的手指,眯起眼笑说道:“你就赔给我一段短暂的时光,待我伤好之后再另做打算可好?” “好。”云岫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她微微转过脸,扯扯唇角,一抹苦涩的笑容。这下可好了,一人伤了左手,一人伤了右手,真是倒霉催的一对儿赶路人。而且她作何打算,往哪里走,暂时还没个方向。 云岫拾了那群歹人丢下的火把,再扒了几件黑衣,堆在一处,点着了。 因燃烧而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寂谧的夜里很是清晰。 “该如何为你上药?”云岫蹲在叶惊阑的身边歪头瞧着他往外渗血的手臂。 叶惊阑明白她的顾虑,他去掉上身衣物的话,难免会让两人都陷入尴尬。 他只好拿过匕首,从肩膀处割掉了衣袖。 染血长袖并没有就此飘落在地,因为陈旧的血将衣服黏在手臂上了。 云岫揣着十二分的仔细慢慢地撕扯掉本是柔软贴身的衣料。 “爱意若是十分满。”他忽然喃喃道。 “十分便是满到极致了,难道还要满到溢出去的?”云岫手中没有小剪子,只得用匕首一点一点地割下,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叶惊阑的话。 有时候觉着叶惊阑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扮作女儿身穿女子衣裙,会以各种方式来调侃她。 叶惊阑下一句话令她的手一抖,险些用刀尖再给他添上一道伤口。 “我想予你十二分。” 她稍稍抬起下颌,斜睨着他。 叶惊阑但笑不语,这时候不该继续往下说,因为刀在她手里,想怎么划拉就怎么划拉,说不准兴致一上来,便刻上一个“王”字,刻他全名也有可能…… 他不敢深想,对云岫来说,很多事也许是说不出,但一定做得到。 别人是言出必行,她是言未出必行。 他还想活到百年之后再入阴曹地府与执笔写生死簿的阎罗王来个相见欢呢,怎能就这么交待在此? “嘶……”他猛吸一口凉气,她拿着一把撕下的血衣冲他晃晃。 果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嘴欠。”云岫敲着小瓶儿往他肩头的狭长伤口里洒药,“那些提刀拿剑的怎得不先把你这张嘴给捅成烂泥。” “因为我不会对他们说这些话。”叶惊阑揣着明白,不装糊涂。 “现在他们无法对你的嘴做任何事,你大可以对着他们说去。”云岫冷哼一声。 叶惊阑否定道:“不成。” “我倒想见见叶大人对着一具尸体诉衷肠是何种景象。” “那你恐怕见不着了。”叶惊阑果断地回答了她,“我要诉衷肠一定是对着你的尸体,而你总会死在我之后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谁知我先碰上的是明日的朝阳还是未知的意外。”她用指腹将洒得过多的药粉抹匀。 “天要亡你,也得先踏过我的尸首。”他捉住云岫的手腕,面带疑惑,“你手指上有伤?” “陈旧的疤痕罢了。”云岫不在意地说着,想抽出被他钳住的手,“不用这般大惊小怪。” 他将云岫的手翻了个面儿,以自己的指腹触了触她食指上的疤,要以极好的目力才能辨出这疤的形状似梅。平素是不大明显的,只能靠着触觉摸出。 “我想,你记不得这是怎么来的了,我便不深究了。” “我若记得起,还用在此同你闲聊?”云岫略有不悦地回答道。 “姑娘所言极是。”叶惊阑摸了摸下巴,眉间隐约有少许忧思,“皇太女……是被疯狗咬伤后不治而亡。” 咬他胳膊的人死前那诡异的笑容使得他一回想起来就想到了疯狗伤人。 “甚好。”云岫的手指按在那处深深的牙印上,笑意荡漾。 “你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 他一时语塞,找不出言语来反驳她,甚至在心中给予了她肯定。不过……她的心是真的宽至可容山川河海,亦或是表面逞能,死鸭子嘴硬,便是不得而知。 为叶惊阑上过药之后,云岫举着一个火把往回走。 她记得马车里有备下薄毯、干净衣物以及少量吃食。 这条路虽不大好走,没有那些杀手,倒还算是容易多了。 她在被丢弃的马车中寻找了一阵,而后用薄毯包起了她需要的物事。 拎着包,回到原地之时,叶惊阑枕着未伤的那只手侧身睡着了。 拈着薄毯一角,为他盖上。 她躲去暗处,解开衣襟,拨开覆在肩头的衣料,用手感受着长短深浅,幸好只是皮外伤,若是当时再谨慎些就不会有这一处多余的伤口了。 手往后伸倾倒金疮药总会找不准那个地儿。 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且伤口在肩胛骨上,别扭到了极致。 “姑娘有事,叶某服其劳。” 身后是一句没带任何绮思的话飘来,她赶忙拉起了衣衫。 她回头,正巧对上他那双澄澈的眼。 “不劳你费心。”她给了他最为决然的拒绝。 叶惊阑径自抢过药瓶子,拉下她的衣衫,不由她反抗,简单而粗暴地将药粉一抹。 “成了,你不用谢我。” 还是那个没皮没脸的人啊……云岫心想着。 她丢过干净衣物,说道:“这应该是金不换准备的,想来是比不得叶大人身上的月锦袍子,如是不嫌弃可自行取用。” 云岫寻觅了一处稍平坦的背风的地儿铺了一件宽大的外袍。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那个没脸没皮的人凑了过来,躺下。 她只得往旁边挪了一些,再铺了一层。 “睡吧。”他揽过云岫,拉过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我是带伤之人,你可不能以歹毒的行径将我的伤口扯开。” 那种被命名为歹毒的行径其实是挣脱他的怀抱。 云岫默念着:和衣而睡,无关紧要。 反复三遍好似真就不在意了。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映在脸上,云岫睁开眼便看见了他撑起脑袋,侧躺在一旁,似笑非笑。 “你可知……” 云岫立马打断他的话,捂住耳朵,“我不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他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噢……”他拉长了音,咂咂嘴接着说,“那我就不过多描述你睡相极差,摆作大字将我推到泥地上的事儿了,想必你清楚得很,说不定是故意为之。” “……” 这不就是全说了吗?还想描述成什么样? “该启程了。”见云岫脸色变幻极为精彩,叶惊阑为避免在老虎头上拔毛,把话往别处引。 “走吧。”云岫颔首。 叶惊阑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在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孤城,那是他们的目的地,不知蒙歌他们能否安然无恙地抵达,还有孟章……能否遵守约定。 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不畏惧孤军奋战,只怕无法庇佑忠心跟随他的人。 云岫将剑和匕首交到他手上,“你可别忘了你的宝贝儿。” “其实这是你的,我只是暂且为你保管。” 云岫以为他在解释铜云雀匕首,只笑笑,“既然曾经赠予你了,不管是真是假,那便交还于你,若是你不想要了,再将它还给我吧。” 叶惊阑没有答话,有时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他收好了云轻剑和铜云雀匕首。 两人继续结伴前行。 自从昨夜一战,不知是元清涧太过自信会把他们的命收入囊中还是伤及了他的元气,使得之后很长一段路都走得十分平顺。 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 云岫觉着经途的景致都甚为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去往何处。 而叶惊阑则是觉着两边的景物都与多年前一样,只是心境不同罢了。 滔天的白浪。 横亘一水间的铁索桥。 只留下几道摇摇晃晃的铁索,只因被人取下了本就稀疏的木板。 “还为你留了一条道呢。”云岫调笑道,越是面临险境就越是要冷静,最好能笑出声来。 叶惊阑点头称是,“扶疏公子果然是大善人。” 没有一刀砍断铁索将他的路给断了,都算是有善心的。 “说不定是元六大慈悲。”云岫“啧啧”两声,这人怎么只想到了析墨,明明元六这种坏事做尽的人留一线生机才是最大的善良。 “可喜可贺。”喜的是元六还没一条路走到黑,没有想尽办法把他们折在路途上,贺的是元六有了菩萨心肠,继位之事可提上日程了,毕竟越是装得宽仁大度,便越是易得拥趸。 云岫做出“请”的手势,笑说:“叶大人,请。” “姑娘,请。”他回以同样的手势,做人需要谦卑。 “叶大人先请!” “云姑娘先请!” “打住,一齐过吧,正好桥分两边。” “好极,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横着的铁索刚好四条,左右各半。 叶惊阑将包袱自腋下搭上肩头,系了个死扣,她的剑,不可以有任何闪失,总有一天会物归原主。 甫一抓上冰凉的铁索,云岫叹息道:“不知蒙络怎么过去的,她年岁不大,偏又执拗。” “姑娘且把心放好了,她有的是办法。就算你和我都掉进这急流之中瞬息尸骨无存,她也会活得好好的。”叶惊阑漫不经心地答着,脚底踏稳了,往前挪着。 他不担心蒙络过不去这座桥。只要没人在桥的两头管束这丫头,她指不定就做了个铁爪,一头钩住铁索,一头拴住自己的腰,一路滑了过去。 至于蒙歌和金不换…… 老老实实地爬过去吧。 而且桥上木板可不知道是何时被人掀了的。 许是连夜逃走的杀手撤掉的。 一切皆有可能。 “我最近老是梦见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攀着壮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子,云岫为缓解紧张气氛,没话找话说。 叶惊阑主要以没伤的那只手抓牢了铁索,分心来同她闲聊几句。 “可是有想起什么?” “梦醒后便是漫无边际的虚无。” “是吗……”叶惊阑心有戚戚,他虽未丢失过记忆,但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倏而梦醒,是茫然,是空洞,是无法形容的无尽黑暗,“古籍上对无关头部受伤导致的失忆描述不多,只提及心门锁闭,我想,你是缺少一个契机罢了。” “契机,我不知契机会出现在哪里。” “云殊城。” “你为何这般笃定?” 叶惊阑一怔,他方才说了什么…… “脱口而出,无心之言。” 如果他能预知后事,那么他今日肯定不会将潜意识里的话说出口。 他宁愿没有这个契机。 当一语成谶,所有事都按照命运之神设定好的轨迹不偏不倚地书写结局。 春华不再,芳菲歇已。 那些将要流逝的事物,一抬眼,一转眉,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八章 初到云殊 渡了奔流不息的急湍之水。 行过岌岌傍山的栈道。 有无数拦路人,以及无法预知却随处可有的危险。 这一路多少艰辛,无人知。 云岫和叶惊阑终是到了这里。 远远见着了在城墙上雕着的三个大字——云殊城,云岫只觉心意已了,卸了浑身的劲儿。 可惜偌大的云殊城在对面,她只能望着城楼着呆,眼前是一条无尽头的河流阻止了来访者的脚步。 这里的常住民对他们解释道:到了这片土地上,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过午不入。 日头一正,过河桥就收走了,城门也关上了,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 云岫讥嘲着这种围起来的城池像极了把四肢缩进壳子里的王八。 常住民可能是对这类言语习以为常了,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要入城,得起早。 难道抱怨和咒骂就能解决事儿吗? 云岫深知不能。 她双手托腮。 这几日,饮山风食野果,睡的是枯枝,盖的是烂叶,就差变成吊着藤蔓在山间跳跃的野人了。 万幸的是叶惊阑身上还揣着些银钱,两人连哄带骗,各自在裁缝铺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之前褴褛的衣袍揉吧揉吧便丢了。这种晦气的东西,留着是没用的,要是当成了苦难的纪念品反倒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叶惊阑不知去哪里了,他没留下任何有用的讯息,只是教她等待。 为何而等待? 不知。 等待到何时? 不知。 他还会回来吗? 大概。 她喝下最后一口茶水,只有茶水是免费的,管饱。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再要一壶茶了,这种吃白食的行为令人唾弃。 搁下茶杯。 这里是一处简陋的客栈。但它的生意的出奇的好。 有几条通向云殊城的大道汇于一处,而这家客栈恰好就处于那个交汇点上。掌柜的是个会经营的人,专程在这里开了一家客栈,就是为了给那些过了晌午不能入城的人提供食宿。这种路人来往之间的小本生意,使他赚得盆满钵满,可谓是腰缠万贯。 毕竟愿意豁出性命一路奔来云殊城的人比比皆是,云岫望着各式各样的衣衫出了神。 这些南来北往的人里不乏一身精肉,或是目光如炬之人。 到这里歇脚的人大多都是练家子,功夫差的多半是折损在了半道上,留下的都是些过得去,甚至功夫好的。 为何总是有人要不远万里地奔赴云殊城? 云殊城里有一座函胥山。 据传上面的人都得道成仙了,能得他们指点一二绝对是习武之人毕生所追求的事。 有些横练硬气功夫的,为了将真气合理的收束,并掩藏功法破绽,前来求一解法。解法求不得,好歹混个眼熟,万一上天保佑他得了眼缘,被那群神仙收作关门弟子? 有些耍大刀的,因了常常会碰上瓶颈来到此地,希冀那些“仙人”能给予个法门。练刀之人每每越级,都会为了招式无法连贯而伤神。使三环、六环大刀的大有人在,并非所有人都可以使孟章的九环大刀。他们在追寻武学的真谛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有些专注修习内气,欲请高人赐个灵丹妙药,免去日日夜夜修行的痛苦。这事就没个准话了,凡事都讲求个机遇,时候到了,便是顺理成章。 当然,函胥山是在口口相传中被神化了也说不准。 耳听为虚,眼见未必是实。 有机会的话,她想去攀那座神秘的函胥山,看看能否除却她心中困顿。 云岫弯曲着手指,轻叩桌面。 “姑娘,你要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哥用汗巾擦拭着额上渗出的汗珠子,像陀螺似的忙活了两个时辰,这才闲下来询问早就坐到窗边一声不吭的云岫。尽管她是个潜在顾客,但看着她这样,不像是存了心来用午膳的。 云岫抚上小腹,内里闹着饥荒呢,可囊中羞涩…… “可要来一些云殊城里的特色菜?小店里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热情的小二哥掰着手指微云岫讲解这里的金招牌,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云岫开口一句全要。 好不容易说完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姑娘想试试哪些?” “我……”她忸怩着,难得有这般窘迫的时候,初次体验,此生不愿再有第二次。 “小二哥,请予我一壶茶。” 熟悉的声音引得云岫猛地抬头。 “得嘞!客官你稍等。”小二哥放过了云岫,转去忙活一看就是大金主的人吩咐的事。 云岫努努嘴,能这般客气,又风度翩翩的,除了析墨还能有谁? 她浅浅地叹息着,若是叶惊阑刚巧就回来了,两人一对上,可是有趣极了。 不,一点都不有趣。 “姑娘,可否让一半木桌与我?这里刚好能赏鉴云殊城外的风光。”析墨一边问着,一边不待她回应便款款落座。 风光?光溜溜的一块地皮子需要怎么赏鉴? 她张望四周,到处都是空桌,这人偏要来与她面对面坐着,她可不敢把他当成是为了和她相见欢。 “我瞅着姑娘十分面熟,想来我们该是见过的。瞧我这记性,还未得姑娘同意便自顾自地坐下了……”析墨轻咬着唇瓣儿,双颊微微红了些,“还望姑娘恕罪。上次误认之事,真是因了姑娘和我的故友神似,在此我再给姑娘赔个不是。”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并未放在心上,公子不用时时记挂着。” 腹鸣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别过了头去。 再添一件此生不愿有第二次的事。 析墨却按住自己的肚子,面带愧色,说道:“今日起得早,赶着从城里出来,还未进过食,竟给姑娘听见了如此羞耻之音,实在是惭愧。我刚没将自己的饭量估摸准确,点多了些……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帮我分担些菜肴,以免浪费。” 眼前之人只要了一壶茶,哪里点了菜品,分明是随口胡诌。 可是他把这些琐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当真是面面俱到了。 “多谢。”云岫拱拱手,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动。 “是我要给姑娘道谢才对,一来是不嫌弃我,和我分了这张木桌。二来是能与我说说话,解了我一直以来的心结,让我不必再为认错人的事烦恼不堪。三来是原谅了我这饥肠辘辘。失陪,我先去行个方便。” 方便? 云岫笑了笑,这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析墨往后厨走去,不用想都知道他是点菜去了,哪有去寻找茅厕方便? 不多时,小二哥呈上了成色甚好的菜,想着要给贵客报个菜名,还未启口就被析墨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他识趣地退了下去。 “委屈姑娘与我共用粗鄙之食了,如若有缘,我定要请姑娘到盛京城里品品绫罗春,尝尝所谓的皇都珍馐。” 云岫摆摆手说道:“公子这顿极为丰富。下次再见,由我带公子一饱口福。” “我只怕蒙歌会提着刀直奔而来,架在我脖子上。” “为何?”云岫询问道,怎么和蒙歌有了牵扯。 析墨回想起赏花会上两人当街插簪,弯了弯眼,“姑娘是蒙歌挂念着的人,蒙歌向来是个护短的,我可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云岫明白了他的话,答道:“那便捎上他。” 后又想想,叶惊阑愿意和析墨共享一碟小菜吗?两人会否将一桌好菜都变成抛洒毒药的宝地? “罢了,我现在与他主子也不大对付,还是不让蒙歌陷入两难之境了,不忠不义是凡俗之人最爱嚼的舌根。” 析墨说的没有错,很多人喜欢捕风捉影,听风便是雨,逮住一点就把人往死里掐。 而在他的心中一直把她当做了蒙歌未过门的妻子,云岫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公子对每个人都这般事无巨细地关照着,又怎会和叶大人有不对付的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析墨取过一双干净地筷子给云岫夹着肉丸子,眉眼弯弯,笑说:“我想抢了他的宝贝,他自然会当我是他的仇敌,又怎会是姑娘说的误会?” “什么宝贝?”云岫仿若来了兴致,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老早就有了答案,偏要再问问。 “他的心上人。” “……” 她本以为析墨会说银钱,古董瓷瓶之类的代指十万两军饷,亦或是直接沉默不答,再不济便是岔开话题,独独没想过他会说“女人”。 “怎么了?”析墨含笑喝茶,瞧着她怔住的模样,顺口问道。 “我只是在想叶大人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值得公子放下身段去苦苦追寻,更是把拆一对鸳鸯这种事摆上台面来说。” “这话可就错了,我哪是棒打鸳鸯。姑娘有所不知,他的心上人并非他的新娘子,他应当还在追妻之路上,前路茫茫不知尽头。人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认不是君子,但求得良配是我所渴盼的,不知老天爷可是愿意先成全了我。”析墨眼中的向往不是装出来的虚影。 云岫扒拉完了一碗饭,将碗筷轻放在一旁,拿过茶杯,斟满茶水。 “一个是比织云绣月还要美上三分的盛京名花,另一个是被世人追崇的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两人都是名震天下的好男儿,竟为了一女子这般……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个女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世。” “可能无人能满足姑娘这个愿望。”析墨几不可闻地叹气,随后又挂上他的招牌笑容,“那个女子,是我这一生都不想忘记的人,不愿忘记与她经途的一草一木。我曾过誓要珍重她,比我珍重自己的生命还要爱惜她,最后我食言了,失了她的音讯,到如今,我追悔莫及。” 说到最后,微笑渐渐被忧虑的神情代替,接连叹惋。 “既然公子说她是叶大人的心上人,那可曾去叶大人那里打探过有什么消息否?” “去了,没有。” “天下之大,何处去寻!” “无处可寻,只得祈祷有机会与她再度相遇。”析墨摇摇头,似要甩掉令人不愉快的情绪,“姑娘若与她有缘得见的话,能否帮我带一句话?” “什么话?” “近来甚好,并无别事。”他举起杯,“以茶代酒,多谢姑娘。” “公子倒是个奇人。”云岫同样的举起杯,回敬析墨,“多数人给故人带话,都是抒想念、为往事致歉、或是……爱意,我还没听过这样的话。” “姑娘是觉着太过简单了?” “是。”这八个字能有什么深意?云岫完全摸不着头脑。 析墨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很好。” 我很好。这三字可以遮掩很多事,譬如近来的经历导致的心酸苦楚,譬如曾有过的歇斯底里,譬如不得见造成的思之如狂。 云岫点头,算是应下了。 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脱口而出:“我还不知公子心上人姓谁名谁。” 析墨轻咳两声,“我唤她软软,她自称云岫,她的真姓名的话,想来是她不愿对外言说的。” “……” 她默然,可是这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她无法辨别,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硬着头皮答着:“好,若是见到了她,我定会替公子传话的。” 传什么话,还需要中间人吗?不需要。 她听得一清二楚。 “多谢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析墨起身,付过银钱后出了这间客栈。 留下云岫一人思绪万千,理不清,剪不断。 她的真姓名,她能有什么真姓名! 叶惊阑还没回来,她想先在这店里住下,休整调息后再从长计议。 “慢着!”一声高呼,紧接着是软下来的笑语,“先来一碗鲜肉汤吧。” 云岫眼睛一亮,是红楼! 碰上熟人的话,办事会方便得多。 然而当她快步走出客栈,左瞧右看,除了几个摆摊的老油子聚在一处赌骰子,哪有什么红楼。 “你在找谁?”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三九章 狗爷害了什么病 蓦然回首,那人肯定不是红楼。 只看到在脸上做了点简单伪装的叶惊阑如拎小鸡一般拎着蒙络,蒙络不仅拳打脚踢,奈何四肢短了些,碰不到叶惊阑的一丝一毫。 于是,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蒙歌你这个不得好死的龟孙儿!” 她不敢骂叶惊阑,只能挂着蒙歌的名头倾泻心中的怒火。 蒙歌立马回了一句:“我是龟孙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蒙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挠着空气,嚎道:“你个王八蛋。” “如果我是从蛋里面孵出来的,你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谁让他们同根生呢?骂他等同于骂自己。 蒙歌无奈地耸耸肩。这丫头甫一到云殊城就飞鸽传书给城内的元六,让他们来交换人质。幸好金不换习惯早起,现端倪及时通知了他,才止住了不必要损失。 他为了拦下蒙络这头犟驴子,先是绑了她手脚,然后想尽办法通知了叶惊阑。 大人出马,必须顶俩。 之后的事,不用多说了,蒙络成了拎在叶惊阑手里的小鸡仔。 现在她还在气不过,冲他吐口水。 蒙歌平日里没个正形,就算对蒙络摆个脸色表示自己很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蒙络也不会买他的账。 他悄悄地叹口气,古人都说长兄如父,这不是存了心来骗他吗?哪里如父了,连狗都不如。 “云姑娘在找谁?”叶惊阑再一次问道,刚到客栈门前就见着她飞快地跨过高门槛跑到大街中央来左顾右盼。 云岫犹豫着该不该与他说。 她隐约觉着红楼身上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关于她的,她不想毫无保留地将所有事都告知叶惊阑。 “听岔了,以为听到樱之的声音。” “想来是姑娘最近没休息好,都有幻听了。” 云岫微微颔首。 “已经到云殊城了,公子是打算明日进城?”叶惊阑暂且没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云岫只能称他为公子。 在她知晓他真名与他在凌城的化名之后,她始终唤不出“栈渡”这两字。不知为何,她就觉着跨不过那道坎,至于是什么样的坎,她说不清楚。 许是知晓被骗,她在某处结了个不好解的疙瘩。 金不换从后面冒了个头,大喊道:“公子,皇帝都不差饿兵呢,你饿了我们半天了,还不投食吗!” 大剌剌地说着自己饿了,还撇上了最尊贵的那人的身份,只有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才能听到这么无拘束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投食? 只有喂牲畜才能被称作“投食”吧。 云岫装作没听见,眼风往旁边瞟。 “哥哥饿了。”蒙歌摸着肚子,附和着金不换的叫喊。 蒙络不停地哼哼唧唧,没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们有带银钱吗?”本想招呼着他们一道去客栈里饱餐一顿,叶惊阑想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 没钱吃白食,丢脸! 不如不吃。 金不换掏了掏兜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处不落下——从鞋子里倒出了两枚铜板。 蒙歌“嘿嘿”两声,一摊手——没钱你奈我何。 蒙络不住地搓着双手,她得捂紧了她的小布袋——看样子她是唯一一个能吃上饭的。 “我也没带。”叶惊阑学着蒙歌摊手,丢下了蒙络。 蒙络一溜烟地跑了。 跑了怎么办? 金不换认为那是蒙络奔向自由的方向,但有关他的饱腹问题,必须追! 蒙歌则是慢悠悠地拈着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线,有一只吐丝的蜘蛛伏在蒙络的袖口上,他只要顺着这条线找过去便好了,不过得快点,小蜘蛛要是没有细丝吐了,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你怎得不去追?”云岫偏头瞅着叶惊阑。 “他们两人会把那个满大街跑的荷包给带回来的。” 将蒙络比作满大街跑的荷包,除了叶惊阑真的没谁了。 “原来囊中羞涩的不止我一人。” “其实,皇家给的月俸并不多。”叶惊阑叹口气,接着说道,“我府上除了一些家丁外,就只有这几人了。我把那些吃干饭的都打走了,因为养不起。” “蒙歌应是有官职的。”意指蒙歌有单独的俸禄。 “蒙歌每月不会有结余,甚至是每去一次喜乐街,回来后就会想方设法地搞一些瓷器、文玩去倒卖,叶府上下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云岫蹙眉,盛京最繁华的两条街之一,喜乐街上吃喝玩乐样样有,听叶惊阑说过还有一个最漂亮的老板娘,蒙歌竟然沉迷至此?难以想象。 “照你这么说,叶府里里外外都被搬空了?” “还没。”叶惊阑以指腹在下颌处轻轻擦过,“我升官之际,得了个更好的宅子,蒙歌还没全数卖出去。” “……” “在你去我府中做当家主母之前,不用担心这事儿。我省得。” 他省得什么?提防蒙歌一再往外送家中财物?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谁要做那劳什子当家主母! “……” 在叶惊阑同云岫闲聊时,蒙歌和金不换把满大街跑的荷包给捉了回来,撂在叶惊阑跟前。 “公子,有钱吃饭了!”金不换兴奋地搓着手,不同于蒙络刚才的局促不安,他脸色红润有光泽,咧着嘴憨笑着。 “别把你的哈喇子滴我妹头上。”蒙歌一把推开了一脸痴笑的金不换,伸出手摸了摸蒙络的头,“络络可满意为兄这般护短?” “呸!”蒙络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蒙歌脸上堆着笑,慈祥地凝视蹲坐在地上的蒙络,这是个香喷喷的,诱人的,令人沉醉到无法自拔的……荷包。妹妹是什么?妹妹可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络络,将你的体己钱交给哥哥可好?” “不好!”蒙络抱胸,死活不肯交出她鼓鼓囊囊的荷包。 “既然你不仁,休怪哥哥不义了。”蒙歌双手托起她的腋下,抓牢了她的胳膊,冲金不换努努嘴,“瘪三快搜袖袋,腰身,左不过这两个地方。” 金不换没有管蒙歌如何称呼他,他只是配合着蒙歌,饱肚子是当务之急。 蒙络小腿儿死命地踢踹,恨不得以死捍卫自己的钱币,金不换也结结实实地挨上了几个大脚印子,可这并没有制止两人强盗般的行为。 金不换闪避了一阵,瞅准了某处藏着的一角藕色,一抓即中。 绣着古怪图案的荷包被金不换打开,金叶子,金锞子,银币,铜钱,还有一串翠玉珠子,好不阔气! 蒙歌收走了金不换大掌托着的荷包,从中挑了些银币和铜钱,再摸了两三片金叶子揣在怀里。 脚落地的蒙络噘起嘴,黑着脸仰视蒙歌,就差将“还钱”写在脑门上了。 “络络的一饭之恩,为兄没齿难忘。”他将荷包搁在蒙络老早就伸出的手心。 “从此以后,你不是我蒙家人。”蒙络使出吃奶的劲往蒙歌的黑靴上踩,霎时出现一个灰灰的印子。 “城主府的第三棵梧桐树下埋了个坛子,坛子里有些话本子,我回去便烧了它。” “别!”蒙络扑到蒙歌身上,用头大力砸着他的身板儿,带着哭腔说着,“那些都是孤本,你烧了就再也找不着了。” “我又不看。”他对那些无从验证的只存在于民间传说的机关陷阱是没有兴趣的。 蒙络悲从中来,忍痛从怀里再摸了一颗金锞子举过头顶,脆生生地唤了句:“哥哥!” 蒙歌还没来得及将这颗金锞子收入囊中,另一只手便横过来带走了。 “看样子,你们还需要消耗一会儿体力,我与金不换先去换些吃食。”叶惊阑大步往前迈。 金不换紧随其后。 蒙歌搓了搓鼻梁,赶忙跟上。 蒙络在大街上跺脚,怒嚎:“我不喜欢他们!” 云岫带着浅浅笑意往另一条道上走。 蒙络叫住她:“你往哪里去?” “我方才用过午膳了,在附近溜达两圈消消食。”她偏过头答着,这丫头凭好恶来决定是否与你说话,眼下对她的厌恶程度减轻了不少,那两个与强盗无异的男子荣获蒙络的黑心烂肠排行榜一、二名。 “记得你曾答应过我。”蒙络沉下脸。 “我答应过你什么?”云岫故作不懂。 “你这个骗子。” 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五个字,对云岫来说便是不痛不痒。 骗她什么了?云岫记得很清楚,当时蒙络在和她说如何换回樱之的时候,她可没点头同意。 云殊城外这几条道,沿途都有摆摊的小贩,他们对如何赚取银子十分敏感。 云岫很确信自己听到的是红楼的声音。 怎会一眨眼就遍寻不见? “这位兄台,你可是想要进城去?”有一摊贩拦下了别着剑的赶路人。 穿着白衣的剑客因摊贩横臂一挡停下了匆匆往前赶的脚步。 云岫暗道:处处是白衣,让人恶心。 “是又如何?”剑客的语气不大好,他瞥见了摊子旁边悬挂着的一柄带环的大刀。 剑是白刃中的君王,高贵,优雅,平衡。练剑之人归属于习武之人,不仅会先养三分恶气,还会不自觉地养上傲气。这种傲慢来源于他们手中的剑。 与剑不同,刀是兵器中的狂客,粗犷、暴力、直接。而更为好笑的是刀客们常觉得剑是虚伪、骄狂、自负的。 两者通常不能并存。 或者说互相嫌弃。 “在下斗胆奉劝兄台一句,此为非常时期,千万别踏足云殊城。” 云岫本是在寻找红楼的身影,听到这一句,放缓了步子。 她无意瞄到,大概是六环刀,这个摊贩的功夫不会太差。 剑客别着的剑未出鞘,她无从判断他的功力深浅。 究竟是好心提醒还是不怀好意地下套,云岫不得而知,她假装在寻觅一处小摊落脚吃上一碗饺子。 “兄台有所不知,云殊城戒严啦!” 剑客拧着眉头,“为何戒严,怎么无人和我说起?” “你且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好手段,巧妙地卖出自己摊子上的一碗简单吃食。 云岫一步跨过,坐下。 “姑娘想吃点什么?” “路过,讨口水喝。”云岫腆着脸说道,她觉得自己的脸皮越厚了。 秉持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摊贩还是给云岫倒了一碗水。 “多谢。”她小口啜着清水,拖延时间,只想把小道消息给听全了。 小摊主是个话多的人,给剑客上了一碗面之后径自坐下,“最近云殊城出大过入,要想进城,得查清你族谱,看看有没有哪个先辈犯过事儿。” “我可从没听说过。” 常住民也没和云岫说起这事。 小摊主挑挑眉,笑开了:“你要是听说了才奇怪,我都是今日才收的风,前两日只不过有点奇怪罢了。” “进云殊城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从没有过查证清白,城里出什么事了吗?”他吹开面汤上绿油油的葱花儿,喝了一大口。 “王爷病了。” “生老病死为世间常见。” “据说……”小摊主凑近剑客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着。 云岫什么也没听见。 剑客的双眼霎时瞪大,惊恐万分。 “你可别胡扯,这事要掉脑袋的!” “可靠着呢。我没那个胆子胡编乱造。” “我姑且信你一信。” 剑客结了钱起身离去。 小摊主摇摇头,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我可真是个善人哪。” 善人把要入城的人劝回了老家,他认为这事可以在阎王爷的功过本上记一笔,待他去到轮回时给他下一世安排个好去处。 “你可见过一个女子,面相清秀……”云岫决定问一问有没有人见过红楼。 小摊主笑道:“这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其中九成是男子,少之又少的姑娘,要么男女不辨,要么面似嫫母,哪来的面相清秀。我瞧着姑娘倒是眉眼不差,但姑娘不会问我见没见过你自己……” “一个老是想别人尝尝她的鲜肉汤的女子!”云岫打断了他的话,红楼在岛上的习惯便是要他人喝上一碗鲜肉汤,到了云殊城多半是不会变的。 “鲜肉汤……”小摊主挠了挠头,“我只听过二公子最近几日食欲不振,靠鲜肉汤吊着命呢。” “二公子?” “就是世子爷,在云殊城我们都唤他二公子。” 老的小的都是病秧子,云殊城当真是个好地方。 云岫才不会相信在岛上那般折腾人的狗爷会突然缠绵病榻。 “小摊主可知他害了什么病?” “不可说不可说。” “一颗金锞子。”她惦记上了蒙络这个满大街跑的荷包。 “钱货两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四零章 欠钱不用打欠条 想知道狗爷的秘密,就得先付银钱。 云岫且自搁下了寻找红楼这件事。 她朝着客栈走,想要先把一颗金锞子的交易给解决了。 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云岫对小摊主笑笑,狗爷的病好似与她无关,只不过是因了好奇,有时候好奇心过重也不好,不仅劳神,还伤财。 “别介啊,姑娘。” 小摊主有些急眼了,煮熟的鸭子都快长毛飞了,他臀下的高木凳被摇晃地咯吱作响。 他猛地立到了地上。 “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用一颗金锞子换个无关紧要的消息的话……别人可能会认为我是个傻子,以后卖我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我亏损了钱财还没得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说罢,云岫拂袖欲离开。 还多亏了蒙络。 忽而记起刚回到扬城的时候,在城主府后门外,蒙络曾对她说:你这是想玩欲擒故纵之法? 云岫现在可以坦坦荡荡地回答一句:是! 她想要试着拿捏一个生意人的心思。 方才是她答应得太痛快了,眼下她是吃不上饭的人,金锞子,一颗金锞子换狗爷得了什么病这个答案?太过奢侈了。 她想着还是赌一把吧。 赌对了皆大欢喜,赌错了另想办法。 “姑娘,做买卖讲求个诚信,你已和我说定了拿钱买秘密,哪有你这般反悔的?” 云岫挑高一边眉毛,说道:“你我二人商议的是钱货两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你还没给出‘货物’之前,我不想做这桩买卖了,难道就不能为不值当的事收手?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我还没见过你这般强迫别人的生意人。” “哎,你!”小摊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鸭子扑棱着翅膀飞了。 “有缘江湖再见。”云岫拱拱手。 心中默数,三、二、一。 “等等!”小摊主叫住了云岫。 不出所料,云岫遮掩了笑意回过头,故作疑惑:“阁下还有何事?” “一吊铜钱。” 她勾勾唇角,从金锞子变作铜板,中间的差价太大了。差距如此之大,证明还有往下降的空间。 “我已失了兴趣。” 小摊主咬咬牙,“半吊。” 人都说水涨船高,没见过掉价这么厉害的,这消息肯定不值半吊,云岫如是想。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又不认识云殊城里的二公子,他害了什么病与我何干……” “姑娘,你不会是连半个铜板都摸不出吧?”小摊主是个精明人,常年在路边上摆摊的都是有头脑的,没头没脑的那些憨子早就被踢出局了。 他已然看穿云岫的窘境。 “……”云岫听后,笑开了,不同于那些大家闺秀,她并不在意露齿与否,两颗虎牙明晃晃地挑衅着眼前之人,“阁下说对了。” “……”这次轮到小摊主的无言以对。 他狠下心来,邀云岫坐下细谈。 “你诚心些。” “我连半吊子铜钱都没有。”云岫倒是坦诚地说清楚了。 真是诚心得很。 “赊账!”小摊主心一横。 “不怕我赖账?” 小摊主只扬起一抹淡笑,“我的生活枯燥无味,好不容易来了个与我讨价还价还耍赖的奇怪女子,就算她分文不付又当如何?我可没时间为了那半吊钱追她到天涯海角。”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不过是想找不同的人说说话罢了。” 云岫明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这里的人虽然靠着南来北往的人满足了衣食,但日复一日的守着这一方小天地,互相扯着家长里短,来来回回就是些张大嫂捡了西瓜,李大哥在地里挖了个红薯这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重三叠四。 这样的生活,单一,无趣,乏味。 他和落脚吃一碗小面的路人最多说上三两句话,然而这能成为他咀嚼一天的乐趣。 能遇上云岫这么一个耍无赖的人,倒是觉着自己寻了乐子。 “需要打个条子吗?”云岫饶有兴味地瞅着他。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我相信姑娘。” “那便记着我欠你半吊铜板儿吧,来日我定双手奉上。” 小摊主咧嘴一笑,“姑娘且附耳过来。” 云岫将侧头靠近。 “二公子龙精虎猛的能害什么病,还不就是相思病啊!” “……”她突感亏大了。 那么些个铜子儿买了这么一个破消息。 “姑娘可要记得我那半吊钱。” “好。”她想忘都忘不了,亏得她还同情心泛滥感慨他们生活不易,未曾想过还是被摆了一道。 狗爷这人有个特点,凡事都要搞个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不管是上岛便摆筵席,还是召集全岛人陪他玩游戏,他就喜欢一件事——热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必会扩大声势,只为热闹。 哪怕他害了相思病,天天伤春悲秋,甚至哭天抢地,他能一边折断花枝,一边命人将消息传出去,最好是编个话本子,本子上就属名“狗爷与某神秘女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或是“狗爷终于害了一场大病”,再或者是“你的二公子今日想要穿广袖流仙裙泄愤”。 要不就是摆个流水席,所到宾客先为他哀叹后再动筷子。 狗爷思春,铁定是思的无名岛的渔家女…… 难道晋南笙还没想明白? 云岫叹口气,不再深究。 她蹙了蹙眉头,要是晋南笙在这里,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樱之…… 音信全无的樱之。 但望元六和析墨能善待她,否则她将亲手割了他们的头颅祭天。 “姑娘,我再卖你个消息。” “不听。”吃一堑长一智,他卖的小道消息就是稍微一打听便知的事。 “不收银钱。” 见云岫毫无反应,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知姑娘想找的那位鲜肉汤姑娘在何处,但我知道二公子在何处。你往这条道走,转进第二条巷子,一直到头就能见着他了。” “二公子不在云殊城内?”她又被勾起了兴趣。 “说来话长,我只望姑娘苟富贵,勿相忘。”眼风一阵一阵的,小摊主是把云岫当成了那些妄想成为狗爷侍妾的女子。在他看来,如果没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又怎会拐弯抹角地借由鲜肉汤来打探消息,最近云殊城的百姓都知道狗爷只喝鲜肉汤,他见多了这种拙劣的手段,实在是没意思。 云殊城的女人,个个都想去西平王府的软榻上躺躺,试试被褥和云霞相比哪个更软,再试试侍儿面面俱到的照顾。 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想方设法制造机会与正妃位上空了好几年的西平王偶遇。 稍有姿色的年轻姑娘就爱寻各种借口来接近世子。 无聊透了。 “多谢。”她不想与这种奸商多言,苍白无力的解释是无法拿掉在别人心中的刻板印象的。 按照小摊主指的路,云岫找到了第二条巷子。 巷口是一棵将死未死的枇杷树。 她走进巷子。 似无人烟。 可能是被到这里怀春的狗爷一扫光了吧。 她每一步都踏实了,生怕在某一处踩空了,不得不防。 “姑娘?”背后一人出声叫住云岫,“是谁让你来这里的,不知爷定下的规矩?” 云岫回过头,是穆虚。 穆虚和红楼一向是不分开的,看来红楼也在这里。 待他看清楚云岫的模样,脸上的伪装是她下船之前便有的。认出是云岫,穆虚当即说道:“云姑娘你快走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不知你到这里有何用意,总之,别惹了里头的爷不开心。” “我只是偶然听见了红楼的声音,一路追来的。” “你找她有何事?”穆虚眼底一道不明的光闪过。 云岫还真说不上正经理由,为了讨一碗鲜肉汤?还是来问问红楼究竟知道些什么秘密,可否告知她? “无事,不过是想要叙旧罢了。” “既然无事,红楼与你只是点头之交罢了,有什么旧情可叙?”穆虚冷冷地说着,句句都在劝云岫往回走。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巷尾的小院子里悠悠地传来吟唱的声音。 是狗爷! 晋南笙还没躺进棺材里,他就敢大呼“吾妻死之年”,还是那么一个放浪不羁的人啊。 “吴耳朵!”一声大喝。 “绿头鸭!”暗含着满腹不悦。 “杀千刀的王八儿……”狗爷的怒气自言语中迸,蔓延开来,“穆……” 穆虚赶紧抱拳劝说道:“爷近来心绪不宁,不见外客,姑娘还是回去吧。至于红楼……她若想见姑娘,自会去找寻姑娘的。” “我就在大道交汇处的客栈里等她。” “我自会告予她。”穆虚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去。 远远看去,许多歪七扭八的树代替了矮篱笆,想来是狗爷最近栽种的。 云岫同狗爷没有深交,一切都是仰赖叶惊阑和狗爷的“合作关系”,她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耐心等待。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又听得一句咏叹,看来狗爷是病入膏肓了。 狗爷刚闭了嘴,一个女声接了话,听不真切。 回到客栈,饱餐一顿的叶大人等候她多时。 “去了哪里?” “在附近散散步,消消食。” “云殊城最近可不安宁,小心行事。” “我知。” 蒙络和蒙歌正靠着墙小憩。 金不换则是被差遣出去打听消息了。 叶惊阑为她倒了杯茶水,“在外面逛了这么久,想必是渴了吧。”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这样的虚与委蛇,云岫是不习惯的,在她看来,叶惊阑要么直接骗,要么摆出事来,不会假惺惺地寒暄。 “我只是在等你有话直说。” 云岫反将一军:“公子是在讲笑话与我听吗?我能有什么话说。” “云岫……”叶惊阑握着空杯想了许久,“你当真没话和我说?”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也在琢磨,叶惊阑所为何事,他是试探还是捏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无从辨别。 “我以为这一路走来,我们当是坦诚相待。”叶惊阑添了半杯茶水,这放凉了的茶水竟被他大手蒸出了些微热气,“你身无分文,又是个骄傲的人,你却对蒙络与我说你是去消食。我问过小二哥,与你同桌坐的人穿着怎样,是如何的面貌,我没猜错的话,是析墨吧。” “是。”云岫暗舒一口气,她以为叶惊阑现了她在找红楼。 “你为何不同我讲?” “他并未说什么。” “是吗?看来是我多虑了。” “公子以为他会来与我做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吗?”她一言戳中要害。 叶惊阑敛起笑意,云岫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女子。到云殊城之后,他越觉得不安,这种没来由的烦躁有一大半是源自对云岫的不确定。 她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 她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 她是否联系上了故人? 而且他从不敢忘,析墨和她的关系,友人……说不定已经跨越了那条分割线。那么亲昵的称呼——软软。 若非这次是析墨用云岫摆了他一道,他不会明白所谓的心意,这种被称之为“心动”的感觉。心动时,眼睛里揉不下另外的倩影,耳朵收不进世间婉转之音,所有的感官都会失去知觉,心脏毫不意外地在跋山涉水,从胸膛的位置,徒步到那个人的身上。这是一场豪赌,押上了全部身家,他不想一败涂地。 “我……”犹豫着怎么解释更为合理。 “相信我。”云岫冲他眨眨眼。 简单的三个字,抚平了他眉间忧思。 “我想晚间去拜会狗爷,云姑娘可要一同前去?” 刚才的事算作是翻篇了,将另一件事摆到明面上。 云岫眸光一闪,什么是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递枕头,这就是! “可。” 她要好好的瞧瞧害了相思病的狗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转个念头,又为樱之的事暗自伤神,事到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她没预料到,会在狗爷的院子里见着一个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四一章 狗爷的托付 蒙家兄妹留在了客栈里,叶惊阑命蒙歌将蒙络看守好,必须寸步不离,避免这丫头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待他们到了狗爷院子外面的巷口。 一个瘦高的身影晃晃悠悠而来。 提着一篓子鱼的吴问和云岫打招呼:“好久不见,云姑娘。” “先生别来无恙。”云岫想了想,这一段短短的时日,却恍若隔世。 扬城码头一别,他们再也没见过了。 “这位是……”吴问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得出结论,“叶大人?” “你早就知晓的事,还需点明?”云岫想到当日在船上,她还问过叶惊阑是否在计划之中。 吴问用两个指头搓着篓子上的把子,从容淡定,“谁知道他今儿个不穿女子衣裙了,我险些没认出他来。” “……”吴问无所畏惧的调侃引得云岫不大舒服。尽管这人口风很紧,不会往外漏事儿,但是当面来的嘲讽会令人不痛快。 叶惊阑倒不介意,“女装赠英雄,便如鲜花送美人。我来得匆忙,忘了给先生捎一件合身的衣裙,先生的责怪是理所应当的。” “客气。” “先生近日休养好了,满面红光,是逢喜事的征兆。”叶惊阑拱手答道。 “哪来的喜事,只不过暂时闲了下来。”吴问目光定在了叶惊阑的手上,“叶大人的手,似不大方便?” 吴问一直是个人精,仅凭叶惊阑的小幅度动作便判断出他有伤,这眼力劲……不可小觑。 云岫稍往上抬了一下肩头,她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叶惊阑叹口气,“先生有所不知,自扬城到云殊城这一段路不好走啊。” “不好走那是在外面的人看来。” “难道云殊城的人就好走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好不好走都与我家爷无关。”吴问仰天大笑,他和张青瘦而精壮的体型不同,他本就长得挺高,自打他从月见谷出来后,身板儿还没贴上二两肉。这么瘦弱,看上去吹不得一点风。他这一笑,笑得腰板都快断了。 “先生这是在欲盖弥彰吗。”叶惊阑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吴问手中的鱼篓子掉到了地上,仿佛他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无名岛上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就算是叶大人的脑子和手臂一样坏掉了,爷还是遵信守诺按岛上之约做到尽善尽美,这不,正准备在云殊城内摆美酒佳肴宴请大人呢。” “是吗?所谓的美酒佳肴就是炖一锅鱼汤给我解解馋?”叶惊阑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地问道。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才疏学浅,听不大懂。” “我在想,狗爷手下的人是习惯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叶惊阑蹲身将从篓子里蹦出的鱼捡进篓子里,递到吴问跟前,“这些事不是我该操心的。我只为了一顿饱餐,哪怕鱼汤一碗,也是狗爷一番心意。” “叶大人这边请。”接过竹篓子,吴问在前面带着路。 云岫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谈笑风生,这两人好似阔别多年的老友,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一条巷子用欢声笑语塞满了。 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 没有篱笆的小院子。 歪歪扭扭的几棵树。 院子里一张躺椅上卧着一个病美人。 一个本是皎皎少年郎的病美人。 秀气的脸,大红大紫的袍子。 “千古悠悠,有多少痴情人尽嗟叹……”他仰天念着,抬手拭去不存在的泪滴。 跪坐在躺椅前的一名侍儿捧着一碗汤,不敢出声。 “狗爷好雅兴,这就好比曾经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忽然转了性在捻佛珠说着自己从未犯过杀戒,异常雅致。” 狗爷听了这冷嘲热讽的言语,猛地坐直了身,双眸覆上冰霜之寒。 “你不是晚间才来吗?” “我不早些时候来,就错失了一睹狗爷风采的机会。” “我真是后悔当时没一招将你毙命。”狗爷弹弹指,侍儿会意地端着汤离开。 叶惊阑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木凳,“你现在动手也不迟。” “我对伤者下手,胜之不武,有损名声。”狗爷瞥了他一眼,鄙夷地说道。 他却只是笑笑,径直坐下了。 狗爷唤来另一个侍儿,没说话,他在等叶惊阑开口。 跟在他身边的人,眼力见可不差,侍儿取过一个软枕为他塞在身后。 巧的是,叶惊阑也在等他。 两人就那么互相看着,并没有想象中的相见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故友重逢。 “狗爷请我帮忙,这般不言不语不够诚心,教我如何是好。”叶惊阑的余光瞟了瞟准备离开的云岫。 侍儿给狗爷做了个手势,狗爷微抬下颌表示同意。 云岫内急。 她跟着侍儿往屋后绕。 她没有心思了解叶惊阑和狗爷要商议什么,左不过是把老子埋进土里,让儿子掌家的事。相比而言,她更在意红楼。 “你先去服侍二公子吧,我胃里闹腾着呢,可能会在这里久一些。”云岫想要打了给她带路的侍儿。 侍儿摇摇头,她指指自己的嘴,意指她是个哑巴,不会多事。 难怪刚才这面容姣好的女子带着她绕了这么一大圈都没说过一句话。 “那就有劳姑娘了。” 云岫合上茅房的门,在关门时还瞅到了侍儿正对着这个门站得笔直。 她估摸着从哪里逃出去。 这间茅厕,当真只能算是农家的茅厕,她原以为狗爷是个讲究人,定会把住的宅院修葺一新,没想到狗爷只是拆了矮篱笆,胡乱种了几棵树,其他什么都没管。 她呆望着脚下蠕动的蛆虫不知该如何诉说这种苦闷的心情。 把茅厕门的门栓别好了。 背靠着门踮起脚尖。 仰头,只有一处小窗。 可容一个小孩子爬过。 她总不能破顶而出吧? 事到如今,她只好钻过去了。 熏天的粪臭,扭动身躯的白白嫩嫩小蛆虫,化作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云岫提着一口气,硬着头皮往上攀。 小窗近在咫尺。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触及,试试可否把这个小窗的洞口往旁边扩一些。 刚碰到窗边,轻轻摇晃已经开始变腐朽的木板。 一对眼睛在窗外眨巴眨巴,檀口轻启:“不能偷奸耍滑哦。” 云岫倏而放大了瞳孔,直直地滑了下去。 脚底听得“噗噗”两声,她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最后还是没能幸免于难,把蛆虫踩到爆浆…… “里面的,出来吧。”清越的声音在茅厕外响起。 云岫拿开了门栓,走了出去。 那人看着云岫越来越近。 这一双眼睛…… 好生熟悉。 她还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狗爷的势力范围之内。 晋南笙试探着问道:“莫不是……挼蓝。不对,云岫?” 云岫颔首。 不知晋南笙是因见到云岫太过高兴,还是她想的事太过可怕,颤抖着问:“樱之呢?” 正如当头棒喝。 云岫欲言又止。 她不是没想过会在狗爷这里碰上晋南笙,只是没想过这个预想实现的这么快。 “在扬城吗?她喜欢那里吗?最近过得可好?睡得可好?吃得可好?” 一连好几个问题砸得云岫晕晕乎乎。 “你不带她来云殊城是极对的,我拿着狗爷的地图都吃了些苦头才走到了这,她还是在扬城等待为好。”晋南笙似在自言自语。 “云姑娘,你可有留下人来照顾她?好像我这么说有些无礼了,你定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吧……将要过夏天了,她可有教你为她准备些薄衣,她一到夏天便容易出汗,得穿轻薄贴身的棉质衣衫……”晋南笙的碎碎叨叨一刻没停。 “哎?云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啊。”晋南笙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是我多嘴了吧,都怪我……” “关心则乱。”云岫终于开了口。 晋南笙上前一步执起云岫的手,眼睛里似有无边星辰,她满怀期待地说道:“你还未回答我,樱之如何了。” “樱之……在云殊城。”沉思半晌,云岫决定用委婉一些的说法稳住晋南笙。 “怎不见你带她一道来?”晋南笙紧张地握紧了云岫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要不,我随你一同回去见见她?她心上的结有没有解?我去见她,会否不被待见?” 她的局促不安,她的手足无措,都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她都快忘了怎样去面对一个敏感的小姑娘,那个强撑着与她欢笑如常的小姑娘。 “南笙姑娘,樱之,在霁王手中。” “霁王?”晋南笙觉得很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是何许人也。 “元氏六子,元清涧。”云岫思来想去,还是没把析墨抖落出来,说不上是为了所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或许只是因了那一种熟悉之感,还有他让她带的话。 “怎会落到那魔王手中!”晋南笙脸色突变,她早先便听闻过元清涧暴虐,被外界妖魔化后,听在别人耳朵里便是食人肉,饮人血,早中晚各吃一颗人心的十恶不赦大魔头。 “说来话长。” 晋南笙丢开了她的手,往前院而去,“我要去把樱之带回来。” 带回来?怎么带? 云岫的眸子渐渐黯了下来,她又何尝没有想过从析墨那里将樱之夺回,樱之本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这场惊天大案,任随几方势力盘踞在四周,虎视眈眈。 云岫感觉乏了。 侍儿引导着她往前院去。 再一次错过红楼。 她预感,云殊城的城门不开则罢,一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云姑娘,一别已久矣,近来安好否?”狗爷摸着他冒了些许胡茬的下巴,对云岫弯了弯眼。 看来叶惊阑和狗爷的交易已经商定好了,或者说因了晋南笙闯入,被迫成交。 云岫浅笑道:“多谢狗爷关心,近来甚好。” 按照惯有礼节来寒暄。 “云姑娘武艺高强,颖悟绝伦。能与姑娘说上几句话,我只觉三生有幸。”狗爷夸人的功夫是一套接一套的。 然而云岫没有头脑一热便钻进了他的圈套,对于这种飘飘然的夸赞,她向来是不大信的。 “狗爷谬赞了。” “我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他没有磨叽,直入主题。 云岫挑眉说道:“帮忙这词太过沉重与生分了,狗爷不妨先说说你的事儿?” 叶惊阑蹙额,狗爷定下的计划,他是不大赞同的。可是此事基本上只能交托给云岫…… “我想让姑娘入城。” “入城?” “现在云殊城由我父王派遣重兵把守,出入城都十分困难。”狗爷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我只想让姑娘入城去替我瞧瞧。” “仅仅是瞧瞧?”云岫可不会相信狗爷这般请托只是为了让她去赏赏云殊城内的风土民情。 “虎符和入城令。”叶惊阑正色道,要让云殊城变作真正的孤城,只能将西平王的派遣令压下。西平王没了云殊城外军队的驰援,城内便由得他们翻腾了。 “你可知你是在做什么?”云岫看定狗爷。 狗爷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父王被狐狸精迷了心窍,竟兴了造反的念头,我只是在保全我宫家罢了!” “是保全宫家还是保全你自己?”云岫的语气不善,她并不喜欢这种打着正义旗号行腌臜之事的人。 “保全我自己!”狗爷在这一点上倒是坦荡极了,坦然的真小人,“姑娘只需从西平王府盗走虎符,再打开城门让我方将士入城即可。”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前者是必须的,后者……不行便作罢吧,我会想到另外的办法。” “从假大盗变成真大盗?”云岫调笑着,她早在扬城就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被父王盯得死死的,身边人都为他所熟知,动一即牵动全身。叶大人也不便此时入城,唯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狗爷这么笃定?” ’“我自有安排。” 狗爷成竹在胸的模样反倒使得云岫有些不安。 盲目的自信会成为失败的导火索。 “我可没说要答应你。”她想要拒绝这个烫手的山芋。 “事成之后,我定会安排红楼与你见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四二章 收夜香的云姑娘 天还没到蒙蒙亮的时候。 云岫正抱胸看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 那个人在刷着木桶,准备洗净后趁着夜色送进西平王府里。 他是狗爷安排的人。 应该称为早就布下的棋子。 父母都是云殊城里老实巴交的本地人,与王府的交集仅限于收泔水、倒夜香。按照狗爷的计划,他的父母要回老庄子探望病重的老夫人,只好将这么重要的活儿交到了宝贝儿子手中。 至于云岫,云岫是他们的二姑娘,一直病恹恹的,好不容易能下床走两步了,二老便要求儿子带着“妹妹”多走动走动,活动筋骨。 病秧子妹妹遵照家中高堂的“要求”,整天跟着“哥哥”和王府打交道。他在前拉车,她在后坐着嗑瓜子;他收各房各院里的夜香桶,她便和仆役们混作一团交换所见所闻;他倒尽夜香,回院里刷桶,她就靠在树上瞧着他刷洗。 收泔水亦如是。 “病秧子”云岫抬头望见了天边一轮模糊的月。 她漫步在空旷的院落中,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一道城墙隔着对峙的父子俩。 而在城墙围着的城中,却是常常有鼎沸的人声和欢笑的雾霭,每日每夜都如同不散不灭的雾气一样笼罩着这里。 喧嚣、嘈杂,都使得她心上一暖。这便是尘世的温度。 梆子不知敲了几回。与这处小院一街之隔的是云殊城最热闹的地方,那里仍旧是欢歌笑语,丝竹奏响。 人无贵贱之分,皆可同乐。 她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简单而明亮的快乐。 这几日近乎真实的生活就快让她忘了所谓杀戮、鲜血、死亡交织混杂成的痛苦。 如果不是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她会认为这样的生活有着自由和希望的精魂。 当她走近那个双手都被水泡得皱的人。 男子蓦然回首,对她微笑如解冻的春风。 “梦莲,怎不多睡一会儿?为兄还没能把这些桶子都洗干净呢。” 云岫取代了他的妹妹——司梦莲。 而他唤作司晨。 他仿若真就把云岫当成了亲妹子,每日的嘘寒问暖让云岫好不习惯。从未有人如此面面俱到,包括叶惊阑。 关于司青莲是否也是一枚棋子,司晨当时只是挠着头对云岫说:是不是又能怎样呢?不管司梦莲是谁,都是我的妹妹。 “你刷了多少个桶了?”云岫轻声问道,这本不该是他做的活,所以他洗了几日还没得到精髓,他的认真决定了他总是洗了一遍又一遍。 “不多不少,整五十。”他咧开嘴举起被泡得白的手,比了一个“五”。 云岫淡淡地说道:“难为你了。” “嘿,你这话说的。为兄知道你心疼我了,可为兄不觉得这有什么啊。二老回庄子也许赶不上见老夫人最后一面了,生死无常。他们累了大半生了,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司晨拿着大毛刷,死命地刷着桶壁。 他再次直起身板之时,以臂膀拂了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青莲,你有过心动吗?” “没有。”云岫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对是错,她在心里暗暗地做上了一个标记,待空闲之后再细细琢磨。 “我有。” 这个下巴上冒着青胡茬的男子看定云岫,脸上的表情在一瞬之内有所晃动,很快又恢复了他带着浅浅笑的面容。 云岫答话与否在他看来是可以忽略的,他如同在自言自语:“以前年少气盛,总觉得要将自己变成一团火,烧得滚烫,恨不得立马剖开胸膛,把喷薄出的炽热情感全数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才算作是爱。现在年纪渐长,就不会再那般幼稚了,没人能承担另一个人的感情重负。当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我们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而这事,我想的很清楚,时间不晚,我只是迟了。” “迟了?” “对,迟了。仅仅是迟了。” 他继续忙活。 把桶子都堆叠到一块儿,放到板车上,用绳子系好。 “梦莲,该走了。” 假梦莲真云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当司晨把车拉出院子,他在板车后边放了一块干净软垫,这是给云岫准备的。 病秧子就该有个病秧子的模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跑不动,走两步便喘上了,除了聊天嗑瓜子别无用处。 云岫往上一坐,取下腰上系着的布袋,她早已换成了炒蚕豆。 两条腿儿晃荡,嘴上嗑个不停。 司晨只觉自己拉了一车的桶和一只大耗子。 云姓耗子牙口极好,一嗑一个准儿,去皮见肉。 “你方才还未和我说为什么迟了。” “迟了就是迟了啊,还要个清新脱俗的理由吗?”司晨满不在意地答着,“给我两颗豆子。” “仰头。” 司晨顺从地抬起头,云岫扔出的炒蚕豆完美地命中了他的嘴。 或许这个实话在别的地方,两只耗子啃蚕豆的声响会成为安静的夜里唯一的噪音。在云殊城里,他们“咔咔”不停的细碎声被淹没在了纵情声色的颓靡之中。 “你该不会看上了哪家有夫之妇了吧?”云岫转身盘坐在车上,面向他的背。 司晨不悦地“哼”一声,似不想答话。 云岫来了兴趣,她今儿个要把这个秘密挖到手才行。 “快与我说说,说不准我还能为你谋划谋划。” 他猛地往前蹿了好远,车都快被他带得飞起。 而后猛地刹住脚,差一点把云岫甩到了木桶上。 他回过头,平静地说:“梦莲,你一向是不怀好意的。” “……”究竟是谁不怀好意? “不过梦莲提出想要知道,那么为兄便满足你的愿望。”司晨看向有些许愠怒的云岫不慌不忙地吊着她的胃口。 不得不说,有些事吊足了胃口才更使人着迷。 他一再清喉咙,迟迟不肯说,云岫也就耐住性子等待他启口。 “这事说来话长。”司晨叹息道。 “长话短说。”云岫冲他笑笑,这种可以称为不怀好意的笑挂在嘴角,倒有几分小女子的灵动娇态。 “这事太过诡异。”司晨压低了嗓音,故作深沉。 “你挑拣些正常的同我说道说道便可。”他和她兜圈子,她也学着把他绕进圈子里。 “这事非常人所能理解。”他神色凝重。 “我并非常人,你大可放心讲。”她的笑容自信而轻蔑,“你若不与我说清楚了,我便给狗爷传书……” 司晨沉下脸来,“梦莲,你可知你这是威胁?休得在信中胡言乱语。” “你说,我罢笔。你不说,我提笔。意下如何?” “那我就告予你一人,千万别捅娄子。” “梦莲向来实诚。”云岫实诚与否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女子……”司晨的脚步放缓,喃喃出声,“你是认识的。” “我认识?” “南笙姑娘。” “……” 难怪他会说一切都迟了。 当真是今生无望。 “我那日去接你,她立在你的身旁。”他娓娓道来的前日旧事,在云岫听来,就是一场沉沉大梦。 “六月飞雨,我同她今世初遇宛如旧雨相逢,恍然一梦,梦中缘定三生。” “痴儿。” 六月里青草小花,处处盛放。还没来得及有开头就知晓结局。山雨欲来风已满楼,事态初萌被扼死在了初生时。 “悲喜交加。”他平而缓地诉说自己的感受。 “守口如瓶。”云岫提点道,她不想司晨因为情爱之事葬送了一生。 “我定会守口如瓶,我是瓶中的水,恨不得沸腾,化作一缕烟雾直上青天,只因她是青天的云。我终会死在半道上。” 金色大字映入眼帘。 他们到了西平王府。 “梦莲,忘了这些话吧。”司晨转过身来对云岫郑重地说道。 云岫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有来自凛冬的大雪弥漫。要将所有热泪凝结成冰,需要多大勇气,她无法得知。 她只知道司晨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他们先是过了值夜护卫的搜查,跨进了后院。 有一道门可通往最外围的院子,而在门前坐了一个打盹的小老头,时不时地抓挠后背,再咂咂嘴,脑袋像小鸡啄米反复上下。 “咳。”司晨轻咳。 猛然惊醒的小老头还处于理不清头绪的懵懂状态之中。 “司小哥和梦莲丫头来啦……”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一抹笑,说不准是梦里带来的愉悦还是见到司晨后礼貌的微笑。 司晨点头道:“韩叔行个方便吧。” 被司晨称作韩叔的小老头摇晃着起身。 哆哆嗦嗦地从裤腰带上解下了一串钥匙。 手指来回摸索,挂在上面的钥匙太多了,他一时分不清是哪一把。 抓出一把不确定又感觉很像的钥匙插入锁孔,扭动,钥匙不对锁,自然是打不开的。 他挠挠满头银丝。 把钥匙往眼前送,瞪圆了双眼去辨别每把钥匙的不同。 司晨上前一步,一把将钥匙串捞了过来,挑了一把上面蹭了一些红漆的钥匙。 “韩叔,前几天我来这里就同你说了做个标记便能省很多事。”司晨带着少许不悦,“你明明都画上了记号,还是这般分不清,教我如何是好?” 他这话是说给云岫听的。 后门的钥匙是有记号的。 能不能用上,那是后话。先把需要准备的事都做到极致,总比临时抓了慌要好上许多。 韩叔连连点头,“小哥说的是,我年岁大了,昏聩无能了。” “韩叔哪里的话,你老当益壮呢。”司晨认为马屁拍的很违心。 “小哥谬赞了,快些进去吧,再晚些,王爷就该起了。”韩叔是西平王府里的老人了,他的子女、孙辈都在王府里当差,一家老小皆为王府奉献一生。王爷是他的天,哪怕他快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他都要把满腔忠诚献给王爷。 “韩叔还可以再小睡半柱香,睡醒了就不会昏头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韩叔剜了他一眼,自从司晨接了父辈的活,他觉得司晨越的油腔滑调了。 “梦莲,走喽!”司晨欢快地叫着云岫。 云岫从司家小院外开始,脚就没有过落地。司晨的话,在她听来等同于放屁。 大家都知道,“司梦莲”是不会管顾家中兄长的,她每日来王府中就是为了走几步,再和仆役们唠唠嗑。 云岫把袋子里的炒蚕豆分给院里扫地的两个丫头。 “梦莲,你的咳喘今日可好些了?”白露接过蚕豆,按照交往礼节寒暄道。 “咳咳,不敢过了风,一过风就……咳咳。”云岫指指脖子上围着的棉布,穷人家是用不起丝织品的。 白露会了意,围住脖子就怕寒风刺激了喉咙。 云岫压低了声音咳了好一会儿,开始张口大喘气。 她不着痕迹地掐住某处穴位,表演了一阵子上气不接下气。 寒露上前来扶住她的腰,关切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皱眉问道:“好些了吗?” “忽觉气促不畅……”云岫急促地深呼吸,又过了半晌,她接着说,“我这副身体,我是很清楚的,有劳姐姐们了。” “举手之劳罢了。”寒露用手掌为她顺气,嘴里嚼着从外边带来的蚕豆子,含糊不清地说着。 白露剥着蚕豆壳,小声地说道:“五夫人那里有新送来的枇杷,晚些让小哥为你讨一些吧。” “白露说的对,五夫人对下人历来宽容,小哥去讨一小篮枇杷定是不成问题的。”寒露赞同道。 “哎,大院子里的那位夫人那么厉害,你们还敢妄言其他几位夫人。”云岫越说越小声,最后如蚊子音。 “你可别说,要不是那位夫人来了,我们又怎会从在书房研墨添香写几个字沦落到早起晚睡做个杂役。”白露嘴上不怎么把风,有时候不过脑子便把话抖落出来了。 “嘘,隔墙有耳。”云岫的手指压在她的唇瓣儿上。 白露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就是个外来的狐媚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嚣张跋扈,夫人要是还在人世间,哪轮的上她!” “白露!”寒露的脸色霎时转白,“你想害我们一起去见夫人吗!”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扯上姐姐的。而且人在做天在看,迟早天公降下一道雷劈死这个狐媚子。” “是吗?我可等着呢……”一声啼笑,暗含几分讥讽之意。 寒露僵着脖颈子往后转。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一四三章 可有想我? 艳红的宽大袍子罩在身上。 软底绣花鞋本不该出这样沉闷的声响,她偏偏要踩踏出节律。 她趿拉着步子走来。 比星子还亮的是她的双眸,可是眸子里满是杀戮之光。 她看向白露就如同看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毫无感情可言。 这女子说话的方式很是特别,特别到将魅惑揉进了声音里,每一句的尾音都是上翘的。 “在狐媚子还没被开眼的天公降下的那道轰雷劈死之前,有的人就得先死上一死,用来垫狐媚子的棺材,这副身板儿,狐媚子嫌硌得慌。” 她悠悠启口,云岫这才注意到她的唇形虽好看,却暗藏锋利棱角。 这样的人,理智,敏锐且冷漠疏离。 “垫棺材?你也有脸让我垫棺材?”白露硬着脖子吼出声,既然要拼个鱼死网破就不会再给自己留后路。 “啪。”她三步作两步来到白露跟前,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扇在白露的脸上,顿起一个五指红印。 她拉了拉往下掉的外袍。 她很在意仪态。 半露的肩只是昙花一现。 “你打我?你这狐媚子竟然敢打我!”白露捂住她的脸,眼中像揣了一只等待时机扑食的恶犬,“你可别把自己的身份抬得太高,过高容易摔死。我是先王妃的陪嫁大丫鬟,你不过一介卖身的花魁,王爷看中你将你带回府中,还真当自己是名门千金,就算往自己身上镀一层金也掩不住骨子里的低贱。” 原西平王妃是盛京城里名门望族的嫡女,嫁到云殊城不过是因了先帝一道旨意,而白露和寒露作为先帝赐予她的嫁妆之一,称得上是有头有脸,再怎么着都比草根子出身的风尘女子要好上一些。 寒露赶忙捂了白露的嘴,连连道歉:“白露年纪小,嘴上没个把门的,还请夫人宽宥则个。” 白露张嘴便咬,寒露的虎口处乍起一排牙印子。 寒露吃痛地丢开了手。 “姐姐,今日我定要和这不知羞耻的狐媚子拼命,哪怕我下地狱都得拽着她的脚一起去滚油锅,用她的命来告慰王妃英灵!”白露使劲往外推了寒露一把,向着那个女子扑去。 女子怕闪避不及,匆匆往长廊里跑。 “天未见亮,是何人在放肆!” 一身便服的男人走路带风。 云岫稍微低下头就当见礼了。 她用余光瞟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西平王。 尽管他脸色铁青,但他的眉眼与狗爷有七八分相似。区别在于他穿的极为朴素,狗爷是挑拣了最为鲜艳的颜色来披在身上,为了在人群中惹眼。 “王爷……”那个女子迈着小碎步贴近了他,而后将语气放柔,故意拉长了音,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西平王的心捏在手里搓圆捏扁。 “如月。”他的声音很低沉,在云岫听来与和尚吟唱经文一般庄严肃穆。 “王爷……”明如月一个激灵,她裹紧了衣袍,颤抖着撒开了西平王的手臂。 白露跪在院中,咬唇不言,她在等待西平王的处置。 被主子逮个正着,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白露,你可知错了?” 西平王站在石阶上,平凡布衣压不住他周身散出的睥睨一切的威严。 “奴婢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去吧,将华严经默个三遍,没默完之前不可进食,你也该修修心性了。” 他的神情骤然放缓。 白露叩了三个响头,听从安排回房中去了。 云岫瞥见立在角落的司晨,他笑如杨花般轻盈而温暖。 除云岫外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位是司家二丫头?”西平王转过脸来对云岫笑笑。 这个笑,分明和雾气笼着的黑色曼陀罗无异,散令人沉沦的恍惚香味,实则危险而致命。 她微微蹙额,人不可貌相。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既然生养了狗爷那么一个不屑于做君子的真小人,云岫推测,他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浮于表面的真实永远都是虚假。 她福身。 “民女司梦莲见过王爷。” 西平王颔首,“早先听闻司家二女娇俏伶俐,只是一直卧病在床。今日得见,确实讨喜。” “王爷过奖了,小女子……小女子见着王爷才是三生有幸,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及不上王爷半分。” 云岫看人说话的本事长进了不少。 “瞧你这张巧嘴哦,本王越的欢喜,想让你入府来和平儿做个伴。”明面上是慈祥的老父亲,时时想着自己的女儿。其实不然,他对狗爷和对云平郡主的关心都流于表象。 “小女子大字不识几个,怎敢污了郡主的眼。” “云平素来喜好些民间玩意儿,反倒对读书写字是不大上心的,如果有你常伴身侧,她就不会太过寂寞。” 云平郡主三天两头乔装打扮成男子往城里走,饮花酒,逛花楼,摸花娘的手,又怎会寂寞? “王爷实在是折煞小女子了。”云岫摇摇头,婉言谢绝了西平王,“梦莲一无所长,郡主和梦莲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着实不敢把坏习气带给了郡主。” “既然你不愿,那我们之后再议。”西平王这才注意地上还跪着一个大丫鬟,“寒露,你无过错,何须长跪于此。” 寒露挺直了腰板跪在冰冷的地面,西平王不松口,她便不敢起。 “白露冲撞了夫人,我没拦住她就是罪过。” “往事不可多提。”西平王的手掌往上抬了抬,将她唤起,“你晚些时候记得检查白露的华严经默好了没,多一字少一字都不打紧,千万别饿着了那丫头。” 这话在外人听来就是体恤下属。 西平王在外的名声极好,云殊城的百姓都敬重他。而在无名岛上人人生畏,唯恐避之不及的狗爷,在云殊城也博了个好名声。 父子俩在云殊就是天,然而现在本是连成一片的天想要各分半边。 “梦莲丫头不愿到王府当差,但本王思虑后还是觉着除你之外没人能胜任了,你只需来陪平儿说说话,给平儿讲些趣事儿解解闷便可。月钱和司晨等同,月末时你记得教司晨到账房处领双份。”西平王把刚才的事儿再次提到嘴边,自作主张给云岫安排了这个好差事,他顿了顿又说道,“平儿早在两日前听了你在后院里和仆役丫鬟们打成一片的事儿,就念着要与你一起,你成全了平儿,也是解了本王一个心结啊。” 瞧着这位一心为女儿操劳的老父亲,云岫试图挤出几滴眼泪,然而只是徒劳,她拭去不存在的泪水,“哽咽”地说道:“王爷对郡主的怜爱令小女子动容,小女子谨遵王爷吩咐。” 既然有人在她推辞之后还硬要把肥肉塞到她怀里,她勉强可以笑纳。 她正愁找不着机会进内院。 只是云平郡主这事是否为狗爷安排的,她不知。 “寒露,谨记你今日的职责。” “如月,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珠贝粉吗?本王再陪你歇息一会儿,待你醒来之时,快马便送到了。还有翡翠镯子,本王搁在房中某处,留待你自己去寻呢……” 明如月顺从地点头,这个时候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 西平王携着她的手,往后面的院子走。 远远飘来一句:“你都不多加一件衣裳就跑到这外围院子来,过了风寒怎么办?到时候郎中给你抓药,你又嫌咽不下去,本王瞧着心疼如刀割,你说说怎么办?” 寒露若有所思地望着西平王和明如月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呢喃着:“他从未对王妃如此好……” 哪怕他挡下了明如月想要加在白露身上的惩罚,转过头就奉上各种好物哄美人一笑。 而在云岫看来,要是没有压在明如月腕脉上的手指,这两人和情深似海的夫妇没有区别,只可惜明如月说不得,闹不得,憋屈至极。 云岫只觉有趣,狗爷口口声声是狐媚子迷了西平王的心窍,惹得他起了造反之心,竟想要私吞军饷用作招兵买马的本钱。看这样子,明如月被西平王捏得死死的,说不得她讨了好,说她背了黑锅也不为过。 “梦莲,我们该走了。”司晨从暗处冒出头来。 寒露不舍地握了握云岫的手,“路漫漫,惟愿各自珍重。” “寒露姐姐今儿个怎会说这般奇怪的话?”云岫不解地问道。 “你与我,同是苦命人哪,只得盼个来日再见。我要是就这么去了,还望梦莲在我头七时沿路洒几张纸钱,让我踩着纸钱寻到回来的路……” “大清早的,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云岫的指腹压在她唇峰,“我们的命虽贱,却长着呢。” “但愿。”寒露重重地捏了她的手。 云岫同她道别。 天快亮了,司晨要拉着板车回家了,晚间再来收泔水。 “梦莲!”寒露踉踉跄跄地追了几步,抱住了她,用力地环住她的脖子。 当她的眼泪流下来,滴到她的手背,再从指缝里淌下,润湿了云岫的颈窝,“更深露重,莫忘添衣。” 而后她猛地收回了手,讪讪地擦拭眼窝,“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抓住些有的没的就要幻想许久,真是让你见笑了。” 云岫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拥了她一下。 这个和她胡侃天南海北的女子,她活在侯门高墙中已是不易,时刻高悬着心,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可是云岫从寒露周身散的气息感受不到接受命运安排的平静,她只是在隐约之间察觉到一种汹涌穿行而出的内心深处的绝望,在寒露身后,淌成一条面上翻着黑色波涛的湍急河流。这条绝望和痛苦比肩往前的河流,横亘在了她与寒露中间。 她想要出声叫住寒露,最后只能化作长长的叹息。 “梦莲,你瞧,天亮了。” 司晨把板车后的垫子重新铺好,让云岫坐上去。 充当父亲角色的哥哥,拉着病恹恹的妹妹,慢悠悠地行在云殊城内的大道上。 这成为了每天早起的人都会见着的场景。 云岫继续摸出炒蚕豆嗑着,时不时地咳喘。 司晨会停下车来关心她,为她顺气。 每每见到这一幕,云殊城的子民都会感慨一句兄妹情谊比海深。 板车的车轮辘辘地碾过青石板,轧碎了一地曦光,正如司晨所说,天亮了,很多东西都被掩盖了,待到黑夜吞没时才会复现。 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 云岫跳下板车。 “你快去歇息吧。”云岫同他说道。 司晨放好了板车,走到她身边,压着嗓音说:“你真要去云平郡主那里?” “这就好比瞌睡来了有人给你递枕头,为何不接?” “云平郡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西平王府里的人,哪个好相与?”云岫反问道。 司晨沉吟片刻,答着话:“豺狼一窝,你这只狐狸玩的过吗?” “谁知道呢?” 云岫推着他往屋里走。 转头便进了自己的卧房,不,应该是司梦莲的闺房。 她坐在窗前,铺开了一层白宣。以一臂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研墨。 她在想接下来的每一步该怎么踏。 这个房间里有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景色。 院子不大不小,以矮墙围起来的院坝里除了一口井,就只剩一棵树了。 绒花树,又被称为合欢。 它伸展的树冠正沐浴天光,开着密密如针的淡红花儿。好不招摇。 当夏日清晨的凉风吹过,那些树枝上的柔软花序簌簌地颤动。 而在树旁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就好似乘着风来,风一过,他从风里落下。 玄青衣,桃花眼。 他这次没有遮掩他顶好的容貌。 他只是提着一壶酒,静静地靠在树干上。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他不说话,身体也未动,衣袂轻微晃着。 他仿若融进了窗外之景,难舍难分。 云岫立马提笔。 落笔成字——歪瓜裂枣,矫揉造作。 他冲她眨眨眼,睫毛刷过潋滟的双眼,连笑容都是温柔到漾着初生春水的。 云岫再添上几个字——无聊至极。 他启口,每一个音都悦耳。 云岫大笔挥动——听后烂耳。 “可有想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 校园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