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灵诀》 正文 第 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 章 恋耽美.[]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文案 以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首嵇康与虚构人物孔灵之间的爱情为主要线索,讲述了嵇康的家世、朋友、人生,对其人生发展的关键转折点进行了具体叙述。同时,孔灵与男二钟会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是本书一大看点。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相爱相杀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嵇康,孔灵,钟会 ┃ 配角:嵇尚,杜鹃,曹璺,山涛,向秀,阮籍 ┃ 其它:曹氏,司马氏 ☆、皎如玉树临风前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安静的小路上,更显出周遭环境的静谧安然。远处似乎还有钟磬的声音悠悠传来,回忆起来,一路上皆是敲不尽的暮鼓晨钟。 “叔夜,我们这是到哪了?”一个苍老的妇人拨开马车上的帘幕缓缓说道。 “母亲,叔夜在后面的车中。刚出郧西不久,离山阳还有一定距离,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坐在车前的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握了握老妇人的手。 “公穆说他已经在山阳等我们了吗?” “二弟之前的信是这样写的,母亲您就放心吧”,男子示意老妇人向车内坐并帮她放下了帘子,“外面风大,您注意身体。” 一声嘶鸣,此时残阳将自己的余晖倾泻在远处的城门上,风轻轻刮过正始三年的山阳大地,那时这座宁静的小城还不知道它即将迎来的客人,也不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正背负着他的琴,从祖居的故乡一路车马而来。 夕阳西下,车马停驻,第二辆马车上一个男子一跃而下,风呼啸着穿过他凌乱的头发。男子用手轻轻拨开挡住眉眼的鬓发,双眉若剑,双目如星,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巍峨似山,落落不与世俗相俯仰,似偶落凡尘的仙人。 这是二十岁的嵇康与他的大哥嵇尚、他的母亲孙氏第一次来到山阳,脚下的土地让他觉得熟悉又舒服,环视着城内,他好像此时就知道这座城市在他的人生中绝不仅仅只是个匆匆过客。 “母亲,大哥,叔夜,公穆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一座府邸门前站着一个另一个中年男子,衣着华美,眉眼间似染了过多的风尘。 “二哥,久不见你,你似又高升了不少。都邑可优游,何必栖山原?我们也到底是如你一样来到这都邑了呀!”嵇康嘴角含笑,款款说道。 “叔夜,又没等母亲说话你就开口,就这样无礼。”嵇尚用手拍了一下嵇康的头,摇摇头苦笑。 “哈哈,母亲远行乏累,必然口渴难耐,我替母亲开口,如此孝顺的儿子世间难找!”,嵇康站在母亲身旁,握住了母亲的手,“您说是不是呀母亲?”趁着母亲微笑着摸他头的间隙,嵇康偷偷地对着大哥二哥做了一个鬼脸。 嵇尚和嵇喜不约而同地笑了,“母亲,您再不管他,他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嵇喜瞥了满脸坏笑的嵇康一眼,对母亲微笑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孙氏看了看三个儿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叔夜,既然到山阳来了,不如还是谋个一官半职,哪怕做个闲职也好,至少让我们放心。”嵇喜边走边向嵇康说道。 “二哥,你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我给你的信啊?”嵇康不耐烦地冲嵇喜眨了眨眼睛。 “怎么没看过啊,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行了行了,就属你最逍遥!”嵇喜笑着拍了拍嵇康的肩膀说道。 “二弟三弟,我先带母亲去卧房休息,顺便安置行李,也正好给你们腾出空间来好好吵架。”嵇尚扶着孙氏温和地笑道。 “恩,让杜鹃带你们去就好。”嵇喜指着旁边一个笑嘻嘻的小侍女说。 “非也非也,杜鹃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还不如叫麻雀呢!”嵇康朗声笑道。 “你还不快带着老夫人快去安置停当,真想叫麻雀啊。”嵇喜瞪着杜鹃说道。杜鹃搀扶着老夫人向卧房走去,不忘回头向嵇康吐了吐舌头白了他一眼。 “二哥,你是想亲自带我去我的‘闺房’看看吗,要不然我可和麻雀他们一起走了。”嵇康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刻意把麻雀两个字咬的很重。 “你站住。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你也把谋取功名看的太可怕了!叔夜,你才能气度都尽在我之上,大丈夫人生在世,何不把一身才能施展出来呢?”嵇喜复述嵇康信上的诗别有一番讽刺滋味。 “二哥,你也不必再劝我了,要不然我一会哭给你看。”嵇康把背上的琴拿下来搭在肩上,佯装哭脸道。 “得得,我也不跟你说了,省得一会你又编个什么难听的曲子来讥嘲我,我可惹不起你。” “哈哈,我就知道二哥你才舍不得让我哭呢!对了,二哥,你等我一下,一会帮我把信寄给二郭兄弟,这一别可不知还能否见到了。”嵇康拿出怀里的信,走向桌旁提起笔写道“所好亮若兹,杨氏欢交衢。去去从所志,敢谢道不俱。”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字如其人,潇洒不羁。 “喏,二哥给你。多谢了。” “真拿你没办法!舟车劳顿,你也去休息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嵇喜看向自己这唯一的弟弟,竟不知接下来是否该继续劝他入仕了。 嵇康安排好自己的停当之后,把自己的琴放在了专门准备好的琴桌上,俯身随意而坐,不知不觉中弹起了高山流水。伯牙得遇钟子期,不知道叔夜的知音又在哪里? 突然听到门外有咯咯的笑声,嵇康推开门发现杜鹃在门口,“麻雀,你干嘛来了呀?”嵇康戏谑地看着杜鹃。 “你才麻雀呢!没想到你还会弹琴,我以为你就会耍贫斗嘴呢!”杜鹃仰头看着嵇康,又嘻嘻地笑起来。 “我不仅会弹琴,还会对牛弹琴呢!厉害吧!”嵇康一脸严肃地望着杜鹃。 “什么?真的吗?那牛怎么能听懂呢!”杜鹃一脸崇拜,充满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你看这不就有头牛,她也知道我弹得曲子好听吗!”嵇康一脸天真地看着杜鹃,紧紧地抿着嘴唇。 “恩……什么,你骂我是牛!”杜鹃恍然大悟,伸出手想打嵇康,嵇康轻轻一躲,冲杜鹃伸了伸舌头。 “牛儿跑的慢,我来把她赶。”反手打了杜鹃一下,杜鹃忙向后退,退的太急一脚踏空仰面倒了下去。 嵇康慌忙伸出手拉住了杜鹃,一把就将杜鹃拉了起来。那天的月光如水,昏天黑地中嵇康没有看到杜鹃羞红的一张脸。杜鹃慌忙放开了嵇康的手,一路小跑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嵇康留在原地。 潇洒如嵇康,又怎会想到就这样轻轻的一个牵手,就能牵走一个少女的心;率真如嵇康,又怎会在意这短暂瞬间的一个牵手,并把它当成一次真挚的许诺?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罢了。 除了偶尔有二哥在耳边絮叨人生意义与生命真谛,嵇康确实非常喜欢这里。府邸虽然不大,但是一切都很适意,嵇喜虽然与嵇康在入世的观念上有分歧,但兄弟两个对风景静物的欣赏却很契合。这里的亭台楼阁,这里的花草树木,实有物外之趣,尤其是别有深意的一片竹林非常合嵇康的心意。 嵇康有时在这里抚琴吹笛,有时在这里写诗作画,有时在这里读读庄老翻翻孔孟。疲惫时在这里小憩,高兴时在这里放歌,烦闷时在这里思考,除了偶尔遇见不知所云却满脸红晕的杜鹃让他觉得奇怪之外,他觉得这里简直是他的人间天堂。 在这里,他不必有所拘束;在这里,他不必有所隐藏;在这里,没有人会询问他的理想;在这里,没有人会与他激烈争辩。他常常解开衣衫袒露胸膛,手握一壶清酒;他常常无需梳发戴冠,轻酌一杯浓茶。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 章 他躺在地上就变成一片叶子,他站起身来就化身一颗绿竹,他张开双臂就能振翅飞翔,他负手而立就能羽化登仙…他有时甚至感觉他将在这里度过他的余生,快乐适意,无拘无束。 作者有话要说: ☆、不重山河重知己 正始四年,嵇康在门前的柳树下开起了自己的“打铁铺子”,也偶尔做做木匠活,有时大汗淋漓就直接脱掉上衣站在门前,罔顾门前讥笑诧异的目光。嵇康觉得这些来往的行人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无论他们的眼神中笑容中含着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事实上,在嵇康心里就没有什么是真的紧要的事,人不过是自然中渺小的沧海一粟罢了,死生由天,又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人挂念的呢。 一日,嵇康照旧在自己的门前打铁,一个俊朗少年驻足观看,看了一会便走上前去朗声说道:“你可知道北冥之琨?” 嵇康本在专心打铁,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嵇康笑道:“我一个打铁狂夫,不知道什么北冥之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个说鱼定其类,一个谈琨言其名,两人都心照不宣,嵇康虽然说自己不知道,但显然是知道的。 “兄台只怕比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还逍遥!”少年满含钦佩笑说。 “你倒是不羡达而羡闲,可会打铁?”嵇康再看一眼少年,已觉和他认识了十几年。 “兄台掌铁,我自鼓风!”少年挽起袖子走上前去,爽朗一笑,自有一番豪气。 以后这个少年经常来到嵇康的门前,两个人也无需寒暄,就站在这柳树下鼓风章铁,有时嵇康拿来一壶酒,但少年很少喝;有时他们会聊起老庄,时而抚掌大笑,时而互相辩驳;有时他们也会一起卖出一些打造出来的小玩意,而钱往往又不知被他们花在了哪里。 也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互相知道了彼此的名字,这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向秀向子期,成为了嵇康在山阳城中的第一个知己。高山如遇流水,伯牙得遇子期。 暮春时节,嵇康环城而游,偶然经过一片菜园。当时正值傍晚,月若有若无地挂在空中,一个青年男子扛着锄头昂然走过这片园子,似浑然天成的景物。 尘土挂在他的脸上,但他眉眼却分外清晰,仿佛这些尘土只是一层薄薄的雾,只需他轻轻一拂就可尽数散去。倘若你能目睹这一幕,你便知道后世陶潜有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绝非虚言。 “一介匹夫嵇康,嵇叔夜不请自来!一壶浊酒,愿月下共饮!”嵇康大踏步地走进这片园子,酒在壶中发出震荡,别有一番波涛汹涌。 “哈哈,吕安,吕仲悌有失远迎!”吕安虽口中说着有失远迎,但却没有做出迎接的动作。 “与蝶戏舞,庄周一梦,兄台真是怡然自乐啊!”嵇康伫立在园子的中心朗声说道。 “兄台说笑了,这园子本是一片荒地,我看这土地肥沃,废着可惜,于是就来享受享受田园之乐!”吕安站在嵇康身旁,二人比肩而立,似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 后来吕安把自己的哥哥吕巽介绍给嵇康认识,三人常常一起把酒言欢,但嵇康还是常一个人到吕安的菜园子来拜访,他从来都不喜欢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更愿意以天为居,以地为桌,一壶酒两个人,谁也没问过谁的志向理想,但只需只言片语就能互通心意。 一次偶然的机会,嵇康把向秀介绍给了吕安,两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三个人相谈甚欢,向秀不爱饮酒,但喜欢庄子之谈,三个人常以庄子的观点互相嘲讽,也以庄子的观点互相勉励。 至此,三人成了难得的至交好友,常常一起打铁,一起下菜园。三人之间,没有年龄的界限,没有名号的计较,无拘无束的交游中,嵇康仿佛体会到了有人陪伴的愉悦。独居竹林固然幽静,但若有友相伴,有酒可喝,有事可谈,有琴相和却别有另一番风情。 一次,向秀对嵇康说道:“叔夜,我在乡里讲学认识了一位先生,其人与你似意气相投,巨源兄高义,我愿为你引荐相识。” 嵇康朗声大笑,说:“若意气相投,该见时想见时自会相见,何须引荐!专心鼓风,小心我把你的小白脸烫成大花脸!” “叔夜兄真是嘴上不饶人,自有自的一套歪理邪说。”向秀嘴角扯出一个笑,似讥似闹地说。 “就你文绉绉地。相公,小的这厢有礼了。”嵇康尖着嗓子,俯身向向秀说道。 向秀嫌弃地看着嵇康,“叔夜兄,你不如把你的须发扯掉,换身女人的长裙,我直接把你许配给哪家公子可好啊!” “有理有理,我看向家子期公子就不错呢!”嵇康哈哈大笑,用拳头轻打了向秀一拳。 不管怎样,嵇康在山阳的日子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在府宅的时间逐渐减少了,出外郊游的时间变多了,这样使得可能他越来越没办法关注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更不可能注意到他一年前错种下的情愫。 嵇喜居职在外,一年中很少有在家的时间,对于这一点嵇康喜闻乐见,毕竟能让耳根清静一点是他极愿意看到的事。 大哥嵇尚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整个府上的管家,长兄如父,从小嵇尚就承担起了管理一个家的职责,所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变化。 嵇康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事情,但是他还是会每天去母亲孙氏的房间里呆一会,陪母亲聊聊天,当然一般都是在插科打诨地逗母亲开心,或者给她讲讲他一天中的逸闻趣事。 有一天,嵇康照例去母亲的屋里,孙氏突然问他,“康儿,你可是不喜欢为官?” 嵇康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眼中就恢复了往日的笑意,“母亲说笑了,是官不喜欢我!” “你还是这副脾气,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孙氏无奈地笑了,笑中却都是宠爱。 “母亲还不知道我吗,一看见那些为官的就想冲上去把他们的山羊胡子都揪掉放在我的毛笔上,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更好看的字来。”嵇康边说边笑,还用手模仿出揪的动作来。 “康儿,你父亲去世的早。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生活一辈子。”孙氏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忧思,仿佛在回忆什么不想回忆的东西。 “我知道了,我会的。你看我不也每天都打铁分担家用吗!”嵇康冲着母亲做了一个鬼脸,笑道。 “你啊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孙氏笑着摸了摸嵇康的头,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嵇康在从母亲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杜鹃,似乎很久没见杜鹃,他觉得杜鹃的眼神中有一些他之前从没见过的东西。杜鹃似乎不再是他初见时的小姑娘,仿佛更有一种女人的风韵,擦身而过间杜鹃低下了头。 “小麻雀!好久不见啊!”嵇康嘻嘻哈哈的脸映入杜鹃的眼帘。 “你才麻雀呢!你还是世界上最讨厌的麻雀!”说出这句话的杜鹃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嵇康曾认识的小姑娘了。 “哎哟,谁惹我们麻雀小姐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最近没有虫子吃了呀!”嵇康哈哈笑道。 “你好恶心啊,你才吃虫子!以后不许再叫我麻雀了,好讨厌啊!”杜鹃似嗔似笑的回答让嵇康有点不舒服,但他也说不清楚哪里不舒服。 “好啦好啦,杜鹃姐姐,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改还不行吗!”嵇康求饶似的对杜鹃说。 “才不想理你!”杜鹃边笑边走,那个笑容就像春日里绽开的最温暖的太阳。 嵇康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一句主动的问候会成为别人一个月甚至一年的快乐的源泉,也会成为别人一生都释怀不了的遗憾。 正始五年,嵇康正式认识了向秀向他提过的山涛山巨源和阮籍阮嗣宗,并和他们成为了忘年之交。这两个中年男子的不凡气度深深地吸引了他,而他们对于政治对于人生的一些看法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 嵇康、山涛、阮籍、向秀经常在一起交游,他们共同的志趣将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虽然有时意见不合也会互相攻讦,但君子坦荡荡,不愉快也是转眼就忘记了。他也常常去探望离的较远的朋友吕安,和他在菜园子里再同饮三百杯,然后在旁边随便放着的棚席上席地而居。二十二岁的嵇康此时才真正领会到了后人诗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幸福感。 他们常常夜半饮酒醉至不省人事,第二天发现自己倒在酒肆的门前;他们常常放声高歌,畅游山原;他们常常痛骂礼教之大防,政治之荒谬,再在庄老的世界里摘出几句经典大声诵读;他们不谈人生不谈理想不谈取士不谈察举,他们笑这世上一切痴嗔迷执着而又求不得之人。他们自嘲,他们对骂,他们清谈,他们雄辩,嵇康愿意把人生中洋溢着最多日光的青春都挥洒出来,来迎接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时代。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 章 有一次,嵇康半夜回府,醉倒在自己房门前。月光如水,亦如几年前。 杜鹃静静地望着门前的嵇康,他飘飞的鬓发扫过他俊朗的脸庞,他脸上沾染的尘土好像只是为了映衬出他脸上的不羁,他英气的眉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酒气,她忽然不敢向前。 她宁愿再这样多望着他一会,多看一会,她似乎觉得他一醒就会又坠入凡尘间了。我多不喜欢聒噪的麻雀,但却愿意叽叽喳喳地围在你身边。 杜鹃亦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也有一双守护的眼睛不愿被她看见。 嵇尚走上前去,对杜鹃点了下头。“夜深了,你回去吧,叔夜有我。”对于杜鹃的那份情思,嵇尚不愿点破。 “有劳先生。”杜鹃却不愿意转头离去。 嵇尚凝视着杜鹃,示意着让她先行。杜鹃的目光缓缓从嵇康脸上移开,向嵇尚做了个揖,转身离去。杜鹃不知道,有双目光一直稳稳地望着她,目送着她,直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嵇尚上前把嵇康扶进了卧室,闻着嵇康满身的酒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叔夜,不知你此生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多少人。”嵇尚帮嵇康掖了掖背角,轻掩上门,大踏步离去。月光照在嵇尚的身上,是也在目送着这个健壮稳重的永远守候在别人背后的人吗? 有些事情杜鹃不知道,有些事情嵇尚不知道,但嵇康对于这些,却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潇洒不羁在不恰当的时机里,也是另一种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此曲只应天上有 正始五年,嵇康在山阳城内发现了另一片竹林,与府邸中的竹林经过人工修剪不同,这里的竹林却自然中长出了别具一格的美感。这里居于山谷,夜晚偶尔会有风吹进谷内,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响声,在嵇康耳中是律动的乐音。 在一个清凉如水的夜里,幽幽的月光笼罩着整个竹林,嵇康坐在竹林中静静地抚琴,突然他听见了淡淡的铜铃声。铜铃声时大时小,仿佛和着嵇康的琴声,随着嵇康的旋律一起唱着,随着嵇康的每一次心跳响着,仔细谛听时却又消失不见。 嵇康循着铃铛的声音,向竹林深处走去,他遥遥看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月光下。 她的背影似乎比月光还纯净,她的一头秀发仿佛是世上最珍贵的绸缎,她的身旁似乎笼罩着一种别样的清冷,像流落人间的仙女一样不可侵犯。 她手上的铃铛在风的浮动下叮叮作响,她发饰上与头发色彩分明的丝带缓缓漂浮,嵇康不敢走近,他只怕他看见的是一场幻象,他更怕扰了仙子的清净,他从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间是如此的污秽,似乎自己的手脚向前一伸都会毁了眼前这副绝美的画卷。 少女的一个回头,仿佛了却了嵇康所有的尘缘。 他原以为自己会是这尘世间最别具一格的存在,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只是凡尘中最普通的一个凡夫俗子,只是在梦中偶遇了仙子。 “你是谁呀?刚才是你在弹琴吗?”少女微笑着对嵇康说,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一弯新月,月光流转在她的眼眸中像清澈湖面涌起的粼粼波光。 “我…我是奚广。”嵇康本姓是奚,后来祖上改姓于嵇,嵇康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名字,他觉得遇见仙子是不能说自己的凡名的,否则仙子就会瞬间消失。 “我是孔灵,你可以叫我灵儿。”少女的声音在嵇康耳中就如那悦耳的铜铃声一般好听。 “灵…儿。你的名字真好听。” “你叫奚广,嗯,你这么高”说到这里,孔灵站到嵇康身边和他比了比,“肯定比我大,那我叫你广哥哥好不好呀?”孔灵仰头看着嵇康,眼中似有点点星光闪烁。 “好啊,当然好了。”嵇康低头看着孔灵满含笑意说道。 “广哥哥,你再弹一遍刚才的曲子好吗?”孔灵恳求的双眼凝视着嵇康的眼睛,嵇康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木头人,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 款款的琴声再次响起,但少了几分刚强,多了几分温柔;少了一些呐喊,多了一些倾诉。孔灵也用她腕上的铃铛相和,好似在接纳嵇康的温柔,也好似在回应嵇康的倾诉。 “广哥哥,你拿着铃铛,我来弹琴好吗?”孔灵摘下手腕上的铃铛,她的手修长洁白,当她托着铃铛的手掌伸到嵇康面前的时候,嵇康竟然不敢去接。 孔灵好似读懂了嵇康的胆怯,把铃铛轻轻向空中一扔,说“广哥哥,你来接啊。”嵇康一下子就伸出了自己宽大的手掌,铃铛落在他手上时发出清脆一响,在嵇康听来,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 孔灵托起嵇康的琴,用手轻轻拂过琴弦,轻拨几下,然后她闭上眼睛,开始弹奏。曲调中有少女的柔情,有倾慕的诉说,有盼望的热忱,但更深处似有一股淡淡的眷恋,好像在传达着一些对未来的,对永远的等待。 嵇康拿起手中的铃铛,轻轻地摇动,强弱有致,盈虚不一,虽然嵇康没有用力,但铃声却一改孔灵摇动时的轻柔,多了些慷慨激昂的阳刚。琴声突然一转,像是在询问;铃声随之一动,像是在回答。 后来他们常常在竹林中相见,两个人爱好相似,志趣相合,再加之彼此之间的倾慕,常常在竹林中一呆就是一天。有琴声,有笛声,有箫声,还有孔灵特有的铃铛声,一晃便是几月间。 一日,嵇康坐在孔灵身旁,温柔说道:“灵儿,我们共同写一首曲子吧。就用我的琴和你的铃铛。” 孔灵微笑地看着嵇康,回答说:“好啊,你先开头好了。” 悠扬的曲调在嵇康的琴上流淌着,如诉如慕,仿佛置身于初春的田野,蝴蝶飞舞,野花幽香。孔灵以铃声淡淡相和,活泼灵动,似在嗅花香,似在追蝴蝶。 嵇康一拨琴弦,曲调由慢转快,像是在诉说真挚的爱慕,时而似巍峨高山突显眼前,时而似辽阔大海无限包容。 孔灵转头看着嵇康的眼睛,却把铃铛摇的更慢了,但这快与慢中却有一种自然的和谐,如果你是巍峨的高山那我愿做栖息的一只百灵,如果你是辽阔的大海那我愿做汇入大海的溪流。 嵇康突然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孔灵,“灵儿,你听过聂政刺秦的故事吗?” 孔灵轻轻地回抱着嵇康,“广哥哥是想叫这首歌‘广陵散’吗?” 嵇康大笑,“我的好灵儿,你怎么这么聪明!但是此广灵散非彼广陵散,聂政刺秦何等慷慨悲壮,而我们此时却如此幸福快活。世上皆知广陵散之沉郁忧伤,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让我们的广灵散愉悦轻快!” 灵儿指了指嵇康,又指了指自己,“广!灵!原来如此,广哥哥起的名字真好听!” 嵇康笑笑,又抱住灵儿,说:“灵儿,其实我本名叫嵇康,字叔夜。” 灵儿用手抵住嵇康的双唇,“广哥哥不管叫什么,不管是谁,不管做什么,灵儿都是你的灵儿。” 嵇康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竹林,他觉得他从未这么开心过,也从未这么放松过,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从此与他再无关系。 相识近一年后,嵇康带孔灵回到了府邸去拜见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恰逢嵇喜调动官职,回到山阳几日,于是一家人难得又聚在一起。 孔灵来之前,杜鹃就感受到了嵇康最近的变化,嵇康似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常常放肆大笑,也常常弹奏些让人一听就觉得头顶上有暖意融融的太阳的乐曲,嵇康的变化让杜鹃不安,但也让她开心,至少她不用再在夜色中等待他酒醉的晚归,也不用再远远观望他月色下的脸庞。还有,至少他是快乐的吧。 孔灵要造访嵇府的前一天,嵇尚特意让杜鹃负责去很远的地方采办物资,在这几年中,杜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吐吐舌头做做鬼脸的小女孩,她自然知道嵇尚的用意,但她可能还不知道嵇尚的心意。 “我是否可以不去呢?”杜鹃真诚地望着嵇尚,望着这个也许是过早撑起家庭的男人,那和嵇康有些相似的眉目中却更多地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似乎有点心疼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晚生几年,是否他会比嵇康还多几分潇洒? “当然。”嵇尚的回答很简单,但他用很长的停顿的时间去观察杜鹃的神情,然后他说“但下次不可以拒绝我的命令了。” 嵇尚转身而去,杜鹃发现这个中年男人的背似乎已经有些弯了。 孔灵来的那一天,嵇尚一直站在杜鹃的身后,全家人的目光都被有仙丽气质的孔灵所吸引,只有两个人没有。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 章 嵇尚的目光始终徘徊在杜鹃的身上,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但随时都准备伸出来接住另一只手,他只是在嵇康带着孔灵向他问好的时候微笑着向孔灵回礼。“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和叔夜也很般配。”他想,但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身前那个娇小的身影,由于观望了太多年,以至于他可以轻易地通过影子辨认出她。 还有一个是嵇康的母亲孙氏,虽然她的目光也一直在孔灵身上,但是在她的脑海中更多地浮现出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的形象,她还记得那个小女孩昂着自己的头颅拒绝了旁边的人给的肉汁,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若能陪父母一起下九泉,不也是我所愿吗!” 孔灵虽然一直在笑着,但那种清冷孤傲的气质却和当日的小女孩如出一辙。“不可能,年龄不对。难道是后人?不可能啊。” 孙氏困惑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嵇康已经带着孔灵走到了孙氏的面前,用手在母亲的眼前挥动着,说:“母亲,你怎么了,这就是灵儿。” 孙氏定了定睛,微笑着说:“可能是年龄大了眼睛有些花了,看人也不那么容易了,所以多看了会,竟看出了神。灵儿你可是姓孔?” 孔灵看了眼嵇康,满脸天真无邪,粲然一笑说:“老夫人您好,我的确姓孔。”孙氏感觉自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说:“你父亲母亲可还安在?母亲可也姓孔?” 嵇康插嘴道,“母亲,您怎么了?”孙氏没有看嵇康,继续看着孔灵等待着她的回答。 孔灵保持着微笑,并没有觉得被这样问这样有什么不妥,“家父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乳母抚养我长大,乳母说家父姓孔,家母姓刘。” 孙氏听到这句话感觉心稍稍落了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和慈祥,笑着说:“好灵儿,康儿何德何能遇见你这样的女孩。” 嵇康面对母亲嘟起了嘴,说:“母亲你怎么这样说呐,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奇男儿,怎么就不能遇见灵儿了呢!” 这句话逗得满堂都笑了,孙氏笑着说:“看看你,也不怕羞,这么大人了还满嘴胡话!将来怎么能为人夫为人父啊,灵儿的家人又怎么能放心把灵儿交给你啊!” 嵇康侧过头看向孔灵,满眼都是幸福,回身对孙氏说:“母亲说的是,我当用我余生锤炼心性,好好待灵儿。” 嵇尚看着眼前的身影,在她微微的颤动中感受她的心绪变化。 杜鹃从孔灵一进门就明白了,自己所幻想的一切只能永远是幻想而已,她就像只饮露水的唳九天的凤凰,而自己的确像他所说只能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而已。罢了,有些东西原本就是痴心妄想,又何必苦苦执着? 嵇尚走上前去,对嵇康说:“叔夜,今日灵儿来,我愿吹笛一曲,以助兴。” 嵇康朗然而笑,“大哥今日竟有此兴致,实是叔夜之幸。”转身对孔灵说,“大哥的笛是极好的,只是因为我们这些弟弟尤其是我太不省心,被生活琐事所困扰,很少吹起了。今日他愿意为你吹起,实是一份大礼。” 孔灵天真无邪的眼中盈满了感动,向着嵇尚微微欠了欠身,说:“真是多谢您了。” 嵇康不知道,他说的这段话可能不尽然对,嵇尚确实喜欢灵儿,但是他想演奏的对象却不是她。 嵇尚练了几个音,之后一首乐曲幽幽从笛上传出。笛声中似有千万只鸟飞出,它们朝着一个方向飞,虔诚执着,似是去九□□拜凤凰。 杜鹃受嵇康的耳濡目染,自是也懂一些音律,“百鸟朝凤”,她默想,“看来人人都喜欢凤凰,嵇尚先生也未能免俗。” 但嵇尚的乐曲中却别有深意,婉转清脆的声音中固然有对凤凰的倾慕与欢迎,但更多的是有一种不卑不亢的自信,似含有隐隐的鼓励,似含有殷切的期待。百鸟固然只能仰望凤凰,但它们也有它们的美丽优雅,杜鹃从这笛声中终于听懂了嵇尚的心声,但她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否能敞开心扉接受这份心声。 一曲终了,却满堂寂静。恰好这时嵇喜从府门走进来,先问候了母亲孙氏,然后向大哥问好,这才缓缓走向嵇康。 “叔夜,这就是灵儿吧,果然清丽脱俗出水芙蓉。”孔灵还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向嵇喜问好。 “灵儿,以后要多劝劝叔夜。若是以后成家立业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贪玩避世了,大丈夫自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孔灵没有说话却望着嵇康,嵇康轻轻向孔灵摇头,笑道:“二哥,你真是三句话不离这个啊,我们家出了你这个大丈夫子承父业就可以了,像我们这些不肖之徒只能在你这棵大树下稍微乘乘凉了。”边说边向嵇喜作揖。 嵇喜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弟弟他果然还是拿他没有办法,他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就这个问题永远达不成共识。也罢,就让我做这个世上最俗的人吧,只要母亲健康,兄弟和睦,阖家欢乐,那么有些事情谁来做、有几个人做又有什么不同呢? 嵇康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希望人生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他就可以陪身边的人久一点再久一点。其实就算此刻面临生死又有何惧,反正这一刻已经天长地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愿花常在人长寿 正始六年,二十三岁的嵇康迎来了一生中最好的时节,他天性中的自由得到了最大的释放。也许人生中还有很多的东西他从未体验过,但他却已经全然不去在乎,他度过的一瞬就是一生,他手中的一花就是一世界。 在阮籍的引荐下,嵇康又结识了嗜酒如命的刘伶以及热爱与阮籍畅游山林的侄子阮咸,但阮籍不知道他的介绍并不是嵇康与他们的第一次接触。 嵇康第一次见到刘伶的时候,刘伶醉倒在街市旁,手中提着一壶酒,旁边站着一个提着铁锹的人,刘伶醉醺醺地说:“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随便埋在这里吧。” 这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衣衫不整,满脸胡渣,半闭不闭的眼睛中似乎满是对这个世界的讥讽和嘲笑。 嵇康觉得他好像醒着,又好像早就已经睡了。他时而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一口,然后就又瘫倒在路边。 嵇康看了一会便想离开了,突然看见有一个汉子提着拳头要打刘伶,那个人似大骂着刘伶,但刘伶只是沉默着哈哈笑着,突然敞开衣服说:“你看我这么瘦,你的拳头打在我身上,不舒服的可是您啊!” 嵇康看了一眼他那瘦小的身材,肋骨就像鸡肋一样一根一根分外明显。 那个汉子嘿嘿地笑了,骂了一句疯子就转身离开了,刘伶还是那样倒在路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车水马龙只不过是他眼中的背景而已,看到的实体却其实是一片虚无。 嵇康似乎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他似乎又能理解这个人身上的某些东西,谁又能笑谁疯呢,谁又能比谁活的清醒呢,只不过是在乎的东西不同罢了! 后来有一次阮籍和嵇康在山阳城内的竹林外相遇,刚寒暄了几句就看见一个小老头似的男子提着酒壶向他们走近,他指着嵇康说,“他比你大那么多,你怎么不叫他一声伯伯,反而直呼其名呢!没礼貌!”又颤颤悠悠地走近阮籍,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子,怎么好意思跟年轻人一起玩呢!” 嵇康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街市上遇见的“酒鬼”,笑着说:“您手里的酒闻起来似近三十年的陈酿,您看起来恐怕也不过二十几岁,那您这样喝它岂不是对兄长大不敬了!” 阮籍看了看嵇康,转身向男子说道:“孔子他老人家有七十二个弟子,其中年长年少的各有其人,我这只是仿效罢了!” 刘伶把自己的酒递给阮籍,笑说:“你这是嘲笑孔子不害臊啦!” 阮籍不置可否,接过酒喝了一口后交给嵇康,嵇康一饮而尽对刘伶说:“敢问酒鬼兄台贵姓?” 刘伶哈哈大笑,携阮籍和嵇康一起走进竹林,他们三个的身影被日光拉的很长,高矮不一,“刘伶……字伯伦……”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 而嵇康第一次见到阮咸则更具趣味性——阮咸在跟猪喝酒。 嵇康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幕,一群猪哼哼地围在阮咸身边,阮咸和他们对酌对饮,甚至在同一个盆里抢酒喝。喝完酒之后他拿起身旁的琵琶,轻轻地拂拭了一下,又把琵琶的弦用手抹了几下,尽管他的手比弦还脏。就这么一个拂拭的动作,让嵇康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嵇康走上前去坐在他旁边,微笑着伸手示意他开始弹奏。 阮咸愣了一下,但那种惊讶瞬间就被笑容所代替,他开始弹奏,虽居于猪群中却别有一番气度,似乎周围的一切环境都与他无关,他和他的琵琶就是整个世界。后来嵇康才知道,原来这个与猪同饮的少年叫阮咸,是阮籍的侄子。 向秀还是常常到嵇康家来打铁,两人从来都不需要邀约,想来时就来,想走时就走。 向秀和嵇康都酷爱读书,两人常常因为一句话展开谈论,你一言我一语中度过一天。两人也经常一起结伴去吕安的菜园,有时拎着一壶酒,有时坐在简陋的棚子里喝茶,有时肩并肩站着一起唱歌,有时直接卧在田野里躺着看星星,有时文绉绉地甩出几个句子甚至直接是一首诗。 嵇康那时还不知道,他们这些一起高歌欢笑的“闲人”,竟然还被认为是“贤人”,倘若他知道,一定又会好好地自嘲一番吧。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 章 孔灵的家并不在山阳,只是来山阳游玩的她在山阳却并不认识什么人,原本就没有什么礼教大防放在心里的嵇康自然不会在意遵守所谓男女间的不能同处一室的规矩,而孔灵说到底还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此时遇见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自然也不会想到太多,因此孔灵就理所当然地住在了嵇康家。 她在府宅中的竹林里开辟了一个花圃,闲时她就在里面种些花,野蜂和蝴蝶是孔灵最好的玩伴。 孔灵虽然住在嵇康家,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寄住在别人家的感觉,去嵇康的,去嵇康的屋内弹琴,去嵇康的竹林中静坐,每天也会去向嵇康的母亲和大哥问好,她似乎早就来到了这个家,似乎早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部分。她有时候也会邀请杜鹃一起玩,但嵇尚似乎总是给杜鹃安排做不完的任务,所以她并不能总是邀请到杜鹃。 有一个午后,嵇康拜访朋友回来去竹林中寻孔灵,看见孔灵正微微欠身嗅一朵花。她的头上戴着一个花环,蜜蜂蝴蝶在她的身旁环绕却不接近,阳光柔柔地洒在她的头顶,把她的通身白裙镀上了一层金色。 嵇康慢慢走近,尽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当他刚要伸手拍孔灵一下的时候,孔灵突然转过身来在嵇康的唇上浅浅一吻。这一吻,好像已是天长地久。嵇康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孔灵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他轻轻抓住孔灵的手,就像握住了整个苍穹和宇宙。世界有多大?未来有多远?嵇康觉得孔灵决定了他对这些问题的答案。 嵇康偶尔也会对孔灵讲起他的朋友,讲他们之间发生的趣事,嵇康不知道为什么,和孔灵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安心,即使两个人只是静静地走着不说话也觉得很开心。 孔灵好静,并不健谈,嵇康却总能想出办法让孔灵笑出声来,有时也会故意逗的孔灵皱起眉头。嵇康本就是一个率性自然的人,他觉得陪在孔灵身边就是一种幸福,又何必刻意要做什么事? “广哥哥,我觉得你的朋友都像你一样有趣。”一次灵儿突然对嵇康说。 “灵儿觉得他们都是有趣的人,而不是奇怪的人?”嵇康轻轻抚摸着孔灵的头发,微笑着说。 “不是呀,我觉得你们都是可爱的人。”孔灵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嵇康,眸中似有星星在闪动。 嵇康觉得孔灵也许真的是掉落凡尘的仙子,她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人世间任何的沧桑洗练。 “灵儿不知道,我们都是这个世界外的人,大家都觉得我们是怪人。”嵇康笑着摇头。 “那灵儿可能就是喜欢怪人吧。”孔灵对着嵇康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这样的天真无邪的话从孔灵的嘴里说出来,在嵇康耳中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嵇康从没有问过孔灵从哪里来,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也不觉得这些事情很重要。反倒是嵇康的母亲孙氏和嵇喜经常会询问孔灵一些关于她以前的一些事,看孔灵穿着佩戴自是家境优渥,那脱尘的气质更是蕴含着不能言说的家世, 孔灵只说父母早逝,从小寄住在一户姓蔡的叔父家里,由自己的乳母带大。 孙氏和嵇喜其实很喜欢孔灵,但是孔灵身上一种若有似无的气质让他们不安,是不是孔灵身上还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晚上,夜色清凉,一轮新月挂在天空,嵇康和孔灵在月下弹奏他们创作的广灵散,嵇康抚琴,孔灵摇铃,两种声音和而不同,交织在一起,如佳偶天成。 嵇康突然停下说:“灵儿,我感觉你的铃铛不似一般铃铛,音色格外清脆动听。铃铛的声音似别成一调,感觉如果只是配合着我的琴声有些浪费,不如你试着用铃声带领我的琴声。” 孔灵微微点头,于是开始摇动铃铛,嵇康轻轻抚琴,随着铃声的一起一落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比起琴声引领时的清新多了一份清冷,但在这清冷中又似蕴含着淡淡的甜蜜。 “灵儿,我们的第一段叫广灵散,铃声引领的这一段似乎有念白口诀似的,不断重复的几个音好像在重复着一句相同的话,不如铃声引领琴声的这一段叫做广灵诀可好!”“ 广哥哥说叫什么就叫什么,灵儿都觉得好。”孔灵把铃铛重新挂回自己的手腕上,笑着说道。 “广哥哥,你说是我们跑的快还是时间跑的快?”孔灵突然好奇地问嵇康。 “灵儿这么聪明,你倒是来猜一猜。”嵇康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孔灵的鼻子,笑容里全是宠溺。 “灵儿跑的太慢一定跑不过的,但是广哥哥跑的很快,如果你带着灵儿,我们一定可以跑的比它快。”孔灵笑着回答。 嵇康握住了孔灵的手,对孔灵说:“那我现在可是要带着灵儿跑了,灵儿准备好了吗?”孔灵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夜里,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女子的手,在山阳城里疯跑。晚风呼啸着穿过他们的衣服,孔灵的裙裾似在漫天飞舞,嵇康大笑的声音似夹杂在风声中唤醒了每一户人家。 两个人跑累了就躺在路边,嵇康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示意孔灵躺下,但孔灵却把外衫拿起直接躺在了地上,“灵儿不怕脏。”嵇康看向孔灵,孔灵白皙的脸上不知在何时染上了一些尘土。 嵇康指着孔灵的脸笑说:“灵儿都变成小花猫了!” 孔灵把自己的脸贴到嵇康的脸上蹭来蹭去,说:“那广哥哥就是大花猫!” 嵇康看着孔灵明显更脏的一张脸,噗的笑出声来。 孔灵看着嵇康,问:“广哥哥,你说我们跑过时间了吗?” 嵇康看着灵儿回答道:“灵儿,我不知道。但你可以等到五十年后满头白发时再问我吗?那时我一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正始七年,嵇康开始对养生的问题深入的思考,这一段时间他与山涛交往甚密,他知道山涛此人志向不凡,不似自己只愿做闲云野鹤。但山涛对于嵇康的劝说却不像嵇喜一样直白,山涛经常会给嵇康讲一些他听到的故事,带嵇康去一些百姓家做客,有时也会提到一些兵法上的事情,山涛认为州郡武备是不应该被废除的,武帝曹操也曾称赞过其兵法造诣但是却没有予以采用。与山涛的频繁交游,让嵇康开始真正地思考人生的意义,他开始理解嵇喜之前对他的劝导中他不曾理解的心情。 有一次嵇康与山涛出游,看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正在命令自己的狗驱赶一个乞丐,嵇康走上前去制止并赶走了那个少年,乞丐连声向嵇康致谢,嵇康摆摆手走回到了山涛身边。 “叔夜不是一向不过问世事的吗?”山涛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对嵇康笑说。 嵇康回答道:“巨源兄不知,受您的耳濡目染,我也开始变得愈发高山仰止了。” 山涛摇摇头,问嵇康:“叔夜,这样的事情你觉得多吗?” “乱世百姓苦。”嵇康无奈地笑了笑。 “你倒也是敢说这是乱世。”山涛四处张望着,低声说道,“那叔夜觉得我们能制止多少这样的事情呢?” 嵇康现出了困惑的神色,说:“我不知道,但能遇到一次就算一次吧。” 山涛笑笑,说:“人生不过几十年,有用之年更加短暂,叔夜你想想如何能在有用之年帮助更多的人呢?” 嵇康没有回答,他想这个问题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回去的路上,嵇康发现自己的钱袋丢了,他不知道是谁偷了,也许是让那个富家少年的狗叼走了吧,嵇康想。王朝兴亡更迭变的不过是掌权的人,朝堂上的决议无法对百姓产生直接的影响,真正决定百姓生活和教化的不过是地方官吏。可能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有特殊的责任,但我的责任我真的能挑起来吗?也许很多问题,嵇康真的还回答不了。 嵇康本是一个对生死毫无关碍的人,生死有命,人力又能改变什么。但当嵇康和孔灵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会有一种人生苦短的遗憾。以前他常放纵地喝酒,在恣意中歌颂挥洒自己的青春,而现在他却害怕自己过早地结束自己的青春。他想尽自己的能力去保护身边这个不染凡尘的女子,他希望在他的保护下她能永远这样不食人间烟火,他愿他能一直携她手与时间赛跑。 嵇康开始关注医学和养生方面的书籍,也常常在竹林中静静地思考,有时他也会和孔灵讨论一些他遇到的困惑,孔灵的一句话有时能让他豁然开朗,但有时也会是两个人对着一本书面面相觑不解其意。看的书多了,思考的深了,嵇康有时会觉得自己想写出点什么来,但他也不愿意逼迫自己写,往往是有灵感了便提笔写几句,没有灵感了也不强求,还是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 人固然是不能成仙的,其实生死的本质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生未必欢乐,死未必可怖,但因为生我们可以做更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因为生我们能体会更多人生的真谛。死生本是平常事,死而不亡者亦寿,但既然生就应该好好地活着,这样才可以坦然地去接纳死。生死虽有定数,但在这生死之间的几十年中,我们依然可以活的更快乐一点。 在一个晚上,嵇康从梦中惊醒,冲到桌前,他发现孔灵正站在桌前静静研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瞬间消失,他以为的颠沛流离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他俯身在背后紧紧地抱住孔灵,温柔地说:“灵儿,我发现有一个小姑娘在偷吃我的墨呢!”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6 章 孔灵侧过脸看着他,说:“广哥哥的难道不也是灵儿的吗,何谈偷呢?” 嵇康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说:“灵儿说的对!但灵儿从来都是一个小偷,偷走了我很多东西呢!” 孔灵走近嵇康有点委屈地说:“广哥哥胡说,灵儿从来不偷东西!” 嵇康抓着孔灵的手放在了自己心的地方,嵇康强有力的心跳声让孔灵觉得格外安稳,嵇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握着孔灵的手,两个人的手随着嵇康的心跳一起一伏。 嵇康说:“灵儿怎么知道我会醒来呢?” 孔灵微笑着看着嵇康,说:“灵儿不知道啊,但灵儿晚上总是会来的。” 那一刻,嵇康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语言能够传达出他此刻的心情,他低下头去,向孔灵唇上深深的一吻,孔灵轻轻地回应着他。 嵇康此刻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另一个人也在他酣睡中静静地守候着他,但她不能像孔灵一样进入嵇康的卧房,她只能站在门前聆听他熟睡粗重的呼吸声。 第二天,嵇康一挥而就写出了《养生论》,向秀来找他锻铁,于是嵇康就养生的问题和他谈论起来。向秀似乎不太同意嵇康《养生论》中的观点,距相识已有几年,向秀也从儒雅翩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潇洒男子,两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站在嵇康家门前的柳树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时而一起大笑,时间好像没有给他们之前的友谊带来更多的风尘色,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向秀走时对嵇康说:“叔夜兄,我会写文章辩倒你!” 嵇康哈哈一笑:“子期,我随时等着恭候你的大作!” 向秀回头看着笑容灿烂的嵇康,也放声大笑,他们不像刚刚激烈辩论过的“对手”,更像是两个笑谈风月的老朋友,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但谁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几天后,向秀果然写出一篇《难嵇叔夜养生论》来反驳嵇康,不久两人的文章激起了文坛的一阵大波,而嵇康显然在文章更胜一筹也因此名声大噪,也因此嵇康被邀请去洛阳讲学。 二十四岁的嵇康欣然应允,四年前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全然理解了世界,超脱于世俗之外。但在山阳的这四年让他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去看一些东西,去听一些东西,去感受一些东西,这样他才能知道这世界真实的样子是什么,而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嵇康知道孔灵并不喜欢那样的场面,所以他打算自己去洛阳。 在入洛阳前的最后一晚,嵇康还完成了一件事。 那一晚正值七夕,月亮纯净的没有一丝瑕疵,嵇康和孔灵坐在嵇康卧房前的台阶上,孔灵靠在嵇康肩上,两个人一起数星星,萤火虫围绕在他们身边,宛若人间仙境。 嵇康突然问孔灵:“灵儿,你可愿嫁给我?” 孔灵长久地看着嵇康,注视着他的眼镜,温柔地笑着,然后点了点头。 “灵儿,我本想从洛阳回来以后与你共同拜访你的家人,然后再去提亲。但我不知为什么,今晚我就想让你嫁给我。我怕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回了天上,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孔灵笑着向嵇康身边又挪了挪,说:“广哥哥,灵儿心里早就是你的妻子了。” 嵇康跪在地上,大声说:“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我嵇康愿娶孔灵为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孔灵向他走来,也要跪下,嵇康却用手扶住了她,说:“灵儿是偷下凡的仙子,不可以跪下许诺的,否则会被天上发现的,你只需要说你是不是愿意就可以了。” 孔灵望着嵇康,满含深情地望着他,轻轻启唇说:“我愿意的,我永远都愿意。” 嵇康仰天长笑,一把抱起了孔灵,像是抱起了一生的承诺,他抱着孔灵走进了自己的屋内,两情相悦,春宵一度,洞房花烛。 而那个背影深深地映进了杜鹃的眼睛里,从那一刻起,她觉得她永远地释然了。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放手。 嵇尚第二天发现库房内有两根喜烛不见了。 半个月前嵇喜就授意嵇尚买进成婚时的用品和彩礼,并且告诉嵇尚要妥善管理,因此嵇尚每天都会来清点一下库房内的物品。 嵇尚知道喜烛是嵇康拿走的,因为昨晚嵇康软磨硬泡了半天要进入库房,嵇尚早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想着这些本来就是准备给他们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看着剩下的喜烛,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又拿起两根喜烛走向了杜鹃的房门口。他走近刚要敲门,却又退了回来,经过了几次的尝试和放弃,他最终还是没有敲响杜鹃的房门。他把两根喜烛放在了杜鹃门口,然后把手背在身后,大踏步地离开了。他 刚往前走,发现迎面走来的正是杜鹃,他呆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杜鹃笑着望着他,又看了看自己门前的两根红烛,突然走上前去抱住了嵇尚。 杜鹃感觉到嵇尚身上的温暖和健硕的胸膛,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坚强了,她所有的脆弱,所有的敏感,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都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打湿了嵇尚的衣袍。嵇尚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抱住她,于是他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限温柔。 良久,嵇尚突然对杜鹃说:“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叫你去采办物资,你却说不,我对你说你下次不可以再违背我的命令了吗?” 杜鹃抬起自己的脑袋,湿漉漉的脸上挂着一丝疑惑,回忆了一会,杜鹃对嵇尚说:“我还记得。” 嵇尚对杜鹃说:“那么我命令你不要再难过了,命令你下次再去听再去看再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让我站在你身边。” 杜鹃哇的一声又哭了,重新抱住了嵇尚,她想此时嵇尚就算命令她嫁给他,她也是会说好的。 嵇尚这次也回抱住了杜鹃,他本想命令她忘了叔夜和自己在一起,但他又觉得,就算忘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一直会陪在她身旁,他所想要的也不过只是陪在她身旁而已。如果你也想要这红的刺眼的喜烛,我愿意每天陪你点烛剪烛直至终老。 作者有话要说: ☆、黑云压城城欲摧 自山阳离开,嵇康一路见到的情景,和他想象的全然不一样。他以为的春风得意被途中饿殍满地的场景破坏得荡然无存,他印象中的安居乐业被他眼中所见卖妻卖儿的情形彻底毁坏。他不由得思考,自己前半生是不是逃避了太多的责任才能过得如此放浪恣肆,而他的母亲兄长是不是早就经历了这些但却仍然愿意容忍他的任性洒脱。 嵇康把自己手中大部分的钱都给了路上遇见的乞讨的乞丐和卖妻儿的流民,他想起了山涛和他说的那些话,但他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像山涛一样致力于仕途,毕竟在政治风波中虚与委蛇是他不想做的。罢了罢了,不想了,且行且看吧。 嵇康进入洛阳城内,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享有很高的声誉,他的《养生论》引起文人学士们的追捧,甚至对普通百姓也产生了影响。他参加了很多宴会,宴会中也有一些当地的官员,也进行了几场讲学,但他觉得很多他的听众都误解了他的意思却又容不得他解释,他们听不懂他刻意为之的幽默,他也理解不了他们媚俗夸耀的赞誉。罢了罢了,且饮尽杯中酒吧,反正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一别便成永别。 校场上,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中间,旁边是被他摔倒的两个士卒躺在地上哎呦直叫。他的两只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健壮的双腿像是不倒的松柏的根牢牢地支撑着魁梧的躯干,斗篷在他的身后被浑厚的大风吹起,遥遥望去,如见战神。 “废物!起来!”他双脚用劲,把两个士卒踹到旁边,朝其他人大喊,“再来啊!”他的声音如同狮吼,使人振聋发聩。 他昂首阔步地走到几个士卒的中间,大声说:“我知道你们很辛苦,和上次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还需要再练!” 鼻青脸肿的士卒们畏惧地看着他,大声应好。 他看着他们的脸,朗声说道:“我这个月的俸米已经下来了,你们养家不容易,等过几天去我的家里去取!”说完之后他并不看他们,似乎也不屑听什么感激的话语,转身大步离去。 一个新来的小士卒看他走远以后揉揉自己脸上的淤青跟同伴说,“看他长相颇为斯文,竟有如此大力!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同伴看看他反问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招募来的啊?”小士卒说:“钟稚叔钟刺史对我们家有恩,于是我就过来应招了。” “这就是钟刺史的弟弟钟会钟士季啊!你别看他好像一个武将,其实计谋远在其兄之上,且书法也是一流!不瞒你说,我们都是他的死士。”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士卒插嘴道。 小士卒露出惊异的神色,说:“那他现在居何官职?”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7 章 老士卒回答说:“听说他去年刚封秘书郎,是个文职,但是他组建士卒队已经是更早时候的事了。” 小士卒害怕地说:“什么!他不会是想要拥兵造反吧!” 旁边的士卒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咱们这几个人也好意思叫兵,随便来几个人就把我们几个灭了,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小士卒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向着钟会离开的方向又多看了几眼。 钟会返回钟府对侍候他的家丁钟勇说:“把我这月刚发的俸米抬到校场给他们发了。” 钟勇回答道:“是。”钟勇从小陪着钟会一起长大,他了解少爷的性格,很多时候必须要少说话多做事,否则轻则遭受横眉冷对,重则拳脚伺候,更甚者被逐出钟府,真是伴钟会如伴虎。 但是近二十年的相处他也知道,钟会实则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虽然很少表达自己,但他从不会亏待拥护他的人,这一点看钟勇自己就可以知道了,他的日子过的比洛阳城内很多少爷过的还好。他打心里敬佩钟会,但他从不敢对他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钟会在,边看书边问钟勇:“最近洛阳城可有什么新鲜事?” 钟勇看着钟会清冷的面庞,恭敬地回答道:“听说最近从山阳城来了一位先生,名叫嵇康,听说他人风姿绰约潇洒不羁,他的《养生论》很有名,掀起了洛阳的一阵风潮,最近他还在城内讲学呢。” 钟会把书放下,看向钟勇,说:“哦?近日可有他的讲学?” 钟勇答道:“有的,明日便有一场。” 钟会闭上眼睛静静地思索了一会,说:“好的,你安排一下,明日带我去。你下去吧。” 钟勇看到钟会闭上眼睛就知道他想一个人独处了,于是说了声是就退了下去。 第二日,钟会见到嵇康时嵇康正站在台上,广袖宽服,昂然挺立,其不凡的气度让钟会为之一振。 嵇康面前有两个人由于对《养生论》的看法不一正和嵇康进行辩论,钟会没有走近,静静地观望着,似乎等着看一场好戏。 嵇康虽然在辩,但却丝毫没有损他的风度分毫,他就像洞穿世事的哲人只是在为庸碌的凡人点拨,他似长辈在给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孩子劝架,他谈吐不俗,逻辑清晰,停顿有致,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道来,声音时而如钟磬般余音绕梁,时而如春风细雨般润物无声。 他本以为所谓的嵇康也不过就是像以前一样的文弱的书生,甚至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但他眼前的嵇康却让他敬佩。什么?敬佩?钟会竟然也会敬佩一个人?钟会摇摇头,似是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 “我们走吧。”钟会转身离去,钟勇也随之而去,钟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少爷和这个讲学的嵇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共同点,但他们分明又是截然不同的。一个言谈幽默妙语连珠,一个词语尖锐惜字如金;一个的笑容犹如大太阳般暖意融融,一个的冰脸像要冻结万事万物。钟勇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哪里相同,他只觉得自己还会和台上这个先生再见面的。 杜鹃觉得嵇尚最近很奇怪,他好像都在忙些什么没有时间陪着她,甚至她主动找嵇尚他也会面色清冷的拒绝她。这样的清冷杜鹃觉得也曾从嵇康的脸上看见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从上次在自己门前抱过嵇尚以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在嵇康身上了,正当她打算全心全意地接纳嵇尚时,嵇尚似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也许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子吧,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杜鹃摇摇头,把嵇尚送给她的喜烛点燃,再一点点地看着它烧完。 杜鹃终于知道嵇尚在她的生命中一定存在了很多年,一定默默在她身后守护了很多年,因为她发现这几天当有东西掉落的时候再也没有一双手恰好接住它,当她采购用具从府外回来时再也没有人恰好从对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当她晚上回到卧室前再也没有一个高大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发现了这一切之后,你却又离开了? 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嵇尚最近收到一封信,是嵇喜寄给他的,嵇尚看到后大吃一惊。信上让嵇尚开始准备聘礼和装饰府内,嵇康回来就为他大婚,而嵇康要娶的人却不是孔灵! 嵇喜信上说,执政大将军曹爽奏请皇帝曹芳,将饶阳侯曹林之小女儿常乐亭主曹璺嫁给嵇康为妻。鉴于嵇康正在洛阳讲学,所以先不便告诉他,待他返回山阳即刻准备婚礼。 嵇喜在写这封信的时候非常犹豫,措辞也很谨慎,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更好地陈述出来,他知道无论怎么表述,他都会成为一个永远不被原谅的人,但这件事他必须要做。 “叔夜,你一定不会理解我,你应该会以为我是被权力利益熏心了才会拿你的幸福做筹码吧。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理解我,只有你娶了曹氏的女儿,当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才能更好的保护你自己。”嵇喜在心里这样想,同时把信塞进了信封中。 嵇尚至此终于明白了为何嵇喜这一年中总是到处游走,职位变动也很大,每次回来都会在母亲孙氏的房中呆很久,两人有时似还会发生一些争辩,更加明白了嵇喜为何半个月前就让他开始购进成婚的物资。他能理解嵇喜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用意,但他不能明白为何曹氏会愿意把自己家族的女子嫁给嵇康。 他隐约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父亲好像和几个曹姓的叔叔来往甚密,但后来就不再往来,最后更是带着他们连续迁居,他觉得这件事好像很重要,但又一时想不起来这件事和嵇康要成婚的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嵇尚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杜鹃。最近他和杜鹃相处很是融洽,杜鹃似乎在渐渐把嵇康忘记,她总是叫嵇尚陪她一起做一些事情,她时时崭露的笑容让嵇尚越来越安心。 “既然叔夜不能娶到孔灵,既然叔夜已经要娶一个不爱的人了,那么再多娶一个怕也没关系,他是否也能把杜鹃一起娶了呢”,嵇尚在心里想,“这样杜鹃多年的愿望也就可以得到实现了,那么我的存在是不是会干扰到她呢?” “也许现在放手的不应该是杜鹃,而应该是我了吧。”嵇尚自嘲道。 嵇尚觉得孔灵最近也很奇怪,嵇康去洛阳后,孔灵回了一趟自己的家,听说是收到了从小养她的乳母病危的消息,回来后似乎就变得很不同。 嵇尚说不清孔灵有哪里不同,但他总觉得她眼中所含的若有似无的忧伤和疑问令人更加捉摸不透,她似乎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散发出如荷花般高洁的气质,现在仿佛周身弥漫着一股怨气,而这种怨气好像正在把她缓缓从天堂拉入地狱。更不必说孔灵最近频繁出入母亲孙氏的房中,也经常向他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甚至还询问了有关嵇氏的族谱。嵇尚不能理解是什么事促成了这样的变化,难道孔灵也知道了嵇康即将大婚的消息?可她所做的这些事情和嵇康大婚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的嵇康,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停当,准备返回山阳。他行李中满满地都是他买给孔灵的礼物,他攒了一肚子的趣事要告诉孔灵,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准备好了回去后就陪孔灵见她的家人并提亲,想起这些,他就恨不得自己双腿变成翅膀,现在就飞回山阳去。 可他不知道,山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已经酝酿了满城的狂风暴雨,就等着向他袭来。他离开客栈行馆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有高原,夕宿兰渚……”世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世上又有多少鸳鸯能双宿□□,直到终老呢? 作者有话要说: ☆、碧海丹青夜夜心 嵇康一路车马,星夜狂奔,终于回到了府邸。刚要进门,他就发现府邸张灯结彩似要办喜事的样子,他心想:“母亲兄长看来早懂我意,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早日迎娶灵儿了。” 他跑去孔灵住所,要途径孔灵曾开辟的花圃,夜色中他依稀看到花园中的花竟枯萎的多,茂盛的少。他突然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想念,他觉得自己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走到孔灵的房门前,透过月光,他看见孔灵似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他觉得她似乎又清瘦了不少,清瘦的让他似乎不敢辨认,有些陌生。他不知道这样站着看了她多久,那一刻似有千言万语都梗塞在他的喉咙里,他感觉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离别之苦了。 他大步流星地跑到了孔灵门前,他本想一下子推开门,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轻轻叩了下门。 “谁?”孔灵的声音淡淡从屋内传出,嵇康觉得这个声音仿佛远的恍如隔世一般,又轻的仿佛从来没有发出过一样。 “灵儿,是我。”嵇康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好像在做出什么重要的承诺一样。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灵儿扑在嵇康的怀里,眼泪簌簌流出。嵇康紧紧地抱住孔灵,他们好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嵇康轻轻地拍着孔灵的背,问:“灵儿,你怎么了?” 孔灵突然推开嵇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满含着疑问忧虑痛苦和忧伤,嵇康不知道孔灵为什么这样地看着他。 孔灵走入房间,拿出了嵇康的琴,又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对嵇康说:“你想再弹一遍广灵散吗?” 嵇康看着孔灵,心中画上了无数个问号,他觉得这次一别,孔灵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有叫他“广哥哥”?嵇康不置可否,从孔灵那里接过了琴,坐在台阶上,看着孔灵,他希望孔灵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他的疑问,看到他的等待,看到他的思念。 但孔灵似乎没有,她低下头,避过了嵇康的眼神,开始摇铃铛。铃铛声并不如以往一样清脆,而是有些低沉,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又停住,仿佛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却又知道没有答案,仿佛在用强大的外力抑制住更强大的感情洪流。 嵇康听懂了孔灵的乐声,却听不懂孔灵的心声,他看向孔灵,发现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他轻拨琴弦,开始弹奏。琴声越来越急促,像是在追问,像是在疑惑,像是在倾诉,但铃声却越来越低沉,像是在逃避,最后竟轻至无声。嵇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只能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孔灵,这一刻他觉得心痛欲裂,怎么办,他的仙女受了伤? 第二天,嵇康去拜访母亲时,发现大哥二哥都在,由于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嵇康几乎整夜都没有睡好,于是显得异常憔悴。 孙氏心疼地看着嵇康,说:“康儿,你都知道了?”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8 章 嵇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氏看向嵇喜,嵇喜对母亲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祖上有幸,皇上亲自做主将饶阳侯之女许配给你为妻,正好你也回来了,我们可以定一个好日子举行婚礼。”嵇喜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就好像他只是在说一个别人家的事情。 嵇康双目圆睁,瞪着嵇喜,大喊道:“你说什么!”他冲上去抓住嵇喜的衣领,想要给他一拳,原来是你,是你让我的灵儿受了伤,他一切的痛苦好像都找到了出口。 孙氏看到这一幕大喊:“放肆!康儿你在干什么!”嵇康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缓缓地放下了嵇喜,觉得自己浑身都没有了力气,整个人快要瘫倒在地上。 嵇尚在后面扶住嵇康,说:“叔夜,我们都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毕竟是大将军奏请,公穆也没办法推却。” 嵇喜走上前去,先对嵇尚一笑,然后严肃地看着嵇康,说:“不,大哥,你不用替我遮掩。这个婚事是我和大将军竭力促成的,那又怎样!” 嵇康猛地站了起来,举头仰天长啸,突然大哭,对着嵇喜问:“二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嵇康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想起孔灵昨夜的神情就觉得分外伤心,他想到他的灵儿从此就要失去仙界的翅膀坠落凡尘,他就莫名地升起一种恨意。 “嵇叔夜!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和孔灵的事情才更要替你促成这门婚事!你知道孔灵是谁吗?她是…” 孙氏猛烈地咳嗽打断了嵇喜的话,嵇喜回头看了看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好,好,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覆水难收,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嵇康紧抿双唇,踢翻了一个椅子,大喊:“我不娶什么王侯公卿的女儿,我要娶就只娶灵儿!” 嵇尚看到嵇康这个样子,静静地说道:“你这可是抗旨。” 嵇康怒吼:“我就是要抗旨!他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就是要带灵儿走,我就是只娶灵儿!” 嵇喜冲上去给了嵇康一巴掌,说道:“好,好,你走吧,我看你能走多远。行,我和大哥兄弟两个就给你陪葬,我们今天就把命都给你,你一起带走,咱们兄弟三个黄泉路上也好作伴,反正你不是早就戡破生死,放下得失了吗!好,我们陪你去死!那母亲呢,父亲早逝,她把你养到这么大,也陪你去死吗?孔灵呢,她也陪你去死吗?!” 嵇康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整个人彻底倒在了地上,他哈哈的傻笑,对着嵇喜说:“你喜欢王公贵族,你怎么不娶呢!” 嵇喜把嵇康一把拽的坐了起来,大喊:“对,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娶,我才把她留给你娶!我就是贪图权势,我就是想巴结权贵,我就是要把我不愿意做的事推给你,你满意了吗!” 嵇尚走过去分开他们两个,对嵇康说:“公穆应该已经替你做过周旋了,但大将军指名是你,他也没有办法,哪有争着抢自己弟弟妻子的道理?” 嵇康看着母亲,看着大哥,看着二哥,轻蔑地笑着站了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大喊:“好,你们都是对的,都是我错,我娶,我娶!” 嵇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七天,期间孔灵来了一次,孔灵在门口看着嵇康,嵇康也在屋里看着外面的孔灵,谁也没有走上去一步。 嵇康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清脆的铃声,是广灵散,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孔灵摇的那样。那声音中有期盼,有热情,有渴望,有担忧,还有一种仿佛视死如归的决绝。 嵇康听懂了,他好想好想打开门,好想好想抱住孔灵,好想好想大声地叫灵儿的名字,但正因为他听懂了,所以他不敢开门,他怕他打开的是一扇死亡之门,他的灵儿明明站在外面,他不想让她进来。可他不知道,他的门其实是一扇希望之门,他以为的保护却彻底把孔灵送入绝望。 嵇康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灵儿了,也许他是对的,他的灵儿在那一刻已经彻底死了。 正始人的清谈宴会,钟会本不爱参加这样的聚会,因为他不喜欢听腐儒或激进厌世的失败者们高谈阔论,但他听说本次聚会有东汉文学家蔡邕之外孙羊祜的参与,这才让他燃起了应邀的兴趣。 这次的宴会定在一户姓蔡的人的府邸中,钟会在赴宴前就已经查清楚了这户人家的情况,查清之后他就更想参加这次的清谈。这户姓蔡的人家应该是受蔡邕之孙关内侯蔡袭庇护,而这次的清谈也应该是关内侯授意举办的,至于目的,钟会觉得可能要自己亲自去了才知道。 那天,钟会和钟勇刻意提早到了一会,守在门口的仆人看见钟会笑说:“恭喜钟尚书。” “好灵通的消息。”钟会心想,他在脸上勾出一丝笑意,拱手说道:“多谢。来早了些,不知可否先进去?” 仆人脸上的笑意十分灿烂,说:“当然,哪有把贵客拒之门外的道理!钟大人可以在大厅稍事休息,也可以去后面的花园稍作等待。多有怠慢,还请宽恕。” 钟会向他点头表示谢意,说:“您客气了。”然后径直走进门去。“钟勇,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后面花园转转。等大家快聚齐的时候再去叫我。” 蔡家的府宅建的非常雅致,其主人不俗的欣赏能力与厚重的文化底蕴可见一斑,如果真的像邀请函上所说不过是一户寻常的人家,未免过谦了。看这雕梁画栋,庭院回廊,说是关内侯偶居的别院也未尝不可。 正在边行边欣赏,边走边揣度今天聚会的用意时,钟会听到了凄清的笛声,曲中幽愁暗恨淡淡流出,偶尔流出的一丝喜悦瞬间就被巨大的压抑感所压制。钟会没有向前走,静静地站在原地,聆听着这饱含忧伤的笛声,试着感受吹笛者的心情。 “世上之事多是不顺意,不知又是哪个人失意至此。”钟会摇摇头,似乎在讥笑吹笛者的颓废。笛声停了,钟会便继续向前走,他实属无意听到了吹笛者的心声,所以无心去寻觅笛声的踪迹,因为这些原本也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他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看见了一番别样的景象,这花园深处竟别有洞天。一个显然经过精心铸造的小屋,杨柳枝条轻垂,翠竹青翠欲滴,栅栏内种着许多花草,芬芳幽香,佳木繁阴,似世外之景。 他刚要走上前去,听见后面有人道:“你是谁?”这声音平淡无情,不含一丝愠怒,却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9 章 钟会回头,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清澈的眼睛中似含无限伤感,眉宇间又似压了万重青山的重力,钟会凝神去看女子呆滞了一会。 女子看他没有回答,于是径直向前走,右手做出了送客的手势,左手握着一根玉笛,玉笛上隐隐有红色的斑纹,似滴血一般。 钟会说:“打扰。”转身就要离去。女子突然叫住他说:“你可是来赴宴的?”钟会说:“正是。无意叨扰,见谅。”对着女子微微欠身致歉。 “呵,原来我钟会也会道歉的?”他心里想。女子没有再说话,径直返回自己的屋内,钟会也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离去了。 钟会返回大堂时,宾客已大部分集齐,钟会因其过世父亲钟繇与其兄长钟毓均有名气,而其本身也是少年以聪慧才气成名,大部分的宾客都认识钟会并主动与他攀谈。他只是淡淡地回应,更多的时候对于各种问题不置可否,宾客也都识趣,便不再在他身边逗留。 宴会开始时,因为大部分的宾客都是未出名的儒士或是隐居的隐士,少有一些官僚,虽然来的人较多,但他还是坐在了较上等的位置上。 过一会,羊祜面如冠玉衣着素淡款款走进来,宾客都起身向他致意,他一一还礼,礼数周全笑容可掬。他的眼神路过钟会时有微微的停顿,但这停顿很快就被他慈祥的笑容所冲淡。 羊祜走到最前方,朗声说道:“感谢大家今天的到场,今天邀请各位来一是仰慕各位风采高义,邀众位共谈学问;二是为庆祝我一位小妹的十举!” 羊祜看众人迷茫疑惑的眼神,于是说:“各位,各位,请静一静。各位可知道孔北海!”话毕,众人哗然,建安年间因触怒武帝曹操被灭门的孔融一案人尽皆知,听说孔融有一子一女,其子女亦被曹操派人所杀,其女儿死前凛然赴死,有乃父风采。大家皆望向孔灵,其身上的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仙气让众人都联想起当年孔融女儿的故事,而孔灵始终不发一词,其清冷的眼神扫视着宴席上的人们,令人颇生寒意。 听到这里,钟会已然觉得有些东西可能已不该听了,于是借口解手带着钟勇想要离开蔡府。 离开前,他看见孔灵站在门口,她凝视着远方似没有看见钟会,风吹动她头发上的丝带,她眼中盛满着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与恨意。 “先生为何这么早就走了?”孔灵突然发问。 钟会本想静静走掉,但听到孔灵问,于是他走近孔灵,回答说:“有些事不该听,有些话不该说,有些问题不该问,有些事情,也不该做。”说话间他给了钟勇一个眼色,于是钟勇随即避开去观察周边的动静。 “那先生觉得兄长设此宴的目的是什么?”孔灵眼中有一丝精光闪过。 “有些答案,也不必说出口,姑娘是聪明人,相信能听懂钟某的话。”钟会冷冷说道。 孔灵转头看向钟会,冷笑道:“那么想必先生知道我是谁了。” 钟会看着孔灵眼中的寒意,说:“钟某可猜出一二,但有些事情钟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孔灵逼近钟会,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如果我愿意把事情告诉先生,先生可愿意改变离开的初衷?” 钟会凝视着孔灵的眼睛,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好奇,为何孔灵的眼中会有这么多的凄凉?为何一个二九芳龄的女子吹出的笛声会如此饱含洞察世事的沧桑,又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忧伤? 良久,钟会道:“好。”孔灵轻轻点头,说:“我在此多谢先生了,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可能等?” 钟会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静静地回答说:“好。” 孔灵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但钟会觉得那微笑也好像在寒铁玄冰中浸泡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完全感受不到笑容的暖意,他问:“姑娘我可能问一句,为何是我?” 孔灵转过身去并不看他,淡淡地说:“我知道先生是聪明人,也是一个能成事的人。”过了一会,孔灵突然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吧。” 钟会冷哼一声,笑道:“姑娘确是英雄,钟某敬佩。那姑娘又何以觉得我会答应呢?” 孔灵望着圆圆的月亮,月光的清晖映入她眼中,与她的清冷相得益彰,她说:“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先生可以离开了,我自会想办法通知你相见的时间,眼前就有一件大事要麻烦先生。”说完她就转身回府了。虽说她嘴上说麻烦,但没有丝毫地请求的成分,好似在发号施令。 她回答的答案是什么呢,是英雄惜英雄吗,为什么我只是怕你会走上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路呢!她的背影远去,显得那么清癯,但仔细观察钟会发现她的腰身却似乎有些不妥,仿佛与身体的其他部分不大成比例。她还是赤着脚,她手腕上的铃铛还是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钟会看着孔灵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看着她白皙的双脚踩在清凉的地面上,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痛——他好想帮她把鞋穿上。 孔灵以为那是她和钟会第一次见面,但其实不是的。 正始七年末,钟会也来过许昌,一个晚上经过一片树林时,他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从树林中隐隐传来。他本想离开的,但他的脚步却因这哭声而迟滞,他走进树林深处,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蹲在地上放声哭泣。 她的身影是那么小,她的眼泪是那么纯净,她的哭声中蕴含着那么深的绝望,她就像折了翼的蝴蝶,就像正在经历涅槃的血凤凰,钟会第一次感受到心疼怜惜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好想一步就冲上前去抱住这个女孩,问问她怎么了,他好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她不要再这样伤心,他好想保护她,那一刻他觉得他不再是自己了。 他在远处驻足望着这个女孩好久好久,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看着她用手不断地擦着根本止不住的眼泪,她那如仙女编织的衣衫上仿佛凝结着无数珍珠制成的泪滴,她一动身上就会有微微的铃声,那铃声和着她的哭声就像有清晨的露珠不断滴落在玉盘上,她上翘的睫毛上好像凝结了初冬的雾凇。 她是迷路了吗?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她愿意跟我走吗? 钟会不知道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一场梦,但他一直在那里站到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他的眼睛。然后他发现那个女孩不见了,钟会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万般恩情只自知 几天后,孔灵约见钟会,钟会知道此次孔灵说出的话必定隐秘异常,于是把地点定在了自己府上,并派钟勇吩咐下去让府中的人减少走动。 一切安排妥当后,钟会就坐在,几个时辰后,他听到门轻叩三下,这是钟勇与钟会之间约定的暗号。 不久,钟勇就带着孔灵走了进来,钟会坐在桌前不动,对孔灵说:“姑娘请坐。”钟勇向钟会望去,钟会向钟勇点了点头,于是钟勇便即退了出去。 “上次说好再见面时便给先生讲我的事,看来我要食言了,先生可否先帮我做两件事,但请不要问发生了什么和为什么,可以吗?”孔灵淡淡说道,她似望着钟会又似完全没有在看钟会。 “好。姑娘若不想说,其实不必告诉我。”钟会放下书,向孔灵走去。 “眼下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我的,一件是关乎政局的,先生想先听哪件?”孔灵见钟会走近,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好像从来都波澜不惊的神情,钟会有时甚至怀疑,孔灵是不会笑的。 “姑娘想先说哪件,我就先听哪件,一切随你”,钟会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对孔灵说道,“其实姑娘可以叫我钟会。”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0 章 钟勇本不该靠近钟会的房间的,但他听见钟会说出这句“你可以叫我钟会”时忍不住向前走近了几步。“少爷从来都不允许别人叫他的本名,连他的兄长和父亲也只是唤他士季,何况名讳本是大忌,少爷怎么可能让别人叫他钟会呢!”钟勇心里想着,不由得透过门上投过来的影子又多看了孔灵几眼。 “我还是叫您先生比较好。”孔灵缓缓说道,钟会做出个“随你”的手势,两人保持了一会沉默。钟勇不敢再听,于是离开门口去四周巡视了。 正始八年末,嵇康通过嵇喜知道了一个消息,司马府近期似有频繁活动,已近七十的司马懿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政变,曹氏的政权正在被逐渐架空,司马氏也加快在朝堂上排除异己的步伐。而大将军曹爽却似乎不以为然,嵇喜既促成嵇康与曹氏的联姻,显然是站在曹氏一派,但曹爽多次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拒绝嵇喜的提醒。嵇喜无奈,不得不告诉曹璺通知母家早作打算,而曹璺收到的回复也不容乐观。 曹璺近日与杜鹃来往甚密,两人经常在屋内谈话,而曹璺的家信也一直是杜鹃负责寄送,这一点让嵇尚百思不得其解。曹璺与杜鹃显然不只是相识,只怕还颇有渊源,但是是怎样的信任让曹璺可以放心把含有如此多机密的家信托付给杜鹃。 难道杜鹃以前是曹璺的侍女,到嵇府来打探底细?但杜鹃显然已在嵇府很久,精明如嵇喜又怎会容许探子在自己的府内呆这么久?那杜鹃对嵇康、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嵇尚十分困惑,出于对杜鹃那份感情他又不愿去嵇喜那里询问真相,而嵇康显然对这一切并不关心,看来只能希冀从杜鹃身上求得答案了。 有一天,嵇尚经过杜鹃屋前,听到曹璺隐隐约约地叫着“简简”,而显然是杜鹃的声音在回应,这让嵇尚更加奇怪,轻轻地向杜鹃的屋前走去。 嵇尚从没有觉得离杜鹃如此遥远,他觉得她就是一个令人一眼望穿的小姑娘,但她身上的这些秘密让嵇尚觉得陌生甚至觉得害怕,但他最怕这些秘密揭开之后凭借他的力量无法保护这个小姑娘,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踌躇不敢向前,也许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正在他犹豫时,曹璺和杜鹃从屋内走出,他一转身藏在了角落里,这个角落曾经是他陪伴和目送杜鹃的栖居地,如今竟成了窥探秘密的避难所,嵇尚在心里不禁隐隐自嘲。 送曹璺离开后,杜鹃准备返回房间,嵇尚还是没忍住叫住了杜鹃。 杜鹃听到嵇尚的声音,微微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惊喜,“你终于不再躲着我了?”杜鹃问嵇尚。 嵇尚看着杜鹃,感觉她眼圈似有些红,甚至眼中还有泪花在闪动。嵇尚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准备好的问题都哽在了喉咙里,半天才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你可还好?” 杜鹃感觉自己的眼泪似在汨汨流出,我可好,我可好,你还知道问我好不好?!杜鹃在心里这样想,嘴中却说:“还好。” 嵇尚好像不敢看杜鹃,杜鹃向前走一步,他便退一步,杜鹃看着嵇尚畏畏缩缩的样子,突然心中一冷。她不再向前,转身回了屋子,留着站在原地的嵇尚。 看着要关门的杜鹃,嵇尚突然问:“为何她叫你简简?”杜鹃听到这话突然身子一凛,说:“你听错了,少夫人叫我鹃鹃。” 杜鹃的声音微微颤抖,而在嵇尚的眼中,杜鹃的一举一动都早已烂熟于心,他知道她在说谎,但他不想拆穿她,也不想问她为什么要说谎。嵇尚说:“好,我回了。近日天气似有些转凉,你记得加衣。” 说完后嵇尚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杜鹃倚着门看着嵇尚离去的身影,她此刻方知道原来看着人的背影远比在暗中观察一个人更痛,杜鹃突然不忍心怪嵇尚,你在暗中注视了我的背影这么多年,该是怎样的一种酸涩?虽然我希望你刚才说的话不是问我为什么叫“简简”,而是哪怕再流露出任何一点关心,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你。但可惜,你没有。 曹璺回房后,看见嵇康坐在桌旁看书,淡淡地说:“我母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可能有大变故,若有不测,你就休了我让我回家吧。”曹璺的声音很轻柔,但轻柔中却自有一种力度,这种感觉嵇康也形容不出来,但他觉得至少他敬重眼前的这个女人。 “既然嫁入嵇家,就断然没有我休了你的道理。”嵇康放下书,看着曹璺说。 曹璺坐在床边,她以为嵇康说了这样温柔的话,总还会走近她握住她的手,哪怕只是坐在她身旁的。但嵇康并没有,他对着曹璺笑了一下,又拿起了他刚才放下的书。 突然曹璺说:“叔夜,我有孕了。请人来看过,已有三个月身孕。”嵇康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嵇康惊讶地看着曹璺,心中千回百转,按日子来算应是成亲那一日,看来酒醉之后我还是做了那件事。 良久嵇康又面色平静,微笑着坐在了曹璺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母亲一定很高兴,一会我们去拜见母亲和兄长告诉他们这个喜讯吧。” 曹璺看着嵇康脸上的神色,似乎真的为他们共同拥有的孩子而开心,但嵇康心中却在想:“也许灵儿可以接受一个已经有妻室的我,但她还能接受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吗?” 嵇康带着曹璺走向了孙氏的房间,嵇康虽然紧紧握着曹璺的手,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幸福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压迫感让她想要挣脱。 还没走进孙氏的房间,嵇康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觉得今天似有大事要发生。他轻叩门,进去后发现大哥、二哥、杜鹃都在母亲房内,上一次这样的阵仗还是他们逼婚,如今我却要来告诉他们我的喜讯,想到这里,嵇康冷笑了一声。 “康儿,璺儿,你们来的正好,今天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对你们说了。”孙氏边说边示意他们两个坐下来。 “母亲,大哥,二哥,让我来首先宣布一个喜讯吧”嵇康刻意把喜讯两个字咬的很重,“曹……璺儿有孕了。”嵇康学着母亲叫璺儿的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孙氏和嵇尚嵇喜交换了一下眼神,笑着说:“真的吗?太好了!”向曹璺招手示意她坐的离自己近一点,然后嘱咐了她一些关于怀孕需要注意的事情,嵇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曹璺的表情突然有些局促不安,甚至有些紧张。 嵇喜看了母亲一眼,说道:“母亲,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跟大家说一下吧。”孙氏敛起笑颜,冲着嵇喜点了点头。 嵇喜走到屋子中间,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近期司马氏的动作,曹氏的政权只怕有变。” 嵇康看着嵇喜的神色,突然问道:“二哥既然对局势已经如此了解,为何不顺遂时事以求明哲保身?” 嵇喜突然一惊,脸上似有愠怒之色,看了曹璺一眼,看着嵇康说:“你若还因我逼你做不喜欢的事而怪我大可不和我说话,我岂是墙头草!” 嵇尚看两人又有争执起来的意图,便立刻插嘴道:“叔夜,你别和公穆争,让他先把话说完。” 孙氏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咳嗽了两声,慢慢说道:“还是我来说吧,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原来嵇康祖上是姓奚的,这一点嵇康已知道,也知道祖上原居会稽是曹魏的发源地,祖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达官显贵,后来是因为避仇才离开会稽前往谯县。但嵇康并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奚峰原来是武帝曹操手下得力的干将,主要替曹操执行一些隐秘的任务排除异己,因此行事保密也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但由于受曹操器重,虽没有显赫的地位,但所得利益却实为不少。 但一次奚峰不幸触怒了武帝,多亏世子曹丕多方劝阻才保住了奚峰的一条命,并为奚峰找了一个闲职做以谋生,原本奚峰与曹氏也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但这件事却让奚峰开始对曹丕死忠,而从奚峰开始,嵇康的父亲也与曹氏保持着极为隐秘的联系,直到嵇喜一直都在为曹氏效力,可以说嵇家一直效力于曹家,同时也一直受曹氏的庇护,这也是嵇尚当年所见的很多姓曹的叔叔经常进出家里的原因。 至此,嵇康明白了嵇喜为什么极力促成自己和曹璺的联姻,而曹家缘何又会把自家的女儿嫁给自己,也明白了为何精明如嵇喜却为何政治立场如此坚定,为何刚才自己说出那句话时嵇喜会那么生气。但嵇康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被解开,比如当时嵇喜没有说出口的孔灵的身世,以及为什么说就是因为知道孔灵和自己的关系才要促成这门联姻。不过嵇康已经不想知道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寻根究底地去要个原因也就没有任何必要了。 说完故事,孙氏突然停顿了好久,接着说:“但为了这恩情,我们也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说这句话时孙氏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倔强的小女孩的身影。 嵇尚听完之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说:“母亲,也就是说这些事情公穆是知道的。” 孙氏慈祥地笑了,回答说:“这是你们父亲的意思。他说若你们想从政便告知你们,因为我们绝不能站错立场。” 嵇尚笑说:“母亲不必挂心,我和叔夜谁都不会为这个而生气的”,说着他转头看向杜鹃和曹璺,缓缓说道,“弟妹曹氏金枝玉叶能下嫁到我嵇家自是知道事情的原委,那杜鹃何以会也在这里?” 曹璺走近杜鹃,温柔地看着她,慢慢地说:“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曹简。” 一个晚上,钟会返回自己的府邸,钟勇告诉钟会孔灵正在他的房间中等着他。钟勇对于孔灵与钟会之间的关系,尤其是钟会对孔灵的态度感到非常惊异,一向不允许别人随便进入自己房间的钟会,竟然会跟钟勇交代只要是孔灵便可以随时进府,如若自己不在则可以随时进入他的房间等待。若说钟会对孔灵有情,但他明明还是那个面色清冷的少爷,但若说无意,那若有似无的一些改变却让钟勇觉得不可思议。 钟会进入房间见到孔灵,似笑非笑地说:“眼下我已经做完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姑娘的,一件是关乎政局的,姑娘猜我先做的是哪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惟愿碧玉一世安 “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妹妹曹简?”嵇尚惊讶地看了看曹璺,又看了看杜鹃。 杜鹃原本低着头不敢看他,但突然间就抬起头来正对着他的目光,倒把嵇尚的双眼逼退了。 嵇喜依旧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对着茶水吹了吹,轻抿了一口,好似曹璺说出的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一般。而嵇康双目游离,仿佛在思考着一些别的事情,这大厅里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与他无关。嵇尚感觉这一屋中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自己,突然有种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知为何情绪竟然如此失控,身体轻飘飘地似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曹璺看了一眼心思完全不在这里的嵇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似乎从来没发生一样,“他也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吗,却为何毫不关心,最应该在意曹家事情的难道不是他吗?”曹璺想。 嵇喜与曹璺交换了一下眼神,嵇喜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曹璺说道:“小妹曹简是父亲流落在外的女儿,其母亲早逝后,父亲把她接回家里,但因一些家中原因不能公布她的身份,她至今未能认祖归宗,身世实在颇为可怜。”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1 章 说到这里,曹璺拍了拍杜鹃的手背,杜鹃一双秀目中似隐隐有泪要流出。曹璺顿了顿,接着说:“后来家父与嵇喜……二哥结识后,没多久便将小妹送入嵇府,以便曹家与嵇家的联系。因这事实在机密,所以所知之人不多,大哥请多谅解。” 曹璺站起向嵇尚欠了欠身表示歉意,嵇尚见到此景,不好意思地说道:“弟妹请起,愚兄刚才失态了,并不是怪你。”嵇尚扬手示意曹璺坐下,看着杜鹃微微有些出神。 “饶阳侯为何给你取名‘简’?”一段沉默后,嵇康突然问道。 杜鹃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回答说:“许是父亲觉得我担不起什么金玉富贵,让我时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一切从简吧。” 曹璺握住了杜鹃的手,似有些嗔怒,但却仍包含温柔,说道:“简简你不要胡说,父亲是觉得我这一辈子注定牵绊太多,他希望你活得简单快乐。”说完之后,曹璺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看了看嵇康,他还是那副超然物外一切与我无关的样子。曹璺摇了摇头,心想:“牵绊,怕是我牵绊别人太多了吧?” 而嵇康一直在拼命回忆自己成亲那日说完“小麻雀,你怎么在这里?”之后的事情,杜鹃与曹璺颇为相似,但既然杜鹃是曹璺的妹妹,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可我既然把她当做杜鹃,又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嵇康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该死,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突然又一声冷笑,心里自嘲道:“想这些又有何用,我马上就要成为父亲了。结果如此,过程怎样还重要吗?” 嵇尚走出屋后,看见杜鹃在等他,他冲她微笑了一下就打算离开。“ 你在生我的气吗?气什么,怪我骗你吗?”嵇尚刚迈出一步,听见杜鹃问他。 嵇尚心中五味杂陈,他也在问自己:你究竟在干什么?生气吗?生谁的气?一阵沉默,嵇尚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说到骗,你才是一个骗子!”杜鹃走向嵇尚,怒气把她的小脸染的红彤彤的,嵇尚一下有些看的出神了。 “有些事情你根本没问过我,又一直在躲着我,你让在我什么时间用何种方式跟你说!”杜鹃一步步走近嵇尚,把他一步步逼退。 “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嵇尚对于杜鹃的迫近有些紧张,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杜鹃看着眼前的嵇尚,突然一股怒气又涌了上来,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跑着离开了,留着不明就里的傻傻的嵇尚呆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嵇尚,你这个大骗子,你忘了吗,你说你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啊。 正始九年的一个傍晚,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屋内产妇的痛苦叫声也撕心裂肺,嵇康站在一张屏风后紧张地等待着,偶尔听见产婆低语道:“您用力啊,就快出来了。” 嵇康突然回想起今日下午似乎在府院内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但府中都在忙着准备曹璺临盆的事情,所以嵇康也未过多怀疑,但此时闲下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在嵇康反复思索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屋内响起,产婆高兴地说着:“恭喜嵇先生和夫人,是个女儿!” 外面啪的一个闪电闪过,雷声也紧随其后轰轰作响,婴儿虽在哭着但哭声中并不像是惧怕,反而像是在和这雷鸣闪电一较高下。 过了一会产婆安置妥当退了出来,嵇康走进去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曹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本来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看着曹璺又还是沉默地笑了笑。 “叔夜,你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好不好?”许是曹璺柔弱的声音,许是曹璺这句莫名生分的恳求,嵇康突然觉得有些心软,于是握着曹璺的手又紧了紧。 “当然好,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叫她嵇安好不好,小名长安,愿她长长久久一世平安。”嵇康看着刚从产婆手里接过来的女儿,温柔的笑着说。 嵇康用手轻轻地碰了下女儿的脸,似不敢用任何力气地触碰着好像随时会碎的小人儿,他突然心头一紧,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孔灵的身影。“灵儿,你知道吗,我有女儿了。她那么小,那么那么可爱,那么那么纯净,就像……就像你一样。灵儿,我好想一直保护她长大。灵儿,你在哪里啊。灵儿,我是不是该忘了你了啊。灵儿,你会原谅我吗……”嵇康在心里自语,眼泪不自觉地汨汨流出,曹璺看着嵇康,眼底竟流露出一丝捕捉不到的忧伤。 嵇康把女儿交给产婆,对着她嘱咐了几句,又微笑着看了看曹璺,说:“你好生休息。”转头推开门走向雨里,刚才他心里酝酿的话太过沉重又太过炽热,他没有目的顺着自己的意识走向了孔灵曾经住过的院子里。 门前的花早已枯萎,哪经得起风吹雨打,早已化作地上的泥土,嵇康走进孔灵住过的屋子里,突然放声大哭,哭声交织着雷声,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 过了好久,嵇康倒在桌子上睡着了,突然门吱的一声响,嵇康立刻站起身来冲到门前,问:“灵儿,是你吗?” 推开门,嵇康看到撑着伞眼中满含怒火的嵇喜,嵇喜一把抓住嵇康的领子,对嵇康说:“我和母亲大哥刚去看过,你的妻子刚为你生完孩子,面色苍白虚弱地独自躺在屋里,甚至还要微微起身跟探望他们母子的人道谢。而你呢,在这里,像个死人一样地,想着别的女人?你的心是不是让狗吃了啊?!” 嵇康用力一把推开嵇喜,嵇喜倒在了雨里,看着嵇喜,嵇康突然朗声大笑,说:“对啊,我的心不是早就让你掏出来然后扔了吗?谁知道是被狗被狼还是被谁吃了啊!从你逼着我成婚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心被谁吃了!” 嵇康阔步走出屋子,再也不看地上的嵇喜一眼,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这场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了。 “羊祜大人,上次一别未来得及告辞,您多见谅。”钟会微微欠身做了个揖,臂膀上的肌肉隐隐从衣服中透出,并未显得粗犷,反而更显得他修长的身材格外匀称。 “士季哪里话,你宴散后的赔礼还不够吗,何况你书信中所提到的计谋甚好,真不愧是小张良。”羊祜轻捋胡须,虽着便装,却自有一种武将的风采。 “不过是利用儒生的力量传一传风言风语,士季不敢居功,一切都在大人掌握中。”钟会嘴角现出一抹笑,恭敬地说道。 “士季又何必谦虚,若无士季之谋,家姐又怎会如愿嫁给司马常侍?”羊祜挥手让钟会坐下,钟会致谢后才落座,礼数丝毫不缺。 钟会告辞羊祜后返回自己的府中,看到门前的马车便知道兄长钟毓回来了,于是钟会径直走向书房,叩了叩门。 钟会踏进屋内,就看到钟毓把桌上的东西一把推掉,狠狠地盯着钟会问:“你为何把钟家的死士都献给司马懿?” 钟会捡起地上的一个茶杯碎片放在手里把玩着,冷笑着反问道:“兄长何必如此愤怒,正始五年曹爽因不听你劝谏伐蜀无功而返,事后反而迁怒于你把你贬去魏郡一去四年,你抱屈守拙四年,难道不想回来一展抱负吗?” 钟毓坐回桌前,双手握拳,说:“没错,我自然心中有忿。但你忘了父亲怎么告诉我们的吗,乱世当明哲保身。何况你心中志向我不是不知,早年你还劝我要收敛锋芒静观其变以窥明主,甚至大逆不道的取而代之你都说过,如今为何会投靠司马氏?” 钟会扔下碎片,负手而立,威风凛凛,冷冷地说:“谁说是投靠?” 钟毓似乎被钟会眼中突然的寒光惊到,语气也逐渐缓和下来,说:“那此事暂且不说。你又为何授意李胜对曹爽隐藏司马懿的事情,只让他回报说司马懿年老力衰已无东山再起之可能,又为何突然煽动儒生攻击曹爽以天子之礼出行的僭越之事,又为何唆使他人离间曹爽和曹羲两兄弟,还有,拉拢蒋济让他投靠司马氏。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又为何会按你说的做?”一连串说出这些话,又直呼他们的名字,让钟毓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走到门口观望了一会,似乎在看是否有人可能听到了他的话。 钟会嘴角现出一丝敬佩的笑意,用手鼓着掌,说:“佩服佩服,兄长远居魏郡,但对洛阳的事情竟然了解至此,士季实在佩服。至于他们为何会按照我的想法做,是人就有弱点,只是看有心人是否会利用罢了。何况他们并不算听命于我,我只是用我的方式让他们做了我想让他们做的事而已。” 钟毓拿起没被自己摔了的茶杯,喝了口茶,顿了顿说:“这不是你的高明之处,你的高明之处在于每件事都留下了一些微小但一经调查就会查出的线索,每一个线索却都指向大司农桓范!只怕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离间桓范和曹爽之间的关系!这又是为何!?” 钟会看着自己的兄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兄长不必问,答案自会慢慢揭晓。兄长只需说是否愿意帮我?” 钟毓叹了口气,看着露出狡黠神色的钟会,瞪了他一眼说,回答说:“废话!” 正始十年二月,大将军曹爽与其弟曹羲携皇帝曹芳往高平陵祭拜魏明帝,大司农桓范多次劝阻称兄弟二人把握朝政军权不能一起离开洛阳,以防有变,但曹爽却大骂桓范居心叵测危言耸听拒绝了他的劝阻,与桓范一起反对曹爽出洛阳的嵇喜也遭到了曹爽的责骂。 就在他们离开洛阳不久,传说中一直缠绵于病榻的司马懿就立刻发起了政变,入永宁宫向郭太后上奏告曹爽败乱国典擅权营私,郭太后一向与曹爽不睦,遂下旨罢废曹爽。投奔司马氏的蒋济在司马懿的授意下关闭城门,城门外的曹爽已知大事不好,城门内的司马氏迅速占领城内各关键位置,改弦更张,将曹爽的人替换为自己的人,瞬间风云变换。 后曹爽受怂恿将皇帝曹芳送回,放弃军权,被司马懿幽禁,十天后被屠灭三族,大厦倾颓,一念之间。 政变后司马懿不久就真的病了,于是司马懿便退居幕后,将其长子司马师由常侍之位暗中辅政,四月改年号为嘉平,是为嘉平元年。 曹爽被执刑的那天,钟会找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嘴角露出隐隐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曹爽啊曹爽,你果然没让我设的局白费。”同时,嵇喜却因为曹爽的执刑而恼的在府内团团转,□□势风云突变,又有几人欢喜几人忧? 钟勇觉得最近的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孔灵姑娘了,她似乎总是神秘地来,又神秘地走,即使与钟会商议事情也好像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钟会近日也隐秘地在从外面向府内采运物资,还新招了一些仆人,主要是年纪大的妇女。往日有什么事钟会都会交代给钟勇做,但这次却更多地亲力亲为,如果自己不出面也雇佣一些人而不让钟勇插手,这让钟勇感觉非常郁闷。 也不知过了几个月,钟勇终于又见到孔灵了,跟上次见她比她像是瘦了一圈,白皙的皮肤似乎有了一点血色但还是略显苍白,眼神中除了清冷好像多了一点温柔但更多的是决绝,这个女人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钟勇想。 见到孔灵,钟会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但只说了一句:“你交给我的事,到这里就算彻底办完了。” 一句话,隐去了钟家的死士在发动政变的晚上几乎全军覆没,没有提自己一袭黑衣在夜色中奔跑拼杀肩膀受了几处刀伤,更不必说辗转游说耗智设局,也没去刻意遮掩因几夜未怎么睡而发黑的眼眶和深陷进去的眼睛,他只是眼含一丝笑意地看着孔灵,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办完了”。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2 章 生死成败尽在这一言中,孔灵,这句话,你可真正听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落红不是无情物 嘉平元年,司马懿正式下达文书任命嵇康为中散大夫,日常工作以议政为次要,视察民情为主要,从本质上讲是一个闲职并无实权,对于这个不算官的官位嵇康也乐得其所地接受。 另外。所幸嵇喜一直担心的这次政变对曹家势力的整个牵连并没有发生,除曹爽外其他的曹姓司马氏并没有大动,甚至还对很多支持曹氏的官员加以褒奖,毕竟皇帝姓曹,这区域内的统治权本质上还是曹家的。但怎么说也是政权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曹氏的权力根基还是被彻底地撼动了。 “母亲,看来司马氏并不知道嵇家与曹氏的真正联系,可能以为只是我效忠曹爽而已。”嵇喜返回府中直奔孙氏房中,坐下喝了口茶后说。 嵇康也在孙氏的房中,抱着自己的女儿,满脸都是笑意,轻轻悠着她,“长安,长安”地叫着她,对孙氏说,“母亲你看她,好可爱啊。” 嵇康看了一眼嵇喜,回忆起那个嵇安出生的那个晚上和嵇喜之间的争吵,对他略含歉疚地笑了一下。嵇喜看着嵇康的这个样子,也由衷地笑了,仿佛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兄弟间的误解怨恨都在这一笑中泯去了。孙氏看着兄弟俩和睦的样子也欣慰地笑了,这个场面,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孙氏转过头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对嵇喜说:“也不要掉以轻心,这个时候一切小心为上。” 嵇喜对孙氏点了下头,回答说:“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见过母亲后,嵇喜打算返回自己的房内,出门看见曹璺站在门口,便迎上去问:“亭主为何不进去?” 曹璺一直看着嵇康,突然听见嵇喜的声音被惊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平静,说:“二哥何必如此生分,像大哥一样叫我弟妹就可以。我刚来,看着你们一团和气的画面,就想先不打扰了。” 嵇喜看了一眼面色略显憔悴的曹璺,想着显然是生育嵇安身体的亏缺还没有补回来,不由得又向前走了一步,说:“你辛苦了。”这句话一说出来便觉得不妥,看着曹璺有些疑惑和疑问的神色,便立刻补充说,“这段时间政局动荡,多亏有你……和简小姐通知饶阳侯相关讯息,多有劳累,辛苦。” 曹璺突然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后退了一步,说:“二哥实在客气,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我要进去跟母亲请安了。”说着欠了下身,仿佛在等待嵇喜的离开。嵇喜一挥手示意曹璺起身,向她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钟会自那日见过孔灵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加上肩上的刀伤,一直在房内休养。 一日,钟会让钟勇帮忙叫了自己的兄长钟毓来,“兄长,可否帮我去一次校场?” “探望受伤的勇士和拜祭死去的弟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又何不自己亲自去向他们解释?”钟毓显然对于钟会把死士借给司马氏一事仍有诸多不满。 “兄长知道的,那种鼓励和抱歉的话我不愿说也不会说。” 钟会说完话后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支住床咳嗽了几声。 钟毓看着平日里最健康的钟会苍白的脸,感觉有几分担心,叹了口气说:“我会去的,你就不必去了,好生休养着。”说完后跟钟勇又嘱咐了几句,于是走出了钟会的房间。 看着钟毓走出房门,钟会对钟勇说:“备马车,去校场。”于是强撑着要从床上起来。 钟勇扶住钟会,担忧地说:“少爷……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钟会侧头看向钟勇,眼中似有一股凌厉的光射向钟勇,钟勇便不再说话,扶着钟会起来便出门安排了。 马车上,钟会一直在闭目养神,肩上的伤口似有些开裂,隐隐有些血色从钟会深色的外袍中殷出。 “少爷,何不过几天再去呢?”钟勇看着钟会苍白的嘴唇,不解地问道。 久久没有回答,很久后钟会缓缓地说:“只有在此时才是最有效的,有些抓住人心的机会从来都只有一次。”声音很轻,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好像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记得你以前不这么多话也不这么多问题的。”说完后,钟会又补了一句。钟勇不再说话,只是觉得少爷这样好像连命都不要的行为实在令人担心。 钟会的马车到达校场时,钟毓正站在勇士中间,面含歉意地说:“此次事情真的是辛苦大家了,我钟家的事让你们遭受这么大的伤亡,我真是无颜见大家。”说完长长地做了个揖,深深地鞠躬,眼光中似有泪。 四周的勇士忙劝钟毓站起,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勇士说:“钟大人折煞我们了,我们原本就是为钟家效劳的死士,何况要不是二少爷身先士卒,保护我们逃出来,我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旁边的勇士附和说:“是啊是啊,再说二少爷早有安排,并没有派出我们的全部,只是把一小部分借给了司马氏。” 钟毓起身后看见钟会的马车,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被钟勇搀扶着出来的钟会,心中想着自己的这个弟弟真是了不得。钟会还是像以前那样面色清冷高傲,只是比往日显得虚弱一些,几乎面无血色,一点一点走到勇士中间,突然跪了下去。勇士们都不知所措劝钟会起来,见到钟会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便陪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钟会看着勇士们眼神中透出一丝感激,用非常微弱却仍非常坚定有力的声音说:“我钟会保证,永远不会再让各位像这次一样,打无完全准备之仗。” 钟毓扶起钟会,示意大家站起来,拿起一碗酒洒在地上说:“各位好好养伤,我钟家两兄弟在此向死去的壮士们致敬了。” 钟会走上前去继续说道:“望你们伤好后仍勤加练习,我会随时来检查的。”钟毓摇了摇头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勤加练习的事,刚想再说两句,突然发现所有的勇士们包括伤员都起身站好,排成往日的列队,朗声说道:“是!” 这一声是仿佛是一句承诺,掷地有声,钟会看着这些真诚勇敢的眼神,浅浅地笑了一下。血还在一点一点地从他肩膀的伤口中渗出,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 几月后,羊祜带着孔灵来到了钟会的府上,钟会大病初愈,精神爽朗,正在。 钟勇通知钟会羊祜大人到了后,钟会点了下头,打算把手边的一段话看完,钟勇又说孔灵随羊祜大人一起到访,钟会便即轻轻地放下了书,随钟勇一起到主厅见客人。 钟会见到羊祜便要行礼,羊祜忙制止说:“士季不必如此多礼,何况身子刚好,我们今日又是客,哪有主人向客人行礼的道理?” 钟会还是坚持着行了个礼,让羊祜坐在了上座上,自己坐在侧座并示意孔灵也坐下,等着羊祜说明自己的来意。 羊祜先是询问了几句钟会的身体状况又聊了几句家常,然后说道:“士季,今日我收到山阳嵇中散的邀请函邀我去参加其千金的满百天的酒宴。我与其兄嵇喜见过几次面,再说毕竟是饶阳侯的外孙女,这面子还是要给的。”说完这些话羊祜拿起手边的茶,轻轻地喝了一口。 钟会并没有说话继续等着羊祜把话说完,看了看对面的孔灵,“你好像没有上次那么瘦了,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钟会心里想着,脸上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羊祜喝完茶继续说:“我是想带着小妹孔灵一起去的,我看小妹与士季似也相熟,可否陪鄙兄妹同行?再有明日我便要出洛阳公干,而小妹家又在许昌,可否这段时间借住在士季家,请士季帮忙照拂?我们在嵇中散的家宴上见。”羊祜说完后看了看孔灵,又看了看钟会,竟有些玩味地在钟会身上打量。 钟会看了看孔灵,孔灵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眼神中透出的一丝求助和信任的神色还是被钟会捕捉到了。钟会起身,对羊祜说:“大人有命,士季焉敢不从,只怕委屈了孔灵姑娘。” 羊祜朗声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钟会的肩膀说:“士季太客气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又附到耳边小声对钟会说:“盼士季把握机会。”说完后便离开了,还带走了旁边站着的满脸疑惑的钟勇。 会客厅中只剩下钟会和孔灵两人,孔灵嘴角露出一点浅笑,说:“是我跟兄长说请先生相陪的,因为我答应先生要告知您您早就应该知道的事,而且恐怕这次又要麻烦先生。” 钟会端起茶杯在手里托着,说:“其实我早就跟姑娘说,有些事情你可以不必说的。”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把差点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反正我也会帮你的”吞了下去。 最近几天,钟会开始遣散几月前府上招来的仆人,孔灵也坐在大厅内随意翻着一本书,厅内有些燥热,汗滴从孔灵的脸上慢慢溢出来,她用手帕缓缓地擦拭着,偶尔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便轻轻地一拨,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却别有一种风情,钟会拿着名册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钟会身旁的钟勇指着厅中站着的最后几个人,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名册没有找到名字,挠了挠头说道:“你们可以走了,这是你们这几天的工钱,辛苦你们了。” 突然其中一个女孩嘟囔着说道:“怎么这么笨,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住,这样的人都留下了却赶走我们。” 钟勇刚要辩驳,看见孔灵听到这句话半掩在书后的脸突然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钟会看在眼里,于是对那个女孩说道:“你留下吧。” 那个女孩对着钟会笑了一下说:“还是你识货!但是你得让我吃饱,可不能饿着我!”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3 章 这句话说完,孔灵放下了书,满含笑意地看着这个女孩。钟会从没有在孔灵的眼中见到过这么饱满的笑意,有点惊喜地看着那个女孩,问道:“你叫什么?” 女孩走上前去迎上钟会的眼神说:“我叫小姜,你看我说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钟会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指向孔灵说:“以后你就跟着照顾那位姑娘吧。” 孔灵看到这个俏皮可爱的女孩又露出了微笑,小姜走到孔灵面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说:“你长得比我好看,我不高兴!” 孔灵一开始看见小姜哭有些不知所措,听到这句差点笑出声来,钟勇站在一旁不由得看呆了,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啊。” 孔灵拿起旁边的点心递给小姜,温柔地说道:“谁说的,你比我好看,喏,给你吃这个。”小姜看到点心嘿嘿地笑了,也没道谢接过来就吃,吃完一块又去拿盘里的其他点心,塞得满嘴都是,还把手里的递给孔灵说:“你也吃你也吃。” 钟勇刚要走过去斥责小姜没规矩,钟会举手制止了他,并让他把屋子里剩下的人都送了出去。 钟会走向孔灵和小姜,小姜突然用手护住盘里的点心,对着钟会说:“你别抢我的吃的!”钟会的脚步突然停滞了,棱角分明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了尴尬的神色,钟勇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钟会,不由得偷偷地在旁边笑。 钟会回头瞪了一眼钟勇,钟勇便收起笑容走上前来对小姜说:“不抢不抢,这都是你的,只要你照顾好孔姑娘,什么好吃的都有。” 小姜看了看钟会和钟勇,又看了看孔灵,对着孔灵又笑了起来,说:“孔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别看我能吃,我也特别能干,我力气可大了呢,能把你背起来!”说着便要去背孔灵,孔灵的脸颊一下就红了,害羞的神色让孔灵精致冷艳的五官上有了些可爱的表情,钟勇连忙制止了急着想要证明自己力气大的小姜。 钟会走上前去对孔灵说:“姑娘,让钟勇带你们去你们住的地方吧。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姑娘了,希望姑娘有何需要都告知我。”说完对孔灵微微笑了一下,对着钟勇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钟勇看着钟会离开的背影,心想:“明明布置了那么久,却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明明恨不得一直跟着才好,却装作好像多忙不愿意理人家一样。少爷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钟勇摇了摇头,这要是让钟会知道自己在腹诽他,恐怕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想到这里,钟勇突然有一丝寒意浮上心头。 孔灵在钟勇的带领下走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走错了,竹林中格外辟开的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小筑门前的花圃,石桌石椅,甚至连屋内的装饰都和自己在许昌蔡府的居所别无二致。 孔灵一时看呆了,闭眼俯身下去轻嗅身旁的一朵花,微风轻轻吹动她的发梢,衣服上的丝带也轻轻飘起,她突然想起了嵇康。赏花的人仍在,但陪伴在赏花的人身旁的人却不在了,你也会陪现在在你身旁的人赏花吗,那她……也像我这样喜欢你吗?孔灵的一时出神被小姜的一句“美是美,可是有吃的吗?”的话带回了现实,她睁开了眼睛,脸上的温柔和爱意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的女子。“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纵使相逢应不识 马车到达嵇府的时候,正值黄昏,太阳的余晖洒下来,给整个嵇府都镀上一层金色,为了嵇安百天宴布置的带有红色的装饰,更显得格外扎眼。 孔灵坐在马车上长久地注视着这座府邸近了又近了,最后终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个恰好可以将嵇府大部分都尽收眼底的位置,钟会对钟勇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停下马车。 钟会凝视着孔灵,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半边喜悦半边忧伤,时而燃起了熊熊火焰,时而又似凝结了千年寒冰,想起孔灵托他做的事情,不仅微微蹙起了眉头,孔灵,这个事情你是否真的决定了? “士季,小妹,可是在等我?”羊祜下了马车缓缓走向钟会和孔灵,微笑亦如往日般祥和温暖。 钟会立刻下车向羊祜做了个揖,说道:“正是。”但看到孔灵还在看着嵇府沉默不语,也并没有催促她下来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回身和羊祜说一些闲话拖延时间。 很久后,孔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羊祜微微欠身问了声好,对着他们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来的并不算早,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大厅时,大厅时已有很多人。羊祜看到了很多旧交于是便去和他们打招呼,钟会便和孔灵找了一个僻静却视线好的位置坐下,远远地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嵇康。 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即使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突出,眉宇间的英气不减但似多了一分忧郁,天青色的外衫好似轻轻搭在他的身上,未加刻意梳理的头发更添了几分潇洒。曹璺一身浅粉色的裙装站在嵇康身旁,淡雅中别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怀中抱着的嵇安还在甜甜地睡着,夫妻两个时而笑迎宾客,时而微笑低语两句,这一切都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孔灵的眼里。 钟会派钟勇去随着羊祜了解今日来的宾客,并嘱咐他暗中观察嵇喜的举动,自己则只是静静地坐在孔灵身边,不发一言,顺着孔灵目光的方向凝视着嵇康一家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 似乎是刻意又似乎只是不小心,钟会把桌上的茶杯和装有食物的托盘撞到了地上,一时叮当作响,大厅中虽很嘈杂但这声音却也恰好可以让关注到全局的人听到。 嵇府上的几个仆人迅速过来收拾地面上的残片,钟会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微微向投过来目光致歉,直到遇上了一道有神的目光。嵇康面带笑意地看向钟会,笑容中饱含风度,仿佛在示意钟会不必为这件事而挂怀,钟会虽然浅笑致歉,但脸上却并没有挂着任何愧疚的神色,反倒若有启示地看着嵇康。 刹那间,嵇康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钟会几眼,绛紫色的衣衫更显面前这个人的英姿飒爽,粗重的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本不该有的豪气。但嵇康最终还是没有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陷入思考的嵇康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曹璺有些微微晃动的肩膀和轻轻颤抖的手。 思索的神色转瞬就又被温暖的笑意所取代,眼睛自然而然地扫过钟会看向他的身旁,只是这轻轻一扫,嵇康的目光已再难收回。 还是那一袭白衣,薄纱间若有若无地显露出她白皙光洁的肤色,在有些昏黄的光下显得更玲珑剔透似一块宝玉,一头秀发披在身后,还是那样不染凡尘,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全然没有关系,轻轻抬眸,正对着嵇康的目光,长长的睫毛跟随眨眼的节奏一下下地盖在好看的眼睛上,眼神中一时喜怒难辨。 嵇康几乎是没有意识地一点点地走近孔灵,大厅上的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交谈,并没有发现这之后的异常,所以没有很多人注意到这片刻的眼神交接,在特定人心中仿佛已度过万年。 看着嵇康渐渐走近,钟会看向远处的曹璺,她抱着嵇安的手颤抖地更加激烈了,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让嘴型僵硬地停止在了刚要发声的状态,钟会便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向曹璺,走时回头看了看眼神复杂的孔灵,冷峻的面色中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担忧。 钟会走到曹璺身旁,看着她出神地望着嵇康,好似灵魂已经被抽离出身体,淡淡地说了一句:“夫人,好久不见。” 这边的嵇康还是凝视着孔灵,好几次想要说出的名字最后还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孔灵打破了这四目交接后的沉默,“嵇中散,别来无恙。”孔灵说话的时候微微的浅笑,那嘴角漾起的一点弧度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扯了出来。 “嵇中散?灵儿你究竟是怎样才能叫出这样的称呼来。”嵇康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便挂上了一丝苦笑。 “听说嵇中散有女儿了,不知我能否见见令爱?”孔灵说话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清浅的微笑,淡淡的好像没有一点温度。 嵇康面色平静,但内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他设想过一万次他与孔灵重遇的情景,也在刚才短暂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万句开场,他有一万个问题想要问,有一万个解释想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可能都不再有必要了。 嵇康唤来了远处的乳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曹璺手中抱着的嵇安已经到了乳母手里,而曹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嵇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 在乳母怀里的嵇安还沉沉地睡着,柔和的光线打在她饱满红润光滑剔透的小脸上,让她脸上微微氤氲着的红晕更平添了几丝可爱。嵇康接过女儿的时候似乎姿势有些笨拙,嵇安忽然惊醒然后哇的一声开始大哭,嵇康平静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心疼的神色,他没有觉得自己尴尬,也没有觉得丢人,他只是觉得刚才用力不匀怕是弄疼了女儿。嵇康轻轻地拍着嵇安,一会长安长安一会又安安安安地叫着女儿,还轻轻地哼着歌,突然听到孔灵轻声说:“能让我抱一下她吗?” 嵇康抬头看了看孔灵,她正面含笑意地看着嵇安,那个笑容和刚才的笑全然不同,她两眼弯成了天上的月牙,长而翘的睫毛轻轻地垂在眼睛上,嵇康几乎是毫无意识地答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嵇安一到孔灵的怀里反而不哭了,她先是好奇地用自己的小眼睛看了看孔灵,然后把自己的小头轻轻地靠在了孔灵的身上,第一次见面竟就信任地在她怀中睡着了。 把女儿交给孔灵,嵇康便有更多的时间专心的看着孔灵,在这个不近又不远的距离里看着她,看着她白色的裙角似乎有些细微尘土,想是一路车马而来;看着她比以前更消瘦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要离开了;看着她眼神中望着嵇安时流露出的喜悦和爱意,竟还掺杂着些许忧伤。不知道是嵇康看太久看错了还是真的,嵇康觉得孔灵的眼中竟流下一滴泪来,他刚想伸手替她擦去,却觉得那滴泪已经消失了。 宴会结束时已很晚,大部分的宾客都由嵇喜送了出去,因为嵇喜根本找不到嵇康,想到嵇康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且此次的宴会本来也是自己主张办的,便也没有刻意地去寻找嵇康。 嵇康此时正和孔灵走在一条府院内的小路上,这条路的尽头便通向孔灵曾经的住所,嵇安熟睡后便由乳母带走了,而嵇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孔灵身边跟着她静静地走。 真好,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不必说话,你也不必说话,这样我们就还是从前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变过。 快走到尽头,孔灵突然停下,静静地看着远处,本以为早已经荒芜的庭院似乎仍然花团锦簇春意盎然,远远闪烁着的烛光好像不断地在告诉她——回来吧回来吧。 嵇康看着孔灵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说:“灵……嗯,你想回去看看吗?”没有说出口的灵儿二字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孔灵还是看着远处,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想我该走了。” 看了看嵇康,眼神中闪着嵇康无法读出的复杂情绪,又加了一句:“我自己走就好。” 目送着孔灵离开,嵇康又驻足在刚才和孔灵一起站过的地方,望着远处他精心选择,细心栽培的花圃,望着他精心布置,每日打扫,夜夜让它烛火通明的小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很久以后嵇康有些烦闷地回到大厅上,发现一家人都正襟危坐面色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下面跪着一个神色慌张浑身发抖的侍女,像是自来到山阳后就侍候母亲的梅香,而孔灵和那个总觉得在那里见过的男子也坐在旁边,男子轻挑剑眉,看着远处站着的嵇康,嘴角似勾起一丝寒意。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4 章 孙氏唤嵇康坐在自己身边,面色平静,喜怒难辨,而其他家人虽然表情严肃但似都惊魂甫定,下面跪着的侍女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嵇康坐下后又不解地看了看所有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总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 嵇喜看见嵇康坐下,对下面的侍女说:“人已经到齐了,你再把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侍女好似很害怕,肩膀一直在颤抖,带着哭腔呜咽道:“宴散后,我按照往日准备去给老夫人和少夫人送滋补身子的汤药,同屋的芍药姐姐养了一只猫,平日里都很乖巧,老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谁知今日…但也怪我没看好,它便跑过来喝了几口汤药,我刚要赶走它并训斥它几句,但看它喝完之后竟然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便赶紧通知老夫人和少夫人,赶回去发现躺在地上的猫竟然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真的不是我干的。老夫人要为我做主啊。” 嵇喜接着说道:“梅香侍候母亲多年,自从亭主生产后,都为母亲和亭主煎汤药,从未有过半分差错。平日这府上来往的宾客朋友也不少,但怎么有些人一出现就出了这件事呢?”嵇喜说话的时候总是看向孔灵的那个方向,但钟会总是似无意地侧过身来挡住嵇喜的目光。 嵇康看着孔灵,白皙的脸上填了几分苍白的神色,依旧还是面色清冷,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空洞,双手好像还在微微颤抖着。 嵇康对于嵇喜这种拐弯抹角的挖苦很是不喜欢,本想立刻反唇相讥,但是觉得毕竟局势尚未明朗还是不要针锋相对,于是说:“二哥,今日毕竟来往生人很多,想锁定一个人恐怕很难,凡事还是讲证据的好。” 嵇喜突然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指着嵇康说:“你究竟在干什么?如果不是今日之事一切恰好,死的就不是猫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嵇康本想隐忍不发,但看到嵇喜的这个样子突然就勾起了心中的火气刚要爆发,身旁的嵇尚在背后拉住了他,和他低声说道:“二弟若不是有证据,也不是一个随便攻击别人的人,何况为什么今日宾客那么多,唯独,唯独只留下了他们,你且再听听二弟说什么。” 嵇康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又看了看钟会和孔灵,钟会端起身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对于他们的争吵针对好似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孔灵也似乎没有接话的准备,亦如往常的坐着。嵇康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孔灵了,那个拥有灿烂笑容情窦初开未涉世事的女孩,为何已经变得如此处变不惊?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任何愤怒和疑问的情绪,他只是觉得自责和愧疚,灵儿,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嵇喜看着嵇康凝视孔灵的样子,心中更加生气,又看了对面的曹璺一眼,见她同样是一张苍白的脸,呆呆地看着嵇康,好似在奢求着嵇康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嵇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梅香说:“后面的事你接着说吧。” 梅香担心地看了嵇康一眼,小心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我煎药的那段时间,有人看见孔小姐从那边经过。” 说完这句话梅香突然不敢说下去了,看着嵇康的脸上突然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又看了看嵇喜,嵇喜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她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而且在老夫人和少夫人的房中都发现了…孔小姐的东西。” 嵇康又看向孔灵,她脸上竟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嘴角竟还现出一丝微笑,移过头,孔灵与嵇康的目光相接,透过孔灵的眼睛,嵇康看不到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嵇康怀疑地问:“哦?是什么东西?又如何证明是她的?” 嵇喜看着嵇康这幅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样子,缓缓地张开手掌,看到里面的东西,嵇康大惊失色,一下站了起来。放在嵇喜手中的东西很简单,一个铃铛,一个手帕,手帕嵇康的确不熟悉,不过看花色文理材质以及绣着的淡雅的花样,的确像是孔灵喜欢的样式,但那个铃铛却是嵇康无比熟悉的,只属于孔灵的,曾和他琴声相和,奏出广灵诀和广灵散的铃铛。曲调还犹然在耳,场景还似在眼前,只是如今为何却在嵇喜的手中? 嵇喜转头语含讥刺地问孔灵:“孔小姐,这铃铛和手帕可是你的?”孔灵依旧微笑着回答:“的确是我的。” 一句话毕,满厅的人都静下来看着孔灵,难道这就是承认了?大家都等着她继续说话,但孔灵却沉默下来,不再说一句话。 嵇喜看嵇康还是一副怀疑的神色,于是接着说:“梅香刚才所说的证据,我都已经找人调查过了,人证物证都可以再次查证,若有人还是不信,不如我们报给官府……” 嵇喜还没有说完,嵇康迅速打断,大声说:“不,不!”说完便要拂袖而出,正撞上冲进来的侍女芍药,芍药见撞到了嵇康连忙道歉,嵇康挥手说不用,刚要继续向外走,听见芍药突然大声说道:“老夫人,少爷,我的猫没有死,它刚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识庐山真面目 “什么?你的猫没有死?”嵇康猛然转过身,抓住芍药问道。 芍药被嵇康强力的摇晃吓到了,轻轻地挣脱着,嵇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放开芍药。 芍药慌忙走到大厅中间,对众人说道:“刚才我的猫已经回来了。” 嵇喜冷哼一声问道:“你可确定是你的猫?搞不好是有些人做贼心虚移花接木!” 嵇尚看到这个情况,便发觉只怕真相还没有看到的这么容易,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全程没有发过一言的母亲,平静地注视着下面的这些人,好像今日被害的主角完全不是她一般。 嵇尚又看向曹璺,她似有些惊慌,眼边也好似有些泪花,怕是被吓到了吧,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开始搜寻杜鹃,哦不或者应该说是曹简的身影,目光环绕整个大厅,他没有找到她的身影,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嵇尚回了下神,说道:“既然二弟不信,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那只猫,也顺便去母亲和弟妹的房中再找找,看是否能有其他的线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况且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我们就不必报官了。”说到不可挽回的结果时,嵇尚多看了孔灵几眼。 不久,大厅上的一行人就到达了芍药和梅香的住所,看到芍药的猫正蜷在专为它搭建的窝里,双目炯炯有神闪着精光。嵇府本就不大,人员也不多,所以几乎人人都见过芍药的这只猫,见到它的那一刻,大家就知道这只猫肯定不是被调换过的,而就是那只被称作已经死了的猫。 这时一个家仆过来在嵇喜的耳边说了什么,嵇喜听完后说道:“刚才我已经请郎中去看了母亲和亭主的那两碗汤药,其中的确没有□□,只有一些分量不足的迷药,似是麻沸散,能使人昏迷。”顿了一顿,嵇喜接着说:“不管怎样,这下药的人我们总要找出来吧?至于是谁,我想早已经有定论了。”说着又看了站在远处的孔灵一眼,嵇喜摇了摇铃铛似在提醒大家不要忽略之前的证据。 听到猫没有死的嵇康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听到嵇喜这么说后突然又有一种压抑感浮上心头,他想要辩解但却觉得事实好像已经放在了眼前,越去忽略却越是真实。“灵儿,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嵇康心里想着,于是看向孔灵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难过和疑问。 孔灵看着嵇康,也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怀疑,突然莫名的有些心痛,于是肩膀微微抽搐了一下。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钟会一直坐在或站在孔灵身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冰冷的脸上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好像这上演的一切他早就知道一般。看到孔灵细微的变化,他伸出手去想扶住孔灵的肩,可孔灵却微笑着闪避过了,只剩下钟会僵在半空中的手显得是那么孤单,钟会轻轻地冷笑一声,把手又背回身后。 嵇尚非常不解地看着孔灵,一别不过两年,为何当年那个单纯灵动的女孩会让人如此看不透,若今日之事是她做的她又为何如此淡定冷静,但若说不是,这些证据又如何解释?而且她又为何不为自己辩解两句?难道她已经不在乎我们是怎么看待她的了?还是说,别有隐情呢? 想到这里,嵇尚对嵇喜说:“公穆,证据除你手中的东西可否还有他物?” 嵇喜冷笑了一声,示意梅香说话,于是梅香说道:“在煎药的房间附近,还找到了一个以前看见孔小姐头上常用的发饰。” 听到这句话的嵇康却觉得如蒙大赦,因为自从他今天看见孔灵之后,孔灵今日的衣着打扮、一举一动他都记得十分清楚,今天孔灵根本就没有戴发饰!他看着孔灵如同最心灵手巧的织女织出的一瀑秀发,发自内心的一笑,但他发现孔灵却似乎在逃避他的目光。灵儿,对不起,我怎么能相信那是你做的呢?从那条石路返回大厅,母亲和曹璺的房间以及煎药房是必经之路,有人看见你在那里出现过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到母亲和曹璺的房间也可能只是怀念从前吧,失神到连铃铛掉了都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种心酸攫住了你? 强大的内疚感让嵇康感到更加心酸,如若再见面只是增加新的伤痕,倒不如不见了吧,可,真的不见了吗?想到这里,嵇康突然轻轻冷笑一下,似是自嘲地想,哪怕只是伤害,我却还是想要见你。 嵇喜看到嵇康突然间的轻松神色,不解地问道:“叔夜,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嵇康笑道:“二哥,灵儿…孔小姐今日根本就没有戴发饰,只怕是误会吧。或者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 嵇康的这句话提醒了嵇尚,嵇尚若有所思地说道:“证据的确很充足,而且所有的证据指向的对象都是孔小姐,但你们是否觉得这证据有些太充足了?” 嵇喜看了一眼嵇尚,仿佛不能理解他也在帮孔灵说话,便说:“依大哥的意思,证据越少才越能说明问题了?” 嵇尚笑了一下,接着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若是孔小姐真想要对母亲和弟妹不利,为何此前不下手?” 嵇喜冷笑一声,说:“人总是会变的,越长大越懂事就越知道世事复杂。”嵇喜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很多人都不解,但大家也没有心情去分析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毕竟今晚的事太过扑朔迷离,大家想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嵇尚也没有去探究嵇喜的话,又说:“退一万步说,就算孔小姐真的想要不利于母亲和弟妹,又何必愚蠢到在今日动手?想必大家也都了解孔小姐,我不相信孔小姐会笨到连一个不在场证据都造不出来就动手害人。” 嵇喜越听越是生气,为何事实已经如此清楚还是有些人在找些理由袒护那个人呢,于是说:“难道害人的人都等有了不在场证据再下手?大哥是不是太高估有些人了呢?” 嵇康原本沉浸在自责与难过中,而且看孔灵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既然坚定了自己内心中的判断,也就无意于参加这场无谓的争执,但听到嵇喜这样阴阳怪气的讽刺,便忍不住终于说道:“那二哥为何如此针对有些人呢?一个要害人的人不下□□,却下了连分量都不足的迷药,这是打算害谁呢?一个要害人的人不停地出现在所有被害的人可能出现的场合,并且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一个证据,这是故意想要被找到吗?一个要害人的人戴个铃铛穿梭在母亲的房间里还不怕被发现,如果如二哥所说这个有些人没有大哥所说的那么聪明的话,那做这种事必然会十分紧张小心翼翼地注意所有的动静,那又为何连铃铛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一连串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推理,嵇康觉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恐怕就是有人想要栽赃孔灵。 听到嵇康说完这番话,大家都觉得有理,连坚定地怀疑孔灵的嵇喜都有些动摇,不禁在心里自问难道真的不是她?嵇尚低头继续沉思着嵇康刚才说的话,孔灵的铃铛材质特殊,音色别致,若真是掉在了地上,就算孔灵没有发觉,难道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吗?嵇尚看向服侍母亲的侍女和梅香,问道:“今晚你们是否听到老夫人的屋内有铃铛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说没有,嵇尚若有所思地说:“只怕有人是偷拿了孔小姐的铃铛和手帕,刻意放在地上的吧。” 嵇尚走到嵇喜身边拿起了铃铛,轻轻地摇了摇,声音清越,又稍微屈膝站立将铃铛垂直扔下,在铃铛快落地时用手接住,即便这样铃铛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嵇尚接着说:“铃铛触在我手面上尚且有这样的声音,如若落在地上只怕声音会更大,叔夜你应当更了解这铃铛的声音,若是它掉在地上,只要屋内有人,绝不会无人察觉。” 说完后,嵇尚把铃铛又重新放回了嵇喜手里,重重的一下,铃铛好像发出了一丝尖锐的鸣叫,仿佛在表达着对嵇喜的不满。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5 章 嵇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何况她整个晚上几乎都和我在一起,只有其中的一段时间是自己先行返回大厅,但等我回去时她已经在大厅且显然已经坐了很久。只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既要去下药又要把母亲和曹…和璺儿的房间都去一遍,还要不小心地留下那么多的证据,时间上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难道她去每个地方都只是为了留个证据然后就走了?” 嵇喜听完这些话其实内心中已经笃定不是孔灵做的了,但还是说了一句:“那可说不准。”语气中已经没有之前的针锋相对,底气不足的看了孔灵的一眼中竟也含有一丝歉意。 在大家都已经对局势了然之后,曹璺突然说道:“刚才叔夜所说的那段没和孔小姐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和孔小姐在一起,因为和孔小姐说好不告诉他人,所以一直也没有说出来,所以她的确没有任何时间去下毒。” 孔灵听着曹璺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惊讶的神情闪过,但转瞬就恢复如常,轻轻地对着曹璺点了下头,然后对着嵇喜说:“嵇先生可否把我的铃铛和手帕还给我?” 从嵇喜的手里拿回东西,孔灵便走回钟会身旁,对钟会轻声说:“我想回去了。” 钟会点了点头,便走向嵇家的人群中间说:“既然孔小姐的嫌疑已经排除了,我们也无意介入嵇家的家事,我们是否可以走了?”说完之后,钟会觉得似乎言语之中出现的两个我们有些不妥,于是对着嵇康又轻声补充两句说:“在下洛阳钟士季,是孔小姐的哥哥托我代为照拂。”然后对着孙氏微微行了个礼,又走向了曹璺也稍稍行礼悄声说道:“夫人做事果然漂亮,每次都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众人觉得钟会只是在安慰两个受害者所以也没有过多去注意到他,之后钟会便转身离去了,嵇康看着钟会和孔灵离开的身影,突然追了上去,留下的众人有的陷入沉思,有的悄声低语。曹璺继续注视着嵇康的离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想:“只要不是她,你便连是谁也不问了吗?”一瞬间,人们好像都忘了,真正下药的人还没有被找出来。 “灵儿,对不起…我…”嵇康追上孔灵以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钟会看到嵇康追上来之后便对孔灵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站在了一边,不知道为什么,钟会突然有种压抑感,这一切不是原本就在掌握之中吗?多加的那句解释不就是怕嵇康误会自己和孔灵之间的关系,刻意再提到孔灵的名字不也是为了提点他吗?那我这是在干什么?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钟会站在远处继续看着孔灵。 “不,广…嵇先生,其实我……”孔灵抬头看着嵇康,看着这个满脸都写着愧疚不安的人,看着这个一别两年好像瘦了一圈的人,看着这个曾经最不羁潇洒的人变得如此局促不安,孔灵忽然感觉自己好累,突然就不想再隐忍了,想紧紧地抱着他。 孔灵接着说:“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其实我……” 钟会看着欲言又止的孔灵,嘴中念了句:“这个傻瓜。”向远处微微一招手,便看见有一个人从远处跑来,大喊着:“少爷,孔小姐,找到真凶了,找到真凶了。你们快来呀。”钟会对赶来的人点了点头,便向孔灵和嵇康走去。 嵇康听到这句话,突然抓住孔灵的手就往回跑,孔灵还没有来得及挣脱就被紧紧地握住了,挣不脱该怎么办呢,不如也握住他吧。 钟会看着奔跑回去的两人,转头向远离嵇府的方向大步走去,到了马车旁看见钟勇,对他说:“我累了,想在车上休息一下,你去帮我看看吧。” “梅香,你为何要这么做?!”刚进庭院的嵇康就听见嵇喜大声说道。 “梅香?难道不应该是竹韵吗?”孔灵看到曹璺身边的侍女竹韵好好地站在那里心想道,回头去看钟会却发现钟会并不在自己身后,而是钟勇,便对着钟勇微笑了一下,看到嵇康还握着自己的手便稍稍用力挣开了。看到这一幕的嵇康也有些吃惊,于是也没有用力任孔灵挣脱了自己的手。 孔灵看到一晚上没有说话的孙氏突然开口说道:“梅香,不过只是因为我责骂了你几句,你又怎能做这样的事情?”孙氏的声音平静如水,这种冷静反而让人害怕。 梅香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在对着孙氏叩头。 很久后孙氏说:“尚儿,给她钱让她走吧。” 嵇喜对着孙氏大声地说:“什么?母亲,就这样让她走了?她可是差点害死你们啊!” 孙氏闭上眼睛,举起手示意嵇喜不必再说,缓缓说道:“今天的事就这样,你们都回去吧,我也累了。还有,我嵇家的事情,希望只有我嵇家知道。”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孔灵一眼,那目光竟让孔灵不寒而栗。 钟勇和孔灵交换了一个眼神,趁着嵇康走向孙氏的间隙便准备离开了,嵇康回身看到孔灵离开的身影刚想向前挪动,孙氏便拉住了他,用目光示意他去看曹璺,问他:“你还要追上去吗?”嵇康看到失神地望着自己的面色苍白的曹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钟勇带着孔灵回到了马车上,钟会先是伸手让孔灵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孔灵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看着目光坚定的钟会,还是搭上了他的手臂。 看见孔灵上车后钟会闭上眼睛,幽幽地问钟勇:“有什么变故吗?” 钟勇回答说:“不是竹韵,是梅香。” 钟会一下睁开眼睛,说:“哦?那梅香现在在哪里?” 钟勇回答说:“嵇夫人给了钱遣送走了。” 钟会走到马车前面,接过钟勇手中的缰绳,对钟勇说:“你去问清楚,方法自己想,我们在山阳附近来时的那个驿站见。” 于是钟勇便下了马车,钟会带着孔灵先行,路上虽然颠簸,但马车却很平稳。很久的沉默,钟会听到孔灵轻声地问道:“先生,你说明明是我做了错事,是不是不应该为别人的怀疑而难过啊?” 钟会握住缰绳的手有些微微颤动,马车颠簸了一下,钟会很快又恢复了它的平稳性,接着回答说:“他是相信你的。” 马车里的人停顿了一下,突然有些哽咽地说:“先生,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马车停驻,孔灵和钟会走上一家客栈的顶层房间。推开房间的窗户,刚好可以看见嵇府的一个偏僻地方,那里有一个虽小却明显精致的小屋,房内的烛火通明,远远可以看见房屋前小花圃中的姹紫嫣红,虽然看不真切,但可以想象到每一朵都自有每一朵的娇艳。 屋前站着一个男子,夜风吹起他的鬓发,看不清他的五官,但看见他那身天青色的外衫和显然未加整理却反而添了他潇洒的头发,钟会就知道那是嵇康。 钟会转头看了看孔灵,想知道她是否看见了他,看到她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朵晶莹的泪花,想必是一定看见了。 钟会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孔灵静静地站着,良久听见孔灵突然说:“我们走吧。” 钟会看了看孔灵有些发红的眼眶,关上了窗子,淡淡地说:“再坐会,外面风大。” 作者有话要说: ☆、只缘身在此山中 到达驿站后,孔灵早已睡下,钟会坐在自己房间桌前等待着钟勇回来。等待的过程中他又将一天中发生的事重新回想了一遍,明明安排的是竹韵,为何最后会被梅香顶罪,错到底出在哪里?而且是谁把孔灵的铃铛拿走的? 月前,孔灵跟随羊祜来到钟会府上的那天,便说有一件新的事情要托给钟会办,并已经有了较为详尽的计划。 “先生,这是一包□□,我想要在我们去嵇府的那天给嵇府的老夫人投下。” 钟会至今还记得孔灵当时的神色,眼神中蕴含着饱满的杀气和恨意,脸上像是笼罩了浓浓的一层冰霜,但却不知为什么仍然有一种瑰丽的美感,好像是冰山上盛开的玫瑰。 “哦?你想好了吗?”钟会带有一丝疑问看着孔灵。 “我还以为先生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孔灵露出一点微笑,轻柔地说道。 “因为姑娘曾说过希望我不要问为什么,只回答要怎么做。”钟会也笑道,钟会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孔灵时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浮出笑意。 “多谢先生还记得。”孔灵每次说谢的时候,却不会让人感受到真正的谢意。 “姑娘何必客气,我们不过利益休戚,各取所需罢了。倘若真有些什么,也正如姑娘当日所说,是英雄惜英雄。”钟会把英雄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似乎是在开玩笑。 孔灵突然又笑了,回答说:“先生取笑了,我也不知道当日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钟会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孔灵,心里想着:到底是怎样的东西能让你想成为一个英雄,又是怎样的情绪支撑着你让你不得不把自己当做一个英雄看待? 孔灵看钟会不再说话,接着说道:“下药的事情还要拜托先生,但我会留下尽可能多的证据让他们怀疑到我身上。” 钟会抬头看着孔灵,思索了片刻,说:“这个招数似乎似曾相识。”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6 章 孔灵的一丝浅笑始终挂在嘴上,回答说:“的确是借用先生的招数,有时候留下越多的证据和线索反而才不是真的,或者说反而才不容易相信是真的。” 钟会轻轻地拍手鼓掌,说道:“姑娘在权谋之术上的造诣很高。” 孔灵这次没有道谢,目光中的寒意让钟会知道她又陷入一些痛苦和恨意中了,于是钟会保持了适时的沉默,反正他本来也不爱说话。 今日到达嵇府时,钟会看到孔灵注视着嵇康的眼神,便知道了孔灵的纠结和挣扎多半来自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看到嵇康和曹璺抱着嵇安共同迎接宾客,再看看身旁孔灵逐渐黯淡的眼神,便刻意摔掉了桌旁的东西,他相信,嵇康一旦看向这个方向,眼里便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趁着嵇康和孔灵说话的间隙,钟会走向曹璺身边,对曹璺说:“夫人,好久不见。” 曹璺静静地看着嵇康和孔灵,只是微微嗯了一声。 钟会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曹璺,说:“下到老夫人平日的饮食中。” 曹璺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看着钟会,温柔的神色中现出一丝怒意:“你说什么?” 钟会还是那副冰冷的神色,说:“我相信夫人已经听清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想再说第二遍。” 钟会一挑眉,看向孔灵和嵇康在的方向,对曹璺悄声地说:“你难道想一直看着他们这样纠缠不清吗?” 曹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钟会,问道:“这件事和下药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怎能谋害他的母亲?” 钟会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回答说:“夫人冰雪聪明,当然会想办法避免真正伤到嵇中散的母亲而又把这件事情巧妙地揭露出来。夫人有没有想过,平日都没事,孔灵一回来就有事,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何况夫人手中握着药,掌握着所有的主动权,还不是想嫁祸给谁就嫁祸给谁?倘若嫁祸给孔灵,恐怕众人都有理由相信是她做的,那岂不是对夫人您大有好处?” 曹璺听完钟会的话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接过了钟会手中的东西,反问道:“那先生又何以会帮我?” 钟会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我也不想让他们这样纠缠不清。”说完这句话以后,钟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第一次连自己都难以分辨自己说话的真假。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坐在桌前的钟会长久地思索着曹璺这个名字,会不会是这个人的问题呢?这个总是爱超常发挥的女人,竟然为了躲避嫌疑,把药给自己都下了一份,看到证据已经无法指向孔灵最后竟还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说孔灵和她在一起帮助孔灵排除嫌疑,芍药必然是她安排的人,下毒后让猫来验毒,再大张旗鼓地宣传,这一招也不能说是不高明。 难道是她知道我收买了竹韵?钟会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因为顶罪的如果是竹韵,对她恐怕更有好处,更能凸显她楚楚可怜的形象,更可以趁机换掉竹韵,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可能不抓住。 嵇喜?不可能,看他勃然大怒的样子显然对此事绝不知情,而他一口咬定孔灵仿佛恨不得立刻就给孔灵定罪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何况根据钟勇的回报嵇喜一晚上都在和官员们应酬,应该没有时间来安排这件事。嵇尚?更不会,他反而有些偏袒孔灵,他和嵇喜表现的都只是棋盘上应落之子应该有的必然反应,不是不是都不是。 突然孙氏的脸突然浮现在钟会的眼前,这个最大的被害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面色如常,好像在看一场好戏。没有攻击谁,也没有袒护谁,甚至面对梅香的背叛还如此冷静,竟还宽宏大量的让她离开,若真是如此,这胸襟恐怕也太广阔了?难道她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但既然她让梅香顶罪,便是不知道我们最后会找出替罪羔羊,那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是希望嵇康误会孔灵,还是希望嵇康相信孔灵?钟会觉得有些想不透。 梅香是孙氏的人,那孔灵的铃铛又是谁拿走的呢?指向孔灵的证据明显比我想象中多一份,手帕是我给曹璺让她留在自己房中的,发饰应当是孔灵自己留在煎药房附近的,出现在孙氏房中的铃铛只怕也是孙氏刻意留下的,她又是什么时候拿去的呢? 进府前不可能,后面嵇康一直陪着孔灵也不可能,孔灵离开嵇康返回大厅的过程中既然能把发饰留在煎药房附近显然也没有人近过身引起她的怀疑,那么只能是我与曹璺说话的那段时间。 孔灵断然不会让陌生的人与她有过分亲密的接触,但能与她近身接触的怕只有嵇康,然而嵇康又绝不会偷走孔灵的铃铛,难道真的是不小心掉了却没有发觉?百天宴,百天宴,对!差点把嵇安忘了,孔灵抱了嵇安,那时曾有一个乳母经过孔灵身旁,对了,就是那个乳母!只怕这个乳母和孙氏之间关系也绝非一般,趁孔灵不注意之际偷走孔灵的铃铛却能保证它不发出声音不被发现,这乳母实在不是一个寻常之人。那么孙氏派人偷走孔灵的铃铛增加一份证据,是和我一样想要故意画蛇添足证明下毒之人并非孔灵,还是单纯地想要陷害孔灵呢?孙氏身上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她和孔灵之间又到底有什么仇怨?为何孔灵要下毒害她,而她为何最后还要找人出来顶孔灵的罪呢?她是否知道真正的下毒之人就是孔灵呢? 夜越来越深了,陷入思考的钟会仍然睡意全无,房间的门被轻轻地叩响,是钟会教给钟勇特有的敲门暗号。 “进来吧。”钟会拿起桌旁的茶喝了一口,轻轻说道。 “是,少爷。”钟勇进门后,钟会伸手示意他坐下,神色坚定,钟勇迟疑了一会便坐了下去。 看着钟勇气喘吁吁的样子,钟会又多倒了杯茶,放在了他面前,站起身说:“我喝不完了,浪费也是浪费。我有点乏了,先歇会,你先坐着,一会再说。”说完后便坐在了床前闭目养神。 钟勇看着钟会,心中感到一丝暖意,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少爷永远是这样,不想让人领他一丝一毫的好处,干吗,是怕我们感动吗? 很久之后,钟会走到桌前坐下,示意钟勇可以开始说了。 于是钟勇说道:“梅香说孙氏对她有恩,一年前曾安排人救治了她老家病重的母亲,今日之事确是孙氏授意她做的。她打算带着钱离开山阳回老家了。” 钟会点了点头,又问:“梅香可有提到嵇康女儿的乳母?” 钟勇突然停下,眼中含有敬佩地看着钟会,问道:“少爷怎么知道?” 钟会用冷冷的声音说道:“我没有让你提问,而是让你回答。” 钟勇看到钟会这样的神色,不敢再问,赶快说道:“那个乳母是孙氏知道曹璺有孕后让嵇喜特地从老家接来的,说是老朋友家的女儿,既能接生,也能做乳母。而且梅香说经常能看到这个乳母来找老夫人,但她们每次聊什么梅香并不知道。” 钟会听完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浮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很快又被疑问所笼罩,他又思索了一会,突然看见钟勇还坐在桌旁,便说:“你怎么还在这里?”钟勇知道这是少爷让他去睡觉的意思,于是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钟勇走后,钟会又坐在桌旁想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想通。后来他又回忆起了另一件事,嘴角竟然漾出了灿烂的笑容。 “先生,你能否帮我把药拿回来?或是千万不要让他的母亲喝下去,先生,还来得及吗?”昨夜在嵇康的府上,不知道孔灵怎么找到了他,央求着他说了这些话。孔灵的脸上满是惊慌的神色,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在等待着大人的宽恕。 钟会挥了挥手示意钟勇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钟勇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打量了孔灵一番。钟会依旧平静地看着孔灵,说:“好了,没事了,你放心。”说完便离开了。 等到后来在大厅上孔灵被嵇喜拦下,被众人质问,她却只是欣慰地看着仍然活着的孙氏,眼中流露的都是欣喜。就在钟会有意地帮孔灵挡住嵇喜诘问的目光时,孔灵轻轻地在钟会身后说了声谢谢,这是第一次,钟会在孔灵的谢谢中感受到真诚的谢意,背对着孔灵,钟会浅浅地笑了。孔灵应该没有发现,钟会的笑容其实也很好看。 孔灵不知道,钟会也在为另一件事而喜悦,他早在孔灵把□□交给他的时候就掉包成了分量不足连对动物都不会造成身体伤害只是让人昏睡的迷药,他叫钟勇过来在他耳边说的话是——“你就当我在吩咐你事情一样,不要表现出异常,然后就装作去办事的样子,最好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钟会笑着,心里却在想:“傻瓜,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永远不能再后悔,有些路一旦选定就永远不能再回头,而你想要的怎么会是那样的结果呢?何况谁知道曹璺会不会因妒真的把□□下在孙氏的药汤里,那样只怕嵇康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吧?傻瓜就应该静静地躲在别人后面才对啊,为什么还要往前冲?” 回忆结束,等到他从桌旁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射进了屋子里,奇怪,他竟然觉得有些幸福。 天亮后,他们便要从驿站踏上归途了,钟勇驱赶着马车,钟会由于整夜未睡所以闭着眼睛在车中休息,马车有些摇摇晃晃,孔灵突然想起昨夜的一路平稳,看着钟会疲惫的神情有些愧疚。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会突然问孔灵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回答我的为什么?” 孔灵平静但带点打趣意味地回答道:“我记得先生曾说我可以不必告诉你为什么。” 钟会睁开眼睛含有一丝玩味地看着孔灵,心想:你竟然还会开玩笑了?终于不再像瓷器花瓶那样好像一碰就碎了。但嘴上说:“本来是的,但你的要求太多了,我就想知道了,这样才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有利可图。” 孔灵好像知道这不是钟会的本意,于是看着钟会微微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好像不夹杂着任何杂质,纯净地就像喷薄而出的清泉,清澈的只想让人接近。 钟会和孔灵都没有再说话,钟会回了孔灵一个微笑后便又闭上了眼睛。傻瓜,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怎么知道谁会伤害你,又怎么知道该怎么保护你呢?这样的与我计划的一点点的出入,我再也不想有了。 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孔灵拉开马车的帘幕看向完全不同的窗外风景,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头发,阳光似乎有些耀眼,孔灵微微地吧把眼睛眯成一道缝,留给钟会一个完美的侧脸。 钟会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副不能再美好的画面,忽然听见孔灵问道:“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的事情的?” 钟会的声音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温柔,回答说:“看到的,听到的,调查到的,还有猜到的。”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7 章 孔灵放下帘子,回头看向钟会,这短短的一个四目相对竟然钟会感到有些紧张,钟会先是把头转向别处但很快又转回来迎向孔灵的眼神,孔灵笑着好像是在自嘲地说:“先生,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局外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傻啊?” 钟会的脸上依然平静地没有一丝表情,依旧还是淡淡地说:“是挺傻的。”但说完之后随即现出了一个微笑。 孔灵没有再说话了,静静地倚靠在马车的靠背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钟会先是用手在孔灵眼前轻轻地晃着,看她没有反应,于是伸出手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帮孔灵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掖到耳朵后面,然后又轻轻地坐回原位,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是什么让你最终下定决心下毒,又是什么让你最后放弃了呢?你是否在心里存有一丝期盼,哪怕这一切都是你操纵的,却还是希望他义无反顾地相信你呢?可是他还是没有全心全意地相信你,那你是不是又失望伤心了呢?你是不是也在试探着他对你的真心呢,那这一次他的真心有没有让你放下你心中对于仇恨的执念呢? 钟会心中有千百个问题,但却不想问出来,看到孔灵熟睡的样子,钟会用很轻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问:“在你心里我是一个旁观者吗,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早已经就在这个局里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闻说仕途巇险甚 推开客房紧闭的窗,阳光直射进房中,嵇康觉得有些刺眼,既然被授予了中散的官位闲职,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借此机会去游历世事,避开府上让人心烦意乱的种种,嵇康还是很愿意的。 回想起几天前那场“轰轰烈烈”的百天宴,嵇康现在还心有余悸,回想起孔灵的神情,嵇康总觉得她哪里变了却又没变,他总觉得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彻底改变了孔灵,这让他非常不安。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孔灵的事情知之甚少,钟会提到的她的哥哥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孔灵提起过。她曾说家在许昌,父母早亡,只剩下一个乳母,那么她的乳母现在又在哪里。 以前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有些事情不必问不想问因为知道以后会有漫长的时间在更适合的场合一点一点知道,但现在却十分后悔。灵儿,是不是如果当初我能了解你再多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嵇康离开客栈,找到了一个马车,对车夫说:“您好,我想去许昌。” 嵇康在文坛上的名气不小,再加上和曹氏之间的关系,虽说曹氏势力早已不如当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官员对于曹氏的面子还是给的。因此嵇康在官场上还是有一些影响力,刚到许昌便得到了几个当地官员的招待,晚宴便设在其中一个张姓官员的府院中,考虑到嵇康在文坛上的地位,还找了几个儒生相陪,自然歌姬舞姬也不可少。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们相互谄媚地夸赞着,还有人借着酒醉去拉着舞姬陪酒,嵇康突然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来许昌之前,嵇康对于当地的官员还是做了些功课,因此宴会上的主要官员名字他基本都记得。 酒过三巡,嵇康举杯对一个官员说:“王大人,来许昌之前素闻您之清廉,听说您家中所食皆是您在自家菜园中所种,您家中所穿皆是您夫人亲手所织,斗胆请问可确是如此?” 那位王姓官员哈哈一笑,回答道:“嵇大人客气了,正是如此,若嵇大人有兴趣,择日便可移步去小可家一看。” 嵇康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笑容竟有些虚伪,许是自己醉了吧,嵇康笑道:“不如明日可好?不知是否打扰了大人和贤夫人。” “哪里哪里,嵇中散驾临寒舍,蓬荜生辉,明日我来接大人。”王姓官员对于嵇康的关注看起来很是高兴,一时连酒都多喝了几杯。 嵇康又转向一位姓李的官员,说道:“孝廉孝廉,王大人以廉著称,李大人却是以孝闻名。听说李大人为已故父亲守孝三年,拒绝无数征辟,真可谓极孝啊。” 这位李姓官员听到这些话微微一笑,笑容满含尴尬,旁边的其他人听到嵇康的这句话都偷偷地笑了起来,一时嵇康感到有些不解,但也没过多在意,其他人也就不再谈这件事,酒桌上又开始各说各话了。 过一会,嵇康身旁的一位官员悄悄凑到嵇康身边,看看周围小声地说:“嵇中散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李大人可真是孝啊,”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他说是守孝,结果把妻子接到自己身边,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是在守孝的期间生的。” 看到嵇康有些尴尬的神色,又补充说:“嵇中散不必如此,这件事的确还比较隐蔽,但几乎可以算是许昌官场上人尽皆知的笑闻了,好在李大人的钱使得到位,否则这官位啊,早就保不住了。” 嵇康点了点头,对这位官员道了声谢,便挪了挪位置,到一边自己喝酒去了。 宴散后,那位李姓官员走到嵇康旁边,将一袋五铢钱塞进嵇康袖中便要离开,嵇康拿出袋子叫住了那位官员问道:“大人这是干什么?” 那位官员看了看嵇康,眼中没有好气地反问:“这不就是大人的意思吗?” 嵇康先是有些不解,但随即明白这是所谓的封口费,朗然一笑回答道:“大人为何如此,我实属无意说出这件事,既不是想让大人难堪,也不是想收大人的钱。况且,今日之事已经对大人十分抱歉,我又怎会和别人宣扬这件事呢?”嵇康边说话边将钱袋送回到李姓官员的袖中。 没有想到这位官员突然大发脾气,用力地甩了下袖子,逼近嵇康,用很小却有些尖锐的声音问:“大人不要钱,那大人拿此事要挟我,是想干什么?不如早日示下,我也好有所准备。” 嵇康越听越觉得荒谬,但看到眼前之人这副样子已经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了,于是捡起了刚才李姓官员一甩袖子扔下的钱装起来,微笑地回了一句:“大人请放心,我必会为您守住秘密。” 看到嵇康把钱收下,这位李姓官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对嵇康笑道:“多谢大人。”,之后便赶紧离开了。 嵇康看着他离开后,嵇康走出刚才聚会的府院,走到大街上,把刚收起来的钱袋随手放在街边一个乞讨的乞丐碗里,钱袋落下发出的低沉声音让嵇康觉得只怕分量还不少。 今晚的事情让嵇康觉得可笑之至,看来官场上的事情实在不适合自己,回到客栈,嵇康准备早点休息明日去王姓官员家中一探究竟,“听说王大人爱民如子清廉节俭,但难能可贵的是还乐善好施,但可千万别是今天这种场面了。”嵇康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一早,王姓官员就派家中的仆人来接嵇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人抬的肩舆,肩舆装饰华美,顶部还有花纹修饰,两个轿夫皆着华美衣衫,那个来找嵇康的仆人谄媚地朝嵇康笑着,示意嵇康上轿。 嵇康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但还是坐了进去。沿途有两三个乞丐在街边乞讨,都被轿旁走着的仆人恶语相向地赶走了,嵇康不禁在心里想着:好一个爱民如子。 不一会,王姓官员的府院就到了,下了肩舆,看到这装修精良好不气派的府院嵇康不禁由衷地后悔昨晚所说要来这里“参观”。还在后悔着,王姓官员便迎了上来,说道:“嵇中散来了,快随老夫进来,老夫带你去看看菜园。”说完之后冲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拉着嵇康进了府院。 到了地方才知道,哪里是去看菜园,王姓官员带着嵇康走进了自己的书房,把一袋比昨日分量更重的钱袋放在了嵇康面前。嵇康冷笑一声,心里想着又来了,但还是平静地说道:“大人这是何意?我们不是去看菜园吗?” 王大人赶紧挤出一个笑容,顿了顿从袖中又掏出一袋钱放在刚才的位置,然后依旧满脸笑容地看着嵇康。 嵇康突然感到自己头都有些痛,于是微笑着问道:“大人这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王大人赶紧拍了拍手,笑道:“嵇中散客气了,大人收下我的一点心意自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嵇康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王大人,说道:“大人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啊,我真的就是想来看看你的菜园。” 王大人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嘴中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问嵇康道:“您可是觉得还不够?” 嵇康听到这句话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面前的两包钱袋推到王大人面前,说道:“大人您别这样,您还是有话直说吧。” 王大人突然整个脸都变僵了,似乎有些愠怒,一字一句地问道:“大人又为何要逼我?难道您想要的不是钱?那您昨晚刻意提到我的事,难道不是想做个人情好让我回报?” 听到这句话,嵇康几乎整个人已经彻底目瞪口呆了,但既然明白了王姓官员心中所想,便赶紧把钱收回来,回答说:“大人请放心,我回洛阳述职禀报时一定把昨晚的话再原封不动地帮您复述一遍。” 王姓官员这才又咧嘴笑了,说了句“多谢大人”之后拍了拍嵇康的肩膀,似在劝慰他说:“年轻人啊,还是要知道见好就收的,贪得无厌会毁了你的。” 嵇康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强烈的翻腾着,恨不得现在就去吐,但还是微笑着回答:“多谢大人告诫,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还是去参观一下大人的菜园吧,毕竟过场还是要走的,您说呢?” 王姓官员拊掌大笑,回答道:“嵇大人行事果然缜密,我们走吧。”王姓官员先行,嵇康跟在后面,轻轻地拂拭了一下肩膀上刚才被王姓官员拍过的地方,于是也跟着去了。 所谓的菜园才是真正把嵇康吓了一跳,菜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有几个农夫装扮的人在辛苦耕种劳作着,中午的烈日照在他们脸上,汗珠不断从他们的脸上滴下来。 嵇康正在看着,突然有一个仆人走过来跟王姓官员说道:“大人,今日又是施粥的日子了,有两个人问大人何时才能开始施粥?” 王姓官员看了看嵇康,满脸不耐烦地对仆人说:“去去去,让他们改日再来,没看见我在陪重要的客人吗!”说完之后还满脸谄媚地对着嵇康笑了一下,那张阳光下扭曲的脸嵇康永远都记得。 又站了一会,嵇康便对王姓官员说自己还有其他的事请辞了,王姓官员带着仆人把嵇康送到了门口确定嵇康不需要他们送回客栈,便回去了。嵇康摸着自己袖子里的两个鼓鼓的钱袋,感觉满心的沉重和压抑,回去的路上听见两个流浪的乞丐在议论:“什么人啊?说好今天要施粥,却又把我们赶走!每次都是这样的态度!有钱了不起啊!”说完之后朝地下啐了一口。嵇康拿出钱袋走上前去把钱袋交给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笑了一下便离开了,留下两个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两个乞丐。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8 章 又在许昌逗留了十天,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孔灵的讯息,还感觉自己满目疮痍,嵇康终于踏上了返回山阳的路途。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以前和山涛交流留下的那些零碎的想要入仕帮百姓做些什么的想法已经彻底消失了,如果要在官场里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要装的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嵇康觉得自己还真的是做不到。 忽然想到自己的二哥嵇喜,嵇康反而有些敬佩。想到往日里见到的嵇喜接见一些百姓的样子,想到嵇喜每月两次的布施,又想到嵇喜和其他官员说话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突然间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回到嵇府,嵇康听到嵇喜正在书房,刻意走去书房,先是跟嵇喜道了声好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嵇喜手里拿着书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嵇康又接着说道:“二哥辛苦。” 这短短的四个字突然惊到了嵇喜,他放下书,略有些嘲讽地看着嵇康,用手指着自己说:“我?我辛苦?什么意思?” 嵇康看着嵇喜的这幅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但脸上还是一副平静,回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这趟从许昌回来,我决定好好做我的闲云野鹤了,嵇家的兴亡只怕都落在你肩上了。”边说还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嵇喜,叹了口气拍了拍嵇喜的肩膀,说完便走了,留下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的嵇喜站在原地,好像好久才晃过神来。 回到山阳后,嵇康便开始着手调查孔灵之前的家世背景和孔灵离开嵇府之后的行踪,关于孔灵的家世几乎是线索全无,除了确认孔灵的确曾经住在许昌以外并没有查到什么。但行踪方面了解颇多,孔灵离开嵇府后便住在洛阳一户姓蔡的人府中,疑是东汉名士蔡邕后人关内侯蔡袭的别居,而半月前参加嵇安白天宴的羊祜便是蔡邕的外孙,此人便是钟会口中孔灵的哥哥,难道孔灵是羊祜的表妹? 现在孔灵是借住在洛阳钟会府上,钟会这个人倒是颇值得注意,司马氏篡权后他的仕途明显更加顺利,近日更是升迁至中书侍郎,可是又不见他与司马氏走的很近。其父钟繇、其兄钟毓皆有名气,其兄曾受曹爽贬谪也是近日才调回洛阳。蔡家、羊祜、钟家皆是在司马氏篡权后受益,且似乎或多或少都与曹爽不睦,只怕是敌非友,那么他们帮助孔灵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孔灵和司马氏也有什么牵连? 看羊祜和钟会的动向,最近似乎对夏侯家颇有关注,夏侯家与曹氏息息相关一脉相承,曹爽被杀后征西将军夏侯霸便投降蜀汉,难道他们要就这个事情攻击夏侯家吗?灵儿,这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那么我该帮你吗?想到母亲曾说的嵇家与曹氏之间的关系,嵇康摇了摇头不禁叹了口气,毕竟不是直接针对曹氏,母亲应该不会怪我吧? 另外,嵇康既然已经决定做闲云野鹤,便觉得自己应该有点闲云野鹤的样子,此前因为孔灵和家中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们相聚,于是索性将山涛、阮籍、向秀、阮咸、刘伶都一起叫到自己和孔灵相遇的那个竹林中饮酒清谈,弹琴作画,由于吕安兄弟所居较远便没有通知他们。至于为什么选在了这个竹林,嵇康也说不清楚,他觉得可能有朝一日在这里还会再见到她吧。 一日阮籍带来了一个俊朗清秀,神采奕奕,目光炯然的十五岁少年,叫王戎,字濬冲,是阮籍的忘年之交。 嵇康见到后,打趣向秀道:“子期啊,濬冲有我当年初见你时的风采啊!只是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的子期只怕是越长越糙了!可惜啊可惜!” 众人听到嵇康的话,再看向秀那依然俊颜不改反增硬朗的英俊面庞,知道嵇康又在调侃向秀,于是都哈哈大笑。 嵇康忙拿了一杯酒递给王戎,说道:“濬冲啊,我们可是一群怪人,别把你吓着了。” 王戎接过酒杯,粲然一笑一饮而尽,用眼睛数了数人说:“加上我,我们就是竹林七怪了!”众人哄堂大笑,一笑便是接纳了这位新来的同伴。 过了一会,嵇康转向山涛,笑道:“巨源兄,在这里不谈政事,只谈野史,你要是不小心说错了,可是要罚酒的!” 山涛摸摸自己的胡子,哈哈一笑,但过不久就能听到他不小心又谈了一件国事,众人嘻嘻哈哈劝他喝酒的声音。竹林中时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和互相间你来我往的戏谑声,似乎全然不知外界早已将“竹林七贤”的帽子冠在了他们的身上。 傍晚,竹林中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剩下嵇康和向秀还坐在竹林中,各自靠在一块岩石上继续喝着酒。 似是醉了,嵇康突然问向秀:“子期,你可曾有喜欢的女孩子?” 向秀突然一愣没有回答,又饮了一口酒。嵇康看向秀不答,于是继续说道:“子期,若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永远都不要让她伤心。” 向秀突然若有所思,抬起了醉倒的嵇康把他送回家后,便走向了山阳最大的一家歌舞坊。向秀站在门口,饮尽了手中的一壶酒,门口的人似乎与他早已相熟也并没有拦他,他走上楼梯推开一扇十分熟悉却好像许久没有打开的门,屋中一个着红色裙装的女子正站在窗前,纤细却袅娜的身姿,背影却满含风霜凄凉。 向秀破门而入,酒意正直冲上他的脑子,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接瘫倒在了屋内的桌子上。女子听到声音一回头,一个转身似乎寂静了整个世界,红衣恰到好处地裹在她的身上,好似早已和她的身体合二为一。□□着的手臂白皙光洁,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更衬出她脸上两团红晕的美妙,细而长的眉毛让一双秀目中的波光流转显得更富深情。 良久,她红唇轻启,叫了声:“子期。” 瘫倒在桌前的向秀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说:“素素,我喜欢你啊,但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能告诉她哦,嘘。” 向秀边说边用手指抵住红素的嘴唇,红素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马上就要跳出来一般。事实上,只有这句“我喜欢你”红素听的很清楚,后面的几句话向秀更像在喃喃自语,几乎不可闻,更何况听到这句话的红素又怎么还能静下心来听后面的话。 向秀继续用根本听不清的声音说着:“我这样整天游戏人间拒绝权贵,还敢得罪官府的人,脑袋迟早会不保的。我喜欢你,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带你走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要去哪里……”说着说着向秀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苍凉和讽刺。 红素慢慢地把向秀扶起来,扶他走向自己的床边,帮他除去鞋袜之后又帮他轻轻盖上被子。随后自己轻轻地躺在向秀身旁,看着他微蹙的眉毛帮他轻轻展开,抬起头对着他的额头浅浅一吻,然后蜷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夜半,向秀酒醒,看着自己怀中的红素竟有些不忍心将她推开,但还是轻轻地把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下,帮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再为她重新拉上被子。穿上鞋袜,向秀便离开了,用尽可能小的声音掩上门,向秀透过门缝深情地看了睡得很熟的红素便把门紧紧地关上了,心里想:素素,对不起啊,我既然无法给你承诺,又怎么能说喜欢你呢? 听到门吱的一声被彻底关上了,红素睁开眼睛,慢慢起身打开窗看着向秀离开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子期,为什么只有你醉了才敢说喜欢我呢?是否连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幽梦忽还乡 马车到达钟府还没有停稳,孔灵就听见小姜远远传来的叫喊声“孔小姐,孔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钟会接过钟勇手中的缰绳握的又紧了紧,示意孔灵可以下车了。看到孔灵的脸,小姜一下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孔灵,钟会看了看孔灵,发现孔灵竟然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地用手拍着小姜的后背,温柔地问:“怎么了?” 小姜看着孔灵眼神中竟然有点委屈,支支吾吾地说:“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担心你,好几顿都没吃饱。” 孔灵听到这个又不禁露出笑颜,心想果然就知道吃,主动拉起小姜的手回头看着钟会,钟会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孔灵就带着小姜回了自己的住所。 路上,小姜一直开心地看着孔灵,一会跑在孔灵前面,一会跑回来拉着孔灵的手摇啊摇啊,好像还在哼着歌。天性喜静的孔灵面对爱说爱闹的小姜却不嫌她闹,走到屋里小姜突然一下子哭丧着脸,变脸的速度着实把孔灵吓了一跳,忙问小姜怎么了。 小姜顿了顿,好像有点犯难地跟孔灵说:“孔小姐,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我的包子常常被偷。” 孔灵有点惊讶地看着小姜,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回事?”说着边拿起手边的水想要喝,但小姜说出来的话则让她后悔自己的选择。 小姜非常严肃地说:“每天晚上我都会从小厨房拿回来几个热包子留着第二天早上吃,但是每天早上都发现热包子被人偷走了!”说完后,小姜顿了顿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说:“不过那个小偷也算有良心,还会给我留几个凉包子。” 孔灵听完小姜被偷包子的经历,感觉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不让刚才喝的水喷出,突然笑了起来,这时钟会刚巧来找孔灵,刚到门口便听见了孔灵的笑声。钟会看着强忍着笑意却早已笑的花枝乱颤的孔灵,看着她好像笑到肚子都痛了,突然也展露了一个会心的笑颜。钟勇觉得今天一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少爷和孔灵姑娘竟然都笑成了这样,不由得又好好地看了看小姜,心想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心底竟生出一丝敬意。 孔灵笑了好一会,看着仍然一脸迷惑的小姜,才柔声地问道:“小姜,你真的没想过可能是你的热包子自己变凉了吗?” 小姜听到这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笑着夸赞孔灵聪明,然后小声地嘟囔着:“我就说吗,我把包子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找到呢!?” 孔灵满脸笑意地看着小姜,好像把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脸上,钟会站在门口忽然不敢进去,他怕他一进去这样的孔灵就消失了。又看了一会他就转身离开了,钟勇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看向钟会的身影又多了几分担忧。少爷,从小你就告诉我成大事者不能心软,否则只会自尝其苦果,那你现在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品尝着自己酿下的苦果呢? 午后孔灵休息好后问过钟勇便去书房找钟会,钟会正在练书法,孔灵不愿打扰钟会,于是站在门口等他。阳光正是最强的时候,孔灵的眼睛被晃得有些难受,便只好面向书房的方向站着,看着里面那个高大俊逸的男子灵活地运转着自己的手腕,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孔灵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嵇康也是这样认真地写着字,如今你会自己研墨吗?还是…… 孔灵还没有想完,钟勇便示意孔灵可以进去了,孔灵进去后,钟勇就把门紧紧地关上后离开了。看到孔灵,钟会露出了一个微笑,把满书案上的宣纸收了起来,孔灵故意转过身不去看钟会所写的字,钟会合上其中两张写满着“雨”的纸,走向孔灵让她坐下,然后淡淡地似乎不含一丝感情地说:“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孔灵停顿了很久,而钟会似乎也没有想催她的意思,也是静静地坐着,之后孔灵突然很小声的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钟会一挑剑眉,看着孔灵似有些迟疑的神色,问:“姑娘可是要解释为什么了?” 孔灵轻轻地点了点头,钟会喝了一口茶,说道:“从你小时候说起吧。” “小时候?这……”孔灵有些疑惑地看着钟会,钟会说:“姑娘不想说的话当然可以不说。” 孔灵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只是这些和我从前让先生做和以后让先生做的事情全然没有关系啊。”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19 章 钟会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回答说:“也许有关呢。”看到孔灵刚刚准备张开的嘴,钟会又补充了一句:“谈到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情时,你都可以不说。但,希望你不要骗我。” 孔灵看着钟会的眼睛,竟在其中看到一丝恳求,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便点了点头,之后缓缓说道:“我是在许昌长大的,但我的父母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只留下乳母照顾我。虽然没有和他们度过很久的日子,但我记得他们很恩爱,也很爱我,好像我小时候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怪我。” 钟会看见孔灵停了下来,于是问道:“他们是怎么去世的?”看到孔灵好像流露出来了一丝难过的神色,便说:“我说过的,姑娘可以选择不回答我。” 孔灵摇摇头,用很轻的声音说:“那时我以为他们是病死的。” 钟会看着孔灵,她的眼中流露出越来越深的忧伤,连忙说道:“姑娘不会只想用这么几句话就总结了小时候吧?既然尊父母去世的早,那想必你和乳母的关系很好。”但是钟会心里在想,你说那时你以为他们因病去世,那显然是现在你知道了不是,让你聊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是想让你能更多地回想起开心的事,又或者也是我私心希望你先聊起没有认识他之前的事。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钟会突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钟会还没有从沉思中脱身,孔灵轻轻的声音又响起:“乳母的确待我很好,父母去世前将我托付给蔡伯父,虽然他们身在洛阳,但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帮助我们的,蔡伯父待我很好,羊祜哥哥也常来找我玩。” 说到这里,孔灵的脸上浮现了幸福的神情,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钟会仿佛看到了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轻摇秋千或者在府院内奔跑的样子,想到这里,钟会突然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孔灵突然问道:“先生知道蔡伯父是谁?” 由于钟会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一时没有晃过神来,听到孔灵在问他,回答道:“去过蔡府,就知道了。” 孔灵看着钟会,眼中竟然现出一丝嘉许,说道:“和先生说话好像多说几句都会显得多余。” 钟会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回答道:“如果姑娘说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么说多少也不是多余。” 钟会本来还想再多说一句,但是听到孔灵说:“那个时候全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值得费心的事,后来有一次去山阳玩,就遇见了……他。” 恍若一道惊雷炸开在了钟会心里,他想说的话都梗在喉咙里,他此刻特别希望孔灵说一句她不想提起这些事,可是孔灵并没有说,她一切强行压抑的情感和回忆好像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倾泻的闸口,初见时的倾心,逐渐加深的钟情,他飘逸的鬓发,粗重的眉宇,好看的眼睛,他不凡的见识,不俗的谈吐,敏捷的才思,他和蔼的家人,有趣的朋友,他意境开阔浑厚的琴声,他潇洒风流的字体……说着这些事情时的孔灵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眼神中时而蕴含着少女的灵动,时而满含初涉世事的新奇,时而一低头尽显小女儿情态的羞涩,时而抬起明目现出对于喜欢的人骄傲的神色。比起刚才一语而尽的总结,说起和嵇康的事情却事无巨细滔滔不绝。钟会早已不愿再听,但孔灵所说的一件件事却好像都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些画面中的孔灵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珍之视之的孔灵难得一见的笑容在这些画面中仿佛随处可见,他不想再听,但他却也不忍打断。 原来,你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让他走进你的心里,让他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你的心,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也丝毫没有给其他的人留下任何余地。 不知道过了很久,好像是感觉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喉咙,好像是注意到了对面的男子逐渐黯淡的目光,孔灵停了下来不敢再说,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竟记得这么多的东西。 钟会看到孔灵像是做错事情孩子的表情,轻轻地似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姑娘为何停下?可是累了,不如喝口水吧。” 看着明明刚才眼中还满含忧伤却霎时明媚的钟会,孔灵突然觉得很感动,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也从来没想到会说出这些话,但当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这个聆听的人始终目光相随,就连那个钟会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都显得那么温暖。 钟会看到了孔灵眼中的感动,却突然觉得很慌乱,于是轻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姑娘现在可以真正开始解释为什么了。” 孔灵沉默了一会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收回自己的心绪,再睁开眼睛时竟盛满了满目忧伤,钟会突然觉得很后悔,他宁愿孔灵永远停在刚才那一刻。尽管花并不是为他而绽放的,但他却愿意看到花始终美丽着。 良久,她听到孔灵说出了一句:“可他却是我的仇人。我的父母因他父母而死,我的祖父因他的祖父而死。” 听到这句话,钟会还是觉得整颗心都被揪在一起,哪怕他似乎隐约中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但听到孔灵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想去接受。钟会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个自己十分陌生,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有了不想去接受的事情?已经开始去关心别人的事情?可他的脑海中还是一遍一遍地问着,一遍一遍地想着,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直接被告知的,还是一点一点猜测一点一点确认直到最后万念俱灰的? 想到那个晚上他在竹林中看到的满脸泪珠绝望哭泣的坠落凡尘的仙子,想到那个月夜她独自一人骄傲地用“英雄惜英雄”这样的解释向他求助,想到那个深夜她在刺骨冷风中驻足凝视着嵇府中她曾住过的那个地方。想到初见时她清逸的面庞却没有任何一丝流连人间的表情,想到她每一次狠下心来的决绝又反悔的脆弱,想到她每一次眼神中满含的挣扎和犹豫,想到她……仿佛只是刹那间,却仿佛已过千万年,钟会望着孔灵,望着这个正狠狠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女子,满含热泪的双目像是清澈的两汪清泉,钟会突然觉得,他正在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中,而他,却只想从此一直沉沦下去,陷的更深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家祭无忘告乃翁 犹豫了很久,钟会终于还是问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停了停,不答反问,孔灵问道:“先生是想要一语中的的答案还是想要缓缓浮出的真相?” 钟会微微笑道:“天色还早,我们还有时间。” 孔灵也对钟会笑了一下,笑容中好像有对钟会的谢意,于是慢慢地说道:“正始七年……” 正始七年,嵇康前往洛阳讲学后,孔灵收到了来自许昌的家信,信上说乳母病重,希望孔灵赶快赶回来。因为父母早亡,孔灵可以说是由乳母一手带大的,乳母对她虽然不如父母那样有求必应,但也可算得上是百般纵容。由于情况较为紧急,而那时嵇喜已外出公干,嵇尚亦不在府内,因此孔灵只是留下了一封信简单说明情况便匆忙赶回许昌了。 星夜兼程终于赶回许昌,乳母正躺在床上旁边围着几个郎中,羊祜也在,看见孔灵回来了便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孔灵的肩膀,柔声说道:“小妹,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了,剩下的日子你陪她走完吧。”说完之后便带着几个郎中离开了。 孔灵看着床上憔悴不堪的乳母,回想着她离开前乳母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和有力却温柔的大手,为何竟会变成这样? 乳母睁开眼睛看着孔灵,温柔地笑着,示意她走过来坐下,拉着孔灵的手,看孔灵担忧的神色忙劝慰道:“人生死早有定数,灵儿不必伤心。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很多事情他们也无能为力。” 孔灵听着乳母气若游丝的声音,眼泪簌簌地落下,轻轻地趴在乳母的身上,说:“乳母,你不要离开灵儿好不好。灵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乳母温柔地抚摸着孔灵的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灵儿,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 孔灵忽然抬起头来,现出灿烂的笑容,回答道:“乳母不要担心灵儿,灵儿有羊祜哥哥,蔡伯父和蔡哥哥,何况灵儿…灵儿现在有广哥哥了,灵儿已经嫁人了。”孔灵说完这句话先是害羞地低下头,随即开心地开着乳母,目光中有无比骄傲的神色。 乳母听到这句话欣慰地笑了,又摸了摸孔灵的头,问道:“灵儿,是真的吗?为何没有告诉我们?” 孔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广哥哥…他,他去洛阳讲学了,原本我想等他回来我们就一起回来拜见您之后再正式拜堂的,但是怎么知道乳母您……”话还没说完,孔灵就又有些哽咽。 乳母拉着孔灵的手紧了紧,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关切地问道:“他叫什么,是哪里人,人品家风如何,你见过他的家里人了吗?他对你好吗?他们对你好吗?”突然问了一大串问题,乳母突然咳了起来,孔灵赶忙去桌旁倒了点水递给乳母,乳母喝了几口后便继续用关切的神色注视着孔灵,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孔灵甜蜜地笑了,回答说:“乳母您放心,广哥哥对我很好,他的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特别是他的母亲,还很关心我的父母,问他们的情况呢。而且她好像对我们家的姓氏很感兴趣的!” 乳母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孔灵就把嵇康的母亲询问她家中情况和特别询问母亲是否姓孔的事情告诉了乳母,乳母突然显得很紧张,抓住孔灵问:“灵儿,他们家的姓氏是什么?” 孔灵感觉乳母把她的手握的有点疼,便微微用力想要挣脱,但感觉乳母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适,还是盯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答,孔灵说:“他们家是姓嵇的。” 乳母握着孔灵的手突然松开了,好像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停地说着:“谢天谢地,那就好,那就好。” 孔灵并没有过多地去在意乳母的反应,继续说:“不过广哥哥说他们家本姓是姓奚的!” 一语毕,乳母刚松弛的神经又立刻紧绷起来,她惊讶地看着孔灵说:“什么?他们是哪里人?” 孔灵对乳母的反应十分不解,但还是继续回答着:“山阳人,但是听广哥哥说,他们家原来是在谯县的。” 这次乳母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又问了一句:“那祖籍呢?就是谯县吗?”孔灵对于乳母的一连串问题显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回答道:“这个我不知道,好像是在会稽吧,有一次我好像听他的哥哥提起过。” 会稽这个词一出,孔灵看到乳母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孔灵感觉有点被吓到了,忙问:“乳母,您怎么了?” 乳母示意孔灵扶她坐起来,但她全身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她强撑着靠在床上,非常严肃地看着孔灵说:“灵儿,你把你知道的他们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尤其是他的母亲。” 孔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乳母这样严肃的样子,于是把在认识嵇康的经过,包括在嵇府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乳母。她的乳母越听呼吸越急促,尤其是在听到孔灵对嵇康的母亲的描述时,似乎都快要窒息一般,听着听着,她突然问孔灵:“灵儿,他的母亲可是本姓孙?”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0 章 孔灵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因为府中的人都叫她老夫人,我也没有问过广哥哥,我只是知道她是广哥哥的母亲。” 乳母听到孔灵叫嵇康广哥哥,突然发怒地对着孔灵大喊:“我不许你再叫他广哥哥!” 孔灵听到乳母的斥责显得十分委屈,从小到□□母都没有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低下头来,有些呜咽地说:“为什么?广哥哥对我很好的,我是他的妻子,那我要叫他什么?” 乳母看到孔灵这副委屈的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拉住了孔灵的手,目视前方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过了好久,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是完全确定,但我基本可以断定他的父亲母亲就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他的祖父就是害死你祖父的罪魁祸首!” 孔灵觉得这句话好像晴天霹雳,她猛地抬起头,不停地摇着头,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乳母你在说什么?我的父母不是因病去世的吗?我的祖父,我完全没有印象,乳母你也没有跟我提起过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乳母又咳了又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地握住孔灵的手,神色坚定地说:“灵儿,我知道我大限之期不远了,所以我现在和你说的每句话你都要好好记着,好吗?” 孔灵拼命地摇着头,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跑出了屋子。孔灵感觉自己推开门出去后,乳母突然一下子倒了下去,于是赶紧跑回去扶住了她。 乳母握着孔灵的手,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说:“灵儿,来不及了,我等不到了,你听我说好吗?我并不是完全确定,你先听我说,然后自己回去慢慢查证好吗?”孔灵看着乳母苍白的脸却无比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灵儿,你知道孔融孔北海吗?”乳母问孔灵道。 孔灵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但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乳母和蔼地笑了,摸了摸孔灵的头说:“我就知道灵儿是知道的,他就是你的祖父啊。” 孔灵惊讶地看着乳母,孔融的事情她早就知道,甚至不只听过一次。听说他是因为忤逆武帝曹操,诽议朝政最后被杀掉的,他的儿子和女儿后来也被抓起来杀掉了,而且他的女儿死前大义凛然地数落了那些追杀她和哥哥的人,最后慷慨就义,这些事情孔灵很小的时候就在说书的那里听到过。 孔灵愣了愣,问道:“可是他不是被武帝杀了全家吗?” 乳母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中,慢慢答道:“没错,但是你的父亲被你祖父的好友蔡邕之子,也就是你蔡伯父救了,并且找了一个其他孩子代替,这样才躲过一劫,才有了你啊。” 孔灵低下头陷入思考,但随即又问道:“那蔡伯父他们,还有父亲母亲,他们也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吗?” 乳母点了点头,说:“是的,但他们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你父亲临终之际还说希望我能永远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棺材里。” 孔灵心里突然溢满了暖暖的感动,如果不是我遇见了广哥哥,哦,或许不应该再叫他广哥哥了吧,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告诉我。她心里想着这些,却问道:“乳母,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乳母看出了孔灵眼中流露出的感动,摸了摸她的头,说:“孔文举孔大人于我们家有大恩,那个代替你父亲的小男孩就是我的弟弟。” 孔灵听到这句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的流出,抱住了她,轻轻地唤了声乳母。乳母又咳了两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灵儿,这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当年武帝决定杀掉你的祖父,是一个叫做奚峰的人推波助澜起了关键性作用,他们以为没有人知道,事后便让他离开了会稽,但做了坏事的人又能隐藏多久呢?很快你蔡伯父蔡谭就知道了这件事,你的祖父与他无怨无仇,他却非要置人于死地。后来武帝本想放过你的姑母和父亲,但也是他一力建议要斩草除根,这样的人还有任何人性可言吗?” 一下说了这么久,加上情绪波动很大,乳母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孔灵不得再去桌旁帮乳母倒水并坐在她身旁帮她轻轻地拍着背,缓了一下,乳母继续说道:“而这个奚峰可能就是嵇康的祖父。” 听完这个,孔灵感到实在不可思议,但她竟然在心里悄悄地想着:毕竟都是那么久的事情,广哥哥和他现在的家人完全不知情啊。 乳母看着孔灵的神色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有点生气地说道:“你的父母,他们在你五岁那年去世,就是他的父母一手导致的!” 孔灵不敢相信地看着乳母,仿佛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乳母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孔灵难过的神色,继续说道:“这么多年,奚家和曹家似乎还保持着秘密的关系,你五岁那年,不知道他们怎么查到了你父亲的事,听你蔡伯父说他们已经向明帝曹叡告密,后来明帝又派如今的大将军曹爽去追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还要斩草除根。”说到这里,乳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孔灵蹙起了眉头,看着乳母,似乎希望她说,又希望她不要说。乳母没有看孔灵,接着说道:“你的父母知道后为了保护你,所以自尽了。”乳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这样的平静却打破了孔灵心底的最后一层防线,也把她全部的希望都毁灭殆尽。 乳母看到失魂落魄的孔灵,静静地躺下,然后说:“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了,至于真假,还是需要你去查证。” 孔灵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出乳母的屋子,快要关上门的时候,孔灵听到乳母说:“灵儿,你真的很像你姑母,尤其是你小时候,和她那股倔强劲一模一样。”孔灵没有再回应,帮乳母关上了门,沉默地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孔灵都没有再去看乳母,她的脸上也没有再出现过一丝笑容。乳母告诉她这些事情的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地在许昌城里游走,找到了一片竹林,遥遥望去很像她和嵇康在山阳相遇的那个竹林。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走了进去,希望在里面可以遇到嵇康,虽然她知道他远在洛阳,自己根本不可能见到他。 广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灵儿该相信乳母说的话吗?这些事情你知道吗?广哥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会相信灵儿吗?想到嵇康,孔灵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撑下去了,感觉到眼泪在一滴一滴地流下来,逐渐汪洋成河,热泪遇到冰冷的脸颊好像瞬间冻住,那种寒意直接浸到孔灵的心里。 孔灵感觉全身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她一点一点地蹲下来,抽噎地哭着,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整个世界都在今天背弃了她,她觉得自己是最自私的人,自私地享有不知道真相的权利,自私地被父母爱着乳母照顾着被蔡伯父羊祜哥哥保护着,自私地和可能是最大仇人家的孩子相爱着,甚至自私到让父母为了自己而死却浑然不知。 孔灵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不断的揉扯着,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应该想着最好的结果还是最坏的结果,是应该早点死心还是绝不死心,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当年那个好像一尊石像站着的钟会。第一次在蔡府见面时钟会就认出了她,可她,却永远都不知道那一晚的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也不知道那一晚她的哭声融化了一颗全世界最寒冷坚固的心。 几天后,当侍女找到孔灵告诉她乳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孔灵才意识到她已经失神落魄了几天,她飞快地跑向乳母的房间,发现乳母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看到孔灵,她如蒙大赦地呼了口气,拉着孔灵的手,用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说:“灵儿,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对是错,但我实在无法看着你犯下整个家族都无法原谅的罪,即便只是一个可能。现在我就要走了,我会亲自去你父亲那里领罪,我没有守住这个秘密,没有完成他的遗愿,也无法再好好地照顾你了。灵儿,如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奢求你能报仇,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做傻事,要做正确的选择。不管怎样,记得去你父母的坟前告诉他们,还有你祖父也埋在那里……一定要记得告诉他们啊……灵儿,对不起……” 说完对不起三个字,孔灵便觉得握住自己的原本就没有多大力气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孔灵赶紧握住这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手,放声哭着,但她也不知道这哭声中究竟有多少是为乳母的去世而伤心,又有多少是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身世而感伤,和为完全未卜的未来而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怅犹豫兮多狐疑 孔灵回到嵇府只是几天后的事情,但对她来说仿佛早已隔了千万个日日夜夜,嵇尚见到孔灵回来于是迎上前去打招呼,想询问一下她乳母的情况,而没想到刚一走近,孔灵就吓了一跳,浑身颤抖着往后退。 嵇尚不知道孔灵怎么了,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再走近,说道:“灵儿你回来了,你的乳母怎么样?” 孔灵听到乳母两个字浑身颤抖地更激烈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害怕去面对嵇家的每一个人,她宁愿现在就逃走。 嵇尚看到这样惊恐害怕的孔灵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猜想可能是乳母去世给孔灵带来的打击太大,但孔灵没有回答他也就不便说出安慰的话语,于是他就依然站在原地,用鼓励和安慰的目光看着孔灵。 孔灵看见嵇尚柔和的目光,不由得感到有些力量,便觉得身体没有再发软了,停了停,她却说:“没事。” 嵇尚看到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孔灵,对于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一分,但他却不能理解为何孔灵不愿说出实情。也许是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情吧,于是他便安慰道:“灵儿,死生有命,活着的人要好好的。节哀顺变。”说完之后嵇尚本想伸出手拍拍孔灵的肩膀,但孔灵却立刻又后退了两步,嵇尚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觉得孔灵情绪不好在所难免,于是也没再说什么,给了孔灵一个微笑,便离开了。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孔灵彻夜未眠。她一遍遍地回想着乳母告诉她的每一句话,拼命地想找出一丝漏洞好让她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玩笑,是乳母临终前的胡言乱语。 她回想着自己初来府上那日孙氏惊愕的表情,想起与她的每次见面时她若有似无的刺探,她越回忆越觉得曾经错过了太多可以推敲的细节,但又立刻否定自己告诉自己只是自己多心了而已。 她蓦然发现,她已孑然一身,她不可以再赖着谁回避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她才能够揭开。她好像向上苍祈祷了一万遍,希望乳母的推测是错的;她好像脸上的表情换了一万种,时而喜悦时而忧伤时而困惑时而明朗;她好像已经呆坐在桌前一万年,这一万年间风云变换,物是人非,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孔小姐,你起来了。”平日里服侍孔灵的侍女微笑着问孔灵,孔灵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像往日那样说谢谢。 清晨的微光让人没有丝毫暖意,她觉得一生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夜用完了,不管结果如何,总要有一个结果。广哥哥,对不起,虽然灵儿很怕,但灵儿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用过早餐,孔灵便去找嵇尚,想起以往嵇尚的表现,她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快走到他门前时,孔灵看见嵇尚正和杜鹃在一起,嵇尚在陪杜鹃踢毽子,两个人放肆地笑着,时而传来杜鹃说嵇尚笨的打趣声,而嵇尚只是温和地笑着,看着开心的杜鹃,随时观察着她是否可能摔倒。孔灵不想走上前,她觉得好像只要她不走近,世界上一切的美好都不会被打破。 笑声停止,嵇尚看见了远处的孔灵,于是他放下毽子,向孔灵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过来。在孔灵走向嵇尚的过程中,嵇尚总是侧过身去看杜鹃的神情,他回想起上次孔灵来到嵇府时杜鹃那自卑难过的表情,便不由得觉得心疼。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1 章 他看着杜鹃,只要她流露出任何难过的表情,他便想办法让她先离开。但奇怪的是,他发现杜鹃的神情一切如常,甚至看着走近的孔灵嘴边还有温暖的笑意,她抬头看了看紧张的注视着她的嵇尚,温婉一笑,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根本没事。 嵇尚看见这样的杜鹃,心中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此时孔灵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几句寒暄,杜鹃便说自己有事先离开了,走之前还用自己的手轻轻拉住了嵇尚的袖子拽了一拽,嵇尚看着她的离开还是有些担忧,但知道孔灵找他一定有事情,于是看了一会杜鹃离开的身影就把注意力转移回来。 嵇尚想起昨天孔灵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还是决定等孔灵先开口。过了一会,孔灵说:“嵇先生,昨天我失礼了,希望你不要怪罪。” 嵇尚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觉得陌生,孔灵从未叫过自己嵇先生,难道是因为叔夜不在家所以想避嫌才可以拉开距离。只是为何这声音竟也如此冰冷,难道是乳母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 孔灵看着嵇尚疑惑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情绪的表现太明显,顿了顿,便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说:“嵇大哥,对不起,家中变故很大,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失态。今天我来是想来问你一些事情。” 听到这些话,嵇尚好像又看到从前的孔灵了,于是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灵儿不必客气,这种事情我们都懂的,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尽力回答。” 孔灵心想:哦?这种事情,哪种事情,你们都懂?不,你们永远不懂。但仍然面色平静,还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想着知道你们小时候的事情。” 嵇尚听到这句话笑容更加灿烂了,说:“灵儿是想知道叔夜小时候的事吧,他小时候可顽皮了,父亲去世的早,我们都宠着他,才养成了他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孔灵保持着刚才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说:“正是,嵇大哥多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情吧,特别是你们的父母。” 嵇尚停了一下,好像陷入了回忆中,过一会有些为难地说:“这事情可就多了,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孔灵流露出无比好奇的样子,说:“灵儿愿意慢慢听。” 嵇尚点了点头,便示意孔灵坐在院子的石椅上,然后慢慢地讲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三个的小时候。嵇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父亲早逝,长兄如父,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操持。他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从小就操心生活琐事的他对政治也所知不多,因此他讲出来的故事大多也都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 嵇尚讲了很久,孔灵也听了很久,虽然大多数事情是孔灵现在根本不想知道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和嵇尚一起陷入了回忆中,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嵇康的身影,顽皮聪慧,天资过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好,不想做的事情却谁劝也不听。 听着听着,孔灵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小时候的嵇康身旁,一起读书,一起爬树,一起捉蝴蝶,一起弹琴,一起写诗,一起调皮捣蛋,一起和父母兄长耍赖撒娇。好像她也陪着嵇康一起长大,看着他从一个聪明的孩童逐渐长成俊逸潇洒,玉树临风的男子。 嵇尚突然说的几句话将孔灵拉回了现实,嵇尚说:“小时候的事差不多了,至于父母吗…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官位,好像是一个什么御史,因为以前家里是在会稽的,搬到谯县以后也没什么朋友,就是常有姓曹的叔叔来家里玩。所以我们几个几乎都是母亲带大的,母亲很不容易。” 孔灵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自然,慢慢问出这个好像是无意中问的问题:“来嵇府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老夫人姓什么,只知道她叫老夫人。老夫人究竟姓什么呀?” 嵇尚朗然一笑,显然没有发觉有任何奇怪,于是说:“也不怪你,平时也不会聊起这些事情,家母是姓孙的。” 姓孙?姓孙?嵇尚的回答就如一声惊雷炸开在了孔灵心里,孔灵突然间失了神,嵇尚注意到孔灵惊愕的神情,忙笑着问怎么了。 孔灵慌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微笑着说没什么,嵇尚以为自己又说到什么触动了孔灵的伤心事,便也没有过分深究。 过了一会,孔灵又说:“我听广哥哥说你们家本来也不是姓嵇的,第一次见面他说他叫奚广。” 嵇尚依旧笑着回答说:“是啊是啊,我们家本姓奚,听说父亲那辈改姓嵇的。” 听到了关键词,孔灵忙追问:“祖父?我没有听广哥哥说起过自己的祖父,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嵇尚微一皱眉思索了一会,说:“我们都没有见过祖父,父亲也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只知道他叫奚峰。” 听到这里孔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奚峰,孙氏,难道天意竟真的如此吗?平静了一会,孔灵又说:“嵇大哥,你们的祖父和父亲可有灵位?我想去拜见一下他们。” 孔灵的这句话让嵇尚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为何不等叔夜回来后一起去拜见,但想到孔灵和嵇康早已经私定终身,而且看孔灵的样子颇似有隐情,便也没有明说,点了点头就带孔灵去了供奉有嵇氏祖先灵位的屋子。 孔灵走进屋去,看到奚峰和嵇康父亲嵇昭的灵位,又看到嵇昭的灵位上有一行小字写着“妻孙氏立”,孔灵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攥紧的拳头,看到身旁嵇尚有些疑惑的神色,于是轻轻地对供奉的灵位鞠了一躬便转过身来对嵇尚说:“嵇大哥,对不起,我想起了我家的一些事情,于是竟又失态了。我有些害怕,我们可以走吗?” 虽然嵇尚觉得孔灵的解释似也很合理,但就是隐约中觉得奇怪,不过还是带着孔灵离开了这间屋子。嵇尚和孔灵沿着庭院慢慢地走着,孔灵突然问道:“嵇大哥,你们家可有族谱?” 嵇尚听到后愈发地感到有些事情不对,但始终想不出来是什么事,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孔灵一眼。 孔灵看到嵇尚的眼神,连忙说道:“嵇大哥对不起我冒犯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看到嵇尚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嵇大哥,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今天多谢你。”说完后便准备离开了。 嵇尚挤出一丝笑意,对着孔灵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去休息。嵇尚驻足看着孔灵离开的身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孔灵怎么了?想着想着没有想出什么眉目来,又想到杜鹃,嵇尚想着也不知道今天她离开后有没有又难过,于是就去厨房拿了一碗粥走向了杜鹃的屋子。 边走边想,好像过了很久,嵇尚才走到了杜鹃的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门便吱的一声打开了,杜鹃探出头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原本门与他之间的距离就不是很大,杜鹃一探头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他连忙后退,脸上现出了紧张的神色,连粥都差点洒了。 定了定神,他看着杜鹃温柔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杜鹃今天是在等他的,一直在等着他。杜鹃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他忙把粥放在桌上,对杜鹃说:“想着你下午也许没吃饭,所以给你带碗粥来。” 杜鹃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突然有些幸福地笑了,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呆着,一个吃着粥,一个看着吃粥的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时而交换的满含笑意的眼神,却让彼此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不一会一碗粥就见底了,杜鹃擦了擦嘴,问道:“你…你愿意把早上没踢完的毽子踢完吗?” 嵇尚也笑了,然后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不愿意。” 看见杜鹃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又补充道:“现在不愿意,因为你刚吃饱,现在就去踢毽子会肚子疼。再坐一会吧,一会我就愿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种相思千般恨 即使感觉到事实已经愈加清楚地放在自己眼前,孔灵对于这件事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她总是想着只要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这些事情就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孔灵还是照旧每天都去给嵇康的母亲请安,一天,孔灵去请安时恰逢孙氏正在梳头,孙氏便叫孔灵过去帮她梳头。孔灵浅浅一笑接过梳子,帮孙氏梳理着早已斑白的头发,梳着梳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小的时候母亲帮自己梳头时是何等的温柔慈爱,如果母亲还活着她是不是也能像这样帮母亲梳头。 突然一股恨意升上心头,孔灵怒视着背对着她的孙氏,悄悄地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一只手帮孙氏继续梳头,一只手紧紧攥着簪子逐渐向孙氏逼近。突然,孙氏转过头来对着孔灵温柔一笑,问道:“灵儿,叔夜快回来了吧?” 看到孙氏这样的笑容,孔灵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抗拒,担心孙氏已经看到自己手中的簪子,便微笑着说:“是的,老夫人。还有灵儿觉得这个簪子配老夫人的发髻刚刚好,不如就送给老夫人吧。” 孙氏看着孔灵又慈祥地笑了,忙推却着,但孔灵却把簪子插在了老夫人的头上,让老夫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说:“老夫人你看,多好看啊,您就不要推却了。”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孔灵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上不断有汗沁出,两只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便跟老夫人请辞回去了。 孔灵走后,孙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着自己刚才在铜镜中看到的孔灵用近乎狰狞的面孔将簪子不断逼近自己的画面,孙氏觉得不寒而栗,于是叫来侍女让她赶快出去找嵇喜过来。 本来在外办公的嵇喜听到母亲急召赶紧赶回府中,看见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先是像母亲请了个安,然后便问:“母亲,何事如此着急?” 孙氏示意嵇喜坐下,然后说:“公穆,恐怕我的猜测是对的。你快去查查孔灵这次回许昌都去了哪里,还有她家中的情况。” 嵇喜微微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便赶快离去了。 孙氏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主动引颈受戮,大声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女孩,她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想。 几天后,嵇喜返回府上已是晚上,满脸疲惫的嵇喜没有休息立刻赶到母亲的房中,喝了口茶后,便说:“母亲,你的猜测的确是对的。只是孔灵的父亲并不是孔融的第二个儿子,严格说来,他是孔融唯一的儿子。”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2 章 孙氏挑了下眉,看着嵇喜问道:“什么意思?” 嵇喜马上接道:“事实上,孔北海的确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是从小似是收养了一个男孩,因此有人说孔北海有两个儿子。当年祖父和父亲派人杀掉的是孔北海的女儿和那个养子,而他真正的儿子,也就是孔灵的父亲,早就被人带走了。” 孙氏点了点头,思考着自己所知道的当年的事情,当时人们不知道孔融有两个儿子,于是杀掉孔融的儿子与女儿后以为已经彻底斩草除根了。但二十几年前,丈夫嵇昭发现了孔融另一个儿子的行踪,便派人去追查,于是认为孔融有两个儿子,但看来当年孔融是使了一个掉包的手段,用自己的养子救了自己的儿子,果然狡猾。 嵇喜看母亲在想事情便没有打扰她,过了一会看到孙氏好像已经想通了,便接着说:“孔灵这次回许昌的确像她留下的信所说是回去探望病重的乳母,而她的乳母就是当年孔融养子的姐姐。” 孙氏又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便说得通了,看来孔灵原来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但是现在她应该是知道了。” 嵇喜看着母亲的神色逐渐变得紧张,便问道:“母亲何以确定孔灵现在已经知道了?” 孙氏又回想起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幕,回答说:“不是完全确定,但十有□□,不管如何,我们不能让叔夜冒这个险。” 顿了顿,孙氏又接着说:“上次你说的曹爽大将军的那个提议,你跟他说我们同意了吧,不日便去提亲。” 嵇喜听到母亲的话,突然肩膀晃了晃,但马上就恢复如常,应了声好。想了想,又说道:“母亲,你可是决定了?和饶阳侯之女成婚,叔夜他能接受吗?我们是否要告诉他真相?” 孙氏眉头紧蹙想了一想,说:“不,不必告诉叔夜,你暗中准备就好。饶阳侯那边也要多走动走动,毕竟是娶曹氏的女儿,叔夜又不在,所以还要多靠你周旋。你辛苦了。”孙氏拍了拍嵇喜的肩膀,心中对嵇喜又多生出几分愧疚来。 嵇喜笑了一下,说:“母亲言重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半月前曹爽大将军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始采办相关的物资了,因此现在也不必那么着急。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明天就开始准备后续的事情,母亲也早点休息吧。”于是便起身离开了,走之前握了握母亲有些粗糙的手。 叔夜,这一年中因这婚事我为你多加奔走周旋,如今既然已经同意了,便也算尘埃落定了。母亲,希望叔夜能理解我们两个的良苦用心吧,有些事情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但既然可以不用背负真相的责任,也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想完这些,嵇喜帮孙氏把门轻轻地关上便走了。他不知道,这个夜晚不只是他和孙氏的不眠夜,也是藏在附近的那个原本以为可以自欺欺人的孔灵的不眠夜,事实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展开在了她面前,由不得她去逃避。 广哥哥,你要成亲了?可是你要娶的并不是灵儿呢。 第二天嵇喜便启程去了洛阳,走前给嵇尚留了一封信,让他着手准备嵇康和饶阳侯之女曹璺的婚事,并叮嘱他万不可告诉别人,尤其是嵇康,要秘密操办这个婚事,希望能在嵇康赶回山阳之前将一切都准备好。 嵇喜不知道这封信同样给嵇尚平静的生活掀起了惊涛巨浪。收到信的嵇尚甚至完全没有去考虑过孔灵该如何面对这件事,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对于杜鹃来说似乎很重要。 她深深喜欢着叔夜,却无奈叔夜心中有了其他的人,所以才不得已放弃。而如今,叔夜无法娶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为妻,那么一个也是娶,两个也是娶,也许这对于杜鹃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呢?比起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妻子,也许叔夜反而能发现杜鹃的好也说不定,杜鹃,你能实现你的心愿了,如果你知道这个消息你一定会开心的,那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我明明应该是为你开心的不是吗?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嵇尚又走到了杜鹃的门口,想到就是在这里,他放下了两根喜烛;就是在这里,杜鹃抱住了他,那一切好像还犹然在眼前,可如今却已经不能再妄想了。 想到他初到山阳的那一天,杜鹃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嵇康拌嘴,说不过他时脸上却仍然挂着不服输的神色;想到她搀着孙氏,还不忘回头冲着远处的嵇康吐舌头示威,那种可爱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看;想到她笨手笨脚地给嵇康缝荷包织手帕,鸳鸯都绣成了胖鸭子;想到她偷偷在后面跟着嵇康,把他的酒藏起来然后看着嵇康疑问的神色发笑;想到她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站在嵇康的门口,听着他隐隐约约的呼吸声默默流泪;想到她站在嵇康完全看不到的角落里,满眼欣喜地望着他;想到她看到孔灵时倔强地不让自己流眼泪,眼神中却分明有自惭形秽的卑微和绝望的黯淡;想到…… 嵇尚不知道自己已经陪着杜鹃走了这么远的路,看着她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逐渐变成一个学会察言观色,隐忍内敛的女人,她好像在这几年中长高了不少,也出落的愈发标致了,站在嵇康身边显得更加合适了。 叔夜,没有了孔灵你是不是就能关注到杜鹃了呢,她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知道后会不会感动呢?其实她很怕黑的,别再让她晚上站在你门前等你了;其实她很容易满足的,只要你多点时间陪她多和她说一句话她都会开心一整天的;其实她很傻的,但你不可以骗她……叔夜,我要放手了,但你一定要牵住她的手,不要让她再一个人了。 嵇尚天马星空地想着,好像马上要嫁给嵇康的不是曹璺而是杜鹃。 孔灵再向孙氏请安的时候,已是几天后,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共处一室显得十分尴尬。 孙氏首先开口:“孔小姐,想必你也知道了,叔夜他从洛阳回来就要迎娶饶阳侯之女了,你有何打算?”孙氏说完后看着孔灵,短短几天,孔灵的眼神中的光好像早已熄灭,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她情绪的丝毫波动。 孔灵冷冷地笑了,反问道:“老夫人想让我作何打算?” 孙氏对于这样的孔灵很不适应,但事到如今她只想让孔灵离开,便说:“孔小姐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我们心照不宣,你和叔夜之间早已没有可能。” 听到这句话,孔灵突然眸光一闪,眼神像两把匕首插在孙氏脸上,她说道:“心照不宣?我倒想问问您如何一个心照不宣?那对于这样的心照不宣您又有何打算呢?” 孙氏被孔灵的目光惊住了,侧过头来似回避她的目光,缓缓说道:“孔小姐既然已经知道了孔家和嵇家之间的事情,老身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叔夜是完全不知情的,你若要复仇,尽管向老身来。” 孔灵嘴角又勾起一丝冷意,说:“解释?你当然没什么能解释的,我孔家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害死我的祖父,逼死我的姑母和替我父亲死去的伯父,多少年过去了竟然还是不放过我的父亲母亲,活活将他们逼死了,你告诉我,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余地吗!” 孙氏听到孔灵提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突然现出一丝惊讶,忙问道:“你的父母怎会是我们逼死的?他们不是病死的吗?” 孔灵冷笑道:“病死?拜你们所赐,他们自尽死了!”看到孙氏脸上惊慌的神情,孔灵一步一步走近她,继续说:“老夫人,你是不是现在在想如何也让我病死好以绝后患啊?”孔灵把病死两个字咬的十分重,饱含着对孙氏的讽刺。 孙氏在心里反复想着,不可能啊,怎么会是我们逼死的,我们明明……还没有想完,孔灵又接着说道:“老夫人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孔灵不会那么早死,我要让你看着你们嵇家看着曹氏看着所有跟害死我祖父父母有关的人一个个都下地狱!”孔灵说完这番话情绪十分激动,胸前的起伏十分激烈,看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的,嘴里还在不停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孙氏,冷哼一声。 孙氏看着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一般的孔灵,说:“孔小姐,你要报复要复仇我们无话可说,我只求你不要告诉叔夜,他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只盼你能念着从前的事,不要告诉他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孙氏这样苦苦地哀求她只是为了不让嵇康知道这些事情让孔灵内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之情,她又低头看了孙氏一眼,她的眼神中满是诘问,她仿佛在问孙氏你这样深的爱子之情,为何却不愿推己及人给我的家人一点活路呢? 她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接近事实的真相时是何等的伟大,父亲,母亲,如果你们还在的话,会希望我怎么做呢?想到自己的父母,孔灵的神情迅速又变冷了,她看着孙氏又冷笑了一声,便推门离开了。这次离开,再见面便是死敌,你不必留情,我也不会念往日的恩。 想着这些,孔灵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好像也熄灭了,这段日子无论有多么接近真相总还是怀有一丝侥幸,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确定是嵇家的时候想着也许是乳母猜错了,了解到嵇康祖父和父亲的名字时想着也许就是同名同姓那样凑巧,确定了是嵇家时想着毕竟没有人亲口承认过也可能只是一场误会,而如今,杀人的刽子手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还亲口承认了这一切,我这次还能拿出什么理由劝自己去逃避真相? 广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广哥哥,灵儿该怎么办?广哥哥,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你?孔灵摇摇头,让自己不可以再想嵇康,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小? 作者有话要说: ☆、不杀伯仁因我死 看着孔灵逐渐远离,孙氏呆坐在椅子上,不断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和孔灵的话,唯恐错漏了一个细节。她蹙起眉头,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想象着四十年前的场景,那些或是自己亲身经历或是听自己丈夫嵇昭说起的点点滴滴,似乎正在逐渐清晰…… 建安十二年的一个晚上,奚峰在屋内来回行走着,反复思量着第二天要说的话,一个仆人轻轻叩了下门,说道:“先生,子桓公子拜见,已在议事厅内等您。” 奚峰回了声好便马上赶去了议事厅,看到曹丕后作了个揖,说道:“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何急事?” 曹丕伸手示意奚峰坐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我接到先生的信,说明日想向父亲提议立我为世子,可是真的?” 奚峰看到曹丕眼中的神色,忙站起说道:“若无公子从中周旋,我早已是一个死人,还能有今日,全仗公子帮忙。随丞相日久,我自是知道公子的志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曹丕拿起身旁的茶杯,却不急于饮茶,把玩着茶杯的盖子,缓缓说道:“父亲近日忧心袁党残余,且正值壮年,年富力强,而我羽翼未丰,在父亲眼中也只是一个孩子。父亲近年来才刚刚恢复些许对先生的信任,若先生此时贸然举荐我为世子,只怕多年来的隐忍经营一遭全废。” 顿了一顿,曹丕扫视了奚峰一眼,接着说道:“先生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当年救先生也多有自己的私心。先生也知道父亲并不是一个疑心小的人,若先生不能把握好时机,在这件事上触怒了父亲,岂不是成了一颗弃子?” 奚峰听了曹丕的话背后竟冒出些冷汗,看着只有二十岁的曹丕,竟觉得自己的心思未必有这个公子深沉,便回答道:“公子明察秋毫,在下佩服,这次是我唐突了,险些拖累了公子。” 曹丕终于打开了茶杯的盖子喝了一口茶,再把茶杯轻轻放下,说:“先生太客气了,我知道先生一片心意,只是时机不对罢了。再说父亲心思本就难测,并不怪您。” 奚峰感觉到曹丕似还有话说,便继续说道:“只怕公子今夜来还有事要吩咐我做。”曹丕看了看奚峰,笑道:“先生果然聪明,先生既然知道我的志向,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明日想说的话若是想真正派上用场,只怕之前要做的铺垫还长。只有说出父亲心中所想却不好说的话,帮父亲做想做却无法出手去做的事,但…” 话没说完,曹丕带有一丝玩味和考量的表情看着奚峰,问道:“先生可知道我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3 章 奚峰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在下斗胆一猜,借用公子刚才说过的话,公子是想说明人不说暗话,却要做暗事,不过这暗事还要留下些许暗示。不知公子可是此意?” 曹丕看向奚峰的眼中多了些敬佩,笑道:“看来我可以走了,先生陪伴父亲时间已久,只怕已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告辞,先生不必送。” 奚峰向曹丕微微鞠躬,目送着曹丕的离开,眸光逐渐深邃。 第二天,曹操与自己培养的几个暗探共同商议事情,奚峰也在其中。事情商议完毕后,曹操看了奚峰一眼,说道:“今日之事到此结束,各位可以回去了。” 奚峰刚出丞相府大门,便被曹操的侍卫叫回去了,曹操示意奚峰坐下,说道:“从嘉可是有话要说?” 奚峰并没有立刻开口,顿了顿说:“属下已经搜集到孔少府蔑视国法、谤议朝事的证据。” 曹操听到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盯着奚峰,眼中虽然仍然波澜不惊,但喜色还是爬满了眼睛,幽幽地问道:“哦?” 奚峰没有再说话,不过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曹操的眼神相接,曹操又看了奚峰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奚峰走后,曹操走回书房,翻出了很多信,信上多是讥讽嘲笑之语,但所有信的落款都写着一个名字——孔文举。回想起这么多年孔融傲慢无礼的样子,再加上他总是似无意地提到自己僭越的事情篡位的野心,多次让自己的精心谋划的事情落空,曹操把手中的信攥紧,但又逐渐松开。曹操拿起了乌桓的最新消息,又是滋扰边境劫掠财物的事情,想着奚峰刚才说的话,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凉意,又拍了拍孔融的信,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建安十三年,奚峰以曹丕之名授意御史大夫郗虑以蔑视国法为由上奏弹劾孔融,早已酝酿多时的曹操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开始发难,将孔融聚会宾客讨论国事的事情无限放大,最终以招合徒众、谤议朝廷、意图不轨的罪名将孔融逮捕,同年帝曹丕去世,其子曹叡即位,是为魏明帝。 魏明帝找到了隐居多年的嵇昭,重新授予他官职,让他为己所用。但碍于嵇家身份的隐秘性,所以授予的官职并不大,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每次派到嵇家的人也都是曹氏的亲信,因此嵇家与曹氏的关系鲜有人知。 太和六年四月,曹叡东巡至许昌,远在谯县的嵇昭收到了曹叡的一封密信,信上提到曹叡听到许昌民间流传着关于孔融的事情,孔融当年似有二子,这就意味着孔融还有一个儿子好好地活在世上,于是曹叡命嵇昭继续追查这件事情。看完信后,嵇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孙氏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他们仍然不肯放过孔家?” 孙氏放下手中的女红,看着紧蹙眉头的嵇昭,回答道:“孔家本就是孔子后代,且孔北海在儒界名声很大。自孔北海被杀后,虽然这些年来民间对于曹氏的议论也有,但若是有孔家的人亲口说出当年的事情,只怕真引起曹氏政权的动荡也未可知。” 嵇昭点了点头,说:“当年父亲一心为报救命之恩,致力于将子桓公子推向世子的位置,因此才处处揣度武帝心思,一力倡议斩草除根。如今他们都已作古,恩仇已泯,父亲死前也对自己当年所做之事颇有悔意,且孔氏若真存有后人本是天意,若我再赶尽杀绝,只怕是逆天而行。” 孙氏顿了顿,看了看脸上表情愈发沉重的嵇昭,有些忧虑地说道:“但若直接拒绝明帝,如若真的触怒了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嵇昭看孙氏面色惨白,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已十指冰凉,说道:“自是不能拒绝明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先去许昌打探一下,到时再见机行事。” 黄初八年,从许昌返回谯县的嵇昭不停地在房中踱着步,他没有想到这次去许昌真的找到了孔融之子的踪迹。当年孔融死前,定是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为考虑,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了许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竟还留在许昌。 若是直言此事,只怕明帝定然会不利于他们,但若隐瞒下来,又是欺君之罪。嵇昭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只能在房中来回走着,反复思量着利益关系。 第二天,嵇昭面见魏明帝时,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孔融之子的踪迹,并以自己办事不力主动辞去官职。明帝虽然仍然疑虑未去,但无奈没有证据证明嵇昭找到了孔融遗孤,便同意了嵇昭的归隐。 辞官不久后,嵇昭便因病去世,去世前嘱咐孙氏倘若三个儿子要从政,便要给他们讲明事实的真相,但若他们不想从政,便不要告诉他们。 嵇昭至死也不知道,他以为的保护却没能实现自己的初衷。早在嵇昭派人追查孔灵遗孤的踪迹之时,孔融之友蔡邕之子蔡谭便发现了这件事,于是赶快通知孔氏一家。当他们知道嵇昭最终掌握了大量证据后还是面见了明帝,而且辞官归隐便觉得大事不好,事后明帝又放出风声可能会再次驾临许昌,同时还派曹爽继续寻访许昌,且明里暗里仍透露出对嵇昭的赞赏,这让蔡谭更加笃定嵇昭已经把孔氏一家的踪迹汇报给了明帝。 孔灵的父母为了保护孔灵,便最终选择了自杀,而这一切,包括蔡谭的保护,明帝刻意散播的假消息,孔氏夫妻的自杀,嵇昭全然不知。嵇昭和孙氏只知道后来孔氏父亲因病而亡,还为此遗憾嗟叹了好久。 回忆起这些事情,又想起孔灵所说的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孙氏仿佛突然明白了当年的事情。虽然嵇昭一力想要保全孔灵一家,但他的追查已经引起了孔家和蔡家的关注和怀疑,再加上明帝的迷惑和挑拨,才真正导致了孔灵父母的身亡。 想到这里,孙氏不禁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无论跟孔灵讲当年奚峰献策除掉孔融只是各谋其政各司其职,还是告诉孔灵当年嵇昭并未说出她父母的踪迹反而想保护她一家只怕都是徒劳。毕竟无论是她的祖父还是她的父母,其死因最终还是躲不开嵇氏的作用,无从解释,也不必解释,孙氏只希望孔灵能离开嵇康,而嵇康永远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恩恩怨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好像只是换了故事的主角而已,故事仍然在继续。然而孙氏心中所想的这一切,孔灵终究是不知道的,因此钟会也就无从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 讲完和孙氏之间的对峙,孔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她又回到了那段孑然一身只剩一身孤勇的日子里。孔灵当然不知道,在她离开孙氏的房间后,孙氏凝视着她离开的身影很久,回想事情的时间很久。虽然嵇孔两家都掌握着并不完全的真相,但最终的结局却是一致的,最终的结果也不会被改变。 钟会看见孔灵有些累了的样子,便说道:“姑娘可是乏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改日再讲也好。” 孔灵看了看钟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马上就结束。”孔灵的声音又开始响起,钟会仿佛也置身于孔灵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从孙氏的房中离开后,孔灵返回自己的住所,看到房前原本枝叶繁茂的花园已经杂草遍地,枯枝败叶随处可见,孔灵想起这些天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花圃了。 想到过几日嵇康就要从洛阳讲学回来了,孔灵心中五味杂陈,只是短短几月,山已不是山,水已不是水,广哥哥,你是否也改变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孔灵坐在房中抚着琴,抚着抚着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弹些什么,便静静地站在窗前,任清凉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自己的身上。 广哥哥,你就要回来了,灵儿该不该再见你了呢?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4 章 孔灵正在思绪飘忽之际,突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谁?”孔灵满含警觉的问道。 然而接下来的声音几乎要抽去孔灵全身的力气,她听到那个无比熟悉无比坚定有力的声音回答道:“灵儿,是我。” 听到这句话,孔灵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感觉自己这几月来的痛苦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只想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声音的主人。没有任何迟疑,她推门而出,扑在嵇康的怀里,嵇康宽广的怀抱逐渐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嵇康身上特有的味道让孔灵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好想一直这样紧紧地抱着他,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没有祖父,没有父母,有的只是他们两个。 良久,孔灵感到嵇康宽大有力的手用最轻柔的力度拍着自己的背,听到嵇康在问她:“灵儿,你怎么了?” 孔灵好像突然回到了现实,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问我怎么了,如果你不问我我真想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孔灵轻轻推开了嵇康,看着嵇康疑问的神色,感到无限忧伤,广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你问我怎么了,我却无法回答你;倘若我告诉了你这些,再问你怎么办,你又会怎么回答? 孔灵走进屋中,拿出了嵇康的琴,将自己手腕上的铃铛缓缓摘下,广哥哥,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你能懂我吗?孔灵把琴递给嵇康,问道:“你想再弹一遍广陵散吗?”孔灵看着嵇康,感觉自己每说一次话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每一句话说完都会因为没有力气而随时倒下。 嵇康接过孔灵手中的琴,坐在了台阶上,他眼中的疑问和思念孔灵不是看不懂,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别几月,嵇康却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洛阳一行,好似更添了几分英俊潇洒。广哥哥,原来岁月待你是如此的偏爱,又是待你如此残忍。 想到这里,孔灵不愿再想,避开了嵇康的眼睛,孔灵开始轻轻摇起了铃铛。乐声响起,孔灵的心绪不自觉的向外流出,她的无助,她的担忧,她的逃避,她的恨意,她的迷惑,她的挣扎,一点一点从铃铛乐声中流出。 似是忽然恢复了意识,孔灵连忙控制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的铃声逐渐恢复平静,孔灵的压制让铃铛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似在不满意主人对自己施以不恰当的外力。孔灵知道嵇康在看着她,可她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眼神回应他,于是只能继续低着头,只当没有看见。 良久,她听见嵇康的琴声响起,几月未弹,却仍然指法熟练,起音悠悠,浑然雄厚,一片海阔天空的景象。然而琴声接下来像是包裹住孔灵的铃声,像是在一点点逼退铃声,琴声中的追问迷惑将铃声团团围住,最终只能栖居在琴声的中央,像孔灵一样,居于孤岛上,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嵇康似听懂了铃声的后退和逃避,似读懂了孔灵的孤单和无助,忽然停下琴声,紧紧地抱住了孔灵,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孔灵却满足于此刻的沉默,或者说她就是期盼两个人的沉默。 广哥哥,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人。 那个晚上嵇康回去后,第二天侍女告诉孔灵嵇康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迎娶曹璺的事情,孔灵知道嵇康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但却始终不敢去找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嵇康,难道要告诉嵇康自己并不是因为他要成亲而难过,而是因为他的父母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刽子手,他的祖父是把自己祖父送上刑场的幕后人? 不如就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他的成亲而难过吧,这样他痛也可以痛的简单一点,痛的轻松一点,痛的更容易走出来一点。 广哥哥,你说你会忘记我,然后和你未来的妻子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吗? 孔灵去看过嵇康很多次,但每次都站得远远的,不敢让嵇康发现。不知不觉间,嵇康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七日了,其实不用通过侍女,孔灵就知道嵇康这七天过的日子是怎样的痛苦,能想象到嵇康憔悴的面庞,她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她突然觉得可能嵇康永远都不能从这种痛苦中走出来,这让她觉得万分的不忍心。她突然就不想再去坚持什么了,不想再去计较什么了,不想再去追问什么了,不想再去恨什么了,她疯了一样地跑向嵇康的房前。 她知道嵇康就站在门口,只需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推开门,看着嵇康的身影,孔灵开始缓缓地摇起了铃铛,摇着摇着,她反而越来越坚定,广哥哥,只要你打开这扇门带我走,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仇恨,愿意背弃所有的过去,愿意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广哥哥,只要你陪在我身边,灵儿什么也不怕,可是广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开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铃声终于停止,孔灵知道嵇康不会再开门了。孔灵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彻底抽出了,自己的心也已经被掏空了,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每后退一步绝望又增加了一分,每后退一步脸上的寒意又增加了一分。广哥哥,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可是你为何不知道灵儿不怕被你连累,只怕在这广大的世界上再没有人能依靠。 退着退着,孔灵终于停下转过了身,背对着嵇康房间的方向,大步地离开了。广哥哥,从此山高水远,六道轮回,灵儿愿与你死生再不复相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甚至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年,孔灵终于到达了许昌。 踏入蔡府,孔灵看到羊祜正在等着她,羊祜看着孔灵苍白的面色,清癯的身体,僵硬的面庞,忙让侍女带孔灵去休息。孔灵摇了摇头,坐了下来,紧紧地攥着拳头,对羊祜说:“哥哥,我想报仇。” 羊祜平静慈和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拍了拍孔灵的肩膀,说道:“灵儿,复仇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好好休息。你放心,不管怎样,做哥哥的都会帮你的。” 孔灵点了点头,却没有想去休息的意思,对羊祜说:“哥哥可否和蔡袭哥哥一起帮我查到近些年来受到曹爽大将军贬谪的人,还有与曹氏不睦的将领儒生,我想好好了解这些人。” 几天后,孔灵的桌上堆着很多的资料,是蔡袭和羊祜帮孔灵搜集到的,孔灵手中执一根笔,修长的手时而盘在笔上显得十分好看。 翻着翻着,突然一个人的名字映入了孔灵眼前——钟毓,遭曹爽大将军贬谪至魏郡,其弟钟会亦年少即有盛名,与司马氏交往颇多,多年来于曹氏和司马氏中游走,未有明确立场。钟毓所居的魏郡尚远,只怕不能随便前往许昌,孔灵便只在钟会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半月后,孔灵把一个自己所抄的新的名册交给羊祜,说道:“哥哥,这是我所认为也许将来可以为我们所用的人。相信哥哥早已也有自己心中的人选,那么我的只是做一个参考,哥哥心中自然早有打算,我也不必多说。” 羊祜打开孔灵的名册缓缓地翻着,听见孔灵继续说道:“我知道哥哥志向不凡,做这些事情固然不只是帮我,但我仍然感谢哥哥相帮。况且蔡伯父一家对我们一家多年的照拂,灵儿铭记于心。” 羊祜听到这句话,抬起眼来看着孔灵,不过只有几月,这个曾经纯净的像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璞玉一样的女孩,这个从小被自己举过头顶抱着跑,这个好像昨天还拉着自己的手撒娇说要荡秋千的女孩,何时已经变得如此心思缜密意图明显了? 顿了顿,羊祜说道:“灵儿请放心,这几天我和关内侯已经在筹备几月后的宴会了,时间就定在你十八岁生辰的那一天。到时你名册上的这些人,与我相熟的儒生,关内侯相邀的官员都会到场。请帖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发出去,清谈、庆生、叙旧的理由都有,也可以分散有心人的注意力,在这个宴会上我便会说出你的身世,但至于有多少人相帮,倒未可知。” 孔灵浅浅一笑,眼中的光却仍然十分冰冷,说道:“多谢哥哥,那就拜托你们了,灵儿万分感谢。” 说完后欠了下身,羊祜忙挥手让她起来,并让她回房去休息,看着孔灵离开的身影,羊祜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孔伯父,孔伯母,我们蔡家还是没能照顾好灵儿,她一心想为你们复仇,我不知道该劝她还是该帮她,究竟怎么做才是更合你们心意的? 孔灵说到这里,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钟会,仿佛是怕他知道自己起初利用于他而生气,但钟会还是面色平静地望着她,没有一丝表情,但也看不出愠怒。顿了顿,孔灵问道:“先生可怪我曾动了利用你之念?” 钟会看着孔灵这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嘴角现出一丝浅笑,慢慢说道:“人与人之间本就相互利用,若说的直白一些,我不也是利用姑娘实现自己所图,利益交换而已,我又怎会怪姑娘?” 看见孔灵脸上的担忧缓和了一些,又继续说道:“但我想问姑娘三个问题,一是正始八年的聚会前你可曾见过我?二是那次聚会上我共与姑娘谋面三次,姑娘是何时知道我就是钟会的?三是姑娘何以判断我会投靠司马氏?” 孔灵听完三个问题,微微思索,慢慢说道:“聚会前我从未见过先生,在蔡府的小筑前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我以为先生是个不速之客,没想到先生正是我想拉拢的钟士季。第二次见面便是羊祜哥哥让我在宴会中出场时,那时我已知道先生是钟会,所以看到先生离开,我便在门前刻意等先生。至于第三个问题,我并不知道先生会投靠谁,我只是看到你没有投靠曹氏,觉得先生志向不凡势必不想只做闲云野鹤,于是觉得先生将来定会投靠司马氏,所以觉得那时拉拢先生先生也许会愿意与我联手,各取所需。” 钟会听到这些默默点头,不置可否,投靠司马氏吗?只怕当时的我从未想过要投靠任何人呢。 孔灵看见钟会没有说话,又轻声说道:“先生,其实当日我并不确定你会帮我,毕竟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但我知道假以时日你一定会答应与我合作的。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会立刻就答应。” 钟会看着孔灵,又浅浅地笑了,转头看着窗外,孔灵来时是中午,阳光正好,此时却已近傍晚了。钟会缓缓说道:“姑娘,天色将晚,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孔灵轻轻站起,问道:“先生何以知道我的故事讲完了?” 钟会未加思索,回答道:“因为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孔灵看着钟会,眼中竟浮出一丝忧伤的神色,突然说道:“先生是如此聪明,令人钦慕。而他为什么那么笨,若不是另有隐情,当时的我又怎么会在意他是不是已经娶了别人?” 刹那间电光火石,这句话像闪电一样闪过了钟会的心里,是啊,那时的你一定想的是只要陪在他身边,他心中有你,你心中有他就足够了,至于旁人从来是与你无关的。 目送孔灵的背影逐渐越来越远,钟会展开几张自己刚刚收起来的纸,满纸都被“雨”字填满了,钟会挑出其中一个还没有写完的雨字,在下面填了三个口,又写了个巫,成了一个“靈”字。用手抚摸着像支柱一样的巫字,钟会在心里想着,孔灵,要多强的支柱才能替你挡住头顶的雨,让你的泪不要倾盆落下呢? 钟会正想着,钟勇特有的敲门声又响起,钟会叫钟勇进来。钟勇向钟会行了个礼,说道:“少爷,孔姑娘的乳母的确和奚家有别的仇怨。孔姑娘乳母的父母是嵇中散祖父逮捕的,孔姑娘的乳母和她的弟弟是被孔姑娘的祖父救下来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孔姑娘?” 钟会摇了摇头,说道:“不,告诉她只能让她对这个世界更加失望而已。” 钟勇看着钟会,疑惑地问道:“可是少爷,这样孔姑娘不是成为别人复仇的工具了吗?” 钟会从椅子上站起,打开窗遥遥看向孔灵住所的方向,说:“她现在要复的只是自己的仇,告诉她也不能减少她心中的恨意,反而会让她对身边的人不再信任。我宁可她永远认为自己有一个没有利益纠葛的童年,有爱她的父母哥哥和乳母。”钟会负手而立,不再说话,钟勇看见钟会的样子知道他想独自呆着,便退出去了。 原来刚才孔灵在给钟会讲到自己乳母时钟会就已生疑,既然孔灵的父母至死都不愿意说出这个秘密,那么乳母自然不会不知道孔灵父母的用意。于是钟会中途借着让孔灵休息一下的时间出去找到钟勇,让他去调查孔灵的乳母。 钟会在脑海里不断回忆和消化着孔灵给他讲的事情,心中想道:孔灵,既然你的乳母在临死前才告诉你这些事情,可见她并未打算真正把你当成复仇的筹码,即使有这个念头只怕也是挣扎纠结的。想到孔灵度过的童年应该仍是活在真心的爱的包围下,而不是掺杂着或者至少没有掺杂着多少复仇的利用,钟会释然一笑。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5 章 钟会推开门走出去,不知道何时月亮都挂在天上了,自从遇见了孔灵,似乎连时间都变快了呢。月光照在钟会的身上,让钟会的黑袍仿佛金光闪闪,钟会的身后留下一个颀长挺拔的影子,不知为何会显得有些落寞和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笑时犹带岭梅香 夜已深,钟会还站在门前望着远方,风吹起他的衣衫自有一种风度翩翩。钟勇慢慢走近钟会,说道:“少爷,我有一些话想问您。” 钟会没有看钟勇,仿佛还在思索什么事情,慢慢说道:“你问吧。” 钟勇先是一愣,因为他知道钟会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问他问题,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就允许了自己的提问。钟勇思索了一会,朗声问道:“少爷,您还记得这么多年来您教我的事情吗?” 钟会没有回答,钟勇便继续说道:“少爷,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在曹氏和司马氏中斡旋,不就是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吗?若您只是想投靠司马氏,又何必大费周折建立军队广纳死士,建立强大的信息搜集系统,这洛阳城内的消息你都想随时掌握。可您如今吩咐我做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在向着您原来的方向走。您明明志不在此,却为何不告诉孔小姐?” 钟会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钟勇,淡淡地说了句:“你问的太多了。” 钟勇盯着钟会,没有丝毫想要避让的意思,说道:“少爷,您今日是废了我也好,是赶我走也好,甚至想要杀了我也好。我就想问少爷一句,您从小心中所想得到的东西可是变了?” 钟会看着这样的钟勇,不想再回避他的问题,说道:“从未变过,但眼下我却发现了即使得不到也想保护的东西。”看到钟勇又想说些什么,钟会转头看向钟勇,目光炯炯,问道:“钟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忘记了钟晴吗?倘若我让你把我这么多年教你的东西用到她身上,你能得心应手的运用吗?” 钟勇听到钟会提到钟晴,不禁心头一凛,钟晴是钟毓和钟会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他们从小都宠爱自己唯一的妹妹,即使冷酷如钟会,也恨不得把钟晴捧在手心里爱护着。由于钟会的父亲死前也没有给钟晴的母亲一个名分,十几年前,钟晴的母亲就带着钟晴离开了钟府。想到钟晴,想到那个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笑声如铜铃般动听的女孩,想到她围在自己身边叫着钟勇哥哥的样子,钟勇好像明白了钟会的意思。 钟会的话触到了钟勇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钟勇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钟勇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对钟晴的感情无人知晓,却没想到钟会不仅知道而且在多年后还能记得,可是少爷,你确定孔小姐是你要保护的那个人吗? 钟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说道:“钟晴要回来了,她的母亲已经过世。” 钟勇听到这个消息眼中闪烁着满满的喜悦,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黯淡了下来,应了声“嗯”便没有再说话。 钟会当然知道钟勇在想些什么,也知道钟勇在顾忌什么,便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跟随在我钟会身边十几年都没有被我遣散,与我出生入死帮我调查事情控制消息系统的人配不上我的妹妹。” 钟勇听到这句话嘴角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忙连着对钟会说谢谢,钟会看到钟勇开心的样子面色也逐渐缓和下来,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从来没说过要帮你。我只是告诉你你配得上她,若她想要嫁给你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与我无关;若她早已忘了你不愿嫁给你也是你自己没本事,与我无尤。” 钟勇看着钟会,看着这个脸上好像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的人,好像从来不愿意让别人领自己的情。那少爷,孔灵小姐又是否懂你呢?她知道你在这样的晚上远远地注视着她的住所,却不愿走近吗?她看得到你冷酷外表下藏着的炽热的心吗?你为了她与自己从小所追求的志向背道而驰,却又为何不让她知道? 钟勇不知道那个晚上钟会又在夜风中站了多久,也始终猜不透钟会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孔灵起床后看见哭丧着脸的小姜心想难道她早饭又没吃饱,便问道:“小姜,你怎么了?” 小姜揉了揉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说道:“孔小姐,我想自己的父母了。” 孔灵忙让小姜坐下,说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你若是想他们了,我去和先生说,让你回家去探望他们,或者让他们来看你也好啊。” 小姜低着头,眼眶里竟然有些泪在打转了,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小的时候家里穷,他们养不起我,就把我卖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了,我记得小时候娘常给我做馒头吃,我觉得比包子都好吃,后来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了。” 孔灵听到这些话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便只能用手轻轻地拉着小姜的手,拍拍小姜的后背。 然而等到了中午,就在孔灵还在思索该如何好好安慰小姜的时候,小姜又拿着两个包子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还不忘分给孔灵一个。孔灵对于小姜这样的情绪变化速度感到十分惊讶,但也十分羡慕,孔灵摇了摇头对小姜说:“我不饿,你最爱吃包子了,把两个都吃了吧。” 小姜嘿嘿一笑,一边说着“就知道孔小姐对我最好”,一边不断地用包子把自己的嘴填满。孔灵看到满嘴都是东西的小姜,连忙帮她倒水,小姜一边咀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喝着水,过了好久才让自己的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小姜又喝了一口水,对着孔灵说道:“这包子是莞姐姐做的,比娘以前做的馒头好吃!”孔灵看着小姜的笑容也由衷地笑了,这句话说得好像小姜想念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只是以前自己母亲做的馒头,若小姜这样想也是好的,只有不怨怼过去,才能满怀希望地走向未来。 想到自己,孔灵不禁又叹了口气,我该如何做到不怨怼过去呢?原谅杀害自己祖父和父母的人吗?不,绝不。 看见孔灵面色逐渐冷淡起来,小姜感到有些害怕,但孔灵想到小姜在自己面前,又露出了笑容。小姜看到孔灵笑起来便觉得放松了,于是说道:“孔小姐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你刚才那样就像我爹娘当年把我卖了时候的表情,我总怕你又把我卖了,那我又没有包子吃了。” 孔灵听到小姜的话不禁莞尔一笑,说道:“不会的,卖谁也不会卖你的。对了,你刚才说的莞姐姐是谁?” 小姜开心地回答道:“莞姐姐是钟府的女管家,她对我可好了呢,做饭也好吃,尤其是包子!但是千万不要惹她生气,要不然就大事不好了!” 小姜说道这里吐了下舌头,接下来嘟起嘴来说道:“但是我不喜欢她的哥哥,他是府上的账房,听说以前还被举过孝廉,总是文绉绉地,还小心眼,总是记我吃了几个包子!” 孔灵每次听小姜讲事情都觉得忍俊不禁,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给她吃东西的人就是好人,不给她吃东西的就是坏人。看到小姜说大事不好时的表情,孔灵想起来小姜让钟会不要抢她的吃的时候的样子,微笑着说道:“竟然还有人能让你这么害怕啊。” 小姜嘿嘿一笑,说道:“莞姐姐很厉害的,她一瞪我我就怕了,所以她让我往西我不敢往东。但孔小姐你对我最好啦,我不怕你但是也听你的话,你让我往西我一定迅速往西!” 孔灵听到小姜的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姜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人觉得只要她在身边,这个世界便没有黑暗。 几天后,一个马车停在了钟府门口,由于钟毓还在别处公干,因此钟会站在了最中间的位置。钟府的人站在钟会两侧,人有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钟会站在中间却有一种镇定人心的作用,人们都整齐地排列着,虽然还在交头接耳的互相说话,但是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钟会注视着马车,看着那个从马车上逐渐走下来的人,十几年过去了钟会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小时候最喜欢骑在他肩膀上的,把他的兵书偷偷藏起来换成小人书的,拽着他满城游走只为了买所谓的最好吃的糖葫芦的妹妹。 看着她古灵精怪的冲着自己眨着眼睛,钟会便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十几年过去了,看来你一直过得很好,想必你舅舅也一定很宠你,才让你的笑容仍像春天一样灿烂。 钟晴走下马车走近他们,钟会向钟晴伸出了手想拉住她,但是钟晴却把自己的手放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钟会回头一看是钟勇便只是摇了摇头,伸手弹了下钟晴的脑袋,装作狠狠的样子说道:“真是个白眼狼。” 钟晴用另一只手拉住钟会,说道:“二哥不要嫉妒啦,谁让你这么多年都不和我联系,钟勇哥哥可是常给我写信的。不过我知道二哥对我最好啦,知道我爱热闹,便让这么多人一起来接我。” 说完之后便往钟会怀里扑,钟会抱住钟晴,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就你最会说!”边说边放开钟晴,让钟勇拉住她,期间还不忘了瞪钟勇一眼,对着钟勇说:“背着我给我的妹妹写信,军规处置,一会去领板子吧。” 钟晴挡在钟勇身前,对钟会做了个鬼脸,转身对钟勇说:“钟勇哥哥不要理他,让他自己去打自己吧。”说着便拽着钟勇走了,留下满脸无奈的钟会,冲着钟勇大喊:“还拐走我的妹妹!等你回来我再治你的罪!” 晚饭的时候,钟会给钟勇也留了一个位置,让他坐在钟晴和自己的中间。钟会知道孔灵喜静便没有叫她出来接钟晴回来,也没有刻意叫孔灵共用晚饭,但小姜还是拽着孔灵一起出来了。 钟会还没有来得及做介绍,钟晴便一脸亲昵地凑到孔灵身边说:“灵姐姐,我早就知道你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好看!” 说着说着便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个镯子,接着说道:“灵姐姐,这是我早就买好的见面礼,你不要推辞啦!”还没等孔灵说话,钟晴便把手镯套在了孔灵的手上,说:“灵姐姐,你看这个镯子配你多好看啊!都是我哥太吝啬,都不说给你买个镯子,活该他到现在还自己一个人!”说完之后又冲着钟会做了个鬼脸。 钟会刚要说话,看见孔灵露出了一个微笑,也没有抗拒钟晴拉着自己的手,眼神中对钟晴好像还颇为喜爱也就没有说什么。 钟会转身瞪着钟勇,低头在他身边说:“把我的事情随便乱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钟勇不敢说话,看到钟会尴尬的神情,勉强忍着笑,突然钟会给了钟勇一拳,钟勇也不敢躲就直直地坐着受了这一拳。钟会看钟勇这个样子,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说道:“这笔账先记下,等我慢慢再收拾你。” 等钟会再看向桌子的另一边时,孔灵钟晴还有孔灵身后站着的小姜已经聊在了一起,准确的说是钟晴和小姜在聊着,在她们中间的孔灵一直微笑着,听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看起来也很开心。 钟会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眼前的这个情景是一幅画,而他好像即使站在画外面,也仍然能被画所感染,不知在何时,钟会脸上也绽放了灿烂的笑意。 突然,钟会听见小姜说:“小姐你不知道,其实少爷对孔小姐不吝啬,我还感觉他喜欢孔小姐呢!”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6 章 一语毕,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钟会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而孔灵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钟晴对着钟会挤了挤眼睛,钟会瞪了钟晴一眼刚要解释,就听见小姜接着说:“少爷每天都派人给孔小姐送好吃的来,各种各样的包子呢!把我最爱的包子都送给了孔小姐,肯定是喜欢孔小姐!” 小姜说完后满堂大笑,钟会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快速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钟勇看了看钟晴,又看了看钟会,无奈的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头。 账房李铭今天恰巧来找钟会说事情,钟会虽然冷酷严厉,但对于主仆之间的界限看的很轻,于是便留他一起吃饭。李铭笑着对小姜说道:“小姜,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吃包子啊!再说妹妹做的那么多的点心什么时候就都变成包子了,你以为带馅的都是包子啊!” 小姜听见李铭的话,忙拉着孔灵悄声说道:“孔小姐你看,就是他,莞姐姐的哥哥,他又攻击我!” 小姜说话的噎人功夫孔灵是见识过的,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小姜一边对李铭说着“我说包子就是包子”一边把桌上的各种点心都塞进嘴里,后来更是吃一个便说一句“这个是包子”,把李铭弄的一脸无奈,碍着少爷小姐都在这里也不便说什么,便没有说话。 小姜看见李铭不说话了,便对着他一直做鬼脸,突然转头对钟会说:“少爷,你当初幸亏把我留下了,要不然有一个这样的账房你可要头疼死了!” 钟会微挑剑眉,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心想只怕你才让我头疼,但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小姜看钟会不说话,便接着说:“少爷,你要是不帮我,我明天就把你送给孔小姐的包子都吃了!” 大家看钟会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早已经想笑了,但是看钟会的脸色也不敢笑,只好憋着。 钟会微微蹙了下眉头,淡淡说道:“吃饭吧。”然后扫视了一下桌上一个个憋着笑的表情,竟然连孔灵也在憋着笑,看见孔灵这样憋着笑看着自己的可爱样子,钟会内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欢喜,毕竟让孔灵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钟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完后定了定心神便收回了目光,伸出筷子夹了一个菜,慢慢说道:“想笑就笑吧,笑完再吃。” 话说完后,便爆发出了一阵阵或爽朗或清脆的笑声,钟会觉得这样的笑声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又觉得这笑声好像会经久不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不可否认,连钟会也无法抗拒这样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昨夜停红烛 嘉平一年,深夜,屋内的蜡烛闪烁出的点点光芒反而让房间显得更加昏暗。曹璺抱着熟睡的嵇安,目送着刚刚离开的嵇康。自从嵇安出生后,嵇康与曹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虽然还是待之以礼相敬如宾,但因为有了女儿,言谈中还是多了些嘘寒问暖的关怀。 近来嵇安已经会开口说话叫“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娘”字还是迟迟没有出口,这让嵇康更加高兴,父母对于孩子先开口叫谁的问题总是各有各的期待。曹璺回想着前几天嵇康带着嵇安学走路的样子,嵇康拉着嵇安的小手,半蹲着站在嵇安的身旁,看着嵇安走的逐渐平稳便放开手,但一旦感觉嵇安又找不到平衡便立刻在身后将她一把抱起,父女两个便一起笑了起来。 每当曹璺看到这样的画面,内心都好像在不断被撕扯着,叔夜,我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吗?若是对的,可为何你亲近的好像只是长安,若是错的,哪有一个妻子能忍受新婚之夜自己的丈夫讲着和别的女子的风月呢? 曹璺至今仍记得两年前的洞房花烛夜,自己怀揣着满心的欢喜,脑海中浮现着与丈夫举案齐眉的场景,坐在床边等待着嵇康回来。 在等待的人的眼中,夜总是会变得更加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的喜烛被换了几轮,嵇康终于回来了。漫身酒气,他破门而入,朗声笑着,笑声中却满是酸涩和难过。 他坐在床边,却不急于掀开盖头,而是继续捧着手中的酒,一点一点地送进自己的嘴里。曹璺从来不知道,原来当你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时,等待真的是一种折磨。 良久,嵇康手中的酒好像已经喝完了,他又笑了起来,曹璺感觉他慢慢地把手向自己靠近,身上的酒气并没有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想让人一起沉醉。 唰的一下,曹璺头上的盖头被嵇康拽下,曹璺从来没想过嵇康会以这样的方式取下自己的盖头。以她对嵇康的了解,她以为嵇康总会慢慢地带着温柔和小心轻轻地摘下自己的盖头。 眼前的黑暗太久,偶见光明,曹璺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不适应,而自己双眼前的人让自己更加紧张。日夜盼望着所想见到的人,时光荏苒,依然如此俊逸潇洒,英气逼人。 曹璺低头不敢看嵇康,但感觉到嵇康的双眼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感到更加局促不安。突然嵇康又站了起来,到桌上拿起一壶酒,曹璺以为嵇康是要与她喝交杯酒,但嵇康好像并没有把酒交给她的意思。他一步步走近,她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突然嵇康坐在床上朗声一笑,问向曹璺道:“小麻雀!你怎么在这里?!” 曹璺感觉自己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小麻雀,你在叫谁? 嵇康看见曹璺脸上现出了困惑和疑问的神色,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你麻雀,我知道你叫杜鹃。杜鹃,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鹃?看来嵇康是真的醉了,把自己认成了妹妹曹简,曹璺现出一点温和的笑容。 嵇康好像并没有在等曹璺的回答,继续自说自话道:“杜鹃,你不能在这里的,今天不是我和灵儿成亲的日子吗?你走错房间了吧?” 曹璺听到嵇康的话,那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灵儿,灵儿又是谁? 嵇康突然搂住了曹璺的肩膀,这动作不像是情人间的拥抱,反而像兄弟间的勾肩搭背,但嵇康对她做亲近的动作,她总是愿意的。 嵇康继续说着:“小麻雀,哦不,杜鹃,你怎么不说话啊?快去帮我把灵儿找回来,灵儿,她去了哪里呀?” 说着说着,曹璺感觉嵇康的眼角似有泪在不断流出,嵇康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自语道:“灵儿,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不给你开门的。灵儿你不要走好吗?哦不,灵儿你快走,要不然他们会怪我抗旨而杀你的。” 曹璺摸了摸自己的脸,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手触到脸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如寒冰一样冷。 曹璺轻轻地问:“灵儿是谁呀?” 嵇康又笑了,笑容中满是骄傲自豪的欢喜,回答道:“灵儿就是灵儿呀。” 曹璺发觉到自己所问的问题并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正在思索该怎么问的时候,嵇康又说道:“杜鹃,我给你讲讲我和灵儿的事情好不好呀?” 嵇康不知是已经被酒气迷离了双眼,还是根本就没有去注意,曹璺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满地挂着不情愿。可嵇康好像全然没有看到,他伸出一个手指抵住了曹璺的嘴,把脸突然凑近,靠在曹璺的耳边轻轻地说:“嘘,不要告诉别人。” 嵇康身上和嘴边散发的温暖的气息让周身冰凉的曹璺不愿离开,她想伸出手抱住嵇康,但当她举起手时,嵇康已经躺倒在床上了,嘴中还一直嘟囔着:“讲哪件事呢?我跟灵儿的事情太多了!”嵇康突然坐起,笑着说道:“我知道了!讲那件事!” 嵇康说着说着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了,嵇康本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他生动的描述让曹璺也不由得陷入了他的回忆,他讲的心花怒放满心欢喜语气中满是甜蜜,却从来没有问过曹璺是不是愿意听。 那一夜他一直在讲着,好像只要天不亮他就会一直讲下去,初见时惊为天人,他木讷笨拙地回答着她的问题;琴铃和鸣,他们在乐声中互诉衷情;环城夜奔,他们与时间赛跑定下了五十年之约;共同打理花圃,她轻轻的一吻让他只想沉醉;七夕之夜,他们约定终身永结为好一夜春宵……他教她吹笛子,他帮她画眉,他与她共舞,他带她女扮男装同游歌舞坊,他陪她暮春郊游,坐在岸边赤脚蹚水,他跑遍洛阳全城只为给她买一个小礼物…… 曹璺觉得嵇康是何其残忍,他不假思索地将自己内心所想和盘托出,甚至说出了自己同意与曹璺成婚也是为了保护孔灵,可他却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聆听。可笑的是,自己甚至无法怪他,因为他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曹璺从来不知道,原来夜竟然可以这样漫长,长到好像再也不会天亮了。不知道讲了多久,嵇康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曹璺帮嵇康除去鞋袜,脱掉外衣,帮他轻轻盖上了被子。 曹璺看着双眼微闭,胸前一起一伏睡得十分香甜的嵇康,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曹璺伸出一个手指来轻轻地摸着嵇康的脸,划过他粗重的眉毛,挺拔的鼻梁,温热的嘴唇,面对自己日思夜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人,她无法去责怪他。 即使他在新婚之夜喝的烂醉如泥,即使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扯下自己的盖头,即使他甚至没有让自己用曹璺的身份和他说过一句话,即使他没有一分一秒保持着清醒,即使他用好听的声音却讲着和别人的故事,即使他崭露的笑容微蹙的眉头不经意间留下的眼泪都不是为自己,但她却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她拔下头上的朱钗划破自己的手指,让渐渐流出的血滴滴在床单上,叔夜,我这就算已经与你成婚了吧。 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情,曹璺仍然无法平静,怀中的嵇安还在沉沉睡着,就像当年的嵇康睡得那般香甜,真不愧是父女,曹璺想。 曹璺闭上眼睛,不愿去想嵇康所讲的一幅幅场景,但不知为什么,回忆的浪潮一旦涌起,就只有任其波涛汹涌地流过,否则永远都不能平静。罢了,就再回想一次吧…… “孔公子风流潇洒,在下佩服。”嵇康看着左右各搂着一个曼妙女子的孔灵,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孔灵对着嵇康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嵇公子的魅力在本公子面前也甘拜下风了吧。”说着又把身旁的两个女子搂的紧了一点。歌舞坊的女子本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她们知道孔灵也是个女孩子,因此没有抗拒,反而和孔灵一起笑着看着嵇康。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7 章 嵇康微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酒,然后起身走到孔灵身边,一把抱起孔灵,在孔灵耳边悄声的说:“我的魅力只要让灵儿一个人折服就可以了。” “灵儿,有一个音吹错了。”嵇康从背后环住孔灵,把自己的手放在孔灵的手上按住笛子的孔,教她正确的指法。 但孔灵始终吹不对这个音,孔灵现出一点着急的神色,嵇康笑着说:“灵儿,不要着急。还有几十年,你总会吹对的。” 孔灵放下笛子抬起头来看着嵇康,问道:“广哥哥,要是我永远吹不对怎么办?” 嵇康低下头来,摸着孔灵的头,灿然一笑,回答说:“听你吹几十年这个音,错的也就成了对的。” “广哥哥,你快过来,水里有鱼在游。”孔灵站在水边,轻柔的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回头对嵇康挥着手,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却显得格外好看。 嵇康慢慢地走了过去,冲着孔灵手指向的地方低头去看,却突然感到有清凉的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抬头看见孔灵正带着笑意看着他,于是佯装生气板着脸不看孔灵,孔灵忙凑过去抓住嵇康的袖子,嵇康转过脸却根本藏不住嘴边的笑意。 在孔灵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嵇康转身抱住孔灵,开始挠她腰上的痒,孔灵完全没有准备,只好在嵇康的怀中任他“宰割”。 风还柔柔地吹着,时而还能听见孔灵清脆的笑声和告饶的声音,不知何时嵇康和孔灵已经坐在了岸边,把裤管和裙角卷起,把脚伸进水中。水流缓缓地流过,淙淙的流水声也变得轻柔,像是不忍吵醒靠在嵇康肩上刚刚睡着的孔灵。 “ 灵儿,你的眉毛有点浅,我来帮你画吧!”嵇康凑到孔灵身边,让孔灵面对着自己坐好。看着其实本就无需修饰已如清水芙蓉的面庞,嵇康温柔地拨开挡住孔灵眉毛的发丝,拿起画眉的颜料帮孔灵画着眉毛。 孔灵轻轻闭着眼睛,好像时而还半睁开眼睛偷看嵇康,嵇康突然玩心大起,给孔灵画了个比自己还粗重的眉毛,画完后忍着笑对孔灵说:“灵儿,好了。” 孔灵睁开眼睛转身去看铜镜中的自己,清秀精致的脸上挂着两根像手指一样粗的眉毛,令人忍俊不禁,“广哥哥,你好讨厌啊!”孔灵冲着大笑的嵇康委屈的说道。 嵇康忙把手中的颜料交给孔灵说:“那你也给我画啊!”孔灵脸上的表情由嗔转喜,接过颜料,说:“广哥哥的眉毛已经没什么好画的了,灵儿要给你画两个大大的乌眼青!” 曹璺把嵇安放在床上,站在窗前,想着记忆中浮现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画面,仿佛还能听得见从那些场景中传出的欢声笑语,仿佛能想象得到嵇康是用何等温柔的声音和孔灵说话,用何等温暖的拥抱把孔灵一次次的拥进怀中。 当年听完这些事情的自己竟还想着终有一日可以面对面的和孔灵一较高下,但当故事的主角真正出现时,曹璺却觉得自己早就已经输了,或者说在嵇康的心里,自己可能从来就没有过参赛的资格。 想起长安满百天的那一日嵇康见到孔灵时那种喜出望外失魂落魄的表情,想起他眼神炯炯灿如繁星的目光却只是给了一个人,想起他一步步向孔灵走近好似天地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值得他牵挂,想起他站在孔灵面前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沉默的注视。 见到孔灵的那一天,曹璺才真的体会到,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并不是知道自己深爱的人爱着别人,而是当你看着他和他爱的人站在一起时,竟连你自己也觉得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而自己才是那个不该涉入的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怎忍碎此和氏璧 “迄今为止,皇帝已经完全被司马氏架空了,曹氏似乎已经一蹶不振,但仍要防止其死灰复燃。”说完后,钟会顿了顿,本想继续说嵇府最近的动作,嵇康似乎在帮孔灵铲除曹家的手下,但看了看孔灵的神色,便决定先不说了。 钟会觉得自从孔灵把她的事情讲给自己之后,面若冰霜的脸上多少恢复了一些表情,也不再像初来钟府时那样常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小姜和钟晴的陪伴让她似乎更多了些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钟会总是觉得孔灵并没有真实地存在着,即使她就坐在他面前,但还是好像只要风轻轻一吹,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然而孔灵的注意力好像全然不在这里,轻声地回答道:“嗯。” 良久的沉默,孔灵突然叹了口气,问道:“先生,嵇安最近可好?” 听到孔灵的这句话,钟会感觉如释重负,这么多年来,孔灵都在回避着这个话题。孔灵不问,钟会也就不说,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钟会也知道,孔灵越是逃避,心中就越是难受。如今她主动聊起这个话题,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终究是个好事。 “嵇安会说话了。”钟会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孔灵,淡淡地说道。 听到钟会的这句话,孔灵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火焰但很快又熄灭了,孔灵平静地回答道:“哦。” 顿了顿,孔灵又问道:“先叫的是谁?” 钟会并没有立刻说出答案,而是看着孔灵的面色又恢复平静后,才缓缓道:“先叫的是爹,听说嵇中散很高兴。” 孔灵默默地点了点头,嘴边现出一丝苦笑,孔灵看着钟会,忽然问道:“先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钟会依旧没有立刻回答,微微地露出笑意,说道:“如果姑娘算得上心狠手辣,那我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了。” 孔灵露出无奈的神色,慢慢地说道:“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一个母亲会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遗弃了。” 钟会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孔灵,虽然知道孔灵并没有在看自己,说道:“但真的做出这个决定时,更痛苦的人是你。何况哪里谈得上遗弃,你只是把她送回了她父亲的身边。” 在遇见孔灵之前,钟会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会安慰人,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 孔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再说话,钟会便起身离开了,出门时却发现钟勇并没有在门口等他。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来男大也不中留,想到钟勇肯定又去陪钟晴了,钟会叹了口气便返回自己的房间了。 一路上,当年孔灵那种倔强高傲的样子又浮上了心头,想到孔灵孤身一人星夜来访不卑不亢的神情,钟会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分。有些东西越去压制好像越是强烈,有些事情越想去遗忘却好像愈加清晰,不知不觉中,钟会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正始八年,钟会在蔡府遇见孔灵的几天后,孔灵便约见钟会,刚坐下不久,孔灵便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先生可否先帮我做两件事,但请不要问发生了什么和为什么,可以吗?” 孔灵星夜前来,又是这样孤注一掷的表情,根本由不得钟会拒绝。钟会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无论孔灵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眼下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我的,一件是关乎政局的,先生想先听哪件?” 钟会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抛给我一个这样的问题,但钟会又怎会傻到回答这样的问题,于是说道:“姑娘想先说哪件,我就先听哪件,一切随你。” 孔灵颇有一丝玩味意味地看着钟会,说道:“那我就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来说了。那么首先,我有孕了,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等她出生后,我要把她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钟会看着孔灵,眼中没有一丝惊讶的神色,他想起前几天见到孔灵时便觉得她腰身似有不妥,但也没有过分深究。如今听到她说有孕,反而想起了宴会那天她出场时和后来找到自己时是赤着脚的,倒多生出几分心疼来。 孔灵见钟会好像在想事情的样子,于是停下来没有再说话。钟会晃过神来,便说道:“我不会向姑娘提问不该问的问题,因此姑娘请明示需要我做什么吧。但希望姑娘把做事时需要用到的信息告知我,这样才更有把握。” 孔灵得到钟会的这句话,便问道:“先生可知道嵇康嵇叔夜?” 钟会点了点头,回想起在洛阳看见他讲学的情形,再看向孔灵时发现她的目光闪避,便把事情猜的□□不离十了。顿了顿,钟会问:“姑娘可是希望等孩子出生后我把孩子送回嵇先生府上?” 孔灵不再回避钟会的目光,点了点头,说:“是的,而且希望他能把这个孩子当做他和他妻子的孩子。” 钟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但转瞬即逝,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只怕现在就要着手准备了,以我的了解,嵇先生是在几个月前成婚的。” 孔灵看向钟会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露出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答道:“这也是我现在就来找先生说这件事的原因。” 钟会嘴角轻轻勾起,看着孔灵单薄的身子,丝毫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即将要做母亲的人,心中这么想着,却问道:“那姑娘让我做的另一件事又是什么?” 孔灵思索了一会,片刻后看着钟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生一定知道最近司马氏已经对曹氏有所动作,我希望先生现在就助司马氏一臂之力。”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8 章 孔灵看着钟会,却发现钟会并没有出现任何惊异的神色,钟会依旧面色平静,缓缓问道:“姑娘此举最想针对的人是谁?” 孔灵有些疑惑地看着钟会,反问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钟会拿起桌上的折扇却不打开,只是在手里转着,转了一会,说道:“我说过不会问姑娘不该问的问题,但既然我问了,就说明这很重要。” 说这句话时钟会目光坚定地看着孔灵,孔灵看懂了钟会眼神的意思,便回答道:“大将军曹爽曹昭伯。” 钟会眼中现出一丝对孔灵的嘉许,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有这样大的野心,放下折扇,钟会说道:“姑娘确定现在就要我出手?只怕我擅长的不是助一臂之力,而是给致命一击。”说着说着,钟会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孔灵点了点头,目光中的怀疑逐渐消失,说道:“那就希望先生务必大展身手,不要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钟会走着走着,想着孔灵当年那坚定决绝的样子,加上如今知道了孔灵的家世,不知为何只觉得愈发心疼。明明是不该沾染凡尘琐事的仙子,却为何要在政治的泥潭中感受泥沙俱下的肮脏?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一切能够重新来过,我能阻止你的乳母,我倒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还像当初一样和嵇康简单快乐地在一起,哪怕,哪怕那样我也许永远都不可能遇见你了。想到嵇康,钟会突然想起了曹璺,嵇康,只怕你永远都不知道你身边的女人有多么地爱你,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接受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孔灵告诉钟会自己有孕的几天后,钟会便派人给曹璺递了封密信,约她在一个隐秘的茶楼相见。 “在下钟士季,叨扰夫人,多有见谅。”钟会微微欠身向曹璺说道。 “钟先生,久仰,不知今日钟先生约我前来有何事情?”曹璺柔声说道,但这样柔弱的声音中却别有一番气度。 钟会微微一笑,说道:“夫人何必明知故问,我想我给夫人的书信中已经说明了我的来意。” 曹璺看着钟会,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她不喜欢这样直接的对话。 钟会看出了曹璺的紧张,于是语气中多了些柔和,悠然说道:“我相信夫人一定早已知道嵇先生之前的事情,那么在下斗胆猜测嵇先生和您的新婚之夜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见曹璺有些愠怒,钟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或者说您目前尚无法证明嵇先生和您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夫人试想,如若嵇先生知道那一晚他与您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怕他此生再不会亲近您了吧。” 钟会看曹璺逐渐攥紧了拳头,面色也逐渐苍白,便低声说道:“夫人冰雪聪明,有些事情本就无需点破。这个孩子是谁的我相信夫人一定知道,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嵇先生以为是你们的孩子,这孩子便就是你们的。若夫人有了孩子,那么嵇先生对于那晚的事情便一切明了了,至于以后怎么掩饰,我相信夫人自有办法。” 钟会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杯,打开杯盖轻轻地吹了吹,喝了两口便放下,眸光深沉地看着曹璺。 曹璺思考了好久,忽然问道:“我如何相信你?” 钟会又露出了一点微笑,心想终于说到正题了,慢慢回答道:“夫人有何顾虑?现在夫人只需要装作怀孕便可以,对您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不利,既然没有不利,哪怕我是骗您的,又有何妨?您大可随时说滑胎了,以嵇先生的性格又不会去寻根问底,于您仍然没有任何坏处。” 曹璺感觉和钟会对话很累,因为好像自己的每句话都全然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而自己却完全不了解对方。 看曹璺仍然没有尽消疑虑,钟会又说道:“正如我信上所说,夫人没必要立刻回答我,还可以多考虑几天,但受怀孕时间所限,夫人也不宜拖得太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士季盼夫人珍惜机会。至于帮您护胎的郎中,身边服侍的人甚至接生的乳母,如果夫人找不到合适的,我都可以代劳。您只需要看好您的肚子,等到日子快到的时候,我自会提前通知您准备临盆,到时候瓜熟蒂落,您与嵇先生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岂不乐哉!正如我刚才所说,反正孩子的父亲是嵇先生,那么孩子的母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嵇先生以为她的母亲是谁。” 钟会看见曹璺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知道她心中已然动念,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水,等待着曹璺的回答。 良久,钟会听到曹璺问道:“那钟先生能得到什么?” 钟会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是曹璺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但这个问题他一定要回答好否则将功亏一篑。 思索了片刻,钟会回答道:“夫人能得到什么,我就能得到什么。夫人和嵇先生之间需要有一个孩子,但我和她之间却不能有这个孩子。” 曹璺看着钟会,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逐渐消失,柔声说道:“郎中侍女乳母都不劳先生操心,我自然能安排好。望先生遵守承诺,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钟会朗然一笑,说道:“如今说互不相欠还太早,夫人有任何为难之处都可以随时找我。若没其他事情,夫人可先行离开,以防引起注意。” 曹璺起身准备下楼时,回头对钟会道:“钟先生办事滴水不漏,我实在佩服。若没有叔夜,只怕钟先生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钟会听到这句话后冷笑一声,说道:“多谢夫人夸奖,但不知夫人说的是孔姑娘还是您自己?” 曹璺突然愣住,看着嘴角还挂着冷笑的钟会,没有再回答,驻足了一会便走下了茶楼。 再回想起几年前的这句话,钟会好像反而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意思。可是曹夫人,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有些人我从来都没想得到过,所以它们之前属于谁最后归谁所有,我可以全然不在意。想到这里,钟会心中反而豁然开朗,步伐也随即变得轻快了。 尽管我终究不能拥有和氏璧,但我仍愿意去保护它。因为早就知道它不是我的,所以我从来都不怕别人来抢,但如若有人想要从我手中伤害它,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 窗外又是电闪雷鸣,大雨好像转瞬就要倾盆而下了,曹璺坐在桌旁,看着风一点点地吹开了窗,冷风裹挟着一些提前降临的雨点冲进屋子。曹璺又想起了嵇安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 早在嵇安出生的几天前钟会就已经通知了曹璺做好临盆的准备,并让郎中事先就告诉嵇康可能是早产。曹璺还记得那天外面下着的瓢泼大雨就像瀑布般从天上倾洒下来,刚刚起身把门窗关好,不一会便听见了敲门声,曹璺打开门后看着周身湿透的钟会走了进来,张开斗篷,一个女婴好好地趴在钟会的怀里,好像丝毫没有被这外面的漫天风雨所影响。 钟会探出头看了一下,便叫门口等着的郎中进来,对曹璺说道:“夫人,孩子我已经带来了。毕竟刚出生不久,身子还是虚弱的,我便带来了郎中照顾她。等到你找到的产婆和郎中来了,便可以叫他回去了。” 说完后钟会在郎中的耳边嘱咐了两句,转向曹璺说:“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先离开了。盼夫人将这最后一场戏演好,从此我们便可以互不相欠,永不相见了。” 曹璺看着钟会斗篷上的雨水仍在簌簌落下,钟会以为曹璺是担心地上的水,便说道:“夫人放心,这个郎中会妥善处理这些雨水,待嵇先生来时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然而曹璺还是盯着钟会的斗篷,良久问出一句话:“先生何以会亲自前来?” 钟会继续注意着曹璺房外的动静,回答道:“兹事体大,所以必须亲力亲为。”说完后向曹璺作了个揖,然后向郎中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曹璺看着郎中怀中的女婴,这倾盆大雨没有滴落在她身上分毫,曹璺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女孩。在这暴风骤雨中,竟有一个人愿意这样护着你,风雨袭来,你却仍然能够这样安睡着。 回想起这些事,曹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孔灵,为何上苍竟如此偏爱你,叔夜的眼中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钟先生对旁人机关算尽巧取豪夺却偏偏对你一片赤诚,想到这里,曹璺逐渐攥紧了拳头。 过了一会,曹璺的侍女竹韵轻轻叩门,曹璺让她进来后,她行了个礼便说:“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曹璺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若不是有急事,孙氏是不会在这样的雨夜把自己找过去的,而且又算准了时间挑选嵇康和嵇安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只怕这件事事关嵇安。 披了件衣服,撑了把伞,曹璺带着竹韵走向了孙氏的房间。让竹韵留在门口,曹璺自己走进了孙氏的屋子,看到孙氏正坐在面向门的方向,显然正在等着她。曹璺向孙氏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母亲深夜唤我而来,可是有急事?” 孙氏示意曹璺坐的再近一点,悄声说道:“长安的乳母,也就是当年我从乡下找来给你接生的那个人,她突然留下一封信离开了。” 曹璺震惊地看着孙氏,想起当年曹璺跟嵇康说自己有孕后,嵇康便带曹璺去见孙氏,但孙氏让曹璺到自己身边来嘱咐她时就已经知道曹璺根本没有怀孕。后来曹璺将孔灵的事情对孙氏和盘托出,但是却向孙氏隐瞒了钟会的名字,只说是孔灵派来的仆人。孙氏知道后让曹璺继续按原计划行事即可,还从乡下调来了接生的产婆,也就是后来嵇安的乳母,并一再嘱咐曹璺一定不要露出马脚来。 曹璺知道那个乳母知道所有有关嵇安的事情,她若不辞而别必然是另有隐情,倘若她掌握的消息传了出去让嵇康知道,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嵇康。 孙氏看到曹璺惨白的脸色,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她只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并不知道孩子是孔灵的。就算她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以她一己之言,叔夜也未必会相信。”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29 章 感受到曹璺的脸色逐渐缓和,双手也恢复了些许暖意,孙氏继续说道:“乳母那边我会让公穆去查,今夜我把你找来并不仅仅是说这件事情。只不过这件事给我们都敲响了警钟,你若真想在叔夜心上有立足之地,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才不必随时提心吊胆。若有一日这件事真相大白,你若也有自己的孩子,依着叔夜的性子,他多半不会怪你。” 曹璺冷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没有回答。 孙氏自然知道嵇康的心意,轻轻拍着曹璺的背,慈祥地说道:“璺儿,辛苦你了。叔夜就是那么一个执拗的性子,但他单纯心软,只要你坚持下去,他终有一天会被感动的。” 曹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多谢母亲,我一定会尽力的。若母亲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孙氏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心中想着:孔灵啊,毕竟是我嵇家欠你的,所以你的孩子我们定然会好好照顾,权当是赎罪。但若有一天你要做伤害叔夜伤害嵇家的事情,我也只能把这孩子当做和你谈判的筹码了。 雨好像还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钟会正坐在书房看近日钟家死士操练的记录,因为钟会最近一直在处理孔灵的事情□□乏力,所以目前这支死士组成的军队是钟毓在负责管理,正在钟会考虑如何继续扩充军队数量,提高这些士兵的战斗表现时,钟勇的叩门声响起。 钟会知道外面在下大雨,但想到钟勇这几天陪着钟晴玩忽职守,便没有让他立刻进来。敲门声又响了一会,钟会便应了一声让钟勇进来,由于外面雨实在太大,风又急,因此即使站在房檐下的钟勇还是被淋了一身水。 钟会没有让钟勇坐下,有些怒气地看着他,说道:“钟勇,你陪着钟晴是对的,但是若你再这样擅离职守不思进取,我要好好考虑还能不能留你在我身边了。” 钟勇顿了顿,说道:“少爷,这些天的确是我不对,但除了陪小姐,我是去做了另一件事。” 钟会放下手中翻着的书,抬头看向钟勇,说:“哦?你且说说看,我看这件事够不够免掉我打算打你的板子。” 钟勇迎向钟会的目光,朗然回答道:“我找到了嵇安的乳母,就是嵇安百日宴上拿走孔小姐铃铛的那个人。” 钟会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看见钟勇坚定的目光,便说:“你可确定?” 钟勇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钟会忽然站了起来,对钟勇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说完后也没有拿伞便走向了外面,站在屋檐下任雨水洒在自己的身上和脸上,似是数了几个数,钟会转身走了回来,仍然坐在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湿漉漉的钟会,再看看衣服上仍在滴水的自己,钟勇知道钟会是因为错怪了自己而道歉,“这个不会说对不起的人”,钟勇在心中暗想,但心中还是升起一丝暖意。 钟会看见钟勇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对钟勇说:“你说吧。” 钟勇看了看钟会,点了点头,便立刻说道:“几日前我便关注到了嵇安的乳母频繁进出嵇府,于是我暗中跟踪她,发现她的哥哥因为一些事情被官府缠上了,我便想办法帮他们解决了这件事,于是作为交换,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钟勇知道钟会不喜欢听细枝末节的事,所以一些具体的方法也没有进行展开说明。 钟会点了点头,问:“当天的事与我的猜测有出入吗?” 钟勇用钦佩的眼光看着钟会,回答:“没有,正如少爷所猜测,是孙氏授意她偷孔小姐的铃铛并放在房间内。也像少爷所说的,她把嵇安递给孔灵小姐时已经用利器划开了孔小姐铃铛上的彩环,接回嵇安时用一只手指抵住铃铛中间发声的金属石,之后轻轻一拉便拿走了铃铛。但至于孙氏让她做这些事情的用意,她也不知道。” 钟会挑了下眉毛,嘴角露出一点微笑,说道:“我相信如果没问出点别的东西,你是不好意思来见我的。” 钟勇挠了挠头,笑了笑说道:“少爷,她还说了一些关于嵇安的事情。” 钟会抬头看着钟勇,面色平静,淡淡地问道:“她是不是说嵇安非曹璺亲生?” 钟勇惊讶地看着钟会,问道:“少爷,你怎么知道?” 钟会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先说她还说了什么。” 钟勇依旧不解地看着钟会,但想到钟会一向神通广大便没有再细想,赶紧回答道:“她说孙氏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情,把她从乡下调来的名义就是为了帮曹璺接生,隐瞒这件事。而且,嵇中散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非曹璺亲生。” 钟会看钟勇停了下来,便问道:“没了?” 钟勇点了点头,但看钟会并没有任何惊讶欣慰的神色时,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钟会好像看出了钟勇的窘迫,于是说道:“你不必觉得自己没用,很多事情我只是猜测,你的调查证明了它们,这很好。而且你说的关于孙氏的事情,我确实不知,这对我很有用。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钟勇听到钟会这么说于是开心地笑了笑,但看见钟会瞪着自己,又想起了钟会早就告诉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赶紧绷住笑向钟会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钟会看着钟勇离开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钟晴回来后钟勇的心情变得格外的好,难得他还能想着调查这件事。 然而钟勇又怎么会知道,钟会不仅知道嵇安不是曹璺所生,甚至还知道嵇安真正的生母是谁,不过这件事是钟会和孔灵之间的秘密。当年钟会从知道孔灵有孕后便开始暗中购进安胎滋补包括产后恢复身体所需要的物资,到后面不让钟勇插手,亲力亲为的招进来几批佣人,他觉得需要用到的郎中、产婆、乳母都在其中。 招进来佣人的数目众多,但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事后都被遣散了,小姜便是这批人的其中一个。只是钟会没想到小姜竟然能逗得孔灵会心一笑,这才留下了小姜。 至于参与过孔灵安胎接生护理的这些人,钟会在整个过程中都让他们互相隔离,彼此都无法知道对方的存在。事实上除了产婆以外,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孔灵。事后钟会给了他们大笔钱让它们搬离洛阳,并威胁他们如果敢说出这些事情便小心自己全家的性命,于是他们个个都不敢不遵命。 而那个见过孔灵的产婆,钟会不敢放走她,因为任何一个可能成为伤害孔灵潜在因素的人钟会都不会任其逃脱出自己的掌握。于是他把产婆的家人接到府内,让他们都在钟府留下服侍,并派钟勇对他们始终保持监视。 除了钟勇的告知,今晚钟会还收到了一张来自竹韵的密信,当年孙氏自作主张让自己的侍女梅香顶罪,反倒留下了竹韵的一条性命,也成了钟会如今了解嵇府大事小情的重要人物。 密信上写道孙氏今晚急召曹璺去见她,她们的对话比较隐秘,交谈的声音很低,即使竹韵尽力去听也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比如像“乳母”、“自己的孩子”这样重复了几次的词。 然而只是这几个词对于钟会来说也已经足够了,根据他们的言谈,可见他们已经对乳母的离开起疑了,那么下一步孙氏势必会派人寻找这个乳母。同时乳母的诡异告别让她们有些害怕,那么孙氏极有可能是在授意曹璺抓紧怀上自己的孩子。 而且既然孙氏已经知道这孩子不是曹璺的,也难保曹璺没说出这个孩子是孔灵的,那么嵇安会不会有危险呢?孙氏老奸巨猾,若是以后孔灵对嵇府下手,只怕她会拿嵇安当挡箭牌,看来我有必要先下手为强,让嵇康知道这个孩子的真实母亲是谁了。孔灵,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让嵇康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但我也知道你虽然嘴上抗拒有这个孩子,但心中一定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一点点伤害。 嵇叔夜,所有的人都把你蒙在鼓里,都不让你去面对最残忍的事实,这一定也不是你想要的。孔灵你已经没保护好了,但看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姑且不去怪你。但如果这次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你又怎么配喜欢孔灵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不知道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嵇尚走向杜鹃屋子的方向,这几日听到府内的几个侍女议论说杜鹃已经回到曹家了,怪不得已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她不在,嵇尚才敢这样明显地走向她的房间,杜鹃,叔夜还没有娶你呢,你怎么可以离开了? 还没有走到杜鹃的门前,远远地嵇尚就觉得杜鹃屋中似有光亮,几乎是无意识地,嵇尚快步走向杜鹃的房间,每走一步都好像跨越了千年。 门吱的一声打开,杜鹃走了出来,嵇尚,一个多月未见,你的眉宇间却为何好像多了这么多的忧愁? 嵇尚站在原地,看着逐渐向他走来的杜鹃,他知道她在走近,可他却不敢靠近但也不愿远离,四十五日的思念等待,嵇尚这次不想那么早地就后退。 这四十五日你过的可还好,看你气色很好心情似也不错,想来你的父亲对你爱护有加。我还没有跟叔夜说过让他纳你为妾的事情,我固然有我的私心,但你已是庶女,我实在不愿意让你为妾,终身在地位上输你姐姐一筹。杜鹃,如今正是叔夜心情最低落之时,若是你愿意多多陪伴他,他总是会被你感动的。 嵇尚还没有想完,便觉得两瓣温暖的唇覆盖上了自己的嘴,他下意识地推开了杜鹃,问道:“你怎么了?” 杜鹃白皙的脸上现出一丝怒色,她对着嵇尚喊道:“你是不是要等到我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才能承认你喜欢我啊?” 嵇尚没有想到杜鹃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迹,一时语塞起来:“我…我…” 杜鹃实在不知道嵇尚为什么会这么笨,难道非要自己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才行?一时生气,杜鹃向前走时没有看清前面的路竟一下跌倒了,嵇尚赶紧走上前去一把扶住杜鹃,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只手帮她拂拭着衣衫上的尘土,一双关切的眼睛盯着她刚刚有些撞到的膝盖,问道:“没事吧?” 杜鹃觉得被嵇尚环住的腰分外温暖与安全,但还是嘟着嘴佯装嗔怒道:“你还知道担心我啊?” 嵇尚转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杜鹃,突然发觉到了自己的唐突,于是赶快放开杜鹃,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冒犯了。”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0 章 杜鹃感觉自己要被眼前的这块木头气死了,真恨不得用火好好烧烧他,让他生出一双火眼金睛来看清自己心中所想。 嵇尚看到杜鹃愠怒的表情,脑袋中一团雾水,但心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好像是故意要继续点燃杜鹃,嵇尚说道:“叔夜他……” 话还没有说完,嵇尚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嘴被堵上了,这一次的吻比刚才来的还要炽热缠绵,杜鹃狠狠地咬着嵇尚,好像要让他还没说完的话永远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嵇尚僵硬在半空中的手也回抱住杜鹃,他的吻从一开始的逃避到被动的接受也逐渐变为主动,他好像恨不得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个绵长的吻里,抱着怀中的人,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管。 过了好久,杜鹃靠在嵇尚的肩膀上,轻轻地说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嵇尚疑问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杜鹃是在说自己已经不喜欢嵇康了,几乎是顺嘴说了出来,嵇尚问道:“那你喜欢谁?” 杜鹃看着满脸疑惑的嵇尚已经无话可说了,我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难道你非要让我亲口说出来吗! 杜鹃刚要说话,感觉到嵇尚抱着她的怀抱又紧了一紧,她听到嵇尚似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没事,不管你喜欢谁,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杜鹃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轻轻闭上眼睛,也紧紧地抱住嵇尚,罢了,就让我陪你一起傻下去吧。 嘉平二年,嵇康刚刚调查到钟会和羊祜近日的动向,钟会近日似对太尉王凌颇有兴趣,王凌出席的场合他多半也会派人参与,但并不见他们有什么交集,难道钟会是在跟踪和调查王凌?这又是为何? 正在嵇康一筹莫展之时,嵇喜没有敲门便冲了进来,进来之后没好气的看了嵇康一眼,问道:“你不好好做你的闲云野鹤,近日又在干什么?” 嵇康对于嵇喜的不请自来和兴师问罪早已习惯,便一摊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嵇喜每次看到嵇康这样都觉得十分生气,我们每个人为了保护你都要多承担一份心理压力,而嵇叔夜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嵇喜感觉怒火在逐渐上涌,最终还是向嵇康吼道:“你为何要故意将夏侯将军的信息放给羊祜羊叔子?” 嵇康不愿意回应嵇喜的针锋相对,淡淡说道:“夏侯将军自去年政变后逃亡蜀汉,这件事情虽然目前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凭借他们的能力一查便知,又岂能瞒得住?且羊先生早已娶夏侯将军之女为妻,一直帮他代为照拂家人,说不定这件事情他本就知道。我把他本知道的事情告知于他,让他尽早做好准备,若用你最喜欢的那种方式说,我毫不费力地卖了他一份人情,这有何不妥?” 嵇喜重重地放下刚刚拿起的茶杯,对嵇康说道:“嵇叔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只不过是想帮孔灵!” 嵇康听到孔灵两个字从嵇喜的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便说道:“二哥,我不想和你讨论灵儿的事情,我是不是帮她是我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做有损嵇家有损曹家的事情。” 嵇喜听嵇康竟然还叫孔灵灵儿更是怒不可遏,大声说道:“不有损嵇家和曹家?你若是帮她又怎么可能不有损我们两家?她除了有损我们两家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嵇喜的愤怒让他有些不受控制,看着嵇康的神情,嵇喜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顿了顿,他语气略微有些缓和地说道:“叔夜,你也知道你如今与孔灵已不再可能,为何不好好地做一对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呢?” 纵然知道当年自己成婚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嵇喜,但嵇康还是不能接受嵇喜这样平静地和自己聊起孔灵,嵇康甩掉嵇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二哥有这样训斥我的时间,还不如去好好想想怎么帮助曹氏东山再起。” 嵇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和嵇康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他突然觉得被蒙在鼓里对周遭一切浑然不知的嵇康很可怜,但想到母亲的嘱咐,他还是不能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嵇康,可他也不愿嵇康这样一错再错下去。 想了想,嵇喜说道:“叔夜,我相信以你这几月的调查,你已经知道了孔灵想做什么。这几年来她出现过的场合,她见过的人,她做过的事情,就算不能完全查清楚,但我相信你总是发现了一些端倪的。帮助羊祜调查夏侯将军的事情,你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相信孔灵针对的只是夏侯家。你只要想想便知,她这么多年针对的就是曹氏。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对嵇家下手,但我相信你也知道她近年对我嵇家作的打算也不少,你为什么不敢认清事实呢,她想毁灭的就是曹氏和我们嵇家!” 嵇喜的话正中嵇康内心最脆弱的角落,的确,根据他所了解到的事情,孔灵对曹氏和嵇家观察已久,但他始终不愿意去相信,他觉得孔灵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所以他一直在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嵇喜看到嵇康失神的样子感觉到莫名的心痛,叔夜,你为何不能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呢?我嵇家注定是和曹氏绑在一起的,你的妻子就是曹姓,你对这一点应该认清的更清楚透彻才对,难道非要当事实□□裸地摆在你面前时,你才能接受现实吗?摇了摇头,嵇喜走出了嵇康的屋子。 嵇康看见嵇喜离开,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起身送他。他回忆着自己查到的另一件事,太尉王凌近日与武帝之子曹彪走的很近,说他们在谋划另一起政变也未可知,灵儿,是钟会自己想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你授意他做的呢?灵儿,难道你真的恨我至此,恨不得毁灭我们一家和曹璺所在的曹氏一族才能一解你的仇恨吗? 第二天,嵇康去拜访山涛,山涛连日来拒绝司马氏的征辟,也过起了隐士的生活。刚坐下,嵇康便说道:“巨源兄,你大可不必如此。” 山涛听见嵇康的话似有点惊讶,但随即笑笑说道:“叔夜何出此言?为兄如今年事已高,竟是听不懂你的意思了。” 嵇康看山涛虽然穿一身简朴的袍子,但仍旧气度不凡,顿了顿,说道:“巨源兄,我与你相交日久,对你又怎会不了解?早年司马氏与曹氏争权,你不愿卷入,所以两不相帮明哲保身,实是为了留存有用之身,待政治风波过去一展雄图。况且我早知兄台对司马大将军颇有敬意,而如今司马氏的征辟你又为何一再拒绝?” 山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嵇康的眼神中俨然多了几分感动,嵇康继续说道:“巨源兄,不用你说我便知。你知道我嵇家和曹氏颇有渊源,知道司马氏篡的是这曹氏的权,你不愿我为难,所以内心多有挣扎,可是如此?” 山涛见嵇康直言不讳,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叔夜高抬愚兄了,如你所说,愚兄却有因你而挣扎之因,但也是觉得政局尚不稳定,想再观察一段时日。” 嵇康朗然一笑,说道:“巨源兄不愿让小弟领这个情,我便不领。但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放弃这大好机会,我自是不愿入仕,但若是我不入仕,便让身边的人也都不入仕,这岂不荒谬?” 看山涛面色仍多有挣扎,嵇康继续说道:“我又如何不知如今政局尚不稳定,但我与巨源兄心中都有数,谁的赢面更大一些。况且巨源兄久居官场不会不知,雪中送炭要好于锦上添花,若是等政局真正稳定了再投靠,只怕受重用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小了。” 山涛若有所思地看着嵇康,看着这个风度翩翩谈吐不俗,但眉宇间好像比早年认识他时多了些沉稳和成熟的人,起身说道:“叔夜如此说,倒确实是愚兄看不开了。多谢贤弟。” 嵇康忙也起身回礼,说道:“巨源兄这又是何必,倘若今日你我角色互易,巨源兄势必也会来劝我。再说我劝巨源兄入仕,也是存了我的私心的,以后若我有儿子想要做官,还要多拜托巨源兄提携呢!只盼到时候巨源兄不要忘了我!” 说完这句话,嵇康和山涛一起朗声笑了起来,人生得一知己,已足矣。 钟会正在房内读书,钟晴突然闯了进来,钟会听见有人进来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但一见是钟晴,神色便即刻和缓了下来。 钟晴看着钟会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做出可怜的表情,钟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钟晴跑过去拉住钟会的袖子,撒娇地摇着,说道:“二哥,我要出城去玩,你陪我一起去吧。” 钟会把手中的书又拿了起来,摇摇头,说道:“我还有事,你让钟勇陪你去吧。” 钟晴听到钟会这样说,好像反而高兴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好吧,那你就别去了,反正我好不容易才劝动灵姐姐陪我们一起出去玩,你千万别给我们派车,也千万别派人保护我们,千万别陪着我们来!”说完之后冲着钟会笑了一下,便跑出去了。 钟会无奈地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书,说:“钟勇,你进来吧。”钟勇低着头走了进来,不敢看满脸写着被人算计了表情的钟会,听见钟会说道:“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即刻出发吧。” 钟勇应了声好便出去准备了,钟会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挡不住地倾泻在屋里,草长莺飞,好像让人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呢。 钟晴看着从府中走出来的钟会,藏在孔灵的身后对钟会说道:“二哥呀,你不是很忙吗?你快回去吧,不用送我们了,我们会好好玩的!” 钟会蹬了钟晴一眼,钟晴赶紧缩在孔灵身后,钟会也没有理她,自己上了一辆马车,过一会孔灵也上了这辆马车,冲着钟会点了下头,神色中竟有些尴尬。 钟会看见拉开马车帘子冲着自己使眼色的钟晴,便知道肯定又是她的杰作,于是干脆转过脸去不愿理她,钟晴对着钟会吐了下舌头便把帘子关上了。 看了看孔灵似乎气色不错的样子,思考了一会,钟会说道:“嵇先生最近似乎在帮你。” 听到嵇康的事情,孔灵波澜不惊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点涟漪,孔灵回答道:“哦?是吗?” 知道嵇康把夏侯霸的信息传递给羊祜已有几日了,钟会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孔灵,此刻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心中轻松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面临孔灵的事情,无论多小的事情也会觉得似泰山压顶,恨不得在心中反复思量几十遍再说出口。 又平静了一下,钟会若有启示地对孔灵说道:“他目前为止,应该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孔灵点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已经过了这么久,听到有关嵇康的消息她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何尝不知道钟会的意思是说既然嵇康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本不必在意这些事情,可是事到如今,我又怎么可能还如当年那年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呢? 她抬头看了看钟会,钟会还是用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看到钟会眼神中的鼓励,孔灵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钟会明白了孔灵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说话,孔灵,我是应该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释然这些事才好的吧?但为何我的心却这么强烈的盼望你尽快释怀重新回到过去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呢?若我说我来替你复仇,换你重新做回你自己,你可愿意?轻轻地摇了摇头,钟会似也在嘲笑自己心中所想的荒谬。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1 章 听到帘子外的声音,钟会冷冷地说道:“钟晴,要说什么上来说吧。” 钟晴打开帘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钟会一眼,走上马车后坐在钟会身旁,在钟会耳边悄声地说:“二哥,要是早知道你要说这些话,还不如把你留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相望莫相忘 “士季,你的消息可准确?”羊祜一边留心房间外的动静,一边悄声地向钟会问道。 “有七分把握,要不然我也不会离开洛阳亲自跟您说这件事情。”钟会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一路车马让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羊祜拍了拍钟会的肩膀,说道:“士季说有七分,那便已经可信了,我要赶紧修书给姐姐,让她通知司马常侍及时做好准备。” 原来,近几月来钟会发现太尉王凌与兖州刺史令狐愚似有异动,根据消息他二人似欲扶植武帝曹操之子曹彪即位,一改司马氏一手遮天的局面,基本确定后,钟会便赶快从洛阳动身,找到在许昌的羊祜。 羊祜写好信后,突然面露喜色,走向钟会身边,笑着说:“士季可知道我为何一直留在许昌?” 钟会思索一会,摇了摇头,说道:“士季不知。” 羊祜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士季可还记得我离开洛阳在你的府上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钟会也笑了笑,回答道:“士季记得,似乎是您对我说盼士季把握机会。” 羊祜朗然大笑,轻捋须发,说道:“士季果然好记性,我如今仍想对士季说这句话。我小妹家世实在可怜,得遇士季实在不易,盼士季早些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也可以让我早日返回洛阳啊。” 钟会面色平静,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您说笑了,若没要事,士季就先行告退了。” 羊祜摇了摇头,又拍了拍钟会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钟士季啊钟士季,你对灵儿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意呢? 离开羊祜府已是深夜,钟会却突然不想立刻回到驿站去休息。走着走着,他便走到了初遇孔灵的那片竹林,夜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他仿佛仍能听得见那一晚孔灵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仿佛还能听得见孔灵泪水滴落的声音。 回想起那日他们一起去郊外春游时,孔灵长久地驻足在一片竹林中,突然她伸手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铃铛但随即又把手放下,钟会知道她似在遗憾铃声仍在但琴声已停。 春光尚好,千里莺啼,柳枝轻摆,春水迢迢,但这样迷人的□□仍然掩盖不住孔灵眼中那盛满了的忧伤。钟会不会抚琴,但从那一日开始,他忽然想学弹琴了。 夜风越来越盛,钟会身上泛起了丝丝凉意,他忽然不知道当年自己是如何在这里站一整夜而不自知的。孔灵,也许每经过一片竹林你都会忆起和嵇康初遇时的情景,但你可知道,也是在这竹林中,我遇见了你?想到这里,原本打算返回驿站的钟会又站了好久,他仿佛在等身体泛起的凉意也给炽热的回忆降一降温。 嘉平二年,司马懿以谋反罪逮捕王凌、令狐愚,并夷其三族,时年五十七岁的曹彪亦被赐死。同年,司马懿病死,其子司马氏由常侍升为抚军大将军。至此,司马氏的政权已彻底稳固。 嵇喜自是早就知晓此事,但无奈力量微薄无力回天,不过他无意之中知道的一件事情却让他异常愤怒,嵇康竟然早就知道钟会在调查此事,却始终没有告诉过他。 晚饭时候,嵇喜回到府上,刚刚落座,便重重地把筷子摔在地上,指着嵇康道:“嵇叔夜!你干的好事!” 嵇康正抱着嵇安给她讲哪道菜最好吃而哪道菜对身体最好,听到嵇喜的怒吼不由得心生厌烦,嵇康看向怀里的嵇安,她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嵇喜看。 她从嵇康的怀里跳下去,走到嵇喜的身边,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递给嵇喜,说道:“二伯,你别生气,长安去给你换一双筷子。” 嵇喜看见嵇安可爱的样子,心中怒火霎时就减了一半,他一把抱起嵇安,说道:“长安最乖啦,二伯不生气。”嘴上说着不生气,但看向嵇康的目光还是充满怒火。 嵇康叫来身边的侍女,让她夹了几道菜,走到嵇安身边,嵇安便从嵇喜的怀中跑到嵇康怀里,嵇康抱起嵇安,对她说道:“长安最乖了,你跟着那个姐姐回房去吃菜好不好呀?” 看到嵇安似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于是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嵇安的鼻子,继续说道:“长安不用怕,二伯是在跟爹开玩笑呢,你看他不是说爹做了好事吗?长安先回去,这样二伯才好表扬爹呀。” 嵇安用充满怀疑的小眼神看了看嵇喜,嵇喜随即崭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嵇安好像放下心来,于是就开心地跟侍女走了,走前还不忘把自己还没用的筷子递给嵇喜。 嵇安这样一弄,嵇喜愤怒的心好像已经平静了不少,便先是跟孙氏和嵇尚问了好,随即又向曹璺点了点头,看见曹简也在桌上坐着,又看了看嵇尚的表情,便大致明白了也就没有多问。目光重回嵇康身上,嵇喜语气平静地问道:“叔夜,你为何不提早告诉我钟会在调查王凌?” 嵇康目光和缓地回看着嵇喜,良久回答道:“一则那天你来找我兴师问罪,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二则是我还需要确认,灵儿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 嵇喜听到嵇康堂而皇之地提起孔灵,看了一眼曹璺,咆哮道:“嵇叔夜,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清醒过来?是不是要等到她把我们家的人一个个杀了,你才能面对现实?” 嵇康一步步走近嵇喜,说道:“二哥,今日我便告诉你。我早就已经清醒过来了,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否则灵儿何以这么恨我们家?” 嵇喜听到嵇康的话实在怒不可遏,大声说道:“什么?拜我所赐,今天我就告诉你……” 说到这里,孙氏轻轻咳了一声,似在提示嵇喜不要再往下说了。嵇喜满脸疑问地看着孙氏,说道:“母亲,事到如今你还要再回护他吗?”看孙氏不说话,似还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嵇喜面向嵇康,说道:“好,就算我们嵇家欠她的,那曹家呢?曹氏对我们嵇氏的恩情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要行不肖之事,愧对祖父和父亲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嵇喜提到孔灵,嵇康便觉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嵇康说道:“祖父欠下的恩情,与我何干?还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不累吗?” 说着说着,嵇康看向曹璺,好像在示意她先行离开。嵇尚知道嵇康即将提到的事情必然与曹璺有关,于是笑着对曹璺说道:“弟妹,也不知道长安吃没吃饱,要不然你先回去看看她?” 说完后转身看向曹简,说道:“杜鹃,你不是说想长安了吗,我们也一起去陪她玩吧?”看见曹璺点了点头,便拉着杜鹃和曹璺一起离开了。 曹璺走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嵇康,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你是怕你接下来说的话伤害我才让我先行离开的吗?可若是你也知道会伤害我,你为何非要说出口才罢休? 嵇尚三人走后,嵇康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当年你们便是胁迫于我,事后还告诉我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保护我。你们有问过我吗,我是否需要你们的保护?祖父和父亲有问过我吗,他们的恩情我是否愿意帮他们还?” 看着嵇康,嵇喜觉得自己逐渐失去了理智,于是冲上前去,给了嵇康一巴掌,骂道:“不孝!废物!” 嵇康一把甩开嵇喜,说道:“二哥,今日我便告诉你。灵儿想报复,我便帮她报复。她若执意要毁灭我们嵇家,我自会在你们之前引颈受戮!”说完后嵇康向孙氏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嵇喜看着若有所思的孙氏,问道:“母亲,你真的还让他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下去吗?” 孙氏握住嵇喜的手,慢慢说道:“公穆,其实他说的对啊。恩恩怨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报恩时害了别人,又怎么能怪别人来报仇呢?恩仇福祸本就相倚,几十年过去了,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冤冤相报下去吗?” 嵇喜叹了口气,说道:“娘,可是……” 孙氏举起手来示意嵇喜不要再说,两人沉默了一会,孙氏说道:“从今日起,除了璺儿,曹氏的事情我们就都不要再插手了。这么多年,我们嵇家已经尽力了。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你父亲和祖父,告诉他们,这个恩我们报到今天就结束了吧……” 嵇康心中烦闷,便去找向秀出来喝酒,两人酒后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红素所在的歌舞坊门前。向秀久久地凝望着二楼那个半开着的窗,而嵇康却想到了当年和孔灵同游歌舞坊的事情。 两人坐在歌舞坊门前的台阶上,月光如水,不禁想起了当年一起打铁种菜的往事。 酒壶相碰,嵇康说道:“一别经年,也不知仲悌兄如今怎样,是否还有自己的一片菜园?” 向秀朗然一笑,说道:“只怕仲悌兄也不复当年的逍遥了吧!” 回想起吕安,嵇康心中忽然浮起一片暖意,记得多年前有一个冬夜他们醉酒后倒在酒肆门前就睡,冬夜寒冷,路上的人多半以为他们是酒鬼也没有人管他们。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2 章 吕安半夜忽然起身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和嵇康一人一半的裹着,然后转身又睡着了。吕安当然不知道当时的嵇康是清醒的,而且正是被这冷风吹醒的,嵇康听着吕安熟睡的鼾声突然就不想叫醒他了,于是便裹着吕安的外袍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时,嵇康发现吕安已经不见了,但是吕安的外袍却还好好地盖在他的身上。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好像反而愈发清晰,顺着向秀目光的方向,嵇康似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嵇康看着向秀便大概猜到了一些,于是问道:“何不上去?” 向秀像是没有听到嵇康的问题,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说道:“我们走吧。” 良久,嵇康也不知道向秀是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只听他朗声说道:“与其相见无言,不如相忆想念。” 嵇康刚想说什么,向秀冲他摆了摆手,告诉他不必多言。 嵇康回身又看了看那二楼半开的窗子,似也在慢慢关闭,子期,想必你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晚吧,而她也这样半开纸窗注视着你,直到你的离开?你说相见不如怀念,我实在无法“苟同”,但有些事情必须要经历过才会懂得——有些人你宁可与她爱恨纠葛羁绊一生,也不愿与她形同陌路渐行渐远最后相忘于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潮爱恨总难休 嘉平三年,钟会收到了曹璺的一封信,邀他去上次见面的茶楼叙旧。 “少爷,只怕她来者不善,你要去赴约吗?”钟勇看过了钟会递给他的信,忙问道。 钟会看着钟勇,反问道:“为何不去?” 钟勇点了点头,等待钟会接下来的吩咐,又看了看曹璺的信,钟会对钟勇说道:“让竹韵最近留心曹璺的动静。没事了,你下去吧。” 第二日,钟会很早就到达了茶楼,等待着曹璺的到来,若是没有要事,曹璺是不会突然找自己的。根据竹韵回报的消息,曹璺本次来找自己应该还是为了嵇安的事情,但具体她会说些什么,还需要她来了才知道。 正在猜测曹璺的来意,钟会听到曹璺的声音传来:“先生如此早来,倒显得我迟到了。” 钟会浅浅一笑,回答道:“夫人的意思似是更希望我晚来了?” 曹璺温柔一笑,坐在钟会的对面,说道:“我知道先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先生可愿意帮我?” 钟会轻抿一口茶,面色平静,没有回答,仿佛在等待曹璺继续说下去。曹璺看钟会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继续说道:“先生可愿意帮我彻底断了叔夜的心思?” 钟会把茶杯放下,看着曹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反问道:“别人的心思,我如何断得?” 曹璺好像预料到了钟会的回答,紧张的面色反而松弛下来,说道:“我相信先生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先生如今是孔姑娘的幕后人,不知道孔姑娘当初给先生开的价码是什么?虽说我曹氏如今大厦倾颓不复当年,但孔姑娘能给先生的,我曹氏也能给得起。再说,先生固然知道,如若与我联手,断的也不只是叔夜一人的心思。先生如此睿智,想必一定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于情于理,先生都应该与我合作。” 钟会看着曹璺,看到曹璺像是已经胜券在握的样子,浅浅一笑,推开了窗子,遥望着窗外的景色,依然没有回答。 这一次曹璺显得有些慌乱,她没有想到钟会竟然还是沉默相对,这番话钟会是一定听懂了的,曹璺试探性地问道:“先生可是怕孔姑娘知道?”但曹璺看钟会还是没有说话,只能继续说道:“以先生的能力,又何须担心?” 钟会知道曹璺所有的用意都已经在刚才的一番话中和盘托出了,后面只是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如今看起来也已经是无话可说了。钟会关上窗子,缓缓转过身,浅浅的一个微笑反而让曹璺更加紧张,钟会淡淡地问道:“夫人可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 曹璺面色中闪过一丝惊异和疑惑,仿佛是从来没有想到钟会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于是摇了摇头。 钟会顿了顿,语气更加平静,慢慢地说道:“我喜欢塞北的雪,只需要站在这里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它的超凡脱俗。可是一旦我把它握在手里,它就化成了水。夫人如今便是问我愿不愿意把雪放在手里,您说我会答应吗?” 感觉曹璺欲言又止,钟会又接着说道:“我喜欢看雪,所以我想要的是让雪如自己所愿飘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哪怕等待它的最终结果也依然是毁灭。不过若是让喜欢的东西毁在自己手里,我不知道夫人是否愿意,士季虽不才,但却是决计不愿意的。” 曹璺似是有些生气,双手紧紧攥着,肩膀也有些发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此说,先生是一定不肯帮我的了?” 钟会为曹璺斟了一杯茶,推向曹璺,嘴角又现出一抹笑意,回答道:“那就看夫人是想让士季喜欢的雪好好地在塞北飘着,还是非要让它在南国融化了?” 曹璺没有接过茶,脸上现出愠怒的神色,突然起身,像是要离开的样子。刚要推开门,曹璺回头向钟会说道:“希望到时候先生欣赏成双成对的雪花时,不会是孤身一人。” 钟会轻抿一口茶,朗然笑道:“有夫人相伴,想必士季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人独享这片美好。”说完后举起茶杯,像是在邀请曹璺同饮。 曹璺没有再回答,但眼神中蕴含的怒气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结尾,目送着曹璺,钟会饮尽了杯中的茶,淡淡说道:“夫人,你何时才能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而你也永远都无法跟我谈条件,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任你们谁也给不了。” 曹璺回到嵇府久久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始终想不通为何钟会不愿意与她合作。想起钟会,曹璺愈发地觉得看不透他,难道我给他的条件还不够吸引他? 随着嵇安的长大,曹璺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事实如此,她觉得嵇安长的越来越像孔灵,而嵇康对嵇安越好,她的这种紧张感就越发强烈。 近日来她在梦中频繁地梦见嵇康质问自己为何要骗他,梦见嵇康与孔灵带着嵇安远走高飞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房间里,梦见孙氏逼问她为何与嵇康还没有一个孩子,梦见父亲责怪她没有能为曹氏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握紧了拳头,曹璺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嘉平四年的一个晚上,把嵇安哄睡后,曹璺回到自己的房中格外挑选了一套白色的裙装,淡雅中别有一种雍容,她梳了个上次见到孔灵时孔灵的发髻,揉了揉眼睛,走向了嵇康的房间。 嵇康正在看着近日向秀写给自己的书信,信中对庄子的解读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对逍遥的理解也又多了深一层的含义,正在想着如何提笔写回信,嵇康听见了敲门声。 轻轻说了声进来,嵇康看到曹璺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嵇康放下笔,对曹璺崭露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说道:“长安睡下了?近日长安好像长的愈发快了,几日不见她似就会不一样,说来还是要辛苦你了。不知你深夜前来,可有事情?” 曹璺顿了顿,一双秀目中眼泪不断流出,嵇康忙站起走到曹璺面前,问道:“怎么了?可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 曹璺没有回答,紧紧地抱住了嵇康,仍然在继续抽泣着。 嵇康愣在原地,没有回抱住曹璺,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继续问着怎么了,但那询问中错愕却是要多于关心的成分。 曹璺继续哭着,嵇康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曹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曹璺轻拭眼泪,说道:“叔夜,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从未动过半分真心,就连长安的出生只怕也是你不甘愿的。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长安出生后,你便再没有留宿过我的房间,嵇府中的下人暗地里是怎样说我的你可知道?母亲是如何盼望我能为嵇家生一个儿子,而我的父亲母亲又是如何责怪我不能为嵇家广开枝叶延绵后嗣的,这些你可都知道?” 说着说着,曹璺好像哭的更厉害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嵇康的心,这么多年来嵇康不是不知道曹璺的苦楚,然而当年有了嵇安已是错误,如今又怎能让自己一错再错? 但曹璺的泪让嵇康的愧疚更加深刻,他仿佛又置身于当年自己将自己锁于房中七日的场景,门外的孔灵一遍遍地摇着广灵诀的铃声,一遍遍地向自己倾诉着她的不舍,她的思念,她的不顾一切,她的义无反顾,而他还是只能紧紧地关着房门,听着她的铃声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像是想改变当年的结局,嵇康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曹璺,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嵇康想要放手,然而曹璺哭的越来越激烈,嵇康一时又不忍放开。后来曹璺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放开了手,嵇康便即刻放松了自己的手,曹璺走到桌旁,为嵇康斟了一杯酒,示意嵇康坐过来,说道:“叔夜,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嵇康坐下来,又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道:“怎么还没喝酒你就醉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还要归去哪里?” 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家这句话,让曹璺生出些许感动,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并把另一个杯子交给嵇康。 嵇康替自己也斟满了酒,拍了拍曹璺的肩膀,说道:“好,就像你说的,我们不醉不归!” 酒不醉人人自醉,嵇康感觉自己还没有喝多少就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他感觉曹璺不断地向自己走近,扶着自己躺回了床上,他的衣服好像正一件件地被解下,突然间他止住了曹璺的手,说道:“不可以的。” 他站起后刚要推门离开,却发现迷离中好像看见了孔灵,快速跑上前去,他用力地抱着她,生生世世他再也不想放开她。 “灵儿,灵儿,你不要走。”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也不再挣脱,而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抱中,他再也无法冷静了,横抱起怀中的人,像是重新抱起了一生的承诺,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向床走去。洞房春暖人如玉,帘帏微动夜蝉鸣。 第二天早上,曹璺睁眼后看着眼前的人,用手轻轻地摸过他的脸,叔夜,这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迟了一点,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3 章 看嵇康仍然没有醒,收好自己早已准备好放在身下的绢帕,曹璺也不打算太早起来,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嵇康有任何逃避现实的机会。 似是脑袋还昏昏沉沉全无意识,嵇康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他即刻了然发生了什么。翻身下床,嵇康不想惊动曹璺,虽然他知道曹璺本就醒着。 他拉过被子替曹璺盖好,穿好衣服后静静地坐在桌旁。灵儿,对不起,我昨晚这又是做了什么?想到这里,嵇康突然忧伤地苦笑了一下,难道错误不是一早就犯下了吗,如今也只不过是将错就错,难道你曾经竟还痴心妄想灵儿会再次接受你?等了一会,看曹璺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嵇康便推门离去了。 听到嵇康把门关上的声音,曹璺转过脸来,满脸都是泪水,叔夜,刚才你坐在这里想着的人又是谁呢?起身看着桌上那壶自己只喝了一杯余下都是被嵇康喝完的酒,曹璺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曹璺用手划过酒壶的壶身,自言自语道:“还是你母亲了解你,若不是她的这一壶暖情酒,只怕到了最后你还是会推开我。” 苦笑了两声,曹璺的泪又不断从眼中涌出,叔夜,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听着孔灵的名字终于完成和你的完整婚礼的?你可知道听着自己的丈夫抱着自己却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是何等的耻辱和心痛?你可知道我机关算尽滴水不漏地处理好每一个细节却发现你却浑然不在意是怎样的酸涩和无奈? 但无论怎样,叔夜,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真正的妻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只能彼此牵绊,直至终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识长安使人愁 夜已深,钟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近日里钟会时常回忆起当日曹璺说的话,钟会总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欠妥。至少也应该假意逢迎,听她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后再拒绝她,而且自己当时的拒绝过于直白,难保不会逼的她做出不该做之事,攥紧了拳头,钟会一遍遍地反问为何自己竟然那么冲动?如今若是重新找曹璺,只怕反而引她怀疑,为今之计也只能坐观其变见招拆招了。不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嵇安不利,我也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起身踱步,钟会反复思忖是否应该把嵇安的事情告诉嵇康。如若不说,那么表面上曹璺还是嵇安的母亲,碍着自己的身份,她明处不敢动嵇安分毫反而会厚待于她;但若不说,曹璺若从暗地里下手,制造一下意外,嵇康也不会知道。摇了摇头,钟会觉得这件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 嘉平四年,孙氏把全家聚在一起宣布了曹璺再次有孕的消息,曹璺欣喜地看着嵇康,面颊绯红。 嵇康平静地看着曹璺,良久后现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嵇尚与曹简前几日启程去曹家商议成亲的事宜因此不在府内,嵇喜听到这个消息后侧头看了曹璺一眼,与曹璺目光相接,点头微微一笑。 竹韵站在曹璺身后,突然感觉似有些奇怪,孙氏把他们都找来绝不仅仅只是宣布这个消息,但为何把自己也留在了厅内,好像是故意想让自己也知道。想了想,竹韵默默地向门外退去,孙氏看着竹韵,说道:“竹韵,你不必退出去。这件事与少夫人有极大关系,此时正是你为主分忧的好时候。” 竹韵无法再躲,只好应了声好返回原处站在曹璺身后,曹璺意味深长地看了竹韵一眼,竹韵感觉越来越不安。 孙氏没有再看竹韵,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今天叫你们来还有一事,这么多年一直不便说出口,如今璺儿真的有孕了,便可告诉你们。” 一语毕,嵇康和嵇喜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孙氏,什么叫真的有孕了? 孙氏看到两个儿子的目光,慢慢回答道:“因为嵇安根本不是璺儿的女儿,而是孔灵的女儿。”孙氏每说完一句话,都会停顿片刻观察嵇康的反应。 听到孙氏的话,嵇康先是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色,但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曹璺看着嵇康,面色沉重,眸中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又顿了顿,孙氏继续说道:“嵇安是孔灵和钟会的女儿。” 嵇康大惊失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孙氏和曹璺,孙氏点了点头,曹璺则是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嵇康。 嵇喜亦感到十分惊讶,他看向曹璺的眼神中十分复杂,再看了看母亲,母亲坚定的目光反而让他感到有些疑虑。但他与嵇康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在事实没有清楚之前,他实在不便再说些什么。 嵇康拼命地摇着头,他突然电光火石般的想起曾在哪里见过钟会,就是曹璺早产的那一天,他感觉自己在府上见到了一个陌生人,那个人应该就是钟会!然而嵇康仍然不相信,他不觉得孔灵有理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嵇府来,而曹璺也不可能接受这个孩子。 孙氏当然知道嵇康不会这么快就相信,于是继续说道:“钟侍郎的手段叔夜你应该是清楚的,如若不清楚你就去问公穆。他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做不成,璺儿就是受他胁迫,才不得不接受了长安。” 说着说着,孙氏用非常心疼的眼光看向曹璺,说道:“璺儿,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嵇康仍然摇着头,并不愿意相信孙氏说的话是真的。 竹韵用惊异的神色看着孙氏,完全没有想到嵇安的事情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被揭开。 孙氏没有看不断摇着头的嵇康,拍了两下手,便有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竹韵见到后大惊失色,竟是当年嵇安的乳母! 看见乳母进来,嵇喜自是并不惊讶,因为她便是他找到后带回嵇府的,但是乳母对于嵇安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母亲此时找她来不知道是有什么用意。 孙氏看着逐渐走进来的乳母,问道:“你说,嵇安可是璺儿亲生?” 乳母战战兢兢地看着孙氏,低下了头,轻声地回答:“的确不是。” 嵇康知道当年便是这个人帮曹璺接生,他走上前去,问道:“您说什么?您为何要说谎?” 孙氏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叔夜,你自可自己慢慢问她,自己去判断她是否说谎了。” 嵇康看着乳母的眼睛,乳母眼中似有恐惧和同情,但却没有任何慌乱,嵇康又问她:“您说的可是真的?” 乳母看着嵇康,低下了头,没有再回答。 嵇康感觉自己心中的冷意逐渐加深,灵儿,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嵇安真的是你和钟会的女儿?你真的有这么恨我吗?想到这里,嵇康再也不愿听了,拂袖而去。 孙氏没有挽留嵇康,见他离开后,让曹璺靠近些,凑到她的耳边说:“璺儿,今日之事我已帮了你,盼你日后仍能好好对待长安。” 曹璺浅浅一个微笑,对着孙氏点了点头。 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朗声说道:“璺儿,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说完后看着竹韵,又补充了一句:“竹韵,你一定要照顾好少夫人啊。” 竹韵正在内心中盘算如何把今日的事情告诉钟会,一时愣了神,听到孙氏的话,突然颤抖了一下,回道:“是,老夫人。” 孙氏注视着曹璺和竹韵离开的身影,对身旁的嵇喜说道:“公穆,盯住竹韵。” 深夜,钟勇跪在钟会的房内,说道:“少爷,钟勇领罚。今日我去拜访嵇安的乳母时,才发现他们一家已经人去楼空,后来才查到原来嵇喜已经找到了他们并把乳母带走了。” 钟会听到后面色平静地看了钟勇一眼,淡淡说道:“你起来。这么一个活人,你又怎么能天天看着?嵇喜找到她实属正常。”说完后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便问向钟勇道:“钟勇,竹韵近日可有消息?” 钟勇想了想,回答道:“没有。”钟勇顿了顿,又补充道:“少爷请放心,嵇安乳母知道的事情本就有限,而且我保证她不敢说假话来造谣生事。” 钟会点了点头,冷冷说道:“你起来,谁让你跪了?” 钟勇不敢再反抗,于是赶紧站了起来。看见钟勇起身后,钟会说道:“你去找竹韵,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把她活着给我带回来。” 钟勇应声是以后随即退了出去,钟会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陷入了深思,只怕曹璺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而且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竹韵的身份,曹璺啊曹璺,我果然小看了你。 半月后,竹韵完好地站在钟会的房内,身旁的钟勇却好像面露疲色。钟会看着钟勇,对他说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钟勇出去后,竹韵忙跪下说道:“竹韵愧对少爷,愧对钟勇大哥,钟勇大哥为了救我险些没命了,我实在羞愧,不敢来见少爷。”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4 章 钟会一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缓缓说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你只需告诉我嵇府发生了什么事?” 竹韵把当日孙氏召集家人也包括自己说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钟会,还没有等竹韵说到乳母,钟会就打断了她,问道:“孙氏都问了她什么问题?” 竹韵忙回答道:“回少爷,孙氏问她嵇安可是曹璺亲生?” 钟会皱起了眉头,继续问道:“可还问了别的问题?” 竹韵摇了摇头,钟会问道:“嵇中散呢,是什么反应?” 竹韵答道:“他好像非常难过的离开了,孙氏说他若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自己去问乳母。我后来便受到了严格的监视,并不知道嵇中散是否再找过乳母。这么大的消息一直没能向少爷通报,请少爷责罚。” 钟会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低估了她们,让你每几日便回报一次消息,这才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些日子先留在钟府,等到这些事情逐渐过去,我再让你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竹韵点了点头,似眼角含泪,对钟会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竹韵离开后,钟会叫来了钟勇,把事情大致跟钟勇说了。钟勇全然不知嵇安的真正身份,不解地问道:“他们这又是为何?嵇安明明就是嵇中散和曹璺的女儿,难道曹璺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利用?” 钟会面色冷峻,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说出了一半的真相,嵇安的确是孔灵的女儿。” 钟勇惊讶地看着钟会,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回忆起了有几个月钟会和孔灵的奇怪表现,想通了这个关节,钟勇看向钟会的眼神中竟又多了几层敬佩。 良久,钟勇问道:“少爷,可要告知孔灵小姐?” 钟会摇了摇头,说道:“暂时不要让她知道,最好她永远都能不知道。你先下去吧。” 钟勇没有再说话,退出了钟会的房间,关门前钟勇看着眉头紧锁的钟会,突然觉得十分难过。少爷,孔灵小姐是如此不幸,却又是如此幸运,你这样小心翼翼地把她保护在身后,恨不得替她挡住这个世界所有的狂风暴雨。若是有一天一切都重归平静,她可能懂你的心意,与你携手同看斜风细雨? 钟会长久地伫立在窗前,反复思索着竹韵所说的事情。 曹璺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女人果然不容小觑。孙氏利用乳母所知不多的信息问出了一个她无法回避的问题,而且乳母也的确没有说谎,但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绝对的谎言,而是揭示了一半的真相,如此看来孙氏也真是精明。 嵇叔夜,我真是对你越来越失望了,是关心则乱让你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吗,还是你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如此看来你和孔灵真的是天作之合呢。孔灵,这次的确是因为我的疏忽让曹璺找到了可乘之机,但我也没想到她的反击竟然来的这么迅猛强烈。我知道也许你本有能力和她们面对面的战斗,但请原谅我的隐瞒,我不愿你刚刚露出的笑颜重新沉没到寒冷的海底,也不愿意你原本不染俗世的脚再踩到任何肮脏的东西。反正我的手早已沾满了污泥,再多一点又有何妨? 曹璺,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让和氏璧碎在我的手中,要让雪融化在我手心里。我原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但你好像想格外地引起我的注意呢,既然如此,若我还不全力以赴,倒显得对不起我们相识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城□□一窗中 嘉平四年,钟会修书给羊祜告诉他自己有要事要做,将朝廷上的事情托付给他,同时通知兄长钟毓代为照拂钟府,一切布置妥当,钟会便打算启程去往山阳。 踏出钟府大门,钟会发现孔灵正站在门口,看见钟会出来了,孔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钟会侧身看向钟勇,钟勇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孔小姐她……” 钟勇没有说完,孔灵便接着说道:“不是钟勇告诉我的。先生要去山阳,我又怎会不知?” 钟会看着孔灵,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酸楚,对孔灵点了点头,便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钟会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孔灵对于自己此次去山阳的目的知道多少,所以索性保持沉默。 孔灵好像看出来了钟会的想法,嘴边现出一丝微笑,问道:“先生此次是以嵇安父亲的身份去的吗?” 一句话,钟会便明白了孔灵已经知道了嵇府所有的事情,刚要询问,听见孔灵又说道:“先生不必责怪他们。先生应该知道,我如若真的想知道,他们是拦不住我的。”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倒小觑了姑娘。” 孔灵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现出一丝忧伤的神色,每到这个时候,钟会便由衷地产生一种无力感,他总觉得这样的孔灵他实在无法掌握。 良久,钟会听到孔灵幽幽地问道:“先生,你说他这次会相信谁呢?” 钟会没有回答孔灵的问题,他知道孔灵本也没期待着他的回答,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圣洁如天山雪莲般的女子,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能把美貌和智慧兼具,否则只怕连上天都会怨妒你的吧。 顿了顿,钟会说道:“姑娘,既然你是随我来的山阳,那么我希望你听从我的安排。”孔灵看了看钟会,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一路疾奔,到达山阳的时候钟勇已是疲惫不堪,钟会跳下车来,对钟勇说:“你先休息一会,一会直接带孔姑娘去驿站吧。” 徒步行走一段后,钟会买了一匹马,便往嵇府的方向行去。未见其人,钟会就听见嵇康爽朗的笑声遥遥传来,想到上次见他还是在嵇安的百天宴上,又想起初次见他讲学时他轻展广袖笑听反驳时的翩然风度,一别又是几年,想来如今你已而立之年了,竟好似也有些胡须几日没有刮去了。 站在他旁边的似是向子期,两人一个鼓风,一个锻铁,钟会一时竟有些不忍走近。钟会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孙氏宁可让嵇康不断地受到谎言的冲击也不愿意把真相展示给他,像这样风姿绰约遗世独立的世外之人,是不应该被凡尘俗世所牵绊的。 突然间,嵇康听到了马嘶鸣的声音,已是傍晚,嵇康抬起头来,看见夕阳余晖倾泻在整个大地上,残阳似血,而钟会就骑在马上,也在遥遥地看着自己,凛凛如天神。 钟会,这次你的来意又是什么呢?是打算把你的女儿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带走,还是只是打算看看被你愚弄过的人是否已经觉醒过来? 钟会看到嵇康发现了自己,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愤怒和诘问,钟会突然不愿意把自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了。 他先是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向嵇康的方向抛掷了一个东西,之后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嵇康接住钟会抛过来的东西,一个字条绑在一块石子上,嵇康并没有急着拆开它,对着钟会离开的方向朗然问道:“你是听到了什么才来的?又是看见了什么才走的?” 钟会一拉缰绳,回头看着神态悠然,风度翩翩的嵇康,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初次见到他的场景,钟会浅浅一笑,答道:“听到了我所听到的才来,见到了我所见到的所以离去。”说完后没有再回头看嵇康,策马离去了。 嵇叔夜,这才是你,豁达如你,又为何非要拘泥于一个所谓的真相?你本就应该明白,真相是什么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意的东西是否还在。 看见钟会离开,嵇康展开了手中的字条,纸上只有两个字——用意。用意?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让我猜测他的用意是什么吗,还是灵儿的用意?倘若嵇安是灵儿和他的孩子,那么他们把他送回嵇府的用意又是什么?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曹璺?依着灵儿的性子,若是已经决定和钟会在一起,定然不会再和我有任何瓜葛,又何谈报复,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我身边?钟士季虽然善出诡兵,但他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利用的筹码,何况嵇安在我们手里反而成了最好的武器,他又怎会这么傻?难道是母亲和曹璺为了让我忘记灵儿欺骗于我,可是那个乳母又坚决一口咬定嵇安不是曹璺亲生…… 想着想着,嵇康好像已经发现了哪里不对但却始终想不到那个关键点上,嘴中念着用意两个字,嵇康似突然又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却还是形容不出具体是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要爆炸了一样,自己的心也在不断地被撕扯着,为什么,为什么好像你们每个人都活得清楚明白,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不明就里地被欺瞒着? 向秀见嵇康眉头紧锁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让他回到府中歇息,将他送到房前也便请辞了,向秀虽然不知道嵇康和钟会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钟会离开时有些怅然的表情,看到钟会离开后嵇康眼神中流露的恨意和忧伤,便知道这件事定和孔灵有一些关系。 嵇康坐在自己房内的椅子上静静思考着,许久后像是下定决心拿起一封信向嵇喜的房间走去,他知道每月的这几天嵇喜都在山阳,此时也必定在自己的房内。 轻轻叩了门,听见嵇喜叫他进去,嵇康将手中的信交给嵇喜,嵇喜看后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信是夏侯霸投降蜀国后写给羊祜的,嵇喜看着嵇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嵇康脸上似现出一丝挣扎,但随即又镇定下来,说道:“听说司马大将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司马大将军之妻又是羊祜之姊,不知道他看了这封信以后是否还能像原来那样信任羊祜?”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5 章 嵇喜看着嵇康,虽然他一直想让这个才能高于自己的弟弟走上仕途,但真正看到他这样工于心计的样子,心中却突然极不情愿,他把手中的信递还给嵇康,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不需要。” 嵇康好似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便接过信,将信塞进自己的袖中,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我这是在做什么?是嫉妒于钟会和羊祜可以如此自然地站在孔灵的方向,而自己只能无可奈何站在她的对立面,所以心生扭曲?还是怨怼于钟会如此了解孔灵心意,而自己反而需要钟会的帮忙才能得以稍微一窥孔灵的想法才有报复之意? 嵇喜看到嵇康这个样子,担心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叔夜,若你已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站在嵇家和曹氏一方,那么你该用你自己的方式,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你做的事情。若你心中没有这样的决定,只是今日一时意气,我劝你以后不要再意气用事,毕竟你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嵇康看着嵇喜,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有多年未见的理解和感激。嵇康指了指门示意自己要离开了,嵇喜应了声好,嵇康刚要推门,听见身后的嵇喜说道:“如果是因为那天的事,我觉得你不必如此。长安可能的确不是亭主的孩子,但她也绝对不可能是钟会的孩子。” 嵇康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很安心,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哪怕一点点的怀疑都会牵动他的心绪,他已经无法理智地去思考了。陡然间听见别人这样说,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向攻击孔灵的嵇喜,嵇康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望着嵇喜微微一笑,嵇喜也回了他一个释然的微笑。叔夜,多少年的针锋相对,为兄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不知不觉间,嵇康走到了嵇安的门前,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后,孙氏便帮嵇安找了一个新的乳母照看她。曹璺虽然常常来探望嵇安,但毕竟孙氏已经说出了那件事,曹璺来的次数也便渐渐减少了。 嵇康近日焦头烂额,也没有能顾得上嵇安。站在嵇安的门前,内疚和难过深深地攫住了嵇康,嵇康觉得自己又何尝不像嵇安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却仍然要面对着一群什么都知道的人,但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嵇安又何错之有! 推开门,乳母示意嵇康小点声,因为嵇安刚刚睡着。乳母说嵇安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还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最近几天已经开始学弹琴了。嵇安还说要在嵇康寿辰的时候为他弹一首曲子,所以这几天练的格外认真。 嵇康走近嵇安,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嘴角好像还挂着一丝笑意。烛光打在她的脸上,不知道是她本来脸上的红晕还是烛光的作用,竟显得她的小脸蛋像两个红彤彤的苹果。 牵起她的手,摸她手上因为练琴而磨出的新的茧子,嵇康觉得嵇安是谁的女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有了嵇安,他以为的度日如年的日子竟也开始逐渐变得快起来。 看着她一点点学会爬学会走学会跑,看着她会说话会念书到后来还会耍赖撒娇,她是那么乖巧,那么聪慧,那么懂事。嵇康把被嵇安夹住的被子又拽了拽重新在她身上盖好。 灵儿,即使长安真的是你和钟会的女儿,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灵儿,你的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不美好都与你无关,你自有你的快乐,你的幸福。灵儿,我突然发现长安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呢,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以后她喜欢的男孩像我一样,让这样好看的眼睛流下一滴泪来。 几日后,钟会收到羊祜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本来丢失了一封早年与夏侯霸相通的书信,不过近日又有人寄了回来,还提到让钟会早日返回洛阳处理公事。 钟会自那日单独去找过嵇康后再也没有去过嵇府,孔灵见钟会没有行动也便没有提起什么,两人自来到山阳后就保持着一种有默契的沉默,钟勇见到两个人这样虽然觉得不妥但又没有像钟晴那么多的鬼主意,也只好由得两个人沉默下去。 一个晚上,钟会对孔灵说:“姑娘,我们明天就要返回洛阳了,我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理。” 孔灵浅浅一笑,问道:“先生是不是在我们第一日到山阳时就已经见过他了?”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是。让姑娘白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孔灵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轻轻推开窗子,看见窗外的情景,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驿站是钟会格外挑选的,比起当年孔灵带钟会去的那家客栈顶层,能够更近更清楚地看到嵇康家的院落。 钟会意识到孔灵的惊喜,淡淡道:“我以为姑娘这次会因没有打开窗子而错过这番美景了呢。” 孔灵回头看向钟会,满眼都是感动和欣喜,钟会知道孔灵在看着他,但他没有看孔灵,只慢慢地倒着壶中的水。 好久,等到孔灵已经专心地看向窗外时,钟会才起身慢慢走到孔灵的身后,看着浓重夜色中嵇府中的几点灯光,看着孔灵格外注意到的那片角落里仍然盛开着的花团锦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在嵇康没有想清楚之前,我不能让你见他,但既然你来了,我便不能让你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虽九死兮犹未悔 嘉平五年,嵇康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看着曹璺虽然面色苍白,疲惫脆弱,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嵇康仿佛有些相信长安的确不是曹璺亲生的了。 他把儿子放在曹璺身旁,坐在曹璺的身边,看着他们两个,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抱着嵇安那种惊喜、兴奋、紧张、小心翼翼的感觉了。我有儿子了,难道不应该比有女儿更开心吗,看远处孙氏喜出望外几乎老泪纵横的脸,嵇康固然也是十分高兴,但却始终无法完全沉浸在这种喜悦中。 嵇康握了握曹璺的手,说道:“璺儿,这次你来取个名字吧。” 曹璺便开始思考起来,过了一会用微弱的声音轻轻说道:“大家一起想吧。” 曹简和嵇尚两个人连忙走过来和曹璺一起讨论着,嵇喜和孙氏也在想取一个怎样的名字更合适,嵇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俯身在孙氏耳边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嵇康走去嵇安的房间,弟弟出生,全家人都围在他的身边,此时你会不会有点难过呢? 推开房门,嵇康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去,想要给嵇安一个惊喜。远远望去,嵇安今天换了一套新的小裙子,白色的裙摆随着她不断转圈飘了起来,她开心地转着,笑着,好像还在自言自语道:“我是小仙女。” 嵇康看着嵇安,看着这个没有被任何杂质沾染过的像是来自天上的小精灵,他忽然想起了孔灵,想起了初见时她纯净到没有任何一丝瑕疵的面庞和如春水般澄澈透明却满含灵动的眼睛,嵇康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笃定过,长安一定是孔灵的女儿,而自己则永远都是长安的父亲。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明朗起来,他走上前去抱住嵇安,把她举过头顶转着圈,父女两个开心地笑着,午后的阳光很明媚,让享受到这份明媚的人心中更多了一分暖意。 嵇尚本来是怕嵇康心情不好,便让曹简陪着曹璺,自己追出来看看。但看到嵇康和嵇安这样其乐融融的样子,嵇尚觉得实在是自己多心了,不想让曹简看不见自己太久,于是嵇尚便转身离开了。 嵇尚和曹简回来后便听侍女讲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事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嵇尚和曹简都觉得嵇安就是孔灵和嵇康的女儿。 回到曹璺房中,嵇尚把曹简叫到一边将刚才的场景告诉了她,嵇尚眼中的笑意让曹简觉得十分温暖。靠在嵇尚怀里,曹简忽然问道:“那他现在相信女儿是他和孔灵的了?” 嵇尚把曹简抱在怀中又紧了紧,把她耳边的头发理了理,说道:“也许还没有完全相信,但我觉得这样更好。也许爱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完全的信任,而是即使不信任,依然会去爱。” 曹简抬头看着嵇尚,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幸福,正在她要和嵇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看见曹璺正向她招手,说道:“简简,叫他嵇绍好不好?” 嵇喜本来还在想着嵇康怎么还不回来,但看见曹璺并没有因为嵇康不见了而心情不好也就放下心来,但心中对嵇康还是不免有些不满。 叔夜,长安出生时你在孔灵住过的房间中思念她,如今绍儿出生时你又去陪伴孔灵的女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妻子并不是也永远都不可能是孔灵? 钟勇有些紧张地盯着钟会,钟会已经把自己叫来房中一个时辰了,可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静静地写着字,时不时地看他两眼,这让他越来越紧张。终于钟会放下笔,长久地盯着钟勇,说道:“你是要自己说呢还是要我一句一句的问?” 钟勇头上的汗慢慢沁出,支支吾吾地说道:“少爷,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钟会微微挑眉,说道:“哦?那你是要我问了?好,第一个问题,你上个月又去山阳做什么了?” 看钟勇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钟会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拿走我《四本论》的手抄本做什么?” 钟会看了门一眼,又看向钟勇,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钟晴现在为什么会在我的门口?” 钟会特意把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格外大声,问完后听见门吱的一声开了,钟晴一脸谄媚地笑着,看见钟会看着自己就刻意笑的更谄媚了。钟晴走过来拉着钟会的袖子,撒娇道:“二哥!是我让他干的,你就不要怪他了!” 钟会面色清冷说着放开,但也没有刻意甩开钟晴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钟会看向钟勇,说道:“现在还不说吗?” 钟勇看了看钟晴,钟晴冲他眨了眨眼睛,钟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带着您《四本论》的手抄本去了嵇府。” 钟会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继续说道:“你是觉得对我的文章没有信心,所以去找嵇中散帮我品评一下?” 钟勇不敢看钟会,低头说道:“属下不敢。我是,我是去……”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6 章 钟晴看着钟勇为难的样子,靠在钟会的肩膀上,说道:“二哥,我们这不是想帮你分忧吗!再说看灵姐姐那么难受,我们也想为她做点事情吗!” 钟会把钟晴的头轻轻地推起来,说道:“想让我不生气,就好好地坦白交代,我现在是问你做了什么,没问你为什么做。” 钟晴看撒娇不是那么好用,索性离开钟会走到钟勇身边,看着钟会说道:“我们不就是把长安的生辰章意图太强,便处处为自己中心的思想服务,难免显得有些刻意,不过仍然不失为一篇好文章。 看着看着,嵇康觉得好似在阅读一个旧友的文章,刚要提笔给钟会写一篇评价,才突然想起自己和钟会其实根本不相识,嵇康不禁笑了起来。前后翻看,嵇康发觉道写《四本论》的字迹与后面写嵇安生辰坛上的风流名士,嵇康钟会自然也在其列。 孔灵虽然没有直接收到邀请,但羊徽瑜也派人暗中通知了孔灵,并告诉她千万不可以以孔灵的身份参加宴会。 根据钟勇调查到的消息,钟会认为这场宴会很有可能是司马师对于孔灵最后的观察,这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将直接牵涉到孔灵的生死。目前看来,司马师对于孔灵的身份仍不能完全确定,但这场宴会后他必然会做出一个判断,这样成败系于一念之间的游戏钟会曾经非常喜欢,但他这次却觉得非常不安。 羊祜反复看着羊徽瑜的邀请函,问向钟会道:“士季,以往这样的宴会上常常会有一些弹琴献舞的助兴项目。若灵儿被选中,我们是应该让灵儿大放异彩还是让她显得与常人并无异常呢?” 钟会握着手中的折扇反复思量着,回答道:“这便是司马大将军抛给我们的难题,若让她大放异彩难免惹人注意,但若让她平凡无奇如若司马将军稍微透露出孔灵的身份,岂不是让孔家蒙羞?” 羊祜摇了摇头,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钟会突然问道:“大人,士季斗胆问一句,您姐姐司马夫人可否知道孔灵的真实身份?” 羊祜回答道:“家姐不知,因孔灵家世隐秘,所以就连蔡家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 钟会眉头微紧,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始终没想明白,司马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关注起孔家的事情来?” 回想钟勇近日呈报的消息,再想着几天前自己买通的司马师身边的近侍打探到前几日司马师见过的人,突然中书令李丰的名字浮上心头,钟会问道:“大人,敢问你可知道李丰李安国?” 羊祜想了想,说道:“听说他与夏侯氏颇有渊源,似是皇帝曹芳的心腹,他与饶阳侯走的也很近。”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7 章 饶阳侯,岂不是曹璺之父?且嵇喜近几月来与饶阳侯之间联系颇多,只怕司马将军突然调查孔灵的事情必然与他们有联系,这样司马将军了解到的关于孔灵的信息必然不全然是事实,司马将军的态度定然也会受他们影响,因此想要除掉孔灵的可能性更大。 想通这一节,钟会的心反而定下来,于是对羊祜说道:“我们在明司马将军在暗,何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不知道刀会砍向哪边,所以当然两边都要放上盾。” 羊祜点了点头,说道:“家姐格外提醒灵儿不要以自己本来的身份参加宴会又是何意?” 钟会思索了一会,说道:“想必司马夫人已经对司马将军的用意有所了解,不管司马夫人对孔灵的真实身份是否清楚,我相信她应该都是想保护孔灵的。” 羊祜朗然一笑,说道:“士季似比我还相信我的姐姐?” 钟会浅浅一笑,回答道:“我也不甚确定,毕竟司马夫人要稳固自己的位置还是很有可能站在司马将军的立场上。但我听说司马将军毒杀自己前两位妻子,且司马夫人自嫁入府中从未有孕,这很有可能是司马将军忌惮蔡氏和羊氏的力量刻意为之。如此一来,只怕司马夫人对于司马将军又少了几分真心吧。” 说完这话,钟会刻意顿了一顿,之后起身对羊祜行了一礼,说道:“暗地中讨论司马夫人,对您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羊祜一摆手,示意钟会坐下,说道:“士季所说何错之有?何况当年家姐嫁于司马将军一事若非您一力帮忙,又怎能进行的那么顺利?如此说来,您是家姐的恩人,谈谈她的事情,又有何不可?” 钟会忙又起身致谢,说道:“多谢羊大人不怪罪,重归主题,为今之计应该是赶快为孔灵找到一个合适的掩盖身份。” 钟会说完这句话,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钟会也不知道要怎样立刻找到一个合理而又有据的身份来帮助孔灵。 很久后,羊祜突然大笑起来,钟会便用疑问的眼光看着羊祜,羊祜笑道:“我真是糊涂,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身份可以利用。” 钟会不解地看着羊祜,似在等他娓娓道来,羊祜却不急说出答案,反而用一种玩味而又富有启示的目光看着钟会,让钟会感到更加疑惑。 羊祜看钟会的确真的无法猜到,便说道:“不知小妹孔灵做钟侍郎的妻子可高攀得上?” 钟会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忙道:“大人说笑了,即便我们如此仓促成婚,也会引人生疑。” 羊祜又露出笑容,说道:“士季可记得小妹已经在钟府所住日久了?即便司马将军想查也只能查到这个结果,若你府内一致说你早已与小妹成婚,司马将军又有何证据证明不是?至于你府内,我相信统一口径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钟会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知道羊祜所说的方法的确是一个好方法,便于操作也更易于取信于司马师,但是毕竟要他娶的是孔灵,他没办法随随便便就用这样的方式决定孔灵的命运。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答羊祜道:“只怕还是要问一下孔灵姑娘的意思。” 不知用了多久,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钟会终于把羊祜的建议完完整整地告诉给了孔灵,他语气平淡,面色冷静,好像全然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然而在他的内心中早已千回百转,更换措辞无数次。 第一次,钟会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件事情表达的更为准确却又显得不那么直白。钟会冷淡的说着,孔灵平静的听着,听完钟会所说的话,孔灵浅浅一笑,问道:“先生同意娶我,可是因为喜欢我?” 孔灵轻轻的一句话,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却让钟会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当自己最不愿意面对却也回答过最多遍的问题就这样直接地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实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千般思绪万种心思该如何用一个简单的回答道出。好像过了很久,他仍旧没能给孔灵一个回答,他并不是怕孔灵拒绝他,而是他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中,在这样的场合下,无论回答说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是一种对孔灵感情的亵渎。 孔灵把全世界他最无法回答的问题这样轻易简单地抛给了他,他却不愿把自己的喜欢用同样轻易的方式给出。说喜欢就好像这么多年他的隐忍和闪避,他的保护和付出都只是为了得到她而已,说不喜欢就无疑让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所盼所念永远地没有了退路,只能隐匿在黑暗的角落,沉没于无光的大海。孔灵,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呢?这两个答案都非我所愿。此时此刻我愿意娶你只是因为我想将你从死亡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而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我却的的确确喜欢着你。 钟会凝视着孔灵,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又过了多久,钟会听到了钟勇的敲门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 应了一声,钟勇便说道:“少爷,孔小姐,山阳嵇中散求见。” 钟会看见孔灵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便对钟勇说道:“知道了,让他在议事厅等我们吧。” 钟会刻意用了我们,而不是我,因为他知道不管嵇康之前对嵇安的事情有多少怀疑,看了钟勇扔给他的生辰八字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了,否则他也不会到钟府来,所以他可以安心地让孔灵见嵇康了。 孔灵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对钟会说道:“抱歉先生,刚才的问题是我无礼了,请你不要见怪。” 钟会也浅浅一笑,说道:“无妨。你随着钟勇先去吧,我即刻就到。” 孔灵点了点头便离开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钟会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椅子上,好像还能听见他用极其小的声音说着:“是啊,我是喜欢你的。” 等到在议事厅见到嵇康时,钟会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他和嵇康互相问了好后,便坐下来,等待嵇康说明来意。 嵇康看着孔灵会心一笑,知道了嵇安是他和孔灵的女儿后,嵇康总觉得孔灵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嵇康忙说道:“今日我来,是为了半月后司马夫人举办的宴会。我听说司马夫人为灵儿,不,为孔姑娘捎口信说让她一定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有一个好的建议,故特来想告。” 钟会看向嵇康的目光中多了些敬佩,只不过是近日的事情,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在孔灵的事情上你总归不再逃避了,这实在是件好事情。不知不觉中,钟会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不知嵇中散有何良策?” 嵇康知道事情紧急,忙回答道:“我有一好友,阮籍阮嗣宗,其有一妹,与孔姑娘年龄相仿。但几月前其妹因病去世了,不过这件事鲜有人知,且嗣宗之妹自幼不喜生人,因此见过她的人实是有限。若孔姑娘能以嗣宗之妹的身份出现,必然不会惹人怀疑。” 钟会微蹙眉头,说道:“只怕阮先生尚未从丧妹之痛走出,如此利用其妹的死,是否有些不近人情?” 嵇康看了看孔灵,微笑着说道:“嗣宗之前曾与孔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心中对她甚是喜爱。这件事我已与嗣宗说过,他心中并无不愿。只是不知道孔姑娘能否接受?” 钟会觉得嵇康的建议似乎也十分好,大体看来并无不妥,只是具体事情还要进一步完善才能做到天衣无缝。话说到这里,嵇康和钟会两个人都望着孔灵,等待她的一个回答。孔灵看了看嵇康,又看了看钟会,她知道两人都在等待着自己说出的话。 看着多年未见的嵇康,所添的一些胡须并未让他显得苍老,反而更增他的深邃,前疑未消你却一句未提只是要来帮我。她本想答应,但又看了看钟会,想起之前她问钟会的那个问题让钟会十分为难,倘若如今立刻答应又显得愧对钟会。 良久,最终孔灵回答道:“多谢。请容我想想。” 嵇康和钟会都不会给孔灵限制一个思考的最终期限,然而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半月后。直到宴会开始,孔灵都没有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到了那一日,宴会上来的人远比想象中多,司马师和羊徽瑜说了几句后,宴会随即开始。起初只是让公子小姐们彼此认识,欣赏百花盛开,不久后,司马师突然击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诸位皆是名士佳人,若没有游戏助兴,岂不是显得这个宴会太无聊了?” 嵇康和远处的钟会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说到正题了,羊祜为避嫌故称病没有参加这次宴会,这让嵇康觉得这次宴会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司马师走下高台,摘取了旁边的一朵牡丹,高声说道:“击鼓传花,鼓声停后,花至何处,持花者便要以艺献上。” 众人忙称好,但钟会和嵇康都觉得司马师来者不善。几轮后,牡丹花果不其然停在了孔灵手中,钟会和嵇康都看向孔灵,牡丹花娇艳欲滴,但在孔灵手中却觉得它仿佛只是一个俗世的凡物而已。 孔灵刚要起身,司马师却说道:“看你手腕所系有一个铃铛,你可能以此为乐器献上一曲?” 钟会不解地看着司马师,心中盘算着司马师为何要阻止孔灵报上自己的姓名。 孔灵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她虽能奏以乐曲,但若只有铃音却略显单薄。司马师此举一定来者不善,且之前接到牡丹花的几位竟想提前就知道自己会表演一样,皆有不俗表现,如果自己只以铃铛奏乐,和前面几个人比起来高下立判。孔灵本准备用抚琴来应对,但司马师又指明自己只能用铃铛,显然是刻意而为。 正在孔灵踌躇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不能更熟悉的声音响起,嵇康说道:“司马将军,在下山阳嵇叔夜,这位女子是我好友之妹阮灵,从小我们便以琴铃相和。若是在平时灵儿一曲铃音便已十分动听,但今日之宴是司马大将军司马夫人主持,又来了如此多风流人物,若不能与灵儿合奏一曲,倒像是我们隐瞒了什么一般!希望司马大将军同意,让我与灵儿同奏一曲。” 司马师看着嵇康很是惊讶,似乎没有想到出现的人是他,但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嵇中散有如此兴致当然好,请。” 嵇康转头看着孔灵,挥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孔灵随即会意,开始摇起铃来,边摇边用担忧的眼光看着嵇康。但嵇康眼中却满是坚定和暖意,似乎在劝慰孔灵不要担心,嵇康轻拨琴弦,琴铃相和,便是当年孔灵和嵇康共同创作的广灵散。 广灵散一曲配合着孔灵铃铛摇出的广灵诀,最妙之处在于其变化较多,琴声与铃声交替引领,便生出许多变化来。既不像孔灵与嵇康初识时的甜美灵动,也不似嵇康刚从洛阳返回时与孔灵在月夜下所奏那般忧伤挣扎,如今一曲能让人更深刻地体会到一种沧海桑田之感,然而在这沧桑中却又有一种坚定,仿佛在传递着一种信息——即便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但仍有东西是经得起时间的锤炼的。 一曲毕,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司马师看向孔灵的眼神愈发地深沉了。突然有一个女子走到院子中央来,说道:“司马将军,司马夫人,小女曾经了解到武帝在世时的孔北海家中,留有一个稀世珍宝,便是用一种宝石制成的铃铛。阮姑娘如此动人的铃声,不知可是用这个铃铛所奏出?”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8 章 钟会看着走出来的这个女子,侧身对钟勇说:“你去查查这个女子的来历。” 孔灵听完后浅浅一笑,对司马师说道:“司马大将军,司马夫人,这位小姐对我的铃音如此喜爱实是民女之幸,但这只是个寻常的铜铃罢了。” 边说边将手腕上的铃铛解下递给身旁的侍卫,让他呈递给司马师。司马师拿到铃铛看了看,又在手中把玩了一会,觉得的确是平常的铜铃无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如此看来,更能看出阮姑娘的技艺高超,佩服佩服。” 那个女子看着孔灵露出疑问的神色,但听到司马师这样说,便忙道歉退了下去。司马师顿了顿,对嵇康说道:“嵇中散,你刚才说阮小姐是你一个朋友之妹,不知是哪位先生?” 嵇康朗然一笑,行了一礼,说道:“是阮籍阮嗣宗。” 司马师也笑道:“阮先生有妹如此,想必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名士,只怕我以后要多去阮家拜访才是。”说完后一挥手示意嵇康和孔灵退下,向在场的众人敬了一杯酒,随后便说有事情离去了,这让嵇康终于松了一口气。 整个院落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嵇康却觉得这个世界从没有如此安静过,因为孔灵就坐在他的身旁。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她腕上的铃声回荡在他的耳边,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幽幽弥漫在他身边,嵇康的内心中觉得十分平静。灵儿,何事不在改变?但纵使我与你之间的一切都改变了,我仍愿就这样坐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但在我心中却早已把这一瞬间酝酿成了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秋风起 “少爷,今日那位小姐是饶阳侯的侄女。”钟勇向着面无表情的钟会说道。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得通了。”看着钟勇还没走,于是问道:“可还有旁的事情?” 钟勇想了想,问道:“少爷,你真的不告诉孔小姐吗?” 钟会淡淡地反问道:“告诉她什么?” 钟勇看了看钟会,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便退了出去。 钟会摸了摸自己手上最近新结的茧,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琴,轻轻拨了拨琴弦,浅笑一下,便将琴收了起来。想到近几个月尤其是近日来尝试着配合铃铛的声音学琴,便是希望能够在宴会上帮助孔灵,但想起嵇康与孔灵合奏时的默契,想到司马师离去时嵇康和孔灵的相视一笑,钟会觉得纵使自己这几个月的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只要孔灵最后安然无恙,那么一切也就算没有白费。 仔细思忖着司马师今日说的话,回忆着钟勇之前回报给自己的消息,司马师对孔灵的事情十分了解,这样说来孔灵的家世司马师只怕已经十分清楚了。但司马师在意的并不是曹氏与嵇氏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在意的只不过是孔灵的身份究竟会不会撼动他手中的权力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表面上看起来孔灵成功地保护了自己,但这个宴会后最大的赢家却是司马师,孔灵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从今以后对外只能用阮籍妹妹的身份出现,再也不能以孔融后人的身份煽动儒界危及司马氏的政权,看来司马师设此宴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取孔灵性命,而是为了让孔灵的身份再也不能直接地影响自己的权力。 如果这样来说,羊徽瑜当日让孔灵隐匿自己的身份可能就不真的是单纯的为了保护孔灵,更有可能是在司马师的授意下刻意为之。但不管怎样,钟会应对此局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孔灵安然无恙,既然目的达到了,他觉得谁是最大的赢家根本不重要。 正在想着,钟会听到有脚步声逐渐传来,无需细听,他便知道孔灵来了,她的脚步声轻快多于凝重,想必心情很好。 叩门声响起,他说了声进来,孔灵便推门而入,钟会还没来得及敛起嘴边的笑意,看见孔灵看着自己,随即面色恢复了平静,请孔灵坐下。随后,钟会从怀中拿出孔灵的铃铛递给孔灵,说道:“物归原主。” 孔灵接过铃铛,对着钟会粲然一笑,说道:“先生,多谢你。” 钟会摇摇头,说道:“姑娘又何必谢我,今日替你解围之人并不是我。” 孔灵想到嵇康,面色露出一丝尴尬,说道:“但若不是先生早想到用普通的铜铃替换我的铃铛,今日之事只怕又是另一番局面。” 钟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即刻说道:“姑娘,可能正是因为你的铃铛被换后声音有所不同,才使嵇中散迟疑了一会。” 孔灵不可思议地看着钟会,她全然没有想到钟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心中对于嵇康的迟疑可能确实有所难过,但这份难过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同时,她又想到了为何嵇康的琴声为何会与换过的铜铃如此契合,也才明白了为何当自己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嵇康时他会用那样坚定自信的眼神回望自己,钟会的解释让她反而为嵇康的迟疑而感动。 钟会看到孔灵脸上的困惑已经全然消失,便知道她已经理解了自己说的话,悠然说道:“姑娘的铃铛我已完璧归赵,如若姑娘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孔灵注视着钟会,淡淡道:“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了。” 离开钟会的屋子,孔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先生,我当然知道一句感谢远远不够,但我却只能对你说一声感谢,而你却始终连这份最单薄的谢意都不愿接受。 嘉平六年,之前由钟会关注过的中书令李丰和皇帝曹芳密谋杀掉司马师,但行迹败露反被司马师杀掉。同时,司马师迫郭太后废掉皇帝曹芳,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改年号为正元。 曹髦年少即位,军政大权仍然紧紧地握在司马师手中,然而出乎司马师意料之外的是,曹髦竟然和他同时推举钟会为关内侯,这让司马师在高看曹髦一眼的同时也对钟会生出几分忌惮来。钟士季当年助司马氏扳倒曹氏,今日也可能会助曹氏重返权势的顶峰,这个人让司马师看不透,但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显得愈发地不安全。 此时,在府内钟会正在向前来向他祝贺的人致谢,听钟勇说曹髦也推举自己为侯之后钟会便能猜到司马师的想法,只怕司马师如今对自己已经动了杀念。曹髦此人倒也颇为有趣,司马师逼迫曹芳退位后,心中属意的人选本不是他,是自己派人向郭太后献策只有先司马师一步提出人选,才有可能在司马师的专权下保有自己的一片力量,于是最后才让曹髦即位。 自己帮助曹髦一方面是为了略微平衡司马氏和曹氏的力量对比,另一方面是为了孔灵,但曹髦公开地像司马师推举自己究竟是因为年少无知的好心办坏事,还是老谋深算的离间计,这场游戏好像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突然一个侍从在钟会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钟会便随着他走到府内一处僻静的角落,见到羊徽瑜在等着自己,钟会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说道:“司马夫人唤士季前来有何吩咐?” 羊徽瑜连忙示意钟会起身,说道:“关内侯何必多礼?当年您对我的恩情还没能来得及报答,没想到根本无需我帮忙,您如今就已经是关内侯了。” 钟会微微一笑,说道:“士季愚昧,还请司马夫人明示。” 羊徽瑜看见钟会这样冷冷的样子,走上一步,说道:“士季为何对我似有敌意?我今日来可是给士季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的。” 钟会低头看着羊徽瑜,仿佛在思考她接下来说出的消息会是什么,也在思考她说出这个消息的条件会是什么。 羊徽瑜看已经引起了钟会的兴趣,继续说道:“是关于孔灵的事情。” 钟会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是眼神中还是不免流露出关切的神情,羊徽瑜笑道:“士季不必紧张,此次灵儿性命无碍。只是……” 钟会对于羊徽瑜的停顿并没有显得格外急切,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羊徽瑜,好像无论她说或不说都没有什么所谓。 羊徽瑜讨了个没趣,说道:“士季果然好定力,我明人不说暗话,司马将军似有纳孔灵为妾之意。” 钟会还不想这么快就相信羊徽瑜,于是定睛看着羊徽瑜,说道:“哦?” 羊徽瑜似料到了钟会的反应,便说道:“我知道上次的事情士季对我多有怀疑,我也不妨直说。上次宴会的确是司马将军授意我通知的孔灵,至于理由我相信我不用解释你也已经猜得到。直白地说,站在我的角度,无论从利益上还是从感情上,我都决计不愿意让孔灵嫁给司马将军。我相信你也必不希望她嫁给司马将军,今日来找你,便是希望你想个办法,将这个亲事扼杀在摇篮之中。” 钟会听完后,淡淡地问道:“您准备以何取信于我?” 羊徽瑜笑了笑,回答道:“我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相信我,但以士季之智又怎会不知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利益。如今我和士季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我才来与你商量,但不管今日你是否答应帮我,我自己也会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锱铢必较。” 钟会看着神色坚定的羊徽瑜,他突然决定相信她,司马师想娶孔灵的意图很明显,他想将孔氏一族的影响收归己用但又怕自己驾驭不了反而引火焚身,娶孔灵似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无论孔灵是否还想要复仇,但嫁给司马师肯定不是她之所愿,况且就算她一心为了复仇,司马师倒不见得能比自己做的更好,如此想来,和羊徽瑜合作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司马夫人所说入情入理,士季焉有拒绝之理?”顿了顿,钟会继续说道:“其实让司马将军不娶孔灵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 羊徽瑜惊喜地看着钟会,说道:“哦?愿闻其详。” 淡淡一笑,钟会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之将死,焉求冥婚?” 羊徽瑜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钟会,钟会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相信司马夫人您不会不知道司马将军前两任妻子的死因,当年您既托我让我助您嫁给司马将军,必是已经做好了不会重蹈覆辙的完全准备。如今看来,您当年是过于自信了。”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39 章 钟会的话好像让羊徽瑜很受触动,她好像沉思了一会,问道:“司马将军一向身体康健,何谈人之将死?” 钟会面色如常,淡淡回答:“夫人何尝不知司马将军的前两任妻子也是身体康健,壮年而死?士季有举,孔灵的一家可以说都死在我们家的手上。这才是她当年离开的真正原因。”微微停顿了下,孙氏说道:“其实当年我和你父亲并没想再赶尽杀绝,只是对明帝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谁知还是惊动了孔灵的父母,让他们最后以自尽的方式来保护孔灵。” 叹了一口气,孙氏继续说道:“其实早在多年前我就猜到了孔灵的身份,但直到你当年去洛阳讲学时,孔灵乳母过世她返回山阳后,我才最终确定。虽然孔灵的父母并不是我们刻意所害,但终究还是和我们讨不了干系,何况她的祖父姑母的确都是我们嵇家害死的,这么多年过去,我又岂会仍然执迷不悟?还记得长安百天宴的时候,我便知道下毒之人就是孔灵,当我发现璺儿似乎想让证据指向孔灵,所以便遣人偷了孔灵的铃铛放在我的房内,铃铛有声然而却无人察觉,这便是为了留下疑点让别人相信下毒之人并非孔灵,之后找梅香顶罪也是我的吩咐,但只怕这些年来孔灵都会错了意。” 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看着嵇康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依旧看着自己,这让孙氏有些紧张,握住嵇康的手紧了紧,唤道:“康儿?” 嵇康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疑惑里,每发生一件事情他便要重新审视自己身旁的人一次。他又何尝没有怀疑过,何尝没有在心中猜测过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所有的人都在瞒着他,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永远活在真相之外,但事实上他又何尝有一日逃离过真相的梦魇? 此时此刻,真相终于用这样直接这样简单这样明白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可是这真相来的太晚了,晚到他已经再不想去知道真相,晚到他已经再无力去质问每一个手握真相的人为何不早点告诉他,晚到他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晚到终于连他自己都已经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轻,晚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嵇康又握住孙氏的手,朗然一笑,说道:“母亲,这些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便都不重要了。” 孙氏没有想到嵇康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么多年来她预想过很多次知道真相的嵇康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如此平静的嵇康却是她没有想过的。她看着嵇康,嵇康用平静的眼神回望着孙氏,嵇康眼神中的平静让孙氏也逐渐放松起来。 过了好久,孙氏说道:“还有长安,她是你和孔灵的女儿,当年璺儿便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不要怪璺儿,她只是做了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都是娘的错。娘一直以为这样是保护你,却忘了康儿早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承担自己的命运了。如果娘当年就能想通这一节,我愿意当时就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自己去选择自己的爱恨,而不是等到现在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时再让你接受这个已成定局的事实。” 嵇康依旧静静地看着孙氏,笑意从未消减,淡然说道:“母亲,长安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你们又有什么错呢,你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吗?命途多舛,造化弄人,我没什么可怨的。其实您真的不必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早在多年前,我就觉得真相对我早已不再重要了。” 孙氏看着微笑着的嵇康,终于也释然了,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嵇康扶着母亲躺下,帮她把被子盖好,说道:“母亲,你睡一会吧,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 几日后,嵇康之母孙氏辞世。辞世前她的三个儿子都陪在她的身边,这一幕孙氏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看着眼前三个康健的孩子,孙氏嘴角含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下葬后,嵇康理了理多日未理的胡须,一身缟素,负手而立,站在孙氏的坟前长久地站着。风吹起他的鬓发,双眉如剑,双眸如星,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初到山阳的那天,那天他好像也是一身白衣,那夜月光似也如水,尽洒余晖。 灵儿,当年的我是多么愚钝,为何没有看懂你眉宇间那日益浓郁的忧伤中分明刻着不忍和挣扎,若不是另有隐情,你又怎么会因为我另娶别人而一走了之,又怎么会任情伤决堤成恨终泛滥成殇? 灵儿,当年你知道这些事情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你心里又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能在我门前摇出那么无所畏惧孤注一掷的铃声,最后又是承受了多么大的绝望才决定离开的? 灵儿,当你发现自己有了我的孩子,又在生了她的当日把她送还给我,你是用怎样的眼神目送着她的渐渐远离直至最终消失的? 嵇康闭上眼睛,晚风将他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空间静静地想着孔灵,回忆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点点滴滴。想着嘉平元年重遇她时,她眼睛中盛满着原本不应该属于她的忧伤,想着她抱着嵇安时惊喜紧张喜极而泣的神情,想着当年她面对满堂的诘问始终不置一词时的冷静,想着她面对自己怀疑的道歉时满含愧疚没有说完的那句其实,想着她见到自己时似在克制似在压抑却还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思念,想着她…… 灵儿,在你离开后的这十多年间,若说正式的见面,我好像只见过你两次。但在这十几年中,我却觉得你没有一日不在我的身边,早年总是回忆着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后来渐渐开始了解调查你的消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思念着你。灵儿,你知道吗,自你离开后,我每月都会写一封信给你却从不寄出,你的画像堆满了几个箱子,琴却不敢总是碰了,因为起手一弹便只会弹起一首曲子。 灵儿,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我已经老了,而你却好像仍旧年轻着。为何时间待你格外宽容,你似仍然是我初遇你时的样子,而我却已鬓发微白,须髯已长,竟似已人到中年了。 灵儿,我不知道余下的人生中还能见你多少次,但其实见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的样子早已经刻进我的眼睛里了。自竹林初遇后,从此三千弱水,我的眼中却只能看见你。 几月后,孔灵收到从山阳寄来的两个箱子,箱子的分量不重,但打开后却似两座大山压在孔灵心上。一箱中满是自己的画像,大的小的,一颦一笑跃然纸上;另一箱中塞满了信,信封上的笔迹间似有细微的差别,好像在叙说着执笔者的不同心情,有的端正工整,有的龙飞凤舞,这十几年间,你的书法似乎又精进不少。 从中拿起上层的一封,是嵇康两年前所写,写的他是在河东的经历: “汲郡山中,遇隐士孙登,其人喜静少言。随其周游几月,临别语吾曰:‘汝才气俊杰然性刚烈,难避祸矣。’于此,信亦不信焉。” 又拿出一封信,落款是甘露二年,写的是一些重读《左传》的心得体会,想起去年在洛阳文坛流传的嵇康的《春秋左氏传音》,孔灵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广哥哥,这信上所记便是你当时留下的灵感吧。 再拿起一封,这封信是嵇康近日所写:“家母已逝,垂危之际特告知灵儿之家世,故汝所苦之事余悉已知晓。昔人已去,往事皆已作古,望今人勿自苦。白驹过隙,竟已近不惑之年。所余不过匆匆几十年,所忆所盼所系所念之人仍唯你一人耳。愿与灵儿忘却前川,不顾后事,仅握住此刻的似水流年。余已至洛阳,游于太学,待汝复。”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0 章 拿着这封信,孔灵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没有追问,没有道歉,他只是问我,是否愿意放下一切跟他走。这一幕何其相似,当年我不也是这样站在他的门前等待他的一个回复吗,广哥哥,一别经年,我好像终于真正明白了你当年的感受。打开门好像并不难,但打开门,我们就真的能够放下一切彻底地离开吗?倘若不能,这扇门打不打开又有何异? 放下这封信,又去看箱子中其他的信。从正始到如今的甘露,年号竟然已经更改了这么多次了,司马氏曹氏争权夺利,朝堂上暗潮汹涌你方唱罢我登场,权力中心改弦更张已多次,原来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嵇康的信好像在将嵇康多年来所经历的心情娓娓道出,“游钓九渊,猗与庄老”的逍遥,“钟期不存,我志谁赏”的烦闷,“长啸清原,惟以告哀”的孤独,“齐物养生,与道逍遥”的洒脱……又好像在将嵇康多年来发生的事情静静诉说,从对人情冷暖百姓生活的关切到对初涉官场对争权夺利的厌恶,从嵇安刚出生时自己小心翼翼如捧莲花的喜悦到嵇安咿呀学语行走奔跑,从自己府内花圃中的盎然生机写到近几年所游历的名山大川,孔灵在一夜间走过了嵇康所度过的十几年。 拿起最后的一封信,是一首四言诗,没有落款的年代,从笔迹也判断不出作者写时的心情: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孔灵突然想起了春秋晚期范蠡与西施泛舟溪上的故事,范蠡当年是用怎样的心情将西施送往吴宫,而西施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再执范蠡之手的呢? 广哥哥,岁月确如这淡淡流水,爱恨正如这流水上的泛泛之舟,流水奔腾匆匆易逝,所载之爱恨也随之流走。你勾勒的这幅碧杆垂钓,轻舟短棹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好,但我们真的还能如当年一样相约终身,永结为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人间多情痴 自从孔灵回复了嵇康的信后便有些茶饭不思神不守舍,加上近日她频繁在梦中梦见嵇康,这让她心中越来越烦闷。 昨日孔灵梦见嵇康跑到钟会府上来质问自己,问自己难道钟家的手上就没有沾染鲜血吗,而自己则声嘶力竭地对他吼道至少他钟家手上没有沾染我孔家的鲜血;梦见嵇康来钟会的府上带自己走,小姜和钟晴和嵇康打嘴架,问嵇康脸皮为什么这么厚,嵇康则是把脸对着她们笑道:“我的脸就是这么厚,你们要不来捏一捏?” 梦似乎比现实更清晰,这让孔灵这几日有些恍恍惚惚食不知味,小姜见到孔灵不怎么吃饭觉得很担心,于是常常往李莞那里跑,想让李莞多做一些好吃的点心带给孔灵,但最终这些点心几乎还是全都进了小姜的肚子里。 李铭便总是讽刺小姜,说小姜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小姜本来也听不懂,再加上担心孔灵心情原本就不好,于是索性权当没听见。说着说着,看小姜也没有什么反应,李铭自觉没趣,也就不讽刺她了。 李莞忙着做点心,孔灵最近又常常喜欢一个人独处,于是小姜近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李铭聊天。 有一次聊着聊着小姜讲起了自己的身世,讲到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弟弟把自己卖了的时候还傻傻一笑,说道:“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好不好。” 李铭看着笑的满脸天真灿烂的小姜,突然 感觉有些替她难过,心中想道:傻瓜,他们都把你卖了你还管他们好不好干嘛。李铭正在看着小姜,小姜突然转过头来,李铭赶紧把视线移到别处,心却好像突然错跳了一拍,听见小姜问道:“刻薄鬼,那你是怎么到钟府来的啊?” 李铭哼了一声,装作不屑地说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啊?” 小姜打了李铭一下,说道:“不够义气!我都告诉你了,你还藏着掖着的!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小姜没有看到,把脸转过去的李铭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过了一会,小姜又问道:“那你的父母呢?他们对你好吗?” 回头看见小姜眼中的期盼,李铭慢慢回答道:“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和妹妹很小的时候就在钟府了,少爷一家非常照顾我们兄妹,当年还想办法举荐我当孝廉呢。” 小姜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李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比我幸运多了,起码你知道他们在哪里,而我根本就找不到他们了。” 李铭本想说就算你能找到他们只怕他们也不会认你甚至都不记得你了,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说了句:“从今以后,你不用找他们了。”像是惊异于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李铭赶紧补充了句:“我妹妹也会做馒头,肯定比你娘做的好吃!” 小姜冲着李铭吐了吐舌头,说道:“刻薄鬼你什么记性啊!我最爱吃的不是馒头,是包子!” 李铭刚要反驳说你不是以前说过一直特别想念你娘做的馒头吗,但最后看了小姜一眼就转身走了,心想:我才不能让你知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呢!小姜对着李铭的背影大喊道:“刻薄鬼,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没礼貌!” 正在孔灵还在思索自己寄给嵇康那封回信的措辞是否恰当时,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想了一下,孔灵轻声问道:“是谁?” 门外的人略微顿了一下,回答道:“孔小姐,是我,钟勇。打扰姑娘,望请见谅。” 孔灵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示意钟勇进来,并给他斟了一杯茶说道:“请坐,你可是找我有事?” 钟勇低头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钟勇今日来是想说一些关于少爷的事。” 孔灵想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丝关切的神色,问道:“关于先生的事?可是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钟勇看见孔灵有些慌乱的样子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又停了停,钟勇继续说道:“孔小姐,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在等着少爷自己说出这番话,可是我等了年复一年,少爷始终没有说。我想问孔小姐一句话,您可知道少爷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要帮您?” 孔灵低下头浅浅一笑,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全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淡淡地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自然知道。” 钟勇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少爷不仅从未提起,更是多加隐藏,但我相信孔小姐不会不知道。钟勇斗胆再问一句,既然如此,孔小姐打算如何投桃报李?” 孔灵抬起头来,看着钟勇,思索了好久,回答道:“孔灵无以为报。” 钟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钟勇听说嵇中散近日来了洛阳。” 孔灵看向钟勇,目光坚定,平静地问道:“我虽无以报先生,但又岂能弃先生?” 钟勇露出无奈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倒是钟勇多此一举了。多有冒犯孔小姐,还请恕罪。今日之事是钟勇自作主张,望孔小姐不要告诉少爷。” 钟勇离开后孔灵反复思量着钟勇的话,这番话让孔灵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不安。这么多年来,孔灵又岂能不知道钟会对自己的心意? 不问一句就能够倾尽全力相助,不置一词就能够替她挡住所有的流言蜚语。相识未久就让她可以不加通传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连自己的兄长都未曾唤过的名讳早在刚认识时就告诉她可以任意叫出。知道她有孕后,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严格监管每一个走近她身边的人,直至现在;嵇安出生那天,把嵇安护在怀中独自一人走进倾盆大雨前往嵇府。 更不必说这么多年来在司马氏和曹氏中辗转奔波,虽然你说你自有你的打算,但我何尝不知你多半也只是为了我的复仇在奔走?也不必提这么多年来不管多大多难多艰险的事情,你从未推却过一件,先生,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即使是覆水,你也能把它收起来? 我如何不知,你只因我说了一句让你相帮司马氏就不惜一举出动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死士营,曹氏司马氏改天换日只在一晚上,可是为了那一晚上你又付出了多少精力和心血,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我如何不知,这么多年你想我所想,盼我所盼,很多事情我从未向你提起,等我发现时你却无一不早已为我做好。 然而先生,你却不知当年嵇安百日宴后从山阳返回洛阳的马车上,你以为我熟睡帮我轻轻掖好挡住眼睛的头发时,我却醒着;你却不知当年赴司马夫人的宴前我问你娶我可是因为喜欢我时,心中笃定的是只要你说是我便真的嫁与你为妻;你却不知多年来你越是强调你帮我时是别有所图,我越是笃定你心中所想,若不是关心则乱,你又如何会想不到,如我这般的性子,若不是真的信任于你,又怎会在你面前全然不设防,每一件事都和盘托出,又怎会能逐渐听出你的脚步声,以至于当你来时我才能够从来不问是谁只说请进? 先生,你可知道这么些年中,我既在等你说出你的心意,却又怕你说出你的心意。我已经想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知道倘若你说出你的心意,我该如何回答你。如果我从没有遇见过嵇康,我不知道如今我会不会喜欢上你,但我既然遇见了他,不管结果如何,便再也没考虑过要去喜欢别人。 先生,不管灵儿心中有多少话想要告诉你,若真要说出口,也不过只有对不起和谢谢你两句而已,可先生,我又何尝不知这两句话只会伤你更深罢了。若语言最终只会变成伤人的利器,那我宁愿永远无言。 “钟勇,你为何把近日嵇中散寄给孔灵的信都退了回去?”钟会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一边用严厉的语气问道。 钟勇听见钟会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少爷你又如何会知道?” 钟会冷笑一声,说道:“你可知近日嵇中散的信中写的是什么?” 钟勇看着钟会,说道:“属下未曾打开过,所以并不知道。” 钟会从一个盒子中拿出几封信,推向钟勇说:“这是嵇中散寄给我的信,和给孔灵信上写的是一样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钟勇看这几封信都只不过短短几行字,上面所写的是一些药材的名字,心中一时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1 章 钟会怒视着钟勇,说道:“钟勇你可知道,若不是嵇中散知道事关重大,收到退信后连忙又重新修书给我也寄了来,你就真的要误了大事了!” 顿了顿,语气略显平静地问道:“如果我没推算错的话,早在两年前,嵇中散就给孔灵寄了一封信,可是你扣了下来?” 钟勇看见钟会严厉的神色连忙跪下,说道:“少爷,这我的确不知。” 钟会皱了皱眉,说道:“如此便是我错怪你了,你起来吧。但未经我许可,私自退信,该罚,自己去领板子吧。” 钟勇离去后,钟会唤了门口候着的两个郎中,便向孔灵的房间走去。走到孔灵的门前,钟会让两个郎中站在院中稍待片刻,等到自己叫他们时再进去。 钟会轻轻地叩了门,听见孔灵说进来后,便走了进去。看见孔灵桌上放着今日他让侍女按照嵇康的给的药方熬的汤药还完好地放在桌上,想着前几日的汤药只怕孔灵也没有喝,便问道:“姑娘为何不喝这汤药呢?” 孔灵一边让钟会坐,一边说道:“那先生又为何要让我喝这汤药呢?” 钟会顿了顿,说道:“我知道姑娘近日来没有好好吃饭,睡的时间也很少,便讨了些方子来帮姑娘调理身子。” 孔灵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自小便不爱喝这些汤药。” 钟会看孔灵坚持便也没有继续劝她,说道:“姑娘若执意不喝汤药也就罢了,但我从很远的地方请来两个郎中来帮姑娘把脉,看看当年你产后的体虚是否补了回来。你既是在我府中生产的,那我便负有很大的责任,方才姑娘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盼姑娘不要再拒绝第二次。” 看孔灵没有抗拒,钟会便叫两个郎中分别隔着一层纱幔帮孔灵号脉,钟会早前便吩咐过,于是两个郎中号脉后什么也没说便先行离开到钟会门前等他。两个郎中离开后,钟会便说道:“我怕一个郎中诊断有误,故请了两个。但怕他二人所说不同,反而让姑娘疑惑,于是我会让他们分别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我考量后明日再将结果告知姑娘,请姑娘不必担心。已经入夜了,我也不便打扰姑娘了,我先告辞了。” 孔灵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我有一事想问先生。” 钟会转过身来,对着孔灵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请问。” 孔灵说道:“我兄长羊祜应该早就返回洛阳了吧,可这几年中为何他从未提过要接我回去,而我催促于他他却始终不理。而先生你,却始终也没提过这件事呢?” 钟会看着孔灵,面色平静地反问道:“姑娘是想问我为何这么多年都让你留在钟府?” 孔灵抬起头来,看着钟会的眼睛,希望钟会能够借着这个问题说出心中所想。先生,我们之间总还是要把一切都说清楚的吧? 然而钟会最终还是把目光移向别处,回答道:“因为你在身边,才好控制,棋子离棋盘不能太远。如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告辞了。” 孔灵望着钟会逐渐离开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先生,难道你至今仍不愿说出你心中的真实想法?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你这次不说,只怕我就永远等不到你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若有情天亦老 钟会一把推掉桌上的东西,问道:“你们说什么?” 两个郎中忙跪在地上,说道:“请关内侯不要动怒,脉象确是如此,我们不敢说谎。” 钟会怒目圆睁,看着他们,说道:“庸医!什么叫油尽灯枯,无力回天?她还好好地在那里,你们竟然这么咒她?” 两个郎中忙叩头,说道:“关内侯饶命,关内侯饶命,我们不敢欺瞒您啊。” 当钟会还要继续骂他们的时候,听到孔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们所说皆是事实,先生又何必为难于他们?” 钟会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对着地上跪着的两个郎中说道:“你们滚去领赏吧。” 两个郎中连忙站起离开了,看着他们离去后,孔灵便随即进来了。钟会看着孔灵,说道:“姑娘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两个庸医之言不必挂心。” 孔灵淡淡一笑,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又怎会不知?何况就算先前不知,先生近日来又送汤药,又派郎中,这样一来,我也该知道了吧?” 钟会叹了一口气,说道:“的确是我疏忽了。” 看着孔灵,又继续问道:“姑娘,冒犯地问一句,两年前你可收到了嵇中散的一封信?” 孔灵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钟会,点了点头,回答道:“确有这么一封信,但当年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打开看,近几年却是忘了。先生既如此问,想必是已经知道信的内容了。那么信上写了什么?” 钟会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孔灵,说道:“这是近几日嵇中散寄给我的,他提到两年前也给你寄过一封,但想必你是没有看到。” 展开信,便是孔灵最熟悉的笔体,信上写道: “自正始年间作《养生论》后,于养生医术之道颇有关注。近日观你气色不佳,面色苍白,忆几年前你手似已寒凉如冰。吾医术尚不佳,未敢轻断,但恐是体虚未补,忧思过度,寒毒侵体。若平心静气,摒弃杂念,以党参,麦冬,五味子,白术,干姜,甘草等入药,两年可愈。” 钟会看孔灵已经读完了信,便继续说道:“阴错阳差,此信最终没能及时看到。前几日钟勇又自作主张将嵇中散写给你的信私自退回,嵇中散似仍在研究医术,信中又重新列了新的药材。他收到退信后又修书给我,我便即刻着手买进药材再熬制汤药给你。然而,我并没想到你的病已如此严重,也便没有派人确认你是否喝下汤药,这才至于今日的境地。” 孔灵看见钟会的脸上闪过一丝沮丧,走近了几步,柔声说道:“先生不必如此,一切本是注定。何况他信上也说要平心静气,摒弃杂念,我又如何做得到?既如此,早两年还是晚两年看到此信,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钟会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着嘴唇,他实在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良久,他说道:“姑娘又缘何要拒绝嵇中散的请求呢?姑娘自然了解,以嵇中散的性格,自是不会自私到还要让姑娘回到他的身边,也断然不会抛下他的家人孩子。但他既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想必是想出了能治愈你此病的法子。” 孔灵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固然知道他此举必有深意,却不知道他竟在多年前就察觉了我身子的问题。他若已经想出法子,必会亲自来见我,但他却写信给我盼与我共同离开,我觉得理由有二,但这两个理由却也证明了他确实没有办法来医治我身上的病。” 看着钟会,孔灵知道若自己不主动说出这两个理由,钟会势必以为自己不想说,是绝不会问的。于是孔灵继续说道:“理由之一便是他希望能见我一面来断定我身体的真正状况,理由之二便是他觉得我时日无多想伴我度过最后的日子,不管我是否同意他都要尽力一试,不愿给我和他都留下遗憾。” 钟会听罢,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嵇中散收到你的回信已离开洛阳,但若你现在想见嵇中散,我派人即刻将你送去嵇府。既然他对医术颇有研究,我们总要一试,也许他真的能治好你也不一定呢!” 孔灵看着钟会,看着他这样把焦急紧张忧虑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这么多年中也只是第一回见到,笑了笑,孔灵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还是清楚的,况且先生不信我,也应该信你自己找来的郎中吧。堂堂关内侯请来的两个郎中,想必是优中选优,他们两个既都无能为力,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况我与他之间,已不复当年一根情思两人牵的简单,如今便是中间已隔数重山了,强弩之末,见,反倒不如不见了。这一点他早已明白,给我写那封信实是为了我的病罢了,先生不必介怀。” 看见钟会还想要劝自己,孔灵便抬起头看着钟会,问道:“先生可是终究嫌弃于我,想把我赶出钟府了?” 钟会叹了一口气,嘴角慢慢浮出了一丝笑意,淡淡地回答道:“罢了,一切随你吧。” 孔灵看着钟会,突然间就不想逼着钟会说出来了,有些事情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点破呢?先生,我没能选择在哪里开始,但却可以选择在哪里结束。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但却还能控制住自己的人。先生,灵儿剩下的人生,愿陪你一起走完。 知道孔灵的事情后,整个钟府的气氛都有些压抑,虽然孔灵平时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往,但毕竟在钟府住了近十年,而且钟会对孔灵的优待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相处十年,钟府中的人早已把孔灵当做钟府的一分子,甚至比起常年在外供职的钟毓都多了一分亲近。 小姜知道后更是难过的好几天都不愿意去见孔灵,李铭便让李莞帮小姜多做点心给她吃,还想办法讲一些趣事给她听,但可惜李铭实在不是一个幽默的人,往往是他越努力的想讲有趣的事却反而越把它讲的无趣了。 有一个晚上,小姜又坐在李莞和李铭住所院落中的台阶上发呆,李莞帮小姜披上了李铭给她的衣服,说道:“小姜,你一直躲在这里,孔小姐的病也不会好啊。” 小姜听到这话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连忙说道:“我不听我不听,孔小姐好着呢,什么病都没有。” 李莞握住小姜的手,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拿了下来,温柔说道:“小姜,每个人都会死的,死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倘若一个人离开了还有人记得她,那么她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不管孔小姐去了哪里,你都会永远记得她的不是吗?” 小姜看着李莞,眼角含泪,拼命地点了点头。李莞又帮小姜裹了裹衣服,继续说道:“但孔小姐现在还好好地在你身旁,这个时候你躲着不去见她,难道真的要等她离开后再满世界找她吗?”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2 章 小姜脱下身上的衣服,对着李莞拼命地摇了摇头,就一溜烟地跑走了。李铭看小姜走后从自己的房间内走了出来,又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对着李莞说:“还是你有办法。” 李莞对着李铭笑了笑,说道:“哥哥不是一向以牙齿伶俐著称吗?如今对着却为何手忙脚乱词不达意起来?” 李铭忙看向一旁,淡淡说道:“还不是因为她笨,跟她说话我说不明白!”说完后便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看着死要面子的李铭,又看了看刚才小姜离开的方向,李莞浅浅一笑,哥哥,你对小姜的这份心意你自己可否知道?看小姜对你也是日渐依赖,看向你的眼神也和别人不同,她又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只盼两个有情之人不要最终错过了才好啊。 小姜一路跑到孔灵门前,推门而入,看见孔灵似在写一封信。看见小姜回来,孔灵的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意,自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孔灵反而活的愈发开心了,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无拘无束天真自由的日子,既然连生命都在飞速流逝着,那些所谓的家仇国恨就显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唤小姜坐过来,孔灵放下笔,从身后拿出了一盒点心,说道:“这是我托钟勇从许昌买回来的,我小的时候常吃,这个点心对我来说就像你的包子一样,是我的最爱!这些天我一直等你回来,都没敢拆封呢,可馋死我了!” 孔灵一打开盖子,小姜便两眼放光,孔灵拿出两个点心来递给小姜一个,说道:“你若爱吃,以后我便让羊祜哥哥常给你带来。这种点心,不管一个人吃还是两个人吃,都是好的。” 说到这里孔灵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但很快就消失了。孔灵让小姜先吃着,自己回到桌旁拿起笔又写了一会,写完后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一个信封中递给小姜,说道:“小姜,等我…等我死后,把这个交给钟先生。” 小姜别过头去,不去接这个信,显然是不愿意听到孔灵说这句话。孔灵拉住小姜的手,说道:“小姜,就当帮我最后一个忙好不好?明天我请你吃包子!” 小姜转过头来,竟已满眼含泪,说道:“孔小姐,我愿意帮你的忙,但不愿意帮你最后的忙。我不要你明天请我吃包子,我要你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再请我吃,好不好?” 孔灵把信塞到小姜的手里,抱住了小姜,用绢帕轻轻地帮她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拍着她的背说道:“好啊,只要你帮我把信送到,我什么都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亲手送到他手里啊。” 曹璺看着远处正玩着的嵇安和嵇绍,嵇安自己荡着秋千,嵇绍拿着网正在捕着花上的蝴蝶,嵇安出落的愈发地像孔灵了,但举手投足间时不时的也能流露出嵇康的感觉。 也好,嵇安像自己的父母是一件好事情,孔灵,从前的事我虽然对你不起,但对于嵇安我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护,我无愧于心,亦无愧于你。 嵇绍出生后,曹璺便觉得真正安心了。好像也是有了嵇绍之后,曹璺开始觉得真正明白了孔灵,也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所做所为的确有些不择手段。而嵇康此时正站在曹璺的身旁,凝视着远处的一双儿女,时而转身和曹璺相视一笑。 多年来,嵇康对于曹璺的感情实是愧疚同情多于感动谢意,严格说来,他绝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算一个好父亲,但曹璺却的确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璺儿,我们的婚事是我的福分,但只怕却是你的孽缘。 看着远处的嵇绍摘下一朵花插在嵇安的头上,姐弟两个笑的十分灿烂,嵇康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突然感觉心一紧,嵇康又想起了孔灵。 想到孔灵给自己的回信,信很短,写着——不相见,亦生念;怕相见,反生怨。不愿有怨,愿长相念,又想到孔灵那定然无法痊愈的病,嵇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灵儿,哪怕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哪怕有这么多的不完美,但在我心中最幸运也是最不曾后悔的事,便是在月夜竹林中遇见了你,在这山阳城中陪伴过你,在那七夕夜里娶了你。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安处是吾乡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孔灵早上便被小姜拉着走到了府门口,看见钟会正站在一辆马车前看着自己。 晨光微曦,钟会看着满脸疑惑的孔灵,淡淡说道:“故乡。上车。” 马车走走停停,中途换了几匹马,一路上钟会都在和孔灵讨论孔子的事情,两人对于孔子是否曾师从于老子产生了分歧,在争辩与讨论中,时间过得格外地快。马车停驻,钟会回头对孔灵说道:“到了。” 孔灵掀开帘子,走下车来,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的景象,问道:“这是哪里?” 钟会将马车交给驿站的人并对他嘱咐了几句,便回答孔灵道:“这是春秋时鲁国的土地,如今的鲁县,既是你祖先孔子的祖籍,也是你祖父孔北海出生的地方,可以算得上是你孔氏发源的地方。” 孔灵从地上掬起一抔土,土一点点地从孔灵的手中渗下去,孔灵对钟会说道:“先生有心了。对了,我记得父亲生前曾经告诉我,若是按族谱,我当叫孔陵,金陵之陵。” 钟会回身看着孔灵,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回答道:“这就算有心了?有心的还在后面。” 孔灵听到钟会的话惊了一下,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钟会,也没有听钟会说过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时看着钟会有些发呆。钟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孔灵静静说道:“跟我来。” 海风正盛,海天一色,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湛蓝。孔灵除下鞋袜,站在岸边,迅猛的浪花从远处一波一波地传过来,到孔灵脚下时已渐趋平和。孔灵低下头捧起一朵浪花,海风吹起她的头发,日光正好,钟会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孔灵,他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那样我就再也不必担心你随时有可能的彻底的不告而别。 孔灵微启朱唇,轻轻念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处可是沧海?”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此处正是沧海。日月其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武帝所言果然不虚。” 两人寻得一艘渔船坐船环游,孔灵时而唤着远处的沙鸥,时而低头似在寻海中的游鱼,时而轻轻拨弄着海浪,不知不觉中已至傍晚。 渔夫好客,便邀请钟会和孔灵去自己的家□□进晚餐,两人推却不过便只得答应了。等从渔夫家出来之时已是深夜了,渤海旁万籁俱寂,只余海浪击打礁石发出的声音。 孔灵坐在岸边,淡淡地说道:“先生,我累了,不想回驿站了,我们就在这里等日出可好?” 钟会点了点头,坐在孔灵的身边,孔灵轻轻地把头靠在钟会的肩膀上,感觉到钟会的肩膀似乎颤抖了一下,孔灵笑着问道:“先生,我只靠一会好不好?” 钟会又坐近了些,让孔灵的头更舒服一些,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钟会感到孔灵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钟会不敢睡去,他仔细地聆听着孔灵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肩膀上孔灵微弱的气息,他怕只要自己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永远都不知道孔灵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办法承受这样的痛苦。 太阳从海面上逐渐的升起,钟会觉得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慢慢地有知觉了,孔灵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见钟会有些疲惫的神色,心中的感动越来越浓。孔灵有些歉疚地看着钟会,最终还是没有把抱歉的话说出口,凝视着远处逐渐升起的太阳,孔灵用手挡着眼睛,淡淡说道:“又看见了新一天的太阳,真好。” 钟会看着孔灵心中想着:你还活着,真好。看着孔灵回头看着自己的肩膀,于是站起身来转动了下臂膀,说道:“后来我感觉肩膀不适,便让你在礁石上躺下了,今早才扶你起来的,你不必挂怀。” 孔灵看着钟会,露出温暖的笑意,先生,即便到了此刻,你还是不愿让我领你丝毫的好处吗? 马蹄疾奔,再次停驻时已至许昌,远远望去,便是孔灵曾生活了十几年的府宅,这套府宅曾经是蔡伯父的别院,后来便让孔灵一家居住。钟会示意孔灵走近,孔灵看见牌匾上写着关内侯府,便问道:“这是蔡袭哥哥叫人挂上的还是先生你?” 钟会淡然一笑,不答反问:“姑娘可知道我为何会接任蔡先生受封关内侯?” 孔灵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钟会翩然走进府内,说道:“那便是因为我希望这府宅上的牌匾不必被换掉。” 回忆着正始八年与孔灵初次相识的场景,那时这块牌匾还没有挂上,但自己早就知道这是关内侯蔡袭的别院。后来孔灵搬走后,蔡袭才派人挂上了牌匾,蔡袭并不在许昌久住,因此这府内的陈设也都没有改过。为了仍旧让这府内一切保持原状,蔡袭调任后,钟会知道司马师有为自己封侯之意,便希望承袭关内侯的封号,并向司马师申请要了这个府宅。 如今府内一切如常,与孔灵幼时所住没有任何改变,孔灵走在前面,钟会便跟在后面,听孔灵给他讲她曾在哪个房间中出生,在哪个房间中学琴,那朵花哪棵树是自己亲手所植。行至会客厅,钟会走在松软的地毯上,想起那日孔灵一袭白衣款款走来的场景,如见画中仙。 在许昌盘桓了几日后,钟会示意孔灵上马车,他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孔灵微蹙秀眉,问道:“我们还要去哪里?” 钟会一拉缰绳,淡淡回答道:“山阳。” 孔灵忙说道:“先生……”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3 章 钟会伸手示意孔灵不必担心,说道:“去何处在于我,见何人在于你。” 嵇康在书房内静静地写着字,站在嵇康身旁的一个少年看着嵇康的字,说道:“嵇先生近日心似颇不静。” 嵇康轻捋胡须,朗然一笑,想着最近收到的孔灵来山阳的消息,说道:“允元果然眼力极佳,见微知著,精于判断。” 少年作了一个揖,说道:“允元妄议,先生谬赞了。” 这个少年是嵇康当年在洛阳等待孔灵回复时在太学所识的赵浚,嵇康一日正在写石经,受嵇康书法所吸引,一直跟随嵇康想拜嵇康为师,但嵇康以自己不足为人师表拒绝了他。 后来两年后在邺城与其重逢,他见到嵇康欣喜异常,再次提出要伴嵇康游学,嵇康听说他这两年为寻自己以致疯癫,反而觉得与自己有几分投缘。赵浚本名赵至,字景元,但听到嵇康同意自己拜师后便决定将自己的名字全部改掉,以象征进入新的生活。 嵇康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重新提笔写字,在心中默默念道:不相见,亦相念;怕相见,反相怨。可灵儿,我不怕你怨我,也不怕你不想念我,只怕此生我再无缘与你见一面。 晚上,钟会和孔灵走到一片竹林前,钟会看着孔灵,说道:“姑娘,林内竹叶繁茂,我不愿其拂拭在脸上,你自己进去吧,我便在这里等你。” 孔灵对钟会点了点头,走进了竹林中,驻足其中,夜风呼啸,穿林打叶簌簌作响,原来十年光阴,也只宛若弹指一挥间。 想到那年竹林初遇时嵇康还只是一个少年,如今却也开始蓄起胡须,传道授业了,广哥哥,我只道匆匆时间只改变了我,却没想到竟连你也在这岁月中被逐渐改变了。 这几日,钟会带孔灵故地重游,将孔灵多年前告知他的和嵇康一起游玩的地方都重走了一遍,昔年的杨柳拂堤如今刚刚碧玉妆成,曾经的有些破落的歌舞坊也已重新修葺金碧辉煌起来,故时和嵇康认识的药铺老板早已过世由他的儿子接任,他也像他父亲一样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月光倾泻,清凉如水,依旧是那一袭白衣驻足月下,仿佛还在等待着再听到那年那日那人所奏的动人心魄的琴音。 “哦?关内侯又去了山阳?”司马昭翻阅着手中的奏疏,向回报消息的人冷冷问道。 看见回报的人点了点头连声答是,司马昭放下奏疏,又问道:“他可有与嵇公穆和嵇叔夜见面?” 那人答道:“回大将军,暂时还没有。且关内侯是陪一女子去的。” 司马昭冷笑一声,说道:“好,我知道了,继续跟着他。” 半年前钟会向司马昭申请暂放所有政务,帮司马昭游访各地征辟人才,特别提到了司马昭曾征辟却失败的嵇康,司马昭便准了钟会的这个请求。司马昭继任大将军后对钟会非常赏识,但越是赏识却越是忌惮。近期司马昭对钟会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这一关注,更是发现钟会所掌握力量之大,背后所隐藏的政治势力盘根错节。 首先,钟会与羊氏走的很近,羊徽瑜是兄长的妻子,虽膝下无子且自己将次子司马攸过继于她,她基本已经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然而羊祜在朝中文坛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同时羊氏一族与蔡氏是亲属关系,钟会继任蔡袭为关内侯,想必与蔡氏也颇有渊源。 然后,钟会虽早年相助于司马氏,但竟出人意料的与曹氏仍保持着关系,如今的皇帝曹髦便是钟会一力向郭太后推荐的。早年听说钟会曾受辱于嵇康,但近日却发现钟会与嵇康曾多番通过书信,嵇康之妻是曹氏之女,嵇家心中想必更倾向于曹氏,那么钟会与嵇康的亲近,又是为了什么? 司马昭攥紧了拳头,钟士季,你果然有一手,虽名义上说投靠我司马氏多年来却根本是自成一派,对我司马氏无不恭敬对朝臣也都以礼相待多年来反倒不见你真的亲近于谁,让我司马氏虽忌惮你却也不得不仰仗你,虽利用你却也不得不尊重你。 你这柄剑虽利,握在手中固是无坚不摧,但如若利用不善,可能反而自戕。钟士季,我司马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便来陪你玩一局豪赌,我倒是想看看,士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以我司马氏之力,可是给不起? 一个夜晚,孔灵回到驿站对钟会说:“先生,我们回家吧。” 钟会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孔灵,仿佛在问——回家,哪里是你说的家?孔灵看着钟会的神色,嫣然一笑,静静说道:“洛阳,钟府。我们回去吧。” 钟会不知为什么心下反而有些黯然,已经到了山阳,你却还是不愿意见他吗?钟会想了想,便点了下头,说道:“好。” 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远处嵇府的院落,继续说道:“我们明日就启程。” 孔灵笑了笑,走到钟会的身边,遥遥望着那个仿佛在世界上最遥远地方的人,他一身白衣素袍,发丝散乱,孔灵看着看着,便觉泪水模糊了双眼。广哥哥,灵儿此生只怕再也不能回到山阳,回到你的家了吧。 广灵一散,终成诀别。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落花春去也 返回洛阳的那日,进入钟府孔灵就晕倒了,面色苍白的让钟会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钟会又找了几个郎中来看过,他们也难得的和最开始的两个郎中保持了一致的意见——积重难返。 其中一个郎中开了几张药方,对钟会说道:“侯爷,照这几张药方煎药,孔小姐一两日后便会醒来。但醒来也只是暂时的,孔小姐醒来后可能随时都会永远的睡下了。” 钟会收下了药方,静静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钟会在孔灵的床前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愈发瘦弱的身体和苍白中逐渐有些红润的脸颊,孔灵,你就这样一直睡着永远都不要醒来了好不好,这样有呼吸的睡着也好过悄无声息的离开,不是吗? 当晚,钟会感觉到孔灵的手动了动,于是赶紧到孔灵的床前坐下,观察着她。 孔灵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面色憔悴双眼深陷的钟会,轻轻地拉住了钟会的手,钟会本想挣脱,但发现孔灵握住自己时全然没有任何力气,他不敢用半分力气,便由得孔灵握着自己的手。 孔灵轻轻地说道:“先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说”,说道这里孔灵剧烈地咳嗽着,钟会忙坐下让孔灵靠住自己,孔灵用无力的声音继续说道:“钟会,其实你也可以叫我灵儿的。” 钟会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着,从相识起,他便告诉她可以叫自己钟会,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钟会轻轻地闭上眼睛,好像想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孔灵又慢慢地说道:“先生,此时我有两个愿望,却又明知它们都无法实现了。但先生,我还是想说给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多么荒谬的事情,只要说给先生,我就觉得它已经实现了。” 钟会笑了笑,但内心中早已如刀绞,淡淡说道:“你说吧,也许我真的能做得到呢。” 孔灵顿了顿,说道:“想我早已为□□,为人母,但却从来没有穿过嫁衣。我一生都爱穿素淡的颜色,尤其偏爱白色,但到了此时,却突然想穿一次鲜艳如血的嫁衣了,这便是我的第一个愿望。至于第二个就更是天马行空了,我一生都困在这中原之地,我想去外面走走,想去更南的地方。我娘是川蜀之人,听她说巴蜀之地甚是有趣,可惜我永远都不能去看看了。” 钟会像是愣住了,随即看着孔灵面色坚定地说道:“姑娘,这第一件事我当前便能办到,至于第二件事,等你身子好了,别说巴蜀之地,就连最南方的吴境我也带你去好不好?现在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办第一件事,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孔灵点了点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好。” 钟会让孔灵慢慢地躺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又轻轻地走了出去。 钟会看见门口的钟勇,让他走近,说道:“去把我当年买好的那件衣服拿来吧。” 钟勇的眼中现出惊喜的神色,应了声是,便立刻跑着离开了。 原来当年羊祜提出让孔灵嫁给钟会时钟会便已经开始采办成婚的物资以防真的需要时来不及置办,至于钟会让钟勇去拿的衣服是钟会亲自找人为孔灵订制的礼服,凤冠霞帔,绣云璎珞,尾裙长摆,腰封坠金。宝石镶嵌在胸前衣领上,仙鹤展翅于裙边袖口处,鸳鸯石榴图案绣于边缘,外衫以桃红缎彩绣以百鸟朝凤。这个嫁衣从大体设计到每一个袖口领口上的图案,都是钟会和许多画师共同绘制的,饶是钟会遍寻了洛阳最好的绣娘,从缝制开始到最后完工,也用了整整一年。 钟勇手中捧着一个箱子回来,将箱子交给钟会,眸光坚定地看着钟会。钟会接过箱子,淡淡地说道:“去把嵇中散请过来吧。” 几日前,钟会和孔灵从山阳返回洛阳之时便已给嵇康修书,让嵇康秘密前往洛阳,但千万不要引起司马昭的注意。 孔灵晕倒后的这几日,嵇康便一直在洛阳城内等待钟会的消息。钟勇疑惑地看着钟会,脸上的神情与刚才兴致勃勃地跑走时截然相反。 钟会狠狠地瞪着钟勇,说道:“你真的愿意让孔灵抱憾而终吗?”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4 章 钟勇叹了口气,还是转身离开去找嵇康了。 钟会将箱子打开,礼服上的红色和金色格外耀眼,取出礼服,钟会推门时有些犹豫,孔灵,我知道你不愿见嵇康是怕伤了我,但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带着遗憾离去呢? 钟会进屋后叫醒了孔灵,在孔灵面前将嫁衣徐徐展开,满室生辉。看着孔灵眼中的惊叹喜悦,钟会也欣慰的笑了,孔灵让钟会慢慢扶自己起来帮自己穿上这套礼服。钟会拿起梳子帮孔灵慢慢地梳着头发,钟会小的时候常帮钟晴梳头发,所以也会梳几种女子的发髻。 看着孔灵穿上这身礼服,又看了看她的脸,思索了下便帮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为孔灵带上头上的凤冠时钟会甚至害怕她瘦弱的身体已堪不起这样的重负。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钟会问道:“你可想补补妆容?” 孔灵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先生,我此时是不是很丑?” 钟会笑了笑,摇摇头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算丑吗?” 钟会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需要用到的眉笔石黛香粉胭脂铜镜等,递给孔灵,说道:“梳妆之事我确是不会,须得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了。” 孔灵粲然一笑,说道:“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先生不会之事,倒也稀奇。” 画眉,施粉,取脂,涂香;妆成,转头,回身,门开。一切好像只用了一瞬间。 孔灵的一个回身,惊艳了两个俊朗的男子,勾起了两段美好的故事。 钟会看见嵇康来了,便走近他身旁悄声说道:“女为悦己者容。” 钟会刚要离开,听见嵇康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多谢你。” 钟会点了点头,嵇康便走向孔灵,孔灵看见嵇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千般的隐忍,万般的克制都已顷刻消失,她被嵇康拥入怀中,嵇康温暖的怀抱亦如多年前,她实在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突然间,孔灵看见钟会即将推门而出的身影,忙说道:“请留步。” 孔灵慢慢地走向钟会,泪水一点点地从眼中流出,说道:“钟会,对不起。” 钟会想要伸手帮孔灵擦去泪水,但最终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手,淡淡地说道:“姑娘不必如此,你从来都不曾欠过我什么。”说完后便推开门离去了。 嵇康看见孔灵还在哭,慢慢地走上前去将她温柔地抱住,说道:“灵儿,对不起,我还是来了。” 孔灵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嘴唇,说道:“你知道我心中是愿意你来的。”顿了顿,又问道:“我还能叫你广哥哥吗?” 看着孔灵的声音愈发微弱,嵇康忙抱起孔灵让她躺在床上,温柔一笑说道:“当然可以,我的灵儿不叫我广哥哥又要叫我什么呢?” 孔灵浅浅一笑,却好像连那笑容中都没有了力气,突然说道:“广哥哥,长安是我们的孩子,你知道吗?” 嵇康帮孔灵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说道:“我当然知道。” 孔灵像是突然放松下来,笑着说道:“灵儿这辈子活的很傻,虽然是为了重要的人,却始终做着不重要的事情。灵儿,灵儿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把我们的女儿送走,直到我现在要死了都不能听她叫我一声娘。灵儿好后悔啊。” 嵇康紧紧地握着孔灵的手,说道:“灵儿不要胡说,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应该让长安一起来的,我怎么这么糊涂。灵儿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就带她来看你,告诉她她真正的母亲是谁,给她讲我们的故事,好不好?灵儿你说好不好?” 孔灵又笑了笑,气若游丝地说道:“广哥哥,你没做错什么的。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对长安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生活下去。这次你来洛阳,能不能见到我尚且不可知,又怎么会带着长安来?再说,我才不愿意让她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像一个老太婆。” 嵇康感觉泪水在自己的眼中,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说道:“灵儿才不像老太婆,倒是我像一个老头子了。” 孔灵看见嵇康脸上的泪水,想要帮他擦去,但自己的手臂却好像没有任何力气,便放下了手继续说道:“广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七十岁八十岁,活到满头白发胡子也都花白了,要不然你到下面来找灵儿的时候灵儿不会认你的,灵儿只找那些白胡子的老爷爷。广哥哥,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等着你来再一起投胎转世,广哥哥,到时候人那么多,你不认识灵儿了怎么办?” 嵇康的脸上好像已被泪水挂满了,他便也不愿再去擦去,指着孔灵手腕上的铃铛说道:“我怎么会认不出灵儿?再说灵儿有铃铛啊,到时候你摇一摇铃铛,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孔灵把自己的手放在嵇康的手中,说道:“广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长安,让她健康平安地长大,我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告诉她。璺姐姐其实是一个好母亲,长安有这样的母亲是她的福分。广哥哥,你答应我一定不要告诉她真相好吗?” 嵇康看着孔灵越来越虚弱的样子,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脸,说道:“等她长大了些,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可好,毕竟你才是她的母亲啊!” 孔灵摇了摇头,坚定地看着嵇康,说道:“广哥哥,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嵇康想了想,最终说道:“好,灵儿,我答应你。可是灵儿你知道吗,长安长得很像你呢,而且她又那么聪明,她万一自己猜到了怎么办?” 孔灵笑了笑,说道:“那不一样,何况若是你不说,她终究是不会知道的。”顿了顿,孔灵又说道:“广哥哥,灵儿听父亲说我在族谱中是应该叫金陵之陵的,灵儿不敢去见祖父父亲他们,你一定要想办法跟羊祜哥哥他们说不要让我入族谱好不好?” 嵇康点了点头,看着孔灵温柔一笑,说道:“好。”灵儿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说着说着,嵇康感觉到孔灵的手越来越冷,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嵇康看见孔灵像是在说话,但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于是嵇康将头靠近孔灵的嘴,听见孔灵用不能再微弱的声音说道:“广哥哥,灵儿这辈子做了很多的错事,但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喜欢你。广哥哥你知道吗,当年在竹林中还没有见到你之时,只听见你的琴声我便已经喜欢你了。广哥哥……” 嵇康看着手中握着的孔灵的手渐渐滑落,看着孔灵那双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轻轻闭上,看着孔灵那薄薄的嘴唇再也没有了生机,看着孔灵那原本也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彻底平静下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仰面大吼,失声痛哭。 等在屋前的钟会听见声音推门而入,看见嵇康正抱着孔灵大哭着。孔灵的眼角含着一滴尚未流下的泪,晶莹得像是大海中的鲛珠,孔灵面色平静,似还留着一丝笑意,在鲜红的嫁衣映照下显得孔灵的脸反而没有那么苍白了,烛光摇曳,佳人已逝。不知不觉间,钟会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早已水流如注,大雨滂沱。 钟会顿了顿,擦了擦自己的脸,对嵇康说道:“嵇中散,你带她回山阳吧。在我这里住了近十年,我知道她是愿意回去的。马车已在门口,我便不送了。一路小心。” 嵇康看着目光坚定的钟会,点了点头,抱起了床上的孔灵,一步步地向着门口走去。 钟会凝视着在嵇康怀中的孔灵,她的头发在风的吹拂下不知在何时已经全然散开了,似奔腾而下的瀑布激流,又似一瀑精心裁制的绸缎,目送着孔灵的身影渐渐远离终于消失,钟会回过身来,对钟勇说道:“点火吧。” 钟勇拍了拍手,便有许多侍卫拿着火把将孔灵的屋子点燃了,钟会看着自己当年精心设计高度还原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逐渐淹没在火海中,突然觉得心中的一个角落永远地空了,好像再也无法有什么东西可以填补了。 钟会对着钟勇使了个眼色,钟勇便让点火的人退下,看他们走远后,边向外跑边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熊熊大火像是要将整个屋子吞噬,好像不出多久就可以让这间小筑只余灰烬。钟会又看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孔灵,也许你从未出现过,那么也就无所谓离去。既没有来,又何谈走?所以也许,你还活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广灵一曲终成诀 嵇康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驻足了多久,好像还能听见那清脆动人的铃声,好像一回头还能看见那世界上最清丽脱俗的容颜,然而那个本应该出现的人却静静地躺在这土地中,再也不会醒来了。 嵇康想起自己与孔灵共同谱写广灵散时的情景,想着他为铃铛引领琴声的曲段部分命名为广灵诀,如今曲诀已然陪佳人作古,反而成就了诀的另一种含义——诀别。灵儿,或许这样沉静的离开对你来说是一种好事,活着太累了,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又站了会,嵇康终于决定转身离去了,灵儿,在这十几年间,我先是在揣度你的心意调查你的意图,没有一天不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设想着如果我不做哪一件事就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无一日不在疑问悔恨的煎熬中度过。 直至后来终于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往事已然不可追,何况就算一切都能重来一次只怕也只是把过去的路再重走一遍,那么追悔过去又有什么意义?母亲去世后,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便无一日不在想着自己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我何尝不想像钟先生一样想你所想难你所难,爱你所爱恨你所恨,但我又如何能够用复仇的利剑指向自己的家人,又如何能够抛妻弃子又怎么可能对你说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呢? 我何尝不遗憾?我何尝不悔恨?你活着时不知能为你做什么,你走时我便再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但灵儿,这样也好,我终于能够天天来看你了。 走出竹林,嵇康看见向秀正站在山谷的出口,便问道:“子期,你何以在此?”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5 章 向秀将手中的另一壶酒递给嵇康,说道:“料叔夜此时定然在此,便携酒而来。” 嵇康接过向秀手中的酒,笑道:“子期果然知我。” 两人席地而坐,酒壶相撞,酒滴飞溅,两个人只是默默的饮着酒,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向秀看着嵇康,说道:“看叔夜之神情,似憾意正浓,悔意更盛,还有一丝淡淡的释然,这是何故?” 嵇康看着向秀,摇了摇头,又饮了一口酒。向秀站起身来,朗朗说道:“叔夜可愿意听个故事? ” 嵇康抬头看着向秀,笑道:“愿闻其详。” 向秀目视远方,眸光逐渐深邃起来,悠悠说道:“前朝的时候,有一个落魄书生,无意于仕途,读书弹琴以文会友,倒也过得颇为自在洒脱。后来他无意中经过一家歌舞坊,他本不想进去,但忽然听到乐声陡起,一个红衣女子逐渐走出,不见得有多么惊为天人,但的确是印象深刻。” 说到这里,向秀顿了顿,像是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个场景,笑了笑,接着说道:“女子出身歌舞坊,自然阅人无数,书生虽然一见倾心,但却过了很久也未得一见。但他并非执着之人,后来也便慢慢放下了这件事。不过世上之事,因缘际会,求反而不得,书生在一次宴会上重遇了那个女子。” 嵇康放下酒壶,看着向秀道:“那想必书生与佳人就此结缘了。” 向秀摇摇头,继续说道:“没有,那次宴会上也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只是这一面之缘却渐渐多了起来,买字画,选纸笔,赴宴会,一来二去,书生心中便逐渐认可了这段缘分,不免多了些勇气,便时常去歌舞坊找那个女子,确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向秀停下来饮了一口酒,说道:“歌舞坊的女子比起寻常女子,更多了一份想要安定的心,这一点书生又怎会不知。虽然女子不提,但书生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这件事。然而他的家境本也不富裕,若让他拿出为女子赎身的一大笔钱已是艰难,再加上他本就无大雄图,隐居不仕,又怎愿意让女子陪着他过一生苦日子?存了这般心思,书生便多了顾虑,去歌舞坊的日子也渐渐少起来了。他从未对这女子表白过自己的心迹,便是不敢有所承诺,也不愿给女子束缚,然而一次酒醉趁着醉意却好像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自此后书生便再也没有去见过这女子。” 向秀说到这里,嵇康已然知道这书生便是向秀,而那女子可能就是向秀经常去歌舞坊门前静坐遥遥观望的红素,但既然向秀没有想说出来的意思,嵇康也便陪着他装糊涂。嵇康见向秀停住不说,便问道:“那后来呢?” 向秀凝望着渐渐升起来的月亮,用有些悲伤的口吻说道:“很久以后,书生便知道了那个女子嫁人的消息。” 见嵇康惊讶的望着自己,向秀朗然一笑,说道:“她嫁给了一个商人,那商人当是真心待她,她应当很幸福。” 嵇康看着向秀,问道:“书生又如何得知那商人是否真心?” 向秀回答道:“那书生虽然后来没有再去见那个女子,但是也常常买一壶清酒,在歌舞坊的楼下看着她,自然也见过那个商人。商人虽非英俊挺拔之人,但也算的上沉稳持重,男子看男子,对女子是否真心自然一看便知。” 嵇康本想说就算商人是真心,只怕那女子也未必真有那么幸福,但想来女子所求不过一份真心一份安稳,如今她已都得到,也可算得上是幸福了,便点点头没有说话。 向秀低下头想了想,说道:“那女子走前见过书生一面,她说当年他们多次的相见并非偶遇,皆是她有心之举,但却没想到人定终究未能胜天。看女子的神情,书生知道她应该已经放下了这段感情,也许没有忘记,但终是放下了,她是真的决定嫁人了。” 嵇康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向秀,看着当年那个潇洒的少年如今竟也经历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向秀突然回身看向嵇康,问道:“叔夜兄可知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 嵇康笑着答道:“子期可是想告诉我,相知相守,自古难全?” 向秀摇摇头,说道:“若是让书生重新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有些感情,有些决定,正因为处于当时当地,以此情此景而独立存在,所谓如果当初皆是以未来之心揣度过去之意,便平白生出许多悔恨来。” 看着嵇康把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秀把自己手中的酒壶递给嵇康,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知书生,对于这份感情,他虽有憾,但始终无悔。” 嵇康接过向秀的半壶酒,看着向秀,想着他说的话。是啊,对于灵儿我固然有憾,但又有什么可悔的?与她相遇相知相爱我无悔,当年不愿让她一起违抗圣旨让她离开我无悔,多年爱恨纠葛煎熬挣扎我无悔,死前见到她我无悔其实不见到她我亦无悔! 嵇康朗然大笑,饮尽了手中的酒,和向秀躺在地上放声大笑。竹叶被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这片天地既喧闹又安静。 “嵇中散深夜潜入我府院中,引火烧屋。使我府院内一处小筑被焚毁,士季心有愤懑,特来告知大将军。”钟会对司马昭作了一个揖,一字一句地说道。 司马昭看了看钟会,笑着说道:“士季,嵇中散本在山阳,至洛阳本就路途遥远,若千里迢迢只为焚你一个小筑,岂不荒谬?况且嵇中散又何以会如此愚昧亲自动手?” 钟会直视着司马昭,继续说道:“大将军明鉴,这正是纵火之人居心叵测之处。正因为以常理推测他断然不会亲自动手,若我指证于他,反而给了他洗脱罪名的借口。何况目前所毁确只有一个小筑,但若非我发现的早,只怕就不是目前的情景了,望大将军明察,至少对纵火之人小惩大诫,以平士季之愤。” 司马昭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今士季虽一力职责嵇中散,但却也无明确证据。不如我做个和事佬,士季的小筑便由我派人重修可好?” 钟会脸上作出极不情愿的表情,说道:“大将军如此说,士季如何能不领情?但嵇中散心胸狭窄,司马将军也知,士季前去征辟多次受他奚落。他纵火一事我便不再提,但征辟一事望大将军能另选贤能。” 司马昭笑着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便让钟会退下了。看着钟会的背影,司马昭的笑容渐去,眉头紧锁起来。前几日司马昭收到嵇康前往洛阳钟府的消息,便疑惑嵇康与钟会之间大有勾结之意,这让司马昭非常不安。但今日钟会竟告发嵇康,其府内着火也确有其事,看其神情也不似惺惺作态。如此说来,倒不必急于对他们动手,此事让他们存有误会两家力量彼此牵制,似也是好事。想着想着,司马昭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少爷,嵇中散求见。”钟会听见钟勇的回报,于是回答道:“请他进来吧。” 嵇康进来后,钟会忙示意他坐下,嵇康说道:“司马昭对你我间多有怀疑,虽然我尽力隐蔽行踪,但还是被他得知。这次多谢你,一场大火反倒让司马昭的疑心消退了不少。” 钟会喝了一口茶,说道:“嵇中散不必道谢,我只是在救自己罢了,与你无关。孔姑娘死后你与我之间再无牵连,若你碍了我的事,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嵇康朗然一笑,说道:“钟先生既如此说,叔夜便更加惭愧了。先生必然知道司马昭虽然起疑,却也还不会动你,若下手也是从我开刀,如若先生只想自保,自然不必在司马昭面前上演如此好戏,只需说几句我的好话,我不日便会身首异处,而先生自安然无恙。不管先生说什么,叔夜心中还是记了先生的这份恩情。” 看钟会没有说话,嵇康继续说道:“先生下次谈到她时,可以直接叫她灵儿,我想她定是愿意的。叔夜无事便先走了,不叨扰先生了。” 嵇康走后,钟会又走至窗前凝视着远处那已被大火焚毁的小筑,孔灵,你真的已经离开了吗?我那始终没能跟你开口的话最后也没有说出,究竟是对是错?而你对我心中这份深种的感情,究竟又知晓多少? 几天后,钟会便启程去了许昌,修书给钟毓让他返回钟府照看,自己短期内都会一直呆在许昌。 小姜起初的几天沉浸在孔灵去世的悲伤中,等到想起来要把孔灵留下的信交给钟会的时候钟会已然去了许昌,而孔灵又告诉自己一定要亲手把信交给钟会,小姜整天闷闷不乐地坐着也始终想不出个办法来。 李铭见小姜终日不高兴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问,只是每天做好了帐便就来陪着她,继续给小姜讲着并不有趣的趣事,倒也逗得小姜笑了多次。 小姜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李铭,说道:“刻薄鬼,孔小姐去世前几天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一定亲手交给少爷。可是少爷根本就不在府上,我该怎么办啊?” 李铭看小姜说出了为难之事,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说道:“孔小姐只说让你亲手交给少爷,却也没说让你在她去世后立刻交给少爷,你多等几日,也不算违背孔小姐的遗愿,她不会怪你的。” 小姜原本就是觉得自己没完成孔灵交给自己的事情,觉得愧对孔灵,所以才不高兴。但是听到李铭说自己等几天也没有违背孔灵的意思,便一下高兴起来,拉住李铭的手开心的笑起来。 李铭被小姜拉着在庭院中一蹦一跳的,一向以君子之道自持的李铭原本认为这种动作略显轻浮,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和小姜一起蹦蹦跳跳,李铭反而觉得很开心。看来一张一弛的不只有文武之道,君子之道也是,李铭这样想着,嘴边便浮现出了灿烂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何止仕宦情 景元一年,一日钟会正在观看钟家死士的演练,钟勇从远处跑了过来,钟会看见钟勇匆忙的样子,便示意士兵们下去休息一会,向钟勇的方向走去。钟勇看见钟会,忙悄声说道:“少爷,近日司马将军对嵇家似有异动。” 钟会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哦?有何异动?” 钟勇回答道:“先是一直在征辟嵇中散的人被司马将军调了回来,似有不再征辟之意,后来司马将军又在朝堂上训斥了嵇中散的二哥嵇太仆,亦有贬谪之意。最重要的是司马将军近日在私下调查嵇氏的祖上。” 钟会想了想,问道:“我听说司马将军之次子司马攸如今过继给了羊徽瑜,近日司马攸与何人走的近?” 钟勇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他想不通这和嵇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于是便摇了摇头。钟会看着钟勇答不上来,面色反而缓和了一些,但随即又凝重起来,说道:“近日嵇太仆与司马攸走的很近,但既然连你都没有查出来,司马将军也未必知道。既然不是因为嵇太仆勾结其子之事,那么恐怕司马将军是知道了嵇家以前的事情。”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6 章 钟勇听着钟会的话越来越不解,问道:“嵇家以前的事情是什么?” 钟会笑了笑,没有回答钟勇的问题,说道:“你先下去吧。” 看着钟勇离开了一段距离后,又说道:“你近日不必再来了,回洛阳去陪钟晴吧。” 钟勇听见这句话回身冲着钟会微微笑了一下,应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钟会站在原地,继续思考着这些事情,司马昭对于嵇家与曹氏之间的关系是究竟了解了多少,又是缘何开始调查这件事的?嵇喜接近司马攸又有什么意图?司马攸与司马炎之间的世子之争刚刚打响,羊徽瑜对于孔氏和嵇氏的事情定然不会全然不知,她为了帮助自己的养子将所知的事情告诉司马昭也未必不可能,司马昭会如何对嵇氏下手,而嵇氏又是否知道司马昭的举动呢? 钟会摇了摇头,这件事情目前他还看不清楚,既然不清楚,便不能妄动。 此时,嵇府内也知晓了司马昭在调查嵇氏过去的消息。嵇喜说道:“大哥,叔夜,多年来与曹氏联系之事皆由我负责。大哥从未参与过政治,叔夜隐于山林,司马氏若动手,势必也是朝我下手,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卷入。” 嵇尚看着嵇喜摇了摇头,说道:“我为长子,多年来未能承担嵇氏一族的兴亡,让二弟你一力承担已是不该,如今嵇氏有难,我又如何能够明哲保身?” 嵇康说道:“据我所知,司马氏如今对我嵇家之事并不一定完全确定。若是司马昭想要隐秘的调查这件事,我们又何以会这么快的知道消息?因此这很有可能是司马昭故意放出风声来,此举未必不是想要引蛇出洞,所以我觉得我们目前先不要妄动方为良策。” 嵇喜点了点头,心中想道:他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反正这么多年都是我与曹氏相联系,到时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嵇康回到房内便开始抚琴,一方面想要借琴音平复自己的心绪,另一方面也是借抚琴的时间来思考。 这么多年中,不管我是否情愿,我一直都活在你们的庇佑下。如今我已经知晓了全部真相,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司马昭若继续调查,必然会将二哥调查出来,所以我必须要抢先一步吸引他的注意力,方可以让二哥躲过一劫。至于大哥,他自然和此事全然无关,但难保他不会和我存有同样的想法,我势必要先他一步行动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地退出这场纷争。 不知不觉间,他又弹起了广灵散,这时他听见掌声从门口传来,他知道定然是赵浚,于是便笑道:“允元既然已经到了,何不进来?” 赵浚走进来后突然跪下,对嵇康说:“先生可愿意把此曲传授于我?” 嵇康示意赵浚起来,说道:“此曲和我颇有渊源,容我想想。” 赵浚听见嵇康没有答应却也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说道:“那我可否向先生求个墨宝,将此曲之名书写给我?” 嵇康朗然一笑,起身走到桌旁,说道:“当然可以。” 翩若游龙,嵇康提笔写下一个广字,正欲写灵字,忽然想起孔灵去世前告诉自己她在族谱中的名字为孔陵,灵儿虽然不愿归于其族谱中,但又怎能真的做一个族外之人?若此曲能够传于后世,让灵儿以孔氏一族的名字出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嵇康写下了一个陵字,之后一气呵成将散字写好,正在看着自己所写的三个字,突然嵇康忽然想到散,岂非有分散之义?再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难免又有一丝酸涩升上心头。 将自己所书的曲名交给赵浚,嵇康说道:“允元,此曲我不能传授于你。望你见谅。” 赵浚接下嵇康手中的纸,笑道:“先生何必客气,本就是允元强人所难了。”虽然赵浚这样说,但脸上还是不免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嵇尚在房中抚摸着他准备的与杜鹃成亲的喜服,简简,对不起,如今嵇家有难,正所谓长兄如父,我又怎能让我的两个弟弟承担?因此我不得不骗你,不得不放开你,就当我自私吧,我无法看着你陪我身犯险境。 嵇尚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向杜鹃的房间,杜鹃看是嵇尚忙让他进来,但又看着他似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次要说的话一定又是自己不爱听的。给嵇尚倒了杯茶,杜鹃用手托着腮看着嵇尚,说道:“说吧,这次又打算多久不理我啊?” 嵇尚惊讶地看着杜鹃,本来想好要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时有些语塞,慢慢说道:“我…没有啊。” 杜鹃侧过脸佯装生气,自己嘟囔道:“骗子!”然后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嵇尚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不能不要我。” 嵇尚听见这句话瞠目结舌,说道:“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并没有那什么呀。” 杜鹃装作不明白,看着嵇尚满脸无辜地问道:“哪什么呀?” 嵇尚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觉得更加紧张了,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本来的来意,小声说道:“就是…那什么呀。” 杜鹃一下钻进嵇尚怀里,说道:“不管不管,我说有孩子了就是有孩子了,反正你不能不理我,也不能让我走,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别人你抛妻弃子!” 这一下让嵇尚猝不及防,杜鹃的这个样子让他根本说不出骗着她离开的话,嵇尚犹豫了下也抱住了杜鹃,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让你离开只会让你更痛苦而已,那就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前途未卜的未来吧。 “嵇先生,我家少爷让我把这个带给您。”钟勇把一包粉状的东西递给嵇康。 嵇康接过后放在鼻前轻轻闻了下,又打开观察了一下,说道:“钟先生让你深夜前来给我送五石散,是为何意?” 钟勇看嵇康即刻辨识出了五石散,顿感敬佩,说道:“嵇先生果然见识不凡。少爷说此物含有慢性之毒,服用后迷人心性,使人产生燥热之感。少爷还说,此物既可救您,也可以毁您。” 嵇康拿着五石散想了想,说道:“钟先生之意我已明白,帮我谢过钟先生。” 钟勇临走前对嵇康说道:“嵇先生不必客气,我家少爷还跟嵇先生说,望嵇先生不要忘记孔小姐临终之际跟您说的话,切勿冒进,误了性命。” 说完后钟勇便离开了,嵇康握着五石散的手微微颤抖。知晓司马昭之心后,嵇康便给钟会修书说明情况,希望钟会能帮自己吸引司马昭的注意,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钟会知道司马昭对于嵇家的疑心越来越大,如若嵇康一味向前只怕性命难保,于是托人求得五石散交给嵇康。嵇康既食五石散,之后一切的狂狷行为都可以归因于此,若日后司马昭对于嵇康起了杀心,便可以着人调查此事,到时候以有人投毒陷害嵇康为由向司马昭求情,便可保嵇康一条命。但以司马昭之精明,嵇康若不真服食五石散,只怕日后会被司马昭发现,反而有性命之忧;而若真服食,这五石散毕竟有毒性,虽为慢性,但对嵇康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未必没有,这便是让钟会所左右为难的事情。 嵇喜在房中也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司马昭的攻击,自己近日与司马攸走得很近,一是想分散司马昭的注意力,好让他以为自己并非只忠心于曹氏;二也是想帮助司马攸与司马炎争夺世子之位,借司马攸的力量保护嵇氏。 不过嵇喜也知道如若司马昭真正对嵇氏动了杀念,一切的防卫也都只是徒劳,事到如今,他只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由自己一力承担,不必牵连嵇尚和嵇康。 然而他又怎会知道,嵇康早已经抢先一步开始了原本属于他的计划。 司马昭一脚踹翻了桌子,将手中的信紧紧地攥着,怒道:“嵇叔夜!你竟如此羞辱于我!” 司马昭受到羊徽瑜的启发,开始调查嵇氏的事情,竟然无意中发现了嵇氏多年来一直在为曹氏做事情,于是便动了杀心。司马昭觉得多年来一直是嵇喜在朝为官,自然是嵇喜与曹氏关联更大,然而嵇康多次拒绝自己的征辟,再加上其妻子正是曹操的孙女,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正在司马昭犹豫着由谁开刀的时候,他派去监视嵇康的人向他密保嵇康近日常纵酒食药,酒醉癫狂后便提笔写文章攻击司马氏政权。近日嵇康更是常组织儒士清谈饮酒,宴会上以言语讥刺司马昭,愈发狂傲。 司马昭又看了手下寄来的几封密信,所记均是嵇康的癫狂表现,司马昭眸光逐渐深邃起来,嵇康,你可是恼羞成怒了?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想要证明自己才是嵇氏和曹氏之间的纽带?然我司马昭又岂会这么容易便上当,我倒要看看,你能狷狂放纵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天涯是路人 近日,吕安收到了几个月寄给嵇康的信的回信,邀他共赴山阳一叙,信的结尾却格外奇怪,嵇康让他此次见到嵇喜务必做出一副轻视的样子,显示出他与兄长不睦。 吕安因好久没有和嵇康见到面,因此比宴会之日到的早了几天。他即刻去拜访嵇康,但嵇府的人告诉吕安嵇康暂时不在府内,吕安刚想返回客栈,便看见嵇喜迎了上来。 嵇喜知道吕安是嵇康的好友,于是说道:“仲悌来访,何不进去稍坐片刻?” 吕安本想客气回应但想起嵇康信上的嘱托,但又不想让当面讥刺让嵇喜感到尴尬,于是挥起笔在门上写下一个鳯字,便离开了。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7 章 嵇喜看到吕安这样非常不解,但见到鳯字后却十分高兴,鳯乃吉祥之物,实属祥瑞,是一个好兆头。正当嵇喜准备返回府中时,远处跑来一个人,对嵇喜说道:“嵇大人,刚才走的那个先生让我转告给您一句话。” 嵇喜心情正好,说道:“哦?你说吧。” 看见那个人低着头好像十分犹豫的样子,嵇喜便说:“有何不便?但请直言吧。” 那个人挠了挠头,说道:“刚才那个先生说,鳯字拆解,即凡鸟。还说让您不要自作聪明,实则只是一个俗…俗气之人罢了!” 嵇喜平白遭此羞辱心中十分愤怒,但又不便发作出来,让传话之人离开后,便立刻进入府内。想到嵇康的朋友一向疯癫,想着想着便也不想和吕安计较了。 嵇康回府后听说吕安来找过自己,忙赶去吕安所住客栈,吕安见到嵇康十分开心,说道:“叔夜,想来我们竟也有多年未见了。这几年内虽偶有往来,通过几次书信,但当年打铁种菜的日子却不复再有了啊!” 嵇康拍了拍吕安的肩膀,坐下后拿起吕安桌上的酒就喝了起来,说道:“收到仲悌的信,我便即刻写了回信。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提到这件事,吕安仰面喝了一大口酒,恨恨地说道:“唉。这话真让我不知从何说起,叔夜可知我妻徐氏?” 嵇康点了点头,说道:“嫂夫人貌美,此事我们俱知,可是嫂夫人遇到了什么麻烦?” 吕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皆因她而起。吾兄吕巽自我娶妻后,频繁造访,言语之间对我妻竟多有轻浮。然而毕竟是兄弟,我也不便直言,于是后来兄长虽来拜访,我却闭门谢客,岂料前几日他竟奸污了我的妻子!然而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我不愿因一女子坏了兄弟之情,于是便想找你同醉,一醉解千愁啊!” 嵇康一拍桌子,怒道:“怎么会有此事?长悌兄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吕安又喝了一口酒,说道:“可是兄长待我一向很好,少年之时对我更是多加照拂,我又能怎么办啊?” 嵇康对于吕安兄弟间的事情也所知颇多,知道吕巽一向对吕安非常照顾,便说道:“仲悌兄可否听我一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且早年我与长悌兄相交时观其不似轻薄之人,想是其一时糊涂又或者别有隐情,不如你先别将此事声张,观其以后。想必长悌兄行此不伦之事内心已有悔改,人孰能无过,仲悌兄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吕安点了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来来来,我们不说这事,饮尽壶中酒,不醉不归!” 几日后吕安便返程回乡,嵇康想到吕安的事情不免也心中不快,又想到自己家中如今的处境更是心中烦闷。 司马昭最近似乎反而安静下来,不管嵇康怎么谩骂他,怎么写信羞辱他,他都不动声色。嵇康心中自然知道是自己动静太大反而引起司马昭生疑,但他就是要让司马昭疑,让司马昭怒,这样才能让他逐渐失去理智,不去思考嵇家的过去,不去关注嵇家其他的人,而只是把目标放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近日自己的朋友因发觉自己性情陡变,不断攻击司马昭,似都觉得司马昭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才引起自己的愤怒。于是向秀、阮籍、吕安皆与司马氏保持界线,向秀吕安屡次拒绝司马氏的征辟,阮籍更是接连几日醉酒婉拒司马昭的召见,听说司马昭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娶阮籍的女儿为妻,就连山涛,竟也似有退出朝堂之意。 他们此举,无异于站在了司马氏的对立面上,这对于他们实在不利。听说阮籍听说了吕安和嵇喜的事近日还放出风去,说自己早年间就不喜嵇喜,阮籍母亲去世时,嵇喜前去吊唁,阮籍便没给过他好脸色看。此举让嵇康十分不解,难道阮籍已经看出了自己让吕安对嵇喜无礼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刻意拾柴添火?又或者他是另有他意呢?但不论如何,都决不能让自己的朋友牵涉进来,让他们身入险境。 正当嵇康踌躇该如何劝说朋友时,他听闻山涛即将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向司马昭举荐自己代替他原来的职务。早在几月前山涛就曾写信告诉嵇康处事不可如此激烈,切勿做出刚烈之举,想他这次举荐自己也是希望给自己和司马昭一个缓冲的余地,以免司马昭对自己做不利之事。 嵇康坐在书桌前,研磨提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每写一字,嵇康眼前便回忆起与山涛相处所说时的每一句话,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想起山涛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令人如沐春风;想起山涛对自己的开解,耳提面命,让人豁然开朗。 想与巨源兄相交十几年,巨源兄必能理解叔夜之深意,今日与你绝交,既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那些至今仍想要保护叔夜之人。我何尝不知道巨源兄举荐我的拳拳之心,然叔夜此次便只能行小人之举了!巨源兄高义,叔夜惭愧,今日就此断义,盼来世桃园重聚! 几天后,嵇康所书的绝交信便到了山涛手中,山涛看到信后心内一紧,叔夜,我何尝不知你是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今日此举亦是为了保护我,然而你又何须非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呢? 山涛摇了摇头,叔夜,你可知你所走的是一条死路? 嵇喜一回府内就直奔嵇康的房间,看见嵇康正在房内放纵饮酒,再看向他所写的文字皆是辱骂司马氏,一把将他的酒抢过来,说道:“叔夜!你到底要做什么?” 嵇康佯装酒醉,醉醺醺地说道:“二哥,这不是正合你意吗?以前我不帮你攻击司马氏,你说我不务正业无所事事。如今我攻击司马氏,你又问我意欲何为?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嵇喜将手中的酒瓶扔在地上,说道:“叔夜,你当为兄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你无非是想让司马昭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你的身上,可是物极必反,这样反而引人生疑不是吗?” 嵇康看着嵇喜,心中升起一丝暖意,二哥,想不到你竟也是懂我之人。我此举的确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却是最快的方法,这样才能为你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啊。嵇康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仍然说道:“二哥未免过于自作多情,这么些年二哥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时常铭记着,我又怎么可能为了嵇氏做这种傻事?” 嵇喜不知道孙氏去世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嵇康,所以他听到嵇康这么说也没有做过多的辩驳,叹了一口气,嵇喜对嵇康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了。 嵇喜刚走,嵇康便听到敲门的声音,嵇康便又装作微醺的样子问道:“谁来扰我?” 门轻轻地打开,嵇尚和杜鹃走了进来。 这是杜鹃这么多年来又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内观察嵇康,他已不再是年少时眉清目秀的少年,但那种俊逸潇洒的风采却丝毫未减。杜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痛的感觉,想到自己曾在那些年中毫无保留的深深地爱着眼前的这个人,而他却丝毫不知,这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嵇尚看见杜鹃有些失神,于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嵇尚手中的暖意让杜鹃忧伤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抬头看了看嵇尚,她终于彻底释怀了自己当年的感情。爱,没有对错,只要爱过就已经够了,何况爱过嵇康,她从来不曾后悔。但至于现在,嵇康对她而言只是自己所爱之人的弟弟,再无其他身份。 嵇尚看杜鹃的面色恢复平常,于是拉着她走近嵇康,说道:“叔夜,是我们,你不必再装了。” 嵇康放下酒壶,说道:“大哥,杜鹃,或者应该叫大嫂了。” 看着杜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嵇康继续说道:“你们可决定了?” 嵇尚看着嵇康,面色凝重道:“叔夜,我们不能走。我们想留下帮你周旋一二。” 嵇康笑了笑,说道:“大哥,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要相信我,你和杜鹃离开吧,嵇家和曹家的事情至此再与你们没有关系。” 杜鹃握了握嵇尚的手,说道:“我们岂能这么自私?况且我们夫妻同心,生死相随,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嵇康微微一笑,附耳对嵇尚说自己想要和他单独说两句话,于是嵇尚便对杜鹃说:“简简,我房中有坛好酒,若想劝叔夜改变心意,没有酒恐怕不行,你帮我取来可好?” 看着杜鹃一脸疑惑的样子,便侧身过去,悄声说道:“我不愿你和他单独呆着,所以才叫你去的。” 杜鹃听到这句话羞红了脸,打了他一拳,说道:“没个正形!”便离开了。 嵇康看杜鹃离开,对嵇尚说道:“杜鹃的身份你我都清楚,司马昭针对的不只是我们嵇家,更想将曹氏的力量彻底根除。如若你们留在这里,她的身份便很容易被查出来,你可愿意她面对这份危险?” 看嵇尚的眼神中有所犹豫,嵇康继续说道:“我答应你们,如果真的遇到事情,立刻修书给你们,你们随时可以回来,如何?再说有我和二哥在这里足够了,你们就在留着也只是多一个人烦心而已,并没有什么用处。” 嵇尚又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拍了拍嵇康的肩膀,说道:“叔夜,我们不会离开太远,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告知你。如若有事,你一定要随时叫我们回来。” 嵇康朗然一笑,连声应好。 大哥,带她走吧,就在此刻,你身无牵挂亦有能力带她走,而她也恰好愿意跟你走。感情这件事,只争朝夕,错过一瞬可能就会错过了一生,我实在不愿你们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要说: ☆、劝君更进一杯酒 司马昭静静地看着近日呈上来的密信,拳头攥的越来越紧,眼神中的杀气也越来越浓。司马昭看着下面回报消息的人,说道:“你们说早在多年前嵇叔夜就与其兄长家人不睦了?”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8 章 下面的人忙回答道:“回将军,正是如此。” 另一个人看司马昭面色不善,忙劝道:“将军,近日来嵇中散像一条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听说他近日给山先生递了一封绝交信,另其朋友尽皆寒心,而其两个兄长也皆受其冷嘲热讽。您实在不必跟这样的疯子置气。” 司马昭没有理睬他,冷冷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嵇康越是狷狂,司马昭心中越是疑惑,反而不敢动嵇康。但嵇康近日来更是大有讲学之风,公开反对司马氏政权,说司马氏有篡权夺位的不臣之心。司马氏谋权夺位早已是满朝野公开的秘密,然而被人这样公开的说出自己的心事,司马昭还是火冒三丈。 何况这样一来反倒把自己放在一个反也不是,不反也不是的尴尬地位,民间对司马氏多有微词,司马昭感觉嵇康在不断地挑战着自己的底线。 司马昭怒吼一声,将手中的密信撕了个粉碎,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大声说道:“定要杀此竖子!” “嵇先生,你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钟会府内,钟会帮嵇康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 “多谢钟先生关心,叔夜心中有数。”嵇康接过了茶,说道。 钟会皱了皱眉,说道:“我之前说过,嵇先生的事情原本与我无关,但我希望嵇先生不要忘了孔姑娘的遗愿。先生如若继续这样激怒司马将军,只怕一个五石散的解释也救不了阁下了。” 嵇康顿了顿,说道:“钟先生不必担心,叔夜此前也是希望为大哥和二哥争取更多的时间。如今我大哥已经离开山阳,短期内我不会有太过激的举动。”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嵇先生又何必和山先生绝交?你何尝不知山先生举荐你也并非是其一人之意,想必是和你其他的朋友共同商议想出的好办法。其实这方法倒也可行,给彼此都有一个缓冲之机。” 嵇康笑了笑,说道:“既为友,必知我意。他们虽怪我一意孤行,但却也不至于误会于我。至于那个办法,却也是个好方法。但我怕日后再找不到更好的保护他们的机会了,于是索性一起做个了断。” 钟会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嵇康所说的确有道理,只怕这是嵇康和其家人朋友划分界限的最好时机,但正是因为嵇康把所有的人都排除在外,才令钟会十分不安。 嵇康走后,钟会叫来身旁的侍卫,说道:“帮我盯着嵇中散,近期内切不可让他再组织讲学和聚会了。” 孔灵,我虽然最后亦未能护得住你,但你想保护的人,我定会倾全力保护。 到了下午,钟会正在房内读书,听见有人敲门,却觉得这敲门声有些别扭。后来想到他已经让钟勇会洛阳陪钟晴了,既不是钟勇,又怎么可能会他教钟勇的敲门声。 说了声进来,一个侍卫说道:“侯爷,有一个人送来一封信。” 钟会接过信,发现是曹璺写的,邀他今晚在前两次见面的茶楼一叙。钟会拿着信颇有些踌躇,曹璺已经很久没有过动静,此时要见自己,所为何事? 天刚刚有些黑,钟会便到了茶楼,走上顶层楼梯,却发现曹璺早已经在那里等候。曹璺见到钟会来粲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关内侯喜欢早来,故多提前了一些在这里等您,所幸这最后一次我终于没有迟到。” 钟会听到最后一次微微蹙眉,随即恢复平静,说道:“夫人请我来,所为何事?” 曹璺笑了笑,温柔说道:“一别多年,您竟仍然如此目的明确,快人快语。” 钟会坐了下来,看着曹璺,说道:“若夫人想找士季共谈回忆,士季只怕没有这个时间。” 曹璺听到钟会的话,脸上没有一丝愠怒,仍是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只怕我给先生您的回忆坏的远比好的多,您认为我不怀好意也是自然。不过我此次前来,是来求死的。” 钟会听见曹璺说出了这样的话,脸上现出惊异的表情,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曹璺像是没有注意到钟会的惊讶,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先生半个月后要回洛阳述职,我此次来是希望先生在面见司马将军之时告我一状,尽述我之罪。” 钟会喝了口茶,淡淡问道:“哦?夫人有何罪?士季倒要看是否值得我亲自出马呢。” 曹璺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教唆夫君,勾结儒生,诋毁朝政。” 说到这里,曹璺又笑了笑,说道:“先生又何尝不知道,什么罪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马将军想要我死,而我也愿意为叔夜死。” 钟会看着曹璺坚定的神色,问道:“那我凭什么要帮夫人?” 曹璺也拿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说道:“为了孔灵。” 钟会看着曹璺,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于是曹璺继续说道:“孔姑娘一定不希望叔夜死。相信先生也知道,最近叔夜所做的事已经把司马将军逼到了极点,如若司马将军不将这口气发泄出来,先生您能确保他真的不会杀了叔夜吗?” 钟会不得不承认曹璺是对的,司马昭虽然已经对嵇康动了杀念,但他却也知道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必然会从嵇康身边的人下手。而至于他身边的人,嵇康送走嵇尚,讥讽嵇喜,和朋友绝交,司马昭的确无法从这些人中下手,想来也只有这个嵇康没有休掉的妻子可以算得上是嵇康最亲近的人。再加上曹璺本就是曹氏的人,斩断嵇康和曹氏之间的联系司马昭喜闻乐见,杀掉曹璺的确能够让司马昭对于嵇康的杀机减少很多,如若嵇康以后不再有这样过激的举动,司马昭只怕并不会对嵇康动手。 想了想,钟会对曹璺说道:“夫人不会不知,嵇中散没有和您斩断联系并不是想害您,反而是因为不想伤害您。而且,夫人对于嵇中散之前的事情很清楚,此刻若再有人为保护他而死,只怕他才会真的疯了吧。” 曹璺看着钟会,笑着答道:“我当然知道,所以希望先生不要告诉他。” 钟会笑了笑,说道:“若夫人被司马氏逮捕,上了刑场,嵇先生自然就知道了,何须我告诉他?” 曹璺凝视着钟会,眼神中似有歉疚和嘱托,说道:“所以我才来求先生,希望先生能做这个恶人,让他以为是您向司马将军献策杀了我。” 钟会站起身来,走近曹璺,一字一句地问道:“夫人今天的这些话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一心求死,毫不退缩?” 曹璺点了点头,说道:“今日言,必无悔。” 钟会坐回自己的位置,说道:“既如此,那我还有一个办法。恶人我自不愿做,但这功劳我却要得。” 曹璺看见钟会答应了,脸上现出一丝喜色,说道:“愿闻其详。” 钟会顿了顿,说道:“夫人可以自裁而死,我自会告诉司马将军是我派人杀了你,以解他心头之恨。至于嵇中散那一边,我想您自有您的办法隐瞒。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嵇中散都会明白您之意的。但这个办法总是不用让嵇中散亲眼看着你死,对你对他都更容易接受些,而且也不必牵连到你母家。” 曹璺对着钟会跪了下来,说道:“谢先生帮忙。此生无以为报,盼来世能还先生之恩。” 钟会扶着曹璺起来,说道:“你根本不必谢我,何况我们之间何曾又过什么恩,彼此间没有留下恨已经算好的了。半个月后我去洛阳,你只需要在这之前做完这件事就可以,剩下的日子,望夫人好好过。与夫人结交一场,士季无法送夫人最后一程,和夫人喝了一辈子茶,临别愿喝一杯酒,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钟会拍了拍手,便有人拿上来了一壶酒,钟会帮曹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对曹璺道:“夫人,士季先干为敬。” 看钟会喝完了杯中的酒,曹璺也一饮而尽,说道:“与先生相识一场,临走时得先生相助,也算不枉此生。来世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盼先生定要念在今世之缘,手下留情。” 曹璺说完后对钟会笑了一下,便走下楼梯离开了。钟会打开窗户凝视着曹璺逐渐离开直至消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嵇康,有妻如此,是你之幸还是不幸呢? 曹璺回到嵇府后,打开了自己房内的一个箱子,找出了一盒粉状的东西。这是当年父亲给自己的□□,每日服食,半月后即见药效,如不让仵作检查,与正常死亡无异。 父亲当年告诉自己这场婚姻如同交易,在嵇氏与曹氏的命运纠葛下,这场婚姻不可能有太多真心,更多的只是利益的纠葛。父亲将这盒□□给子时告诉自己,若日后想要除掉谁却又不好下手且不想留下破绽时,便可用此□□。 父亲,叔夜虽从未爱过我,但他却始终以真心待我,您当年的话还是说错了。只怕你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会把这□□用在我自己的身上。 这半月之中,曹璺每日都找嵇康一起陪着嵇安和嵇绍读书弹琴玩耍,多年来,嵇康虽不会主动来探望曹璺,但只要曹璺找他,却少有拒绝。曹璺看着远处念着书的嵇绍和嵇安,又看了看写字的嵇康,会心一笑,但不知为什么眼泪却渐渐流了下来。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49 章 嵇康回身看见曹璺似眼角含泪,忙走了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怎么了?我看你近日气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帮你请个郎中或者我来帮你把把脉也好?” 曹璺放开了嵇康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道:“不必了,我没事的。叔夜,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嵇康笑了笑,说道:“但问无妨。” 曹璺抬起头看着嵇康,问道:“在你心中,长安和绍儿可有不同?” 嵇康知道曹璺在问自己什么,便回答道:“我待绍儿会比长安严厉些,然在我心中,爱他们是一样多的。” 曹璺点了点头,说道:“玉不琢,不成器,何况男儿自当从小多些磨练。” 嵇康轻轻地拍了拍曹璺的背,又握住了她的手,虽然此生无法爱你,但仍愿能够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忆君看花仍未回 “叔夜啊,你一定要救我一命啊。”吕安之兄吕巽坐在嵇康府内连声哀求,让嵇康帮助自己劝一劝吕安。 嵇康说道:“仲悌兄日前已经将这件事告诉我了,当时我们也已经达成共识不会上告官府,他又为何会突然把这件事上告?” 吕巽一脸哀伤,说道:“都是我做的孽,酒醉误事,不小心竟对弟妹做了那不伦之事。弟妹贞洁,在仲悌来山阳之际悬梁自尽了啊,仲悌一时激愤,就将我告到了官府。” 嵇康听出吕巽意间似有将吕安妻子之死和自己让吕安来山阳扯上联系,但若自己没有让吕安来山阳,可能吕安之妻的确也不会死,于是说道:“长悌兄放心,我这就修书给仲悌,劝他撤诉。” 吕巽忙连身道谢,嵇康虽然劝吕安原谅吕巽,但心中对吕巽仍然十分不齿,说了几句后便以自己还有事情为由让吕巽离开了。 嵇康立刻给吕安修书,信中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吕安给吕巽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书信寄出后,嵇康松了一口气,这次吕巽应该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几日后,赵浚来找嵇康,说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嵇康正在看书,便悠然说道:“有何事,说吧。” 看见赵浚吞吞吐吐的样子,放下了书,问道:“到底何事?” 赵浚说道:“先生,吕仲悌先生被司马将军关进监狱了。” 嵇康惊异地看着赵浚,问道:“仲悌兄下狱?就算仲悌兄未听我言,下狱的也应该是吕巽吕长悌啊!你快把事情的本末好好地告诉我。” 赵浚顿了顿,说道:“仲悌先生收到您的信后便撤诉了,但其兄长怕在仲悌先生手中留下把柄,便反告仲悌先生不孝。先生您也知道自汉以来,篡位之事不绝,所以忠已不那么被当做宣传的目标,反而是孝为各个统治者所重视。只怕这次仲悌先生凶多吉少了。” 嵇康双拳逐渐攥紧,义愤填膺,扯过一张纸奋笔疾书,写下了一封和吕巽的绝交书,盛怒之下本想立刻撕碎从此恩断义绝。但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将信递给赵浚,说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不行恶事,你还是把它寄给吕巽吧。” 赵浚接过来后,对嵇康说道:“先生,吕仲悌先生已被判发配流放了,但他的仆人说他被下狱前曾经留下一句话,他说,‘宁清白而死,不愿负冤而苟活。’这些事情便是吕先生的仆人告诉我的。” 嵇康看着赵浚,问道:“是司马将军亲自下令逮捕仲悌的?” 赵浚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 嵇康闭上眼睛,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想自己想想这件事。” 自己近日来拒不见客,也不再写文章谩骂司马氏政权,也算换来了短暂的平静。倘若这次为吕安作证,只怕又要面临和司马昭的正面冲突,且吕巽以不孝之罪状告吕安,自己又如何能为吕安辩驳?但若不是自己劝吕安撤诉,只怕吕安也不会落得如此惨景,倘若由得司马昭处置吕安,自己良心上又如何能够过意的去! 正在嵇康想着该如何是好之时,曹璺身边的侍女闯了进来,说道:“少爷,夫人好像要不行了……” 嵇康立刻站起,说道:“她好好的,什么叫不行了?你快去请郎中,我这就去她那里。” 进入曹璺的屋内,看见曹璺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嵇康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越来越深刻的感受到命如纸薄的真实含义。 看见曹璺的脸色,嵇康便相信曹璺可能是真的“要不行了”,他坐了下来,握住曹璺的手,说道:“璺儿,你也终于受不了我,想要离开了?” 曹璺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叔夜,不是的。但我的确太累了,想要好好地休息了。叔夜,长安和绍儿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们的。” 嵇康强忍住眼泪,笑道:“长安和绍儿都更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你还要好好的看着他们平安长大呢。” 说到这里,听见侍女在门口说道:“少爷,夫人,郎中来了。” 曹璺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叔夜,我不想让他进来了,你叫他走好不好?” 嵇康知道曹璺已近油尽灯枯之时,便点了点头,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不必了,送郎中回去吧。” 用手把着曹璺的脉,嵇康说道:“璺儿,你的身体一向健康,怎会突然至如此境地?” 曹璺浅浅地一笑,说道:“叔夜,我不想说这些事情。叔夜,你可知道我此生最遗憾之事是什么?” 嵇康摇摇头,问道:“是什么?” 曹璺看着窗外,说道:“叔夜曾给我讲过你和孔灵一起看花的事情,那时我就想,叔夜何时能不做旁的,只是好好的陪我一起看一次花呢?我这一盼,便是十几年,却始终也没盼到。” 嵇康感到有一滴泪从眼中滑落,想着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无花可赏,心中更是难过。 嵇康突然灵机一动,放下曹璺的手,跑到桌边,提笔作画——百花齐放,一片盎然。嵇康把画拿到曹璺床边,放在曹璺手里,拿起曹璺房中的琴,席地而坐,弹起琴来,琴声轻快,曹璺像是置身于百鸟啁啾的季节,看着画再轻轻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中。 嵇康放下琴,扶起曹璺,让她靠着自己,指着画,说道:“你看那朵娇艳欲滴,戴在你头上一定很好看。” 曹璺轻轻地握着嵇康的手,说道:“叔夜,谢谢你。但我想告诉你,纵使你没有陪我一起看花,我心中也不会难过的。” 嵇康低头看着曹璺,敛起面色中的忧伤,问道:“为什么?” 曹璺笑了笑,说道:“因为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正走在来陪我看花的路上。” 嵇康轻闭双眼,眼泪簌簌流出,一直以为可以一起看花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却忽略了在身边的人也同样期待一片春意。 曹璺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叔夜,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要嫁给你?” 好像并没有等待嵇康回答,曹璺又说道:“那是因为我从很小,就喜欢你,但你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说完这句话曹璺的呼吸便彻底消失了,曹璺走的太快,还没有等嵇康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彻底离开了。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0 章 嵇康抱着曹璺,紧紧地闭上眼睛,璺儿,你知道吗,你走的这么快,竟连最后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给我,竟然都没有给我机会说出来,虽然那年我只有八岁,但我是记得你的…… “司马将军,士季今日来,除了述职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钟会站在司马昭面前,虽然弯腰行礼,抱拳于胸前,但眉宇间却没有任何的卑躬屈膝的谄媚之色。 司马昭笑了笑,说道:“士季快请坐,你行事自是大手笔,这次又献何礼给我啊?” 钟会说了声谢便坐下了,说道:“嵇中散之发妻,饶阳侯之女曹璺之性命。” 司马昭听到这话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没有抑制住眼中的喜色,但还是平静地说道:“哦?此人之命于我又有何意义?” 钟会笑道:“属下知道嵇叔夜前段时间对于司马将军多有冒犯,和当年纵火烧属下之宅一样狷狂无礼,属下受些委屈尚且可以,但怎能让将军受这等人的侮辱?属下也知道嵇叔夜此时名声正盛,若贸然取他性命定然不可,但若忍下这口气又是绝然不能。于是属下便善做主张,派人下毒害了他妻子,他妻子既冠曹姓,那便对司马将军多有不利,属下此举也是一举多得了。望司马将军宽恕属下不告之罪。” 司马昭嘴角现出一丝微笑,说道:“士季说的哪里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这只是一件小事,何须提前禀报?不知士季给她下的是何毒?” 钟会想起曹璺给自己的信中并没有提到这种□□的名字,便决定回避掉这个问题,于是回答道:“此毒是慢毒,十五日才可奏效。且如不让仵作验尸,便和正常死亡无异。” 司马昭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说道:“士季这次又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钟会起身说道:“属下为将军办事已属大幸,何求封赏!此番能让将军之怒稍加平息,已是对士季最好的奖赏了!” 司马昭放声大笑,说道:“有了士季,真是如虎添翼啊!” 看着司马昭,钟会心中突然想起曹璺在茶楼中和自己说的话,于是浮出一丝心酸来。夫人,我本以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没想到我们不仅是同道,你竟还走在了我的前面。你能替嵇康而死,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孔灵离开,和我比起来,只怕你还幸运得多。 孔灵,你会怪我帮了曹璺吗,让她能够在嵇康心中留下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你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即使为他而死却仍不愿意告诉他? “钟先生,我听说璺儿去世前曾见过你,也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是你通知给司马昭的,不知你可知道她去世的真正原因?”几天后嵇康求见钟会,问向钟会道。 钟会顿了顿,笑道:“嵇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须还来问我?不过我本以为嵇先生会来骂我无耻小人,却没想到嵇先生竟如此翩然有礼。” 嵇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原以为虽不能爱她一生,却亦可护她一世,没想到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钟会喝了口茶,道:“你能明白她为你而死,她已死而无憾了。” 嵇康看着钟会,说道:“若灵儿的事情发生后,我还是个像以前一样的冒失鬼,或者还是像从前那样自私地逃避着事实的真相,又怎么对得起灵儿?”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你的命更加有分量了,你更应该好好珍惜,何况你还有一双儿女需要你照顾。曹璺一死,司马将军对你的恨意已经减弱了很多,你的家人看起来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嵇康苦笑一声,说道:“下一步,只怕我要把我这刚被别人救下的命交出去了。” 钟会狠狠地盯着嵇康,怒道:“你说什么?” 这是嵇康第一次看见钟会的失态,然而嵇康仍然面色平静,淡淡说道:“钟先生可知道山东吕安吕仲悌之事?” 钟会回答道:“我自然知道。但我劝你不必行这无意义之举,吕安既已撤诉便已经放弃了主动权。何况他下狱的原因是不孝,你又如何证明他无不孝的行为?而且吕巽与司马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吕仲悌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你也知道司马将军之所以没有杀你,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理由,你此次送上门来,他又怎会放过你?再说你若此次自投罗网,曹璺岂不是枉死了?” 嵇康朗然一笑,说道:“钟先生所言,我又如何不知?若是此事能再早点发生,璺儿也不至于为了保护我而死了。但我意已决,灵儿那里,我会亲自向她解释。倘若她在世,她知我心,定然不会阻拦我。” 钟会叹了口气,说道:“的确,但她会陪你一起死。” 嵇康看钟会已经理解了自己,突然向钟会作了一个揖,说道:“叔夜有两件事相求。” 钟会让嵇康起来,说道:“你们个个都到我这里临终托孤,当我这里是什么!” 嵇康不顾钟会的话,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叔夜相信即使我不提你也会做的,希望钟先生能够帮忙照拂长安。” 钟会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早知道你照顾不好她,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把她送回去!” 嵇康知道钟会已经答应了,便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我嵇家受曹家之恩,虽然我一生都未能履行身为嵇家子孙应该履行的义务,但我却也不愿意死在司马氏给我的罪名下,我希望先生能亲自给我定个罪,再由先生请求司马氏杀了我。” 钟会看着嵇康,问道:“你这是想把我也拖下水,让我也不能遵守孔灵的遗愿吗?还要死在我手里,我死后还怎么去见孔灵?” 嵇康听出钟会的话中似有打趣的意味,既没有反对便是默认了,便又作了一揖,说道:“谢先生高义,等我见到灵儿,会亲自向她解释先生的逼不得已。” 钟会看着嵇康逐渐离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嵇康的场景,谁又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呢? 嵇叔夜,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见到孔灵记得告诉她,无论保护她还是保护你,士季都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一路踏着雪,嵇康走向葬着孔灵的竹林,大雪掩盖了生机,茫茫大地一片萧索。“灵儿,我来了。” 嵇康坐在孔灵的墓前,平静地说道。“灵儿,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和你爹娘堆雪人的故事吗?你说再也没见过那年那么大的雪了。” 嵇康捧起一把雪,再松开了手,看着雪慢慢地从自己的手中飘落,说道:“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不知道和你那年看到的相比,哪场更壮观?” 良久的沉默,嵇康低着头,眼睛上竟像笼罩了一层霜,“灵儿,我想去陪你了。赶上下一场雪,雪把我的胡子染成白的,你就能找到我了。” 嵇康轻轻地拈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嵇康抚摸着自己所立的墓碑,说道:“灵儿,我本想把长安好好地养大,再告诉她我们的故事的。如今看来,倒要真的如你所愿,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了呢。” 嵇康长久地坐在雪中,不知道喃喃自语了多久,他何尝不知道,不管他说得再久,也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沿路回去,又停在当年和向秀共同饮酒的歌舞坊前,抬头去看当年那扇微开的窗子,如今已经紧紧关闭了。又想起许多年前酒醉至此夜半吕安将外袍脱下盖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嵇康朗然大笑,生死不过一纱之隔,若真为了有意义的人和事,挑破这层纱又有何妨! 回到嵇府,赵浚又来拜访,见到嵇康说道:“先生,我与袁先生近几日常来与您讨教琴艺,今日又来,多有叨扰,乞君见谅。” 嵇康笑道:“允元何出此言,我何尝不知你和孝尼只是不愿我广陵一曲失传,故常来找我切磋琴艺,想必你们都快无师自通了吧。” 赵浚微微作了一揖,说道:“先生抬举我们了,我们只是贪图此曲精妙,想多来向先生学习罢了。先生虽然拒不教此曲,但我们又何尝不知先生已是在传授我们琴艺了?” 嵇康让赵浚陪自己走进屋子,说道:“允元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感恩之语,那么所为何事?” 赵浚向嵇康鞠了一躬,说道:“先生,允元此日前来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嵇康一挥手,看向赵浚道:“哦?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为允元是来劝我的。” 赵浚回答道:“允元既知先生心,又何必劝先生?”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1 章 嵇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虽有才气,但难免少了些远志。我观你头小而锐,瞳子白黑分明,有秦代大将白起的风范。望你今后志存高远,成一代名士。” 赵浚点了点头,看着嵇康,说道:“允元不愿送先生走,于是便先走了。先生,就此别过了。” 嵇康笑了笑,用嘱托的目光看了看,示意他可以走了。 赵浚渐渐走远,嵇康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没有把广陵散倾囊相授是存有自己的一份心思想将此曲传给嵇安,但如此看来只怕广陵散真的要失传了。 送走赵浚,嵇康走到嵇安的门前,看见嵇安正在房中抚琴,琴声悠悠然有开阔辽远之意境,却也有轻灵跃动之感,嵇康看见嵇安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便不想去打扰她了。 长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道别,于是索性就这样悄悄离开。父亲和母亲的一生都活在真相的牵绊中,如今这些守着真相的人一个个去世,你便可以真正脱离这些纷扰了。 时至今日,嵇康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不愿让自己知道事实真相的心情,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实在不是虚言。又听了一会琴声,嵇康便转身离去了。 傍晚时分,嵇康将嵇绍叫到了自己的房中,说道:“延祖,今日为父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为父已经时日不多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但却不必在意那些所谓的嵇氏兴亡的担子,做你想做之事,成为你想成为之人,不必为任何事所羁绊,你知道吗?” 嵇绍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看着嵇康,问道:“父亲,你生了重病吗?” 嵇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为父并非生了病,但我之死亦毫无冤情可言,你千万不必存着替为父报仇之念。自今日起,为父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就想我刚才所说,你只需按你自己所想活着就可以。你虽小,但为父观你所读之书,想你必存了入仕之念。我与你母亲虽死,你却不孤,山涛王戎伯父深知我心,我去世后,他们必会照拂于你。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嵇绍听着听着已经眼角含泪,但眼神中充满疑惑,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是听懂父亲要死了,心中充满了难过。但看见嵇康坚定的神色,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离去了。 嵇康叫住嵇绍,补充了一句道:“此事我没有告诉你姐姐。” 嵇绍回头看着嵇康,目光交接,嵇康看着嵇绍对着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嵇康看着嵇绍,心中升起了自责之念,男儿从小自然就要比女子承担更多的东西,我没有将我的决定告诉你的姐姐却告诉了你,便是希望你早日成长起来。 看你的神情,想必未必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没关系,等你长大些,巨源兄自会将我所留之话告知于你。所谓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你不必为我的人生负责,只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一生狂妄荒唐,后来为了独自承担司马氏对嵇氏的怀疑,便更装作狂狷之态,古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为父却觉得你这下梁无需正,只需生长出自己想要的形态即可,宁歪也不愿你按别人的形态成长。 想到这些,嵇康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巨源兄,如今叔夜便将长安和绍儿交给你了,盼你照顾他们,平安长大。叔夜在此拜谢了。” “少爷,嵇中散因替吕仲悌求情,也已经下狱了。”钟勇对着钟会说道。 钟会翻着手边的资料,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了。但不是叫你留在洛阳陪钟晴吗,你怎么回来了?” 钟勇说道:“少爷,钟勇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钟会抬头看着钟勇,勾出一个微笑,说道:“那你更应该在洛阳了,马上就要成婚,手边那么多事情你不做,难道要我妹妹做吗?” 说完这句话便瞪着钟勇,钟勇忙回答道:“少爷,是大少爷让我回来的,他说那边有他,让我回来帮你。” 钟会瞪了钟勇一眼,说道:“你的事情岂是旁人能代劳的,赶紧滚回洛阳,要不然你这新郎官我也让别人代劳算了。” 钟勇见说不过钟会,便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钟会想着钟勇刚才说的话,司马昭竟然这么快就将嵇康抓起来了,真是急不可耐生怕错失了这次良机。 嵇叔夜,你真是抛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难题,只怕百年后你才名依旧,我却要因为你而成为了睚眦必报的小人! 半月后,钟会返回洛阳面见司马昭,说道:“司马将军,士季听说嵇叔夜自投罗网,已经在狱中了?” 司马昭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这次倒是长悌立了大功,谁能想到一个吕仲悌竟然引得嵇康自寻死路了呢?” 钟会向前一步,说道:“不知司马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嵇叔夜?” 司马昭轻抬眼睛,打量着钟会许久,幽幽说道:“士季以为该如何处置他?” 钟会嘴角现出一丝冷意,回答道:“只怕士季所想过于残忍,没有司马将军礼贤下士的仁德。” 司马昭一摆手,说道:“仁德也要看对谁,士季但说无妨。” 钟会不假思索,说道:“嵇叔夜,当斩。” 司马昭惊喜地看着钟会,问道:“哦?那不知士季以为该以何理由斩呢?” 钟会想了一想,朗声说道:“不孝。”钟会说着便从袖中拿出几张纸呈给司马昭,说道:“士季已经买通了嵇府的人,这上所记皆是嵇叔夜忤逆其母之言行,皆有人证可查,不孝乃是大罪,更重要的是其母已去世,死无对证。” 司马昭眸光深邃地盯着钟会,心中想着:钟士季你果然神通广大,其母去世已经那么久的事情你都能挖出来,可见这一局你已经布置很久了。看到钟会如此急切地想让嵇康死,心中反倒生出了疑问,说道:“好。但嵇叔夜如今名声正盛,太学生多是其门生,若贸然杀他,只怕不妥吧?依我之意,倒是可以赦了他。” 钟会知道司马昭说赦免嵇康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便装作面色紧张,说道:“司马将军,万万不可,赦免嵇叔夜只会让人以为将军您怕了他的盛名,以后将会更加胆大妄为甚至成为将军的掣肘。况且将军可知,嵇叔夜早已服食五石散?” 司马昭早就派人暗中观察嵇康言行,自然知道嵇康服食五石散的事,于是便说道:“我自是知道,这又有何不妥?” 钟会说道:“将军所恨正是嵇叔夜妖言惑众,谩议朝政的疯言疯语,癫狂之态。但将军可知五石散正有让人精神振奋之功效,若多服食自可乱人心性,将军试想,当年嵇叔夜何以敢如此嚣张,难道他不怕死吗?” 司马昭看着钟会,不解地看着钟会,等着他下面的话。钟会看见司马昭已经有了疑惑,便说道:“嵇氏自服五石散,便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若您仅以此罪名抓捕他,他便可以将投毒的罪名嫁祸他人,而他反而成为被人下毒迷失心性的受害者了。您若今日放过他,只怕以后再也无法杀他了。” 司马昭冷哼一声,看向钟会说道:“难为士季如此为我着想,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钟会离去后,司马昭逐渐攥紧了拳头,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嵇叔夜,你该死! 几日后,钟会站在当年看曹爽受刑的高台上,看着嵇康站在那里,一身囚服,发丝凌乱,和当年自己初次见到他广袖宽服,翩然有度的样子已完全不同。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也知道他潇洒不羁的英气仍荡漾在他眉宇之际,这么些年中看你蓄起胡须已不复当年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之貌,然竟多了几分戡破世事的洞察之感。 行刑台旁跪着请愿的太学学生,他们大声地喊着却仍旧没有人来理睬他们,跪有何用?你们岂知你们越跪越加深了司马昭要杀他之念? 忽然嵇康的琴声悠悠传来,是他无比熟悉的广灵散,他曾听孔灵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弹奏,自己当年为解孔灵之围也曾尝试练过,如今听嵇康弹起来,才真正感觉到此曲的玄妙。 孔灵的铃声好像还萦绕在耳际和嵇康的琴声遥相呼应,钟会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要铭记住这最后的声音,从此后,再无此名士,再无此琴声! 刀起头落,只是短短一瞬间,便斩断了一个人在人间的几十年。 刑场旁的人渐渐散尽,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戏,戏演完了便可以散场了。 钟会冷笑一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嵇中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给你一个不孝的罪名?” 当然不会再有回答,钟会摇了摇头,便也转身离开了。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2 章 孔灵,你可知道?嵇康若是不孝,他死后便不能再去见自己的祖先,而你的祖父和父亲若是知道他不孝,便也知道他违背了他祖先的意思,就能接受他做你的丈夫了,你就再也不必在亲人和爱人间,仇恨和爱情间左右挣扎了。 孔灵,他生前和你隔着一整个世界,死后却终于能去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未知谁手中 “少爷,嵇中散的尸首已经运往山阳和孔小姐合葬了。嵇家那边没有反对,但是据说在别处也建了一座坟茔。”钟勇看着面色沉重的钟会说道。 “好,我想去一趟山阳,你先回洛阳吧。”钟会对钟勇冷冷说道。顿了顿,又说道:“你和钟晴已经完婚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二哥。” 钟勇忙说道:“少爷,属下不敢。” 钟会知道钟勇的性子,便摇了摇头,说道:“那就回去吧。” 说完后咳了几声,钟会自从看嵇康受刑后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钟勇知道后便赶快回到许昌照顾钟会,这几天钟会的身体才刚刚有所好转。 钟勇看着钟会惨白的脸色,说道:“少爷,等你好了我再回去。” 钟会看着钟勇,说道:“我已经好了,我这便要启程去山阳,派别人去做这件事,我终究是不放心的,要亲自去看看才好。” 钟勇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也去山阳。” 钟会看见钟勇坚定的神色,想到钟府那边有兄长照料应该也没有什么事,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几日后,钟会站在嵇康和孔灵的墓前,眸光沉重。冷风拂过,钟会竟有些站不住,钟勇忙扶住他。钟会推开钟勇,说道:“我还没到需要人扶的地步吧?” 钟勇忙放开钟会,站在一旁,用忧虑的眼神看着钟会。钟会又站了好久,回头对钟勇说道:“我们回洛阳吧。你记得,这二人从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若我死后,将我与他们葬的远远的,让我和他们永生永世也不能再相逢。” 听说钟会要返回洛阳的消息最高兴的人就是小姜,孔灵去世前留给她的信她每日都枕在枕头下面生怕丢,竟已有些发皱了。李铭从没有看见过小姜这么认真地做过一件事,如今任务终于要完成了,李铭也发自内心地为小姜开心。 世上之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莞看着李铭和小姜这段早已破土却迟迟不肯发芽的感情,不由得为他们暗自心急。 一个晚上,李莞去李铭的房间,看见他正在核对钟府近日的账。把晚餐放在李铭的桌上,李莞说道:“算别人家的账算得这么清楚,自己的账呢,又打算找谁算?” 李铭抬头看了一眼李莞,又低下头继续算账,说道:“你在说什么?” 李莞走到李铭身边,把他手中的账本推到一边,说道:“哥,你不会是等着小姜来挑明这份感情吧?” 李铭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把账本拉了回来,仍然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莞一脸无奈地点着头,说道:“那就等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时候,再好好考虑这件事吧。”说完之后便走出了李铭的房间。 李铭放下手中的笔,望着李莞离开的方向发呆,小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是很开心的,可是,她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开心的吗,又或者说她真的能辨别出喜欢这种感情吗? 看见钟会走下马车,小姜忙迎上去,说道:“少爷,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钟会一低头,小姜看到面色憔悴的钟会忙后退了一步,问道:“你……真的是少爷吗?” 钟会还没有说话就被小姜的问题问的无话可说了,只能冲着她点了点头,钟勇知道钟会病本就没好全,加上一路颠簸如今已是疲惫不堪,于是对着小姜说:“小姜,把东西给我吧,我来给少爷。” 小姜忙说道:“那可不行,孔小姐说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少爷。” 钟会听到“孔小姐”三个字忙转身拉住小姜,问道:“是什么东西?” 感觉到自己握住小姜的手用力过大,钟会忙慢慢放开小姜,但仍然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钟勇看到钟会的这幅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少爷,你不是说孔小姐和你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吗? 小姜将孔灵交给自己的信递给钟会,钟会如视珍宝,轻轻将信放进自己的袖中,对钟勇说道:“我们进去吧。” 小姜看见钟会收下了信,转头去看李铭,眼神中满是笑意,李铭对着小姜点了点头,伸出了大拇指。看着小姜这样开心的笑,李铭更加不知道是否应该跟小姜说明这份感情,他倒不是怕小姜拒绝他,他只是不希望小姜在什么是喜欢这样的问题耗费太多的脑力,毕竟本来就没有多少这种东西。 坐在桌旁,钟会轻轻地展开孔灵的信,寥寥几行,清秀灵动的字跃然纸上。钟会抚摸着早已干涸的笔迹,想象着孔灵写这些字时的心情,钟会脸上喜怒难辨,将信放回自己的袖中,钟会对钟勇说道:“我先休息一会,你告诉兄长,一个时辰后,我去找他。” 钟勇在钟会的表情中猜不透孔灵信中所写的内容,便说了声是后退了出去。 然而钟勇走后钟会却没有休息,他静静地坐在桌旁,反复回味着孔灵留下的几句话,嘴角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 孔灵,从竹林初遇起我就告诉自己,再不能让你一个人。于是你恨,我便陪你去恨;你爱,我便陪你去爱;你想复仇,我便陪你去复仇;你想保护他,我便陪着你去保护他。如今想来我唯一没能做的就是陪你去死,现在看来,好像也可以了。 一个时辰后,钟会叩响了钟毓的门,听见回答后便走了进去,向钟毓行了个礼,钟会说道:“兄长,我回来了。” 钟毓让钟会坐下,说道:“如今看到你回来,便知道你多少想开了些。” 钟会不置可否,说道:“兄长,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钟毓不解地看着钟会,问道:“如今你还有何事需要拜托于我?” 钟会俯身过去,在钟毓耳边说了几句话,钟毓听后大惊,说道:“这是为何?此事当隐秘而为,又怎能宣之于口,何况是告诉他呢?” 钟会笑了笑,说道:“兵不厌诈。我了解他的性格,说的越是明白,他却反而越是不相信。” 钟毓摇了摇头,用劝慰的口吻说道:“士季,想必你也知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看了看钟会,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孔灵,以你从那时起的运筹帷幄,此时已算得上时机成熟。但她的出现把你的计划全盘大乱,虽然你事后多有弥补,但只怕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良机。如今若勉强为之,只怕胜算不大。” 钟会坚定地看着钟毓,问道:“兄长可是不信我?” 钟毓看钟会信誓旦旦的样子似已做好万全准备,回答道:“为兄既知你,焉能不信你?只是此言一出,只怕你就覆水难收了。” 钟会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覆水又何须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何况输的人又怎么会是我?” 几日后,钟毓私下拜见司马昭,说道:“稚叔听说大将军似想征蜀?” 司马昭朗然大笑,说道:“稚叔果然深知我意,我如今只是想想,没想到你就已经知道了。” 钟毓想了想,说道:“早在一年前,您就已封士季为征西将军,关中军事,稚叔便知您之用意。”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3 章 司马昭让钟毓坐下,说道:“旁人皆道我封赏士季是为了嵇中散之事,看来还是不及您之耳聪目明。” 钟毓摇了摇头,说道:“将军谬赞了,若不是舍弟之事,以我之智,定猜不出来。” 司马昭笑了笑,说道:“那稚叔可知我为何不封别人,偏封士季?” 钟毓顿了顿,说道:“我知道几年前,姜维扰境,您就曾动过征蜀之念,但群臣皆反对,唯独士季说此事可行,不知将军可是为此?” 司马昭点了点头,说道:“真不愧是兄弟!稚叔与士季之才智,真是不相上下!那不知稚叔对此有何看法?” 钟毓忙起身跪下,说道:“将军,我以为此事不可!” 司马昭脸上现过一丝惊异,挥手让钟毓起来,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先生起来回话,此事又为何不可啊?” 钟毓并没起身,回答道:“若将军执意征蜀,请将军先罢黜士季,让其终身不得为官!” 司马昭忙起身扶起钟毓,但钟毓执意跪着,司马昭不解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钟毓说道:“我深知士季。他虽足智多谋,然其野心更盛,若将军让其征蜀,我恐他有不臣之心。” 司马昭听到钟毓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扶起钟毓,说道:“我当是何事,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用士季,便不怕其谋反。” 看到钟毓仍然跪着,又补充道:“罢了,我答应你,若士季真的谋反,我只治其一人之罪,不累及你钟氏一门,可好?” 钟毓见司马昭已然下定决心,便不再劝,说道:“既如此,稚叔也不便再劝,仍望将军多加提防。” 钟毓走后,司马昭疑惑之心反而更盛,他早年便看出钟会定有不臣之心,但碍于没有证据且觉得用到钟会的地方还多着,便没有对钟会下手。若钟会已有谋反的准备,钟毓必然会察觉,但他又何以会来提醒我?难道是他料定钟会必败,想保护其全族免受伤害?可是以钟会的性子,又怎么会勉强行无十足把握之事,又怎么会让其兄长有机会来通知我? 摇了摇头,司马昭淡淡说道:“士季,没想到多年后我竟然还是看不透你。” 钟毓从司马昭处回来后没几天便病倒了,这次病来的迅猛,竟似有病来如山倒之势。 钟毓缠绵床榻几天后,终于接受了钟会的求见,钟会见到钟毓后,为钟毓倒了一杯茶,送到床前,说道:“兄长,你这又是何必?” 钟毓咳了咳,让钟会扶自己起身,靠着床坐了起来,说道:“士季是问哪件事?” 钟会摇了摇头,说道:“你将我有不臣之心的事情散播民间,派人告知司马昭。而他既已想让我率兵征蜀,势必不能换掉我,所以只好把他对你说的保全我钟氏一族的承诺告诉给他人,这便已经足够了。你又何必自戕身体?” 钟毓听见钟会如此快地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笑道:“以士季之智,我本是不应该不相信你的。然我也知道,若士季此次只想征蜀,必成;但若士季在此次就想行不臣之举,则必败。” 钟会扶着钟毓喝了口水,说道:“兄长,你此次为何如此不相信我?” 钟毓看着钟会的眼睛,慢慢说道:“因为我知道你的真正用意。其实我本次去见司马昭,根本不是想替你传你让我所传之话,而是想让他罢免你,这样你就无法行此不臣之举了。但没有想到他一意孤行,我便只好向他求得此承诺,一是为了保全我钟氏一族,二也是为了让他起疑反而不敢对你动手。然我知道我还是劝不动你,只能由得你去做这件事了。” 钟会叹了口气,说道:“那兄长又为何一心求死?”钟毓双目紧紧盯着钟会,反问道:“那你又为何一心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 ☆、甲光向日金鳞开 钟会从钟毓的房间出来后,长久地思考着钟毓的话,钟毓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我深知司马昭之为人,若是我不死,他必会悔诺,只有死无对证,他才能履行他的承诺啊!” 想到这里,钟会紧紧地闭上眼睛,兄长,对不起,是士季害了你! 钟会离开后,钟毓便将钟勇叫进了自己的屋子,说道:“钟勇啊,从钟晴那里算你当叫我一声哥哥,如今我人之将死,只有一件事拜托你,望你一定要答应。” 钟勇看着钟毓,坚定地说道:“我必万死不辞。” 钟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自士季出征后寸步不离开他身旁,无论他怎么说,你千万不要离开他,你听到了吗?” 钟勇点了点头,但还是充满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钟毓咳了咳,钟勇忙扶住他,钟毓说道:“你不必问我为什么,只要答应我就好。这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是大哥对一个弟弟的嘱托,你可能答应我?” 钟勇低下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必不辱使命!” 钟毓听到钟勇这么说便放下心来,说道:“这就好,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钟毓轻轻地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士季,记得父亲去世前告诉我长兄如父定要照顾好你,却没想到只怕你权谋远在我之上,若你不想照顾好自己,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士季啊,为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几天后,钟会将一卷东西交给钟勇,说道:“你将这卷东西交给赵允元,他便知道该如何替嵇中散洗脱不孝之名。” 看见钟勇接过东西后,钟会补充道:“但告诉他切勿操之过急,待我出兵蜀国之时再去求见司马将军。我听说司马将军近日频繁提起嵇中散,竟似有替他平反之意,这便需要有一些切实的证据。这件事是合司马将军心意的,他需要借助太学的力量存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我们便成全他。不过司马将军这么多年对于我和嵇中散之间仍然疑虑未消,待我出兵后再向他提起此事,他便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钟勇刚要出去,钟会又说道:“这次我兵出川蜀,你就不必去了。” 钟勇想起钟毓和自己说过的话,转念一想若自己不想出理由来钟会是不会同意自己去的,忙说道:“少爷,虽然承蒙少爷和晴儿不嫌弃,我才得以高攀晴儿。但男儿岂能没有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只有我在沙场建功,方能觉得自己配得上晴儿。望少爷答应我之请。” 说着说着钟勇便跪了下来,钟会看到后,怒道:“起来,男儿之膝,跪天跪地跪父母,谁让你跪我了?” 想到钟勇说的的确也有道理,而且钟勇在自己身旁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需到时候再让他回来即刻,便说道:“好,我同意了。你下去吧。” 推开门,又走到当年孔灵所住的庭院,一场大火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回来这里,却也没有人敢动,如今尽是断壁残垣。 孔灵,我虽构了个不孝的罪名让他得以见你和你的家人,但若他在这世间仍是个不清白之身,又如何能够配得上你?等我走后,赵浚便会想办法帮他平反,如此,你做他的妻子,才不会委屈了你。 “少爷,我不走,你为什么要赶我们走啊?”小姜紧紧地拉住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 钟会狠狠地甩开小姜,说道:“放开,别脏了我的衣服。” 李铭一步上前,瞪着钟会说道:“少爷,请你好好说话。” 钟会没有理睬李铭,对着钟勇说道:“把工钱给他们,让他们都走吧。”回身看着自己想要遣散的大部分钟府的仆人侍女领了钱后都走了,只有小姜坐在地上,李铭和李莞自然也陪在小姜身边站着。 钟会看着小姜,冷冷说道:“当初留下你,便是因为孔灵,如今孔灵已经不在了,我钟府不需要吃白饭的傻瓜!” 李铭听不下去了,忙说道:“少爷,你如果再这样说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4 章 钟会看着李铭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不想干了,也可以一起滚!” 钟勇吃惊地看着钟会,实在不知道钟会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旁的李莞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钟会,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李铭听见钟会这样说,便扶起小姜,说道:“小姜,我们走,他不要你我要你,跟我回我的家。” 小姜看着李铭,双眼含泪,李铭握紧小姜的手,此时此刻他终于想通,不管小姜是不是喜欢自己,自己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此时她在我身边,我便好好保护她,若日后她喜欢了别人,我便放手让她走。 小姜起身时看着钟会,感觉到钟会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歉意,小姜走向钟会,李铭忙拉住她,她回身对着李铭笑了下示意他不用担心。她逐渐走近钟会,说道:“少爷,小姜这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但是,少爷,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李铭听见小姜的话,抓住小姜的手,说道:“小姜,他能做什么傻事啊,他只会做狠心的事。不要再理他了,我们走吧。” 小姜意味深长地看了钟会一眼,最终跟着李铭和李莞走了。 出门后,小姜本想拒绝给自己的工钱,但李铭却把自己连同小姜的工钱接了过来,说道:“他给的钱是我们本应得的,我们凭什么不要?”说完之后还冲着钟会坐着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莞忽然说道:“也许小姜说得对,少爷可能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这样的。” 李铭一手拉住李莞,一手拉住小姜,说道:“你们啊,就知道为他说话。不管他,我们回家吧。” 他们走后,钟勇看见钟会好像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少爷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便问道:“少爷,你为什么……” 还没有等钟勇问完,钟会便伸手示意他不必再问,说道:“过几日便要出兵了,你好好收拾行装吧。和你无关的人事,你都不要多管。” 钟会看着小姜消失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小姜,原来这世间懂我者,竟然还有你。 下午,钟会便去了兵营,看到自己训练了多年的死士营,战士们身披铠甲,□□在手,阳光下竟显得金光奕奕。 钟会朗然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多年来,我钟会感念各位为我钟家出生入死。几日后,我便会出兵川蜀,此次不只是为我钟家一战,更是为我大魏而战,若你们何人有其他考虑,不愿随我入蜀,此时便可站出来。” 钟会看着士兵们,却无一人站出来,突然一个士兵喊道:“为将军而死,又有何怨!” 士兵们一起喊道:“死而无怨!死而无怨!” 钟会看着他们,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向前一步,说道:“我钟士季记得当年一诺,我曾说过必不带你们打无十足准备之仗,今日便是我履行诺言之时。此一役,我必身先士卒,绝不后退一步!不取成都,我誓不还!” 士兵们大声喊着钟会的名字,钟会蔚然立于点兵台上,铁甲在身,昂然挺立,如若天神。魏蜀之间,必有一战,那就让我钟士季去结束这一切吧。但我答应你们,此次定会让你们带着战功全身而退。 景元四年,司马昭命钟会统兵十万,从斜谷、骆谷进兵,征伐蜀国。 行兵路上,钟会闻听了其兄长钟毓的死讯,司马昭追赠其为车骑将军,谥惠侯。 钟会策马慢慢地行走着,想起小时候和钟毓一起学书法,那时自己还小,但钟毓于书法已颇有造诣,父亲对他们其实很宽和,但唯独在书法一方面要求很高。自己初学书法多有稚嫩便经常被父亲责骂,后来钟毓便每次都故意写错几个字,让父亲把关注点放在他身上,这样父亲就转而去责骂他了。 想到这里,钟会心下黯然,如今算起来,父亲责骂兄长的次数,只怕要比自己还多。 后来长大了些,父亲还是宠爱自己多一些,但钟毓从来不会妒忌,反而更加维护自己,有时还故作一些无能之举显出自己的不凡。 想起那时文皇帝曹丕还在世时,父亲曾带兄长和自己去拜见过皇帝。兄长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突出,便刻意做出畏惧的样子,甚至装作满身是汗,不断去擦拭。 文帝便问钟毓道:“你为何出了那么多汗啊?” 钟毓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有应对之策,于是答道:“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文帝朗然大笑,又问向自己道:“钟会啊,那你又为何没出汗呢?” 自己便学着大哥的语气回答道:“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如此一来,风头都让自己抢走了,自己少年成名,又何尝不是兄长的功劳? 兄长,想你才智未必输我,只是不愿意与我争,生了嫌隙罢了。如今又为了钟氏一族,为了我,不惜以命相护,这份情,要士季如何还得? 又想起小时候钟毓带着自己和钟晴一起捉蝴蝶蜻蜓,一起骑马爬树玩弹弓的日子,钟会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大哥,我没能保护你,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唯一的妹妹,让她一世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 ☆、双龙惊起为勍敌 行兵日久,钟会觉得这样庞大的队伍行进速度太慢,于是派牙门将许仪为先锋,带领前面的兵马在最前方开路。 为了保护钟家士兵的精锐,钟会让钟勇率领他们跟在前锋部队后面,而自己率领其他兵马居于后路垫后。钟勇牢记钟毓给自己的嘱托,于是让往日统领死士营的人带队,自己始终陪在钟会身旁,钟会看他安排似也得体,便没有加以阻拦。 多日后,已至蜀境,钟会大军遥遥可望见只要过了南郑关便是汉中。忽然前军回报,先锋许仪为争头功带领前锋部队和中部的死士营队伍先往关隘去了。 钟会担心死士营安危,又怕关上有所埋伏,立刻带着钟勇先往前赶,让大部队继续缓慢行军。等到钟会追上前锋部队时,已经看到匆匆赶回的许仪,许仪前军中了蜀军守将的埋伏,已经折损了十余骑,死士营的士兵亦有几人受伤。 许仪见到钟会,连忙说道:“关上伏有弩将。属下贪功冒进,一时未察。” 钟会心中已然愠怒,但还是让许仪先下去。想到自己大兵在握,第一仗决不能输了士气,务必要一举拿下,然而大军尚在后面,便想自己先去探探虚实,于是点了前面队伍中的百余骑兵,让他们跟着自己至关下观察一下形势。 钟勇想要跟着钟会同去,被钟会拒绝了,钟会点兵后朝南郑关下冲去,谁知一至关下,立刻剑如雨下,钟会看形势不妙,带着士兵拍马便回。见钟会率兵返回,南郑关守关将领带兵追来。 钟会见前方有一桥梁,忙策马上桥,不料桥忽然塌陷,泥土陷住了钟会的马蹄,钟会一时动弹不得,又看见蜀将渐近,于是赶紧下马向桥下跑去。守将看到钟会弃马而行,忙策马赶上,反手一枪,电光火石之际,钟会见远处射来一箭正中守将眉心,钟会见此人身形颇似钟勇,但所穿衣服却不是钟勇的。 此时,钟会大军已至,而关下又多是蜀将,关上的弩兵似正在踌躇是否发箭,钟会看时机正好,便让士兵猛攻关口,不多时便将关口拿下,大获全胜。 进关后,钟会问向诸将道:“今日是何人救我?” 一个士兵站了出来,说道:“是属下,颍川荀恺荀子举。” 钟会看了看身旁的钟勇,便已然知道是钟勇穿了这人的衣服去救了自己,回过头朗然说道:“多亏子举,否则我已身首异处。自今日起,封你为护军,赐全副鞍马铠。” 荀恺谢恩后便站了回去。钟会敛起脸上的笑意,说道:“许仪出列!” 许仪满脸不忿地站了出来,说道:“属下建功心切,未顾长桥,使将军不慎马蹄陷落,属下有罪。” 钟会听许仪言下之意竟是说自己如此生气只是因为马蹄陷落,于是朗然说道:“你为先锋,开路叠桥乃是你分内之事,我怪你有何错?何况你不受军令,贪功冒进,险些带前军全军覆没,按军法当斩!来啊,拖出去斩了!” 身旁的将士忙起身悄声劝道:“将军,许仪死不足惜,但其父乃是许褚,战功卓著,将军征战首日即斩其子,是否有些不妥?”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5 章 钟会看向站出来的将士,目光凛然,说道:“军令不严,何以服众?斩!” 于是让左右的将士将许仪拖出去斩首,许仪一直在大喊着:“我是许虎痴的儿子!钟士季你敢杀我!” 许仪的声音渐远,钟会说道:“诸将,我们此行是来伐蜀,不是来显家世的!有功之人赏,有过之人罚,与家世有何关系!望各位严守军令,我必赏罚分明!” 入了夜,钟勇陪钟会在关内走着,钟勇说道:“少爷,你今日之行是否有些过激?” 钟会看着钟勇,问道:“那你呢?我让你带领死士营缓慢行军,你却不守军令,孤身前来,是否也是死罪?” 钟勇低下头不敢说话,钟会便说:“下次你若再不守军令,我便不会再包庇你了。” 钟会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几日后派护军荀恺、前将军李辅攻下汉城和乐城。 诸葛绪几次不服调度,钟会便密保司马昭说诸葛绪畏缩不前,将诸葛绪装上囚车送回洛阳,将其军队收编为己军,不日即将合兵攻打剑阁。 钟勇知道司马绪几次进言皆是肱骨之言,并非贪生怕死,便劝钟会对诸葛绪小惩大诫即可,不必将其押解回京,却反倒受了钟会的痛骂,钟会告诉钟勇如若再废话就军令处置。 钟勇满腹狐疑,不理解为什么钟会会变得如此易怒,竟还构陷司马绪。钟勇从小追随钟会,自然知道钟会之心,然而这让他更不能理解,如若钟会独揽兵权,岂不是更受司马昭的忌惮和怀疑?这样钟会拥兵自立的计划必然很快就会被司马昭知道,少爷此举到底是何意? 就在钟勇疑云窦生之际,钟会这边却一路凯歌,势如破竹。虽然被姜维率兵牵绊数日,但之后即刻派邓艾奇袭绵竹,同时向城内放出风声说自己大兵已被姜维拦住,只要城内派兵迎战定可使邓艾全军覆没。 其实绵竹易守难攻,如果据城死守,邓艾难以攻下,但这个谣言却让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深信不疑,不听城内守将黄崇的建议,引兵出关,最终被邓艾大军杀掉,绵阳也因此失守,蜀帝刘禅出城投降。 姜维闻听此讯,知道大势已去,于是也投降钟会。 庆功宴上,魏将纷纷来奉承钟会,被钟会一一谢过,但看钟会似乎不爱听谄媚之言,大家自觉没趣便也去一旁喝酒了。 看到钟会似心情不好,将士们都坐的离钟会远远的,于是钟会这里反倒成了一片空旷之地。 钟勇坐在钟会身边,看钟会面色中毫无欣喜,又想起近日城内的一些传言,想了想还是问道:“少爷,邓先生想要谋反的消息可是您放出去的?” 钟会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没有理会钟勇的问题。钟勇知道钟会是默认了,又继续问道:“那司马将军让你押解邓先生回洛阳的密诏你可拿到了?” 钟会看着钟勇,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说道:“什么?” 但随即又平静下来,看着钟勇说道:“你竟然敢私拆我的密诏?” 钟勇笑了笑,说道:“怎么?少爷是连我也想杀掉吗?” 钟会将碗摔在地上,碗应声而碎,钟会一把抓住钟勇的衣领,说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想到如今战功卓著也算不枉死士营跟自己一场,借着酒意,钟会觉得现在是让钟勇离开的最好时机,接着说道:“你明天就带着死士营的人滚回洛阳吧,你在这碍手碍脚的,我看着心烦!” 钟勇摇了摇头,说道:“少爷,你变了。自入蜀后,你战功卓绝,少有挫败,但你忘了吗?你志不在此啊!更不用说你构陷名士,好大喜功,贪图财物美色,生杀予夺,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不知道,钟勇都帮你记得呢!” 钟会用力将钟勇抓的更紧了,让他的脸更靠近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太多了,说的也太多了!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快滚!” 钟会放开钟勇,钟勇倒在地上,不断冷笑着,说道:“好,好,我滚!”说完后起身便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钟会一眼。 钟会看钟勇离开了,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钟勇,不要怪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离开。 你一定要把那些将士平安地带回洛阳,他们此后便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他们中有些人曾是有罪之人,如今也算戴罪立功,以后便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 钟勇,一定要照顾好钟晴,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算隔得再远也要回去教训你。 突然想到钟勇刚才提到的密诏,司马昭竟然又相信了自己?自己本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司马昭的底线,让司马昭对自己产生忌惮,从而才能有加害自己的念头。然而不知道司马昭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另有所图,竟然到了现在还由得自己这样独揽兵权,难道真的是要纵容自己一步步走向谋反的道路吗? 几日后,钟会将司马昭密诏交给邓艾的士兵,邓艾的士兵看后都放下武器,将邓艾绑住压入囚车,邓艾恶狠狠地看着钟会,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钟会没有闪避,只是拿绢帕轻轻地擦拭着,两旁的士兵忙走到邓艾身旁想要教训邓艾,钟会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去,看了眼邓艾便离开了。 想我钟会嫉贤妒能,狼子野心的罪名早已经坐下了,也不怕再多一个受害者。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竟又想起了孔灵,孔灵,想我百年之后一身罪名也无法再去见你了吧,这样也好,你便不会被我所羁绊。 送走邓艾后,钟会即刻前往成都,他出兵蜀国前曾向郭太后索求一个诏书,郭太后为还当年钟会拥立曹髦为帝之恩,又加上其后曹髦因欲废黜司马昭不成反被废,在决定立新帝时支持对郭太后有利的常道乡公曹璜,前恩后恩之下便应允了他。 手握精兵强将,据蜀地之利,得姜维领蜀军投靠,又有郭太后的诏书,虽然知道他拥有的力量还不完全属于自己,都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选择暂时投靠他,然而他也强烈地感受到这已经是一生中最接近自己当年梦想的时刻。 他拥有了得以与魏国吴国争雄,一统天下的实力,然而此时此刻,他想做的却是毁灭自己。 年少时的梦总是做得太远太大,然而自己多年来步步为营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将看似不可能的梦变成现实,一切的一切,我都算的精准无误,唯一算漏的,就是遇见了你。 王图霸业,将相王侯,都全然抵不过你眉头上乌云散尽后脸上骤现的嫣然一笑,古人常道佳人一笑可倾国,然而你一滴泪却毁了我心中构建多年的能与三国一起鼎立的梦想帝国。 孔灵,你看你离开的是多么早,我竟然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蔡府之遇并非是我们的初见,我遇见你,要远比那时更早。 洛阳城内,司马昭下令将邓艾关进牢狱中,看着手中的密报写着钟会已至成都,合兵城内,似有谋反之意。 司马昭用手摸着谋反两个字,放声大笑,士季,多年来我一直在揣度你真正的意图,揣度出来后便一直在等着你真正拥有实力与我放手一搏的日子。与曹氏斗了太久,却始终太过无聊,如今你终于羽翼丰满可以和我决一死战了,我心甚慰。你知道吗?对手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游戏,从来都不是有趣的,只有旗鼓相当才能让人全力以赴。 士季,不管结果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个有趣的对手,也是我心中认定的,唯一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回首向来萧瑟处 钟勇到达洛阳境内时,远远看到一行队伍向自己走来,钟勇认出为首之人正是钟会的侍卫,走近几步,便听到那人说道:“钟勇先生,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钟勇将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心中暗自想道:“难道少爷始终是不放心我们,要在此处将我们剿灭?” 那人看钟勇似有怀疑之意,忙说道:“这有一封密信,是少爷早在出蜀前交给属下的,让属下在这洛阳郊外接应先生。” 说着便将信递给了钟勇,钟勇看信的确为钟会亲笔,且的确不像近日刚刚写成的,信上派侍卫前来接应钟勇及死士营的士兵,并让钟勇将士兵们妥善安置,就此解散,从此再与钟家无关。 电光火石间,钟勇突然想到了钟毓临去世前对自己的嘱托,又想起钟会所说的那些话所做的那些事,钟勇大叫道:“不好!”忙调转马头,想返回剑阁。 侍卫叫道:“钟勇先生,少爷说若你想回去,让我问你两个问题。” 钟勇回头看着侍卫,问道:“什么?”侍卫回答道:“少爷让我问你,第一,你若回去,能改变什么?第二,你若回去,钟晴小姐该怎么办?”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6 章 钟勇紧紧地一勒缰绳,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钟勇仰天长啸。 走下马来,钟勇不断地捶着自己的头,少爷,与你相识近三十载,我竟然会以为你是那样的人! 钟勇看着侍卫,问道:“少爷可还有旁的话留给我?” 侍卫点了点头,说道:“少爷说你不必生气,他若存心骗你,你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钟勇紧紧地攥紧了拳头,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对着侍卫和士兵们说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士兵散尽后,钟勇静静地坐着,想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地想一遍,好找出钟会布局的起始点。 钟毓让自己寸步不离地在钟会身边,想必就是已经知道钟会存了死念,然而又不便对自己直言。钟毓知道钟会即使一心求死,但却不会让自己陪着他一起死,所以若自己能陪在他身边,他总会想出全身而退的办法,也就不会求死。 但是想必钟会早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用意,之后的所作所为,一是想让司马昭对他起疑心,二是想让自己对他寒心他才有办法逼自己离开。如此看来,少爷之前嘱咐赵浚帮嵇康平反,遣退小姜他们,都是在安排后事了。 想到钟会从小的志向,虽未言明,但自己又如何不知道?连自己都能看出来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蜀军虽相投却未必真心辅佐,魏军皆是司马氏亲信又怎会帮钟会谋反,这些少爷怎么会不知道? 当年若是孔小姐没有出现,少爷本想在司马氏和曹氏的斗争中两不相帮坐收渔利,然而因为帮助她复仇将多年来的计划全盘打乱,已经错失了拥兵自立的最好良机。但若少爷想要继续等待苦心经营,那便应该留在洛阳继续发展自己亲兵的实力,韬光养晦来迷惑司马昭,又怎么会选择领兵征蜀? 想着想着,钟勇便觉得钟会的这一局早就已经布下了,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而已。 少爷,钟勇没有想到你会把你曾经教我的那些东西真正用到我身上,更没有想到你这次下的赌注是这么大,当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而那个契机,又是什么呢? “回将军,钟勇已经带兵回到洛阳了,已经和接应他的人会合了。”一个士兵向营帐中坐着的钟会报告道。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去请姜伯约将军过来。” 过了一会,姜维来到钟会的营帐内,抱拳说道:“将军唤伯约何事?” 钟会忙示意姜维坐下,说道:“伯约承衣钵于诸葛先生,受蜀之隆恩,何以会投降士季?” 姜维淡淡地回答道:“大丈夫当审时度势,制天命而用之。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伯约正是此意。” 钟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坦诚以待伯约,缘何伯约不以诚心待我?” 姜维看着钟会,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士季,伯约与你战于剑阁多日,已生英雄相惜之感,诚心来投,士季又何以会怀疑?” 钟会起身走向姜维,坐在姜维的对面,说道:“伯约所说前半句士季不仅同意,而且也同有此感,既如此,伯约却为何还要骗我?” 看姜维不说话,钟会继续说道:“伯约不便说,那我来帮伯约说。伯约投靠我并非完全假意,但却不是想忠于我,无非是看中了我对魏已生反意,想借我之手除掉魏国,兴复汉室,我的猜测可对?” 姜维见钟会已经全然说出自己的目的,便朗声一笑,说道:“士季果然名不虚传,士季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与士季如今有共同的目标,那便同仇敌忾,岂不很好?” 钟会笑了笑,说道:“伯约既想坦诚相待,又何必说出同仇敌忾这样虚伪的词来,不如换为各取所需可好?然而伯约还是错了,我并未无反魏之意。” 姜维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士季又何出此言?” 钟会起身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朗然说道:“士季得遇伯约实是生平幸事,今日既然找伯约来,便没想对伯约说一句假话,若是伯约相信我所说的,现在便可领着你手下的兵出斜谷,攻长安。若成,日后可派骑兵从陆路、步兵从水路进发,魏军骑兵虽强,步兵却不如蜀军,水军经赤壁一役后已成惊弓之鸟,不足挂齿。如此,可取天下。” 姜维听到钟会的话大惊失色,起身问道:“士季此言不虚,然士季却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话?我前几日听说士季以罪构陷诸葛绪和邓艾,虽揽尽其二人精兵,再加之士季严刑峻法,已令士兵生怨,这些士季不会不知。后来又闻之士季更是与亲兵统领,自己的贴身侍卫钟勇反目,让其将你的亲兵全部带回洛阳,可有此事?” 钟会点了点头,由衷地拍了两下手,说道:“伯约的消息,比我想象中还要灵通。这些事都确有其事,我不仅知道,而且是刻意为之。” 姜维微微蹙了下眉,问道:“那你手下已无兵,心生反意,伪造郭太后诏书的消息也是你自己放出去的?与你早已生怨的胡氏父子也是你派人放出来的?” 钟会会心一笑,说道:“伯约何故试探于我?我早就说过,我告知伯约所言,句句是真,绝无虚言。” 姜维看着钟会愈发坚定的眼神,问道:“那士季如今作何打算?” 钟会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说道:“空城计。” 姜维摇摇头,说道:“士季与孔明先生的目的只怕不同。孔明先生摆空城计是为求生,而士季,只怕是一心求死。” 几日后,胡烈在军中大肆散播钟会伪造郭太后诏书,师出无名的事情,且将钟会自入蜀以来的表现添油加醋地告知魏军,引起魏军的骚乱,魏军皆放下兵器,表示不愿随钟会谋反。 胡烈之子胡渊率本部人马起义,魏军受到胡氏父子的煽动都表示愿意追随胡氏父子斩杀钟会,献给司马大将军,以表忠心。 此时,钟会正端坐在营帐内,抚起琴来。遥想当年诸葛孔明孤身一人一曲空城竟吓退司马懿大军,钟会不禁暗暗笑起来,不管司马氏还是曹氏,我钟士季若一心相反,必能取而代之! 对于营帐外的动静,钟会心知肚明,钟勇将自己的亲卫队全部带回洛阳,姜维也已经带领蜀兵出了斜谷,如今自己却可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胡烈,我已经为你布局至此,你却到如今还没有率兵攻进来,真是让我失望,正当钟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自己营帐前响起了马蹄声,钟会淡然一笑,心想终于来了。 然而看见走进营帐的人却让钟会大吃一惊,姜维一身铠甲,笑道:“士季诚心待我,我怎能让士季死于乱刀乱箭之中,或是窝囊地因谋反不成而自裁身亡?” 钟会放下琴,看见姜维走来便说道:“伯约又何必如此?趁着胡氏父子还没有来,快带兵离开。” 姜维拍了拍钟会的肩膀,说道:“士季不知,伯约多年来一直有生不逢时之感。想当年三国鼎立,五虎上将军功卓著,孔明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伯约若生于当时,未必会逊色于他们!然伯约得孔明先生衣钵已是蜀国临危之时,新主刘禅又平庸软弱并无大志,多年来我们苦心经营,也难复当年蜀国之盛。就算我领兵出斜谷入长安,也未必真能将魏国打得下来。如今得遇士季,此乃平生一大乐事,我知士季死念已坚,便没有带多少兵马前来。今日之景,便是以我二人之力大战十万大军,自我投蜀以来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战役,如此难得之战,我姜伯约怎能错过!” 钟会听见姜维这么说,便知道他已然做了决定,朗然一笑,钟会将帐内挂着的剑系于腰间,对姜维说道:“憾遇伯约晚矣!” 和姜维共同坐下,钟会又说道:“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今日我们便杀个酣畅淋漓!若是我们哪个先体力不支,另一个人就亲自动手杀了他,我与伯约岂能死于无名小卒之手!” 钟会和姜维并肩站起,同时拔出腰间长剑,走到营帐的外面,姜维让士兵环绕在他们的外圈,严阵以待,姜维向前一步,说道:“今日之战,必死!你们何人若不愿死,现在就可以走!” 士兵们围成一个圆,纷纷拔出剑,举起盾牌,将□□举起,没有一个人说话,但也没有一个人离开,月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卧龙跃马终黄土 “伯约,来了!”钟会握住长剑的手更加用力了,眼中流露出嗜血的杀意。 胡烈胡渊的大军行至钟会的帐前,看见钟会和姜维并肩而立,周围的士兵虽少却也排成一个环状,步兵骑兵弩兵分环排列,竟一时不敢进攻。 钟会大笑一声,骂道:“鼠辈,若你们今日不敢动手,就再也没有来日了!”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7 章 胡烈听到钟会的羞辱皱了皱眉,想到即使钟会和姜维有援军,自己坐拥大军也不足为惧,于是终于举起了手,说道:“杀,一个不留!” 钟会和姜维大笑一声,好像看见千军万马朝自己奔腾而来,霎时间尘土飞扬。 钟会拿出袖中的孔灵的信,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过每一个字,然后突然将信撕碎,纸屑纷纷落下,落在雪中逐渐和雪融为一体。 孔灵,我焉能让你的信落在他们手中? 举起了剑护在胸前,钟会想着:“孔灵,我马上就能去见你了。” 长剑在手,箭在弦上,呐喊声,厮杀声,金属相撞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杀气渐浓,火光频现,尸体遍地,血流成河,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军已经围成一个圈,将姜维和钟会环在中间,他们踩着蜀军的尸体,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姜维和钟会也已全身是伤,血从伤口处汨汨流出,姜维和钟会相视一笑,举起长剑,插入彼此的胸膛,瞬间血流如注。 钟会倒在地上,慢慢地闭上眼睛。钟会又想起离开洛阳前兄长钟毓反问自己:“那你又为何一心求死?可是为了她?” 自己握了握袖中的信,淡淡地告诉钟毓道:“从前生无可恋,如今死而无憾。死在川蜀,远离他们,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孔灵,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娘便是巴蜀之人,你一生所愿便是到这川蜀之地来看一看,如今你的信便埋在这里,和雪混在一起,开春化成水流入河里流到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死在这里,来世我就成为一个巴蜀之人,你若想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钟会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孔灵的信,信上的字逐渐变得清晰: “识君已逾十载,知君心亦日久,然终无免于负君深矣。欲诉千言万语,但终归于一焉:言不尽君之好,盼来世遇君早。” 钟会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灵儿,自你去世后我一直在想你最后跟我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后悔动了利用我的念头,是遗憾死前终究不能在我的劝说下释然仇恨,还是觉得不该遇见我?看了你的信我方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所以后来才会那么抗拒见到嵇康。 灵儿,其实你大可不必,我一生所求,无非是你的笑容;我一生所愿,不过是你的快乐。灵儿,你去世后我早已生无可恋;见到你的信后,我便已死而无憾。灵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 钟会握着胸前插着剑的手渐渐松开,面色逐渐平静,眼睛缓缓开阖最终永远地闭上了。 “景元五年正月,钟会和姜维死于兵变。”司马昭紧紧地攥着绵竹传来的密报,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前几天司马昭就收到了他派去监视钟会的人传来的信,信上说钟会私下散播自己要谋反的谣言,并将和自己素有仇怨的胡氏父子放了出来,那时起,司马昭便知道钟会根本就没想过要反攻洛阳。 钟士季,早年间西曹属邵悌就跟我说你有不臣之心,不能让你去伐蜀国。我告诉他中原将士人人思念故土,蜀国遗民恐惧之心正浓,即使你有叛逆之心,也无法实现。我还以为是我早就算到,棋高一着,却没有想到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拼尽全力与我一战! 司马昭拿起胡烈的奏疏,又将桌上的密报一把推到地上,怒吼着:“胡玄武!他是一心求死,是自杀!你又有什么功了!” 景元五年三月,魏元帝曹奂下诏拜司马昭为相国,封为晋王,加九锡。接受封号几个月后,司马昭便病倒了,他深觉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便将长子司马炎叫到自己屋内,说道:“安世,曹氏已是穷弩之末,再也不会有任何起色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司马氏虽大权独握却始终屈居在他曹氏之下,如今看来这场猫逐耗子的游戏也是在没有什么意思了。我死后,你便取而代之了吧!” 几个月后,魏元帝在司马炎的授意下改年号为咸煕。咸煕二年,司马昭病死,葬于崇阳陵,同年十二月,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晋。 钟会死后,钟勇便按照钟会的嘱托将死士营的士兵、搜集信息的暗卫都遣散了。司马昭因当年答应了钟毓说钟会谋反只判他一人之罪,不牵连钟氏一族,钟勇和钟晴因此得以幸免。 近日,钟勇和钟晴终于找到了小姜的踪迹,知道他们还在洛阳城内,小姜已经嫁给了李铭,李铭如今做起了先生教人写字读书,但李莞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钟勇和钟晴买了些酒菜,按照查到的住址,前去拜访小姜和李铭,他们不希望小姜一直误会着钟会。 小姜见到钟晴就高兴地跳了起来,李铭忙瞪了她一眼,说道:“小心点!” 钟勇见李铭紧张的神色,便问道:“李兄,难道小姜她…有了身孕?” 李铭忙开心地点了点头,钟晴也拉着小姜笑了起来,只有小姜挠了挠自己的头,好像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钟勇对着李铭举起了自己的大拇指,李铭在钟勇耳边悄声地说:“你们也得抓紧了。” 钟勇回头看了一眼钟晴,脸颊泛起了红意。 李铭忙将钟勇和钟晴带进屋中,将酒菜摆好,李铭又做了几道小菜。多年未见,竟全无半点生分,没有重逢时的寒暄问候,只有邻里间的闲话家常,好像他们只是昨天才分别,而今天又重新遇到了一样。 吃饭时,钟勇对李铭说道:“李兄,少爷他当年…” 钟勇还没有说完,李铭忙打断他说道:“当年的事情我们已经清楚了,确实是我们错怪了少爷。我们走后不久,少爷便派人来接应我们,帮我们安排住所,给我们钱粮。若这样我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我们真是太愧对少爷了。” 顿了顿,李铭又问道:“少爷呢,怎么没见他和你们一起来?难道他还怪我当年冒犯了他?” 钟晴听到李铭问起钟会便低下了头,眼角泛红,竟似马上要流出泪来。 钟勇忙握住钟晴的手,看着李铭将写有钟会死讯的一张纸递给了他。想着钟会的死实在是一个复杂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于是钟勇便只将最简单最直接的结果告诉了李铭。 李铭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姜,小姜忙问道:“对啊,少爷呢?” 想到小姜不识字,钟勇刚要说话,李铭便忙抢着说道:“少爷他去别的地方当大将军去了,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就会来看我们的。” 看到小姜开心的神色,钟勇便觉得让小姜觉得少爷一直都活着可能真的是一件好事。死既然已经如此沉重,多一个人分担也不会减轻这份沉重,倒不如让不知道的人就永远不知道吧。 钟勇突然想到刚才的菜都是李铭炒的,便问向李铭道:“李莞呢?” 钟晴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也忙问道:“是呀,莞姐姐呢?” 李铭会心一笑,回答道:“她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多年后,嵇安也已经到了成年的时候了。今日便是行及笄之礼的日子,过了今天,嵇安便也可以出嫁了。 嵇安身旁的侍女为嵇安选了一身白色的衣衫,更显其清丽脱俗。谁也不知道嵇安身旁的侍女是何时来到嵇府的,就好像她一直都在这里一样。 侍女看着铜镜中映着的嵇安,皓齿青蛾,如出水芙蓉,丽质天成,心中一直在回想着一个故人。正在出神中,感觉到嵇安拉住了她的手,一双明目看向自己,问道:“莞姨,你不是说行过笄礼就可以带我去看我爹和我娘的墓了嘛?” 侍女点了点头,说道:“长安不要着急,我不会骗你的。” 及笄之礼已成,嵇安对着侍女眨了眨眼,听到嵇喜说了声礼成,马上跑到嵇喜身边说道:“二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嵇喜装作生气地看了嵇安一眼,但随即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说道:“去吧去吧,就你最忙!” 嵇安看远处站着的嵇绍,也着一身白衣,高挑秀雅,竟有几分父亲的样子。只是眉宇间没有父亲的潇洒,却多了少年老成的稳重。 嵇绍看见嵇安在看自己,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嵇安对着他粲然一笑,提起裙角,拉着侍女便跑开了,那笑容中像是有春天的力量,能让众生苏醒,万物复苏。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8 章 嵇绍看着嵇安跑走的样子,也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姐姐,我始终记得父亲临走前告诉我的话,他说我虽然是你的弟弟,但父母早逝,我便是你的哥哥。我要像哥哥一般照顾你,呵护你,让你免受这个世界上一切的雨打风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着,我想我一定能做到的。 踩过松软纯净的雪,嵇安白衣胜雪,站在一片竹林中。她轻轻拈起裙角,慢慢地跪在了一个坟茔前。嵇安一双秀目盯着墓,美丽的睫毛上挂着点霜像是垂下来的雾凇。 嵇安突然站了起来,用手轻轻擦拭掉裙角沾染的雪,说道:“爹,娘,今天我成年了,这身衣服是莞姨帮我挑的,她说你们一定会觉得好看的,那你们喜欢吗?” 侍女听着嵇安的话,长久地注视着远处的坟茔,孔小姐,虽然嵇安不知道你才是她的母亲,但让她用这样的方式拜祭你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了吧? 孔灵,你的女儿叫你娘了,你听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初会便已许平生 太和四年,七岁的曹璺被父亲告知一会要去一家姓嵇的伯父家做客,正在梳头父亲曹林走了进来,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帮曹璺梳着头,说道:“璺儿,今天你可要好好看看伯父家的儿子们,说不定将来哪一个就是你的夫君呢。” 那时候曹璺还不知道夫君的真正意思,只是在诗文和故事中知道夫君就是要和自己举案齐眉相伴终生的人,听着父亲说着,曹璺懵懂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马车颠簸了多久,曹璺在马车中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父亲抱下了马车,昏睡中好像听见了几个陌生的声音,随后就感觉自己轻轻地被放在了床上。 等起床后,看见不认识的侍女跟自己问好,并告诉曹璺她的父亲在和嵇伯父讨论事情,让她醒来后在院子里随便玩玩,他谈完事情便会来接她。 她揉了揉眼睛,推门出去便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在弹琴,他一身白衣,微低着头,头发被风轻轻吹拂着,粗重的眉宇挂着几分不羁。他的手指轻轻地拨着琴弦,琴声悠扬,像是每一个音都打在自己的心上。 听着乐声你明明想要走近,但看着他,你却不敢走近。他好像是仙人座下的童子,只是奉了师命到凡间来游玩的,并不会在这里长留。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他忽然张开手掌,按住琴弦,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乐声终止,他抬起头来,轻挑眉毛,对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自己小小的影子映在他澄澈深邃的眼睛中,像是跌落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微微拨弄开几缕头发,看着自己,问道:“我吵醒你了?” 曹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呆住了,她想要说话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男孩又对着她笑了下,便拿着琴离开了,曹璺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默默发呆,此时她只想跟着他一起走。 过了一会曹林便来找曹璺,蹲下身来,宠溺地问她道:“璺儿,你睡醒了吗?” 曹璺看着远处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三个身高不等的男孩,而刚才弹琴的那个男孩也站在那边。 她突然有些害羞,脸颊绯红,对着父亲点了点头。曹林拉住她的手,站起身来,对着那个中年男子说:“子远,初次见面,小女竟睡了过去,实在不好意思。” 曹璺知道这个人便是父亲说起的嵇伯父,放开父亲的手,说道:“嵇伯父,璺儿初到你家,就体会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便不小心睡着了,望伯父见谅。” 嵇昭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你们旅途劳顿,伯父又怎么会怪你呢?”说完后看着曹林,笑了笑说道:“您有如此好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啊!” 曹林忙回答道:“子远谬赞了,你的三个儿子才是各有长处,这才叫虎父无犬子啊!” 曹璺不知道父亲和嵇伯父后面都聊了什么,她一直看着远处站着的男孩,他虽然在三个人中个子是最矮的,但却翩然有另一番气度,能让人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突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那个男孩身旁的稍高一点的男孩,他看见自己看着他,便对自己点点头微笑了一下,于是曹璺也忙回了他一个微笑。目光转回那个男孩身上,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却知道他始终没有看到自己。 曹林把曹璺抱上马车,嵇绍带着三个儿子向他们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马车前进着,曹璺拨开马车的帘幕,看着他们转身回府,她突然有些难过,她希望那个男孩能亲口和她说一声再见,或者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也好。 她看着看着,突然男孩回过头,看见她探出的小脑袋,浅浅一笑轻轻地挥了下手便转过头去和嵇伯父他们一起进去了。 他的一个回头好像点亮了她的整个世界,她轻轻地放下帘幕,坐在马车里发着呆。曹林看见曹璺的样子,问道:“璺儿,怎么了?若你喜欢嵇伯父他们一家,我们下次还是可以来的。” 曹璺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问道:“真的吗?”看见曹林点了点头,曹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有想到,下次再见到他,便是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嫁给他。 那次见到他后,她便跟父亲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了他叫嵇康,字叔夜,是嵇伯父的小儿子。善琴,好读书,但也顽皮贪玩。等自己稍长大了些,父亲便告诉了她曹氏和嵇氏之间的关系,也告诉她将来是要嫁给嵇伯父家的某一个儿子的,那次去嵇伯父家便是和嵇伯父商议定亲之事的。 然而曹林对于曹璺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婚姻心中有愧,便希望曹璺能够自己选择嫁给嵇绍的哪一个儿子。曹林告诉曹璺,他中意的人选是嵇昭的二儿子嵇喜,他在朝为官与曹氏联系更紧密,曹璺嫁给他各方面都更能得到保障,而且与曹氏联系也更加方便。 出乎曹林意料之外,曹璺却坚定地告诉曹林,自己要嫁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嵇康。 不过后来父亲好像知道了什么,坚决地反对自己嫁给嵇康,但耐不住自己以绝食相逼,最终还是点了头。几日后,曹爽大将军做媒,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将饶阳侯之女曹璺嫁于嵇康。 听到这个消息,曹璺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俊逸的小男孩,好像耳畔还回荡着他的琴声。又想到自己多年来派人了解他的性格喜好,读他喜欢的书,学他喜欢的书法字体,努力了解音律的知识,好在这一切终究都没有白费,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 盖上最后的红盖头,曹璺被送上了轿子,她心中满是喜悦和幸福,还有一些如当年初遇般的娇羞。 闭上眼睛,曹璺想象着自己和嵇康一起读书弹琴写字的场景,想象着自己可以在他写字时帮他静静地研着磨,想象着嵇康掀开她的盖头会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想象着嵇康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又多添了几分不羁潇洒…… 叔夜,我终于要嫁给你了,终于可以日日陪在你身旁了,终于可以亲口告诉你当年第一次见你时的心情了。那你呢?还会记得我吗?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生真伪复谁知 “公穆,老夫愧对于你。璺儿她…还是想要嫁给叔夜。”曹璺的父亲曹林看着嵇喜,有些愧疚地说道。 嵇喜低着头打开了手中茶杯的盖子,看着茶杯中升起的热气逐渐消失,笑了笑,说道:“饶阳侯哪里话,当然一切都要以她的意思为准。” 走出饶阳侯府,嵇喜抬头看着微黑的天色,想着当年那个笑容甜美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着宾至如归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己十二岁时,因坚定要入仕,父亲和母亲便将嵇家和曹氏之间的联系告诉了自己,也告诉了他为巩固联系,曹林将来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三个兄弟中的一个。那时他就在想,如果我选择了入仕,担负起联系曹氏和嵇家的重担,无论从什么角度说,曹璺嫁给我才是最合适的吧。 这十几年中,他总是会梦见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那个乖巧地躺在父亲肩膀上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睛上的小女孩,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静静地听着叔夜弹琴的小女孩……这个梦,他一做就是十几年。 他努力地分析着曹氏、司马氏的局势,在朝堂上结交朋友巩固势力,他知道自己越接近权力的中心,就离曹璺又近了一步。 他何尝不知道曹璺喜欢的是自己的弟弟?然而他以为只要他不断地努力,总会向她证明自己才是更适合的人。 嵇康认识了孔灵以后,他明知不应该,但还是在心里有些高兴;当母亲告诉他孔灵可能是孔融的孙女,他在心中暗暗地遗憾着;当母亲最终决定让嵇康娶曹璺,他虽然答应了内心中却还存了几分不甘,毕竟他才是和曹氏联系最紧密的人;当曹林告诉嵇喜他愿意劝劝曹璺,他虽然没有抱着很多指望但多少还是有些期待;但当曹璺自己的决定放在嵇喜面前时,他却终于无法再选择逃避。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59 章 也许这一切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她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嵇康一人,可是曹璺,叔夜的心中却没有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几月后,他去饶阳侯府向曹璺提亲,却不是为自己。 他看着曹璺的眼弯如月笑靥如花却不是给他,他听着曹璺诉说着自己多年来的心事讲述着自己多年来所做的事,他回答着嵇康从小到大的性格喜好,面对着这样的曹璺,他终于决定永远地隐藏下自己的这份感情。 他宁愿永远地在暗处看着她,帮助她,陪伴她,关心她,也不愿意让她拒绝他,疏远他。 嵇康从洛阳回来,听到自己要和曹璺成婚的消息,他怒斥着自己,质问着自己,然而自己又何尝不心如刀绞? 嵇叔夜,我把我最珍视的东西亲手交到你手上,你却为何如此弃如敝履? 后来,他看着嵇康新婚之夜喝的烂醉如泥,他看着曹璺在告诉大家自己有孕时却全然没有任何喜色,他看着产后曹璺撑着虚弱的身体跟自己和母亲说着话,他看着嵇康在曹璺生产的夜晚丢下曹璺去了孔灵曾经住的地方,他看着曹璺根本就没有养好自己的身体就来拜见孙氏请安,他看着嵇安百日宴上嵇康逐渐走近孔灵时曹璺苍白的一张脸,他看着曹璺在多少个夜晚独守空房静静地翻着嵇康喜欢读的书…… 他看着她爱着嵇康,怨着嵇康,却还仍然等着嵇康,而他却连问候她,安慰她,陪伴她的身份都没有。 他何尝不遗憾?直到死,他也没机会告诉她,这么多年中,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如今,他照顾着她的儿子和女儿,亲手将他们养大成人。他明知道她为嵇康而死,却不能为她分担分毫,直到她离开,她也没有给过他丝毫机会,让他走近她心里,更不必提走进。 她始终和他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叫着他二哥,而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从未叫过她一声弟妹,只称呼她为亭主。 曹璺,是否这样,我就可以不承认你已经嫁给叔夜的事实,妄想着,有一天你的眼中也能看见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化作春泥更护花 李莞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只有十岁。 他一把扶起了摔在地上的她,提起她手里的东西,告诉她:“女孩不要自己提那么多的东西,手指会变粗。” 之后她就常常躲在一旁,看他和他自己的妹妹一起玩,他一脸严肃地站在他妹妹身后手掌却温柔地帮她推着秋千,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起来转着圈,她虽然也有哥哥,哥哥待她也很好,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羡慕他的妹妹,她只羡慕他的妹妹。 年岁渐大,老管家返回自己的家乡以后,她就做起了管家,可是自从他的妹妹离开后,她就很少看见他笑了。 他好像总是眉头紧锁,不苟言笑,他屋子的门也是紧紧关着,未加通传不得进入。白天时,他不常在府上,每天回来时已是傍晚,疲惫的神色总是挂在眉间,有时脸上还有几道伤痕,她知道他最近总是去校场。 后来她发现,晚上他时常会叫厨房的人给他做点吃的送到房内,她便开始学做菜,做点心,等着他叫人送饭时便送到他房内,只为见到他一眼。问打扫的人他哪道菜剩的少些,她便在一周中多做几次那道菜。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起初时见到她送饭时还会说声谢谢,到后来便变成了嗯,最后只是对着她点点头。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再在晚上特别叫饭去了,而她却已经习惯了在每晚去厨房做几道菜,他不叫人来,她便自己吃掉。 再后来她又常常能看见他笑了,但那是在府内来了另一个人之后。 她时常能听到府内的人们议论着,少爷又为了孔小姐做了什么什么事,可她能看到的,却是他每隔几天就会去她住的小筑门前走走,虽不进去,但崭露的笑容却让她无比熟悉。 于是她便把自己已成习惯做的晚饭送到孔灵的房间内,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而他也会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点点头。 见到孔灵前,她曾以为这一定是一个像他妹妹一样的人,才会格外得到他的青睐,见到后,她却觉得虽然和自己想的全然不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孔灵可能的确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配得上他的人。 了解孔灵前,她也曾以为能得到他的爱,孔灵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解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和少爷相提并论。 渐渐地,李莞去找孔灵的次数比钟会还多,她心中想着,既然你不能进去,那便让我替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孔灵不喜言,她便静静地陪着孔灵,从小姜那里了解到很多孔灵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孔灵。孔灵满怀心事地站在窗前,孔灵微蹙眉头凝望远方,孔灵在梦中惊醒喊着长安的名字,孔灵失神叫出的一句广哥哥…… 李莞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观察孔灵,试着体会他在面对这样的孔灵时的心情,他虽从没有给过她机会读懂他,她却觉得在孔灵身上她早已读懂了他。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怒目圆睁地想要赶走小姜,但他的眉头却紧紧地皱着,她知道,这是他紧张和疲惫时才会有的表情。他看向小姜的眼神中没有厌恶,有的只是歉疚,她虽然能读懂他,却猜不透他,她知道他眉心的团簇是因为紧张,却不知道他为何而紧张;他知道他赶走小姜不是因为厌恶,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走小姜。 小姜可以在临走前嘱咐他一句话,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姜可以为他辩解告诉李铭他有难言之隐,而自己却不敢说出自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相信他。 少爷,想来那是我们所见的最后一面了,我不是为你而生,也没机会为你而死,我只能学着说你说过的话,做你做过的事,再努力把自己活成心底里你的样子。 她离开钟府后,便去了嵇府,见到嵇喜她说了自己的身份,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只想照顾嵇安,替他照顾嵇安。 嵇喜听了她的话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看到嵇喜的第一刻起,她就觉得嵇喜会懂她的那种感觉的。 陪着嵇安长大,她觉得她似乎正陪伴着孔灵重新长大,她也更加明白了当初孔灵的感受,更深入地理解了钟会爱上孔灵的原因。如果你曾见过世界上的美好,便无法再容忍看着这份美好堕入地狱;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你曾见过能苏醒春天的笑容,又怎么能接受这份笑容永远冰封在寸草不生的冬天? 少爷,你去另一个世界好好地陪伴孔小姐吧,就让我代替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守护住你们都愿意倾尽全力保护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望帝春心托杜鹃 从山阳启程后,嵇尚和杜鹃先是在周边的城市又逗留了好久,但是收到的消息一直都是嵇康很安全,司马昭对于嵇氏的戒心也逐渐小了。 于是嵇尚也杜鹃便决定走的远一些,从中原走到巴蜀,走到江南,走到东吴,他们没有目的地,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喜欢哪个地方便在哪个地方多逗留一会。 嵇尚原本十分担心嵇康,但是一路收到的回信内容都大致是嵇康很平安,嵇府也很好,嵇尚就逐渐放心下来,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回杜鹃身上。 两个人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到一处便能寻到当地的好处,做一事便能找到那件事的乐趣。到了塞北看见高过膝的积雪两人便在雪地里奔跑,相互把对方堆在雪里,玩累了便随便躺在冰天雪地之中; 经过一片花田,杜鹃便进去胡采几朵,看见花田主人出来后杜鹃便一路跑走,留下满脸尴尬的嵇尚又赔钱又道歉才被放走;走过一片田垄,嵇尚便去请教老农犁地除草的技巧,看着嵇尚弯着腰在田间行走时,杜鹃悄悄跑到他身后一下子跳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到处跑; 到了吴地,听到歌妓吴牙软语唱起民歌,女扮男装的杜鹃一边自己大声地叫着好,一边踩着嵇尚的脚让他不许偷看好看的歌妓舞妓;经过大江大河,杜鹃总是故作深沉地吟诵几句诗,嵇尚好心地指出杜鹃说错了几个字,反被杜鹃说没有文化胡说八道…… 有人陪伴的感觉就是你觉得你的人生再也不需要一个终点,走到哪里都可以停下来,这个世界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大了,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走完。 直到他们最后在江南的一个小城落脚,他们也没有收到嵇康去世的消息。 因为嵇康入狱前嘱咐嵇喜按时给他们回信,不要告诉他们自己被杀的消息,所以他们便始终以为嵇康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嵇府的每个人也都如他们一样幸福地生活着。 嵇康死前终于明白,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活在真相的帘幕之下却始终看不清真相,如自己;然而如果可以永远地逃离真相,一直活在善意的谎言中,那却是幸福的,如他们。 多年后,已经成为了几个孩子母亲的杜鹃靠在嵇尚的肩膀上,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嵇尚转头看着她,笑道:“从我发现你喜欢叔夜开始。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因为爱可以焕发出那样的光彩。” 杜鹃嘟着嘴,佯装做生气的样子,说道:“那我不喜欢他,就不焕发出光彩了呀?”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广灵诀 作者:高山笛声远 第 60 章 嵇尚伸手环住杜鹃,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永远都不会没有光彩,因为你一直都在我的爱里呀。” 杜鹃害羞地笑了笑,又突然转头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啊?” 嵇尚把杜鹃抱得更紧了,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从你为我生下一个孩子开始。” 恋耽美.[]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60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