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封棺(重生)》 Līāńdāńмeī.c○м >为你封棺(重生 《为你封棺》作者:二月啾 文案 燕玑追高冷下属追得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投怀送抱,结果现实让他摆了老攻一道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 重生归来,站在熙熙攘攘的学堂门口,燕玑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报到的少年下属。 被辜负的下属也在望着他。 卿尚德冷笑,松了松骨头:啊大人,好久不见。您也重生回来了? 燕玑:瑟瑟发抖地苍蝇搓手.JPG PS:妖艳骚操作出生曲折离奇不世帅才受X高冷真温柔外乖内黑低调下属攻,下克上,行文MinGuo风,但这真的不是MinGuo文,架空世界观,略混乱且水。 #身已许国,再难许卿盛世见嗯?嗯!嗯?!# #卿卿!你听我解释!# 【番外等有时间写,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评论留言,会优先写哒。】 【请大家支持新文《我承包了全逃生游戏的床》,日更中,欢迎戳专栏捕获,谢谢。】 在刷爆了校草的饭卡以后,龙井被强行组队进了校草的秘柜世界攻略队伍,一睁眼就是五星难度的逃生游戏。 柜门外徘徊逼近的危险存在,柜中蔓延的湿冷黑发,耳畔清脆空洞的诡笑声。 【是否逃离柜子?是,否。】 正常新人: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龙井:不管,睡觉。 噩梦的寝室里一片漆黑,寂静中突兀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床铺的扭曲阴影。 【是否逃离床铺?是,否。】 正常玩家:有危险!快跑! 龙井:不管,睡觉。 清冷的月光下,白衣少年静静地躺在热烈绽放的荆棘花海中央,他的双眼紧闭,容颜胜过人间一切绝色。 【是否唤醒沉睡的校草?是,否。】 正常队友:小心谨慎,果断救人。 龙井:不管,睡 校草骤然睁眼:我听见了。 龙井:那一起? 后来 出柜是不可能出柜成功的,下辈子也不可能出柜的。只能够勉强在秘柜游戏里卡卡bug,靠睡觉才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微笑。 PS:懒癌晚期人形bug制造机伪造欧皇受X高岭之花全能皮皮虾硬核非酋攻。 本文又名《一张饭卡引发的沙雕队友相爱相杀故事》《不睡觉会死星人是如何横扫逃生游戏的》《我凭本事靠的校草躺赢,为什么要我站起来撸?》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玑X卿尚德 ┃ 配角:乱世男女老少团 ┃ 其它: 第一章 燕十三爷(上) 清风缓缓拂过潇潇竹林,林间叶下婆娑斑驳,丛丛薅草茂密繁盛,偶有细腿儿肥呼呼的花衣竹鸡在其间动弹跳跃个不停,生怕人不知道它在哪儿。 世道多艰,这山间的小生灵却未必困苦。 中年阿叔模样的人叹了一口气,从对卦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把信封上的落字看了又看,接着小心翼翼地原样折叠回去放好。他抬头望了一眼泛乌的天空,山雨欲来,空气中无限的粘稠沉闷,让人胸口止不住地发慌。 此行怕是难啊! 大山里的天气没有见识过的人不会晓得它有多么离奇。一道岭子上去,阴岭大雨倾盆,阳岭和风暖阳。又或者前一刻是雨下一秒便放了晴,更有甚者,干干脆脆就一边晴空万里普照一边洋洋洒洒的落水不停。 阿叔弯下腰紧了紧沾满了草籽与泥灰的绑腿,黑而大的一双老手上老茧叠着密密的新伤都是给草木割刺来的。他扯过灰扑扑的对卦下摆在脸上一抹,干脆利落地去了汗水,继续向前,毫无畏惧。 透过挂在松枝上一只长脚花橙黑蛛所织的蜘蛛网,可以隐隐约约地捕捉到藏在阿叔怀里那封信的与信人之名的部分。 一个廿字头,半个北,半个口。 合起来就是小半个燕字。 那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至少送信阿叔是这样想的。 这是一封必须送到的信。 山岭南城,虽在山围之中,却是南北枢纽要道,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写信的那个书生在遣阿叔来送这一封信前,独自一人在滴水的檐下背手空观,看着水一滴滴地打在灰石板上,溅起剔透的涟漪,过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使人如坠云里雾里的话。 君向潇湘,我向秦。 书生的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回了房,挥毫落笔,写下几行肺腑之言。狠一狠心,掷笔,吹干墨痕,往日奔放豪迈的字迹,这时却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流连哀婉。 听说这个很有威严的书生是因为触怒了皇帝而被流放到他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的。 信甫一封好就被书生郑重地交到阿叔手里,再三叮嘱,再四交代。 【务必要送到南城燕十三爷手上,本人亲启!】 阿叔暗暗思索了一路,这个燕十三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燕十三爷不来自何方,更不是神圣。 他是南城护卫乡邻的县卫,说是县卫但顶了天是个不成器的小芝麻混子,还是街头连保护费都轮不上收的那种! 可是,现在不过一个乱世,生逢乱世得明白一个理。 拳头大的有肉吃。 南城百姓谁知道什劳子管事?但燕十三爷的名号放在南城,那就是皇帝老儿的御令! 燕十三并不是这位神似地痞流氓无赖的本名,而仅仅是同僚侪介间的一个诨号。 然而,有一点却是永远不会错的,能在这个乱世里被尊称上一声爷的,绝对算得上一个人物,无论过去将来生前身后。 送信阿叔跟着运水的桶车进了城,冒着生命危险翻墙溜进了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傻子才会走错的燕十三爷的院子,在没有落锁的书房里晃悠了三圈,压好一张字条,转身就跑。 他翻墙的时候还一边翻一边纳闷儿,这个燕十三爷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住的地方如此不讲究?不说巡逻队里三层外三层,瞧瞧这墙头!矮不说!还特地安安稳稳地在两边都用青砖搭好了落脚的平台,一副恨不得人天天来爬墙的架势! 稀奇的很。 传闻里燕十三爷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既要日常巡视守卫乡邻,又要唤部下来亲切关心生计,而且还要把着南城百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给邻里妯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断一个清楚明白。 听起来是真的忙。 实际上 啊小哥哥不要嗯 趴在桌案上满头长发妖娆地散乱着的青年惨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躬身一滚,躲开那双作乱的修长大手的摧残,笔直地平摔在了地面上。 桌案跟前如松如柏一般挺立着一名青年,薄唇微抿,面容冰结却依旧美好如斯,让人几乎想要把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献上。 大人,自重。 这位行为举止都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长发青年正是燕十三,不过是推个背而已,就已经演了一场大戏。 南城燕十三爷,县卫,敬业爱民劳动模范,却有着一头长发及腰,眼含桃花,右眼尾角一颗细小雪白的泪痣,看起来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有谁比他更不正经了。 可他依然是南城无法动摇的主宰,至今已经过了七载。 乱世里的七年,七个春秋,足够发生太多沧海桑田的变化了。 摔倒在地的燕十三委委屈屈地坐了起来,抬头看向那位站在桌案前一脸冷漠的青年,眼睛里雾气腾腾,控诉般娇弱道:卿卿 青年的心弦莫名地一紧,他忍不住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大人,我是来报效大家的,不是来给你作捶腿小厮的!已经三个月了,你,已经让我跟着你四处瞎晃了三个月! 言及激昂之处,他放下手,猝不及防地见到燕十三半跪于地眼中波光涟涟地咬着下唇盯着自己。对视一秒,他果断认输,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我叫卿尚德。不叫卿卿,不叫尚尚,更不叫德德! 午后的阳光微醺,斜斜地经由一扇半弧形的小窗玻璃带入室中,照耀得满室辉煌。 良久无人回应。 卿尚德微微皱了皱浓墨眉头,他自然地回头,却正正好被蓄谋已久的燕十三抱了个满怀。 燕十三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趁着对方挣扎的功夫,反手一个擒拿卡住了卿尚德的肌肉关节,单手将他压往窗台上,两个人紧密地交叠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燕十三强行趴在他的肩头,难得地正常道:看下面。 卿尚德耳畔热息滚滚,霎时红了个透,闻言停止挣扎,朝燕十三压在另一边肩膀上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 一看还是不要紧。 只是寻常的护卫训练罢了,跟平常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看什么?卿尚德被他压在下面自然没好气道。 燕十三眯起眼睛笑了笑,阳光下那颗小白痣仿佛会发光,长长的鬓边青丝落在卿尚德的后脖子里,蹭得人恼火无比。 他们有他们的教法。至于你?我当然要手把手地教呀小卿卿燕十三蔫坏地在卿尚德的左耳边喘了两口暧昧的热气,我把我的毕生精华都给你好不好嘛 卿尚德沉下一口气,腹部借力,对着燕十三的小腹一个肘击,强行掀开了对方的身体。 燕十三闷哼一声,倒退两步。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这样反抗自己,躬身捂着被打中的地方,长发垂落脸颊,霎时冒出几滴冷汗。 卿尚德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大步流星地走向紧闭的门口。 燕十三当即冷声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卿尚德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接着更快地一把拉开门,摔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没有听见燕十三最后的自言自语。 这小子嘶还真是天生神力可造之才啊 空荡荡的回廊,因为是操练时间,所以没有什么人来往。 卿尚德低头似乎是在看粗制滥造的硬质地面上那些诡谲离奇的纹路,事实上却是完全的放空。眼神没有焦点,眼底汹涌的思绪被羽睫的阴影所遮蔽。 他不是北边来的逃民。 他其实跟那个中年阿叔是一路的人。 奈何运气不好,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恰恰掉进了暗河之中,谁知道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就到了这个南城。 若是正常情况下,他早就该上路了。 可是,他遇见了一个人。 不是燕十三,而是他们的总联络上官。 总联络上官也在南城,西归时路过此地,顺便来劝说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才是燕十三。 【十三之才,是我在南府同窗里所见最奇绝的若能得此不世帅才,怕是帝国之流不足为惧,光我大周指日可待。】 这位总联络上官于他有再造师恩,卿尚德当时便答应了对方,暂且留下来试上一试。 但讲道理,他在这位十三爷身边隐姓埋名假装一个落难者,服从燕十三的乱七八糟的命令安排贴身了三个月,除了知道其格斗技巧极其高超外,一无所知。 不,或许还有打死也不正经这一点。 卿尚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 他整了整着装,迈着端正的步子,离开了走廊。 夜深,人静。 酒楼里的场子总算是散了。 小二抹着布一桌桌杯盘狼藉的擦了过去,龙飞凤舞,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作息,没有半点不精神。 最后楼台上只剩下了一桌。 这一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哪怕喝到夜尽天明,小二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半分不满。 在南城,十三爷就算是看上了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谁敢不让他娶呀?即使是做小的呢! 能单枪匹马地干翻一窝山头悍匪的男人就是爷们了,更何况他十三爷是白手起家端了南城八方悍匪肃清了交通要道的顶天爷们儿! 不过,真要说起来小二歪在柜后暗忖,十三爷还是打着光棍呢吧? 啧啧,可怜见的,难怪要在酒楼里赖着不走,原来是家里没个热乎的贴心可人儿呐! 第一章 燕十三爷(下) 天可怜见的燕十三爷坐在酒楼角落里,笑眯眯,乐呵呵,捻着盏子差点儿就把水给颠倒了,简直不能更满足! 为何? 请往外头看。 楼下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就是桂花糕点铺子,那叫一个香飘十里呀!借道再往里,就是一幢歪脖子破楼房。 楼房虽破,尚可住人。 住着谁呢? 不是什么窈窕淑女,也不是什么妖娆女郎,而是他燕十三的新晋贴身副官卿尚德。 怎么就能长这么好看呢? 一个又一个恍若白痴实则无比哲学的问题占据了燕十三爷的全部心神,让他无暇分心去想什么正事。 难得糊涂。 老旧的楼房里只能靠自己提水洗漱,完全不知道明处还有这样一个哲学家的卿小哥直接从楼底下的莲花井里打了桶水,稳稳当当地将水提上来,放到下水的小澡间内,收拾收拾衣物便进了隔间。 一件上衣,一件长裤,还有一件青黑的小裤。 热气上浮,势不可挡。 十三爷?十三爷?十三爷! 小二焦急的呼声把沉浸在不可告人的神秘世界里的燕十三给强行拉了回来,他呆呆地抬头:嗯?啊? 小二指着燕十三的脸,道:爷,您这口水都流了一桌了! 燕十三低头一看,好家伙!都可以收拾收拾炖一碗燕窝了。 他从袖子里拉出一张绢帕,朝自己嘴角底下抹了一抹,全都是口水,亮亮的一片。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 小二见了十三爷这幅呆样,心下少了许多敬畏,反而觉得这位大人真是平易的紧,便大着胆子开了个玩笑,道:爷,小的虽说是平头草包一个,却也见识过南来北往的许多客爷。就您这岁数,嗨年轻力壮的,几房媳妇小妾娶不得?要我说,您这就是阳气太重,得找两个妙人去消消火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提着铜壶熟练地给小茶盏儿添了些水,继续道:爷啊不瞒您说,您这大小也是个管事的,手底下百来号人呢!却至今都没个暖被窝的,着实是稀奇了些。哪怕空着正房呐先尝尝有家室的滋味也好过长夜漫漫,独个儿苦熬呢。该成家来哉 燕十三依然愣愣地盯着外边,嘴里喃喃道:成家家 好半晌没有动静。 小二忽然清醒过来,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位爷又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顿时缩手缩脚,大气都不敢出一丝。 好!燕十三猛地一拍桌板,震得筷子笼都抖了三抖。他随手甩了一把铜子儿在桌面上,跨过椅子调头就走。 爷小二匆匆忙忙拢了钱,在后头赶也赶不上,扯着嗓子大喊。 燕十三随手摇了摇,道:爷赏你的!话糙理不糙! 不到半刻香时间,燕十三就人模狗样地站在了小澡间门外,一身挺括的护卫服勾勒出了精干的身段,宽肩窄臀小蜂腰,长发用金链子束着,闪闪发光。 更洋气的是他还披着黑昵大衣,不穿,就这么披着,半个人斜靠在青砖的墙角。银怀表要露不露地挂在大衣的口袋里,显然是十分懂得大周历史传承的含蓄美。 咚!咕噜咕噜 木桶落地滚的声音。 卿尚德推开木挡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为什么他就是洗个澡,出来就变了个世界? 燕十三一点儿都不含蓄内敛地微微一笑,扯了扯护卫服的领口,道:经过我长期的深思熟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卿尚德拦住他前进的动作,冷静道。 不要打断我的话。燕十三马用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双眼睛仿佛在不停地往外冒花儿。 他突然半跪于地,从大衣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只二两重的龙凤呈祥大金镯子,非常潇洒地一把拍在仅着寸缕的卿尚德手里,一字一句极其诚恳道:嫁给我。 卿尚德低下头对着这只精美的大金镯子端详了一会,面无表情。 燕十三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是什么好鸟唔,确实不算什么好鸟,但是在对待自己的贴心人这件事情上他绝对可以说是模范。 你放心,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 呵 一声难以理解的冷笑打断了热血上头的燕十三的真情告白。 卿尚德用两根手指捏起大金镯子,眯起神采飞扬的双眼,瞧了瞧,道:嫁? 呃 不知道为什么,燕十三的寒毛倒竖,止不住的两腿儿打颤。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闯入一个埋满了地老鼠的山匪寨子,差点儿在鬼门关走一趟! 他还没转过弯来,猝不及防就被卿尚德一把扼住了咽喉,背部吃力,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卿尚德倾身附耳,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启唇,道:燕玑,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嗯? 燕十三: 我搞错了什么? 人??? 同出一门,学规你还记得几条,师兄卿尚德像是完全放飞了自我,撕开了那层悲惨落难者的假皮,哦我忘了,师兄是走出去过的人。想来也不在意这种,落,后,的学规吧,哈? 反应过来的燕十三艰难地抓着卿尚德的手臂,喘了口气,道:我我你听我解释! 卿尚德叹了一口气:我听闻叶将军是你同期,既然你今日故意找上门来,应是早就看出了我的来路既然如此,不如切磋切磋,师兄? 燕十三这时候还有空心想,我好好的神机妙算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后辈手里? 小哥,您哪位? 不过,说到叶谋人这人不是修仙去了吗? 卿尚德不愧为同校,对待起敌人来当真是凛冬般残酷,一个巴掌朝脸招呼下去,哪怕是神仙也得给扇出真火来。 燕十三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我自己都没有打过我!我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打我?人与人之间生而平等!你怎么可以打我?! 燕玑把大衣往角落里一摔,用力扯脱扣子就冲了上去。 卿尚德微微笑了笑,摇头,毫无章法。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妈的!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武课学堂里教出来的,敢不敢打架的时候要点脸?! 咬耳朵,挠痒痒,上下三路齐飞武课教头若是知道了有你这样的学生,怕不是要气得冲到前线跟人同归于尽! 最后两个人缠成一团,完完全全成了街头泼妇干架,不可救药。 夜风嗖嗖地吹,人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鼻青脸肿的燕十三仰着头,一只手捧着大金镯子一只手捏着鼻子,汩汩的鲜血由鼻孔里漫了出来,大有要流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你不要紧吧同样鼻青脸肿穿戴整齐的卿尚德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这个名震南城百山的男人夜不归宿地坐在自己家门口不肯走。 燕十三唔噜唔噜地含糊道:没事这是旧伤当年我在帝国抽那帮帝国的臭小子们的时候挨过的伤。 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滑稽,然而卿尚德却笑不出来。 他虽然没有走出去过,却多多少少也听过回来的人感叹弱国失格,病民匹夫何敬之有?。 更何况燕十三去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过一个大周人,而且他还是一个人跟家里闹翻了拎着只小手包去的,一文钱都没有。 那些礼质彬彬的人尚且要对着大周人扬起鼻孔,嘲弄一声猪猡。在燕玑去的学校里,冷眼白眼,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卿尚德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似乎就是心硬不起来。 我你刚刚说 只见燕十三闻声抓着大金镯子,把手一扬,道:一个被我打成猪头的人没有资格拒绝我! 我不喜欢男子。卿尚德头疼地深吸一口气。 哦。 哦? 燕十三松开捏着鼻子的手,见没有什么血继续涌出便不再犹豫,站起身与卿尚德并肩,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这就够了。 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波涛起伏里倒映着眼前的人,慢慢平复了呼吸,道:你喜不喜欢老子的,干老子屁事? 卿尚德还是第一次见到把不要脸精神发挥贯彻地如此彻底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燕十三抬头望着银河绚烂的夜空,翘着嘴角,沉声里却藏着淡淡的黯然:我做小王爷那几年,可没少见过宫里头的肮脏事儿。不是七皇子更胜三皇子一筹,就是四皇子更像老皇帝。再厉害一点儿,连我爹都得被牵扯进去,没得商量。单拿西府的那一片玉湖来说吧,年年水灾,年年赈灾,可是依然年年有人遭难那些一二三四五六七的达官贵人呀,什么时候真正的做点儿正事,不要斗来斗去的了,可真是谢天谢地的了。不正常?什么才是不正常?非得要他们说我正常,我才是正常的么 等一下。卿尚德强行打断了燕十三的抒情,你那时候才几岁? 燕十三沉默了一瞬,抬起五个手指头看了看又放下,接着面不改色道:以上的话来自我小时候的武师父诶我说,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尽抓着些小事不放? 卿尚德撇了撇嘴,胡乱点了几下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我跟现在很多活跃在第一线的将军们都是同窗,可惜到底没有读完,半路被老爷子托人逮回了家,关了几年好好反省反省。燕十三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呢? 卿尚德喉头微动,别开目光,垂眸道:我也没读完。 哦,那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我们果然就应该在一起的。燕十三内心毫无波澜地偷偷摸摸拉住了卿小哥的手。 这人是不是也有点脸皮太厚了?! 何止是太厚,简直就是厚到匪夷所思啊! 燕十三见对方没有挣扎,唇角继续上扬,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卿卿,我们身在这样一个乱世,还是这样的无名小卒。刀剑无眼,说不得哪天就挨了一下,一命呜呼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卿尚德忍着直冒的青筋跟燕十三对视了许久,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他用力地甩开燕十三的手,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把楼门给带上,顺便加上个十八道门栓。 燕十三站在星空下,笑容很淡,大衣的边边角角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猎猎不止。 他轻轻地嗤了一声,道:小朋友的心很软呐,居然连个滚字都舍不得吐。 接着他就调头离开,形单影只,夜归人。 生逢乱世,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金贵。 第二章 鸿鹄安知燕雀之乐(上) 夜路难走,那是对寻常人而言。 燕十三? 大衣翩翩起舞,长臂一展,单手就把自己过墙给抛进了院子里。 屈膝落地,扶手缓冲。 顺便站起来的时候还能捋一捋右耳边的碎发,拍拍大衣,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在半空中掉落什么物品。 他低下头时,漂亮的桃花眼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旁边落脚的青砖,青砖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细沙,沙子跟砖的颜色相近,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抬腿就是一个正步走,燕十三啧了一声,同手同脚了两步,终于找到点没骨头的感觉,满意得点点头,继续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燕十三的院子是一片小楼,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梳洗用的。小楼之外就是院子,院子中央一口小井,深不见底。 他一进书房就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对,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左右手按住了其中冰冷的金属件,踩着锃光瓦亮的长靴的脚在光滑的地面上来回搓了搓。 明媚的一双眼睛,这时候全藏在了羽睫的阴影之下,晦明难辨。 出来。 燕十三冷冷地扫视着整个书房,那种目光如凌迟的刀斧,无情而又残忍。 三十秒后,一阵风过,吹来隔壁大榆树的叶子,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燕十三: 他抬起手拂去落叶,面不改色地自言自语道:哦,没有人。这个贼的翻墙水平也太差了!把我精心铺好的沙子踩成这个鬼样子,真是废物 接着他拉了一把灯绳,瞬间满室明光,照得边边角角暴露无遗。 燕十三默默地走到一边,取过摆放在墙角的竹扫帚与铁畚斗,平静如老僧入定地将一地难以察觉的细沙给扫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室内原本的一尘不染。 书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字迹真是不敢恭维,燕十三嗤笑一声,他家小侄子也有这水准。 他把字条在灯光下展平,严肃认真地解读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只火石。 火石在纸条下方七八厘米处一打,瞬间字条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燕十三: 其实,他的本意是看看这字条里有没有什么玄机,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烧得灰飞烟灭了那就算了吧。 燕十三拉灯转头回房倒头就睡,他躺在大棕板床上,一边吱嘎吱嘎地左滚右滚脱衣服,一边遥望着窗外的矮墙,心道:小卿卿你怎么还不来爬这墙啊,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花儿都要谢了的燕十三燕县卫第二天是抱着一簇韭菜花出现的,韭菜花很新鲜,断口处还不停地往外冒着重口的透明液体。 也不知道是从谁家的菜地里给偷偷采回来的。 燕十三站在大门口,弯着腰从怀里选出一朵又瘦又小的韭菜白花团,笑眯眯地把它插在木头栅栏的横档缝隙里。 听到动静的看门老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门房里推开门走了出来,喉咙里骂街的话在看到燕十三那张特立独行的脸时统统都压了回去。 他笑了笑,放下手弯着腰道:十三爷,早呢。 燕十三头也不回,欢快道:早! 爷,这干嘛呢?老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实在是燕十三的这个行为举止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燕十三拍了拍手,拾起刚刚为了插花而放在一边的韭菜花束,从里面取了一支最大最盛的繁花拿在手里,嗅了嗅,满脸陶醉。 老李,这捧花给你,我从城外庄子里扒拉回来的新鲜着呢,炒个蛋,美滋滋。 老爷子乐呵呵地接过韭菜花束,抱在怀里,又问:不过爷啊,你这门口的韭菜花是几个意思啊? 燕十三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在他看来最好的韭菜花,漫不经心道:我有个乡下的亲戚要来,怕他不识路,专门插的。对了,你可得给我看好,别让人偷去下酒了! 老爷子闻言瞪大了眼睛,道:嗨!这您就别担心了,老李我谁呀?!扛过护国大旗的老匹夫!谁怕谁呐!保证您那亲戚一定到诶!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 燕十三的背影轻快地消失在了护卫队的小楼里,长靴硬底踏着水泥地面的声音也渐渐地远去。 姓李的老爷子忽然纳闷地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暗忖:爷昨晚上是不是没睡好,怎么今儿的眼眶黑得跟乌眼鸡似的?还一只有一只没的?唔,脸好像也有点肿。 卿尚德顶着一头还没有消的青紫瘀肿还有伤口离奇的耳朵来办公的时候,该上操的人都还没有到。他上了楼,不知道去哪里,只好去了燕十三的豪华书房。 甫一推开门,就看见一地碎金般的晨光,以及在晨光里伏案奋笔疾书,仿佛满身圣光的那个人。 长发如水,灼灼逼人。 然而,这一幕美好的假象全都在燕十三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卿尚德微微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燕十三高兴得献宝一样地捧在怀里的韭菜花,浓郁的乡土气息不停地散发。 他有时候是真的佩服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跟这个不世帅才同归于尽。 燕十三的桃花眼里秋波潋滟,雪白的小痣衬得他不像一个人,而像一只误入凡尘的精灵当然,精灵是不会拿韭菜花当宝贝的。 但是,燕十三会。 他举高了韭菜花,兴高采烈迫不及待地跟卿尚德分享道:我为了这朵花,被三只恶犬追了三里地!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今天怕是见不到我了!不过,我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你看!这是多么美好的一朵韭菜花啊!它的花朵儿如此饱满!它的花枝如此挺拔苍翠!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一朵韭菜花啊!它简直就是上天赐予我们最美好的礼物 不管燕十三是怎么想的,反正卿尚德只有一个想法我他娘的怎么没有在昨晚上就先把他弄死? 嗯? 还是昨晚上一不小心失了个手,把他给打傻了? 他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书房的木门就响起了敲门声。燕十三二话没说把韭菜花往卿尚德的上衣口袋里一插,板着脸大踏步地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冒出一张老实憨厚的脸,面孔平凡,丢在人堆里不眨眼都能找不到的那种。 看大门的李老爷子冲着燕十三呲牙咧嘴地笑了笑,道:爷,您那乡下亲戚我给您领来了,我走先吶! 燕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 卿尚德看着这个面容憨厚的乡下人,皱了皱眉。 感觉不对。 楼下的喊操声震天响,三个来回后,燕十三自己搬着凳子来到了演武台上,背后是一个带着两腮殷红的孙大圣面具的乡下人以及忘记了韭菜花存在站得笔挺的卿尚德。 燕十三这个人硬是把小板凳坐出了金銮殿龙椅的味道,可以说只要不是在卿尚德一个人面前,他的形象还是很正经的。 他拍了拍手。 卿尚德自觉得走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朗声道:全体都有!向左向右转!燕县卫有话要说! 燕十三盯着他的脊背冷不丁地发了会儿呆,待到回过神来时,全场的小伙儿们都板寸干净利落齐刷刷地用黑白分明地眼睛对着他。 燕十三: 祸水。 妈的,老子忘词了。 嗯他到底是为什么搬个小板凳来这里坐着来的呢? 燕十三回头看了一眼孙大圣,顿时豁然明悟。他正色,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训练辛苦了。 台下的小伙子们相当配合自觉地大声喊道:保!护!乡!邻!守!我!田!地!不辛苦!!! 楼边大柳树上的麻雀被惊得群群飞起。 怎么说呢?燕十三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来来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孙悟空先生是我家的亲戚! 被强行跟一只上天入地的猴子同姓的送信阿叔: 先生没有交代我过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啊! 孙!先!生!好 燕十三又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大家也都知道,我燕十三爷来咱们南城也有七八年了。带着你们端了几个山匪窝,抓了几只小猫小狗的坏胚子,也帮着大家搞了个水道建设。我知道这些都是小事儿。 但是,我今天有个大事要跟你们说道说道。燕十三回过头,冲着送信阿叔道,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否则,免谈。 阿叔在众目睽睽之下,犹豫了一瞬,脑海中划过那个奇特的书生穿着打着三个补丁的衣服挽着袖子在那里一边挑豆荚一边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自己这件事时的场景。 他咬咬牙,从衣服最里面那一层的夹层里掏出那封亲笔信,上面分明地写着燕弟亲启几个大字。 燕十三在看到这几个大字时,眼神不由自主地变了三变。他接过信封,长叹了一口气,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纸上的内容,好半晌没有说话。 纵然卿尚德的眼神也尖,可是时间太短,他也不能看个一清二楚。 燕十三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封信,大声道:兄弟们!我三弟求我去跟他干大事!你们说!去不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们还是舍不得大人我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还是很容易回答的。 于是,众人当即继续气势,磅礴大喊一声:对 燕十三收起板凳,站起来,走到送信阿叔跟前,一字一句道:你也听到了。 阿叔不明白:哈? 我是不会走的。燕十三眯着眼睛抬头眺望着正当空的太阳,平静道。 第二章 鸿鹄安知燕雀之乐(下) 为啥?阿叔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青年,大义危亡 燕十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与我何干? 阿叔扯了扯背后的因为长途跋涉而破破烂烂的草帽子,诚恳道:俺也不懂介些个大道理,俺只想说,水许里面说的好,兄弟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既然你跟俺们头子当初结拜了兄弟,那肯定是志同道合滴,干啥子不来嘛? 卿尚德尽力保持着礼貌的面无表情: 从未听过一本叫水许的书。 燕十三捂住眼睛,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道:在这乱世里,你也应该明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有多么不容易。我燕十三年轻的时候去过太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苦难。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在南城做一个县卫。 他顿了顿,补充道:够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能为这南城的几万人撑出一片安稳的天空,我辈便心满意足矣。至于更多,却是不敢肖想。 阿叔还要说些什么。 燕十三从怀里掏出一盒印着舞女跟红牡丹的香烟,拉开硬纸盖子,取出一支叼在嘴里,把盒子并其余香烟塞到阿叔的手里。 他笑眯眯道:拿着这个回去给叶谋人,就说是我的回答,他会明白的。 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卿尚德回到家,脱下衣服准备洗漱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那朵又大又白的韭菜花,他好像没有意识的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花从胸口取下来,修长的食指轻柔地抚过依然饱满的花茎。 真有朝气啊。 等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朵香气浓烈的顽强花朵儿给好好地插在盛满清水的玻璃瓶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总觉得这朵花好像开得更灿烂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给点阳光就灿烂。 卿尚德闭了闭眸,脑海里全都是燕十三的影子,每一张都在笑,可是外人却无从入手,不能知道他真真正正的想法。 总的来说,燕十三的的确确是一只棘手的小刺猬。 他睁开眼的时候,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与清明。卿尚德俯身提起水桶,准备下楼提水,他步履稳健地下了楼,结果在楼门口差点儿一不留神就崴了脚。 燕、燕玑?! 燕十三这回打扮得没有昨日那般丧心病狂,既没有披毛尼大衣,也没有挂大金链子。只是一身护卫服跟不久前在营楼里一模一样,怕是还没回过家就在他这楼底下蹲着了。 他叼着一根香烟,眼神穿越了袅袅的白雾,没有焦点。 很难得看到他抽烟。 即使是老烟鬼齐聚的场合,燕十三也有本事顶着众人的嘲笑说自己不抽烟理由是因为穷。 在哭穷这件事上,不要脸的燕玑确实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 卿尚德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他身旁站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微微起皮的淡色唇瓣抿着浅褐色的烟蒂,红彭彭的一星烟火张牙舞爪地昭示着自己的热情。 伴随着这个人的呼吸,一进一出,白色的烟气描绘出奇妙的痕迹。 活的,活着。 燕十三把烟屁股往角落里的畚斗精准地一抛,眼睛也不看一下,别过脸,微微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年轻人。 视线在空气中缠绵,仿佛已经演尽了古今的风月痴念。 但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糕点铺子的老板娘从后门里探出头来,招呼道:爷来两斤香香甜甜的苏口桂花糕哩?呦!卿小哥也在呐!栗子饼要不要?刚烤得还热乎着呢! 燕十三笑得弯了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转过视线,对着那位热情的老板娘招了招手,道:吴娘诶称他个十斤栗子饼来!我待会儿扛着去慰劳慰劳兄弟们! 他重新跟拎着水桶的卿小哥面对面:怎么?想不通为什么我不去干大事? 卿尚德微微颔首,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地摇了摇头。他认真道:这个糕点铺子的老板娘,是平原流落过来遭了水灾的难民。你不喜欢吃甜的,却常常在她那里买个十几斤的糕点。若是你走了,她的糕点生意怕是好不了了。我在别的地方见过很多地痞流氓土匪害得人家破人亡,吴嫂一介女流,在这种乱世,怕是很难独自活下去的。 燕十三的唇角浅扬,道:你记错了,我其实是很喜欢吃糖的。我最喜欢的是老燕城的轱辘奶糖,可甜可甜了。 啊?卿尚德有些错愕。 不过,都十几年了。再好的东西,十几年不见,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燕十三惆怅道,人的命呢都是有定数的。小时候吃得太甜了,长大了总得吃很久的苦忘了也好。 卿尚德道:不要这么迷信好吗?命数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掌握在人自己手里的。 燕十三颇为稀罕地瞧了瞧卿尚德,没有反驳,反而十分纵容与宠溺地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道:可以可以,很可以,卿卿说什么都是对的。 卿尚德: 他认输,他始终没能跟上燕十三的切换节奏。 那边吴嫂眼看着就要歪歪扭扭地提着糕点出来了,燕十三急急忙忙地丢下卿小哥奔过去,从她手里抢下大包的得用麻袋装的糕点往肩头一扛,向卿小哥抛了个媚眼,道:一块儿? 卿尚德这时候想来是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下楼来做什么的,放下水桶就跟了过去,恍恍惚惚地接过燕十三十分自然地交到自己手里的一麻袋糕点,中了蛊术一样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如果人是一本书,那么燕十三一定是七百页分上下册的大周礼仪词典无论如何,卿尚德一个宫廷礼仪盲都是看不懂的。 南城的护卫们的待遇算得上优厚,有吃有穿还有被褥床铺干净不漏风不漏雨的房子住。卿尚德不住营楼里,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待在一个大杂居的混乱环境里。 但好歹也待了三月,多多少少跟这些小伙子还是有些熟悉的。 坐在床沿上那个狼吞虎咽露出了白白的小虎牙的矮个青年叫赵三路,原本是南城山里黑风寨的大当家的儿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爹被二当家独眼的一枪崩了。结果,他倒是死里逃生遇上了单枪匹马杀上山寨的燕十三,两个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里应外合地一锅端了这黑风寨,在燕大团长的功绩上涂上了无比浓墨重彩的一笔。 仇已报,赵三路无处可去,自然就投了燕十三门下,做了副县卫。这一跟就是七年有余,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再看靠在窗子边眼神忧国忧民,整个人瘦得跟竹竿儿似的长条儿。他是钱栋梁,平日里一旦结束了训练,他马上就会换上长袍马褂做一个敬业的文人。 什么叫敬业的文人呢? 就是不管自己过得多么贫穷凄凉,他都不会接受别人的嗟来之食。 换句话说,打死不说软话!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气死不让只言片语! 弄死我算了! 钱栋梁的外表可以说是相当的不硬气,但这个人的为人,却是相当硬气。 几年前他流落街头,被燕十三爷给捡回了大营楼。那会儿正是南城护卫们最落魄的日子,一块儿栗子饼都要掰成十来块大伙儿分分凑合凑合吃,然后分到最后居然还不可思议地能剩下个一大半块。 这时十三爷就会冷笑一声,从皮带扣边上挂着的暗匕首鞘里拔出小匕首,唰唰唰几下就把那拳头大小的栗子饼给分成了均均匀匀的十来块,逐一塞到大家的手里。 吃!都吃!谁不吃!那就是看不起我十三爷! 钱国栋是真的看不下去,好好一群大老爷们这么就能这般寒碜?!他热血一上头,偷了燕玑的小匕首就跑到南城的几位富贵闲人家里,硬是舌战群儒,拉来了护卫们吃穿用度的几车大洋。 真乃神人也! 所以,燕十三手下的账本,全都是竖式的筹算记录法,一般人怕是还看不懂这横横竖竖不知所云的东西。 可是,即使没有人看得懂,也没有人敢去跟钱文人提意见。 他那张嘴,顶燕十三爷的半个护卫队! 还有家破人亡的小屁孩狗子、第一次吃西瓜时居然连西瓜子一块儿吞下去的傻大嘴、弃暗投明的老爷寨的小头目死耗子就是这样的一群人组成了南城保卫家园的护卫队,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里守护着唯一的桃花源。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 卿尚德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一帮乌合之众是怎么被燕玑收入麾下的。 这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活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了似地争着、抢着、互相嬉闹,燕玑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他抱臂大模大样地坐在全屋唯一的一张小板凳上,背后靠着有点儿发黑发霉的墙壁。 卿尚德就这么盯着燕玑带旋儿的发顶,不知怎么的竟然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好像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两人出了营房门,并肩走着。 老李师傅端着一碟香气扑鼻的韭菜炒蛋从昏暗的门房里钻了出来,招呼道:爷!来一口? 燕玑身子习惯性地向前一倾,眼角的余光扫到卿小哥并不明朗的脸色,喉结动了动,故作潇洒地摆手道:不了!你自个儿享受吧! 说着,他拉起卿尚德的手,大步流星地就往外面走,好像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屁股咬似的。 卿尚德的嘴角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微微上扬,仿佛是笑了。 他没有收回清浅的笑容,道:哎,你之前给那阿叔的烟是什么意思? 燕十三捧腹大笑,眼睛弯弯如新月,小痣皎皎如启明。 他搭着身姿笔挺的卿小哥的肩膀,几乎要笑折了蜂腰:还能有什么意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哈 卿小哥: 他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第三章 爷的人(上) 两个人,两个大老爷们,两个护卫营里出来的硬邦邦的大老爷们在街上能干什么? 卿尚德不知道。 而燕玑唔,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直到卿小哥终于意识到他的手被燕十三抓在他的手心握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像幼学里早熟的小妹妹小弟弟们一样手拉手好朋友地在全南城面前公示了一圈。 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卿小哥是被燕十三爷罩着的人。 至于更多的那就不能指望这些纯朴善良的山城人能想出来了。 兄弟嘛!哥俩好!谁没呀?! 没睡过一条炕的兄弟,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兄弟? 南城人欣慰地想,燕十三爷也终于开始展现他的兄弟义气了,真好,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由这样有血性的汉子保护着他们,简直不能更放心了。 卿尚德一言不发地甩开了燕十三紧握着他的手,再次郑重强调道:燕玑,我敬你是我师兄,但你不能得寸进尺! 诶呀师弟嘛,我又没做什么。燕十三没腰挂骨地趴在卿尚德的肩膀上,眉毛高挑,狡辩道,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师兄我搂一搂抱一抱就算是亲一亲又怎么了? 卿小哥瞥了他一眼,果断抽身,燕十三一个猝不及防差点儿摔了一个狗啃泥。 也幸好他摔倒的地方是个拐角,长臂一撑,及时压住了粗糙的石子墙,挽回了颜面。 不是卿卿师弟啊,你就是这么对待师兄的?哪怕不是师兄,我也是你的大人呀。副手的职责就是服从,你怎么能够这样违背大人的命令呢?看来南府没把你教好,啊 卿尚德微微皱眉,扶额道: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他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地回过头,盯着背后的两个瘦长黑色人影疑惑了一瞬:嗯?你们是什么人? 卿小哥还没有完全转过身,便感受到后脖子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视线顿时变得模糊而混乱,重影一个接着一个的闪过,最终一切都消失在了闪烁不停的虚无缥缈的黑暗之中。 彼时,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不是什么自己暴露了有危险,或者绝对不能供出自己手上的东西。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的念头呼啸而过燕玑怎么样了? 那几名低头宽帽沿的混混打扮的青年拖着两个被药物打败的护卫来到街背后停着的一辆小马车前,先打开车门从座椅底下取出几团尼龙绳,将燕玑跟卿小哥给捆绑了个结实,接着也就很不讲究地把他们叠罗汉似地塞进了后座。 可怜燕十三爷煞费苦心都没能成功的投怀送抱一事,如今居然被一群瞧着像是半路出家的混混们给实现了。 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燕十三是被一股子熏得人脑壳疼的烟味儿给活活憋醒的。 他甫一睁眼就瞥见面前陈旧的凳上,捆着他心心念念的卿小哥。卿小哥脸上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痕,被扒开的上衣中间露出了矫健结实的胸膛,那一片皮肤因为不见天日而显得白皙,旁边一盆火,跳动间照得其油光发亮,似乎还带上了蜜的颜色。 燕十三: 好看是好看,问题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哪儿? 他冷静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枷、斧、钉、棒还有几个人正把冒着烟的热铁,伸向卿小哥的胸脯。 燕十三愣了一下,随即大喝一声:住手! 拿着冒着烟气的热铁的那个人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儿就把热铁掉在了卿小哥的大腿上面一些的地方。 卿尚德难得的一惊,抬起头看着双手被束缚住栓着吊在墙上的燕十三。两个人的视线在那一刻交汇在了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句话敢不敢更猪队友一点啊! 燕十三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不敢不敢,师弟慢走。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俩人的葫芦里究竟是卖得什么药。 暗室里烟雾沉沉,空气十分污浊,显然是之前审卿尚德时,愁得薅自个儿头发地混混们留下的。 你叫什么名字?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拿着热铁走动燕十三的跟前,鼻孔看人地问到。 燕十三十分温和有礼地笑了笑,吐声道: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们就把我抓进来? 那人掂了掂热铁,眯着眼睛道:您老是南城燕十三啊,这我哪儿能不知道?我问得是你的真名儿!不是你的假名! 卿尚德困惑地也抬头看向燕玑。 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十三继续笑了笑,道:怎么说呢您今儿是想知道我的艺名呢?小名呢?全名呢?学名呢?还是正名儿? 那名混混头疼地把热铁抛到火里,拍拍手道:当然是正名! 学名是名,全名也是正名您想知道哪个?燕十三笑眯眯地眼睛都快没了。 这样的表现,哪怕是个瞎子来了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跟人交代。 混混气得抬起了烧得沸红的热铁,往前一杵就要给燕十三来上这么嘶的一下。 卿尚德的瞳孔骤缩,好悬没有跟燕十三一样大喊出来。 燕玑又一次大叫道:等等!你们知道我大姐是谁吗?! 混混愣了一瞬,手上的热铁停滞了,咬牙切齿道:谁他娘的想知道你大姐是谁! 卿尚德也在一旁疑惑不解,他大姐是谁跟在这里被不被烙两个铁有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还真有关系。 我大姐是香水百合。燕玑道。 卿尚德看着燕玑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他在总联络上官的手札上看到过这个十分像不夜滩的十八流清纯风陪酒风尘女的艺名的暗号。这个香水百合指得是如今纵横滩内滩外赫赫有名的女魔头,手下一干长年混迹风流场的红男绿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立刻就会知道,防不胜防。 那混混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知道不夜滩有个红牡丹。还有你们南城的香香姐,诶呀,可带劲了! 燕十三的眼角闻言一抽,只好认输,道,你们上头是谁?告诉他,你爷爷我是红牡丹啊呸,香水百合她亲弟弟!小心我姐姐扒了你们的皮! 你你难道是 燕十三眉梢微挑,道:没错,你爷爷我就是 皇子?! 燕十三: 这我他娘的还能说什么?! 长公主会是女魔头?! 卿尚德眼看着燕玑的脸色变了又变,变了又变,一时间青紫变幻,非常难得。 燕十三冷静了一下,拷在铁镣铐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灰黑冰冷的墙面,他的羽睫低垂掩盖了其下泠泠的锋芒。 你们把他给我带到外面,我告诉你们,爷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混混原本充满嘲讽的面孔甫一对上了燕玑缓缓抬起的眼睛就改了一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理所应当波光流转的桃花眼里此刻深邃如幽谷寒潭,令他仿佛忽然间坠入了冰凉刺骨的深渊之中。 这是一个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那混混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上头提过的一个人,他惹不起的。 他想了想,喉头一动,招呼着背后站着的两个小喽啰,命令道:把他拖出去。 燕玑这时候装也不装了,半眯着眼睛,带着一种睥睨四方的威势,将那混混的神情变幻一一纳入眼底,似笑非笑道:他是爷的人,你有种再说一遍拖字试试? 卿尚德: 还是拖我出去吧。 混混: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种爷的人。 山路十八弯,绿树成荫,小径上一路开来都很安静。 混混坐在副驾驶座上满脸堆笑地回头,捧着烟直往燕玑面前递,另一个口袋里露出了亮晶晶的火匣子。 爷,爷来支烟解解乏! 燕玑接过烟,在手里把玩了一圈,嗤笑一声就要塞到嘴里叼上时,忽然感觉不对就往旁边一看卿小哥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呢! 燕玑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果断把烟给塞回了正在掏出打火机就要替他点烟的混混上衣口袋里,眼睛一眨,表情十分纯良道:爷不抽烟好多年。 卿尚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又从混混小弟的上衣口袋里把那根烟给掏了出来,同样盘了一圈,嘴角微微勾起,道:这种烟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说着他还扫了旁边的燕玑一眼,燕玑正襟危坐,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的表情。 混混小弟愣了一下,死活没看懂这是何等的操作,手上的打火机停在哪里,分外懵逼。 燕玑哈哈干笑了两声,解围道:爷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快给你嫂子点上! 卿尚德懒得跟他计较这个问题,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燕十三。 混混小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上的打火机,咔嚓一声,给俯身过来穿着紧绷绷稍嫌小一号的白衬衫的卿小哥点上了火。 第三章 爷的人(中) 卿尚德深吸了一口,平静地吐出白色的烟气。 混混小弟知情识趣地坐回了位置,表示了他坚决不听燕十三爷壁角的决心。 燕玑见状借着一个急转弯,竟然直接靠到了卿尚德的怀里。他伸手按住卿小哥的肩膀,仿佛要亲他一般地贴在他耳边道:识相点,你要不是我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捞不出来你的! 燕十三的气息不稳,重音加得像撒娇,每一声都好像架在人心头的钟鼓,刺激得无以复加。卿尚德不着痕迹地翘起二郎腿把人给拉到一边抱住,表面亲昵地压住燕玑的脖颈,似乎是在轻轻细密地贴近,实际上却是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知道我是什么人,嗯? 燕玑茫然失神地看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年轻,干净,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青春的朝气还长得好看,俊美逼人。 当然,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他停滞了一秒钟,红霞蔓延上脸颊。燕十三像是骤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娇羞地仰起头趁其不备亲了卿小哥蚊子一样的一口,道:不要这样嘛人家人家会害羞的啦。 一直很努力地阻止自己盯着后视镜看却始终失败的混混小弟,一时不察,用口水把自己给呛着了,趴在车窗户上咳个不停。 卿尚德: 我他娘的是中了什么邪?跟他这样说话?! 出了大山之后,是一片平原。 混混小弟带着他的手下十分诚恳地忍住崩塌的表情在看着趴在卿小哥胸口一脸心满意足的燕玑,简直不能更心累。 请爷务必在姐姐那里替小弟美言几句,小弟在这里先谢过爷了。混混小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的脸皮极厚,拉着他的手下一起来给燕玑鞠躬道歉。 燕玑看了两眼,没有阻止。 最后四人客套了一会儿即将分道扬镳时,他大长腿一跨,走到车的驾驶座门口,一把拉开车门,自然地坐了上去。 他坐上去之后,还不忘低头摇下车窗玻璃,笑得十分灿烂道:卿卿快上来!我带你去兜风! 混混小弟满脸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到哪里去?这个人为什么要坐在我的车上?他居然还要把它开走?!这让我们怎么回要翻过几座大山的遥远山里?!!,内容极为丰富。 但是有一件事,他还是清醒的。 【燕少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要来烦我。我今天还有三个新来的小妹妹没有摸过呢!】 真应了那句话:有其姐,必有其弟。 燕玑载着副驾驶座上的卿尚德逐渐驶出了混混小弟复杂的视野,叶影斑驳婆娑,黄昏时分的晚风拂面而来,好像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清甜柔美。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5) 卿尚德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发现这个人自己是真的看不懂一个能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大少爷,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去南城那种并不繁华的地方做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县卫的呢? 燕十三哼着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把车开得歪歪扭扭,颠簸个不停。 然而,卿小哥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的,反而全身心地投入了对燕玑背景的揣测中。 你为什么不干脆从那些混混那里敲一笔呢?卿尚德在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时候,忽然间开了口。 燕十三被他的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到了,他偏过头,看向卿尚德,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卿尚德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他抿了抿唇,道:就随便问问。 怎么说呢我其实是很善良的一个人啊燕玑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几乎就是一弯粼粼的月牙泉,在这个世道,谁活着没有难处呢?他们虽然是十恶不赦的混混,可是他们同时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知道有那么一个混混,她很努力地为了所爱之人做好自己的工作,但是依然因为一些事受到排挤,也经常因为太过天真而被人把钱骗得一干二净,但是她却始终没有放弃在这条暗无天日的道路上最开始的愿望她想要用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天地。 卿尚德怔怔地看着燕玑,他沉默了一瞬,还是道:既然连糊口的钱都没有了,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燕玑: 真不愧是爷看上的人,关注点相当不走寻常路。 燕玑!前面!!卿尚德察觉到不对转过视线看向前方,前面是急弯!!! 车子脱离路面,从山坡上笔直地连环十八滚,压塌了一片灌木丛,就这样竟然还能在腾空之后奇迹般地四轮平稳着地。 燕玑睁开眼,他的头被卿尚德牢牢地抱在怀里,一时间居然脱离不了控制。他艰难地仰起头,只见一道细细的热流从卿尚德的脸颊侧滑落,滴在他的嘴角。 卿尚德被他的动静弄醒,勉强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道:燕玑,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啊? 燕玑的喉结滑了滑,低声道:我原来是会开的,但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如果我死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去帮你那个三弟吗? 燕十三好久没有说话,他一说话,却就是一句你不会死的。 他的桃花眼圆溜溜地绽开在卿小哥的面前,眼角的小白痣像星光一样璀璨。 你怎么这样?好歹也是成天说爱我的人啊,连你爱的人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卿尚德微微低下头,凉薄的唇瓣碰了碰燕玑光滑的额头,他哄诱道,师兄,答应我,好不好? 燕玑的眼神非常之复杂地看着卿尚德,他哑着嗓子,道:好,我答应你。 但是,燕十三的神情恍惚,你可以试一下摸摸自己的头,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卿尚德: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他摸着,却摸到了一双修长白皙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的冰凉手掌。 原来燕玑在翻车的那一刻也在想着自己,没有过脑子,就用双手环护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完全不存在犹豫的时间。 在这一瞬间,卿尚德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个玻璃器皿碎裂开来的轻响,无数的化学物质汹涌澎湃的淹没了五脏六腑,让人害怕又好奇地靠近。 卿尚德同志,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燕玑闷闷道。 卿小哥一把抱住燕玑的蜂腰,嘶哑道:问吧。 为什么你不会像他们一样鄙夷我呢?燕玑抬头,毕竟我喜欢的是男人啊。 卿尚德的嘴唇抖了抖,他想开口说不是这样的,喜欢男人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但是有些事,永远都不是那么容易理清楚弄明白的。 地平线那端的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下,只剩下光芒万丈的火云与浅浅的天空蓝,飞鸟成群结队地返巢,被摔得破烂稀巴的车子停在一个缓坡底下的道路上,看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开。 燕玑以为自己是等不到答案了,这时候卿小哥却出人意料地开了口。 我在学校里,曾经有一个好朋友。他如是说。 他跟我都是江南的同乡。 我们一起上的南府学堂,本来我们也可以一起建功立业。可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和你我一样的男人。 卿尚德痛苦地闭上眼:那个人却只把他当个消遣玩意儿,后来他快要毕业时就跟我朋友断了。他倒是断得清清爽爽一干二净,拍拍屁股回去按照家里的要求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我的朋友他却动了真心,始终没有从那段虚情假意的感情里跳出来。 后来,那个人以优秀学员的身份回来做一次指导演讲,他们两个又在了一起。两人分分合合,过了将近一年,我的朋友在我们的毕业前夕,锁死了宿舍门,割腕了。等我从外面回来时,他已经那从水盆里涌出来流到了门口。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人在他生前践踏他的真心也就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无法置喙。可是,后来他们的事情被人披露出来,那个人居然动用关系将脏水全都泼在了我的朋友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净。 燕师兄,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燕玑沉默了一个呼吸,他闭眸,道:不知道。我永远都不希望自己明白这种感觉。 我是燕十三爷,只懂得怎样珍惜一个人。 卿尚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盯着这个人不想移开视线,他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燕玑是这样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燕玑会喜欢自己人生在世,哪里有什么都明白的呢? 燕玑非常之小心翼翼地趁着气氛不错,羽毛一样地在卿小哥薄凉的唇瓣上偷了一个香,马上反手拉开车门,一跃而下,语无伦次道:我、我我去修车了! 卿尚德呆呆地抬起手摸了摸带了点温度的唇瓣,他的嘴角忽然高高扬起。 怎么办?好像有点心动呢。 第三章 爷的人(下) 燕玑掀开了车前盖,里面的东西表面上看着还好,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隐型的毛病。他看了一眼自己划开一个大口子的左手,想了想,还是抬起来准备舔一舔伤口。 他的手抬到肩膀附近,正要低头,却被身后的卿小哥给一把攥住了手腕。 别动。 燕玑抬头看他。 我来,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他把手伸向车前盖里面,结果燕玑拦都来不及拦他,卿小哥就被烫伤了一块皮。 卿尚德懵逼地看着燕玑迅速地拉住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上舔了舔,柔软湿润的触感从烫伤处传来,一直痒到心底。 好一会儿,他的三魂七魄好像都飞散到了天外,终于回过魂来,他强忍着浮想联翩,哑声道:你真的会修车? 燕玑毫不掩饰自己的信任,回答道:我当年准备留洋的时候,在港城待过一段时间,找了份修车的活计赚点钱糊口。 卿尚德似乎能从他不经意的态度里窥见燕玑的当年与家中决裂,流落街头,勉强维生,在异国他乡孤独的漂泊。 燕玑的手上还有着很多如今已经淡下去的伤痕,看不如何清楚,但是依然存在。 这是他的过去,那个没有自己的过去。 长官,谢谢你。 卿尚德自己都不知道地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他望着燕玑,心里有一万种字眼随时都可能跟着这一句话涌出喉咙,可是事实上他一个字都冒不出来。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仿佛可以如此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们这一次被活生生地绑出了南城,南城路远,距离这儿最近的一座城是个古城。 老的城墙,老的青砖黛瓦,老的人。 燕玑早几年来过这座城,十分自然地就带着卿小哥去掰了一个下午的馍馍,看烟熏火燎的破店门口人来人往。 他给他讲了很多从前的事,譬如自己年少时那混不吝的性子,譬如自己意气风发时蒙着并没有什么用的脸在城里劫富济贫,譬如在外面时学校里的某个特别严厉的教头总是给自己带老婆做的难吃得要命的熏鱼三明治卿尚德看着燕玑一点一点地向着自己勾勒出他从前的故事,眼睛里闪闪发亮的就好像是金子。 卿小哥动了动喉结,长叹一口气,面露无奈地给燕十三也讲起了自己的从前。 他是江南人,祖籍江南,出生在一条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上,祖家大旱,跟着贫穷的父母上燕城求一条生路。 在路上以及初在京城安定下来的那些日子应该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了。 可惜这一段美好的记忆就在他们家的日子有所好转之时遇上了难以挽回的断崖他爹染了不该染的东西。 从那时起,原本爱笑憨厚高大的父亲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打老婆打儿子。在家里横行霸道,连老婆辛辛苦苦寒冬腊月里给人洗衣服攒着准备让卿尚德做学徒的孝敬银子都抢了去;在外头畏首畏尾,儿子让人辱骂是个野种坏胚子也不管不顾。 卿小哥一时沉浸在了那些稀碎的往事里,他把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掰开了揉碎了展现在燕玑的面前。这不是为了博得他的同情,他只是想要让眼前的这个人知道,生活有低谷,但是低谷总有一天会被人给闯过去只要你一直在走,总有一天会豁然开朗。 没有人注意到燕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甚至在卿尚德讲到自己那个地地道道的垃圾父亲戏剧性地死了的时候,直接因为攥得过于用力,将身旁的野草连泥带土地拔了出来。 是不是很可笑?卿小哥的目光清澈见底,我的父亲因为当街殴打了我的母亲抢她给我买药的活命钱而被人活活打死了,他不死,死得也许就是我。然而,我却不得不仇恨那个打死我父亲的人,因为他一死,我们家就算是没有顶梁柱的了。这样的家在燕城,哪里活得下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着我不要忘记这种杀父之仇,要我将来有出息了好好一雪前耻。可是我 燕玑突然按住了他的手,望着卿小哥的眼睛,眼角的那一颗小白痣黯淡无光。 他眨了眨眼,刚想开口就被人拍了肩膀燕小十三爷? 听到背后的这个声音,燕玑惊诧地回头,甫一跟那个拍了自己肩膀的陌生人交代清楚了身份,接着就被塞了一封信。 卿尚德就这么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读完信后说自己去结账,然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分明地记得给燕玑递信的那个人手里有茧子,那是玩武留下的武茧子,跟邮局里的那种文茧子并不一样。 他们这样的人都心眼儿多,心眼儿不多的根本就不可能来搞这个,他恩师在选中他来搞地下之前,已经送了他的好几个师兄师姐们去了西北。 还有几个一块儿没被送走的师兄师姐,这会儿应该没剩下几个活着的了。 所以,他能够看出来给燕十三送信的人有问题。 可是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燕十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燕玑是自愿顺着对方的意跟对方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黄昏向晚,斜斜的夕阳余晖落在了老城墙根上,瘦骨嶙峋的老猫懒懒散散地在破碎的砖石里穿行两圈,寻了个中意的地儿不疾不徐地趴服下来,松了松骨头,一声不吭。 卿小哥走出小店,身边擦肩而过无数面目模糊的人。 喧嚣在他的耳畔,他的心里却只能够听到一个声音。 坚定而又坚决地在念白【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回他,无论他在哪里,无论需要多久。】 走! 你快走! 夜色掩盖下的不夜滩是妖娆妩媚的,它有着彩虹般的颜色,宝石般的靓丽,还有最深最深的深入骨髓的放纵自由的气息。 卿卿你你不要来了,我我我姐姐已经把我给卖到这楼里来了,你你断了念想吧断了吧我不值得你这样爱卿卿 能够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番鬼话的人,除了燕十三爷以外不做他想。 只见燕玑一身青衣水袖,脸上是卸了一半留着眼线的浓妆,头顶着半散开的点翠琥珀与玛瑙金丝的宝饰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活脱脱的戏子了。 他斜倚在小楼之上,雕梁画栋里浸透了满城风雨,冉冉水袖垂落阑干,偶尔有一阵风过,飘飘欲仙。手边一坛南湖来的温黄,红艳艳的纸封细泥,土里土气得与这座摩登之城并不相符合。 独立楼下的卿尚德一身大风衣脖子里围着暗红色的长巾,头上一顶宽檐的黑帽子,帽子的边缘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冷峻的下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乐。 燕玑挑了挑剃过重画的烟柳之眉,朱唇微启,神色间竟然带上了点小女儿家痴嗔的情状。 我是燕十三爷啊,我想做什么,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话音未落,他一把提起手边的温黄坛子,揭开红盖头,仰头灌了一大口,晶莹剔透的琥珀色酒液顺着艳色的嘴角横溢而出,滑过有着棱角的下巴,落入洁白的内襟之中。 卿尚德忍不住抬起头,道:你 燕玑一把抛下酒坛子,任它落在楼底下的角落里,哐当一声摔成碎片。 他站了起来,挽手收了收水袖,朗声道:卿卿,我姐姐说过,要是我在三十岁之前还找不到那个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她就会动手强迫我回家成亲替我家延续香火。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6) 卿尚德愣了一下,道:那跟你来这里唱戏有什么关系? 燕玑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道:你觉得什么人可以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做个戏子,找个男人,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卿尚德定定地看着楼台之上冷艳的青衣,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卿卿我是不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怎么想的,其实没有任何关系。燕玑微微勾起唇角,润泽的水光潋滟闪过。 对了,我明儿个有一台戏,唱几折子花亭,你有兴趣的话,不如来瞧瞧? 不远处就是人烟嘈杂的戏台子,火光、灯光、小食的烟火仿佛有生命一样地升腾而起,婀娜多姿,非常鲜活的日子,即使是漫漫长夜也不能阻挡。 好。 卿尚德点点头,帽沿都还没有动作,就一转身消失在了仿江南园林式建造的拱门之下,无影无踪。 【小十三啊,你知道你喜欢的那个年轻人是干什么的吗?他跟咱们可不是一路的啊!你姐姐我虽然只管外头的事儿,可是这个人,我知道的,你最好不要去招惹。】 【你玩不起!】 第四章 楼台戏子为谁笑(上) 【那又如何?我喜欢他,跟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干系?】 【呵。你姐姐我又不是没有玩过,他们什么不能牺牲?他们在乎什么感情?】 【其实】 【想想你姐姐我吧更何况,你们两都是男人。男人心,不可信呦!别把你的一辈子都压在他身上,他不是一个安安分分的人呐!】 回忆如潮水般盖顶而来,燕玑轻笑一声,伸出舌头缓慢地舔了舔自己涂抹了一层朱红口脂的上唇,香香的,甜甜的,怕是用蜜蜡调的。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也行,你得帮我做件事。】 【什么?】 【帮我去套一套一个人的口风。】 【谁?】 【一个帝国来的商人,他是个硬骨头,很难啃。我派去的十二朵小金花都失败了,大概他要么是不喜欢女人,要么就是不行吧。】 【你这样推你亲弟弟我进火坑里,真的好吗?】 【不是,这件事还是交给你靠谱一点。我打听过了,这个帝国人最喜欢大周的传统文化,特别是戏曲。】 【大姐你给我句实话,你当年给我找武师傅的时候是不是就算准了我以后可以帮你干活,才专门找了个戏楼子里出来的!】 【一切缘法皆无法,小十三,这个消息很重要,拜托你了。】 燕玑无奈地眺望着被灯光渲染得霞云一般的夜空,他扶了扶自己耳边垂挂下的碎发,桃花眼里闪烁着平静的辉光。 不就是个戏子吗?当戏精什么不会呀! 木台之上,厚厚的毛绒毯子消了些木镫子落地的重音,曲艺班子叮叮咚咚地奏起了开场乐,锣鼓唢呐笙瑟阵阵。 出将花帘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撩开,似乎捻着一朵花,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 花旦亮相,台下微微有些杂音。 这谁? 你买票的时候没长眼睛呐!这是老板的大徒弟白玉津啊! 模样是不错,可是 嘿嘿,我今个儿可是冲着老板的柳生来的! 啧啧这白公子怕是咱大周最高的娘子了! 咳咳。前排茶座上的老爷子忽然抄起他的旱烟杆儿,用锃光瓦亮的银屁股在茶座角儿上狠狠地敲打了两声,清清嗓子,呵斥道:好好听戏! 这时台上的娘子一个腕花小云手,收上水袖半截撩书对着断壁残垣自伤,眼带桃花如三月的春风满楼,媚且伤得人是不沾滴酒也醉了个彻彻底底。 戏子红不红,一看功底,二看扮相。 柳生扮相的老板站在台侧的暗笼里,微微眯着那一双横卧流波的丹凤眼,手指尖儿轻轻地在袖笼里打着鼓点儿。 他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一行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位公子哥真是上天赏饭吃的难得料子。 眼睛上的戏,浑然天成。 似介般良辰美景 悠悠的水磨调儿在厅堂里回环,燕十三的年纪也有些了,身段自然不如真真正正的戏子那般柔软得跟面条儿似的。但是戏楼的老板是最懂戏魂的人,由他操刀下手,选了这出戏,改了这折的动作,显得人再美好不过。 二楼雅座里的摆设像极了帝国的茶室,熏香铜炉里袅袅的青烟缥缈而起,穿着枫叶帝国传统服饰的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看着观景窗外的戏子朱唇红颜腔调婉转。 【这个演娘子的人是谁?】 站在一旁的翻译立马躬身,恭敬道:听说是戏台老板的大弟子,名字叫白玉津的。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他指了指台上的花旦,开了口。 【我们待会儿去后台看看。】 是。翻译又是一个躬身。 入相花帘子一翻,燕十三原本艳丽妩媚的眼神这会儿全都化作了一个字累! 这时候正是秋老虎上头,身上披着一层又一层的厚重戏服,脖子胳膊儿统统都包在里面,哪里能不热? 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蒸笼子! 要不是燕玑的脸上出汗少,怕是这浓墨重彩的戏妆都要花成了一副奇形怪状的抽象画。 笃笃 后台的卸妆室的敲门声响起时,穿着白单衣的燕玑正在取下头发上的点翠簪子。镜中人如诗如画,看起来面容艳丽得不可方物。 他放下簪子,对着镜子做出恰到好处的表情,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来自帝国的中年商客,慈眉善目,瞧着并不十分有帝国天下第一的傲气。 他笑了笑。 【白先生的表演真是精彩得很呐!鄙人明谷,特别热爱大周的文化,请多多指教。】 燕玑的一双桃花眼勾了起来,他颔首,凉薄的唇瓣开合,居然用同样的语言寒暄到。 【明先生过奖了,我师父他才是真正的精彩呢。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明先生被他这口帝国语震了一下,他惊讶到。 【白先生竟然会说我们帝国话?!】 燕玑颔首,微笑。 【我前几年跟着钱家的小少爷去过帝国。】 【那真是太好了,鄙人正想邀请白先生明日黄昏时分于夜光大酒楼一聚。鄙人对先生的戏曲造诣真的是佩服得很呐!想来钱先生也会很高兴见到先生的。】 燕玑: 等等!啥玩意儿?!钱小少爷在不夜滩?!! 内心可以崩溃,表面却一定要不动声色。 燕玑依然十分镇定地继续点头。 【那真是非常荣幸,不过钱小少爷可是个大忙人,明先生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钱君最近就是在忙跟我们会社合作的事,我要约他,他肯定乐意来。】 【那真是太好了。】 燕玑的眼睛微眯,桃花散开如明月清风直下。他咬着牙,心里却是在默默地祈祷着自己跟钱小少爷那个官迷财迷能够拥有足够的默契了,此事一旦穿帮,必然会给他姐姐引来一系列接踵而来的麻烦。 而本来她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 【白先生,到时请务必赏光。】 明谷一郎把话说完,燕玑就顺势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他的脸上笑容灿烂,可是心底早已经骂了千万句娘希匹。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圆回来。 夜深人静,收拾好装扮,换上方便行动的服装,燕玑二话没说地翻了小楼的窗,从柱子上跳了下去。 可惜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居然在他这楼下摆了一个木头小板凳。燕玑光顾着看人了,这东西没有看清,一脚踩上去差点没被吓得脸朝地摔过去。 之所以说是差点儿,那完全是因为旁边木头檐子底下收腹抬头挺胸藏着一个人。 还能有谁? 燕十三爷的贴身副手卿小哥呀! 只见他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燕十三,拥了个满怀。他把头埋在燕玑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道:燕师兄,我全都知道了。 燕玑在他怀里蹭蹭,一脸冷漠:哦。 呵卿尚德一声轻笑,压着人道,你姐姐的小可爱告诉我的。 小朋友,你们最高安全员有没有交代你不要随便跟外人透露这个消息啊?燕十三听见他笑,自己也笑了起来,要是我把这话告诉我大姐,你们打入我们内部的人也基本上玩完了。 卿尚德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要去哪里?我给你打个掩护? 燕十三想了想,到底是没有拒绝。 两人坐上一辆人力车,卿尚德拍拍前面的小伙子,道:走,去北街的行苑。 【傻十三,爱一个人呢不是这样的。你们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关心,而不是甜腻腻地整天呆在一块儿。你们是独立的人,更不幸的是,你们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注定了你们的之间,必定坎坷而曲折,也许前面都没有光明。】 行苑所在的北街空旷而寂寥,街边的电线杆子上贴满了白纸黑字,不是支持土产,就是联新对外,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小道消息。 比如说这条《大周最高杜丽娘,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消息上还附上了燕玑浓墨重彩的扮相,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怕是瞧不出来他是谁。 燕玑下了车,卿小哥跟那小伙子打了个招呼,两人都对着那张消息看了一会。 燕玑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长得不像我。 卿尚德闻言忽然侧过脸,死死地盯着他,道:你长得真好看。 燕十三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抿着唇,竭力板住脸,小声的跟蚊子似地道:你喜欢就好。 卿尚德: 正常人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回答你不要瞎说哪里啊这种话吗? 然后,他就只需要接着说唯有你一人于我心底,哪里都好看,因为我心悦之,最终达成表白成就,成功牵手燕大少。 这一边的燕十三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懊恼地一把撕下那张消息丢到一边,还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拍照的负责人拉出来谈谈人生,让他知道知道燕城十三爷的名字代表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卿尚德正要去按行苑的门铃,燕十三及时地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往这边走。 第四章 楼台戏子为谁笑(中) 行苑楼里暖黄色的灯光还亮着,似乎还有人在通宵。 燕玑带着卿小哥来到了一处矮墙跟前,他特意给对方指了指矮墙下的一个狗洞,狗洞很大,几乎有人小腿那么高。 燕玑十分想当年的自豪道:这个狗洞,是我灵活运用了三十六计里的好几个计谋才搞出来的!当年要不是我,钱小少爷想要逃出来玩那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卿尚德: 所以感情我们绕了一个街区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欣赏一个狗洞?! 燕玑一脸严肃地俯身摸了摸已经长满杂草的狗洞,痛心疾首道:你别小看这个狗洞,这可是我们智慧的结晶!我们足足用了小半年,才把这个狗洞打造成明面上存在,但是实际上没有人会怀疑钱小少爷通过它晚上逃出去玩的一个特殊的狗洞。 卿尚德,恕我直言,没有看出它哪里特殊。 啊,文化博大精深,事实果真如此。燕玑心满意足地拉住卿小哥的手,调头就走。 大周的老祖宗怕不是都要被你气活过来! 等一下,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这个狗洞? 燕玑回头看他,无辜道:对啊,难道你还要钻一个吗? 卿尚德: 我认输,爷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于是,两个人最后翻了行苑的花园小矮墙。 钱小少爷其实今年也有三十几了,他已经是个沉稳可靠的对外商贸管事,不再像当年那个被燕十三怂恿机关算尽就为了能爬狗洞出去浪的小少年了。 但是,当燕玑的一张妖精脸骤然出现在他书房的办公桌面前的窗户里时,他还是吓得手指一抖,将一滴墨水抖落在了重要公文上面。 好了,这份万字的内部公文他又得重新誊抄一遍。 光想想都手疼得要命。 钱小少爷咬牙切齿地把声音压在喉咙里,愤怒道:燕十三!!! 哎哎哎,小点声,小点声,你也不想明天的头条是:世家子弟夜会当红戏子,莫非是个兔儿爷吧!燕十三连珠炮似地吐出这一段儿话,嘴皮子那是相当的利索。 钱小少爷沉默了一瞬,还非常有默契地补充道:然后再过一天,全世界都知道了两世家子弟苦苦相恋二十年,他竟为他沦落街头,即使沦落风尘也咬牙不肯回头。 燕玑: 钱小少爷: 我跟你说,这就是我一直都想取缔掉那些非法八卦社的最主要原因。 燕玑点点头,连声道:理解理解。 他的身体忽然抖动了一下,燕玑脸上的表情一变,立马放低身段道:哥!钱哥!给我开个门呗? 钱小少爷看着他,道:这世界上还有哪里是你燕十三进不去的?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是他还是去给燕玑开了门。 开门就看见卿小哥一脸冷酷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根大门柱似的,相当的有威慑力。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7) 啧,害怕。 燕玑推了他一把,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地长腿一迈就擦着钱小少爷进了大门。 空气里似乎存在着百年后的人们称之为修罗场的东西的气息。 钱小少爷: 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你喜欢十三那个妖艳贝戈货你喜欢就是了!拉上我干什么?!! 一起吗?!!! 简直不能更丧心病狂。 卿尚德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道:钱先生你好,我是十三大人的贴身\'下属。 贴身两个字的重音,重得几乎咬得跟老师教小学生读书一样重了。 钱小少爷习惯性地伸出手,客套道,幸会幸会。 接着,他自己忽然反应过来,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十三的副手握手寒暄,嗯?为什么?要不是我知道十三的为人,我都要怀疑他们有一腿了。 不管燕十三跟卿小哥到底有没有一腿,既然来了,有些话燕玑还是要交代一下的。 明天帝国来的明谷要请我吃饭。 钱小少爷道:我知道啊。 燕玑停顿了一瞬,又道:没卖了我吧? 你想我怎么卖你?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不了不了,明天记得替我圆着场子,中间给我留一个十五分钟的跟对方独处时间,我走了。 钱小少爷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道:你想要套话?替谁?啧,百合姐? 对,我大姐大,小百合。 钱小少爷: 这什么奇葩名字奇葩姐弟俩啊? 街头人流如织,车开得慢。这车是明谷先生雇来专程接燕玑的,燕玑上车前绕车转了一圈,然后再上车。 前面开车的老司机笑着跟他说:白先生难道还怕有人嘿嘿嘿? 燕十三摇了摇头,道:不是怕。 接着很自然地继续道:只是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车,很时髦。 老司机: 先生这波傻装得,我必须给十分。 真是十分的不要脸。 夜光大酒楼的霓虹灯招牌在遥遥的远处楼顶闪烁,街边上脸庞还稚嫩青涩的学生穿着洗得发白却依旧齐整的蓝布衣在那里非常积极地发着传单,一张张充满蓬勃朝气的生动脸孔,嘴巴里时不时喊上一句积极对外!还我天下!! 燕十三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就是大周的未来啊 老司机听到这话,分外嗤之以鼻,道:嗨什么呀!一群学生蛋子整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一次还把路给堵了!我那时候车上可载着个大人呢!害得我绕了大半个不夜滩,差点儿误了那位大人的时间! 燕玑笑了笑,没接话。 这样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因为眼下的是是非非并不是他们这些未曾投入其中的外人所可以评判的,当然也包括那些全情投入的年轻人,他们也不可以。 所以,一切最后还是由后人来盖棺定论。 他们只要做好当下,这就够了。 燕玑下车,进了酒店,一身长摆周服还留着长发绑着马尾的燕十三在这个水晶大吊灯跟帝国服色横行的世界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是,燕玑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自在的神色。 恰恰相反,他非常自在地招呼来一个侍童,道:帝国来的明谷先生在哪里? 侍童闻言躬身,低声道:白先生请跟我来。 他带路,走过纸醉金迷的红木环梯,光亮洁白的大理石在地面上闪闪发光,光可鉴人。 燕玑进入包间的时候,钱小少爷已经跟明谷先生聊开了,气氛正好,十分适合外人介入。 【明先生的事业在帝国可是最大的,听说有很多技术是我们西府国民衙门所没有的。不知道,明先生你最近在我们这里有没有看上什么东西,我好备着,给明先生践行啊。】 明谷哈哈大笑,看了一眼刚刚迈进门的燕玑。 【诶要说什么想要带回帝国的,那就一定是白先生了!这可是瑰宝啊。】 钱小少爷愣了一下,看向燕玑,死命地给他对了一个眼神。 燕玑几不可察地撇撇嘴,在转身走向明谷的时候,从背后给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只见他笑眯眯地连道两声过奖。 【有机会,我还真想去帝国的花都瞧一瞧呢!上次跟钱少爷去的时候,很遗憾错过了花期。】 明谷立刻道。 【白先生,我在花都近山里有一幢别院。我向来敬重你们这些艺术家,如果您有机会请务必赏光小住!】 燕玑微笑颔首,忽然状似不经意地瞟了钱小少爷一眼,就立刻问了一句。 【明先生对我们的大周文化很欣赏?那么,明谷君您最近可有空闲?不如我带您走走那些老建筑?】 明谷像是忽然间换了一张脸,语气颇为遗憾道。 【怕是没有空闲呐,我明日就要坐火车去安山了。】 燕玑的眼神在暗处一凌,钱小少爷马上自觉地告辞。 【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儿重要的文件落在家里了,明先生,我去去就来。】 明谷冲他点了点头,钱小少爷就离开了敞亮的包间。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恰好跟一个大围巾遮脸,帽沿也很宽的人擦肩而过。他的余光扫到了对方的小半张脸,奇怪到:他怎么在这里? 大约三分钟后,钱小少爷正准备上车,却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了一声巨响,整个夜光大酒楼的大厅都陷入了混乱与尖叫。 他坐在车里,透过玻璃向外看,就看见依旧把脸蒙得跟什么似的的卿小哥以及被他揽着仿佛是挟持一般的燕十三扶着头顶的大帽子从楼梯上直接一溜烟地滑了下来。 钱小少爷: 说好的套话,怎么就变成电影儿一样的了呢? 燕十三一边跑,一边还中气十足地挤出几滴眼泪钱小少爷总感觉是笑出来的悲苦道:二狗!二狗你不要这样!我们两个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没有大米饭跟红烧肉的爱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二狗!二狗子 第四章 楼台戏子为谁笑(下) 负责听燕玑的信号把他从里面抢出来的卿尚德显然忍二狗这个名字忍得很辛苦,瞧瞧!他们路过钱小少爷的车窗边时,钱小少爷敢发誓自己看到了他额头的青筋暴绽。 啧啧,可怜可怜。 夜光大酒楼出去一条街就是大江,江水涛涛,峰谷迭起,折起的水面上倒影出无数霓虹灯的碎影。 钱小少爷的司机一个回头,问他道:少爷,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您要过去看看吗? 钱小少爷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凶神恶煞道:废话!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去!难得的戏剧性现场啊! 江水的波浪声一声接着一声,瑟瑟的江风吹乱了燕十三的长发,仿佛群魔乱舞。 燕十三强行按着卿小哥的肩膀,把脸对着江边,泪流满面,凄厉道:不!我不能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我爱你!我爱你啊!!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我所拥有的这一切!!! 钱小少爷: 最近十三的脸皮又有长进啊。 纵然是富贵荣华又怎么样!没有你!没有你他们只不过是金丝雀的黄金牢笼罢了!我!我白玉津虽然是戏子却未必无情无义!我要跟你在一起!燕十三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他又朗声道,既然这天地间没有你我的一席容身之地!那么!我们便到阴曹地府里去寻一个吧! 卿尚德手上死死地抓着枪柄,愣是按住自己不要一个手抖抄了入戏太深的燕十三。 二狗子!燕十三的桃花眼里这时候对准了卿小哥的脸,他的眼睛里仿佛蕴藏着一整个宇宙,星河绚烂,邈邈迢迢。 卿尚德面无表情地抖了一抖。 我们要死一起死!燕玑拉住他的手,作势就要往大江里跳。 我们是不可拘束的! 话音未落,钱小少爷就听到江里传来一阵巨大的水花飞溅之声,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在岸壁上回响。 明谷先生终于从夜光大酒楼里面追了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冒着无法估量的风险绑架一个戏子。 他的保镖也围在江边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可惜江面波光明灭,早已看不见了跳江人的影子。 钱小少爷在车上摆着的水晶烟灰缸里摁灭了烟蒂,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看来明天的头条会是《当红断袖戏子偕男友投江殉情》啊这年头,都是些什么鬼新闻呐?正经儿地报道会正经事儿不好吗? 梆!砰!砰!一片巨响在几个交叉路口外响起,钱小少爷的脸色骤变,他失去了那份气定神闲地看戏的态度,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大事不大事的,燕玑完全不想知道。 他就知道,自己这游了几里的地,总算是寻到了一处空挡可以上岸歇口气了。 谁知他好不容易爬上岸,后面的卿尚德还没爬上来呢!昏暗漆黑的巷子里就慌慌张张地跑过一个女子,燕玑茫然地看着她大约是眼神不好地一脚踩空直接摔进了江中。 后面紧接着追过来一个痞子,颇为晦气地朝不停扑通的江水里呸了一声,调头就走,丝毫没有要下水救人的意思。 燕玑: 还得要爷下水救人? 他的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卿小哥就把人给捞出来了,丢在岸边,显然是很辛苦地坐到燕十三的身边,喘了两口气。 咳咳咳那女子半跪于地狼狈地攥着自己的喉咙,不停地咳水。 燕十三想了想,从自己的外袍口袋里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用力地拧干,水珠滴滴答答。 然后,他直接忽略卿小哥的眼神,把手帕递到那姑娘手里,温柔道:小姑娘,你是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一边咳,一边哭,道:那个、那个痞子要、要我! 燕十三在卿尚德的眼皮子底下,伸出手摸了摸女学生湿漉漉的头发,尽力放缓了语调,道:你家离这儿远吗?这世道太乱了,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吧。 女学生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燕十三跟卿小哥,卿尚德的脸虽然古井无波却不知为何仿佛洋溢着一股刺骨的冰寒之气。 而看燕十三,上好的桃花皮相,眉眼弯弯带笑,十分可亲,瞧着丝毫没有凶煞之气。 或许,从外表看人真的是一个传统吧。 女学生只是愣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燕玑起身想要将她扶起,谁知卿小哥抢先一步,把人直接一把给拉了起来面无表情道:要小米不要南瓜。 女学生猛然抬头盯着卿尚德迟疑道:西瓜不甜还不如土豆。 燕玑冷不丁地捂住了嘴,弯下腰。整个人笑得一抖一抖,卿小哥拉住他的身体,才让他没有一屁股摔出去。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叶谋人的朋友哈都这么这么乡土的吗? 卿尚德抿唇不语,眼神聚焦与燕十三同样湿透了的发顶。 这都是大家的事!你凭什么瞧不起乡下人?!那女子好像忽然间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插着腰,好像一个斗士。 卿尚德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喃喃道:所以我才烦你们这些要用笔杆子做刀剑的啊 燕玑仰首,收回笑出来的眼泪,继续柔若无骨地趴在卿小哥的背上,勉强正色道:哎你住哪儿的?我们送你回去?你带路吧? 卿尚德就这么被燕玑勾勾搭搭了一路,他时不时神经质地停下来笑上两声,最后竟逼得卿小哥一怒之下就将人打横抱起,在女子震惊地目光中大步向前。 那女子住在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里,一进门就能闻到极重的油墨气,隔着几条街的楼房才是大江。 燕十三跟她讨了个冬天用的火盆,又从犄角旮旯里掏出几堆废纸,火柴一划,嘶明亮的火焰跳跃而起。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小烟花一样的东西,放在上面烘了又烘,直到它摸起来干干脆脆的,他这才罢休。 这是给他姐姐的烟火信号,好让她及时派人来收尾。 殷红的花束在夜空中骤然炸开,仿佛流星一般,充满着绚烂。 燕十三很高兴地眯起眼睛,说真的,他也很多年没有放过烟火了。 他有多少年没有放过烟火,也就该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 然而,他的好心情在低头看见路灯那头走过来的人时,全都消亡殆尽。 说真的,卿尚德很难得看到燕玑的脸上出现这种杀气腾腾的表情。他困惑地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清俊才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一身帝国的服色,举手投足间写满了新派二字。 卿尚德认识他,他是总联络上官安排在不夜滩的标杆。 这时候,外头的车开了过来,亮漆的车门反射着路灯光。车停下了,里面一名长高叉散花周裙的女郎推开车门踩着时髦的高跟鞋迈了出来,她的头发不长,全都烫成了卷卷的熨帖模样。 乌黑的发卷尖儿勾着眼角,她在笑,浓艳无比的烈火红唇一绽,挑眉道:还不上来? 燕十三几不可察地攥了攥拳头,接着狠狠地拉开车门就拽着卿尚德上了车。 车在开着,卿尚德在后座上按住燕十三,细语道:怎么? 燕玑始终保持着沉默,一双桃花眼冷冷地盯着车窗外。 一个不想开口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撬不开他的口的。 大姐一路无话地将燕玑两人送到了戏楼后门口,戏楼老板正站在门中央朝外面张望,手里还拎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8) 卿小哥最终还是没能从燕十三的嘴里问出什么来,他目送着燕玑拉开车门,走到戏楼老板面前接过包袱。 两个人聊了很久。 久到卿尚德身侧三尺的空气都有些冷意。 燕玑拎着小包袱上了车,唇角有弧度,看起来并不像是将要离别之人,更没有丝毫悲苦之色。 东西都带上了?大姐随意地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燕十三,平静道。 姐燕十三的脸上笑意消散,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踌躇表情。 废话就不要说了,你们都去我在不夜滩的地方住一个晚上?大姐撩了撩耳边烫出来的小卷发道。 燕十三愣了一下,反问道: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姐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眸中思绪万千,叹了一口气,道:十三。 嗯?燕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艳妆浓抹仿佛自在风尘之中的女子,她的身上早就没有了曾经白裙翩翩起舞站立阳光下大笑的清丽脱俗。 没事,就是高级区外面发生了一点儿摩擦,怕是要不好过。大姐勾了勾那双与燕十三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眼尾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红影,城嘛,今个儿是别想出了,休息休息,过两天参加一下钱小少爷的生日晚宴,到时候再走。 他怎么没和我说过燕十三听到这话,心里像是忽然间打翻了芥末碟子似的,一股辛气直冲头顶。 大姐勉强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小十三,阿财是不想你为难。生日晚宴到了他的那个年纪,已经不仅仅是过生日了,你想要见的人会来,你不想要见到的人,也会来。 他啊,算得上是个真真正正的朋友。 大姐深吸了一口夹在指尖的女烟,又顺势吐了出来,隔在两个人之间。 烟气缥缈出尘,一切都如同隔世。 第五章 百合无香(上) 燕十三的眼角湿润了一刹那,他的后背上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慢慢地,慢慢地拍过。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长衫传入他的后心,燕玑回头,就看见卿小哥俊美的脸庞朝着自己,好像还有一点儿跟自己同感的哀伤。 旺财是个好人。燕十三的嘴角上扬,笑了。 卿小哥的眼神一深,怔怔地看着这一张可以说是千树万树东风拂花的笑颜。 旺、旺财? 燕玑听到这个名字笑得更加灿烂了,他道:这是钱小少爷的诨名,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叫的。 卿尚德: 你确定这不是我们昨夜去围观的那个狗洞的使用者的名字? 嗯?等等! 钱小少爷好像也算是经常钻那个狗洞的常客了。 车停在了一栋不起眼的大杂楼下,各种花花绿绿的裤衩衣裳被人掩掩藏藏地晾在外界看不到的地方,老树参天垂落下许多气根,纷纷扬扬,在暗夜之中居然像是鬼魅幽灵在飘荡。 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多多少少地摆着一两盆玫瑰蔷薇,有的还在开花,有的却已经凋零殆尽,头顶上一颗青青的椭圆形果子,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长到成熟。 三人下车,大姐一身酒红色的高衩改良长裙上隐隐约约有更深的玫瑰花纹在缠绕,她走在前面,高跟鞋答答答答的,小小的手皮包在白皙的臂上烙下刻印。 只见她从包里拨拉两下一下子就掏出来一包烟,烟盒子上印着几道帝国字,中间是一个年轻的帝国小姑娘,瞧着还挺有趣的。 大姐动作熟练地一弹烟盒子,从里面弹出一支烟。她看了烟一眼,冲着燕十三勾勾指头道:来一根? 燕玑摆摆手,道:算了。 接着补充了一句:太淡,没劲。 卿尚德就看着大姐突然间转身,哒哒哒哒地走过来,气势汹汹地走到燕十三跟前努力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拍了拍他的头,又放下脚后跟伸着指甲水红的手拍了拍燕十三的脸蛋儿,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敢质疑我的品味,嗯? 燕十三压根就没有想要阻止她的反应,任其动作,别过脸,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我大姐的品位天下第一。 大姐: 这也太假了啊,老弟。 卿小哥: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燕十三每天都在刷他能承受的下限。 上了楼,开门,三人各自休息。 说是各自休息,其实是大姐睡一间,燕十三跟卿小哥睡一间。 燕十三: 微笑,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完美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就好了。 开心,不解释。 卿尚德依然镇定自若地好像自己并不知道燕玑对自己有一些特别的想法似的。 或者说,他在等猎物投怀送抱。 然而 夜深人静,外边偶尔有秋蝉鸣上一两声。 燕十三相当顾虑卿尚德想法地自己去木地板上铺了个地铺睡觉,这也真的是非常之自觉了。 卿小哥: 这大概是个假的燕十三爷。 若有若无的平缓呼吸声在房间里弥漫,卿尚德的脑海里却全都是燕玑在大江之畔,眼睛发亮地对白。 即使他嘴里吐出来的字是如此一言难尽,但是卿小哥发觉自己竟然还是觉得这人可爱到不行。 【我也是喜欢你的啊】 调皮。 完了,你皮这一下,我居然还很高兴。 不,不是高兴。 是高兴地要负重越野急行翻过几座大山才能冷静下来的跟敲锣打鼓一样的高兴。 完全停不下来。 有毒,燕十三简直有毒。 无限循环之中,卿尚德的意识渐渐地迷糊起来。 可是还没有过去多久,燕十三就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摸了出去! 本来激动得以为燕玑终于还是没有放弃的卿小哥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然后躺在床上目送着燕玑离开房间。 卿小哥等燕十三合上了门才抬起手掩在眼前,绝望地长出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不久,燕十三就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然而,他猫着腰推开门,就看见卿小哥一双大眼睛泠泠地盯着门的方向,一眨不眨。 燕十三: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理论上不应该心虚的,可是还是好心虚。 怎么了?卿尚德脸上无波无澜地开口道。 我、我去给我大姐盖个被子。燕十三语无伦次,就这么说到。 卿小哥: 虽然我知道他们是姐弟,而且他喜欢我,问题是还是很心塞。 这种心塞跟老婆整天跟隔壁老王的老婆腻在一起是一样一样的。 卿小哥默默地起身,下床,走到燕玑跟前,看着他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老烟递给他,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憋在心里。 燕十三接过烟,看了一眼,道:我不抽这个,太淡。 卿小哥收起烟盒子,拉着人坐到床边,道:说吧。 燕十三想了想,道:你认识之前那个女子的 认识。卿尚德道,不过,我们也仅仅只是在见面会上见过几面而已。 那个后来来的男人他我真的是想要亲手结果了这个混蛋!燕玑的眼底真的浮现出了一抹浓重的煞气。 卿尚德愣住,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陌生起来的燕玑,忍不住哑声道:他怎么了? 燕十三咬牙切齿地笑了笑,道:你看我大姐,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混蛋功不可没!我刚刚其实不是去给我大姐盖被子 卿小哥: 我他娘的就压根没有信过呢!好吗??? 他当年欺骗了我大姐的感情。我大姐那么好的人他?!凭什么?!!燕十三面目狰狞地冷笑,老子他娘的一拳打死他个废物点心! 卿尚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燕玑的发顶。 并且在脑海里浮现了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怒目圆睁鲁提辖绘像。 卿尚德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回神道,他怎么欺骗你姐姐的感情了? 燕十三马上义愤填膺道:他就不该招惹我姐姐!害得我姐姐进了那个地方!我姐姐她的梦想是做个塾师啊!为了他却进了那个地方! 卿尚德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的眼底滑过一抹深思。 【不惜一切,尽量不要暴露在西府衙门内部的人员!】 有关系么? 本来我就看他不顺眼,燕十三惆怅的声音唤回了卿小哥的思绪,那时候,他是我大姐的塾师。我跟我大姐在同一个学堂的高级部跟初级部,她那时候准备去考大学堂,为了能考好,总是不懂就追着先生们问。我就经常在车里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比那些大人还快地就跑去找她。找到她的时候,她经常是在紫藤花架边上的走廊里拦着先生 学校里的紫藤花开得像瀑布一样,紫色由深到浅,又由浅转深,好像奇妙的调色板,永远没有绝对一般的两种颜色。 白色蕾丝裙的少女面容素净而靓丽,一双桃花眼温柔莫名,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独属于年轻的气息。 这是何其明媚的朝阳啊。 先生,这篇文章,它到底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呢? 这一篇?同样年轻的塾师站在廊下,金丝边眼镜下的晶莹的瞳仁显得睿智而又可靠。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时,他愣了一下,接着颇有几分惊诧的意思地道,这位同学,你已经读到这里了? 是的。少女恭顺地点点头道,饱满白皙的额头在碎片的光芒下闪耀。 塾师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他把厚厚的一沓写满了墨水字的教案往胳膊下一推,抬了抬眼镜,微笑道:那么说来,这位同学,你还会帝国的文字? 少女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家父给我们请了一些私人塾师,我小时候算是学过一些帝国文,所以能够勉强读懂一些。 唔,怎么说呢这应该是一篇很好的文章或者说,至少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那一种。我们大周若是想要不在生活在帝国的阴影之下,就不能不让每个人都多读一些这样的文章。我们需要的是清醒地认识我们所存在的现实,然后,才是采取行动。从认识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表达的是帝国人对于他们自己的批判,相当的准确而又深刻。同时,它也可以启发我们,我们大周的一些陈规陋习、落后传统到底是不是同样可笑至极的东西 嗯嗯。少女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全世界只有眼前年轻的塾师一样。 她已然沉浸在了伟大的精神世界之中,而完全忘记了在物质的现实世界的学校大门口,还有一个弟弟在等自己一起回家。 小十三一脸冷漠地靠在高大车子门边,短短的卡其布校裤下是修长的小短腿,白衬衫卡在了最高的一个玳瑁纽扣上,古怪的齐耳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假小子,而不是一个真小子。 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卖爆米花的大爷,胡子拉碴,眼睛不大,还笑眯眯地瞧着小十三,简直就像是在看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毕竟是一出手就是三四包的大客户啊。 小十三: 我大姐是在里面被妖怪吃掉了吗? 第五章 百合无香(下) 梆! 一声巨响。 爆米花的乌黑炉子震了三震,大爷颇有大将风范地稳坐小板凳,纹丝不动。 开炉,奶油的甜香浓郁地飘荡而出,真像是史书里说的祸国妖妃! 小十三完美的男神气质直接破了功,他眯着眼睛,脸颊鼓起,接着忿忿地攥紧了小拳头,咬牙切齿地朝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里狠狠地招呼了一下。 他冷静了一秒,哼笑了一声,道:很好。 接着,他别过脸,冲着卖爆米花的大爷一字一句道:给我来两包爆米花。 大爷乐一边哆哆嗦嗦地用小铁铲装爆米花,一边呵呵地想:这个小公子真是个好人,长得模样俊俏不说,已经在他这儿买了好几包爆米花了!他今天足足多赚了一炉的钱!可以给小孙子买两个彩糖人尝尝了。 咔嚓咔嚓咔嚓 小十三刚开始还有耐心一个一个爆米花地往嘴里放,然而不过多久,他就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爆米花,最后来不及咀嚼,就像小松鼠一样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在吃爆米花了,他压根就是在靠着爆米花泄愤! 从他放学到现在,他在这里等他大姐等得花儿都谢了。 可是,他大姐还是没有出来。 不仅仅是没有出来,她仿佛已经将自己还有个亲弟弟等着她一块回家吃饭这件事也给忘得一干二净。 小十三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于还是把爆米花往嘴里一塞拔腿就往学校里蹿,坐在车里的司机师傅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不见了小十三。 学校里青藤古柏四处环绕,飞鸟时至,彩蝶浅戏。 小十三找啊找找啊找,终于在紫藤花架走廊外的台阶上看见了这一对师生,两个人坐在被夕阳余晖普照到的水泥台阶上,言笑晏晏,瞧着像是极为合拍。 大姐,你过来,我需要一个解释! 少女偶尔的一个回头,就看见自家亲弟弟满脸的绝交,整个人鬼气森森地站在花丛的那头用白眼对着自己。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9) 十三!你听我解释! 最后,大姐还是用了将近一个星期时间才安抚住每天冷脸示人的小十三。 也许所谓的命运,从他第一天走进她的教室时,便已经写就。 我不知道我大姐到底跟那个混蛋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但是我知道我大姐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燕玑苦涩地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我如果在乎一个人,根本就不会让那个人替我牺牲。 卿小哥看着燕玑脸上难得的不同寻常的表情,沉默了一下,便抬起手,一把抱住了对方。 没关系,我愿意。 愿意为你牺牲,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愿意为你所向披靡! 从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你已经走了,那从今往后的几万步几亿步,我们就一起携手并肩地走下去 无所畏惧。 燕十三抽了抽鼻子,瞪大了眼睛盯住卿尚德,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一个没有忍住,反抱回去,死死地把脸埋在卿小哥的胸口,大哭道:我想要让他消失啊! 然后,燕十三非常之自然地在卿尚德的胸前咬了一口。 没有留情的那一种。 嗯 卿小哥绷紧下颌闷声一声,接着抬起手安抚性地撸了一把燕玑长长的黑发。这样的时候最好让他一个人发泄一下,旁人是无从插手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怀里的啜泣声渐渐小了。 燕玑扯住自己身上的衣袖,自然地抹了一把脸,一边抽气一边板着脸,十分郑重地拍拍卿尚德的肩膀道:好小子,有前途!爷拿你当一辈子的兄弟!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调笑你了。你不喜欢男人,想来你前些日子一定很想把我给一枪毙了,这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怪你。 卿尚德瞬间面无表情: 真的,是在下输了,十三爷的变脸速度简直是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昨天还花前月下说要一生一世,今天就你扛枪我拉炮是兄弟就携手沙场一块浪,这他娘的也忒坑了吧??? 咳咳。 卿尚德正在走神,就被房门口传来的一阵敲门声给叫回了魂,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房门口。一个大波浪被全部梳成马尾干净利落地挂在脑后,素净的眉眼间时不时流露出的睥睨之气几乎与燕十三在指点那些民兵训练时完全一致的冷艳女子穿着丝绸的月白睡裙抱臂靠在房门口,显然是已经围观两个人搂搂抱抱了有一会儿了。 卿小哥:大、大姐? 燕十三听到这话,还不忘补刀道:好!我们明天就去结拜!我大姐就是你大姐!你爹娘就是我爹娘! 大姐眯起波光潋滟的眼睛上上下下审视了卿尚德一遍,开口道:十三,睡觉。 燕十三此时此刻仿佛一个被猎食者盯上了的小动物,闻言害怕地抖了三抖。只见他松开抱住卿尚德的手,机械地站起来,二话没说就让自己平躺在了床中央,一双眼睛紧闭,双手微微在身侧张开,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 大姐伸出被涂成艳红颜色的指甲,指着卿尚德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卿小哥: 请恕我直言,我不是很能跟得上你们这一家子的脑回路诶。 两个人这一出来,就出到了楼群之外空荡荡的大马路上,黑白的纸片满天飞,从兴我大周到淋病神医应有尽有。闪烁挣扎的霓虹灯在苟延残喘,路灯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着,一切都充满了夜深的软弱无力。 大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包烟,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盒火柴,低下头刺啦一声,灼热的火苗燃起,烟的端点上也红成了一个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叼着烟含糊道:十三跟你说了什么?我是一朵小白花?还是我是一个小可怜? 卿小哥: 这跟我想象的剧本不太一样啊。 大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也没什么,我不过就是爱了一个不爱我的人。因为不爱,所以全错,哪怕我为他做尽了一切能够做的、替他求尽了一切能够求的,他也依然不屑一顾。 十三其实是个刀子嘴豆府心的傻小子,当年我跟那个人的那点儿破事败露,被父亲勒令禁足在家里关着,足足哭了一整天,我那个时候想:我已经把我这辈子能够流的泪都流干了。我还活着干嘛呢?结果,在我终于把床单撕成的绳子挂上房梁,准备死了一了百了的时候,是十三冲进来抱住我大喊大姐!你不要死!我放你走!那时候他就聪明的不行,鬼点子特别多。大姐顿了顿,居然笑了起来道,我过的不好,做文员、混不夜滩、当女魔头那是我自己有病,跟十三没有关系。 十三是个好孩子。 我那个时候,跟着他七弯八绕地巧妙绕开了宅子里的护院儿的逃出去的时候就在想,十三这么聪明,按照古书里的说法,怕是会遭老天妒忌,活不了多久的。唉后来后来,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吧,我们姐弟两差不多就阴阳两隔了。 大姐将烟蒂随手在一旁的石台上摁灭,发出轻微的一声嘶,继续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得出来,十三很喜欢你。喜欢到为你学会了让步,给你全部的选择权。他其实过得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他一个人经历了一些足够摧毁一个人的事不过,那些事,我没有资格告诉你没有谁天生就是不世帅才。 你必须等,等他自愿向你坦白他的伤口。 我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拜托你,无论将来你知道了什么,都请你好好对他谢谢。 冷冷清清的街角,一名白花黑缎散花周裙烫波浪的艳丽女子双手合十,神情庄重地朝着卿尚德躬身行了古礼,眉目间透过浓墨重彩显现出来的疲惫都在这个时候化为了一派坦然的安详。 他比我吃过的苦还要多,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活得也潇潇洒洒。大姐勉强压下哽咽,用曾经燕玑使用过的同样的无所畏惧的表情道,但是我知道,他只是将一切的黑暗痛苦都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把最坏的最苦涩的果子咽下去,却用最灿烂的笑容来面对我们。 卿尚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开口问了一句话。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跟别人喜欢的不一样的? 大姐有些诧异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到:大概就是在我跟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爱过的那个人渣分手的那阵子吧我不太关心燕玑的时候,也就只有那段时间了。 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卿尚德还在继续。 啊这个吗?他好像是在大学堂读书,读着读着就半路离家出走地去了黄埔大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卿尚德打断。 他抬头仰望着暗沉的天空,心底一抽一抽的隐隐做疼。 我知道了。卿尚德顿了顿,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大姐有些诧异:你要记得 他喜欢吃甜的,燕城的轱辘奶糖。他喜欢晒四五点钟的太阳,说这个太阳跟自己是绝配呀。他喜欢 风卷走了温度。 第六章 欢场风月自无边(上) 第二天就是钱小少爷的生日晚宴,不夜滩上流世界的宴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衣香猎影,觥筹交错,这是一个到处都充斥着帝国纸醉金迷的世界。 有香槟、有蛋糕、还有优雅的管弦乐。 燕玑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对面就是卿尚德近乎完美的俊颜。 真、真好看。 想、想摁倒在地这样那样。 等会儿!我昨天刚答应了他不调笑他的,做人要讲信用。 这一整天,燕十三都是恍恍惚惚的。他大姐喊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待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打扮得人模狗样地站在行苑的大厅里跟一个来自滩外的金发碧眼身段妖娆穿着紫罗兰色的晚礼服露出了一片大好风光的帝国贵族小姑娘聊得很开心。 所以,你的看法呢?姑娘手里捧着高脚酒杯摇了摇,向燕十三致意。 燕十三茫然道:哈??? 他刚刚说了什么吗??? 然而,他马上笑了一笑,动作自然毫不凝滞地举起手上的酒杯,道:诶在我兄弟的生日上就不要谈这些事了。不如我给小姐表演一个观人识名的本事?我跟你说呀,我这个本事呢顾名思义,就是看一个人的外表,我能给你分析出来他姓什么叫什么,你信不信? 帝国小姑娘目露惊奇之色,有些走调但基本上还在音上的语气道:真的吗? 燕十三意气风发地点点头,靠在金色的门框上用握着酒杯的手分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远处的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道:那边那个人的服饰是修身合体的帝国样式,而且一看就是最新流行的那一种,不用想,肯定是赵总长的新晋心腹,胡东明。 哇可是,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瞎编的呢?小姑娘瞪大了碧蓝如海的眼睛,追问到。 燕十三微微一笑,举起酒杯,竟然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喊到:东明!嗨!胡先生!请看这边! 小姑娘震惊地看着燕十三,结结巴巴道:你认识他? 燕十三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胆怯,小声对着那姑娘道:以前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呀! 话音未落,他冲着那个男人继续热情地挥手,朗声道:先生!快过来!这边有位许阁森爵士的女儿,她对光明两陆的美好设想非常感兴趣!请您务必赏光给她讲一讲! 帝国小姑娘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扭过头,就看见那名男子在她眼前越来越近,她措手不及地拢了拢耳边细碎的小鬈发,不停地眨着眼睛道:您、您好,先生。 那名男子温柔地微笑着道: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吗? 帝国小姑娘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她声若蚊蚋地道:我、我对光明双陆并不感兴趣,抱、抱歉。是刚刚那个人哎嗯?人呢??? 她抬起手就想要指出燕十三,谁知道这时候燕十三竟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似得消失在了宴厅之中! 这位胡先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同情道:看来您是被人骗了。 欺骗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小姑娘的燕玑内心毫无负担地行走在花园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陌生的熟悉味道。 他在外头晃了一圈,杯里的苹果酒喝完了,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宴厅。 然而,他在宴厅的门口撞见了一身西装革履的卿尚德,他走在昨夜见过的那名混蛋的身后,目不斜视,只是在视线扫到笑眯眯地跟他举杯的燕十三的时候,脚步呼吸骤然凌乱了一个节拍。 燕玑身上价值不菲的墨兰帝国服装收着他的蜂腰恰到好处,眼角的白痣犹如星辰。他的眼睛更是明媚得不可方物,几乎就是带着电的。身后的低马尾随意地扎着,浑身充满了潇洒风流的公子气。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能让卿尚德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燕玑是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家少爷,是南府众多校友间的一个传说,是独身赴月亮湾之邀让帝国人也感到敬佩的存在。 而他,不过是燕城一个烂鬼跟懦弱风尘女的儿子罢了。 他的薄唇微颤,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攒动的人头相望,置身于热闹之中,但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好。 一个声音破坏了这种好像十八流言情小说里男主跟女主在茫茫人海中一见钟情的场景。 燕十三回过头,就看见胡先生站在他身边。 这时候恰好卿尚德被人拉住,无暇再看燕十三这边发生了什么。 燕玑露出了礼貌而生疏的微笑,放下酒杯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胡先生也微笑,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这样欺负许阁森爵士家的千金? 燕玑继续微笑而不失歉意地道:真是抱歉,恐怕先生认错人了,那位应该是我的胞弟。舍弟调皮顽劣,脑子也有点不好使,希望您见谅。 胡先生: 都说这位十三少是上流社会的奇葩,连赵总长都拿他没办法。 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燕玑一边微笑致意一边往后退,然而,他退着退着,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被撞到了也不说什么,就是冷笑一声,有些阴阳怪气道:呦,我说是谁呐,这不是燕城的十三少吗? 怎么?您老那一群的小伙子都满足不了您?还要来不夜滩瞧瞧捡上两个可心的? 燕十三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闪,他微微蹙眉,并不想跟此人起冲突。 那人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他忽然换了本声,压抑道:燕玑!你还有脸回来?! 燕十三停下了撤离的步子,抬起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要以为我看着情面让你三分颜色,就是真怕了你! 燕玑!穿着一身挺括大周官服与会场格格不入的浓眉大眼的男子闻言不由抓着燕玑,失声怒吼到。 诶,你爷爷我听着呢,喊什么?喊什么?跟老城隍的泼妇骂街似得,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燕玑慵懒地勾起了嘴角,满目的嘲讽,明明是潇洒的神色,却偏偏晕染了苦意。 那人眼睛里都泛起了红血丝,咬牙切齿道:燕玑燕玑!你真是真是无可救药!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0) 燕十三咬牙,似笑非笑道:是,爷就是无药可救。可那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燕城十三少,就是喜欢男人!你们就算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变态疯子,我也认了。你们当年说是为了我好,把我给遣送到了帝国的教化场里,什么电击、戒断疗法我没试过,嗯?你爷爷我这一辈子就他娘的喜欢男人了!怎么?我喜欢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我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那得谢谢我姐姐!你们?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来置疑我,啊? 那人几乎要被燕玑的死不悔改气倒,扶着一旁的酒桌,用整个宴会厅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道:不要脸!南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败类!你对于小四难道就没有任何愧疚之情吗?! 燕十三的眼底划过一道难以察觉的黯然,他嗤笑一声道:我十三爷虽然喜欢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的。更何况,小四是个女孩。她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与我何干? 你你那人怒发冲冠地迅速四处环顾了两眼,抄起手边的酒杯就往燕玑的头上砸去。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燕玑虽然及时一掌拍开,但是晶莹剔透的酒液还是沿着原有的轨迹泼洒了出来,泼了他满头满脸。 分外狼狈。 你也不瞧瞧你那个烟行媚视的鬼样子!那人显然是已经气到极点,完全不顾周围寂静一片的上流人士,口不择言道,你这样有哪个正经的人会喜欢?!啊?! 燕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诱人的酒珠沿着他美好的眉眼缓缓下滑,霎时一抖。 那又怎样?我没有正经人喜欢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哪怕小四再殉情个一千次一万次,我他娘的也是绝对不会喜欢她的!我就是这样的纨绔子弟,鱼肉膏粱,欺男霸女!又,怎,么,了?燕十三的一双桃花眼这时候完全睁开了,就好像忽然间漫山遍野千万朵艳绝的桃李盛开,喧天夺人,明晃晃的侵略感逼得人窒息。 你去死! 那人真是疯了,抬起手就是一个来势汹汹的巴掌。 燕十三冷冷地看着,压根儿就不想去阻止这一巴掌。 因为这一巴掌打的可不仅仅是他的脸面,还是燕城赫赫有名的燕王爷的独子,十一个上流世家们媳妇还有女魔头香水百合的亲弟弟! 这一下真要落下去,这个人怕是余生都要生活在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阴影之下,疲于奔命地应对来自明处暗处的各路防不胜防的打压。 然而,一只手竟然半路杀出来截住了这气势汹汹的一巴掌。 第六章 欢场风月自无边(中) 卿尚德浑身挥散不去的冷意,左手跟铁铸似得,直接将那人的手给攥住,指节一握,给对方的手给活生生地捏脱臼了。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正经人? 他在慢条斯理地念白。 连一个不正经的男人都打不过,你算老几? 他在笑。 我告诉你,燕玑的男人,是我。 燕十三这时候已然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向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比自己高大了许多的卿尚德。 他逼着自己冷静了一下,一字一句诚恳道:你其实不用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卿小哥微微一笑,松开那人脱臼的手,反手按住燕玑的肩膀,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灼热的呼吸蹭过燕玑的鼻尖脸颊。 燕玑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眼神茫然地望着卿尚德。 我爱你。想要为你扛枪,想要为你扛炮,想要为你成为最好的自己。十三师兄,和我在一起好吗?卿小哥低着头,浓墨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缱绻,清楚明白地倒映着燕玑的面容。 他继续道:不过就算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可以做你的副手,等你,守你一生一世。你想要保一方太平,那就去好了,我一定誓死追随。你若是哪一天想要守天下长安,那也尽管地去就是了。 你既然敢豁出命去护天下长安,那我不过是想要护住你一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燕玑,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告诉你,我不想和你做兄弟,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燕十三:我、我好像不是很、很明白。 卿尚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刚开始的时候就这么能耐呢? 燕玑:不是,我唔!!! 卿小哥微笑着伸出手抱住了燕玑的后脖颈儿,他直接低头吻了下去,冰凉的唇瓣触碰到燕玑因为酒精作用而滚烫的唇瓣。他轻轻地咬了一口,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过燕十三形状姣好的唇珠,撬开他坚硬整齐的牙齿,像大坝决堤,又像老树开花。 燕十三: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为什么这个人要咬我??? 仿佛一瞬间魂魄归位,燕玑盯着卿尚德在自己脸颊边扫过的睫毛,眨了眨眼睛,此时此刻,终于找回一点儿自己南城十三爷的痞气儿。他收起那种小猫咪一般的茫然,眼神一变,反手抱住卿小哥,踮起脚尖,主动权马上交接。 燕十三狠狠地在卿小哥不安分地撩拨的舌尖上咬了小小的一口。 卿小哥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的眉头很快就平了下去,捧住燕玑的脸颊,不再留手,凭着本能啮咬啃噬,如同对待猎物的大漠苍狼,毫不留情地掠夺。 燕十三: 他刚刚才发现小朋友似乎比我高了那么一丢丢。 输了输了,气势输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基。 卿尚德忽然轻轻地拍了燕玑修长的脖颈侧一下,似乎是不满他这样胡乱走神。 燕十三: 不是我说你,小朋友,没想到你看起来表面上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荒唐行径,你这样对得起叶谋人吗? 对得起你的信念吗? 对得起唔,有个性,我喜欢。 吧唧吧唧,么么哒。 整个宴会的大厅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沉默,每一个人都在盯着这对惊世骇俗的新晋情侣。其中的一些老者几乎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起了。 特别是负责把卿尚德带进来的那个混蛋,他这时候也真的是十分懵。 安全官没有通知过他这个啊!!! 最后还是燕十三先收住了澎湃汹涌的不知所起的眷恋之意,他的嘴角发红,轻微的破损了一小块,显然两个新人还不怎么懂得一些技巧。 咳咳 被管家的给从书房里拉出来的钱小少爷恰好看到他们收手的最后一幕,呆滞了一刹那,接着非常冷静地摆出了一脸公式化的微笑。 他大概是最早知道十三性向的人因为当年出去玩,十三无论如何都不跟那些姑娘过夜。哪怕是在姑娘家过夜,也绝对不跟姑娘睡一张床。 钱小少爷一度怀疑十三是不是不行。直到有一天,他撞破了十三对一个在燕城的戏班子里有名的男花旦表白被拒。然后,他乘着月黑风高,跑去套了男花旦金主的麻袋。 他: 钱小少爷一边帮十三按住那个金主,一边大脑放空的思考人生,担心兔子要吃窝边草。 直到十三的一句话,把他给叫回了魂。 我十三虽然喜欢男人,可也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的。像你这样的,还没有我长得好呢,我是不会喜欢的。 钱小少爷: 我应该欣慰吗? 我到底为什么欣慰?? 因为竹马歧视自己长得丑吗??? 自打知道了十三的性向,钱小少爷也不是没有给他找过合口味的,可是十三吧他横竖就是瞧不上眼,硬说要等命中注定的那一眼心动。 钱小少爷: 请恕在下直言,十三你是不是十八流的言情话本看多了? 还命中注定!还一眼心动!我去!你先能找到个受得了你这样的浪荡不羁的小少年吧! 小少年? 卿尚德怎么说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小少年了,毕竟他比十三小了许多。十三少在燕城作威作福的时候,他恐怕才满地找奶呢! 可是 钱小少爷默默地看着眼前比十三足足高了半个头的卿小哥,走过去,正要开口缓解一下宴厅内尴尬的气氛。忽然间燕十三拉住卿尚德,转头就向他这里跑过来,一边擦肩而过,还一边挥手大喊致意:旺财!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跟我男人私奔啦! 燕十三这一句话还没有喊完,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卿尚德直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燕玑的长发猛然地甩了钱小少爷一脸,力度之大跟轻轻抽了人一巴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钱小少爷: 有男人,没竹马。 这见色忘友的混帐玩意儿! 卿尚德抱着燕十三跑起来的速度显然是比燕玑自己跑的速度快多了,燕十三窝在他的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人。 他光知道小朋友天生神力,并不知道他还能抱着一个一百几十斤的自己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卿小哥被众人目送着从大门跑了出去,外面的星空绚烂。 燕玑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力气这么大? 为了抱你。卿小哥微微一笑。 燕十三: 大姐,你说得对,这个人是真的不是我能驾驭的。 啊,我觉得以后要被媳妇吃得死死的了。 钱小少爷用了一点时间才找回自己的魂魄,他冲着宴厅内的众人浅笑,道:诸位请自便,不要在意这些小事。 小事个屁! 卿尚德一口气抱着燕十三跑到大江之滨,抬眼望去霓虹灯一片闪烁,交替成七彩的海洋。 他喘了喘,平静下气息,放下燕玑,给他指道:看那里。 怎么了?燕十三脸不红心不跳地从卿小哥的身上下来,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像不像一朵玫瑰? 燕十三眯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你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下等人,卿小哥对上了燕玑的视线,但是我爱你,愿意永远跟你在一起,愿意为你披荆斩棘。 这朵灯火玫瑰送给你。 那么,你愿意吗? 他忽然间单膝跪地,捧住了燕十三的右手。他的眼睛灼灼地看着燕玑,好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的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前了。 燕十三:怎么说呢其实吧我 嗯?卿小哥的心头一颤。 还是比较喜欢韭菜花。 卿小哥: 我有一个执着于韭菜花的上司。 虽然我很讨厌韭菜花,但是我还是想要这个上司。 即使是来一千个一万个喜欢玫瑰花的小姑娘,我也不会再找新的上司了。 燕玑的嘴角一扬,他浅笑道:我喜欢韭菜花呀,快喜欢了三十年了,你才跟了我多少个月? 我卿尚德终于感觉到了燕十三当时摔在地面上的冰凉感,这种感觉一股脑儿地从落地的膝盖上涌到心头。 燕玑也跪了下来,他把自己的额头对上了卿小哥的额头,刚刚剧烈运动过的身体是灼热的,他的额头却是温凉的。 他轻笑一声,道:世间那么多韭菜花,怎么我就偏偏会喜欢你呢? 偏偏就喜欢你也罢了,可你居然给我了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能吃吗?能炒蛋吗? 我 卿小哥干脆利落地一把揽过他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下去。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想要你,不要说什么韭菜花玫瑰花了。 这一刻,我只想要燕十三、燕玑、十三随便叫什么吧! 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松口的时候,燕玑已经基本上是个废燕玑了。整个人被卿小哥半抱着,脸颊微微泛红,桃花眼亮得惊人。 我、我其实他娘的最喜欢你了!跟那些破花无关! 卿小哥摸了摸他的脸蛋,柔声道:没关系,玫瑰花可以做饼吃。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做给你吃。 燕十三: 怎么说呢,花吃??? 第六章 欢场风月自无边(下)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地沿着江畔在街头游走,暗暗的灯光时有时无,但是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也无法将两人互相偷瞄的视线给阻隔开。 即使是黑灯瞎火的一片,燕十三也能睁着眼睛瞎赞美卿小哥:你真好看,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你明朗的眼睛,你的高挺的鼻梁,你优美的唇瓣我想,我真是中了你的毒了。你怎么就这样该死的美好? 卿尚德:这黑灯瞎火的你是长了一双夜猫子的眼睛吗? 燕十三陶醉地望着在阴影中模糊的卿小哥,脸皮极厚道:为了你,我不仅长了夜猫子的眼睛,我还长了兔子的耳朵,狗的鼻子。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记住你的模样,你的笑,你的气味,你的拥抱 卿尚德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拉住这个鬼话连篇的燕十三,当着一个路过的中年包车夫的面将他掼到了一条幽暗狭窄的巷子里。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1) 他的喉结微动,哑声道:我觉得,也许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安静下来。 燕十三笑眯眯道:我也唔。 两个高大的人影在不知何处来的微弱灯火下交叠,像两个人,又像是一个人。 一直走到十三大姐的寓所,卿小哥的淡色薄唇已经亲得有些红肿,他总算是回过神来,头疼地想:自己怎么这样冲动,怕是对那头不好交代。 上楼,一盏灯又一盏灯的渐次亮起,一盏灯又一盏灯的渐次熄灭。燕玑熟练地从邮箱内的顶端上撕出一封粘在内壁上的信,信封上没有落款,只用钢笔寥寥几笔,画出了一朵简笔百合。 啧,这么多年了,她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燕十三一边嫌弃,一边从里面掏出一枚钥匙。 钥匙自然是公寓的钥匙。 除了钥匙之外,还有一张信纸,信纸带着一点淡淡的暗香。 燕十三抢先瞄了一眼,马上将信纸揉成一团给塞到了怀里,一点儿都没有漏给卿尚德看。 什么东西? 燕十三的耳尖微红,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卿尚德眯了眯眼睛,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没有再追究下去,反而一把扑在了燕十三的身上,在他耳边用灼热的呼吸道:开门。 其实信上也没写什么。 也就是大姐交代了一句她走了,让燕十三尽情地把她柜子里的好东西给用掉。 好东西? 燕十三越想越离谱,到最后整个人神思恍惚,直接撞进了卿小哥的怀里。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面对着柜子里琳琅满目的好东西。他沉默了一秒,迅速地试图将柜子门给掩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卿尚德从他背后伸手,一把按住了他想要关上的柜门,反而将其打开到更大,方便两人把其中的各色好东西瞧得更加清楚。 嗯?你想要哪个? 燕十三:不,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随便翻翻 其实,我想要每一个只要是和你一起。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僵持在那里,燕十三竭尽全力地忽略背后越来越恐怖的温度,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卿小哥忽然松开了手,边起身边后退了一步,他说: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的大人。 他转身拉开卧室的房门,走了出去。 燕十三: 躺平?还是不躺平? 这真是一个难题。 燕玑的脑海里好像一刹那就过了几个月,卿尚德是一个很好的下属,一个很好的兄弟,一个很好的恋人??? 给他做翻山越野加训的时候,他会咬牙大汗淋漓地去做到;给他做额外的特殊训练的时候,他也会冷静沉着地应对;即使是燕十三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指使他去给自己端茶倒水推背捶腿,他也会不骄不躁地一脸平静地完成当然除非燕十三自己作妖太过,否则他不可能会对他反抗。 【真的是很出色的一个苗子啊】 燕十三有点落寞地垂眸自嘲了一下:可惜始终要毁在我的手上,呵。 卿尚德走进了浴缸里,他打开喷头,把自己埋进了冷冷的落水中。 即使是在秋末的暑气尾巴上,这样的凉,也是穿透骨髓的。 【燕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居人下呢?】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忽然一个灼热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凑了上来,丝毫不给他反应时间地抱住了他,修长的十指紧紧地锁着他的胸腹。 一个声音柔软而低哑地贯穿了他的耳蜗。 我想要你,小哥哥给我好不好? 卿尚德猛然抬头,转过身去。 呐,其实我是第一次。 卿小哥止不住地嘴角上扬,道:好巧,我也是。 四目在水帘中交汇,气氛灼热,燕十三忽然间瑟瑟发抖道:能不能换一个热水? 卿小哥:好。 至于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从第一次的灾难里幸存下来的,这样具体的东西已经不可再考。 餍足的燕玑趴在床上,他半眯着眼睛,好像一只在午休的小奶猫。他用脚勾了一下从他旁边路过的卿小哥,道:你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卿尚德的脸微微红了一刹那,支支吾吾道:我跟你说过 嗯?燕十三是谁?他瞬间就想起了卿小哥的那位同窗,心底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界之大,又哪里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他直接打断了卿尚德的话,撑住自己的身体,咬牙一滚,抱住了卿尚德的小腰,道:我会对你好的,用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即使你哪天不喜欢我了,我也会对你好的,因为我对你的爱已经刻入骨髓。它是我的习惯,永远也改不掉的习惯。 卿小哥托住他的双臂,让他好受一点儿,没有正面应对燕十三的表白,反而道:好一点没有?我给你上个药油? 他的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好像突然唤醒了燕十三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他低下头,娇羞小声道:嗯。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放亮,来往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燕十三被卿小哥的手按摩地忍不住迷糊起来,一边迷糊,一边絮絮叨叨道:我以前在教化场里接受治疗啊,他们用什么狗屁疗法还关我禁闭我真的真的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如果不是我大姐喜欢男人真的是错的吗? 他自言自语道:我想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想法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吧? 我不知道啊唔,舒服戏楼的老板那时候还跟我说你也是喜欢我的呢我当时还警告他不要乱说哈他过几天也就不干了,大约是寻个僻静的乡下去,做一个闲散的家翁吧你猜他当时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他跟我说大周的未来是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里的,我一个戏子,上了年纪了,也不能为你们做什么。所以我想了想,那我就不做戏子了吧,才不唱戏给那些带着两幅面孔来我们的王土上作威作福的帝国人听呢。北边已经没了大不了我节省着些花销,养老总是够了的,剩下的就捐给你们做个雪中送炭吧。燕十三学得惟妙惟肖,但是滚烫的泪水却滑落他的眼角,他咬牙坚持道,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啊 。 你说燕玑用了很久才从枕头里把脸移出来,就因为我是不正常的是有问题的他们就要连我的一腔热血都否定掉吗? 卿卿,卿卿,卿卿 卿尚德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过去,单膝跪在床头,很温柔地伸手抱住了燕玑的脑袋。他把下巴放在燕十三长长的头发上蹭了蹭,道:我在。 他扳过燕十三的脸,看着他有些红的眼睛道:十三,你盯着我的眼睛,你盯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过的,最棒的县卫。你保护着南城的所有人,你是值得他们信任的,你明白吗? 不会的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个是个 卿尚德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燕十三略带滑稽地抬起头,艰难道: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接着,他倒吸一口凉气,又摔了回去,看样子是清醒了,他忽然捂着自己的腰埋怨道:你怎么是这样不知道见好就收的一个人,嗯? 卿小哥一边给他继续推拿,一边道:这我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昨晚上是谁 咳咳咳燕玑不自在地把脸埋到了枕头里,耳朵根子都红得要烂了。 昨夜那个人绝对不是他本人! 卿小哥笑了笑,俯首轻轻地在他的耳朵上吻了一下,道:这个力度,大人你还满意吗? 燕十三: 他怕是以后当真要给媳妇儿克得死死的。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燕玑再次迷糊了过去,嘴巴一刻也不得闲。 等到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人,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 【我想,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 第七章 洪流滚滚(上) 燕玑没有想到,卿小哥这一冷静,就冷静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才反应过来,卿尚德不是去冷静。 这小伙子真是相当有前途啊! 睡完燕城十三少就跑了! 而且还连钱都不给! 他走在古城风雨欲来的街头,面无表情地从风衣的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扫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大姐自从听说了十三被睡以后,对方就跑了的事情,先是一愣,接着是大笑。笑完以后,还加了一句:十三,你是不是不行啊,自己的媳妇儿都看不好,啧啧。 燕十三: 爷的心里苦,爷只能自己憋着。 憋屈的燕十三就被他姐又一次的拉了壮丁,这一回是送一封信笺,他姐要求他亲自送到七王手上。 这个七王,就是小时候跟燕玑最不对付的七皇子,叶尔雅。 昔年大周分崩离析,烽烟并起,民不聊生,更兼具帝国虎视眈眈,天灾人祸,简直就是末世景象。 那个时候,少年热血的李将军来拉起护国的大旗,得天下群雄响应,挽大周于将倾。 有了大将军府灭门的惨案在前,对比之下方才能够明白老李将军毅然决然地临危受命强拒帝国于兵临关,后与老燕王文物应和,安四方国境,终成一时太平究竟是多么可贵的勇气。 虽然,燕玑知道英雄如李将军也不过是他的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师傅手上的一枚棋子,但是这并不妨碍燕玑对李老的尊崇。 而他叶尔雅竟然并不认为李将军如何英雄,方才导致燕玑对他的观感不佳。 如今这个人就被封在了这古都千里之地,坐拥经年繁华。 燕十三: 这他娘的确定不是给我找事情吗? 他已经在长古城待了半个月,结果愣是没有抓到单独偷偷地见叶尔雅一面的机会。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整天不是神出鬼没,就是到处留情,也不出来透透气。 这让燕玑就是想要下手,做点什么,都麻烦得很。 然而,燕玑没办法,谁让他大姐再三叮嘱了要将这封文件亲手单独地送到叶尔雅的手上,不仅如此,在他看完之后,还要即刻销毁,免得流露出去,给大姐惹上更多的麻烦。 古城的郊外其实有个温泉不错,燕十三心情郁闷,干脆就跑到了那里去叫上两盅小酒,把自己给埋在池子里继续郁闷。 然而,乱世果然不愧是乱世。 哪怕是出去散散心,泡个池子也能摊上大事。 古城防护的兵力调运不对,燕十三一眼就看了出来,城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单单紧张这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他二话没说绕路去了叶尔雅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当真撞见慌不择路的他。燕玑向来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趁七王的危。 在把信笺给叶尔雅瞧了之后,燕玑还尽心尽力地替他打了一场掩护,这掩护打得并不如意,因为对面的人他很熟。 或者说,曾经很熟。 那个人是罗敬。 因为杨小四而跟燕玑决裂的禁卫长罗敬。 叶尔雅偷偷摸摸地跑了,燕玑跟罗敬那点儿破事还犯不上让他跟对方死扛,所以他乘乱来了几下也就撤了。 燕玑吹着小曲儿悠悠然地从草丛里摸回了城门口,眼看着就要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却被人一把拉住按在了昏暗的墙角。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燕十三似笑非笑道:卿卿哥哥,你还知道回来? 卿尚德的语气不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十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 燕十三继续道: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咱们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你娶你的黄花大闺女去,我找我的如意 卿小哥被他堵得心烦意乱,干脆吻住了燕十三的唇,让他说不出话来。 燕十三:唔五,唔唔唔!!! 他如果不想要如何,卿小哥也并不能奈他若何。轻轻一吻,燕玑冷脸,反抱住卿小哥的腰,不动声色地从腰上挂着的匕首夹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刀锋直抵着卿尚德的后心,冰凉透骨。 燕十三顿时从他的控制之中挣脱出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信不信老子一刀削了你! 卿尚德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到:十三,我的命,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了。 燕十三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什么要跑? 你真的想知道?卿小哥有些自嘲的笑到,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杀了我父亲的那个人。 燕十三: 这他娘的十八流不夜滩故事也不会这么写啊! 嗯? 话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回事儿? 卿小哥的手掌握住了燕十三的下巴,他的手心有些粗糙,蹭得燕十三有些痒痒,想要躲开。 他的拇指缓慢地揉搓着燕十三被冷风吹得有些寒凉的唇瓣,唇瓣略微干裂,起了一些皮,跟小姑娘娇弱的犹如鲜花一样的唇瓣完全不一样。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2) 我想,你大概也不记得他了。 燕十三: 虽然他现在很想点头,可是,还是算了吧。 真要是点了头卿卿会不会就不理他了? 卿尚德很明显能够从燕十三的脸上读出他的想法,用力地把他掼在墙上,任由灼热的呼吸摩擦过他的耳垂,道:大人,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的时候在燕城一枪崩了的那个打老婆的烂鬼吗? 燕十三连日来奔忙在鞍马劳顿里的记忆一下子就被他唤醒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跟卿小哥在最后迷迷糊糊的时候痛哭流涕地说了什么。 【我这辈子,其实干过很多现在想起来挺懊悔的事。】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是燕城十三少,我年轻的时候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好人,或者说得更厉害一点儿,那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混世大魔王。】 【我甚至还杀过人城窑子里的一个烂鬼。那时候我大姐刚好跟那个混帐的玩意儿分手,我看见一个大男人居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追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在街头殴打,还不是那种普通夫妻间的打闹,这看起来,真的就是仇人在打仇人。】 【旁边的几个路过的对着那男人指指点点,话里话外就是这个男人怎么怎么糟糕怎么怎么恶心,成天不是赌钱就是喝酒,也不知道出去找个活计,就知道打老婆。打老婆也就算了,偏偏下手还往死里打,打完照样儿拿他老婆给人寒冬腊月里洗小山一样的衣服挣来的几个苦命钱去花天酒地。】 【这个男人的老婆还被他打了小产,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苦兮兮地沿街乞讨,就为了给她唯一喘气的儿子要一口饭来活命。】 【当时听到这些话,我真的是一个热血上头,满脑子里都是我大姐给那个混账玩意儿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还要挑灯夜战翻译帝国来的书稿补贴家用,累到差点儿就没命,结果那个混帐玩意儿有一天领了个女人回来,跪在她的面前跟她说:求你成全我们。】 【我大姐回家的时候,连个好好的人样儿都没有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骨瘦如柴。】 【我当即眼睛都红了,就从腰上掏出我刚刚从钱小少爷那里搞来的花口撸子照着那个烂鬼的头就来了这么一梭子,谁都拦不住。】 【过了很多年,我一直没有为这件事后悔。】 【直到后来几年,我被大姐从帝国教化场里提出来,关在家里冷静。她跟我提起那家的孤儿寡母,说她后来找到那个妇人的时候,她已经成了燕城窑子里最低贱的风尘女,只是有一个儿子尚算争气,想要去读书,精忠报国,做一个大将军。】 【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就因为我一个冲动杀了他们家的男人。】 【我大姐那时就跟我说,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即使是最烂的男人它也是支撑不下去的。这就是这个乱世留给大部分女人的出路,找个男人,建立一个家庭,忍耐温顺一辈子。】 【大姐给了那个风尘女子一笔钱,再后来,我就没有听到过他们的音信了。】 燕十三抬起头,心虚地偷偷觑着卿小哥的脸色,其实他在听到卿小哥说起自己的过去时就有所预料了。只是他不相信或者说,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想是真的而已世界怎么会这样小呢? 然而,他最终还是讪讪道:对不起,你如果想要打我、骂我,我绝不还 没关系。卿小哥温柔地在他的额头上烙下一吻,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当年即使你不杀那个烂鬼,他也迟早要把我们娘两卖了去抵赌债我只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当年就已经见过我了。 我最落魄、最凄惨的样子已经被你看光了。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知道我就是那个可怜的低贱的风尘女的儿子的时候,会怎样看待我。 第七章 洪流滚滚(下) 我在害怕,十三。卿小哥死死地抱住了燕十三的身体,他有些发抖道,我是真的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你的姐姐暗地里派你们家的管家给了我上学校的钱,可是我因为一个冲动把那个什么大少爷给套了麻袋,结果就被学校开除,让你失望了。 燕十三的心很疼,像是被万马奔腾过心坎的那种疼,他反手用尽全力地抱住卿尚德,带着一点儿鼻音道:那个大少爷,就是辜负了你老友的人吧? 卿小哥闷闷地点了点头。 你从来都是一个克制冷静的人,我知道的。燕十三顿了顿,语无伦次,有些手足无措道,我对不起,我来迟了。如果可以,我愿意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陪你经历一切,因为我想要你好好的。 即使你以后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也愿意放你走。娶谁家的黄花大闺女也好,去做叶谋人的小弟也好,只要你想,我都答应。 卿小哥闻言的面色顿时一寒,强行捏住燕十三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 他冷声道:我不答应。 即使是在最落魄的日子里,我为了补贴家用,一个半大的孩子跟那些成年汉子一块在仓库扛百斤重的麻袋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读书的梦想。 现在也一样,我都没有说放弃,大人,你这样强大的人,为什么要说放弃? 燕十三是真的快要哭了,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却被卿小哥按着舔舐去了即将落下的泪水。 滚烫的舌苔滑过他的脸庞,留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痕迹。 他低着头,禹禹私语,仿若天鹅交颈,对影成双。 不要哭,我会心疼。 夜风在吹,吹过了大江吹过了南北,一直吹到了无能为力者的心田。 罗敬的那一次出手,彻底地破坏了燕玑的武师傅苦心经营的微妙平衡局面。 整个大周都动荡不安了起来,虽然说本就是乱世。可是,这乱世与乱世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战火尚且还未蔓延到山中的南城。 燕十三依旧吃着价格翻了三倍的公道栗子饼,坐在卿小哥的怀里看他画沙盘。 卿尚德: 自从我成了大人的男人,大人就越来越不像样儿了,什么事情最后都推给我做,完全不是当初那个虽然不正经,但是依然坚持完成自己工作的大人了。 说是沙盘,其实南城护卫队也就那么些人,怎么谈得上什么沙盘格局? 燕玑的心里,到底还是整个天下啊。 开会开会,要开会了。 燕十三走到窗台前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渣子屑全都拍到了外面喂蚂蚁,蚂蚁小小的一只跟着一只,小触角摇啊摇,看起来居然颇有几分可爱。 会议室在楼下,有几分地气的潮湿与阴冷,一张纯手绘的南城中心百里范围的地图挂在墙上,被插了许多旗子这就是南城百山的地形分布图。 护卫队不需要沙盘,因为燕十三觉得这玩意儿有跟没有对这些除了钱栋梁大文人之外统统都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不要说南城方圆百里就是千里的地形,他们轻车熟路的,脑子里也记得清清楚楚。 一点就透。 没那个必要。 形势其实很严峻了,虎视眈眈的帝国果然在这种大周的平衡被骤然打破的情况下,选择了跨过月亮湾,来谋求他们的光明双陆。 一场又一场败仗的消息从前线传来,战火连天,没有人知道本就乱七八糟的大周到底还能不能够撑过接下来的三个月。 死自己不如死战友,更何况这里除了卿小哥就算钱文士最能瞎编,可是他今天不在这儿,所以能总结的人就剩下了卿小哥一个。 我以为卿小哥忽然诡异地再次停顿了一下,他死死地看着燕十三。 燕十三大模大样地靠在椅子上,没腰挂骨,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山贼土匪。他挑眉与卿小哥对视,似笑非笑,大长腿的膝盖蹭着卿小哥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一脸你有本事来打我呀的嚣张表情。 卿小哥能打他吗? 那当然是不能了。 燕十三哭唧唧他都要心疼,真打了那他的心得碎成几瓣啊??? 于是,卿尚德只好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衣服的下摆,站起身,试图掩饰一下尴尬。待到他缓过劲来,才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开口到:按照我对那些人了解,他们应该还可以支持一个星期。反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冰凉的会议室里只听见卿尚德平静冷淡的声音。 泥腿子们虽然听不懂卿小哥这瞎叽叽歪歪的武器装备分析,兵源有生力量对比,优劣势统计。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很明白的南城的百姓,必须尽快撤离了。 不及时撤离,怕是要皆尽成为帝国人枪口刺刀下的亡魂。 等卿小哥的话说完,燕十三冷不丁地鼓起了掌,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蹭着卿尚德小腿的大长腿,站起来,背着手,眉宇间写满了忧国忧民道:你们为什么要当护卫? 不要跟我说什么没地方去了的鬼话! 好好的有手有脚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哪里会没有地方去?! 现在我他娘的告诉你们!你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南城的百姓!就是为了向那些东边来的强盗证明,咱们大周真他娘的缺啥都不缺战意!说打就打!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你们说!好不好 好!!! 那么,散会。燕十三立时从鼓动性地状态,转回了懒懒散散的样子,他顿了顿,似乎就是随口道,卿尚德,你留下。 护卫小伙子们被这句话吓得抖了三抖,颇为同情地觑了卿小哥一眼,接着比兔子还快地迅速撤离了训练营的小楼。 要知道 啧啧,我觉得燕大人今天是真的生气了。你看看卿小哥平常是多么听话的一个人呀,今天居然敢跟大人顶着干! 上回我去吴嫂那里称了两斤桂花糕,吴嫂说什么也不要咱的钱,我怎么塞都塞不给她,只好放弃。结果燕大人知道了这件事,等到开会的时候把我给留下来,硬是胖揍了我一顿! 这也是你活该,吴嫂一个女人开个糕点铺子多么不容易啊?!你怎么好意思占她的便宜?! 唉!你这话怎么说的啊!什么叫占便宜啊! 那吴嫂一个女人,你还塞不了她钱了?你还是个爷们吗? 行了行了,还有上回我不是在训练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去打了一只山鸡嘛!大人也把我留下来,干脆地解下皮带抽了一顿! 可怜啊,卿小哥这回怕是要在床上躺个几天了。 唉,谁让他不听话呢? 小小的护卫队里居然还有一台电报机,这是燕十三用来跟他大姐交换信息的东西。 他大姐已经带着他爹跟几个姨娘给撤得离战端远远的了,而另外的几个姐姐也都有各自的归宿后台不怕这些。 所以这台电报机,如今摆在这里也不过是传递一下萝卜淡吃还是咸吃好的闲话罢了。 卿小哥,你来总结一下我们最近的需要完成哪些事情。 燕十三脸色冷静地看向卿尚德,那双桃花眼微微地眯着,下颌紧绷,一副浩然正骨,毫不做伪。 卿尚德: 他低头瞟了一眼桌子底下被绒布盖住的地方,燕十三那条直接挂在自己身上包裹在青绿色长裤里的大长腿,眼角止不住地一抽。他伸手按住了燕十三相当不安分的腿,叹了一口气,道:大人 燕十三表面上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严厉批评了卿尚德,道: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总结,你就总结!下属的职责就是服从! 卿小哥: 全场的南城护卫都在盯着神色略有变化的卿尚德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平时卿小哥不是最听燕县卫的话了吗?怎么今天的脸色竟然这样难看??? 大伙儿都低头噤声,生怕燕十三点他们的名让他们这些泥腿子给上前分析。 会死的啊,好吗?! 这边小楼的会议室里,燕十三三步两步走回到卿尚德的跟前,严肃地板着脸,目不斜视,看起来很有个大人的样子。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卿小哥紧绷着的脸,道:诶呦,长胆子了嘛,敢给你大人看这样的冷脸?老子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小子! 燕十三一边解开皮带扣,一边念叨着要好好教训卿尚德。 哗啦一声,皮带被整根抽了出来。 卿小哥眼神一深,抬手按住了燕十三手上的皮带。他低下头,附耳咬牙道: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他飞快地把皮带抢过来在把燕十三的双手摁住后,绕了好几圈,咔哒一声锁住,接着他单手托住了燕十三将他掼到了桌子上。 燕十三依旧面不改色地伸腿勾了勾卿小哥的腰,道:你这叫什么?我告诉你!你这叫犯上作乱! 卿小哥一边扒他衣服,一边头也不抬道:我不做乱,就做 他不抬头,是怕燕十三脸上的神情太禁欲撩人,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将他的衣服全都撕了。 啊嗯小哥哥呢你下手轻一点啊我很娇弱的 卿尚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有条不紊地工作。 啊!!! 重重的窗帘遮掩了窗外那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月,明月照耀千古,照耀着这片神奇的土地,照耀着沐浴在月光下的所有人。 大周的土地上各种建筑交错在一起,化成了一整个世界。 第八章 封棺(上) 燕长官最后是被卿小哥给打横抱着出的会议室,他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扣着,看起来还不错。 可怜了卿尚德身披纽扣全都崩裂的衬衫,露着前胸出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简直不能更可怜。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3) 看门的老李见了,跟他笑笑,说:十三爷最近烦心事儿多,要打仗了,有些焦虑,小哥多担待。他要打,你就给他打一下,爷手里还是挺有分寸的。 卿小哥: 他要是真有分寸,也不会昏过去然后被我抱出来了。 南城入夜早,人散得也早。 卿尚德抱着一百几十斤睡得很熟的燕十三走在安静的街头,燕十三睡觉的时候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得多。 他今天没有爬墙,因为手上还抱着个燕十三。 年久失修且一直没有人用过的大门吱哇地一响,燕十三马上清醒过来,一双眼角还有点红的桃花眼清泠泠地盯着卿尚德,眼尾的小白痣映着月色在闪闪发光。 他笑了笑,道:小哥哥,你想不想吃我烧的炒饭啊? 说句实话,卿尚德从来都没有见过燕十三下过厨。这时候忽然被他问起,居然还有点真想知道燕十三做出来的饭是什么味道。 毕竟燕十三孤身在外漂泊了许多年,总不可能一直都不会烧饭。 所以,他会做怎样的炒饭呢? 曾经年少的燕十三,应该不是一个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 卿小哥的心忽然间揪痛了一下,真的,错过了很多的时光啊。 年少未及相伴,逆境未曾共苦,哪怕是冥冥之中在南府的一眼,也未曾有任何的一寸交集。 灼热的气流上涌,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厨房。 厨房里的东西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这是一个典型的土灶头,卿小哥坐在灶塘口掌火,熊熊的火光倒影在他的眼中,还有站在大锅边上扶着腰抄着大炒勺的燕十三。 锅的外沿是一片贴了石头的小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块瞧着还挺新的松木案板,案板上一堆切得整整齐齐的胡萝卜块,红橙橙的,居然有些玲珑得可爱。 燕十三要炒胡萝卜炒饭。 他的胡萝卜先下了锅,用油炸得透透的,软软的,一点儿也不硬。然后是下饭,饭大概还是中午的了。 油花一朵接着一朵的溅开,燕十三冷静地好像是拿着指挥棒在战场上,左边一铲,右边一铲,绝对不偏颇。 炒饭出锅,香气扑鼻。 他先给卿小哥盛了一大碗,再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卿尚德忍不住道:你这样就好了? 燕十三暧昧地眨眨眼睛,道:我吃你都吃饱了。 卿小哥的脸止也止不住地红了起来,只好埋头吃饭。 出人意料的,燕十三炒得这个胡萝卜炒饭居然这样好吃! 我那些年在帝国月亮湾的时候很穷,穷到只能夜里起早赶他们的农场去买菜买一次要吃很久,所以就要胡萝卜啊土豆啊这些好放得久的菜。燕十三追忆似地停了一下,笑到,一般的话,我吃的是胡萝卜炒土豆泥,甜甜的,还挺好吃。 不过他又笑了笑,道,再好吃的东西,吃了太久,谁都不会喜欢了。 卿尚德的心又是一下绞痛。 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到心疼。 夜已经很深了。 燕十三披上风衣,轻手轻脚地摸到护卫队的楼房,他打开了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推开盖着电报机的灰布。 他熟练地抄起黑色的耳机夹在脖颈上,歪着脑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外面是柴油机发电产生的噪声。 耳边是无限的静噪音。 燕十三眯着眼睛,开始调整电钮,寻找那个隐藏的频率。 滴滴滴 他微微皱眉,停在了那个有声频率。 他随手从旁边抽出一支笔,甩了一下,哈了一口气,在旁边划了一道,没有出水,又丢在一边。 【吾弟,西府三日内必破,速撤。】 燕十三咬着烟头,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牙印。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不是一个噩耗,这压根就是一个死亡通知书! 燕十三把烟往旁边一丢,连电台都没有关就起身冲向门外。南城有一个早在燕十三上马当县卫那一年就搞起来的土警报器,燕十三站在小楼的楼顶,看着这个从深山破庙里拆出来的古铜钟,深吸了一口气。 假传消息,动摇人心,这是什么罪? 报告教头,这是必须要拖出去处死,不可饶恕的重罪! 那么,如果是泄露机密呢? 视其情况而断。 不,你错了。任何泄露机密,只要是在战时,就是罪无可恕的重罪!必须杀鸡儆猴!切不可轻饶任何一人! 即使是为了救助百姓也不行吗? 身为武夫,你到底为何要做一个武夫?为了做大官?为了吃香的喝辣的?或许吧,可是你既然入了南府,从今以后,这样的想法都要给老子统统忘掉!我告诉你!南府绝对不允许出心慈手软的懦夫!废物! 可是,教头,我们保家护国,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亲友,保护千千万万的庶民百姓吗? 这个问题,燕十三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他只记得徐教头当时意味深长地回头瞧了他一眼,接着就点起了烟。 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人世间的事,哪里有这么多标准的答案? 【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从我的本心罢了。】 燕十三拉过撞钟杆,眼看着就要动手撞响这口响亮的大钟,忽然有一双手悄无声息地从后面伸出来抱住了他。 大人,请让我跟你一起。 燕十三吃惊地回头,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半夜醒来老婆跑了,难道还不许我出来抓个奸吗,大人? 你你,你怎么会 卿小哥俯身吻了吻燕十三的侧脸,笑道:大人,你怎么对你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这么没有自信,嗯? 燕十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卿小哥得寸进尺地在他的脸上干脆咬了一口,相当自觉道:不会的,我会把我师傅给喂饱的。 燕十三: 卿卿的骚话真的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不过,我喜欢,嘿嘿。 咚咚咚 洪亮的钟声响彻了整座南城。 门房小楼的门口坐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儿,他抽着旱烟,嘴里吧唧吧唧地作响。他偶尔抬头望一眼天空,暗道:年轻真好啊,天都要亮了,还没完事儿。 夜幕里,两个年轻人在小楼上拥吻,好像这样就可以一直缠绵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都不会有离愁和别绪。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卿尚德的葬礼上整个南城护卫队的人都来了,每一个人都带了一张不敢置信的脸。 怎么力气比牛还大的卿小哥就这么没了?说没就没? 燕十三站在封棺队伍的最前方,他的头上披麻,面无表情地想着: 【为师呢其实还有一招没有教你。】 【美人计了解一下,以后有机会呢也还是不要用这个鬼计了。】 【为师舍不得。】 燕十三想着想着,差点儿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被他用特别药物迷昏安放在棺材里的卿尚德,眼神缱绻而温柔。 【卿卿,要活下去,去看到胜利。】 【我要上沙场了,请原谅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看门的老李一脸褶子地凑了上来,他盯着燕十三道:大人,可以封棺了没? 燕十三点点头,拍拍手,站起身,道:封棺 厚重的桐木板被缓缓地盖上,燕十三站在外头,卿小哥躺在里头,站着的人神情肃穆,躺着的人神情安详。卿尚德的眉头微皱,手指骤然一弹,却好像被梦魇控制住了,再也醒不过来。 伴随着嘎吱一声,棺材板合上了。 看门老李佝偻着身子暗忖道:怕是这一去,就黄泉碧落,真的阴阳相隔,再也回不来了呦! 七十二颗封棺钉被工匠打入了棺材边缘里。 燕十三眼看着棺材被封紧,接着升棺入穴穴挖得很深。 一抔又一抔的黄土撒在棺材面儿上,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棺材的暗红漆色。 燕十三拍拍手,转身对民兵团的众人道: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城门口无数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少在缓慢地向着西南方向走去,牛车也慢,驴车也慢,马车这时候看起来居然也慢得不行! 燕十三独自站在城头,远远地可以瞧见山坳档里的孤坟。 孤坟千里,无处话凄凉。 什么时候帝国的阴云会压顶呢? 什么时候西府的人会来把他捉回去处死呢? 滴滴滴 【吾弟,西府已破,马上撤离!!!】 呵燕十三眯了眯眼睛,低头瞟了一眼摊开在城砖上的大周堪舆图,随手一点,自言自语道,就这里吧,唔,虽说朔方之南无关可守、无险可立。不过这个地方倒也还不赖。 唉 他勾起唇角,在高高的城墙上按灭了烟头,身侧几尺都是烟灰跟烟蒂,瞧着十分的颓废。 都说无关可守,爷却偏要去守上一守! 第八章 封棺(中) 【要是能争取到一天,也算多活几条人命;两天嘛,就更好了,基本上撤空南城,坚壁清野,让那些来找事的帝国人吃一记劈头盖脸的耳光;三天三天后,就能活很多人了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看到这场战争的终结吧。】 【没想到,赵轩那个伪君子还真的会连脸皮都不要了地直接放弃西府,罗敬也不拦他。】 【那些王侯将相就更不能指望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的这一支护卫队呢。】 【卿卿我们身后的百姓,就交给你了。】 燕十三下城上马,这马膘肥体壮、英姿飒爽,背后跟着一溜同样骑着马啊骡子的护卫小伙子。 他策马转身,声音有些暗哑,却无比洪亮地喊道:父母在的出列! 没有人站出来。 无兄弟的出列! 依然没有人站出来。 有七龄以下子女的出列! 仍然没有人出列。 这是一个铁一样的队伍,燕十三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带出了什么破烂不颠的玩意儿。 听人说,咱们南方没有朔方的天险可守,是个富贵闲散,不思进取的地方。 他们说的对。燕玑冷不丁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白白的虎牙。 可是咱们的身后就是南城。 那好,咱们今个儿,就用自己的命,去现造一个南城天险!燕十三顿了顿,语气放缓道,是啊我们也不过是护卫,我也不过是个县卫,上不得台面。 做护卫的,哪里需要这么拼死拼活呢?也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生计罢了。 所以,你们想好了,你们可能永远载入不了大周的千年青史,世人也不可能知晓你们所做出的功绩 穿着短打护卫服的钱文人这个时候跟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表情十分不耐烦地出列,扯着脖子道:格老子的!燕大人没想到你居然也叽叽歪歪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有完没完? 走不走?一句话儿的事!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难道因为他没有一个像样儿的功名册,他就不是英雄了吗? 赶紧的!老子回来还要好好吃顿热气腾腾的白水猪头肉呢!你小子可别误了咱们兄弟的时间! 燕十三笑了笑,笑着笑着,连带上眼角都湿润了几厘。 他暗道:钱栋梁这脖子梗得跟鸭子似的,也不知道是强忍着什么才发出来的声音呦。 过了半晌,整座南城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燕十三。 只见他勒马正路,扬鞭朗声道:进发! 冰凉的大雨倾盆而至,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扛着铲子驾着驴车跑到了这处荒地。 荒地的角落里是一块墓碑,墓碑上刻着的就是卿小哥的名字。 【君向秦归,我潇湘。】 嘿呦!嘿呀! 老头儿辛苦地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蛇洞的小洞把墓碑边上给挖出了一个坑,泥水噼里啪啦,直往棺材里灌。 等他把棺材板给掀开的时候,棺材里已经积了好几寸的黄泥水。 里面的人骤然坐起,吓得老头儿一跳。 卿尚德的眼神冷得可怕,伴随着这样的冷雨,看得人心凉。 老头儿定了定神,头疼道:诶,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去找燕十三去,别欺负我老人家! 他在哪?卿小哥的声音嘶哑暗沉,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狼狈不堪却依然铁骨铮铮。 大概已经在南岭上打光了吧。老头儿勉强地笑笑,道,我刚刚在山头上看到帝国人进城了。 卿小哥:我要去找他。 老头儿拉住了说着就要起身向外走的卿小哥,结果还没用力,卿小哥就直直地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陷入了一片空寂的黑暗。 他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了。 哪怕是个铁打的人,这时候也是差不多力竭了。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4) 嘶 是菜叶子掉进油锅里的声音。 阿娘!阿娘?今天怎么用油炒菜了? 是一个小女孩伸着脖子看着锅里说话的声音。 哎家里来客人了! 一个温顺妇道人家的嗓音。 客人?是哪个? 就是之前你李阿叔赶着驴车拉来的那个人。 啊!他是个当护卫的吧? 是啊,听你李阿叔说,他还是西北叶将军手下的人呢! 叶将军?是西北来的?那可是大周的英雄啊! 是啊,也不知道他吃不得惯咱们这里的稀饭小菜。 卿尚德默默地从床板上爬了起来。 燕十三,死了。 但是,他不信。 燕城十三爷这样顽强的人,怎么会死? 他不是燕城十三少吗?怎么会死在这样默默无闻的荒野? 他不是号称不世帅才吗?怎么会死在这样埋没于市井不入青史的一场战斗中? 他不是怎么会 吱嘎穿着粗布周服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推开米缸底下的木板,昏暗的天光自上而下地穿透而来,她探出了小小的脑袋,单眼皮的细长眼睛眨了眨。 待到看清底下坐着的卿尚德后,她高兴的小脸通红,马上回过头冲着自己的阿娘大喊道:阿娘!那个人醒了! 急什么!急什么?话虽如此,那名妇人还是在围衬上蹭了蹭手,丢下锅子上煮着的一大锅猪食草小跑了过来。 妇人动作熟练而飞快地下了窖,接着跑了两步便一脸局促地停在了卿尚德的跟前三步的地方。她老实巴交的结实脸孔上这时候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安,仿佛眼前这个现在半坐在潦草床板上的年轻人随时可能与世长辞。 她一紧张就把黝黑粗糙的手往衬裙上蹭,不停地蹭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饿不饿? 卿尚德循着声音慢慢地别过脸,一双心念成灰的死寂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发出声音的壮实妇人,过了一会,冷不丁地笑出一声,毛骨悚然。 十三。 燕玑师兄。 好,你很好。 妇人被他这猝不及防地自言自语给吓得不敢动弹,也就是这一吓,令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她抬起跟串小萝卜似的粗苯手指,伸进围衬里摸啊摸,许久才从兜底抄起那一封皱巴巴还带着一股子梅菜干味儿厚实信笺,自个儿瞧都没瞧一眼,直接给递到了茫然失措的卿尚德眼皮子底下。 俺这有一封信,是那个送你过来的老爷子给的。他千叮咛万嘱咐俺一定要让你亲启,俺藏在怀里可捂得严严实实了! 那妇人到底说了什么,卿小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是机械地撕开信笺封口,抽出了那一沓厚厚的信纸。 意映卿卿如唔 燕十三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面容青涩幼稚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的眼镜,身上穿的更是明晃晃的白大褂。 【醒了?醒了就起来。】 那个年轻人抬起疲惫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在燕十三的平静无波的脸上愤怒得打量了几下,燕十三完全能够从其中察觉出他压抑在心底的滔天怒火。 他想杀他。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燕十三又怎么会在乎? 被人用夹子夹起来的帐篷窗户外面,此时此刻,竟然还有没有离去的秋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鸣叫。 午后的阳光西斜,燕十三抬起被包成了一团的手掌,遮挡住了叶影斑驳陆离。 我还活着啊 呵我怎么还活着? 吃饭! 一声仿佛是在对不懂人语的畜牲呼喝从那个年轻人的嘴里冒了出来,呵斥里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帝国人。 燕十三抱着被子不疾不徐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还有年轻人边角偶尔露出来的帝国戎装布料,内心冷笑。 呦,连点油腥子都没有,吃什么饭呀? 年轻的随兵大夫恼怒得指尖颤抖,几乎要砸了他手上托着的盘子。 爱吃不吃! 他把碗往燕玑跟前一摔,掉头就走。 瘦骨嶙峋的燕十三在沉默地寂寥里长叹了一口气,发黄的白被子后半段的底下,空空如也。他叹完这口气,重新振作起来,艰难地俯身向着餐盘低头,唇齿与舌头并用地勉强自己吃下这些毒药似的饭菜。 【我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一个人能够忍受多大的痛苦,取决于他有多大的梦想。 燕十三躺在病床上数着窗外的小麻雀,一边听着门外的人在争执着什么。 他是燕城的十三少,在这乱世里也许没有多少上层人士不知道十三少是燕城那位重权在握的异姓王爷的独子,更没有多少上层人士不知道那位王爷是个帝国贵族平民两派都要卖个面子的人物。 若不是有这一层身份在,燕十三也不能好端端地在狼窝里活到现在。 哗啦 那是帐篷的门被人气急败坏地掀起的声音。 【混蛋!你这个大周白眼狼!】 第八章 封棺(下) 燕十三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看着窗外飘摇鬼魅的枝叶,心底暗自盘算到这个时候,他应该能够用上那个东西了希望有用吧。 啪! 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了燕十三苍白的脸颊,他的脸上是病态的绯红,晕染开来,渐渐地肿了。 他没有捂,只是眯了眯眼睛。 【你这个叛徒!】 燕十三勉强笑了起来,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方才有气无力道:犯我大周者,虽寸土微毫,虽千里之远,必诛! 咳咳咳 【啊!来人!把他拖下去上刑!我就不信大周的猪猡会有什么骨气!】 屋里发出了稀里哗啦地拖拽倾倒声,一点一点的红梅在这个瑟瑟的秋天,开遍了泛黄的白色床单,也开遍了水泥灰混的土地,氤氲不止。 【见鬼的周猪!】 咒骂声飘荡不绝,谁也不知道燕十三去了哪里,枝头的小鸟雀早已被惊扰飞走,去往这乱世里的桃花源,去寻找它们的安宁。 咔嚓、咔嚓 细碎的沙石研磨声打破了将夜时分的寂静,一言不发的帝国小兵一铲子又一铲子地从旁边腐朽肮脏的枯叶堆里刨起无数散发着恶臭的沃土。 明朗的天边同时挂着惨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的月亮轮廓,还有已然沉沦的地底余晖,为霞尚满天。 燕十三枯坐井底,眼前是蔓蔓的荒草丛生,蛇虫鼠蚁蜿蜒而过的痕迹。 他一身白衣,俨然已经被血污得找不见一点儿当初风华正茂的样子,满身的伤痕鞭笞入骨,令人不忍直视。 一个声音高叫着你们这些大周的猪猡!去死!都去死!,伴随着沙石滚落井口,渐渐地淹没了燕玑的眼眸与身体。 如果你好好交代那些密谋,我们还是可以考虑宽宏大量地放你这位燕城十三少一条生路的 为了那些注定失败的人而去死,究竟有什么意义 古怪生硬的大周语言和着微妙的腔调在夜空中不停地回旋,没有人听不清,也没有人听得清。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十三笑了。 他真的笑了。 灿烂的桃花绽放在他绚丽的眉宇间,芝兰玉树一夜绽放,映得满堂华光。 他强撑着奄奄一息的残躯,平静地抬头仰望那一片圆圆的小天空井口站着喊话的人大脑霎时空白了一刹那。 燕十三望着那片星月冉冉升起的天空,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跟着学堂里的塾师朗读的那个寓言故事 【井底的青蛙呱呱地回答到天空是圆的!】 他是不是也像这样的一只井底之蛙呢? 【我看不到大周的希望,但是你们谁又能真正地寻找到大周的前途在哪里呢?西府?皇族?西北叶谋人?】 会是谁呢? 究竟哪一个人才会主宰这个乱世的结局呢? 不,不是一个人。 而是所有人 这已经不重要了。 燕十三浑身上下痛得麻木无比,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生生地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遍体鳞伤,根本就连一块儿好皮都不剩下了。 我就要死了,所以那些事情,跟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联系。 我尽力了。 剩下的事,就只能盼望着你们了我的同袍们。 帝国小兵进行着例行的劝说喊话,他的声音在井中幽幽地回荡。 然而,这时候的井底终于失去了那一丝丝微弱的气息。 夜幕降临,井口被彻底地填平,小兵们踏上了无数个来回,将之压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这个世界上,从此少了一口枯槁的老井,多了一座无言的丰碑。 漫长的黑夜总会过去,白昼的黎明终将刺破混沌的天地。 燕十三强忍着窒息的痛苦感,在地下早已闭上的眼睛失去了应有的一切奕奕神采。 他听不见,看不见。 未来,似乎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至少,跟现在的这个被活埋在井底的燕玑,没有关系了。 明明生来就是燕城最辉煌的高门子弟,却偏偏死得,一无所有。 啧,可怜。 很多年以前,燕十三那个沦落到穷得没有裤衩的西北深山老林子里,被扣上流放的名头每天只能够剥豆子静心的旧友就曾经问过九死一生回到山里的卿小哥你想过以后吗? 那个时候的卿尚德带着生无可恋的气息想了想,从胸口的袋里摸出了一张工工整整地叠成千纸鹤的淡紫色玻璃纸,这个东西是他在终于接受了燕十三已经再也回不来的事实的时候,从信封里倒出来的。 打开千纸鹤,里面写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与情爱无关,与风月无关,更与离别无关。 【无赖】 字迹潦草,龙飞凤舞,还透露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意气风发,好像书写者落笔之事乃是家国天下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垂危将倾。 如果生活欺骗了你,没有关系,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卧薪尝胆终有一日,你会把生活按在地下摩擦。 要做到这件事的第一步,你得要相信自己的未来。 我要活下去,完成他的遗志。 叶谋人沉默了一下,忽然有些期待地问到:他是不是预见了什么? 卿尚德眯了眯眼睛,笑了起来:我想,是的。 很多年以后,受人敬重的卿总长白发苍苍地走过南城外的一处风景名胜,走过名胜的角落里写着细如蚊蚁的几个小字南城护卫殉难处的黑色大理石碑前。 人总是会老去的。 山脚下的一处空地被管理者用腐朽不堪的木头栅栏围成了一个圆圈,负责引导的管理者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道:这里就是帝国友人指认的掩埋地点,老先生的那位故识很可能就是在这里 卿尚德在一眼望见那具没有膝盖以下部分的骸骨时,突然视线模糊。他多年征战沙场,还在无数波澜里幸免于难,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一抬手,指尖划过多皱的脸颊,湿的。 好想你啊。 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看见了骸骨的衣领口子上那个熟悉的绣字,是燕十三在玩闹时用针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绣的歪歪扭扭,乍一看起来仿佛是被狗啃了一样的不知所云。 可是他知道,他清楚地知道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针脚的正反顺序。 【卿卿之夫】 同样年迈的帝国友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活像是一处旁白。 我不知道他不是你们的人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醒过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要他换下来的那件衬衫我那时候想,他的妻子一定是个非常失职糟糕的妻子,在我们那里根本就不会有妻子敢让丈夫穿绣着这样的鬼画符的衬衫出门说句实在话,我其实是非常恨他的。因为我的哥哥就是死在跟他们战斗的战场上的我哥哥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卿尚德霎时泪流满面,帝国友人也忽然间潸然泪下。 管理员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静静落泪的老人们,心里还在想着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下午要带他去新开张的大型游乐园玩,晚上刚好可以去吃一顿大餐。 所以追根到底,历史不属于所有人,它只属于经历过它的人们。 白色的云朵缓缓地飘过了蔚蓝色的天空,高楼大厦林立,都市里的红男绿女忙忙碌碌,每一个人都在推动着历史的前行。 这盛世,如您所愿。 第一章 近乡情更怯(上) 窒息。 眩晕。 混乱的意识在模糊的边缘徘徊,不停地拉扯着燕玑。 好困啊。 午后的阳光正好,耳边还能够隐隐约约地听见花斑蓬松的小麻雀在围栏上跳过来跳过去的稀碎声音,空气里还弥漫着烤地瓜的香甜气息。 燕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回光返照还挺逼真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临死了,心心念念的竟然会是那个充满了不堪回首的记忆的学堂的大门口。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5) 连门口的破水沟都一模一样,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离奇了。 十三?十三?你在看哪里呢? 沉郁到颇有几分苦大仇深意味的声音,这应该是是十几年前追在自己身后认自己当老大的那个罗素汶,罗敬。 燕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罗晋是他们这群学堂生里的老二,算是他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燕城王侯巷子几家人里唯一跟着自己毅然决然离家出走来读了这个由护国一战后留下来的富户们牵头建立起来的南府大学堂来为大周谋出路的发小。 想什么不好? 偏偏想这么个人? 临死了还要糟心一回,真是令人头疼。 其实,说起来,罗敬也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小四的死迁怒于自己罢了,可惜燕玑彼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退让的,却只有这一点不爱就是不爱,是非曲直,黑白分明,哪怕小四再死一千遍一万遍,他也绝不会改口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难怪燕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传说燕家的燕大少是个王八精转世的! 燕十三!你再不回神!徐教头就要骂人了! 哦。 燕玑在心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从前的武课教头徐若苦这个人什么都好,心眼也好,可惜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性子,最后却为了保他们几个人里的老三叶谋人的命,而活生生地被晒死在了红花岩上。 临死还想到徐教头,也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见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毕竟自己仗着燕城小十三爷的名头给他送那断头饭的时候,可是夸下了海口,说自己一定会比他这个大傻子活得更久的。 没想到自己却死得比他的年纪还要轻一些,当真是好人不长命么? 燕玑! 这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像是徐教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寻常不会这样讲话,总是温吞吞的好性子,只有在怒到了极点方才会如此说话。 徐教头的怒发冲冠不仅仅表现在说话的方式之上,他还表现在行动上。 比如说当众解了皮带扣,哗啦一声清脆地抖落开,朝天甩上两下。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徐教头气极的时候下手可没有轻重,他是真的会把学生当自己儿子打的! 不好燕玑你快跑! 罗敬惊恐万状地一张脸出现在了燕玑的面前,他想要推醒睁着眼睛走神的燕玑,可是燕玑就仿佛入定了一般完全不理会他。 你站岗的时候睁着眼睛睡觉也就算了!徐教头要打人了你还不跑?!会出人命的! 燕玑这时候定了定神,抬起手正准备揉揉干涩的眼睛,结果随便披在肩膀上犯了学规第三条不得衣冠不整的校服外套就滑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扬起一小片迷茫的尘埃。 气煞老夫!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燕十三! 罗敬被这句话吓得脸色惨白,当即一个激灵往旁边退缩了一步,后背撞在了足有两三米有余的厚重围墙上。 徐教头要发飙了。 哄不好的那种。 燕玑懵在原地,盯着瑟瑟发抖的罗敬瞧了一眼,又盯着怒发冲冠的徐教头望了一眼,陷入了沉思。 讲道理,照他年轻时在学堂里的油滑性子,他可从来都没有将徐教头真的惹怒过。 哪怕是他跟罗敬决裂以后,异于常人的性取向被公之于众,这个见多识广的和蔼老教头也没有对他发过脾气。甚至于在他被校长约谈劝退,遭众人白眼唾弃,被强行扭送往帝国看病时,徐教头也没有对他离经叛道的行径加以任何一词的批判。他甚至还给燕玑送了一张亲笔写下的勉励字条,亲自送他离校。 【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 啪! 皮带扣坚硬的散发着冷冷的寒芒的棱角终于落了下来,燕玑想都没有想,身体比思维还要快一步地抬起头盯住徐教头的手,侧身极为巧妙地避开了皮带下落的方向,紧接着就是一个肘击顺便托住了对方的手臂,从徐教头的手里抽出了皮带。 夺刀完毕。 教科书式的夺刀完毕。 瑟瑟发抖的罗敬: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燕十三吗? 燕十三这是胆子肥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 他居然敢抢徐教头的皮带? 还是盛怒之下的徐教头! 徐若苦教头显然也没有想到向来偷奸耍滑的燕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早就从燕玑这个年轻人在平常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可以看出他的武术根底不同寻常,显然小时候是练过的,大约还是师从名家。但是,他没有想到,燕玑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的拙这是帝国月亮湾教的基础战斗招式? 这小子从哪里学的? 他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打量了年轻气盛一身校服的燕玑老半天,愣是没瞧出来这个油嘴滑舌的小痞子怎么会有那种精准格斗的本能。 燕玑其实比徐教头还要茫然。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住内心临近崩溃的万千思绪,朝着一旁同样茫然的罗敬轻声问了一句:现在是哪一年?什么时候? 罗敬也不瑟瑟发抖了,只是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燕玑,就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护国十八年。 率先冷静下来的徐教头抢在罗敬之前回答了燕玑的问题,他看着他问到: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话音未落,徐教头还十分有暗示性地瞟了一眼燕玑手上抓着的那根皮带。 燕玑整个人都卡顿了一下。 解释什么? 他,回到了十几年前?! 你最好准备个合适的解释。徐教头定住心神盯着燕玑,未加一词。 燕玑: 现在看来,他怕是踩了和蔼可亲徐教头唯一的逆鳞站岗值班不能偷懒而且似乎还是因为在他的武课上因为站着睡觉被罚来站岗的。 罪加一等。 想好了吗?徐教头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 燕玑:想、想好了? 徐教头不动声色地颔首道:既然想好了,那就解释吧。 罗敬: 十三这个表情,他怎么可能想好了。 校门口的参天合欢开得正盛,细密的猩红花丝卷卷舒舒,吐露出冷艳芬芳的香气。婆娑的叶影下是星星点点的光斑,燕玑还残留着几分少年意气的面容之上,慌乱与茫然在一点一点地被收敛,取而代之地是绝世利刃出鞘的无限光华。 没有人知道,燕玑究竟在酝酿些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燕玑一旦出手,必然就是一番血雨腥风! 教头。 徐教头斜斜地抬起他的眼皮子,要塌不塌地盯着准备开口的燕玑。 现在是护国十八年的夏天么? 是我让你回答问题,还是你让我回答问题,啊?燕玑,你的皮又厚了? 燕玑摇了摇头。 徐教头,我刚刚在想,十八年过去了,从护国大潮里出生的少年们也应该登上历史的舞台了。 这一句话平平常常,燕玑更念得无波无澜。然而,徐若苦教头听到耳朵里,却觉得这简直是再深刻不过了。 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徐教头意味深长地瞟了燕玑一眼,只见他在接触到教头的目光的那个瞬间,霎时便条件反射般地抬头挺胸收腹,站成了极其标准的站姿。 罗敬站在燕玑的身旁,也有幸分到了徐教头的一丝如炬目光。可是,他的目光落在燕玑的身上就是欣慰的、欣赏的,稍稍一偏转,换到了罗敬的身上却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也忒区别对待了一些吧?! 罗敬的心塞了片刻,滋味万千,真要形容起来,那恐怕就只有说好了做彼此的学渣,你却背着我成了学神才能够将这种微妙的心情刻画一二。 两个人就这样门神般得目送着心满意足被安抚了暴脾气的徐教头一边给自己穿回皮带扣一边远去,接着互相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见了心有余悸四个字。 呃燕玑见校门口大开着,时不时走进一两个稚气未脱背着铺盖的少年人,心里有了一点儿底。 今天是八月二十七吗? 他问得随意,罗敬并未察觉出什么问题,也就自然地回答到:是啊,你这记性 罗敬后面啰啰嗦嗦地说了些什么燕玑已经全然地听不见了。 护国十八年八月二十七。 学堂一七届新生的开学典礼。 不远处的拐角,一名瘦弱的少年背着打满了补丁的铺盖硬生生地闯进燕玑的视野。他的眼睛很黑,哪怕是最深邃的渊薮也不能比拟三分。 人世间所有的邂逅,都是久别重逢。 第一章 近乡情更怯(下) 燕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少年时离家出走想过是否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宏伟的、辉煌的他都想过;他心灰意冷自困南城时也想过家人安否、南城的百姓安否哪怕是挥青萍之师迎万万之敌,以区区之螳臂立南城阳山无冕之天险,他也已经想到了一切,穷极己智,将战役伤害最小化,将战略意义最大化一役千古,虽死犹胜。 可是,神机妙算如燕十三,他独独没有想过自己身后,卿尚德要怎么办? 诚然,他已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予了卿尚德。 也曾寄书千里托付百家,把对方以自己晚辈的身份介绍给了自己所有的故交,为他铺平道路,能够顺利地拥有统帅三军的力量。 燕玑甚至还给他准备了无数的锦囊,交由老李藏在了很多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陪伴着卿尚德,与他一同渡过难关的使命时刻。 他会为他千古之师,他会成他万世良谋,他提明灯如影随形与他并肩书写丹青不朽但这都不是爱情。 卿尚德在打开燕玑留给他的那一封信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人没有他以为得爱他。 一个人如果深爱着另外一个人,他不可能对另外一个人做出这样与极刑一般无二的行径。 为帅者苦,挑灯夜战吹角联营。 殊不知为未亡人愈苦,十三的指点、十三的深谋、十三的字迹卿尚德征战八方,指点江山数十载,一寸山河一寸血,寸寸碧血是思君。 思念太长,长到卿尚德都忘记了燕玑的模样。 他的心里只有那用无数美好的字眼堆砌出来的那个人,被咬牙锁进了最深的心底,两不相见。 现在,他站在他的面前。 头顶是热情如火的合欢花,耳边是岁月静好的街头叫卖,一身仿帝国式的校服英姿勃发,嘴角啜着懒散的笑意不动声色举重若轻地将千里之外谋划。 这是燕十三,更是那个他从未见过似乎只活在所有除他以外人记忆里年少轻狂的燕玑。 一时之间,卿尚德竟然愣愣地看痴了。 燕玑心底涌动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微澜,带着三分事后诸葛的疼惜,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地望着瘦弱的少年卿小哥。 他其实能够想到卿尚德在自己身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不能让自己去想。 那条路太苦。 他却用自己的命来为他画下了永世不得超生的囚笼。 不为黎民,即负君魂。 所有被刻意忽视的早有预料在这短短的一眼间疯狂地解封涌入了燕玑的脑海他会一个人熬很多山雨欲来的战役前夜,他会因为批阅公文而狼吞虎咽成病,他会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地完成他给他划出的既定大道,他会一个人站在高山之巅冷眼风云变幻对不起,我只能代大周万民谢谢你。 你在那瞧什么呢? 罗敬伸出手在燕玑的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的思绪。 没没什么。 燕玑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用兵在谋,谋定而后动。眼前的这个卿尚德不仅不是他的卿尚德,他甚至连后来他遇见的那个卿尚德都不是。 此时此刻,他只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 顶多就是个书读得多了却还是涉世未深的寒门少年。 切勿操之过急。 没事?没事你老盯着那个小子看什么啊?罗敬一巴掌拍在燕玑的肩膀上,拍得他随意地披在肩膀上的校服又歪了歪。 卿尚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人怎么这样粗鲁,没看见十三的衣服都要掉了吗? 毕竟是浸淫沙场多年的老将,卿尚德只不过是这样一个回神一眼便令尚且还是个在校生的罗敬脊背一寒,仿佛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盯上了似的! 罗敬毛骨悚然地抱住自己的手臂搓了搓,朝着看向他的燕玑连连惊叹道:我怎么觉得徐教头还在附近?哎!你说他会不会是假装对我们仁慈了,好让我们放松警惕,等他换根结实的皮带再来抽我们?燕玑你说? 他顿了顿,又用胳膊肘戳着燕玑的胳膊补充了一句:我怎么老是感觉有点可怕啊这被鬼盯上了吧? 燕玑看着他,看着他把这些话说完,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唇角,一双眼睛里是漫天的桃花被霜雪压弯了艳绝。 不问苍生问鬼神,啧。 哎?你这什么意思啊?燕十三!罗敬松开手叉腰道,我可是看在兄弟道义上才陪你出来站岗的!要不然你看看你那个鬼画符一样的文卷跟武卷,徐教头把你给从教室里拎出来都是便宜你了!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啊?徐教头把你给罚出来站岗是为你好,你倒好校服穿得乱七八糟不说连站着都能睡着!你是骡子吗?! 燕玑凉凉地扫了年轻气盛心里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罗敬一眼。 这个人还不是成了御林卫统领后那副全天下都欠了他的德行,现在的罗敬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在校生罢了。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6) 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重新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少年卿尚德身上。 在燕玑的视线变动之前的那一刹那的电光火石间,卿尚德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绝对不能让现在的燕玑重蹈昔日的覆辙,也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眼前的燕十三,他只不过是那个对世事纷扰一无所知的学生罢了,即便卿尚德心中有不甘,有渴求,有希冀这都与他无关。 卿尚德低下了头,掩饰住内心那些蠢蠢欲动不可告人的隐秘。 燕玑只看见他的卿小弟望着高高的校训匾额眼神一触即离,忽然间低下了头,少年人还有些细软的头发垂落眼前,肤色苍白,露在外面的耳垂肉肉的,更加凸显得他脖颈的瘦弱。 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 要不是燕玑的理智还在,他都要冲过去抱住这个天真烂漫的卿尚德,跟他说:哥哥爱你了。 啧,男人。 徐教头让我来站岗有让我在大人物面前露露脸的意思,毕竟是开学典礼,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几个前辈来给我们讲话罗敬,我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只是他的这份好意,我却未必消受得起。燕玑笑了笑,抬腿就往卿尚德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徒留下罗敬一人愣在原地。 原来十三都知道的么? 徐教头对他的偏爱 罗敬骤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不是不嫉妒的。 他也是人。 他明明比燕玑好了这么多,武课也好,文课也罢,但凡考试他都压过燕玑一筹! 可是为什么那些教头塾师的眼里就只有他燕十三一个人?凭什么?! 旁人想些什么,怎么想的,燕玑统统管不着。 他现在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卿小哥。 让他心疼,年少困厄的那个少年。 既然回来了,他绝对不会再让他度过那么冰冷无趣的南府求学生涯!他用他燕十三的一世英名发誓! 燕玑的步步紧逼,目光炯炯。 气氛若弦,骤然紧绷。 两旁路过的众人只见连校服都不好好穿的燕玑燕校霸气势汹汹地冲向那个俊朗的新生,纷纷摇头叹息,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好。 要知道,燕十三这个人,可是最讨厌这种柔柔弱弱仗着自己可怜还想着特殊待遇进南府校门的癞□□了。 没这小子的好果子吃。 只是这个少年的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让燕十三看得不顺眼了,逼得他破了自己定下的不对寒门戒也要出手收拾他呢? 而卿尚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注意到了燕玑肩上披着的那件校服就快要滑落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 一时之间各怀心事。 燕玑一步迈到了卿尚德的眼前,试图回忆起自己当年的行事风范,花了一点时间,到底是想起来自己是个不正经的酷肖地痞流氓的硬茬儿。 他摆弄了摆弄脸上的表情,十分嚣张跋扈,抬起下巴,用鼻孔瞧着眼前瘦弱的少年道:你什么名字? 卿尚德听着燕玑的声音略微仰头,眯了眯眼睛,惊觉这个时候的燕十三竟然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 但是他依然觉得他娇小得可爱。 连鼻孔都那么可爱。 简直是无药可救。 卿尚德忍不住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下,接着格外乖巧地抬起头,眨着水汪汪的丹凤眼望着燕玑道:大哥哥,我叫卿尚德,卿本佳人的卿,崇文尚武的尚,德才兼备的德。 这下子连罗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他吹,燕十三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拿腔做调倚小卖小的人了。 可是要糟糕。 然而,谁成想,燕玑听到这话竟像是听到了花似的,本就生得俊美无俦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灿若桃李的笑意,浓过万紫千红,艳过枫叶丹泽。 所有人在目睹这一幕的时候,都感觉到了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完蛋,这个新生怕是要出事儿! 阎王一笑,天下大乱! 第二章 湖小楼(上) 恰逢其会,燕玑的肩膀抖了抖,乱披的校服跟着微微一动,沿着他的肩胛骨悠悠地滑落。 它像是生怕卿尚德注意不到似的,袖子挂住了燕玑的小臂,犹如舞女的披肩般一寸一寸地按住贴身的白衬衫勾勒出分明的肌理,最终落到了脊背下方,被小丘阻拦去势稍缓,却依然在下滑。 啪。 死寂。 空气里忽然间幻觉般得响起了眼珠子掉在地上的脆响。 燕玑: 卿尚德有些僵硬地低下了头,他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往前看,到底是发现了刚刚发出如此清脆声音的源头他的手,放在了燕玑的腰侧。 不,不能说是放,应该是一巴掌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地拍到了燕玑的腰下。 为了按住那件作乱的校服。 罪恶感在升腾,伴随着隐隐约约地快意。 卿尚德感受到了掌心的温热,感受到了肌肉里蓬勃的力量,更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空气里是满溢的焦灼。 罗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应该想办法从燕十三的手底下救这个少年人一命,既是为了少年人好,也是为了燕玑的学业。 他虽然有些嫉妒燕玑的好运,却也没有到连多年兄弟情义都不顾的地步。 这种事,他罗敬还不屑去做。 燕玑不能被退学。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却很爱惜自己的学业。至少,他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不让自己被退学,哪怕这努力得很有限。 然而,有人抢在焦急的罗敬之前将卿尚德的手给按住了。 卿尚德学弟? 在。 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南府吧? 是。 那好。既然如此,就让学长带你去宿舍里把东西放下,顺路去萃英厅报个到,接着带你四处逛逛,可好? 卿尚德犹豫了一眨眼的时间,奈何美色上头:好。 燕玑极其自然地就顺势拉起了卿尚德的手,用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接过校服外套,拎挂在了肩上。 着实是个土匪流氓相。 眼看着燕玑带着人就要走远了,傻眼的罗敬回过神来,难以置信,五味杂陈地望着这副景象。 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今天他真是长见识了。 但没有人告诉过他,老虎的脑子长在屁股上了。 要不然向来无法无天的燕玑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不仅不喊打喊杀,还拉着这个新生的手跟他说什么带你逛逛? 脑子坏了吧。 大部分路过的老生都跟罗敬是一个想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燕十三要疯。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燕玑如此反常的行径? 罗敬忽然间一个哆嗦。 他的脑海里涌出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即便知道这种可能有些荒诞,可是他依然忍不住让自己去想燕、燕十三不会是想要把这个小子给骗到什么没有人的犄角旮旯里去,把他给灭口了吧? 哪怕深知燕玑的为人,罗敬还是咽了咽口水,撸起袖子追了上去。 他还是见机行事吧。 罗敬正大光明地跟了这两个手牵手的学长学弟一路,谁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大庭广众之下手牵着手的。 路过的老生跟教头们都止不住地回头相望。燕玑素来脸皮够厚,自然算不得什么;卿尚德不久前还是新周元老之一,历尽风霜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也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 可怜了罗敬,小媳妇一样地跟在后面,简直比燕玑两人都还要来得惹眼。 没得惨。 燕玑这里走着,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前世的一些事情他前世在校门口站岗站得比这一次要来得长、来得久,而且也站得好,所以他遇见了一位大人物。 赵轩,日后西府国民衙门的头子。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是帝国人在大周资助起来的半个傀儡罢了。 他当年便是在这个时候受到了这个人的赏识,声名传扬到了燕城,结果被家里的多嘴杂役给透露到了父亲的耳朵里,后来便被他给差人逮了回去。 毕竟他的那位好父亲,可是一位连赵轩都要上赶着讨好的人呢。 燕玑苦笑了一下。 那时他早就因为性向的问题闹得满城风雨,被敬重的师长亲爱的同学联合给扭送进了帝国人开的教化场里,要不是父亲派了大姐来捞人,他怕是真的会活生生地死在里面。 学长卿尚德忽然间开口提醒了燕玑一句。 燕玑回神,就看见眼前老早就到了宿舍楼门口,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宿舍楼底下的柳荫小道上绕了好几圈。 饶是燕玑厚比城墙的脸上也顿时有些发烫,他立马松开了卿尚德的手,咳嗽一声道:这里面就是你们住宿的地方了,楼底下第一间是报到的地方,你记得去收拾收拾,下楼来找我。我就在楼下等你啊。 卿尚德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黯淡得燕玑的心头霎时刺痛。 是了,这时候的卿尚德还不是他的那个足以独当一面撑起半个大周的卿小哥。 他如今也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的孩子罢了。 燕玑扶额:要要不、我还是陪你进去一趟吧? 卿尚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本来就不想松开燕玑的手,现在燕玑能够答应自己陪着自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果然,前世跟他不对付的皇卫统领罗敬那个老匹夫说得确实不错,燕玑年轻的时候,当真是心软又天真,难怪会吃那么多的苦头。 不过这一次,有他护着,看谁敢动燕玑一根寒毛! 罗敬: 燕玑这是中邪了吗? 他到底跟这小子是什么关系啊? 难不成这小子还是他的私生子?! 对这小子这么好,也忒奇怪了吧? 他忽然间脊背又是条件反射性地一寒,好像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盯上了他了这可是宿舍楼旁边啊!能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再回过神的时候,燕玑早就跟卿尚德进了宿舍楼了。 只是这时罗敬才想起来负责新生登记的应该是宋诚。 那个座右铭是燕玑是对的。如果不对,参照前一句话处理。的宋诚。 宿舍楼不算很新,毕竟是前几届用过的老楼了。但是格局倒是不错的,至少通风光照都不错。 唯一的问题是 老大!老大你看三楼怎么样!既不会潮湿也不会因为太高而难爬! 这一间!老大你看这一间!背山面水!更难得的是旁边有棵大榆树,您到时候回宿舍迟了还可以爬树回来! 哦!还有这个 燕玑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带着少年模样的卿尚德被宋诚安排进了宿舍楼的第三层靠中间偏后的宿舍。热情如火的宋诚甚至还给他们强烈推荐了靠窗西侧的床位,据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冬天还能晒晒太阳。 这个人一度让卿尚德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成了一名自己永远闭眼时的学生,而燕玑就是他爸爸,眼前的这个负责人就是他妈噫! 卿尚德的脸色一下子就黑透了。 这个傻大个? 他上上下下得打量了几眼宋诚,满身肌肉,面目鲁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看就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总而言之,燕玑是绝对不可能看上这种傻大个的! 一旁的宋诚还在喋喋不休,其话题中心无外乎燕老大长,燕老大短。 卿尚德低下了头,燕玑的长短也是你能揣测的?! 燕玑忽然间寒毛倒竖,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但是什么通风道口都没有发现,只好放弃。 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一把按住宋诚肌肉陇结的肩膀,打断道:宋诚,我还要带这小子出去逛逛南府呢,你也别耽搁我们了。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吗? 宋诚停下了话头。他看向燕玑,又看看卿尚德:你、你要带他逛逛南府? 燕玑:是的。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宋诚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一把拉过燕玑就往外走,走出宿舍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摔上,摔得整个楼道里都是震天响。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燕玑道:老大,你既然受了我这一声老大,那就是看得起我宋诚。既然你看得起我,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透个底呗,这小子跟您老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玑愣了一下:有这么明显? 宋诚:这还不明显? 您都带这人报到来了。待会儿还要逛逛南府!您扪心自问一下,这是谁都能有的待遇吗?! 宋诚还难过地想了想,娘希匹,自己当年也没有这种待遇啊! 何止是没有这种待遇,他还因为气焰嚣张拉帮结派直接被作为学长的燕玑给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开始了入校训练。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架,让宋诚深刻地体会了一个道理抱好大腿很重要。 他当初只不过是嘴上花花,平白无故地羞辱了一句燕玑的兄弟杨小四,结果还不到一刻钟他们就被燕玑一个人给找上门揍成了麻花。 究竟是一个人单挑一群还是一群人对付一个,这对于燕玑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么强大的人,又有谁会不崇拜呢? 在听到宋诚这两个字的时候,卿尚德完完全全是懵的。 若是他知道的这个宋诚就是他眼前的这个宋诚的话,那这个傻大个岂不是后来被誉为自己手下第一猛将的宋仕林?! 这是曾经的燕玑留给自己的人。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7) 第二章 湖小楼(下) 宋诚对燕玑的一切指示都有着无条件的服从,简直是到了盲目的地步。 他的存在至少帮卿尚德提早了三年拿下西府,这个人的全部战术足以用一言而蔽之莽就完事了。 卿尚德确实已经不记得宋诚的模样了,毕竟宋诚死得早,死在了那场渡江取西府的战役里。 但是,卿尚德从来都不觉得宋诚是个傻大个。恰恰相反,他感觉这个人相当得世故圆滑,并且具备野兽的敏锐与直觉。 若不是宋诚最后在渡江一战里自请先锋,身披十余创仍指挥若定,最后竟然一口气打上了西府国民衙门所在的玉湖畔曲园,将血旗插进了风荷楼顶力竭而亡。卿尚德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哪里来的墙头草,毕竟他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南府船匪的儿子啊,行事里也多带上了水匪习气,惯会做些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 现在看来,大约宋诚那时就明白了一件事新的大周不需要他活着。 他活着,做事不像上等人,也改不了,必然会给新的大周抹上无可辩驳的污迹。 而他死了,新的大周只需要给他一座丰碑。他可以名垂千古、永世不朽,而新的大周也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搞建设。 何乐不为呢? 人活这一世,难道不就是为了那一座丰碑吗? 吱呀 宿舍的门被打开了,卿尚德瞬间收起了满是沧桑感的少年眉眼。若是这个宋诚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宋诚,他决定暂且容忍他对燕玑的过分热情。 然而,宿舍门这边一开,宋诚这个傻大个儿就十分匪气得哥俩好地揽着燕玑的肩膀,跟着他一块挤了进来。 是真的,两个人,一起从窄窄的宿舍门里挤了进来。 卿尚德: 还是算了吧,我管他去死。 要不是知道前世的宋诚苦恋素有西府海棠之称的秋家大小姐,为了她把什么吃喝嫖赌都给戒了,清心寡欲、守身如玉得都快成和尚了。卿尚德现在怕是连打他一顿从窗子里丢到外边的争鸣湖里去喂鱼的心都有了。 哎!宋诚松开了揽着燕玑的手,三步两步迈到了卿尚德的面前,兴高采烈地冲他道,你小子!可以啊! 话音未落,他猛得拍了拍卿尚德瘦弱的小肩膀,巨掌如蒲扇。卿尚德的瞳孔骤缩,心知自己如今的身体不比日后,连忙气沉丹田,微微叉开一步,紧绷肌肉,这才勉强招架住了宋诚的巴掌。 连老大都夸你天生神力哇!既然你是老大的小弟,那以后也便是我宋仕林的小弟了!以后出去报上我的名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宋诚略略有些吃惊,表面上却是滴水不漏。 他刚刚拍这小子那一下,可是用上了十乘的力气呢。 居然啧啧,真不愧是老大看上的人。 不管宋诚这边有多么的吃惊,燕玑看着自家兄弟这么认可卿尚德,心里都不免有些欣慰。 这样子看来,前世卿尚德在他死后,大约也能与宋诚联起手来,平定四方的混乱,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 已然还了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卿尚德这个时候着实是有些内伤,谁知道眼前的宋诚看起来十分的憨厚,暗地里却下了死力。饶是他及时防备,也着实是被他拍得半边身子都隐隐作痛了。 呸,宋诚老匹夫! 欺负新来的小弟立威是一码事,怎么照顾小弟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诚虽然看卿尚德略微得有些不顺眼,但是燕玑都发话了,让自己拿他当自家兄弟燕玑的话一定是对的如果不对,参考前面的那句话。 他也没有多想,大手一挥,直接揽过卿尚德如今格外瘦弱的小身板儿,跟他道:嘿!小子,你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老大既然都说了要带你去南城逛逛,那哥哥就不抢活儿了。只是呢咱们这做哥哥的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没有表示这不是平白让人看清了咱们哥儿几个的情谊么? 宋诚嘿嘿一笑,露出了牙齿,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所以嘛,我这做哥哥的今个儿晚上就带你出去,顺便给老大松快松快。咱们去新开的那家红楼逛逛,我做东,也算是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燕玑知道宋诚的出身,水匪家的儿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更何况,他不仅知道宋诚的出身,他还知道宋诚的为人。至少在燕十三略嫌短暂的一生当中,宋诚都没有失过分寸,即便偶尔越界,那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卿尚德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前世他跟宋诚共事的时间实际上要比燕玑跟宋诚同学的时间还要久。 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向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 刚开始的时候,卿尚德跟着燕玑,结果罗敬把杨小四给带了过来。 杨小四只不过是个绰号,她的本名叫杨红缨。 南府学堂一期女营的小霸王。 是个女流之辈,却偏生得浓眉大眼。 宋诚当初刚刚来校,并不知道从自己上一期里就开始多了个女营。他只是见这个小子生得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却偏偏长了一张姑娘似的线条柔和的脸,心下奇怪地多调侃了两句。这话说得是难听了点,难听到直接气哭了杨红缨,接着就是当年被丢去照顾女营的燕玑听到自己的干妹妹之一被人给欺负了,一怒之下打了宋诚几个。 在南府学堂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整个南府女营一期,全都是燕十三的干妹妹。他可以把这些姑娘们往死里训练,却是舍不得让外人对她们指手画脚半分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燕玑做这个干哥哥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穷。 说来可能没谁会信,堂堂燕家独子,含着金汤勺出身的燕玑也会缺钱? 可他是真的穷,不是假的。 燕玑看看坐在自己身边身着烟柳色华服的艳丽女子,又看看坐在卿尚德身边那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 自从杨小四被罗敬给灌趴下以后,宋诚差遣了这家红楼的人去给她开了个房间。等把杨小四给送上去看着红楼的人将她安顿好以后,宋诚回来拍了拍响亮的巴掌,红楼的伙计就动作迅速地引荐上来好几位各领风骚的风尘女子。 叫好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硬生生地将燕玑跟卿尚德推拒的声音淹没在了人潮里。 香风扑鼻。 燕玑眼观心心观口口观鼻,身侧温香软玉在怀,耳边是自在娇音恰恰啼。奈何卿尚德就在左手边还是那个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的卿尚德他若是想要追回这个人,怕是得费上一番功夫。 更何况,卿尚德前世是叶谋人那一边的人。虽然他们一直都被大周的皇族视为匪徒之流,但是他们的作风倒是真的跟匪徒没有什么干系。 事实上,跟西府国民衙门或者是皇族的人比起来,能够成为叶谋人那一边的人大都要讲文明礼貌得多了。 至少,叶谋人能够在自己的手底下坚决贯彻落实一夫一妻,与西府国民衙门的某些家中花花草草外头莺莺燕燕的大员还有皇族公然的三妻四妾比起来,似乎这两边的人才更像匪徒之流一些。 所以,为了挽回自己在卿尚德那里的印象,燕玑不动声色地拨开了试图往自己大腿上坐的风尘女,正襟危坐,连眼睛都不敢乱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卿尚德一个侧身避开那个小姑娘要给自己敬的酒时,正好看见燕玑一本正经地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还记得燕十三曾经跟自己坦白他在学堂的时候仗着自己年轻会四处鬼混,在最后一步的雷池之外,过得比那些真正的花丛浪子、纨绔子弟们还要来得放浪形骸,纵横南府的十里繁华,甚至还有夜场之王的绰号。 卿尚德看着眼前格外拘谨的燕十三,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夜场之王?谁家的夜场之王跟被油嘴滑舌的班头骗来陪酒的女学生似的?还花丛浪子呢,还纨绔子弟呢这坐怀不乱柳下惠还差不多吧。 心中虽然嘀咕着,卿尚德却是高兴的。 可惜的是,他的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长眼的宋诚拉着燕玑就开始划拳,说谁输了要罚酒一杯,罚到后来,燕玑都醉得靠在了他身旁的那个风尘女子的手边,没了正形。 燕玑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盘算着自己到时候可以借着醉意摸上两把少年时代的卿尚德,偷偷摸摸地占些便宜,还不会被怀疑。 真好。 唯一的问题是,他着实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毕竟,现在的燕玑还不是后来的那个历尽风风雨雨能够在乱世之中撑起一片天的燕十三,现在他的身体还是那个二十出头毛里毛气的小伙子。 几杯黄汤下肚,立马原形毕露。 搂着风尘女嬉皮笑脸地喊姐姐也就算了,燕玑还要脱衣服! 卿尚德眼睁睁地看着燕玑忘乎所以地扯住自己的衬衫领子,上面的风纪扣摇摇欲坠,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第三章 红楼歌舞(上) 燕玑忽然间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一脚踩在了茶几上,吱嘎作响。他醉眼朦胧地抓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瓶高声道:喝!都给爷喝!今天谁也别想给我竖着出这个门! 宋诚这厮也喝大了。 他左手一个红衣右手一个蓝衣,将左拥右抱给发挥得淋漓尽致。听了燕玑的话,他不仅不退缩,反而兴致更加昂扬地附和道:给、给谁的面子我、我宋诚也不敢、敢不给燕老大、大的面子啊!喝!我先干为敬! 话音未落,宋诚就松开了右边的那个蓝衣姑娘,起身抄起面前的一瓶酒,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来就往下灌。 咕咚咕咚几声,就看见瓶里的酒液以一种极为均匀的速度浅了下去,终于空成了一个空瓶。 咣当! 卿尚德就看着宋诚一把将空了的酒瓶丢到一边,接着斗鸡眼地给众人表演了一个左手做圈右手穿洞,以示自己没醉。 燕玑拍桌大笑,笑得尤为放肆,撞得一旁的酒瓶都倒了好几个,晶莹剔透的酒液洒满了桌面,还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胸口腰侧跟衣袖上。湿透的地方贴住了他的身体,将原本隐匿在布料后的完美线条暴露了出来。 卿尚德本就知道燕玑的身材极好。 可他没有想到燕玑年轻的时候,肌肉的纹理更加的分明蓬勃而诱人,简直比最好的小牛排煎出来的刹那肉香还要来得诱人。 卿尚德咽了咽口水,握紧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 然而,谁知道这个时候,燕玑一把拉住自己的领口,显然是在嫌这里太热。 咯噔一声,他领口上的那一颗玳瑁风纪扣就崩开了,直接奔上了旁边卿尚德的脸。 卿尚德: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一把抄起那颗蹬鼻子上脸的风纪扣,一边起身拉住了燕十三的衣领子。在这个雅座里的所有人都还一脸懵逼的时候,醉得有些厉害的燕玑已经被人给拖了出去。 醉得同样厉害的宋诚本来还想起身把燕玑给从卿尚德的手里抢回来,可是燕玑被卿尚德这样拖着,不仅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悦,反而乐呵呵地跟个二傻子似地朝着宋诚挥了挥手,口无遮拦地道:我老婆生气了,我得去哄哄,你们慢慢喝啊慢慢喝,我待会儿就、就回来。 卿尚德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禁脚步一顿,低下头看了燕玑一眼,恰好这个时候的燕玑也是一个抬头。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交汇在了空气中,过分暧昧的光线,过分暧昧的空气,过分暧昧的音乐还有,过分暧昧的语言。 卿尚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燕玑的手就一把抱住他的腰身,接着得寸进尺地放在了他的胸口。 只见他一边摸一边痴笑道:老婆别生气啊别生气,我给你揉一揉就好了嘛。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间。 卿尚德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瞬间滚烫,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燕十三的死活,只恨自己怎么没有跟这个混蛋一块儿醉得不顾一切。 燕玑的手就放在他的心口。 这手不仅放在心口,还不停地摸索着凸起,抓着那颗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挺立起来的小东西揉了揉。 卿尚德低下了头,燕玑十分自然地冲着他傻笑,笑得眼角的那颗小白痣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美色误人。 卿尚德此时此刻深深地领悟了这一点。 他几乎就要狠不下心来给燕十三醒一醒酒了,虽然他最后还是冷静下心来往燕玑的脸上从头到底地泼了整整一瓶冷水。 燕玑: 我这是装的啊!装的啊! 虽然心底是这么大喊大叫的,但是燕玑当真是不敢给卿尚德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万一吓坏了这个少年,他怕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顶着一头狼狈的水珠,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卿尚德。 卿尚德有些心疼地低头望着他,两个人的视线交杂。在那一瞬间,整片天地都只有彼此,他们的眼睛里都只有他们彼此。 还没问你燕玑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知道。 可是卿尚德不能这么说,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事实上,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跟燕玑初识的时候,燕玑把自己横着放在马上,自己坐在马鞍上,晃晃悠悠地模样,漫不经心的眉眼,显得那么的纨绔浪荡。 浪荡到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个你们薛先生口中的不世帅才,反而像是个大户人家里被人养坏了的不知人间疾苦的阔少爷。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南城的燕十三,十三爷。】 我姓燕,名玑。燕是燕子衔泥的燕,玑是字字珠玑的玑。 好、好的,燕哥哥。卿尚德闻言装出了一副少年忐忑的模样。 他也不记得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反正不会是太厉害的那一种。 因为,太厉害的那些人大都在学校里就认识了燕玑了。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8) 嗯。 燕玑在听到卿尚德的那一句哥哥时,整个人的心神都摇曳起来了。他的眉眼弯了起来,仿若沙漠中的两汪清泉,清泉里还倒影着漫天的星河烂漫。 他顿了顿,起身摸了摸卿尚德的头顶,做出一副略带醉意的口吻,小声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罩着你。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卿尚德不置可否地脱开了燕玑摸着他脑袋的手,淡淡的表情,几乎让燕玑想起前世的卿尚德。 唯一的不同是,前世的卿尚德根本就不会让他摸自己的脑袋。 但凡摸了他的脑袋,燕十三都会付出及其惨痛的代价比如说:三天下不了床。 燕哥哥卿尚德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这个时候从走廊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燕玑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接着他难以置信地远远地瞧了一眼走廊的尽头。 只见那里先是迈出了一只左脚,脚上是锃光瓦亮的小牛皮长筒靴子,一看就知道是洋货,分外的时髦。接着便是那一整个人,长长的风衣,带着一丝帝国的味道。 燕玑没有说话。 那个人是西府国民衙门理事,赵轩。 当然,他现在也不过是大周皇族治下一个有些权势的总督罢了。 大周现在也还好端端的,七王的乱世也没有开始。 真要说起来,燕玑的父亲还是赵轩的顶头上司。 这样想着,卿尚德忽然间抱住了燕玑,俯身对着他道:别乱来,有我。 燕玑醉得有些不知所措,挣扎着朝着卿尚德看去,眼前一片朦胧。他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酥软的热意,未曾听清他话语中的意思。 卿尚德的脸色不好看。 他还记得当年被迫与罗敬共同对抗帝国的时候,两个人少有的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喝了两杯小黄酒,挑灯对饮,相互之间难得地就燕十三这个话题展开了一段回忆在卿尚德的记忆里,县卫燕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发过脾气,哪怕他心头火冒三丈也依然可以笑着对任何一个人点头哈腰;然而,在罗敬的记忆里,年少时的燕玑绝对不是卿尚德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在南府学堂里的燕玑,简直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得到了日后的西府衙门总督赵轩的赏识后却因为口无遮拦,将自己的性向暴露了出去,最后被赵轩的政敌联合校方以这个理由送进了帝国人开的教化场。 虽然这事真要追究起来,跟赵轩的关系不大。 但是卿尚德就是感觉这个人不好,哪里都不好。 要不是这个赵轩,燕十三根本就不会在毕业前夕被扭送,接着又被家里派人带回去关了起来。 从此就是三年五载的禁闭,再也没有回到过他曾经挥洒汗水充满梦想的南府学堂。 这里,赵先生。 红楼难得一见的老板都穿着齐整的洋装出面给赵轩带路了。 他路过燕玑的身旁时,还多瞧了路边的这两个年轻人一眼。小的营养不良,大的则有些流里流气,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对象。 虽然如此,赵轩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依然朝着面对着他的卿尚德笑了笑,表面功夫做得非常足毕竟,燕玑的身上穿着的,正是他明日受邀去参加的开学典礼的东道主南府学堂为数不多的两个精英班之一的制服。 卿尚德勉强地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他倒是不想跟这个人虚与委蛇。 可是一想到燕玑后来在他手下干了一段时间,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都不能因为这样的区区小事得罪了这个将会在未来的四年后被捧上天的西府衙门的总理。 他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果然,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燕玑。 第三章 红楼歌舞(下) 赵轩走了过去。 燕玑的脑袋一直被卿尚德按在他的怀里,他想了想,自己当年也没少替赵轩做过事情,即便有什么知遇之恩,也都在他袖手旁观地看着自己被他的政敌联合校方送进那个从来都没有将人当人看待,大周人就更不是人的地方以后,恩断义绝了。 他素来不愿意欠谁的账,前世却独独欠了卿尚德的一辈子。 如今既然老天爷眷顾,让他重回了这年少最美好的时光,那他必然会实现他未曾实现的那个许给卿尚德的诺言盛世见! 既然这里没有盛世,那便让我给你创造一个盛世来相见。 燕哥哥,燕哥哥? 卿尚德的声音将燕玑唤了回来,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卿尚德已经叫了自己好几遍了。 怎么? 燕玑仰着头看他。 你醉了,我我扶您回去吧? 卿尚德的语气很小心,小心得都不像是燕玑曾经认识的那个卿小哥了。 燕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这一回只是清浅的笑意,若春风拂面,又若秋荷听雨。他咬了很久才咬住那个字的声音,缓缓地吐出来道:好。 话音刚落,燕玑就借着卿尚德的肩膀站了起来,他逆着屏风内的光点,心里却在想:我看上的人,果然年轻的时候就很好了。 他这样想着,推开门走进去拍了拍醉得晕头转向的宋诚的肩膀,冲他道:我走了,卿小弟我也带回去了,他明儿还有开学典礼呢。 宋诚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 燕玑摇了摇头。 他这个时候年轻,酒意也散得快。刚刚在门外又被卿尚德泼了一瓶子水,更是醒得快了。 可惜他的酒醒了,宋诚的酒却是要醉到明天日上三竿。 这个土匪。 燕玑在心里笑骂了一句。 前世他在帝国人打下大周的半壁江山后,早就料到了南城会沦陷。然而,他虽然是神机妙算的不世帅才却也没有想到那个打着大周正统的旗号、能够将赵轩给逼得退让的胡东明胡大总统竟然连三个月都撑不住,直接写了投降书,交代了足足半壁江山。 燕十三惊才艳绝。 然而,他终究没有谁能够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南府沦陷的前三天,大姐发了电报劝他撤离。 他当然可以撤离,而且撤走以后身为燕家独子的他自然可以过得很好,比在南城都要好。 可是,南城的百姓呢? 他们哪怕同样撤离了,也很快就会被势如破竹的帝国人给追上的。 除开南城,南城更南更西边的百姓呢? 谁来保障他们的身家性命? 谁又能说他们不代表着大周? 蝼蚁尚且偷生,只是有时候这生,是真的要不起。 燕玑这个时候转身离开,背后满是喧嚣笑闹,心底却忍不住在想,他曾经无数次谋划过的那个盛世,宋诚看见了吗? 姐姐看见了吗? 更重要的是,他,看见了吗? 这人世间能够让燕玑留恋的东西不多。 卿尚德算一个。 现在,他就在他的面前。 真好。 嘿嘿嘿 燕玑抱着自己沾染上了冷冽酒气的校服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望着瘦瘦小小的卿尚德在笑。 卿尚德疑惑不解地看着燕玑,有些不知所措。 燕哥哥? 燕玑听到他弱弱的声音,顿时收住了自己稍微有点过界的笑。 毕竟,这个卿尚德虽然也是卿尚德,但是却不是他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卿小哥了。 这样想着,燕玑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把你当弟弟,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别一个人窝在心里。 我燕十三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好歹也是南府有头面的混子找我也行,找你宋诚哥哥也行。记住了吗? 卿尚德抬起头望着身旁的燕玑。 黑漆漆的瞳仁就这样盯着他,清亮的眸子里满是他的倒影。 我只想喊你一个人做哥哥。 良久,久到燕玑都差点产生幻觉,以为眼前的这个卿尚德就是他前世的卿小哥,然后捧住他的脸直接亲下去。 燕少? 幸亏这个时候有人在他们的背后出声,强行打断了这一时的迷乱。 啧,罪过,罪过。 燕玑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试图让自己分清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的那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从红楼的雅座里走出来,这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红楼的大门口,还深情对视了一会儿,会被人叫住,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燕玑回头,只看见身后的那个喊住他的人是青年模样,脸上的皮肤有些过于光亮了,但是胜在白皙且底子过硬,五官精致柔和,眉眼带笑。 居然有点可爱。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云纹周服,是燕城十三少从前会喜欢的那个样子。 可是,现在的燕玑已经不是从前的燕玑了。 是你吗?燕少? 那个人有些惊喜地一步步地追了过来,像是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离燕城这么远的地方遇见故人。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我燕玑的眼睛里有那么几许的迷茫之色,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一个人了。 这谁? 那个人看出了燕玑的迷茫,主动凑上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小鱼儿啊。 燕玑: 小鱼儿又是什么鬼? 虽然如此,燕玑还是摆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省得这个人再就他是谁的问题纠缠下去。 可是,燕玑不记得的人,卿尚德却记得一清二楚。 不仅一清二楚,他还倒背如流。 因为,钱小少爷跟他说起过,燕玑少年时曾经喜欢过一个当红的戏子,喜欢到去套了纠缠着那个戏子的恩客的麻袋。 他换一个恩客,燕玑就套一个人的麻袋。 钱小少爷为此不知道替燕玑望了多少次风,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的夜路。 而那个戏子的艺名,就是小鱼儿。 卿尚德忍不住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 他是不是也该到哪里去找个麻袋来套一套这些不长眼的人? 我我小鱼儿看着眼前的这个眉目俊美多情的燕玑,他的眼中流光溢彩,仿佛将漫天的星辰尽皆入目。 比他从前见过的那个张扬跋扈若头顶骄阳的燕城十三少要来得冷淡疏离了许多。 也,完美了许多。 你有什么事吗?燕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接着一把拉过正在旁边暗自磨牙的卿尚德,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贴在一块儿,我弟弟明日还有个开学典礼,不能在这儿耽搁多少时间,你若是真有什么事,可以得空儿了再来找我。 他说着就揽着卿尚德往外走,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的犹豫。 可这样的情景落在卿小哥的眼里,那就是燕十三还惦记着这个戏子。 他还被困在那一段过不去的少年情伤里,还在气头上,所以才故意装作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算也是一种报复。 而且,他卿尚德想要做的是燕玑的男人,绝非什么弟弟。 心塞。 这个小鱼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卿尚德被燕玑这一路夹着,心中却在回忆着这个戏子小鱼儿的生平。 渡江直取西府前十年,卿尚德一边指挥着前线跟西府衙门的迂回,一边在聚集仅有的力量对反攻进行排兵布阵。 在这十年里,他受到了太多燕玑的故旧的帮助。若是没有那些人,没有他们的力量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短短九年之内将反击战打得这么漂亮,这么完美,完美到无论东帝国还是西帝国,都没有人再敢未经许可擅自踏上大周一步。 小鱼儿正名余几道,出生不详,唯一知道他来历的师父也在他十四岁那一年死在了一场哑嗓造成的戏台事故里。 余几道平生没有什么壮烈之举,前二十几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受尽人间坎坷。后来也不过是成了一个西府的□□小处长,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虽然名义上只是个寻常的小科长却执掌着几乎半个□□的笔剑刀客的位置,最后在卿尚德挥师渡江之时,递出了一封信。 信里向卿尚德透露了埋在西府衙门里的那十二枚炸弹,阻止了西府在撤离前的最后一场阴谋,也避免了无法被带走的那十万件瑰宝化为灰烬,避免了□□不愿意离开故土的那几位学界元老级的人物与那些瑰宝陪葬。 直到很多年以后,卿尚德昔日的上级局座向全国公开了埋藏于地下的那些档案,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不是对少年时骄阳一般的燕城十三少没有感动的。 只是余几道深刻地明白,他们不可能。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陷燕玑于不义。 前半生燕玑就是余几道心上的白月光,后半生就是引导着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明灯。 卿尚德有些头疼。 照理来说,燕玑是没有在南府学堂里遇见过余几道的,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最后跟燕玑走到一起。 可是,如今他重生回来,打乱了燕玑的人生,居然让这两个人重逢在了最恰当的时间。 这真是 第四章 夜归人(上) 等燕玑揽着卿尚德回到南府学堂的时候,整片校区早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斑驳的校门口是彻夜不灭的岗亭,亭内站着的是比燕玑还要更高一届的学长。学长穿着笔挺的校服,精神抖擞地盯着四周的黑暗,就好像完全不会疲惫一般。 燕玑突然间停住了步伐,然后眯起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错,这个时候自然是看清了站在煤油灯下的人究竟是谁很不巧,恰恰便是某位与他有过不快的学长他在武课上仗着自己自幼便跟着武师傅练习武术的天然优势,当着众人的面儿曾经毫不留手地把这位学长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但凡这位学长是个有点儿气性的人,怕是都会讨厌燕玑。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19) 对方有没有气性,燕玑自是不知道。 至少在后来燕玑在一边替赵轩做事一边继续学业的过程中,这个学长确实是给他添了一些麻烦。 正是那些麻烦,才让他对他记忆犹新。 若是燕玑一个人回来的倒还好说,毕竟他身上因为夜不归宿背着的处分多了去了的。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古人诚不欺我。 只可惜今天他身边还带着少年时瘦弱的卿尚德,于情于理,燕玑都不能让才刚刚入校的卿尚德跟他一块儿背上这种处分。 他还记得卿小哥从前也有时会孩子气地跟自己吹嘘当年在南府学堂未挂一课、绝无处分最后还是优秀学员的过去,可想而知,让卿尚德的人生因为他而背上一个大大的处分污点是多么的不善解人意啊。 燕玑紧了紧拳头。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出来。 另一边的卿尚德在燕玑止步的那一个瞬间就回了神,他自然也看清了在校门口站岗的那个学生。 张张将军? 不,不是。 卿尚德定了定神。 在一天之内接二连三地遇见前世的故旧,还都是与自己的心上人有着不同寻常关系的故旧,换了谁过来都很难真正地守住心神的。 毕竟,关心则乱嘛。 只不过眼前的这一个故旧又与其他的几个故旧有些不一样。 前世的张将军是个中直之人,运气也不差。 他本名添虎,但是总是被人写做天虎,后来干脆就改成了天虎,方便他人,也方便自己。 说他的运气不差,那是因为在赵轩离开南府正式举事而新成立的西府衙门又逐渐失去对整个大周的掌控之后,群龙无首的南府精英们推举出来的第一个新总督就是他张天虎。 按理说,南府自任的总督不是南府土生土长的人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但张天虎甚至都不是南方人,他是朔方的人比起北方还要更偏北一些。 这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南府的总督,很大的原因还在他的那位夫人身上。 南府的吴家是最有名望的富商大户,乐善好施,却只有吴乐这一个女儿。 结果,就这么个女儿,她还偏不省心地要装成曾经在她离家出走时给她煮了一碗阳春面的阿婆的孙女,还美其名曰:照顾孤寡老人。 照顾的心意是真的。 孤寡老人也是真的。 唯一的问题是,这位大小姐的运气不好。 而张天虎这小子的运气又太好。 吴小姐第一天跟着阿婆出摊就被街头混混踢翻了炉子,结果就撞见了休沐过周末没事在街上闲逛的张天虎。 张天虎内心正直,自然是来了一场名副其实的英雄救美。 从此以后,张大头兵次次休沐,吴小姐便次次被他撞上遭难,然后英雄救美。 两人之间情愫暗生,到底是成就了一段儿姻缘佳话。 不过,卿尚德倒是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南府吴家大小姐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小姐。 事实上,他是吴府的独子。 只是这吴家虽好,奈何府上的太奶奶年纪大了迷信命数。吴乐小时候被一个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的游方道人抱着算了一卦,卦象上说:阴盛阳衰,三十红妆,可得一线生机是以吴乐这一女装,不是十年,不是八年,而是尽心尽力的三十年。 张天虎在死守澄阳城时,被卿尚德带兵给救了一命。因为吴家大小姐她拿着吴家库房的钥匙在卿尚德的军营前跪了足足一天一夜去求他出手救张天虎一命。本来张天虎就是一颗西府与皇族博弈中被牺牲的棋子,可是吴家大小姐这么一跪,就是硬生生地给张天虎逆天改命,摇身一变成了叶谋人扶起来的卿总长的左膀右臂。 所有人都说张天虎好命,包括张天虎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只有吴乐知道,其实他也是他的那一线生机。 卿尚德在心底略微感慨了一句,便是暗自琢磨起来话虽如此,那么如今的这个张天虎,他到底有没有遇上吴乐呢? 姻缘佳话什么的,燕玑倒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他顶多也就知道这个老是找他麻烦的张姓学长后来娶了个好老婆,少奋斗了十年而已。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校园四方的围墙上,很高,很厚,还架着三尺悍马不过的铁蒺藜。 这要他怎么绕过这位麻烦学长? 光他一个人那问题倒是不大的,可是如今他还带着卿尚德呢!就卿尚德眼下的这个小身板?他怎么可能跟着自己绕道从这个高墙的顶上一块儿爬过去? 卿小弟啊燕玑斟酌着道,你看前面那边是咱们的学长在站岗 卿尚德没等燕玑将话给说完,立刻接了一句:所以,咱们从顶上过吗? 燕玑: 你咋这么善解人意呢?! 真不愧是他看上的男人。 虽然心里那是一阵陶然,燕玑依然没有忘记卿尚德的情况。他顿了顿,还是认命道: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怎么对付那个学长。然后,你好蒙混过关,我随后跟上 不了。卿尚德摇了摇头,他其实还不是很想跟燕十三分开,毕竟从他重新回到这个时间到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了仅仅十个钟头而已。 于是,他看着燕玑那双宛如星湖般的眼睛对他半真半假道:燕哥哥,我可以爬墙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就经常爬墙。 燕玑听到这句话,起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阵后怕不像他一样从小就有一个深藏不漏的武师傅教导如何爬树的卿尚德,他幼时爬墙也没个人盯着,万一摔了,那他现在怕是就见不着他了最后,燕玑总算是咂摸过味儿来了。 等会儿。 卿尚德幼时爬墙爬谁的墙? 他从前怎么就没有听他提起过? 燕玑的眼睛里略微地流露出来一丝的狐疑。 卿尚德一见燕玑的眼神有异,也不过脑子地就解释道:燕哥哥,我从前可是我们那胡同里的孩子王,下面一大堆的猴孩儿呢,没谁会为这事受伤。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受了点儿伤,那也不过是些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燕玑听着他的解释,内心稍定。 然而,他过了一会儿,酒气的后劲直冲大脑一片糨糊,便也放弃了追究卿尚德解释里的问题。 那行,咱们去爬后墙,那里离你的宿舍还近呢。燕玑说着就拉起了卿尚德的手,将人给往地方带。 卿尚德哪里不知道这个自己待了将近五年的校区究竟是个什么构造,只不过燕玑醉得糊涂了,愿意拉他的手,他自然也不会去戳破。 哪怕是被当成那个叫什么余几道的戏子也好呢。 只有曾经失去过的人,才会如此疯狂地珍惜。 卿尚德还记得燕玑离开他的那一天晚上,他特意烧了一碗胡萝卜炒饭给他,端到他的面前,还带着一壶带泥的老酒,盖着的红封下满是陈年的熏香。 燕十三在里面下了药,喝下去就会两三天醒不过来的药。 两三天。 燕玑早就把南岭上的战役给打完了。 无论是尸骨无存,还是大获全胜,也都完了。 但是卿尚德心里明明白白的。 燕十三那一次,当真是抛下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他后来一路做到总长,治国□□,孤苦伶仃,却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燕玑的埋骨地。 世人都道:总长一辈子也就两件事能够超越他在青史上不朽的功勋。一件是情深,一件是义重。他为了心里的那一个佳人,独身一辈子到头,可谓情深;而他一直执着于寻找自己的那位团长战友的遗骨,更可谓是义重。 但谁又能猜到,这两件事对于卿尚德来说,就他娘的是一件事儿呢! 一路想着这些往事,卿尚德差点儿掉到沟里。 毕竟是隔了一辈子的人了,哪里还能将少年时代的南府学堂的沟沟坎坎的都给记得一清二楚? 小心点儿。 燕玑暗自庆幸,亏得他拉着卿尚德的手呢,要不然明天的开学典礼,这小子非得摔个鼻青脸肿地去出席不可。 丢人。 嗯 卿尚德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这个燕玑不过是个青年都只能够勉强算上的孩子,居然比自己还要稳重一些,当真是令他这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都感到面上臊得慌。 还是个孩子呢唉。 第四章 夜归人(下) 卿尚德是见过盛世之初的样子的人。 那是在他真正地平定了大周四方之后的第三十个年头。 花甲之年,临着古稀。 大院里其他老友的孩子们都满地跑了,对着他这个孤寡的老头儿倒是出奇的亲近,知道他没儿没女的,还家家户户地来找他一块儿过年。 这些孩子虽然各自都难免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但是他们也不过都是孩子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更没有什么坏心。 可是,在那些孩子的那种年纪上,像燕玑像卿尚德,他们都已经开始在连基本的秩序都不那么分明的社会上摸爬滚打了。 也难怪那些孩子会心疼他这个糟老头子,说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一代人就吃了两代人的苦。 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大周有他们在,他也可以放心地来找燕玑了。 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 太好了。 只可惜时间有点儿不对。 卿尚德看着眼前年轻气盛的燕玑,忍不住摇了摇头。 太年轻了。 这让他怎么下得了口啊? 你先上去,上去了以后小心些,别叫铁丝尖儿把皮给划破了,我在下面接着你。燕玑的声音唤回了卿尚德的惆怅。 也就是他不知道卿尚德在想些什么。 燕玑要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话,怕不是要对着他呸一脸的唾沫,问卿尚德不好意思下口,那他倒是好意思装嫩喊哥哥来的? 不要脸! 可惜,燕玑并不知道。 他不仅不知道,而且还站在卿尚德的底下,发自内心地担忧着被他托着往上爬的卿尚德。 墙高,危险。 也只有关心,才会担心。 放心。 卿尚德熟练地扒着墙壁,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陈年的陌生感,不过没有用几秒钟他就回忆起了那种感觉爬学堂的高墙的感觉。 没事了,上来吧。卿尚德在那一片毫无立锥之地的地方竟然神奇地找出了一块儿地方站稳,还硬生生地给后面要上来的燕玑给挤出了一块儿地方。 燕玑:你自己小心呐!哥哥这就上来! 他说出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竟然洋溢过一丝丝别样的甜蜜。 唰唰唰! 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燕玑就助跑又踩着墙面,三步两步地翩若惊鸿般地飞上了墙头。 卿尚德愣是不敢眨眼。 这是他曾经错过的那个燕玑。 神采奕奕,风流多情少年郎。 他们头顶着漫天的星河绚烂,他的眼睛里也都是星河倒影无双。 不过,卿尚德不知道,在燕玑的眼中,他的眉目里也是满满的璀璨光芒。 燕玑飞身落定,两个人相视一笑,笑着笑着,燕玑就是又伸出手摸了摸卿尚德的头。 暖风吹过湖畔的摇曳婀娜的杨柳叶与静静开放的睡莲花,掀起他们两人的衣角,带来若隐若现的香气。 哎,小子,我今天不如就在你宿舍里睡了吧? 啊? 卿尚德的大脑嗡了一声。 怎么?你还不乐意? 燕玑撇了撇嘴。 不不不我我很很乐意的,燕哥哥 欸乖。 卿尚德的心肝儿都跟着颤了颤。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卿尚德醒了过来,还盯着自己眼前的这片略显老旧的天花板,茫然了很久。 他不敢别过脸。 因为他害怕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梦里的燕玑很好,站在校门口遇见了千里迢迢满身风尘赶来正准备入校的自己。他们没有擦肩而过,反而莫名其妙地对上了眼,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大哥跟小弟。 他还见到了很多老友年轻时的模样,都挺好的,那么年轻,那么朝气蓬勃。 燕玑被头疼疼醒的时候,瞬间就感觉到了身旁的人的存在。 他捂着额头,刚想一脚踹过去,让卿尚德给他端一杯水来的时候,堪堪在脚即将踹到卿尚德的那一瞬间强行收住了动作。 这个人还不是他的卿小哥。 眼前的卿尚德还只是个孩子。 燕玑的头更加疼了。 疼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燕玑都躺不住了,一个轱辘地坐了起来,手还按在卿尚德的大腿上。 毕竟是硬邦邦的行军床,睡两个男人实在是有些勉强,也亏得卿尚德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少年身量,这才能够让两人好好地躺下来睡上一觉。 卿尚德?燕玑到底是松开了放在卿尚德大腿上的手,转而扶着墙出声唤他,看看对方到底是醒没醒。 卿尚德躺在那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睛里突然之间放射出了太过惊喜的目光。 他偏过头,死死地盯着年轻俊美逼人的燕玑,哑着嗓子道:你没走? 燕玑拍了拍他的胸口,在一阵接着一阵的头疼里竭力扯出一个微笑道:想什么呢?我睡得好端端地,走干嘛? 卿尚德的嘴唇颤抖了好半天,愣是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这个时候,跟他同宿舍的对床同学被他们两的声音给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胧道:怎怎么了?怎么了?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0) 燕玑闻言,将自己的大长腿一伸,跨过还躺着的卿尚德的身体,用一种略带暧昧的姿势拂过了他的身体上方,一步跨到了床边。 他换了坐姿好生在床沿坐下,接着十分训练有素地捉住旁边床头挂着系皮带的裤子就穿了起来。 燕玑一边穿,皮带扣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一边板着脸,对那个同学就是劈头盖脸地严肃教育道:你们这一届的学生不行啊。心也太大了,连我晚上过来尝试潜入都没有察觉到。万一我是敌人,你们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割喉了,哪里还能好好活着? 床边的长马靴傲然挺立,窗外熹微的第一缕天光正好照耀在其上,熠熠生辉。 那个对床同学瞬间就清醒了。 虽然是清醒的,可他依然处在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状态之中。 哈? 燕玑没有管他,反而自顾自地给自己穿起了靴子,同时嘴上也不停:还好今个儿来的人是我 要是换了你们的张天虎学长,怕不是要被连夜拉起来越野去,啧啧啧。 张天虎会不会让他们越野去,卿尚德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 这一具太年轻的身体,它居然经不起燕玑这种连意都没有的毫无意识的撩拨。 起反应了。 卿尚德默默地拉过被子给自己裹好,深吸一口气方才从床上坐起来,看向这个年轻时的燕玑。 晨曦的光漫过他的鼻尖,打下挺拔的阴影,伴随着细碎修长的浓密睫毛的暗色,显得那么的冷峻。 燕玑这个时候转过头来拍了拍卿尚德的肩膀,对他说:我走了。 啊?卿尚德起先是一愣,接着又用最快的速度掩饰道,哦嗯,知道了。 燕玑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睡迷糊了,一边往窗户的方向走,一边狠狠地踹了剩下几个人的床铺,压着声音道:快点起床。 待会儿他们肯定得来给你们一个下马威,准备好一点!不要被杀鸡儆猴了! 最重要的是,不要连累他的卿卿受罚。 话音未落,燕玑就从打开的窗户上跳了出去,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在听到燕玑的提醒以后,卿尚德才想起来,学校里确实是有给新生下马威的传统。 还不是一般的下马威。 南府学堂有学生会,全名学生风纪自主管理委员会,主要的成员是第四年的学长跟第三年的优秀学生。 照理来说,燕玑算是第三年的优秀学生,更何况还是唯二精英班的人,他也应该加入这个学生组织的。 但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加入这个组织,他的大名还一直挂在学生会的重点关注名单里当然,这份名单在学生会内部人员的私底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死亡黑名单这并不是说燕玑这个人需要他们努力去规范,而是意味着在遇见燕玑的时候,他们最好要绕道走。 否则,后果很严重。 所以,燕玑的代号是阎王。 卿尚德第三年的时候就以文课武课全优的成绩进入了学生会,同样,他也是在那个地方遇见了后来的总联络上官跟叶谋人。 总联络上官跟燕玑是同期,已然是个第五年即将毕业的老学长了。像他这样的老学长根本就不应该在学校里待着了,家里有关系背景的早就回家发财去了,寒门出身的也应该早就找到了高就的地方了,心里有理想抱负地也开始着手留洋入仕谁会跟他那样留在学校里累死累活呢? 然而,卿尚德在进入学生会以后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学生会内部似乎因为某件事情的发生而呈现出一个断层。 大部分他见到的学生会成员都是第三年的优秀学生跟第五年的老学长,从前做为中流砥柱的第四年学长们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基本上就没有在学生会里出现过。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五章 学生会(上) 若是寻常的反常,卿尚德倒还无所谓,可是这种反常的源头似乎就来自于燕玑。 曾经的每一个第五年老学长在看见燕玑走过的时候,都会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燕玑走了还不到三分钟,走廊里就响起了咚的一声巨响。 那是有人拎着铜锣猛抡才能够敲出来的刺耳声音。 卿尚德早就收拾妥当了。 只可惜,他的舍友们似乎没有明白燕玑的提醒,直到铜锣敲响的时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 甚至还有一个出身江南世家的少年,他抱起枕头跳下床就准备冲出去跟那个搞出动静的人拼命,幸亏卿尚德的对床及时拦腰抱住了这个少年,方才避免了他们的宿舍在开学第一天就陷入了非战斗减员一人的糟糕情况。 别人不知道今年的开学典礼后就是南府学堂借鉴帝国的月亮湾学院的第一次大集训,卿尚德却是知道的。 这件事甚至连燕玑都不知道,他也是在后来才听卿尚德跟他说起当年在南府的事情的时候方才知晓的。当年的燕玑在校门口迎接到了当时还不过是个南府小总督的赵轩,第二天连本该上场演讲的开学典礼都没有参加就出了门收拾东西跟着赵轩去了一趟龙岛,替他做保镖。 卿尚德有些懊恼地一边穿衣一边想到,他到底是没有来得及提醒燕玑,万一他又跟着那个赵总督去了龙岛,那他到底还重生回来干什么呢? 燕十三的心眼儿死,一旦认定这个人值得自己效忠,那即便是卿尚德来了也未必能够说动他改变主意的。 怎么办? 来自江南世家的小少年被卿尚德的对床给按着,心里有些火气,不仅恼火外面敲锣打鼓的人,还将抱住他的那个人给怨恨上了,最里面一时有些不干不净的。 卿尚德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本来收拾整齐准备出门的动作当即一滞。他默默地退了回来,看向那两个滚成一团的年轻人,想了想,开口道:李小少爷,你总不是被家里撵着来上南府学堂的吧?既然是你自己想要来的,那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最好马上放弃跟这个同学死拼到底的念头,现在就起来把自己的衣服给穿好。外面的人是学生会的,你要是不乖乖听话,他们可是会杀鸡儆猴的 他说着,笑了笑:李少爷,我想你也不会想要灰溜溜的被赶回家吧?你爷爷不让你出来上学堂,不就是看准了你做不成大事么?做不成大事的男人,倒还不如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巴望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得好呢。 您说我说得这是个道理吗? 原本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渐渐地松开了手。 事实上也只有李少爷他一个人一直在死缠烂打,而另外一个看着就占据了上风却始终没有下什么狠手,大约是个憨厚老实的乡下孩子。 哼。 李少爷终于松开手,从地上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在起来之前还不忘朝着卿尚德的对床冷哼一声,以示自己并不是打不过对方,而是不屑于跟对方打下去。 卿尚德没有理会这个少爷,反而伸出手将地上的那个对床给拉了起来,冲着他道:我叫卿尚德,很高兴认识你。 卿尚德的对床愣了一下,连忙有些局促地伸出自己的手拉住了卿尚德的手,憨厚地笑了起来,道:我叫周向宗,是北边黄土原来的人。俺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那你最好尽快收拾一下出来,还有三十秒时间。卿尚德笑眯眯道,看起来分外的人畜无害,根本与前世的那个老狐狸总长沾不上一丁点儿边。 话音未落,他松开了周向宗的手,还补充了一句:学生会的人特别不喜欢迟到早退,当然,还有违纪。 卿尚德收回了手,默默地走向了门外。 他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跟这些新生不一样,卿尚德毕竟是经历过了几十年戎马倥偬的老将了,收拾内务不过一分钟,这项记录一直保持到他退休。 这些毛头小子还有的磨练呢。 他走出门外,忍不住笑了。 年轻的感觉真好。 当然,最好的是燕玑还在。 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好的消息了。 卿尚德曾经入校时被分配到的不是这一间宿舍,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来这一栋宿舍楼里给新生下马威的那个学长是谁。 郑重。 曾经的西府第一将领,赵轩真正的心腹,也是间接促成了燕玑被送进帝国人的教化场的帮凶之一。 楼道里的锣鼓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有的只是那些朝气蓬勃、睡眼朦胧的少年们或干净整洁或邋里邋遢的着装。 卿尚德忍不住低下头审视了自己的着装一眼,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哪怕是他自己都不能从中挑出什么错儿来。 啧,两世为人啊。 他这样盯着自己,就听到走廊的那一头,靠近楼道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马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很沉,很稳。 那个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他经过了负责在这一层楼敲锣打鼓的学生会成员面前,走到了距离卿尚德不远的地方。 那里正好是整层楼走廊的中央。 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个问题,嘴角啜着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眼神里潜藏着无限的云谲波诡。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郑重!您是郑重学长! 一个声音在卿尚德的耳边突兀地冒了出来,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然之意。 卿尚德不用别过脸看就能知道,那个出声的人正是跟他一个宿舍的李家小少爷。 太年轻。 他忍不住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个江南李氏,就是燕玑的那名来历成谜的武师傅所提到过的护国战争里的李将军所出的家族。 可怜李将军一世英名,青年时毅然决然投身戎马,满怀一腔热血却终究凉透成冰,宁愿寄情江南秀丽山水,也不再出山过问世事。 他还约束本家子弟风雅逍遥,莫问天下。 奈何出了这么一个李小少爷,心高气傲,私自上了南府,同样理想抱负,最后却沦为了帝国人在打下半个大周后的走狗,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可惜了李家几代的清名。 若不是看在李老将军的面子上,卿尚德也不会为这个小子留步。 他倒是有些好奇,李家这样光明磊落的家风家教,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一个为人唾骂不耻的走狗? 哦? 郑重漫不经心地偏过了头,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卿尚德的脸庞,最后才落在李小少爷的身上。 直呼其名?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原本在翘首等着人夸奖的李少爷在听到郑学长晦明难辨的声音时愣了老半天,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这位学长究竟说了些什么,顿时有些畏缩地解释到:我、我这不是高兴自己见到了表哥嘛! 卿尚德低下头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好。 虽然他素来对郑重这个人的观感并不如何,但是无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个铁面无私之辈。 铁面无私,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李家小少爷李青蓝这回肯定要踢到铁板了。 果不其然,只见郑重冷冷地笑了起来,当着整条走廊的新生的面缓缓地抬手啪、啪、啪。 他在鼓掌,两只手的动作缓慢而又坚定,迎着遥远的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显得如此的阴冷刺骨。 李青蓝好不容易挨到郑重鼓完掌,连忙开口道:表、表哥我还记得你的你来过我家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走廊里的气氛也越发的僵硬糟糕,李青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十分的不知所措。 卿尚德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扫过郑重的额角,他可以看到那里有一道青筋极其隐忍地按捺住暴绽,可见郑重究竟愤怒到了一种何等的地步。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郑重为什么会对李青蓝有这样大的怒气? 所有人就听见郑重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他慢慢地咬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青蓝,食指就这样指着李青蓝的鼻尖,一字一句道:仪容不整,罚绕湖跑十圈拉帮结派,罚蛙跳绕湖一圈!不在开学典礼结束前完成,即刻逐出南府! 李青蓝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不过白得并不彻底,只是有些难看。 卿尚德眯了眯眼睛。 他知道,郑重虽然气极了,却依然没有气昏头。李青蓝毕竟是江南李氏的小少爷,他郑重就算是南府学堂的校长,也得要给李家两三分薄面。 更何况,郑重算起来还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平白无故也要让李青蓝三分颜面的。 李将军护国攒下来的万民敬仰,难不成还不够让小小一个郑重网开一面么? 但是,卿尚德想不明白,郑重为什么会对李青蓝下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最大的狠手。 这是哪里来的恩怨? 第五章 学生会(下) 当年卿尚德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与流亡的西府郑大帅联手将帝国人打出大周,活捉了人尽可诛的李走狗,准备对李青蓝实行处决的当天晚上,郑重还特地登了他的门拜访,明里暗里地向卿尚德示意他可以给他很多好处,用来换取李青蓝的一条狗命。 然而,卿尚德拒绝了。 因为,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震慑四海,不足以宁我大周万里河山。 还有,这个人就是燕玑的盛世梦的巨大阻碍。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次的严词拒绝,让卿尚德跟郑重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僵硬到影响了后来西府跟以叶谋人为首的一伙人的关系,为最终的决裂埋下了伏笔。 回到眼前事,卿尚德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住李青蓝这个走狗败类的郑重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教训李小少爷? 郑重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召来一个下属,对他道:你去监督李青蓝完成惩罚。 是。那个人答应道。 可是这还不算完。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1) 郑重渐渐平静下来的视线再次扫过了卿尚德的脸,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至极的波动,接着又重归于沉寂。 但他的声音并没有跟他的表情一起沉寂。 你把这几个人也给我带过去。 郑重指了指卿尚德这一宿舍剩下的三个人,继续道:他们就绕湖跑,一直跑到开学典礼结束,或者李青蓝完成惩罚为止。 一直以来都比较没有存在感的第四个人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张大了眼睛望着郑重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连坐?! 卿尚德: 哦豁,完蛋。 要知道,郑重这个人,他压根儿就不能跟他对着干,一旦对着干,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很容易被他按在地上摩擦至死。 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得顺着毛撸的主。 好啊。 郑重果然又笑了起来。 他拨开卿尚德跟周向宗,径直走进了他们的宿舍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整洁利落到令人发指的床跟三张各自有各自的乱法的床。 郑重指着卿尚德的床问到:这是谁的床? 在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郑重的心里就有了盘算。李青蓝毕竟是出身在李将军的家里,无论怎么看,那张最干净整洁的床都应该是他的。 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只是不知道,跟李青蓝同宿舍的三个人里面究竟哪一个是得了燕十三那个混账东西青眼的小家伙。不过,左右这三个人都没有什么背景,他大可以任意拿捏。 可惜郑重的思绪千回百转,最后却全都被半路杀出来的那个第四人指着卿尚德说出来的一句是他的床给破坏了。 卿尚德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这个郑重,就是冲着他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郑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问那个第四人到。 第四人想了想,到底还是放软了身段,回答到:报告学长,我姓许,叫许洵。 郑重意味不明地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滚过了好几回,接着又看向卿尚德道:你呢? 卿尚德顺从道:我是卿尚德。 在听到卿尚德的名字之时,郑重的眼神就变了一下。他原本最不以为意的就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却未曾想到,他居然就是那个燕十三宁愿放弃徐教头给他安排的在大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也要交好的新生。 除了一张看起来尚且清秀的脸,这个卿尚德究竟何德何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燕玑看进眼里? 郑重想不通。 他着实是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那他干脆就不想了,直接大手一挥,指着卿尚德道:你以后就是宿舍长了。 卿尚德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 他已经多年不带新人了,怎么这一回来,就硬塞给他三个连新人都算不上的小家伙?! 啧啧啧。 什么世道啊。 很好。 郑重没有等到卿尚德的感恩戴德,也没有等到他的气急败坏。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不能够在这里跟这几个不成器的新生耗着。 所以,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身为同学却不互相帮助,你们还真是些好学生啊。这样日后上了战场,你们是不是还要互相插对方几刀,再补几枪冷的?他顿了顿,又看着卿尚德道,还有你!你既然能把床整理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帮助一下他们?! 你这种行为是在破坏纪律你知道吗?再上纲上线一点,就是你这一颗老鼠屎,活生生地坏了一锅粥! 这次就先罚你负重一份,跟他们一起跑步。下次再犯,那就是他们的三倍!记住了吗? 卿尚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表面上依然冷静乖巧道:记住了,学长。 郑重终于满意地离开。 徒留下欲哭无泪的许洵在那里埋怨李青蓝,郑重指派的那名学长可不敢心慈手软,急吼吼地就赶着四个人穿过走廊里几十双眼睛织成的帷幕,朝着楼下的争鸣湖就去了。 另一边的燕玑熟门熟路地跳窗上树,避开了楼下经过的学生会众人,就是准备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然而,他甫一落地,就听见一个悠哉悠哉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冷不丁地响起。 燕玑大惊之下硬着头皮回头一看好家伙,正是徐若苦徐教头。 徐教头的手里还捧着一盏茶,青蓝色的典雅纹路跟这个胖乎乎的老头儿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 呦,早啊,燕同学。 燕玑在心底暗暗叫苦,被谁发现不好?怎么偏偏是他? 怎么那边放着好好的楼梯你不走,偏偏要爬树呢? 徐教头明知故问。 这楼跟燕玑的宿舍楼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他这个时候从这个宿舍楼里爬树下来,可不是明摆着有鬼吗? 但是徐教头就是指东画西,坚决不问。 燕玑沉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徐教头的小眼睛道:我 徐教头没有给燕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笑眯眯地打断了燕玑的话:我听说你昨天看上了一个新生,怎么?他是三头六臂啊?还是飞檐走壁啊? 燕玑: 他默默地仔细一想,方才道:没有没有,平平无奇,平平无奇。 哦徐教头完全不信很没有诚意地应了一声,那我怎么听说,你昨天晚上是搂着人小学弟喊老婆走的? 这一次,燕玑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我那不是醉了嘛!醉了的人就算抱着块石头喊老婆,那也是常有的事嘛! 虽然燕玑的话,徐教头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但是,毕竟是自己最看重的学生,不能连这点儿脸面都不给他。 徐教头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燕玑笑了笑,接着就让他跟着自己上楼去喝杯早茶。 楼是教头们的办公楼,早茶是经典的南府早茶,带虾饺黄金糕烧卖的那种。 茶自然也是好茶。 只可惜这种高雅的西府龙井用来配这个场合跟这两个粗人,着实是有些不合适,堪称暴殄天物。 燕玑捧着徐教头给他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茶,热腾腾地抿着杯沿,丝毫没有大户人家出身的样子。 也难怪徐教头会觉得他是个苦孩子,整天里像个老妈子一般想着把这只小麻雀给变成翱翔九天的雄鹰。 谁成想这哪里是一只麻雀啊,这他娘的就是一只懒惫的凤凰! 话虽如此,燕玑却并不是不知道如何饮茶如何品茶的。 他只是懒得罢了。 再好的东西,见多了,也就那样。 燕玑放下了玻璃杯,看着徐教头道:徐教头,您找我有事儿吗? 徐教头从自己那厚重的书柜前转过头来,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没事。我没事就不能找我的学生来唠唠嗑了吗? 燕玑连忙摇头,十分狗腿道:不不不,您多虑了,咱们这谁跟谁啊,铁着呢。您就算是找了教头主任来让我跟他过两招,我立马就冲上去了,不带半点泥水的。 徐教头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接着就开门见山地问燕玑道:你这个学期是不想在精英班里待着了吗?连文课考试的卷子都敢往上面画乌龟王八? 燕玑心里对此一无所知,表面上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他颔首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不这么做,那些拼死拼活的精英们要怎么活啊?左右我分数够了,那就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吧。 徐教头: 他原本伸手拿起了书柜里的那一本《低调为人》,在听到燕玑的回答时又忍不住放了下去。 燕玑? 他故意在文课卷子上画乌龟王八的? 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起过? 虽然这样的话换了任何一个教着燕玑的教头塾师来听都是扯淡,然而现在听到燕玑这些话的人是爱听说书爱看话本子满脑子奇思异想的徐若苦徐教头不管别人信不信,这话他是会信的。 第六章 争鸣(上) 那你你就不能把卷子空着吗?徐教头平复了一下波澜的心境。 燕玑终于大概想起来了自己以前干了些什么,又是以何等的心情干的,当即解释道:没办法,在那里空坐着实在是太无聊了。 徐教头:你既然无聊,那就不能把卷子写一写吗? 燕玑眨了眨眼:我不是说了吗?要跟勤奋好学的同学留一条生路的。 徐教头: 是的呢。 可去你的生路吧。 不想写卷子就直说,你的卷子不发了,学堂里还能省下一笔钱! 燕玑站在窗边也有些想笑,自己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做了许多哭笑不得的事情。接着他一回头,就透过窗户看到了负重绕湖跑的卿尚德。 嗯? 谁敢动爷的人?! 徐教头原本还想好好劝一劝燕玑,可是等他捉着应不应该好好写文课卷子这个话题劝了几句话以后,他一个抬头就看见燕玑压根儿就没有在看他。 他的整个人都扑在了窗子边,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 外面是湖啊。 这个时候大家都去参加开学典礼了,哪里有什么人经过,更何况还是引起燕玑如此重视的人。 总不能是女营的那些小霸王花们都脱光了下水去游泳了吧? 徐教头默默地想着,干脆放弃了劝说的念头,走到了燕玑的身边跟他一起往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也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的。 教头。 嗯? 我下去一下,处理点儿事情,待会的开学典礼上,我会好好表现的。燕玑的视线依然放在外面,然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是又再说另外的一件事。 嗯。徐教头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反正他也确实是拿这个小子没有办法,还不如镇定一些,不要丢了自己的脸面。 然而,他这一回答应了燕玑的话语,燕玑就干脆利落地当着他的面没有任何的留恋地直接离开了,还记得带走自己挂在门后的校服外套。 徐教头目送着燕玑关上了自己的办公室的大门,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来了一声哎?等等!这小子的意思是他会去代表第三年的优秀生进行开学典礼的演讲?! 幸福来得太突然。 徐教头有些晕乎乎的。 他从上个学期之初便开始劝燕玑接受这个演讲任务,但是,燕玑这个小子柴米油盐糖醋不进,简直是比南府的总塾师还要难缠。可怜他一个五十好几的老头,居然还要追在这个小子的身后,求他一样地让他去参加这个演讲。 本来徐教头都已经快要放弃了,谁成想,这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小子竟然当真转了性子,答应了这一件事。 要不是看在顾时迁的面子上,谁爱招呼这小子谁招呼! 不过燕十三这一次答应得这么快,他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徐教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徐教头到底在琢磨些什么,燕玑一边单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一边从楼上连蹦带跳地跑了下来,额角都布上了几丝汗水。 他没有想到,郑重这个混蛋当真会为了对付自己连自己的底线都不顾了。 卿尚德只不过是一个新生,郑重就敢让他负一整份的重绕湖跑。 这已经不是普通地给新生下马威了,这就是□□裸地给他燕玑的下马威! 呵燕玑冷冷地站在楼道的阴影底下停步笑了笑,郑重,很好。你既然要做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 他的话音未落,就要迈出阴影去阻止学生会对卿尚德的惩罚。 然而,就在他抬腿的时候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大门的旁边幽幽地传了过来,一字一句,不带半点儿的烟火气息,清冷得出尘燕老大,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渐起的秋风绵绵,湖畔的弱柳婀娜多姿,伴着开至凋零的睡莲,重重叠叠的颜色,美不胜收。 燕玑都不用低头,单单凭借着本能就可以猜到这个躺在楼底下的阴影里晒太阳的人究竟是谁。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啊。那个人从地上扶着墙缓缓地爬了起来,柔美病态娇艳地看着燕玑,接着露出了与他本身完全不相符的温和笑容,小生不是说了吗?小生是在晒太阳啊。请不要挡住小生的太阳了。 燕玑摇了摇头,抓着重点不放:你让我别动。 这有什么问题呢? 那个人淡淡地笑了起来,明月清风,不带半点人气。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一句话,我都可以当他是在说话。但是,换了你叶谋人,我不可能当做它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燕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雪衣绣金,能够在南府学堂之内不循规蹈矩,公然不穿校服而着大周服饰招摇过市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叶谋人罢了。 闲散王,叶谋人。 叶谋人从身旁抽出油纸伞,走到燕玑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如古井一般地望着外面跑动的四个少年,伸出手,用伞尖指着其中负重的那个少年道:我想大哥你在意的,应该是这个人吧? 他很好,不需要你去操心。 燕玑顺着叶谋人的油纸伞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眼就确认了,他所指的那个人就是卿尚德。 卿尚德虽然身上负重,但是跑起来的动作极为自然,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虽然像是经过训练才会有的标准跑姿,但是叶谋人也拿捏不准,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个这样的少年人,竟然会掌握这种只有最深刻的训练才能够训练出来的东西,当真是有些不可想象。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2) 他本来以为,像燕玑这样的人应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谁成想,竟然在他进了南府的三年里遇见了两个! 燕玑定睛望了一会儿,问一旁的叶谋人道:你觉得 我不知道。叶谋人抢先一步打断了燕玑的问题,我小生只是个路过的,小生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他就要撑着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当他撑开伞以后,燕玑有些无赖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叶老三,你既然活不过三十三,为什么不干脆活得痛快一些呢? 叶谋人撑伞的动作顿时凝滞了一瞬。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向笑眯眯的燕玑,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困惑。 为什么燕玑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大将军府已经没了,叶家军名存实亡,你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叶谋人皱起了淡淡的眉头。 别人不知道燕玑的身份,他却是晓得的。可正是因为晓得,他才比旁人更多了那几分的顾虑。 燕王府跟大将军府? 这两个招牌挂在一起,跟谋反又有什么区别? 燕玑看见叶谋人站在太阳底下撑着泛黄的油纸伞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平生,最见不得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奇才。 世人皆知他燕十三之才可比云肩,可是谁又知道这位先大将军府上的遗孤、被皇族赐姓收养在深宫妇人之手的叶谋人却是比他还要厉害的天才。 昔年大将军府满门忠烈镇守朔方,帝国人绕道月亮湾,直取辛夷河。辛夷河之后,便是大周国土朔方之地。朔方地广人稀路远,大将军府一门十几子弟,连夜奔袭回防,牺牲了七七八八才勉强稳固住阵脚。接下来更是由于不可磨灭的一些差别,节节败退,近乎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 然而,塞上结义城一战,大将军府的老弱妇孺皆出,红颜转瞬枯骨。 三万人死守住了帝国的三十万大军,两军同归于尽,方才没有让帝国再寸进半步,方才换来帝国与大周议和的机会。 燕玑小时候跟他父亲燕老王爷的关系极好,自然听过他提起过大将军府一门死守结义城的故事。 因为当年的那一场惨烈至极的胜利,就是由他的父亲燕王爷前去收场的。 弹尽粮绝,人间地狱。 遍布大街小巷的血迹都已经不再是血迹了,那根本就是密密麻麻的黑暗。 叶谋人就是被燕王爷从尸骨未寒的大将军府的老夫人临死前还用尽全部的力气护住的密室里抱出来的。 朔方的天寒地冻,尚在襁褓的叶谋人那个时候少说也挨了一两天的饿冻,可是在燕王爷走进密室的时候,他还是大声地哭了出来。 嘹亮的哭声穿透了整座死寂的空城。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叶谋人的身体哪怕是用各种神物吊着,却也偏偏不见得好转。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神医信誓旦旦地说:闲散王活不过三十三。 燕玑冷不丁地从嘴里冒出了一句:懦夫。 叶谋人愣了一下,好半天没有想明白燕玑刚刚说的到底是哪两个字。 然而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脑子转了转,恍然大悟道:说我是个懦夫?你不也一样?燕,王,世,子。 燕玑笑了笑,眉眼如画。 我们不一样。 我在南府,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而你在南府,却是为了躲避自己的梦想。 第六章 争鸣(下) 叶谋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燕玑,暗想到:这人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恃才傲物跟什么似的燕王世子? 他们两个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同为天涯沦落人,论资排辈都是被宋诚那个事儿精硬生生地给撮合到一块儿的,哪里有说这种掏心窝子话的交情? 他怎么也想不通,燕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话。 可是,燕玑仅仅是朝着他又笑了笑,接着就绕开了呆呆愣愣的叶谋人径直走向绕湖跑的卿尚德几人,步伐矫健有力,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阻止他燕十三走向那个人一般坚定,从容。 叶谋人翻来覆去地将燕玑的这一句话给咀嚼了千万遍,到了最后却依然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 他肩上架着油纸伞,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浓墨重彩,远远地向着燕玑的背影发散过去探询的一瞥。 敏锐如燕玑自然是对此一清二楚的,可是,他并不在意。 他的全部注意力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他尽数投在了绕湖负重跑的卿尚德身上。 卿尚德虽然注意到了燕玑的到了,但是多年的本能让他选择继续进行着身上的任务,待任务完成才能停下了跟燕玑面对面。 所以,他只是在路过燕玑身旁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燕哥好。 燕玑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跑远了,步伐虽然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系统学过的样子,但是那一种无法掩盖的熟练感却是显而易见的。 卿尚德哪里来的熟练? 燕玑靠在争鸣湖的栏杆边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卿尚德曾经跟他提到过自己早年上码头仓库之类的地方做过苦力养活自己。 像他这样年轻的孩子,大约没有点儿什么技巧傍身的话,是决计做不到长久地凭借着力气活养活自己的。 燕玑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些灰暗痛苦的日子里,卿尚德没有他的陪伴,不也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吗? 可见人世间,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他在那里对着蔓延在湖面上闭合的水莲花发了一会儿呆,远处落下来几只花花的小麻雀,也不怕人,就在燕玑身前一臂的柳树枝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平复心绪的叶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撑着丁香色的油纸伞走到了燕玑的身边,神色淡淡的,对着湖面的倒影都看起来生无可恋。 你在干什么? 叶谋人尝试着打破沉默。 燕玑抬眼打量了几下阳春白雪般的叶谋人,转过身,半个人靠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笑道:还能干什么?发呆! 你不是 开学典礼的演讲人?燕玑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三分,脸上却又同时显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想去的啊可是,我弟弟都在这儿受罚呢,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怎么好意思先跑一步? 叶谋人狐疑地端详着燕玑俊美无俦的眉目,这个人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叫卿尚德的新生? 叶谋人到底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燕玑朝着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又向着他冲过去两三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在这盈不足尺的距离里,叶谋人的脸色唰地一下苍白了。 他不习惯跟人靠得那么近。 或者说,他忍受不了燕玑身上那一夜没换的校服。 叶小王爷,看你这么闲,不如 燕玑径直地在叶谋人大脑一片空白的时间里与他擦肩而过,迎向了终于通过一定的办法激励李青蓝这个少爷脾气的家伙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从而同样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卿尚德。 在彻底分开之前,燕玑对叶谋人轻轻地吐声道:跟我走,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燕玑在越过呆愣的叶谋人后朝着几个少年里唯一保持着清醒状态的卿尚德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原本只是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对他表扬两句的。 可是,谁成想,卿尚德竟然直接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抱住了燕玑的上腰! 燕玑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但紧接着他就回过神来,这还只是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少年呢,离家千里的可怜孩子。 在他的意识里,燕玑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仅仅只是比这个可怜孩子要大上两三岁而已。 卿尚德则是心疼地抱了抱燕玑的小腰,天可怜见的,他的燕玑小哥哥怎么会这么瘦弱? 一时之间,各怀鬼胎。 叶谋人站在原地缓了缓,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其他,走到燕玑的身边看着那两个负责监督几个小少年完成任务的学生会成员,淡淡地开口询问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第一年的新生不是应该都去萃英厅参加开学典礼吗? 距离叶谋人最近的那个第三年生看了一眼燕玑,他的眼睛里有的仅仅是些许诧异这个时候的燕玑,还只是个顶着恃才放旷的名头的传说而已,并非日后的那个南府笑柄、彻头彻尾的疯子紧接着,他回过视线回答了叶谋人的问题:王爷 叶谋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这样称呼我,喊我叶芝就好,我们是同期。 那个人愣了一下,到底还是顺着叶谋人的意思继续回答道:叶芝同学,我们是在按照规定处罚违反纪律的新生。 燕玑这个时候忽然间抬起了年轻得有些凌厉的眉眼,微微一笑道:既然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那我就顺路带着他们去萃英厅了。 他顿了顿,语气和蔼可亲道:你们看这样没有问题吧? 那个人又是一愣。 嗯? 这个人是燕玑?! 那个传说中打遍南府无敌手的燕十三?! 而且,据说还混不吝、有欠家教、毫无风度的流气痞像、无药可救的燕老大??? 可是 眼前的这个人笑得就好像他们五十八岁整天手掌心里捧着个紫砂壶泡碧螺春的老校长苏景行啊! 去他的燕老大! 谁爱信谁信! 反正他们不信! 好、好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燕玑一只手拉着卿尚德就往萃英厅狂奔而去,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是拖着一个人。 反观那个叫卿尚德的新生 监督惩罚的两个学生会成员直接懵了。 等、等会儿,这个新生刚刚才被罚了绕湖负重跑吧??? 结果,现在不仅健步如飞,而且还能跟上燕玑? 风中凌乱。 依稀记得自己当年新生的时候在第一次负重跑训练结束以后宛如死狗模样的两个第三年优秀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古人诚不欺我。 叶谋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卿尚德的舍友,略做思索,便是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面前,开口道:你们跟我去参加开学典礼。 翠英厅里静悄悄的。 满座校服翠绿,少年的身姿笔挺,眉宇之间多的是英气。俊美也好,平平无奇也罢,只是在这个时候的这个地点,他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朝气蓬勃。 这就是大周的希望。 燕玑拉着卿尚德旁若无人地当着站岗的同年优秀生的面进了后台。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学生会的第四年又或者第五年的学长来视察了呢! 燕玑都不会怯场,卿尚德作为一个接替了曾经的总联络上官的会长之位的学生会老油子,自然是更加地不会怯场了。 甚至于学生会的一切,从作风到规矩,他都能够追根溯源地倒背如流。 这种进后台的时候,人多眼杂,谁也不会真正地去盘问谁是学生会的,而谁又不是学生会的这样的话问出来,不是平白将学生会给推到了更加大多数的非学生会成员的学生们的对立面上去了吗? 至少,如今的学生会的重要人物,以第三年优秀生的身份就任安全部部长的郑重,他是做不出来这种有些愚蠢的事情的。 整个后台,唯一需要重重把守的地方,也就只有登台阶梯一处而已。 郑重安排在那个地方的人便是他的心腹之一,王世明。 若是可以,卿尚德并不想对此人出手,也不想让燕玑与之为敌。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并不像郑重那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王世明,顾名思义,净世明臣。 知进退,有分寸,而且比起任何一个学生会的成员来说,他的身上都有那一种无法被人给忽视的正直感。 让人无端地会觉得,这是一个正直的人。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王世明平常就从来都不接受宴请,而他的大公无私在卿尚德前世的渡江一战里更是充分得到了体现。 他深知西府的败势早已注定,并且不忍令生灵涂炭。在郑重为首的西府军高层依然坚持要与卿尚德率领的西北军死磕到底的时候,王世明果断地反水把主帅郑重给关了起来,自己却代表着西府向西北军递交了投降书,从而避免了将近四十余万的年轻士兵无谓的牺牲。 然而,他并没有接受西北军给他的职位,反而趁着卿尚德没有到场的情况下直接从宋诚的手底下逃脱,带着郑重直接逃亡到了帝国。 第七章 我的南府(上) 此后的四十一年余生,王世明一直生活在牢狱之中。 他在狱中写下:不求闻达,但问本心。 对于西北军来说,这个曾经无数次针对他们的王将军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卿尚德的心里,有的人,一辈子做对了一件事,就已经是难得。 可是,就在卿尚德感慨这位王将军所托非人的时候,他身边的燕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瓜子直接当着两人的面塞进了王世明的上衣口袋里,一边塞还一边念叨道:小五啊,哥哥没白看好你。来,吃点瓜子,让哥哥上台。 王世明二话没说地直接闭上了眼睛,靠着墙,仿若睡去。 卿尚德:??? 卿尚德一脸懵逼地看着燕玑拉着自己钻进了整个后台的核心之地,满脑子里都是一个声音在回荡啊?。 他没有想到燕玑居然会是不对,他没有想到像王世明这样以正直闻名的人竟然也会成为燕玑的五弟。 既然,王世明是燕玑的五弟,那他没有道理不在燕玑留给他的辅臣名单上,更没有道理的是这个人也不在燕玑曾经告诉过卿尚德的任何一段回忆之中。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3) 为什么呢? 没有任何道理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他的手上一凉,低头就看见燕玑十分自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拉着一个昨天刚刚认识的小学弟走了一路,也好像这件事情在他燕十三那里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卿尚德的面色微微扭曲了一瞬间。 在他之前,燕玑还牵过多少小学弟小学妹的手??? 虽然懊恼了一瞬间,但是卿尚德的神情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 这个燕玑,还不是他的燕玑。 他是万千人艳羡的燕王府的世子,他是嚣张跋扈的燕城十三少,他是一片丹心照汗青的南府燕老大却独独不是他的燕玑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只剩下他跟南城的燕县卫。 只有曾经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才会有最美好的结果。 那么,如今? 卿尚德第一次在重生以后感到了那种只有前世燕玑的死讯不停地从别人的口中传出来的如坠冰窟的恐惧感。 既然如此,燕玑,为什么非得要喜欢他一个人不可呢? 他抬起头望向站在上台阶梯口背光的燕玑,少年英姿勃发,眉目如画,脊背挺直,即便是隔着那一层泛黄的白色校服衬衫,也能够看出其中肌肉蕴含着多少蓄势待发的力量。 很年轻,很阳光。 这样的燕玑是他所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熟悉的。 卿尚德默默地抬起手,眼睁睁地看着燕玑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走上了台,他的手按在了心口,感受着衣服底下冰冷的心跳声。 毕竟是两世为人,即便面容再如何的年轻朝气蓬勃,他眼睛里的沧桑也是无法永远掩饰的。 燕玑总有看出来的那一天。 而一旦他看出来了自己眼睛里的秘密,只要燕玑问出来了,那么卿尚德又怎么忍心隐瞒他呢? 心在跳,他没有答案。 卿尚德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哪怕是随便来一个年轻人都要比他这样一无所有的假少年来得更吸引燕玑吧? 他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骂王世明!你在干什么!站着你都能睡着?! 卿尚德: 啊,郑重来了。 他心底忍不住暗暗地学着上辈子两军对垒不停骂仗时郑大帅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家乡话,轻轻地念叨了两句。 板疑尺嗖给屁 倪给板疑尺!嗖给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卿尚德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用南音骂人? 郑重在进入台阶之前就收好了自己脸上的怒气,但是他完美的微笑在看到卿尚德的那一刻,瞬间崩塌。 你怎么在这里?! 燕玑让你来拦我?! 卿尚德眯了眯眼睛,看着郑重那一张年轻到了极点的面孔,忍不住颇为平和地笑了笑,然后果断地让开了一条让郑重上台的道路,非常的宽敞,宽敞到让郑重几乎要怀疑燕玑是不是还安排了什么阴谋在上面等着他。 话虽如此,即便燕玑真的给他下了套,他依然还是要上这个台。 不仅要上,还要上个漂亮的台。 至少,要比燕玑的漂亮。 啧即使郑重再如何看不过燕十三的混账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燕玑确实长得比他要对得起南府门面这四个字。 是男人就不能太在意外表。 郑重给自己打足了气,他心里也清楚,燕玑比自己先上了这个台,必然是占了先手。而且,他这么上台,跟燕玑不能直接对上,一旦对上难免会让人看了南府的笑话去。这台下坐着的人可都是些赏光前来的大周上层人士,在他们面前丢了南府的面子,那无疑是将本就内忧外患的南府学堂放在了火上炙烤,加速了南府的灭亡。 他冷静了下来,决定自己还是要走一走曲线救国的法子。 卿尚德在一旁打量了几眼这个曾经跟自己斗了几年的郑大帅,心里暗想到了一句:也不过如此。 原来年轻的时候,哪怕是再如何老谋深算的对手,也不过如此。 郑重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然而当他走上台的时候,他还是被燕十三这个混账玩意儿完完全全地给镇住了。 只见燕玑微微含笑,笑容里是让人完全说不出任何一个拒绝来的真诚。 面色微粉,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在观众面前表演了一整套的拳法、剑法十八般武艺。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气势汹汹而来,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的郑重,听起来真的是十分高兴地侧着脸开口朗声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年轻有为的副部长,郑重。 郑重: 燕十三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这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能明白,怎么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燕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一度因为怀疑自己的学业不够优秀而拒绝接任学生会的安全部长一职。但是一直以来郑重同学都没有放弃过对我的鼓励,他是个很好的人,完全能够胜任部长一职。然而,他却偏偏因为认为我的能力更加的出众而向学长老师们不停地推荐。可以说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努力下去的勇气。 郑重的脑海里忽然间浮现了自己小时候不得不捏着鼻子带在屁股后面的那个爱学着家里的嫂嫂姑姑姐姐们咬小手帕的李表弟说是表弟,实际上是个祖宗不仅是个祖宗,而且还是全李家妇女们的大宝贝,不能够有一丁点儿的磕磕碰碰。 实不相瞒,他现在也有点想要咬小手帕。 明明是对郑重、对台下无数的观众们说的话,卿尚德却在燕玑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感觉到了燕玑视线的温度,带着缱绻。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堵冰冷的白墙,在某一个瞬间,却又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千军万马、千秋万代。 我好想你啊。 十三。 卿卿。 他几乎想要冲出去抱住燕玑对他不管不顾地说 我来自未来,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爱你,到时间的尽头。 这一次,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是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于魂飞魄散、杳不可寻,我也属于你。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半只脚已经暴露在了台前,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燕玑确实是在隔着墙盯着卿尚德看,在卿尚德踏进舞台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眼前的这一个卿尚德就是他的卿小哥。 他拥抱过,爱过,亲吻过,遗憾过,被他亲手推进历史的深渊之中的那个卿卿。 燕玑的喉结微微地滑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唇畔绽开了一抹更加真实的灿烂笑容。 他三步两步地当着被他给用三言两语忽悠下去的老校长的面,将卿尚德一把手牵到了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胡说八道到:下面有请我们的新生代表。 郑重: 这混账还忽悠上瘾了是吧? 燕玑在将卿尚德拉上台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忘了,这个卿尚德不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卿卿,他不知道什么月亮湾,也不知道什么帝国两派矛盾,大周内忧外患还是个孩子呢,他懂什么? 所以,燕玑及时地收住了涌到喉咙里的后半句话,仅仅是向台下的所有人介绍了一下卿尚德。 老校长站在帷幕后面捧着仙气袅袅的小茶壶,微笑着朝一旁刚刚赶上台的徐教头示意道:你瞧,年轻真好。啧啧,瞧瞧这兄弟情,简直是令人动容,想我年轻的时候 徐教头: 那您恐怕是不知道,原本应该上台的人只有郑重这个小子。 燕玑这个混账玩意儿,他自己突然间转了性子一般地不仅接受了原来十分抗拒的上台演讲,他居然还硬是把一直跟他合不来的郑重变成了自己的副部长。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燕玑不愧是燕玑,这混账小子居然还敢上台带家属! 第七章 我的南府(中) 徐教头忍不住又望了一眼燕玑拉着的那个瘦弱少年,他在下楼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个少年的跑姿,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可是,这可造之才,也没有可造到能够让燕玑这种死不悔改、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混账玩意儿宁愿违背自己一贯以来的行事原则抛头露面、搔首弄姿。 燕十三最近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徐教头想起了燕玑进他的办公时大门的时候居然不是用脚踹的,而是用手规规矩矩地给打开的,简直是破天荒,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还有些受宠若惊。 郑重恨恨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正准备给燕玑来一招后发制人,就看见对方朝着底下坐在单独的观众席位上的一个人招了招手。 即便是隔着单面薄纱的屏风,他也能够看出来其中人的身份不凡。 谁? 那人竟然认识燕玑? 忽然间有一个身着仿帝国服色的小厮从萃英厅的大门口跑了进来,手捧一把长剑,剑饰古朴,颇有几分古韵悠长的意味。 剑上的红缨飘飘,英姿飒爽。 只见他旁若无人地跑了进来,跑到了台下,朝着燕玑高高地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高声道:此剑名为破妄,我家大人仰慕燕公子的本事,还请公子收留! 燕玑的眼神略微有些复杂地转了转。 剑是好剑 卿尚德看了看燕玑拉住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最后抬头仰望那一位藏在屏风后的上等人。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若是从前的燕玑,根本就不可能在任何一个真正的上等人面前露脸。 可是如今,他却为了自己破了那么多的例这是不是意味着是不是燕玑不一样了? 卿尚德在怀疑。 既然他都可以回来,那么燕玑这么好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 然而这个时候,站在台上的郑重压着心里的不满开口了。 他说:天下一日不平,我们的燕部长就一日不受他人的赠礼男儿有志,自当如此啊! 郑重说得是大义凛然、情深义重,要不是卿尚德跟这个家伙作了好几年的对,他都要信了郑重的鬼话了。 其中的燕部长三个字郑重咬得极重,千回百转,仿佛已经把燕玑给活活地扒了皮抽了筋一般。 有志青年燕玑默默地收回了自己伸向长剑的手,并且在心里骂了郑重一万遍人五人六儿孙子哎,顺便补充了一句:哪里哪里,这我哪里比得上郑副部长的殚精竭虑啊,现在这场开学典礼就是郑副部长一手筹谋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郑重脸上的笑容顿时微妙了一下。 这句话算是将他推进了沟里。 若是他现在说出燕玑跟卿尚德只不过是混上台的闲杂人等,那他就得背上办事不力的大黑锅,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而他若是不拆穿燕玑,那对方给他扣下的这顶大帽子,他就算是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嘁 郑重的嘴角微微沉了沉。 燕玑难道以为他这样势单力薄的寒门子弟,有什么可以值得让他郑重与之分庭抗礼的吗? 做梦! 即便是阻了他,当上了安全部的部长又如何? 郑重一边笑着拍了拍燕玑的肩膀,一边在心底冷哼一声。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卿尚德越过了他们,直接走上了演讲台。 这个时候,站在台边的燕玑忽然间回头。他对着郑重不带任何偏见地笑了笑,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洗尽前尘的慈祥宁静之意,像夜深水上的灯,带着倒影,波光粼粼。 又像外婆?! 郑重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空。 他外婆是西府西南边绵延群山里的一名村妇,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所有教养过他的长辈里对他最好的一个。 她教过他,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所以,他郑重堂堂七尺男儿,谁也不靠,就靠自己! 他就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燕十三的身上看到了他的那个外婆的影子他是不是疯了? 燕玑,燕十三,南府校霸,流里流气,胡作非为,行事毫无章法,日常以不务正业为要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自己外婆的影子,郑重光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外婆。 呸呸呸。 郑重还没有在心底呸完,就听见自己一直以来没有如何关注的那个新生居然当真站上了演讲台,张开嘴,第一句话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很高兴能够在这里给大家分享我现在的心情。 没有什么大错,听起来居然还有一些熟练的圆滑感。 郑重惊讶了一瞬,他别过脸看向燕玑,发现在这个混账玩意儿的脸上也是那种丝毫不作伪的惊诧。 怎么回事? 躲在下台的侧帘子里的老校长抿了一口自己手里捧着的西府龙井,袅袅的茶香氤氲了他的老花镜片儿,紧接着就是他的声音,压低了的声音。 他朝着徐教头道:这个新生不错啊,有大将的风范。 徐教头: 不错是不错,不过咱也没发现呢。 是燕十三这个小混账发现的呢。 这个叫郑重的也不错,退位让贤,心胸宽广,还有眼光也不错燕玑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建树。有这两个年轻人在,咱们南府可算是有希望了。老校长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 徐教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多久。 南府不是大周唯一教授武课的学堂,除此之外还有西府跟燕城、云洲三所学堂教授武课。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4) 与前两者所不同的一点是,南府是四所学堂里唯一一所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仅仅依靠来自于富商大贾捐赠,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武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学堂。 历经三代人,风风雨雨百年,方才走到今日。 原本南府学堂的建立只是为了培养一些懂战术的镖师来为富商大贾们保教护航,可是时至今日,南府的存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保护那么几个人。 南府学子需有天下之心,以仁德之本护大周太平长安。 太平盛世有这样的志向并不如何的出挑,但是在这样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世道里,缺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大无畏的勇气。 虽千万人,吾往矣。 徐教头难过地望了一眼盯着卿尚德走神的燕玑,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少年锋芒毕露,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你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去磨练,可是 南府,或许撑不到你们成长起来的那一天了啊。 让他去吧。老校长冷不丁地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徐教头震惊地抬头:燕玑?他? 老校长再次抿了一口自己的茶,继续道:我想让燕玑,带队去参加大周国演。 徐教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惊愕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更多的还是一种骇然之色。 大周国演原本是几所武课学堂之间建立起来的沟通切磋的途径,后来由于皇族以及各方势力的介入渐渐地演变成了三校争霸。 在大周,能够获得这样一份殊荣的学堂将会获得来自大周朝廷的嘉奖新式武器跟帝国的交流学习名额。 而眼下这一份嘉奖确实是南府最为紧缺的。 作为几所武课学堂里不上不下又没有后台的存在,南府确实在这些方面是少了太多的底气。 但是,自从七年前南府学堂八连败,半路杀出云洲学堂这一匹黑马,导致了国演改制以后,南府学堂就连国演的预选都没有一次成功通过。 而正是因为这样,南府学堂的学生在新式武器方面越发的落后,在落后之后更加的难以企及其他学堂,几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徐教头沉吟半晌,又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燕玑,心里想到他在校门口说的那一句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校长。 老校长不动声色地盖上了茶水盖子,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嗯? 徐教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以的,我相信燕玑。 老校长没有回应,只是抬起头,长长地叹出来一口气。 意味不明。 不远处被人相信着的燕玑定定地盯着卿尚德的脊背,清瘦的少年风貌,满身朝晖晨露的气息,如此的清新,又如此的与自己格格不入。 他满身风尘,跨越了难以计数的失败与挫折,只为了与你,相逢在一个盛世燕玑喃喃自语到。 站得离燕玑不远的郑重万分诧异地侧过脸盯着此时此刻格外文艺的死对头,忍不住暗自纳闷了一声:燕十三这是在发什么疯?! 啊春天到了我就想找个人谈一场自由的恋爱啊 郑重:??? 我怎么了我? 燕十三怎么了他? 只见燕玑别过脸,眼神沧桑而又缱绻,对着郑重抑扬顿挫道:我好想谈恋爱啊,可惜没有人陪我,唉。 郑重: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身为南府第一帅,燕十三居然找不到人谈恋爱?! 骗鬼呢! 不要以为我没有谈过恋爱你就骗我,没看见女营那如狼似虎的小眼神吗?! 第七章 我的南府(下) 燕玑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郑重,直把他盯得毛骨悚然、脊背一寒,脱口而出一句:别看了!我不谈恋爱! 卿尚德: 燕玑年轻的时候这么骚的吗? 郑重他都下得了手调戏??? 燕玑,哦。 一个字吐完,他果断将视线转移回了卿尚德的身上。 能够原谅这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郑重,并不代表着他就能够忍受郑重这个傻冒的一切行径。 娘的,以前也没觉得郑重的脑回路这么清奇啊! 大厅之内,气氛渐渐地在被人控制住往上扬。 叶谋人一身白衣胜雪绣着吞天神蟒,晃晃悠悠地进了大厅的门,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何其的显眼。 他一进门就听见远在高台之上的卿尚德振臂高呼道:南府!是一个地方!南府!是大周的一部分!南府!也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师生校友的南府! 也是我的南府! 叶谋人懒懒散散地抬眼,就见台上的少年瘦削,眼神却是熠熠生辉,仿佛长夜中的明珠,累过万世不变的尘埃。 在这一刻,叶谋人的心底冥冥之中似乎有那么一根弦被微微地拨动。 南府?我的南府? 怎么会是我的南府呢? 我只是个流落到此的过客而已啊叶谋人喃喃到。 然而紧跟着,他又闭了闭眼睛,因为他的脑海中在不停地回荡着自己曾经读过的无数激扬文字。 有叶氏的几代英灵,也有大周千载悍不畏死的魂魄,更有万世百家的壮烈荣光!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 或许有些东西在一开始就已经写进了所有人的生命里,刻进了骨子里,埋藏进了深深的血肉之中。 南府或许不是大周最好的武课学堂,更不是最强的,甚至都算不上众多学子之中最努力的一所学堂。 但是,这是我的南府啊。 叶谋人忽然间莫名其妙地拂袖,当着那一串小尾巴的面直接转身就走了出去。 李青蓝这小少爷懵懵懂懂地目送着叶谋人阴晴不定地走出了大门,心里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儿来,眨眼就不见了叶谋人的踪影。 这位闲散王爷在干些什么呢? 他不明白。 周向宗推了李青蓝一把,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舍友们。 许洵早就走在了他们的前面,连理都没有理他们两个磨磨唧唧的人,自顾自地往着整个大厅之内唯一的那一处有空座的地方走了过去。 李青蓝的脸色并不好看,周向宗恍若未觉地拉着这个小少爷就往座位上走,走到一半路过后排的学长席时,还听见有人隐隐约约地在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朝着台上指指点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是我误解了他么我的错我应该 周向宗略微一瞥发觉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学长,浓眉大眼,皮肤微醺,没有燕玑那么文气。 哎李青蓝拉了拉周向宗的衣袖,伸手指着台上的那三个人道,你看在那里演讲的人,他是不是卿尚德? 许洵虽然走在前面,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听不到后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他早就看见了卿尚德,也看见了正在卿尚德背后的那位早上见过的奇怪学长。然而 ,他刚想开口,就听见背后十分冷淡地一声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许洵回头,就看见一名身着纯黑制服的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边。 回、回座位 许洵的底气不足。 回什么座位?!你们违反了纪律,统统给我出去绕湖跑! 开学典礼就这样在暗流涌动之中落下了不明不白的帷幕。 燕玑在少年模样的卿尚德转过身来的时候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全都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卿尚德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燕十三,自己在南府的时候只是个不上不下的学生而已,毫无特殊之处。 可是如今燕玑瞧着,满座的南府学子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与自家的卿小哥相提并论。 他们能够这样张口就来,毫无痕迹地就接过自己的话头走上台进行这样一场新生代表的开学演讲吗? 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 燕玑就在这样的感慨之中一直沉浸到了一个人出现在后台在他们三人的面前。 那个人姓薛,名映河。 他的手里还拿着古铜色的戒鞭,微微皱着眉头,连眼神都刻板到了极致。 他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就是指着卿尚德说的你,绕湖跑三圈。 卿尚德愣了一下,盯着对方的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立刻!马上!现在! 薛映河的语气太冷,也太熟悉,熟悉到卿尚德二话没说就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 燕玑: 怎么是这尊大神? 什么妖风把他给我刮过来了? 郑重比燕玑的反应更快,在薛映河对卿尚德下达完指令以前,他就竭尽全力地朝着对方挤眉弄眼,试图跟对方在无言之中达成一定的共识。 然而,很可惜,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因为对方是薛映河。 第三年足以与燕十三比肩的传奇,武课文课最高成绩记录的保持者,不败的神话。 同时,他还是学生会风纪委的委员长,铁面无私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堪称犯我学规者,虽有因,诛行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简直就是学生会清流里的一股泥石流。 只见他把卿尚德的处罚给定好以后,就偏过头看了看郑重,紧接着完全令他失望地开口道:你违反了学规第二十三条,大会当中不得造成混乱。 薛映河顿了顿,继续道:是你自己领罚?还是要我来监刑? 郑重的脸都绿了。 明明是同期生,怎么这个薛映河就这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郑重没有动,他看向燕玑,等着薛映河处罚他。 奈何薛映河将自己手中的戒鞭拗了拗,面无表情地当空挥了两下,发出破空的鸣响。 他松了松全身上下的骨头,对郑重道:你想要我监刑就直说,同学那么久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 燕玑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映河手里的戒鞭,在整个南府里就没有谁是不能打的。 郑重: 同为学生会,相煎何太急? 他在心底默默地吐了一口老血,悲愤欲绝地指着燕玑道:他明明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薛映河凉凉的视线扫过一旁幸灾乐祸的燕玑,左手在戒鞭的尖端上不停地打转。 哦?是吗? 他收回打量燕玑的视线,对着郑重无奈道:那我也拿他没办法,打不过,认怂。 郑重: 这日子没法过了! 争鸣湖畔的夕阳波光粼粼,垂杨柳绕岸,三千少年风流。 一群参差不齐的青少年们跑到最后竟然汇聚成了一整个队伍,步伐整齐划一,动作规整铿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跟在队伍后面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与前面的众人格格不入。 啪! 李青蓝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应声传来热辣的疼痛,他刚想骂街就看到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黑衣煞神满脸的不耐烦盯着自己,手上的戒鞭闪闪发光。 看什么?认真跑。薛映河冷冷地扫了敢怒不敢言的李青蓝一眼,动作又慢了两步往后一撤,作势就要再抽对方一鞭。 李青蓝: 大哥!大哥我错了! 求生欲使得李青蓝的步伐骤然加快,竟然超越了跑在最后面划水看风景的燕玑。 薛映河: 他只看见燕玑察觉到了李青蓝的超越,紧接着转过身十分骚包地朝着他伸出了手,风度翩翩地做出了帝国交际舞的邀请手势当然,燕玑做的是男式,暗含的意思应该是他邀请的是一位身娇体弱的女士。 燕,十,三!薛映河手痒地抖了抖戒鞭。 燕玑格外开心的笑了一声,结果就看见薛映河的脸在自己的面前骤然放大他加快了动作准备抽燕玑。 燕玑更加开心地笑了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保持着倒退跑的姿势,就是一个加速。 薛映河扑了空。 他也笑了,给气的。 燕玑一看到薛映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脊背当即一寒,转过身就是往前加速跑,瞬间超过了好几个人。 连带着跑在最前头郁闷的郑重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侧过脸就看见燕玑追了上来。 郑重: 不,不能让这个混账超过我。 他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在跑过卿尚德身边的时候,燕玑眼角的余光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发觉这个小子还真是有些底子,竟然跑得稳扎稳打,似乎毫不费力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当即把脸朝着薛映河追过来的方向板了过去,嬉皮笑脸地招手道:来呀,来呀,你要是追上我就让你嘿嘿嘿。 第八章 不爱红妆(上) 跑在前面正在加速的郑重一口老血堵在心头,愣是没有压住。他的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往旁边歪了歪,好悬没有直接一头栽倒进争鸣湖里去喂鱼。 燕玑当即超过了郑重两个身位,跑在了队伍的最前端,领跑全场。 薛映河头疼地追着燕玑不放,俨然是一副今天要是不给燕玑来一鞭子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卿尚德在听到燕玑的话语以后也瞬间提速,与薛映河并肩着超过了内伤严重的郑重。 郑重: 今天是什么日子?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5) 我是出门没看黄历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身旁还有人在靠近。 郑重扭头就看见了宋诚那一张极其真诚的大黑脸,并且听到他说:郑六弟!你辛苦了! 郑重:滚! 只见宋诚一脸赤胆忠心的笑,一巴掌拍在了郑重的背后,对他挤眉弄眼道:嗨!兄弟,咱们这关系,谁跟谁呐? 郑重勉强在宋诚的重击之下维持住速度与平衡,他咬牙盯着宋诚的一张大黑脸看,心里早已将之骂了一千遍一万遍,然而他不能够当场跟这人撕破脸宋诚的兄弟多,他得罪了这一个混混就要做好被几十个混混找麻烦的准备,顶不住。 从这一点上来看,燕玑的骨子里还是个上等人,他并不会仗势欺人,跟那些正儿八经的混混小流氓并不一样。 跑在最前头的燕玑忽然间停下了动作,即便是薛映河冲过来想要踹他一脚都顾不得了。 当然,薛映河也没有来得及踹燕玑一脚就被半路杀出来的卿尚德给拦住了去势,他有些奇怪地多瞧了这个少年一眼,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得而知,只是脚上的动作碍于对方还是个新生所以才停了下来。 打小朋友不是好习惯。 燕玑眯着眼睛站在原地,三个人跟后面那一大串早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薛映河知道当燕玑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他最认真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燕玑会看向那个地方? 薛映河停住了脚步,顺着燕玑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一排穿着水蓝色校服的小姑娘笔挺地站在办公楼的大门口,手里还高举着几个牌子。 【平等权力!女营同训!】 这是薛映河刚想要开口说话,燕玑就朝着那个地方走了过去,后面还带着一个小心翼翼地捏着他衣摆子的卿尚德,跟个小媳妇似的。 燕玑二话没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抬头见徐教头跟老校长这两个神出鬼没的老不死还在窗户边上喝茶,忍了一下,朝旁边站得跟小白杨般的杨红缨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杨红缨抹了一把自己脸上往下淌的汗珠,回答道:我们想要参加跟新生一样的特训。 燕玑微微皱眉。 你们没有参训? 杨红缨还没有开口,她旁边的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就抢先对燕玑道:教头说不让我们参训,我们是姑娘家家的不方便。 燕玑陷入了沉思。 他当年没有参训,所以也就不知道原来杨红缨没有参加过特训。 卿尚德也在望着燕玑,他不知道现在的这个燕玑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但是他知道,前世的南府就没有让女营参加过任何的一次外出特训。 燕玑忽然间拍了拍杨红缨虎背熊腰的肩膀,出声道:等着。 他说着就走上了楼梯,看样子是去找徐教头跟老校长理论去了。 然而,他还没走两三步就察觉到了跟着自己寸步不离的卿尚德,低下头,对上了眼神,淡淡道:你要跟我一起去? 卿尚德眨巴眨巴因为清秀而显得大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对,我们一起。 好,我们一起。 徐教头早就料到了燕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是他并没有阻拦燕玑的行动,反而敞开大门跟老校长在这里等着燕玑的到来。 徐教头,校长,我 徐教头将一份预算报告放在了桌面上,对着燕玑一个字都没有说。 老校长笑眯眯地捧着茶水,依然未曾开口。 燕玑闭上了嘴,低下头看着这一份摆在他面前的预算报告,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了钱栋梁的话语【所谓预算报告,就是一堆睿智的废纸。除了表现睿智以外,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他忍不住微微地扬起了自己的嘴角,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乖巧安静的卿尚德也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显然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徐教头看着燕玑把预算读得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南府其实很穷 徐教头顿了顿,他在等燕玑反驳,可是燕玑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还非常正经地没有自来熟地自个儿到旁边拉一把椅子过来十分不尊师重道地坐下。 钱是吗? 燕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巴上是刮得锃光瓦亮的白尖儿。 徐教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这个穷到必须靠助学金才能够完成学业的学生。 毕竟,这一笔用于女营特训的钱,对于燕玑来说,足够他完成一百遍南府的学业了。 然而,燕玑却放下了手,一把抓起那份预算报告,朝着徐教头挥了挥手道:也就是说,我只要能够解决钱的问题,女营就可以一样参加特训了,是吗? 徐教头: 这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正当燕玑略微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的时候,老校长放下了自己的茶盏,咳嗽一声,定下了论断燕玑是吗? 燕玑敬重地朝着老校长颔首道:是的。 老校长睁开眼睛盯着燕玑,郑重道:那好,我现在就给你打个保票。你若是能够在明天早晨太阳升起之前筹措到足够预算的钱,女营就可以跟新生一起参加特训。 燕玑笑了。 然后攥着预算报告一字一句道:一言为定? 老校长也笑了。 他弹了弹自己膝盖上的灰尘,道:一言为定。 送走了燕玑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学生以后,徐教头才对老校长说:您真的以为他能够筹措到那么多钱? 老校长摇了摇头。 徐教头继续道:那您还让他 老校长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徐教头稍安勿躁。 我不是以为他能够筹到钱。 我觉得他一定能够筹到钱。 徐教头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好像进了一窝马蜂,顿时卡壳不清醒了,乱糟糟的。 您在开什么玩笑? 老校长哎了一声,俯身重新捧起自己的茶盏,品了品里面恰到好处的温茶,咂了咂嘴皮子,最后给徐教头来了一句。 你且看着吧,我怀疑这小子唔,大有来头。 窗外的夜幕降临,争鸣湖湿润的风吹散了一整天的燥热。 南府的食堂是不对外开放的,这里的菜饭价格为了跟上学生们平时训练的运动量大都是低廉的。 燕玑坐在长桌的一头,左手是卿尚德,右手就是一脸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郑重。 其余人等呈一字长条排开,面容肃静,仿佛是正在等待上峰指示的敬业小弟们。 郑重何其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从这种令人不自在的氛围里脱身,结果还没有离开板凳面儿就被一旁的宋诚按住了肩膀,活生生地给按了回去。 六儿,六儿你别害羞嘛,你看人家小七不都还在那里坐得好好的嘛。宋诚一脸憨厚老实的灿烂笑容,你多学学人家小七嘛。 郑重: 学你娘的,水匪!滚! 小七卿尚德正襟危坐就差正襟危坐到燕玑的大腿上去了。 他的身边是罗敬,罗敬的对面是黑脸的宋诚,而宋诚的身边就是女营当之无愧的小霸王杨红缨。 众人对着桌面上的那一份预算报告,心思各异,最后还是杨红缨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沉默,开口问燕玑到:为什么阻止我们继续抗议? 燕玑笑了笑,道:你们往那里一站,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的作用。 杨红缨皱眉:那哥你说说,什么才有用? 钱。 燕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半空晃了晃,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胜券在握。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众人异口同声地一句长叹唉 简直不能够更垂头丧气。 燕玑: 不是!几个意思啊,这是? 我有钱。燕玑补充到。 这回连坐在燕玑背后的小方桌上跟叶谋人一块儿吃饭的薛映河都忍不住摇头叹息了,搞得去连叶谋人都想跟他们一块儿叹息。 我真的有钱!燕玑拍桌了。 作为燕玑头号小弟的宋诚这个时候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是是是,大哥说的对,你有钱,你有钱啊喝碗水冷静一下,来。 叶谋人夹着豆芽的手都颤抖了一下,面部表情极其僵硬。 燕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没有接宋诚递过来的水碗,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天道:我有钱!我有矿!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第八章 不爱红妆(下) 噗 叶谋人直接把嘴里刚刚抿进去的热汤给吐了出来。 薛映河当即手忙脚乱地给叶谋人拍背,不停地问他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帮忙你还好吗。 燕玑回头盯着扶桌埋首的叶谋人,有些不知所措。 叶谋人甫一抬眸就正正地对上了燕玑的视线,他接过薛映河递过来的手帕就抹了一把嘴角,接着起身走到燕玑的面前,意重万重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燕玑目送着叶谋人翩然而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回过头,就看见罗敬愕然地望着自己。而宋诚紧紧地抓着郑重的袖口,眼里波光粼粼,感动道:老大!我知道你在乎我们,这个钱我来想办法!你不要一个人背负着一切!太沉重了! 全场泪眼朦胧。 就差肃然起敬了。 食堂里格外的静谧。 燕玑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转而看向卿尚德旁边的罗敬,试图用眼神隔空询问对方,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底是造了点什么孽。 罗敬: 您老自己做了点儿什么,自己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郑重忍无可忍地一把甩开了宋诚的手,拍案而起道:燕十三!我们学堂的情况你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女营参加特训,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燕玑头疼地抬起手,一边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边拍了拍郑重的脑袋,给他顺毛道:乖。 罗敬风中凌乱。 卿尚德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宋诚嫉妒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郑重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而郑重本人他就好像一个被可爱软萌的小奶猫尿了一脸的饲主,神情恍惚,大脑一片空白。 理论上来讲他应该立刻给燕十三来上一拳并且表示自己绝对不想成为对方小弟团的一员,然后摔凳子走人的。 可是,或许是卿尚德跟宋诚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实在是过于强大,直接将郑重的逻辑杀得片甲不留,以至于他没能够在第一时间对燕玑进行还击。 恰逢其会,食堂的门口传来一声柔柔的小十三,全部人的注意力都被拉了过去,愣是没有给郑重留下半点发挥的余地。 等郑重好不容易从混乱里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的时候,燕玑早就走到了门口,侧着身子跟那个喊他的人温柔地对话了。 郑重: 心力交瘁,心力交瘁啊! 这他娘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啊?! 外面喊燕玑的人是余几道。 也只有在跟自己那些燕城来的故人们打交道的时候,燕玑才会流露出他独属于燕王世子的那一面。 优雅,骄矜,风度翩翩。 卿尚德眼睁睁地看着燕玑跟着余几道走远了,心里就好像被人突如其来地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似乎还带着回音。 他回神的时候,宋诚跟郑重已经就着早夜宵吵上了。 一个人在据理力争,说南府的实际情况。 而另一个人则是在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 只有罗敬坐在一旁深思熟虑地敲击着桌面,伴随着夜宵阳春面大海碗里微微泛起的涟漪,波澜不惊。 他在察觉到卿尚德的视线时,抬起眼皮子朝着对方和善地笑了笑,年轻的面容上是前世的那个罗统领所没有的稚嫩与纯粹。 卿尚德忍不住闭了闭干涩的眼睛,闭上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燕玑曾经的音容笑貌。 明明是那么有谋有略的人,却偏偏选择了最为笨拙的一条殉道之路。 就如同卿尚德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去嫉妒余几道的,可是他偏偏就是嫉妒得要命。 这个燕玑,不是他一个人的燕玑了。 他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更没有人和,谁也不会帮助燕玑爱上他,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他们还有十几年的时间,来相爱。 夜风其实已经开始放凉了,虽然还是秋老虎的天气。 厚重舒适的马车在马车夫的一个勒缰动作以后,四平八稳地停在了南府的校门口。 烤红薯的那几个摊子早就收了,燕玑从马车上下来只觉得一阵瑟瑟的寒意入骨,压得人颇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这一班岗倒是个熟人给站的,燕玑还没有注意到王世明,王世明就先迎了过来,完全不像是卿尚德印象里的那个正直无私的人,倒像是油嘴滑舌的街头混混了。 燕哥,这么晚才回来? 燕玑朝着王世明笑了笑,解释了一句:有事。 王世明不是什么没有眼里劲儿的人,他眼尖地扫过了马车上用黑檀木纹着的孔雀团花,心里吓了一跳,当即乖觉地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闭上了嘴。 乖乖,那可是皇商涂氏的御赐家纹呢! 那我就进去了? 燕玑略带几分疲惫地朝着王世明道。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6) 王世明哪里敢拦燕玑? 之前不敢,现在知道了燕玑的背后还有涂氏这种存在,自然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连忙将燕玑给请了进去,简直是把南府学子的脸面都不要了,拿燕玑当爷爷在供着。 进了校门,从校训底下走过,很快就会经过训练场,训练场再往前就是教学楼跟办公楼,办公楼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争鸣湖,湖里的睡莲花正在静静地孤芳自赏。 湖的两侧是宿舍楼,燕玑的那一栋宿舍楼在西边,而卿尚德的那一栋宿舍楼在东边,遥隔一池秋水相望。 燕玑在湖边的栏杆上趴着摸黑观赏了一会儿湖水,最后到底还是跟从本心地脚步一转往卿尚德住的宿舍楼去了。 他熟练地爬上了树冠,推了推卿尚德宿舍的窗户,却发现窗户落了栓。 唉 燕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是没有缘分吗? 然而,他的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就听到反光的窗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紧接着窗子就被人给从里面推开,一张清瘦却不失俊美的面孔出现在了燕玑的面前。 你 卿尚德打断了燕玑的惊讶,招呼道:先上来,上来再说话。 燕玑当即攀着窗台就翻进了卿尚德的宿舍里,他这一进来就发觉卿尚德的床位给换了地方,不是宋诚给安排的那个靠里的风吹不透雨淋不到的宝地了,反而是换到了窗边。 似乎是觉察到了燕玑的视线,卿尚德小声解释到:我想着这样子的话燕哥哥来找我会方便一些。 在这一刻,燕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跳。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卿尚德的小脑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回去不方便,再在你这里借个宿,你看行吗? 卿尚德的嘴角按捺不住地往上飘了飘。 好、好的,燕哥哥。 燕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内心的落寞了,他微微一笑,揽过卿尚德故作不正经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低低地道了一声:晚安。 月光穿云破空照在窗前,很美。 五辆大型机车行驶在高崖绝壁的一侧,当中的底下是一条汹涌嘶吼着的长河,天空极为阴沉,蚕豆大小的雨珠哗啦哗啦地打在卡车后面撑起来的防水布上,飞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卡车内部的空气略显浑浊,一张张疲惫兴奋的年轻脸孔在其中交错。 卿尚德坐在卡车里,抱着分发给自己的物资包,微微地有一些出神。 他没有想到,燕玑会为了女营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没有其他的原因,燕玑在早上的时候给出来的银票应该是从他家里来的。 几万两的银票,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这不是燕十三的手笔,而是燕王世子的。 钱到位了,徐教头无话可说,只是连带着将原本的特训目的地给临时更改了。不再是卿尚德前世去过的那个小歌山了,而是另外的一个未知地点。 车身忽然间颠簸了一下,卿尚德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似乎正是他前面的那一辆卡车遇到了地面塌陷,从而导致了前面那一辆车的滑动,最后轮胎卡进了突然出现的大坑里一时之间滚不出来了。 卿尚德的心底咯噔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他想要下车看看情况,然而他还没有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就有第三年的学长过来把他们给按了回去。 这次特训的带队人员主要由第四年跟第三年的学长们组成,教头们从旁辅助。 来了六位教头,分管杂物先行的两位,负责收尾的两位,实际上分配到每个新生头上的也就只有两位而已。 徐教头年纪大了,没有来。 燕玑虽然想尽办法让那几个老头子允许他出来跟着特训,但是钱的事情还没有到位,他必须在南府将这一件事情给处理好了方才能够赶过来。 所以,负责带队的人主要是郑重。 毕竟,一直以来安全部负责的就是这么一些事情,燕玑这个横空杀出来的挂名部长不在,自然是郑重说了算。 第九章 巴山夜雨(上) 卿尚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这次特训的地点,南府面海,背靠十万大山,天然资源的优势极好。 唯一的问题是十万大山里不受人了解的危险太多了,他跟燕玑当年在南城就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危险。 他想了想,还是凑过去向那位拦住他们的学长套话。 那位学长是跟燕玑一个班的,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对燕玑的为人还是有些佩服的。他也没有什么派系之嫌,既然卿尚德问了,他就随便回答回答,面子上过得去。 从这位学长的嘴里,卿尚德知道了前面的车子抛锚是因为地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空洞。 车轮来不及打弯,直接就陷了进去。 不过,好在空洞口不大,他们喊上几个人下车将车子推一推顶一顶很快就可以出来,不会影响特训的进行。 那位学长的本意是安慰卿尚德,让他不要担心,可惜事与愿违卿尚德这回算是终于彻底地心绪不宁起来了。 因为他怀疑,那个空洞不是普通的空洞,而是溶洞。 燕玑不在,卿尚德不好这么冒冒失失地提出自己的猜想。 好在前面的车辆总算是被大家给齐心协力地推了出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暴雨依然在下,听着头顶劈里啪啦个不停地雨声,卿尚德是真的有些焦躁不安。 这里如果是溶洞地貌,那么等到了他们特训的目的地是否也会是溶洞地貌呢? 如果是溶洞地貌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卿尚德皱眉沉思,坐在他身边的周向宗戳了戳他的胳膊,问他道:你怎么了? 你卿尚德想了想到底是暂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给说出来,他只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却没有在十万大山里带兵打过仗,对于溶洞地貌这种东西也只是限制于听说过而已,并不如何的了解。万一说错了,很容易让人埋怨,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想,根本就不会有人听信的。 没什么,待会到了目的地,你们注意跟紧我。 周向宗拍了拍卿尚德的肩膀,朝着他比划了一个厉害的手势,接着道:那是啊,咱们可是一个宿舍里出来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坐在周向宗身旁的李青蓝在听见他的话语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兄弟?咱们算哪门子的兄弟?别开玩笑了。 周向宗有些不高兴地皱眉,别过脸对他道:你不乐意跟我们一块儿就别跟我们一块儿!爱去哪里去哪里! 他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会选择包容李青蓝的少爷脾气。 李青蓝其实不想跟舍友们分开,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分兵是绝对的大忌。可即便脑子是清醒的,他还是不想跟周向宗这种泥腿子在一起行动,没得掉价。 他还想开口,就听到坐在最里头蜷缩成一团的许洵带着起床气冷冷地开口道:会说话了不起是不是?!别打扰我睡觉! 哎你这人怎么李青蓝正想还嘴,却被卿尚德示意周向宗给捂住了嘴巴。 卿尚德在不经意间见识过许洵手上的武茧子,很厚,俨然是一个练家子。 他一时半会瞧不出许洵的来路,但是这种人宁愿做陌生人也好过做敌人。 车子到地方的时候已经陷落了好几回,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雨水冲刷所致,但是卿尚德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成见。 他还需要最后一个实证。 特训的规则跟他前世的一样,主要的任务是对大山进行一定的探索,表面上的规则是在山里生活过一周就算通过训练。然而,实际上的规则却有很多种毕竟,发到每个人手上的物资数量都是不充足的其中一种是通过抢夺其他人的物资来保证自己通过训练,而另外一种则是通过自己对野外的了解获得足够维生的物资来通过训练。 把人给送达以后,卡车就找个地方安顿了下来,等待特训结束再把这些小兔崽子给送回南府。 天色将晚,在场的新生还有女营的那些娘子军们都按照各自的意愿形成了一定的大大小小的团体。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在跟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开始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相互确认尝试组队,只有抱团才能够给他们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这也是卿尚德不希望自己的宿舍出现非战斗减员的主要原因,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以宿舍为单位的小团体绝对是所有团体里最为牢固的一种,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 但是,他现在最为紧迫的一件事情还不是如何完成特训,而是如何证明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死亡溶洞地貌。 郑重在监督的教头讲话完毕以后就直接宣布了解散,他的视线隔着大雨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一群新生,心里忍不住开始盘算到底哪些人能够进入第一年的两个精英班。 然后,他的视线就对上了卿尚德身旁的李青蓝。 李青蓝对他笑了一下,这种笑容极为灿烂,哪怕隔着万重雨帘也能够感觉到里面过于丰富充沛的情感。 郑重: 他仿佛从李青蓝咧开笑到雨水倒灌的嘴巴里读出了三个字大!表!哥! 娘希匹,这二傻子。 从前他就是因为寄人篱下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这个表弟,现在他是真的不想理会这个天生脑子里少一根筋的表弟,一心想将对方尽快送回家里,让他不要来祸害人间。 想归想,郑重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紧绷的嘴角。 这个世界上能够笑到雨水倒灌,还把自己给呛去的人才着实是不多了,李青蓝算一个。 他颇为同情地朝着卿尚德扫了一眼,本来是想要给自己找一点儿乐子的,可是卿尚德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他根本就瞧不见对方的脸。 只有周向宗又心软地在照顾不停咳嗽的李青蓝,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 许洵则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儿小石头上,半眯着眼睛,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已经有第三年的学长过来劝说他们离开了,按照规则,参加特训的学生是不能够在营地里长时间逗留的。 卿尚德理清了思路,仔细打量了一下山势拿着指南针悬空,用身体挡着雨水,通过这个办法找出了自己应该去的方向。他朝着那位劝阻的学长道过谢,紧接着就带上自己宿舍的剩下三个人往西北的方向去了。 在彻底离开营地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包里的粗麻绳将几个人给系在了一块儿。他的时间不多,最好是能够抢在有人出事之前找到这里是溶洞死亡地貌的证据,逼郑重将所有人召回。 真要说起来,郑重也不是那么刚愎自用的人。 可惜卿尚德不仅是燕玑的人,而且还是对郑重而言毫无信任基础的新生学弟,他想要让郑重同意自己的猜想就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证据来。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说服周向宗三人花费的时间比卿尚德原本预计的时间要少。 周向宗为人老实憨厚,他觉得卿尚德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也就听信了他的话这地方是死亡溶洞地貌,不及时上报,将大家召回,肯定会出现大批量的死亡事故。 李青蓝是心里有数,他的家学好,文课底子厚,知道溶洞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许洵 什么?你说你拖着我爬山?那感情好,来来来,快系上。别磨磨蹭蹭的,快来。 卿尚德: 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一言难尽之人。 他还没有动手,许洵就将自己给彻彻底底地绑在了粗麻绳之内,绳结打得相当的牢固,似乎是生怕卿尚德反悔。 几个人走过了将近四里地,一路上遇见了三四队人,更厉害的是踩塌了八处深坑,有的深坑底下还在淌水,水流有些急促,显然是存在危险的。 卿尚德看着勘察出来的证据差不多了,招呼路上遇见的那些新生去找其他新生将这个地方存在的溶洞危险告诉大家,以避免出事故。 等那些新生都走远了,卿尚德才开口向他的舍友们解释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青蓝抢先询问他:我们是要将这个溶洞地貌上报吗?需要我帮忙吗? 卿尚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周向宗奇怪道:什么?怎么听起来匪里匪气的? 卿尚德微微一笑,他很清楚如果他将溶洞地貌的事情上报给郑重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郑重是不可能立刻采取行动的。即便是立刻采取行动,他也不会在了解到了危险性以后直接将这些经验明显不足的新生给撤离出任务地区的。 在郑重的眼里,完成师长交给他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燕玑不在,卿尚德不可能完全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这个自己前世的敌人。 这样的想法指导之下,卿尚德将自己的计划给三个新生说清楚了,接着就带着他们偷偷摸摸地重新往营地方向摸了回去。 他还将自己多年总结出来的潜行伪装的基本技巧交给了这几个舍友,确保他们能够躲过那些第三年的学长们的岗哨,顺利地跟着自己摸回营地内部。 第九章 巴山夜雨(中) 营地的布局是最常见的回字形,一层一层向外,最里面的是比较重要的一些物资,再往外的一圈就是那两位教头跟郑重等几个指挥负责人的帐篷,最外面是一圈又一圈的学长生活起居用的帐篷。 这种布局最大的优点是高度的中央化,而缺点也很显而易见若是内部的人员之间没有一定的认识基础,就很容易被敌人从外部偷偷地潜入。 卿尚德等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潜入郑重的帐篷里,向他汇报溶洞的摸查情况。之所以是向郑重汇报而不是向两位教头汇报,那是因为这两位教头呆不住帐篷,喜欢四处乱跑,他们不能够确定这两人一定会在帐篷里。 营地里使用的帐篷不是标准的帐篷,而是临时从南府的商会里借调过来的,所以这些帐篷的大小、形状各异,一眼看过去有些乱七八糟的并不如何整齐。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7) 更重要的是,郑重住的那一顶帐篷卿尚德是记得的。因为当年的郑重是安全部的部长,特别的意气风发,所以他故意地借帐篷发挥给自己挑了一顶红色的小帐篷,以区别于其他人,方便大家来找他汇报。 卿尚德估摸了一下,这一回虽然燕玑夺走了他的正部长的头衔,但是郑重为了突出自己的地位依然还是会选择这样的一顶帐篷。 所以,他带着三个新生二话没说地就往着红顶小帐篷的地方杀了过去。 因为那个小帐篷不是标准帐篷,所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其实完全可以不走正门。 卿尚德从帐篷床边的地方摸进去的时候郑重刚好不在,里面没有多少东西,最大的应该是郑重的行军办公桌跟他的床铺地面潮湿,床铺是架空的那种简便组装床坐上去就吱嘎吱嘎响的那一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面在干什么呢! 在办公桌的桌面上还放着两三个肉罐头,李青蓝路过的时候随手抄起来一看。 我去!这还是帝国产的牛肉罐头! 周向宗有些好奇地看向李青蓝手里的罐头,他生在黄土原上,平生出过最远的一次门就是来南府求学,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他这边看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许洵忽然开口道:有人来了,是郑重。 卿尚德连忙从桌面旁边往帐篷的门口赶,等他站定,他回身给三个人各自打了一个手势。李青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了帐篷大门正对着的最里面,许洵站在了卿尚德的对面。周向宗将枕巾准备好,随时做好扑过去将郑重的嘴给堵住的准备。 郑重刚刚给学校发完电报,坐了一天的车,这个时候难免有些心力交瘁地回到自己的帐篷准备歇一会儿。 他哪里想得到,如今居然有四个胆大包天的新生竟然不怕他这个第三年的学长,顶着违规的风险也要兵行险着地来向他汇报溶洞地形的巨大风险。 又不是燕玑那个混账玩意儿在带队! 刚好他回帐篷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巡逻的队伍正好过去了一会,天时地利人和,郑重不过是稍微放松了一下警惕,竟然就被潜伏已久的卿尚德跟许洵扑了个正着也是他们两个的配合默契,没有给郑重留下反抗的余地。 周向宗后面补上的一嘴枕巾也是快狠准,郑重就这样一脸懵逼地盯着自己面前委屈巴巴的李青蓝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摔了一身的半湿不干的泥。 大、大表哥 李青蓝一见郑重就有些发自内心的怂。 看着这么怂包的李青蓝,郑重简直是要被气炸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单知道燕玑在,出的麻烦会多一些。 可是他不知道,有被燕玑看上的新生在,跟燕玑在是一样一样的! 许洵熟练地将郑重给五花大绑。 卿尚德看他的动作熟练,好像连看都不用看,略微感到了一些奇怪,挑眉问到:你怎么这么熟练? 啪! 许洵一气呵成地在郑重的肩背处拉紧了那一个绳结,顺手还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在听到卿尚德的问题的时候,许洵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哦,这个啊?我在养猪场里待过,主要负责绑猪,然后帮他们拖出去宰了。 郑重: 我有一句娘希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青蓝更加委屈了。 这是大表哥,不是猪。 只有周向宗面色如常,还跟许洵谈起了各地杀猪菜的不同。 卿尚德深吸一口气,朝着郑重道:郑学长,我其实也不想采取这种办法的。但是,考虑到特训的规则,我们不能够在营地里长时间的停留,所以只能够出此下策,还请您谅解。 郑重: 谅解个鬼!你们几个就等着被我开除吧! 卿尚德跟郑重对手多年,哪里能够看不出他的想法。他没有在意,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道:郑学长,我们在朝西北方向行军的过程中踩塌了八处溶洞,要不是我多做了一些准备,把我们几个人给绑在了一起,怕是直接就掉进洞里出不来了。 郑重脸上的表情开始严肃了起来。 卿尚德顿了顿,继续道:还请您站在我们新生的角度理解一下,这么频繁的溶洞地貌对于我们新生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问题,导致死亡事故的。 您想想,刚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我们一群新生给偷袭得手了,您是不是感觉很糟糕?我们当然不可能对您怎么样,毕竟您是营地的基础指挥官。可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溶洞绝对不会因为我们是新生而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许洵也在这个时候换上了一副略微正经一些的表情,跟平常那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前进了一大步。 大风吹过帐篷的防水门帘,发出噗噗的声音。 郑重陷入了沉默。 他确实像卿尚德所想的那一样,是将完成师长布置的任务为第一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真的完全不理解卿尚德这些新生。 恰恰相反,郑重对于新生的了解应该比新生自己都还要透彻。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够在水混且深的西府国民衙门里混到高位还长久的屹立不倒,哪怕是胡东明将赵轩给逼下台以后,郑重也依然是西府当之无愧的郑大帅,他的地位之巩固几乎无人可以动摇。 卿尚德点到即止,他知道以郑重的性格很可能不会将他们这一次夜袭给宣扬出去,因为太过丢脸了一点。 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的特训成绩不被郑重强行作废。 他朝着许洵递了一个眼色,将一块小刀片放在了办公桌上,接着就撤离了郑重的帐篷。 那些绳结在有刀片的情况下,郑重花上半刻钟就可以自行解开,不需要他们这些新生担心。 离开营地,四人全身而退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那些新生团体。 卿尚德说要干一票大的,并不是指向郑重汇报溶洞地形这一件事。 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把郑重桌上的牛肉罐头给顺走了,借着将那些新生聚集在一起的机会,卿尚德将牛肉罐头开了出来炖了野菜给大家都尝尝鲜。 新生其实是最好哄的学生了,因为他们对周围的一切都并不熟悉,所以卿尚德可以放开手对他们采取措施而不必担心其他。 所以,当一天后没有得到郑重对全体新生的撤离通知的卿尚德高举起旗帜,呼吁大家跟他去干一票大的的时候,被他超乎寻常新生的强大所折服的新生们竟然有一大半都响应了他的那个听起来过于疯狂的号召。 营地的中心帐篷被攻陷的时候,全体第三年的学长们都是懵逼的。 那种懵逼的心情跟郑重被卿尚德等人偷袭得手时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出人意料到了极点的新生聚集在一起排列出了圆光阵列,活像个乌龟壳一般地将中心帐篷给堵在了里面,处于中心帐篷之内的卿尚德带着许洵将里面的第三年生都给捆绑了起来,在招呼外面的那些新生进来将物资一扫而空。 当然,他们扫走的物资其实也不多。 卿尚德估算了一下所有新生需要供给量,然后才让他们把东西给搬走。 外面的第三年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仿若土匪的新生,却硬是拿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 学规第三条明文规定,老生不得欺负新生。 而且学校让他们这些老生过来带特训的本意不就是保障新生们的安全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显然是不能够对新生们出手的。 更不凑巧的是,两位随队的教头,一个在跟女营,另一个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钓鱼了。而作为第三年生主心骨的郑重也恰好不在营地之中,他被一起突发事故给暂时拉离了营地。 群龙无首。 卿尚德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带着这一群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直接钻了特训规则的漏洞将营地给一网打尽了。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但是卿尚德心里明白,那只是因为燕玑不在。 燕玑要是处在跟他一样的位置上,怕是做得要比他出格多了。 毕竟,特训规则里并没有哪一条写着不允许新生抢夺营地资源。 它只写着:不允许老生用营地资源帮助新生通过特训。 第九章 巴山夜雨(下) 郑重被人给找回营地的时候,入目的就是这样七零八落的狼藉景象,仿佛刚刚被一群土匪洗劫一空。最重要的一点,卿尚德在搬运物资的时候还顺便将营地里的备用电台给捎带走了,很有燕玑那雁过拔毛的混世魔王本色。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郑重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他下了死命令,立刻将被以卿尚德为首的新生抢走的备用电台给追回来! 为此,他亲自带队出山,誓要追查到底。 暗室之中,烛火微明。 叶谋人一身长袍白衣,神色懈怠地握着一卷书在灯下看着,姿态慵懒,周身环绕着一股子淡淡的病气。 他的对面是带着肥厚黑耳机兢兢业业工作着的薛映河,风纪委员长没什么正经事儿,所以自己给自己没事找事地安排到了电台位上值班,算是跟大家一起同甘共苦了。 啪! 薛映河突然间打开了手里的钢笔笔帽,电台里似乎是传来了什么消息。 叶谋人抬眼一看,只见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薛映河的脸上都冒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手里还攥着一张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电报记录条。 薛影,怎么了? 叶谋人随口问了一声,只见薛映河二话没说走到的他的面前将自己手里的纸条递给他。叶谋人也没有多想,笑了笑接过纸条,一看哎!这一届新生有点意思。 薛映河扶额,指着叶谋人手上的纸条对他道:那我们怎么办?真按照这个新生的要求把燕玑给拉过来? 暗示之中陷入了沉默,叶谋人放下纸条面色冷肃地思索了一个呼吸,紧接着道:我去给燕玑送这张纸条,他是什么意思就由他自己来决定吧。 薛映河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而,叶谋人马上又加上了一句话:我刚刚思考了一下,我们晚上吃阳春面。 薛映河: 不是,合着您老刚刚摆出那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就是为了这个? 最好加个煎蛋。叶谋人补充了一声。 啧。 燕玑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正坐在沙发上跟自己的舅舅对峙。 舅舅姓涂,大名鼎鼎的御赐皇商,别的不说,就是有钱。 燕玑就是从他的舅舅这里搞来的钱给干妹妹们买的账,不过这钱也还是他幼时攒下的红包钱,放在舅舅那里利滚利滚利地滚出了几座矿山,简直就是富得流油。 前世他过得那么穷困潦倒,显然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严格拒绝了任何来自家中的经济来源,其中就包括自己年幼时的红包钱这一项。 然而,他现在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红包钱给硬生生地放弃,也不打算跟家中死磕到底。 所以,燕玑才从自己的舅舅涂善入了手。 他怕自己这样直接回家会给自己的那位燕王父亲活生生地吓死。 怎么了?燕玑回头只见叶谋人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门前,身边还站着因为身份问题不敢动手阻拦他而左右为难的小厮。 叶谋人勉为其难地抬了抬眼皮子接着冲燕玑笑道:有个新生点名要你去看电报。 燕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句:郑重呢? 郑重?我怎么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叶谋人摆手表示无奈。 他说着将那张纸条给交到了燕玑的手中,燕玑接过一看,那个新生也是大胆,竟然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卿尚德。 燕玑皱眉:最近的几封电报里郑重有提到过什么问题吗? 燕玑在接到卿尚德匆忙之间发过来的电报的时候,坐在暗室里,左手是薛映河,右手是叶谋人。 溶洞地貌?薛映河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叶谋人只瞧了一眼就断言道:郑重出事了。 燕玑左思右想来了一句:我现在就得去一趟。 不是什么是溶洞地貌?薛映河愣是没有从这两位的对话里找寻出其中的任何一丝关联性,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叶谋人这时候开口解释到:所谓的溶洞地貌就是嗯,你想象一下满地都是带刺的地坑陷阱。 明白了吗? 薛映河略作思索:这种情况下郑重还要坚持正常进行特训? 燕玑没有说话。 叶谋人拍了拍宽广飘逸的衣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地道:郑重会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他太要强了。我要是跟他一样,我也会坚持进行特训。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当然,在坚持特训的同时,我会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生给做一些基础的引导。毕竟,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郑重他 叶谋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又瞟了燕玑一眼,道这一次,郑重会怎么样,就看某些人怎么处理了。 薛映河闭上了嘴巴。 他在第一年的时候跟燕玑是一个精英班的,后来燕玑被调出了那个精英班,他们两个人的交集才少了。 还记得在第一年的时候 我强烈怀疑这个新生跟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啊,十三。叶谋人浅笑道。 正好起身准备离开的燕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脚下一顿,差点儿栽倒下去。他有些惊恐地回头看向叶谋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薛映河:什么不正当关系?你难道还怀疑那个什么卿尚德是燕同学的私生子吗? 叶谋人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动:我倒是知道燕同学的性子,他要是能够拉一拉姑娘家家的小手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是,你看看这个新生做出来的事情这是新生吗?这简直就是无赖在世啊!这种事情在咱们南府,我也就见过燕同学一个人做出来过吧?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8) 有道理。薛映河颔首。 不是他不讲道理,实在是这种事情,太他娘的像是燕玑做出来的了。 当年燕玑刚入校的时候就钻过学规的空子,学规规定精英班的学生必须要达到优秀的成绩,可是并没有规定文课跟武课同时都要达到优秀。 燕玑按照惯例先考了武课,秀得全场的围观学生无语凝噎,名正言顺地拿了一个满分。 然后然后燕玑这个混账就直接弃考了一门文课内容去排队买烧鸡,剩下的几门文课则是压着底线过去的,完全没有给精英班的精英两个字留下任何面子。他以仅仅高出出线分一分的成绩留在了精英班,差点儿把带他们的老师给活活气死。 暗室里透进一束明媚的阳光,燕玑早就走了,留了一道门缝。 不过叶谋人闭了闭眼睛,这事做得我还挺喜欢的。 什么?! 燕玑的一双桃花眼这时候已经瞪圆了,里面闪烁着惊愕的光。 他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冷静了一下,接着又抬起头朝着那个向他汇报营地情况的同学放缓了语气询问到:你说郑重他为了追回电台掉进溶洞里了?电台? 是的,嗯,也不是吧主要是那个是备用电台。呃,燕部长,那个叫卿尚德的新生组织了一群新生跑到营地里将我们的备用电台给劫走了,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燕玑盯着那个同学,好半晌没吭声。 不是!你跟我说郑重掉溶洞里了,郑重呢?人呢?你怎么还纠缠着备用电台的事情不放啊?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把郑重给救出来吗? 那个同学瑟缩了一下,方才嗫嚅道:这是这是郑重掉进溶洞以后下的死命令 燕玑被噎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重人呢? 郑副部他掉进去以后没说两句话就被水给冲走了。 燕玑: 这他娘的也是一个人才。 要电台不要命的么? 一股巨大的捡了一个傻儿子的疲惫感涌上了心头,燕玑心力交瘁地瘫在郑重的办公板凳上,换了一个话题朝着那个同学继续询问:营地的运转有什么问题吗?需要补充什么物资吗?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那个同学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处理好了,您可以放心。 燕玑摆了摆手,屏气凝神,从办公凳上站了起来。 他道:你们跟我都是同学,不必如此拘谨。您什么的就不用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安全部的吗? 报告部长,我叫肖涵,是刚刚调进精英一班的学生。名为肖涵的第三年生一边面不改色地向燕玑平稳地叙述着这句话,一边在心底疯狂地挠墙大喊郑重说的啊!郑重让我们要懂礼貌的啊!要是你们两个在一块儿我总不能,一个喊您好,另一个喊呦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燕玑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拍了拍郑重的床向肖涵道:你先坐下吧,站着挺累的。 肖涵: 郑重会杀了我的,我居然敢爬他的床呸!是上他的床。 第十章 袍泽(上) 燕玑看肖涵没动,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没什么肖涵含泪微笑道,我之前坐久了现在需要站一会儿放松放松。 去你的!我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就为了把那群新生留下来的烂摊子给打理好啊!你知道吗?! 燕玑,哦。 他没有再问肖涵,因为还有更多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燕玑拿着郑重办公桌上放着的粗浅地图看了两眼,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两位教头接道了消息正在往营地赶是吗? 是的。 燕玑点头:那好,给我准备一份东西,我去把郑重给带回来,还有我不管你用什办法尽快向山里播报溶洞的通知,具体的内容发电报回去问叶薛映河。明白了吗? 肖涵:明白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上司打架,没得办法,唉。 燕玑出营地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背着鱼竿匆匆赶回来的一位教头。 教头看他背着个大包,不明就里,但是燕玑这小子几乎所有的教头都是认识的,毕竟是武课第一呢。 他叫住了燕玑,问他干什么去。 然后就听到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的一个答案我救二傻子去。 哎去哪儿救?教头问。 燕玑头都没回:溶洞里。 教头: 不是,那种地方是能够救人的地方吗? 他也就是不知道这地方是溶洞地貌,他要是知道这地方是溶洞地貌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来趟这一趟浑水。 一步下去三个坑的溶洞啊,那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应该去的地方吗? 教头往营地里走了两步,迎面又撞见了肖涵,于是问他:燕玑救哪个二傻子去?新生吗?还是女营的? 他去救郑副部长。肖涵温和有礼地回答到。 教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两小子好像是死对头来着的吧? 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肖涵没有给背着鱼竿吊儿郎当的教头继续问话的机会,径直就往值班岗哨走了因为郑重规定的查岗时间到了。 郑重失事的地方距离营地有些远,燕玑带着两个他特意挑出来的第三年优秀生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目的地,一路上过来遇见了好几次险情,差点儿没有步郑重的后尘。 坍塌的洞口不大,燕玑绕着洞口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想地形以后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一个很难让人着手救援的地方。唯一的优点全部在一棵树上了,至少他们还有可以利用的现成固定点。 手上的工具少得可怜,燕玑万般无奈之下方才选择系上绳子亲自进去看看情况。 他不想让那两位同学去涉险,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存在造成的变数而出事。所以,他只能够自己上去了。 至少在溶洞这个方面,他比这些人还是要多一些知识的。 毕竟,卿尚德当年就是他从一处天然溶洞暗河的出口水潭里给捞出来的,差点儿没有被当尸体处理,直接给活埋了。 郑重落水的地方水很急,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攀附,虽然光滑了一些,但是看起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往暗渠的下游滚。燕玑在郑重应该停留过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周围光滑的表面上似乎有锐物刮擦过形成的划痕。 他皱起了眉头。 幸运的是,燕玑终于是在暗渠往下将近三四百米的一处凹槽里找到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的郑重。他被发现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正促使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一处突出的棱刺,指甲深深地攥刻进了钟乳石的内部,暗红色早已干涸的痕迹在摇摇欲坠的指甲四周耀武扬威。 说句实话,燕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郑重。 在他记忆里的郑重一直都是一个对细节关注到了极致的人。 喂你还活着吗? 郑重勉强迎着飞溅起来的水花睁开了眼睛,在没有看到燕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那种对于生命渴望的光芒。 然而在看清楚是燕玑以后啧。 郑重有气无力地别过脸,一副懒得理会对方的模样。 燕玑愣是被他给气笑了,见过好心当驴肝肺的,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将好心当作驴肝肺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郑重被水泡得发白的侧脸,故意恶心他道:怎么?见是我来救你,你不满意? 郑重没有说话,双眼有气无力地反白了一下算是回答。 暗渠里的水声极大,若不是贴着耳朵,两个人之间是绝对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的。 燕玑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道:跟个小年轻计较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一把协住郑重的腋下,另一只手抓住系着自己的那根绳子就准备将自己往上拉。 走你! 郑重的腰部被燕玑用绳子跟自己系一块儿了,但是他依然协着郑重,避免他的脑袋撞到旁边一群又一群的突出物。 黑暗之中,没有人先开口,无边的嘈杂沉默吞没了他们。 水打在脸上应该是不疼的,可是时间长了,燕玑早已感觉不到脸上的任何触感。 他只觉得寒冷刺骨,甚至都不再刺骨,而转为麻木。 这种状态久了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灰意冷的感觉,乃至于渐渐地失去求生的想法。 燕玑过了不知道多久,实在是忍不住喊了郑重一声。 郑重这时候似乎是从燕玑的狼狈里不知道怎么获得了一些力气,回了他一句:喊什么呢你不嫌吵,我还嫌呢 不是,我想呼问你一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不一样的声音?燕玑在黑暗中盲爬着,整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用上了,就差用牙咬了。 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大约是终于想开了点,郑重喘息着道。 即便是如此,他的嘴里也倒灌进了不少水。 燕玑停了一会儿,踩住身边的一块突出物,半架空地缓了一口气。 好像好像你第一年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我把你从演武场一溜烟给背到王医生那里听到的声音 郑重: 他几乎都要回光返照地给燕玑来一句娘希匹了。 不过,如果不是燕玑提起这回事,他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要说起来,他跟燕玑在初入学的时候,还做过一段时间很好的朋友,好到连以后十年的副官都约定可以换着用的那种。 燕玑的瞳孔忽然间骤缩了一下。 他轻喝道:不好! 郑重这个时候也从回忆里回神了,他察觉到了在靠近的轰隆巨响。 其实,他们距离出口也不算远,都能够看见一丝光亮了。 燕玑咬牙,大喊一声抱紧我,立刻开始往出口拼命地爬。 眼看着就要出去了,燕玑的神经彻底地紧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联系着他们跟出口的那一根粗绳瞬间绷断。 靠! 在那一刹那里,燕玑的心里涌现了太多的画面。 这所有的画面到了最后却又都归寂于一段简短的文字我已见过这人世间的一切繁华,而他没有。 燕玑一鼓作气,硬生生地将郑重从距离洞口一米远的地方给抛了出去。 活下去! 在做完这一切以后,燕玑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沉入了水底,被暗渠汹涌的水流给裹挟而去,眨眼间就滚开了几米。 天知道在那一刹那里郑重的脑子里转过了多少想法,可是那无数的想法里,唯独没有燕玑实际上做出来的这一件事的构想。 郑重没有抓稳洞口的断绳,他的身体反射在他的思维之前让他松开了手。负责在洞口接应的两个人正向着郑重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可是谁能够猜到向来跟燕玑合不来的郑重竟然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理智全失地选择跟燕玑同生死。 巨大的碎石轰隆声逐渐吞没了燕玑,在他彻底失去知觉之前,似乎感觉到了一个躯体冲了过来挡住了即将落在他身上的碎石。 燕玑无意识地念了一声卿卿,紧接着就陷入了冰冷的沉寂。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在暗河的什么地方了,只是勉强能够感觉出周围的环境空旷。 身上的伤口被水泡久了,一时半会儿也产生不了太大的痛感。 燕玑尝试着扶住一块石头在浅滩上坐了起来,他喘了几口气,满嘴的水腥味。 水流不急,难怪他会搁浅。 燕玑 回环曲折的洞窟里传来幽幽的呼唤,这声音让燕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积蓄了一会力量,方才吼出来:去你的郑重!喊鬼呢?!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声音戛然而止的是有人冲过来的动静。 果然是郑重。 他的手里还有一根简陋的火炬,微弱的火苗在静静地燃烧。 燕玑抬起头望着他,他在看清燕玑的那一刻像是直接被石化了,久久不敢上前。 第十章 袍泽(下) 你倒是过来扶我一把啊。燕玑忍不住打破寂静。 郑重哑着嗓子冲燕玑大喊到: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啊! 燕玑:啊? 为什么是你来救我啊! 为什么是你 不是我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不要命地进来吗?燕玑反问到。 郑重颓然摔进水中,唯一记得护住的就是那一根破烂小火炬。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燕玑认同道:确实。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燕玑:哦豁。 我太羡慕你了。 燕玑终于有了一点兴趣,抬起头看着有些沮丧的郑重。 你为什么,好像永远都那么幸运呢?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29) 燕玑愕然地指了指自己,顿挫道:我?幸运? 对郑重自暴自弃道,你明明成绩差得要死,还总是轻轻松松地吊在出线之前,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燕玑: 这不叫幸运,这叫实力。 谢谢。 燕玑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南府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穷,无赖,随心所欲。 既然一样是可以达到目的的成绩,燕玑从来都不多拿一分。 一次是这样还可以说是巧合,次次皆如此,那就只有实力了。 我们要是能够活着出去,我一定要给你好好地补习一下。郑重举着火把严肃道。 他的眼睛里是带有自我献身的大无畏精神的微光闪烁,包罗万象,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人类情感里最伟大最无私的部分。 然而,燕玑并不领情。 他不仅不领情,还默默地扶着光滑的石头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转身去摸索一条出路。 郑重: 我一定是中邪了才会跟十三说这种话! 但是,话已出口,郑重就算是想要当作自己从来都没有说过这句话都不行了。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追上燕玑的步伐,对他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精英二班都呆不住了! 燕玑懒得理他。 不用。 郑重不屈不挠道:就你那破成绩?我是不想我们安全的部长居然还是个普通生! 怎么不能?燕玑回头盯着他。 郑重被燕玑的眼神给硬生生地将到了喉咙里的话语给逼了回去。 燕玑顺势从郑重的手里将那把火炬给夺了过来,就着破破烂烂的一身校服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擦伤血痕,淡淡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出去,我就好好学习,拿个总课第一。 郑重: 啊,我们得死里面了。 谁爱信谁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或许是燕玑的语气太过坦然淡定,郑重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以后燕玑已经盯着自己手上的火把走远了,态度极其恶劣。直到这个时候,郑重才感觉到身上不住的疼痛,浑身上下都疼,连牙都在疼。 其实两个人都摔伤得很严重了。 可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会低头的人,此时若是有人经过,怕是会看到两个瘸子跟猪头在那里一瘸一拐地缓慢前行,场景非常滑稽,滑稽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燕玑的背包里带了一些干粮,他拿着匕首跟火炬在前面开路,郑重负责殿后。 他们不知道在湿滑的乱石滩上滑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第几次想办法重新点燃那个光线微弱的火炬,甚至不知道是第几次遇见地下长河之中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郑重弄出来的简陋火炬终于烧光了。 背包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 也只有弹尽粮绝、兵临城下,才能够形容他们如今的处境。 燕玑毫不在意地坐在水里靠在石头上,面色惨白,有气无力道:早知道就不来救你小子了,让你一个人死在里面。 郑重抱着背包,靠在燕玑对面的石头上,也道:去你的谁让你来救我了? 燕玑:啧得得得,算爷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二大爷。 你才二大爷呢! 两个人的声音在空旷回环的黑暗洞穴之中显得尤为突出,一旦响起来,回声不知道得回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郑重。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奇怪的声音? 郑重沉默了,你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的绳子刚好撞上碎石滑落被割断了。 燕玑心虚道:这不能怪我 郑重:这他娘的不怪你难道还怪我吗? 燕玑重重地点头,肯定了一下郑重的说法:对。 两个人颇为默契地闭上了嘴,对视一眼。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是很讨厌。 燕玑笑了一下:我是特别极其超级讨厌? 郑重看着他,摇头吐声道:你是臭不要脸。 那也比有些人把脸面当命来得要好。燕玑毫不在意地嘲讽道。 然而,郑重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他吵起来,反而是长叹了一口气以后,向燕玑坦白道:你以为这都是我想的吗? 我家里穷,除了一张脸皮,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我要是不去争那一张脸皮,我还剩下什么呢?郑重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有。 燕玑没有出声,他知道郑重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倾听,他们其实在某些方面相似得惊人。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嫉妒你,讨厌你,憎恨你你明明跟我是一样的穷学生,无依无靠的,为什么可以过得这么洒脱?而我却要背负着无形的重担蹒跚前行? 燕玑: 实不相瞒,我们不一样,我们真的不一样。 我家里有爹,手里有矿,头上十二个姐姐,个个都是宠弟狂魔。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哪怕是就要死了,他也不会说出来的。 郑重喃喃自语着,最后都化为了无语凝噎。燕玑看他可怜,到底是凑了过去,颇为怜悯地伸手抱了抱这个苦命的娃。 身在乱世,身不由己,谁都不容易。 寒冷裹挟着黑暗侵袭而来,燕玑最后直接一头栽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郑重原本还在小声地呜咽,结果燕玑那么大一个人说晕就晕。他条件反射地扶住了燕玑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简直可以称之为滚烫。 靠 他连忙将燕玑从水里捞了起来,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出去野,掉水里回家发烧了外婆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先先把湿衣服给脱了对! 郑重手忙脚乱地扒拉开被他放在石头上的燕玑那本就破破烂烂的校服,正准备脱下来给拧拧干呢,就听见身后一阵响他回头,就看见不远不近的黑暗之中站着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借着光晕还能看清一点他的轮廓是个活人。 接下来是更多的光束。 借着亮起来的光,郑重能够看清那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人是名叫卿尚德的新生。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一时之间,郑重都快要以为自己跟对方有什么杀父夺妻之仇了。 模糊的意识回笼,一开始燕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他的意识几乎是瞬间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就像一把利剑随时都可能出鞘。 然而,那个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温柔地笑了笑,将手中拧干的滚烫毛巾往燕玑的脸颊蹭了蹭。 不同寻常的熟悉感令燕玑的神经顿时瓦解。 他在啊 等燕玑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雪白的衣袖如云,满身绣金纹滚边,富贵闲散,无人能敌。 燕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十分失望地翻了一个身,用屁股对准了那个人,满脸的不高兴。 坐在燕玑的床边负责守夜的叶谋人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在燕玑的背后捶了一把,紧接着就道:你这就太过分了一点吧? 好歹也是故人呐! 燕玑懒得理他,但是又觉得无聊,只好勉为其难地答了他一句:别说什么故人,你多多少少也知道,我不是自己离家出走的,我是被逐出家门的。一个庶民跟富贵王爷,哪里来的干系? 叶谋人的眼底带着一缕青黑,他伸了一个懒腰,略带疲惫地笑道:你的烧早就退了,既然人已经醒了,那我就走了。整天跟你一个孤男寡男同处一室的不合适。 燕玑: 他这才想起来,整个南府之中还是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性向。 罗敬虽然是他的发小,但是他并不了解他离家出走的真相。 而叶谋人之所以知道燕玑的性向,主要还是从云洲钱家的那位小少爷嘴里给套出来的。 这也就导致了燕玑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叶谋人的这一茬,现在想来他怕是早就瞧出了燕玑对卿尚德的心思。 叶谋人走得干脆利落,然而在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没头没脑地给燕玑来了一句你说得对,我是该过得自由一些了。 燕玑立马转身,然而叶谋人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唉他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麻烦。 他说着正想要重新睡过去,空气中寂静了一会儿,却有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的被窝。 燕玑:叶谋人你是吃饱了撑嗯? 卿尚德? 第十一章 戏子无义(上) 借着帐篷顶上半透明的月光,燕玑看清楚了这个不仅胆敢摸进自己的帐篷而且还敢把手伸进自己被窝的少年人的模样。 很清俊。 美则美矣,燕玑的理智尚在:你干什么? 卿尚德愣了一下,干脆把手往燕玑的额头上放了过去,喃喃自语道:退烧了,退烧了就好。 燕玑紧盯着卿尚德的面容,当真是舍不得转开眼。 卿尚德俯身向着燕玑的耳边轻声道:您是睡不着吗? 燕玑思索了良久,像是终于找出了卿尚德唯一的行为解释。 野外的地不好睡吧?你想睡我的床? 卿尚德:啊嗯是的 其实有点不一样,去掉后面两个字。 从特训回来到如今,南府十一月的风已经有些寒凉了,也快到了文课跟武课的阶段演练的时间,整个南府之中都弥漫着一股子紧张的硝烟味。 我这样行吗?叶谋人的额角满是汗水,明明是竭尽全力,动作却十分的惨不忍睹,燕玑几乎无法对之下手教学。 他真的很想把当初跟叶谋人说那些鼓舞的话的自己给活活打死,让叶谋人突发奇想去练武这不是没事找事呢嘛? 燕玑郁卒地依靠在湖边的栏杆上,只能够给叶谋人从马步开始一点一点地纠正,全当给自己复习了。 日头快要西斜的时候,满头大汗的肖涵从外面跑到了燕玑教叶谋人蹲马步的隐秘角落,对着燕玑直接报告道:部长,校门口有个姑娘找你。 叶谋人本来就撑不住了,这个时候一听竟然有个姑娘要来找燕玑,当即是马步也不蹲了就等着去看戏。 呦你这是哪儿惹来的桃花债啊? 燕玑没有理会叶谋人,只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自从卿尚德被分进精英一班以后,叶谋人就再也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燕玑的了解,两个人的关系也莫名其妙地亲切了许多。 去你的。燕玑回了他一声,我去看看,你自己复习一会儿。 他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太放心,就叶谋人那个样子大约还是要人给盯着才好练武,想了想干脆让肖涵留下指点一下叶谋人,免得这厮练着练着把自己给交代到湖里去。 南府的校门口这个时候应该是有人站岗的,燕玑远远地就瞧见了站成一杆标枪的张天虎,以及在张天虎的面前装怪扮乖的吴乐吴家大小姐。 吴大小姐大约是觉得有趣,盯着那个跟蜡像人似的站着的张天虎丝毫不胆怯,简直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将对方往死里逗弄,大有你不动我就不罢休的意思。 燕玑: 总感觉自己有一种被人用刀捅了心窝子的感觉。 虽然知道他们两个人应该啥事也没有,但还是好气哦。 这样想着,燕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吴乐的面前,对她略作打量,就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乐见张天虎被燕玑给挡得严严实实了,当下撇了撇嘴,朝燕玑道:你就是燕玑? 啊南府还有第二个燕玑吗?燕玑歪了歪脑袋,抱臂上观。 不行,我要你证明你自己是燕玑。吴乐略作思索就道,不如 她指着张天虎,张嘴就是一句:你让他给你作证,我就相信你。 燕玑微微挑眉,回头看了一眼这位既是自己学长又是自己的部员的张同学,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张天虎,稍息! 张天虎周身的气势瞬间就收住了,他看向燕玑,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咳,我是谁?回答这个问题。 报告长官,您是燕玑! 燕玑朝着吴乐摊了摊手:现在相信我了吗? 吴乐惊叹道:你到底是怎么让他听话的? 一路跑过来,卿尚德不知道听到了几次擦肩而过的学生在讨论万年老铁树燕玑的开花问题,越是听他们说得就好像越有鼻子有眼,仿佛燕玑下一刻就会领着他的夫人给大家做介绍似的。 虽然卿尚德并不如何相信弯成盘香的燕玑居然突如其来地就直了,但是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焦灼。 不是姑娘,那少年呢? 满南府都是大好的青春少年郎,万一燕玑什么时候动了念呢? 现在的燕玑已经不是那个远离南府中心追随赵轩的燕玑了,整天跟一群空虚寂寞冷的少年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是真的不好说嗯,特别是那个叶谋人!还有薛映河!郑重!肖涵!罗敬!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0) 卿尚德一边在心底将除徐教头以外跟燕玑走得近的人都给过了一遍一边往大门口不停地赶,紧赶慢赶,一抬头就看见燕玑的手上拿着一块明眼人一瞧就是跟对面那姑娘手上的石佩是一对儿的玉佩,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等会儿,这是什么情况?! 燕玑低下头垂眸仔细得端详摩挲着吴乐手上的那一块石佩,满树桃花一月春风这就是余几道的那块贴身佩。他正出神地想问题呢,就感觉到一道阴影笼罩到了自己的头顶,带着尤为冰冷的压抑着的寒气。 燕哥哥? 燕玑抬眸,却只见到楚楚可怜的卿尚德在一旁望着他,脸上好不容易多长了一些肉,算是勉强赶上了一波少年肥。燕玑差点儿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伸出魔爪捏一捏卿尚德嘟嘟的侧脸蛋儿了。 他眯了眯眼睛,好歹是没有色令智昏,这才发现卿尚德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快要比自己还高了,难怪会有阴影。 怎么了?燕玑放缓了声音询问道,同时在心底暗暗地告诫自己,这他娘的还是一个孩子。 要是卿尚德知道了燕玑在想些什么,怕是要把他给掼在墙上,让他好好睁开自己的眼睛瞧瞧,这他娘的是一个十九岁快比你都高了的孩子! 你可拉倒吧。 卿尚德委委屈屈地灵机一动:燕哥哥,我我有很多东西不懂我想 燕玑顿时福至心灵:你想向我请教问题? 站在人群之外的张天虎闻言差点儿从岗台上生生地摔下来,吴乐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了,她还忍不住讥笑了一声。 妈耶,让精英班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去教新生? 这要不是误人子弟,他张天虎能够把自己的名字给倒过来写! 可是,我现在得要出门一趟。燕玑说着说着就止住了话头,看向吴乐道,他的伤势很严重吗? 吴乐正色道:就剩一口气了。 燕玑陷入了苦思。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张天虎在一旁竭尽全力地暗示燕玑自己可以代为指点卿尚德,然而燕玑的视线在稍稍地扫过他以后就别向了他处。 不行,这人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站岗的,不能让他带坏了我的小卿卿。 燕玑终于严肃地下了一个决心你跟我一块走。 卿尚德没有想到,来找燕玑的人就是吴家大小姐吴乐。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吴乐带燕玑去见的人竟然是余几道! 阴魂不散,简直是阴魂不散! 本来他还留意了一下,余几道是跟着赵轩来的南府,按道理来讲,他应该跟着赵轩去了龙岛的。可是,现在这个人竟然出现在了南府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卿尚德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余几道跟燕玑之间究竟会不会旧情复燃。 还好自己机智地跟了过来,卿尚德勉强保持住自己的冷静,对着燕玑吸引注意力道:燕哥哥这个人 没事。燕玑打断了卿尚德的询问,紧接着给了他一句,你整理一下思路,等我回来给你讲那些问题。 说着,燕玑就离开了病床,一脸凝重地去找一旁跟着吴乐的大夫问话。 卿尚德心想,明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跟燕玑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别过脸去看床上躺着的余几道,面色极白,紧闭着双眸,五官艳丽如四月春花,即便是病重不可知也依然美若画中来。 听说,这个人的伤很重,最重的一处伤口在心腹,是枪伤。 卿尚德不知道余几道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但是他至少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燕玑的面前流露出任何一丝的厌烦情绪。 燕玑不喜欢。 他总是自以为冷酷无情,实则做着老妈子的事情。 问完了心底的疑问,燕玑没有留恋地走回了病床前与卿尚德并肩而立,他看着奄奄一息的余几道,忍不住对卿尚德解释了一下:他其实算是我师兄一辈的人,我小时候跟着武师傅学了几天的戏,承蒙余师兄照顾,才少挨了许多骂。 余师兄从前就很好看了,戏也唱得好。想见上他一面的富商大贾达官显贵都能从燕城南边儿排到北边儿去,可算是当家花旦一流的人物。奈何燕玑停顿了一下,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卿尚德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问道:那他后来怎么没唱了? 燕玑沉默了。 余几道为什么不唱了? 第十一章 戏子无义(中) 少年时就颇为离经叛道,屡次离家出走遍习三教九流之挤的燕玑用了很久才压着声音回答到:因为林师傅死了。 因为,那个唯一敢随便教教自己这个随便学学的燕王世子的老戏子死了,死在一场原因不明的哑嗓事故里,被一群爱戏成痴的疯子给活活用茶盏砸死了! 林师傅死得耻辱,戏班子里没有人敢去给他收尸,生怕自己将来的戏路遭了妨害。 也只有燕玑这个吊儿郎当的假徒弟跟余几道那个情深义重的真徒弟才敢给曝尸街头的林师傅来收这个尸。 燕玑长叹一声,道:反正,这个人无论如何,我都要管到底的。 不是因为少年时孺慕而来的一时情深,更多的还是那一股子对至情至性之人的敬佩。 他值得。 病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吴乐让大夫先离开了,自己走到燕玑的面前对他道:我在郊外捡到他的时候,比这个样子还惨。 卿尚德忍不住看了这位大小姐一眼,心中暗自警惕,生怕他一言不合就露了马脚,把自家燕哥哥给勾了去,可没地儿哭。 谢谢你。 燕玑沉默了会儿,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吴乐摇了摇头,回燕玑道:我只是见他顺眼才出手救他,若是他长得不顺我心意,那倒是懒得救的。 他顿了顿,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余几道。 余几道?还剩下多少条路? 燕玑笑了笑:谁知道呢? 我还以为他姓燕呢。 为什么?燕玑看向吴乐。 吴乐卷了卷自己的裙边儿,方才道:他在昏迷不醒发烧最严重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足足有百来遍呢 此话一出,卿尚德的心都咯噔一下地悬了起来。 然而,燕玑好像完全不为所动,淡淡地颔首,除表示自己知道了以外,毫无动作。 他算是我师兄,也算是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吧。燕玑终于将视线全部收回,非常感谢您出手相助,钱我会还给您的。我的师兄,就让我自己来照顾吧。 这简直是再明白不过的逐客令了。 吴乐虽然有些好奇这两人的关系,但还没有到非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明白不可的地步。 他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欢迎吴乐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那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吴乐走之后的病房里显得尤为空旷也显得尤为狭小,空旷到容纳下了三个人,也狭小到燕玑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暧昧。 燕玑在自己被蜂拥而出的暧昧给彻底压垮理智之前,硬着头皮转向跟卿尚德面对面,道:你的问题呢?我来给你解决一下。 卿尚德: 怎么还记得这茬? 眼看着自己就要蒙混不过去了,卿尚德灵机一动,迅速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抽出一个问题帝国的语言基础是三十个音符来着,还是三十几个? 燕玑: 他还记得前世的卿尚德跟自己说他第一年的时候,拿了阶段演练的文课第一来着的。 这他娘的就是文课第一的水平?! 幼学堂小朋友的水平还差不多吧?! 然而,燕玑在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发自内心地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帝国的音符字似乎改制过一次,从三十二改成了呃,什么来着? 卿尚德: 我单知道我燕哥哥在南府的时候为所欲为,却没想到他竟然为所欲为到这个地步啊! 连帝国语言的基础音符有几个这种级别的问题,他都回答不出来,能够待在精英班里难不成真的如郑重说的那样,是因为运气太好吗? 两个人隔空对视了一眼,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世界不约而同地屏蔽了病榻上的余几道,认真,且深刻地在为对方的文化程度问题感到前所未有的忧虑。 在阶段演练开始前的几天里,燕玑一直在忙于照顾余几道,顺便想尽办法地帮卿尚德这个倒霉孩子补课。 天知道为什么卿尚德总是拿一些近乎白痴的问题来询问他,怕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被从头就带跑偏了。 燕玑为此已经深深地反省忏悔了无数次,并且对天发誓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一旁盯了燕玑好几天梢,为了按住他好好学习把自己的头发都差点薅秃了的郑重:你怎么最近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让你好好学习就这么难吗? 燕玑用一种你难以言喻的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不会明白的眼神扫了郑重一眼,他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只不过是共了一次生死,郑重对他的态度就能缓和成这样。 他从困顿里勉强清醒过来,对郑重道:实不相瞒,我这几天都在熬夜学习呢。 只不过是在学习第一年的内容,为了好好给卿尚德补课。 郑重: 我信你个鬼。 肯定是又出门鬼混了。 还不敢承认,真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燕玑从郑重的眼神跟表情里读懂了一切: 现在的年轻人戏可真多。 一只手从他们两的前排伸了过来,颇为小心翼翼地在两个人交集的视线中央来回晃荡了一圈,接着又非常之瑟瑟发抖地指了指课堂的前排,也就是塾师讲台的方向。 燕玑跟郑重的动作几乎同步地将视线转向了讲台,讲台上站着的正好是以迂腐刻板著称的国学课冯塾师,一把长胡花白,满头长发一丝不苟地用竹冠束在头顶,眼神锐利有如入鞘的寒芒宝剑。 他这时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显然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你们你们冯塾师抬起手连礼仪都顾不上了,你们这些逆徒!逆徒啊! 郑重懵了,他看向坐在他跟燕玑前面的肖涵,用眼神询问他:这什么情况? 肖涵战战兢兢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字【冯塾师刚刚喊了你们三遍,让你们不要再深情对视了。】 燕玑别过脸盯着郑重: 谁他娘的跟郑重这个傻冒玩意儿深情对视?! 郑重也望向了燕玑: 容我先吐会儿。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冯塾师看着燕玑跟郑重又一次对上了眼神,顿时气急败坏地敲起了讲台,高声道,你们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朽木不可雕也!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坐在燕玑跟郑重之前的肖涵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毕竟,昨天冯塾师才夸郑重的论文写的有灵气来着的,结果今天就 肖涵!你笑什么笑?!一起给我滚出去! 肖涵: 冯塾师,我错了,我认错,真的! 燕玑没有给自己辩解,轻车熟路地抬脚就往外走了出去。 郑重犹豫了一下,拽着肖涵的衣领子就把他一起给提溜了出去。 冯塾师: 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出了教室,谁也拦不住燕玑。 郑重眼睁睁地看着燕玑从自己眼前消失,连个招呼都没有打,怕是又出去见那个戏子了。 肖涵: 潇洒我燕哥,人帅话不多。 然而,他永远都想象不到,燕玑在卿尚德的面前,究竟是何等的话痨。 这个量田问题不是这样解的,你就不能动一动脑子吗? 余几道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他看到了坐在床边拿着书给卿尚德讲题的燕玑,神情认真,眉目如画,倒映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我一定是在做梦 余几道盯着燕玑端详了一会儿,接着又果断地躺回了床上。 要是燕玑从前就能够摆出这种样子,他也不至于从会满地跑起就日常离家出走,四处乱窜,以至于燕老王爷对他几乎就是爱理不理的情况。 不可能的,做梦呢。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燕玑给卿尚德讲题的声音依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激昂、越来越紧绷。 卿尚德早就注意到病床上的余几道苏醒过来了,但是他并不想提醒燕玑。所以当燕玑不停地追问他问题,将问题的标准一降再降,几乎降到降无可降的地步时,卿尚德才回过神来,注意到燕玑一脸沧桑的神情。 那种神情就好像是,地主老财家的少爷在看他智障的童养媳。 卿尚德:我、我读书少 燕玑: 好好的一个南府第一呢,怎么就给自己活生生地掰成了这个样子? 卿尚德看燕玑的表情十分的微妙,心底一动,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道:燕哥哥你你难道嫌弃我读书少吗?我也不想这样的是我知道我家里穷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1) 没事。 燕玑摇了摇头,忍不住伸手抱了抱这个苦命的娃。 我只是只是恨自己的成绩太差,教不好你。 默默地听完了全过程的余几道:啊? 这什么情况? 燕玑教人读书?! 天哪!误人子弟啊! 第十一章 戏子无义(下) 卿尚德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瞟了余几道一眼,接着又望着燕玑道:其实,燕哥哥教得还是很好的只是我不争气 燕玑:哪里哪里,你还是呃,挺努力的。 余几道: 商业互吹,最为致命。 这两个人是哪里想不开了吗? 在他回过味来之前,燕玑已经把卿尚德给推出了门外,让他好好自己看会儿书。而燕玑自己却在关上门之后,给门上了锁,转头盯着尚且病怏怏的余几道,开口道:你的那块石佩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几道原本懒散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燕玑,道:你做了什么? 燕玑打量了他两眼,略做斟酌,终于是吐露了一句话:为什么我的玉佩跟你的石佩,可以合二为一? 师兄,你当年在林师傅的墓前对我立过誓,此生再不欺瞒于我,你可不要违背自己的誓言林师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余几道猝不及防地被燕玑逼问得哑口无言。 他几度张了张嘴,颤抖着唇瓣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燕玑盯着他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的全是他,似乎随时随刻都能够将对方心底压抑着的秘密给掏得一干二净。 你说。 余几道用了很久才酝酿出足够扎实的基础支撑着自己吐露真相,他说了寥寥可数的几个字,却足够燕玑揣测出无数的爱恨情仇来。 所谓的人间事,不正是如此吗? 他说:师傅被人下了哑嗓的药,因为你。 燕玑良久未语。 他的神情里是难得的天真而困惑。 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不受看重的废物世子,究竟是谁想对付他? 值得吗?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燕玑问到。 余几道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盯着燕玑,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 燕玑并没有让他含糊过去:我问你,玉佩跟石佩的事情,请您回答,余师兄! 余几道愣了一下。 你从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 燕玑也愣了一下。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 大约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其实就明白了自己对余几道的感情不是爱而是眷恋了。 师兄我 你不用解释的,我明白的。余几道温和地笑了笑,把自己的脸别向窗外,嘴角啜笑地道,石佩跟玉佩是师傅为了保我的命而弄出来的东西。 燕玑皱起了眉头。 那个人很在意你。余几道发觉了燕玑的神情变化,但他依然在继续自己的话题。 师傅为了保我一命,硬生生地是弄出了这对长生佩。你的玉佩是母佩,我的石佩是子佩。我们的八字相合,加上同时佩戴了这一对子母佩,就有逆天改命之奇效。 逆什么天?改什么命? 余几道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傅说你命中三十几岁上会有一劫,情占七分,义占三分。而且无论如何你都会丧命在那一劫里,避无可避。 燕玑没有说话,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赵轩对你做了什么? 戛然而止。 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 沉默。 那你想怎么样呢,师兄? 余几道咬了咬牙,低着头道:为了给你避劫,那个人按照师傅的要求给我们打了这一对子母佩。我只是按照师傅的要求带着石佩,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任何的事情了。 燕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余几道的伤势,包括卿尚德。因为撇开余几道最重的那一道伤势,在他的身上的其他伤势都令人难以启齿。 头皮发麻。 师兄,你安心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燕玑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 他的心里在不停地回荡着一连串的揣测链赵轩最后莫名其妙地将自己逼入死地,不能说没有故意的因素。但若是他从一开始对自己的感情就有问题,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得不到的,就毁掉。 余几道静静地目送着燕玑乓地一声摔上了病房的门,原本丰润如玉的眼神尽皆在那一刻化为了无穷的枯槁。 他的脑海里喷涌而出的都是燕十三少年时的英雄眉眼,上能当街痛殴贪官污吏,下能肃清三教九流,武艺高强,行为举止却又自然一段富贵养出来的从容淡定他余几道也不是没有心的人。 我也很喜欢你余几道垂眸逆着天光,眼里微弱的水光粼粼。他眨了眨眼睛,一切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可是我不能害你。 一阵渐起的秋风吹过,余几道冷下了眼神,他望着窗外飘零的枯叶,暗下决心:该尽早离开了。 吴乐第二回 赶到南府的时候,燕玑正在跟薛映河捉对切磋,他站在薛映河的身侧,脚下的步子诡异,似乎是不停地在跟对方绕圈,绕来绕去,薛映河几乎是被耍得团团转。 看到吴乐的身影,燕玑果断地从跟薛映河的战圈里撤出,走向了这个一身周服恍若神妃仙子的小姑娘。 薛映河: 这家伙的本事见长,脾气也厉害了许多。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从跟肖涵的战圈里撤出来的郑重给捉了回去,显然郑重也很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南府学规第三十一条,禁止在武课时间私会。 第三年的精英一二班的同学们都有志一同地别过了脸,权当自己没有见过燕玑这个人。 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你怎么来了?燕玑随口一问。 吴乐有些沮丧地看着燕玑,解释道:余先生,他走了。 燕玑的大脑都空白了一刹那。 他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吴乐,就差上手摇晃她的身体问:为什么? 他走了?燕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侧沿,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吴乐小声嗫嚅道:是、是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耳边一声狂风席卷而过的声音,燕玑整个人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刹那间迸射了出去。 一直关注着这边负责监督课堂秩序的张天虎见状从人群里跳了出来现在是上课时间,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燕玑就这么跑出去,其他人是不敢来阻拦燕玑,可他却是敢的。 做对的事情,不带怕的。 奈何他拦不住。 薛映河跟郑重联手都拦不住的男人,他张天虎何德何能拦得下他? 一直到翻越了好几道人家的围墙,抄最坎坷的近道赶到病房里的时候,燕玑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病床。 没有人。 余几道是真的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燕玑的心底没来由地恐慌,他甚至怀疑,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余师兄了。 吴乐被张天虎背着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病房里两个人,一个是燕玑,一个是卿尚德。 他过于华丽的裙子不方便行动,整个人靠在张天虎的宽阔的背上,气定神闲地对里面的燕玑道:余先生让我转告您,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他希望您好好的,余生平安喜乐,儿孙满堂。 这辈子,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南府的传奇人物燕玑同学有好一阵子没上过红楼,听说是因为受了情伤,心里头难过。 这情伤还是在吴家受的,而且据知情人士透露,似乎一切的矛头都隐隐约约地指向那个平庸的第四年的学长张天虎。 大概是吴家大小姐跟张学长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然后反手绿了燕玑。 知情人士还透露,燕玑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张学长把自己的对象给背了起来,一气之下就翻墙跑了出去买醉,最后还是第一年的新生卿尚德将他给背回来的背到了自己的宿舍,照顾了他一个晚上,端茶倒水,格外地像一个孝子贤孙这是李青蓝说的。 要不是燕学长明明白白的是一个男人,我都要怀疑卿尚德是心怀鬼胎了。 第一年的新生趁着负责监管他们上练习武课的学长们不在的时候聚集在一起说些闲话,虽然这里都是些少年爷们,但是真得到了机会,也可以向大妈那样说上许多的。 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一抬头,就看见卿尚德穿着挺括的校服走在前面望着他们,而那个话题中心的燕学长笑眯眯地一脸愉悦地跟在后面。 这一节课看样子应该就是他来监管他们了。 李青蓝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卿尚德虽然板着一张脸,但是他的脸上似乎有可疑的指印存在。 嗯? 这会是被谁捏的? 卿舍长又被燕学长给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跟姑娘们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了吗? 小少爷的脾气自打来了南府就在一天天地打磨中度过,时至今日,虽然依然有些小脾气,但并不碍事。他也只是这么想了想,在望见燕玑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身体就比脑子的反应还要快一步地蹲下了马步。 马步很标准。 燕玑路过的时候还夸奖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 然而,现在并不是上课时间。 李青蓝: 都怪大表哥铁面无私,训练做得太好,导致他现在一见到学长就忍不住下马步。 害人不浅呐! 第十二章 阶段演练(上) 此时距离阶段演练不过三天,郑重跟薛映河都免不得开始紧张的复习,也只有燕玑跟叶谋人这种南府的异类才会有闲心出来晃晃悠悠的走一走,吃两碗阳春面,听一段南回雁鸣。 南府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燕玑跟叶谋人这种异类了? 如今一出就是两。 一文一武,统统是压着线留在精英班里的。 不仅压线,而且还不受管教。 原本的燕玑还能入手管教管教,可惜自从知道了他跟皇商涂氏有关系以后,老妈子一样的徐教头顿时就被气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跟燕玑说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虽然不是很穷,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吃粗茶淡饭,然后等我吃完以后,你一点没碰地告诉我,你家财万贯,并不需要吃粗茶淡饭。 老校长本来就不怎么管事,燕玑的事情自然是更加的不管。 一时之间,全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了一个郑重,每天在跟燕玑一起上课的时候坚持坐在他的旁边监督他好好学习。 郑重坐在半山腰树林里的亭子内,左手是叶谋人,右手是薛映河。 这三位堪称是南府第三年文课当之无愧的三巨头,此时此刻聚集在这个鸟不拉屎、蚊虫成堆的地方只有一个目的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大事,跟不是为了跟对方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他们是为了划重点而聚集在一起的。 给无药可救的燕玑划重点。 虽然南府的学子们都对郑重近期的一些行为感到十分的迷惑不解,但是这种行为在叶谋人的眼里全都是明明白白地摆着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动脑子就能够看穿其中的意义。 第一年进校的时候,燕玑跟郑重就是舍友。 燕玑那个时候的为人热情,还没有说过两三句话就开始跟郑重称兄道弟。郑重哪里见过这种二话不说就跟你成为兄弟的人?虽然不适应,但是感觉起来似乎还不赖,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能穿一条校裤的好友。 然而,燕玑生性桀骜,一次又一次地钻空子挑战学规,连累得郑重跟他一块儿也受了很多的罚。郑重跟燕玑本来就不是一种人,比起有趣或者有挑战,他更喜欢脚踏实地地完成教头跟塾师所布置的任务,一点一点地取得进步。再加上两个人从一开始的差距就太大,燕玑好像完全不努力都可以稳稳地在精英班驻留,而他郑重却要拼尽全力方才能够在精英班勉强谋得一席之地。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罗敬,素来眼高于顶,即便郑重是他的学长,他也对其丝毫没有后辈应该有的尊敬。 罗敬是燕玑的竹马交情,却根本就看不上郑重这种寒门子弟。 无数的摩擦积累到了最后,郑重跟燕玑很正常地反目成仇了。 可是 叶谋人微微摇头。 既然一开始就能够成为朋友,这说明燕玑跟郑重的友情是存在可能性的。 而现在,这种可能性会重新萌芽吗? 你把我们找过来,就为了给燕玑划文课的重点?叶谋人淡淡道。 郑重最不喜欢叶谋人这种贵族高门子弟,然而谁让人家的文课学得太好,以至于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够想到一个叶谋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够救一救燕玑的成绩了。燕玑当年一气之下,从一班调到了二班,现在想要帮助他从二班回到一班,就必须要让他的成绩超过一班的平均线。 南府的精英二班虽然也被称为精英,但无论是教头的水平还是塾师的管理态度上都是比不上一班的。 郑重看着叶谋人,低下头,格外诚恳地向对方请求道:还请王爷帮我这个忙。 叶谋人看着郑重递过来的文课课本,心里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当年在燕城的时候,燕玑那远超一干燕城子弟的成绩,惊艳八方,当真是五味杂陈。 很多时候,哪怕是天资聪颖如叶谋人也很难分辨出来,燕十三如今究竟是天才陨落还是在韬光养晦。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2) 给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人划重点,他叶谋人是多大的脸哟? 话虽如此,叶谋人还是硬着头皮给郑重划了重点。 薛映河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心力交瘁地瘫在石椅上,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既然不想要给他划重点,那不划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叶谋人朝他摆了摆手,道:这不是划不划重点的问题,这是一个外交问题。 薛映河不明白。 你虽然是风纪委员长,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那我本身即便没有任何的职责在身,却一样被视为风纪委的势力范围。而学生会本来就跟风纪委的关系不佳,若是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要闹出些矛盾来,怕是南府的根基就不稳了。叶谋人瘦削的手指在石几粗超冰冷的表面上轻轻地划过,最后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拒绝郑重的这种合情合理的请求。 薛映河想了想,抓住了叶谋人话里透露出来的隐约暗示,追问到:你是说南府会出事?什么事? 叶谋人摇了摇头,不肯再加一词。 北方的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了南府的天空,澄澈的天一碧如洗,也不知道它们向南的路上究竟是不是一路的太平。 郑重下山正巧路过演武场,碰见了一脸笑意喜气洋洋一反常态的燕玑。他怀里揣着叶谋人划的重点,还没有开口就被对方先抢了个白。 我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重新做人。 燕玑这话是当着卿尚德的面说出来的,他说得热情洋溢,极为轻巧,可是这一时之间的反差太大,以至于郑重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点儿什么。 你 郑重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燕玑抓住了胳膊,十分郑重地又来了一句:我要考文课第一。 郑重顿时失语。 一个倒数第一,在临考前三天,对他说我要考第一,还是正数的那种。 这要不是燕玑,他郑重能够给他现场一个拳头过去,让对方清醒一下,考虑清楚再说话。 如今第三年生里的文课第一是叶谋人那个妖孽,无论郑重跟薛映河如何的努力都无法逾越的存在。可以说有叶谋人在,文课第一就不用争论了,郑重跟薛映河只需要争一争第二就好。而眼下燕玑这个文课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却对他们说,他要拿第一。 连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卿尚德都不敢帮着燕玑说话,这几天下来,燕玑何尝看过一点书? 燕玑松开了郑重的胳膊,在他开口之前,拉住了卿尚德的手,对他道:来吧!让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努力吧!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郑重: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事真的不可能。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燕玑从前都是装的不过,这可能吗? 燕玑没事装这种东西做什么?他那么穷,平常还要出去给人做保镖赚些钱来维持生计的,南府的奖学金难道还不如干活吗? 哪怕是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郑重依然还是勉强自己露出了鼓励的微笑,对燕玑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和蔼道:要努力啊! 燕玑拉着郑重,朝着卿尚德也比划了一个这样的动作,似乎是在一起鼓励他。 郑重: 好气啊,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他等着燕玑终于表演完了自己想要表演的东西以后,好歹是松了一口气,拉着燕玑就往他们的宿舍楼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卿尚德盯着他的手的恐怖的表情。 咚。 郑重关上了宿舍门,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了自己从叶谋人那里要来的重点,塞到了燕玑的手上,对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既然有那样的想法,肯定是好的。我对你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只要别比肖涵还低就行了。 躺在床上用书盖着自己的脸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肖涵: 没想到郑副部就是这样看我的啊 我的文课成绩有那么差吗? 燕玑默默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郑重的脸上移开,转到了门口的那张床上的肖涵身上。 郑重顺着燕玑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肖涵拉下了自己的课本,战战兢兢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大约是这个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与尴尬,燕玑一手转着郑重交给他的资料,一手倚靠在墙壁上对着肖涵抛出了这一份重点,然后对他道:这个东西就交给你了。 郑重:你干什么?! 我不需要重点。燕玑十分自然而笃定地朝郑重这样道。 肖涵捧着手里的重点,重点上还带着叶谋人身上用的熏香的味道,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又干嘛啊?干嘛?!这到底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是躺在这里复习而已啊!你们吵架自己吵啊!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郑重简直要被燕玑给活活气死了,他指着燕玑对他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把这句话对我再说一遍! 我不需要重点。 第十二章 阶段演练(中) 郑重把自己的头发挠成了一团乱,他三步两步地冲到燕玑的床边,从他的床头柜上抓起他从批改完毕发下来起就未曾动过的文课卷子,丢到燕玑的面前对他喊到,你对着这张卷子再给我说一遍! 燕玑:我不需要重点。 薛映河这个时候恰巧推门进来,门板将郑重丢出来的卷子一抽,活生生地抽向了躺在床上的肖涵的脸上。 肖涵捂着自己的脸,对着那张零分的卷子,着实是有点小疼。 瞧你吗?瞧你吗?瞧你吗? 啊!郑重崩溃地抱头蹲了下去。 燕玑怜悯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郑重直接打开。 薛映河也在这个时候别过脸看向燕玑,开口道:你说你不需要叶小王爷给你划的重点? 燕玑奇怪地反问他道:我为什么需要重点?我觉得我学得还行啊。 肖涵大气也不敢出地将自己脸上的卷子给收好,并且遮盖住那个大大的零。 薛映河:你开心就好。 对了,燕玑拍了拍郑重的肩,借你的肖涵用一下。 肖涵? 在。 给我找一份第一年的文课重点。 是。 自打燕玑拒绝了郑重的重点以后,燕玑跟肖涵要第一年的重点,肖涵告诉燕玑全南府恐怕没有谁的第一年的重点写得比郑重要好了。 能把第一年的重点借给我吗? 郑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要第一年的重点干嘛? 复习啊。燕玑不假思索道。 郑重站直身子,破口大骂道:我去你的复习!去你的第一年!去你的! 他一边骂,一边把自己的第一年的重点给从抽屉里给抽出来,摔在了燕玑的床上。 燕玑抱起重点如获至宝,朝着郑重笑了笑,解释道:我这基础不牢,还是要好好地学习一下,从第一年开始我就觉得很合理。 薛映河: 从第一年的重点开始复习,准备后天的考试,燕十三也是个人才。 同宿舍的三人在目送着燕玑离开之后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肖涵最先受不了了,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跳了起来,对着郑重就是一句:郑、郑部,我想起来明天的执勤表还没有检查,我现在就去检查。 薛映河眼看着肖涵也离开了,侧过身捡起地上的材料,盯着纸上的那个零对郑重道: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答应我们的事情。 郑重收起了自己多余的情绪,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子,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们风纪委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但是我答应的事情,从不后悔。 那就好。薛映河耸了耸肩,从自己的床头取走戒鞭。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郑重忽然间出声道:不管你们想什么,做什么,只要你们是站在南府的立场上行事,我就永远是你们的朋友。 薛映河往外走了两三步,紧接着停顿住了脚步。 南府风纪委建立自十年前,也就是有不明富商开始大量入股南府学堂的那一年。而学生会却是三四年前开始组建的,所以事实上,我们风纪委应该会比你们学生会更加希望南府一直一直地平安存在下去。 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可是郑重却偏偏从中读出了无限的意味。 薛映河突然间回头朝着郑重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南府的现状。 其实,我们也知道。 郑重想要拦住他问他什么意思,但是薛映河的脚步不停,硬生生地让开了他的阻拦,丝毫没有理会他。 另一边的燕玑抱着从郑重手上得来的东西跑到了静心室里找卿尚德,为了复习帮卿尚德复习。 燕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重生,竟然将品学兼优的卿尚德给带向了一个啥也不会的奇怪方向。他不仅文课学得有些糟糕,而且连去澡堂、去食堂,甚至连去个黑一点的地方都需要自己!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少年了,这简直就是被自己给带到了沟里! 燕玑对此表示负责,并且深深地忏悔。 他不能再让卿尚德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引导这个年轻人走上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 静室之外,卿尚德正坐在花坛边指点李青蓝跟周向宗的武课,免得自己的这两个室友考得太差,给自己添麻烦。 然而,躺在树顶上的许洵忽然间来了一声呼哨。 卿尚德瞬间跳了起来,蹭蹭两下加入了李青蓝跟周向宗的队伍,摆出了一副要蹲马步的架势,还摆得有些细微的问题。 还没有过去一个眨眼的时间,燕玑就飘飘然地出现在了转角处,校服的外套大敞,手里还抱着一叠笔记,头发略微长了些,半遮住了眼帘。 目睹了全程的李青蓝: 恕我直言,不是我针对谁。 混账室长!丧尽天良!为了讨好辅教学长不择手段! 可惜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怕卿尚德卿室长一刀活活剐了他。 惹不起,惹不起。 认怂,咱认怂。 哎?你在这里练马步?燕玑发觉了卿尚德的存在,朝着他打了个招呼,紧接着才是周围的卿尚德的室友。 卿尚德恍若初觉,侧过脸看着燕玑,毫无心机地道:啊,燕哥哥,你来了啊? 李青蓝适时地乖巧地凑上了一句:燕学长好。 周向宗也憨憨地一笑。 只有躺在树上的许洵因为懒得动弹而一言不发。 燕玑将自己怀里的东西往卿尚德的手里一塞,对他道:拿着,跟我一起学习。 卿尚德原本期待的眼神就是一黯,因为燕玑似乎并不准备给他指点一下扎马步的正确方法。他一个低头,瞬间看见了燕玑递给他的东西是一本笔记本,笔记本封面的右下角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第一年文课重点,精英一班,郑重】。 卿尚德: 郑重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次数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 他想着,将视线上移,就看见李青蓝着实羡慕的眼神在盯着自己。 这个小少爷的本性善良,也不知道后来究竟是怎么变成那样人人得而诛之的走狗的。他现在仅仅用一个眼神,就向卿尚德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哇塞!大表哥的笔记哎!。 哪怕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洵这个时候都侧过身望着树下,露出了几不可察的艳羡之色。 然而,卿尚德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本笔记本实在是太过烫手了。 他若是没有学过这些东西也就罢了,能够有这样的一本重点确实是好事。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从多年以后回来的卿尚德,那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卿总长,被世人盛赞文化活碑的第一人。 燕玑给了他这样的东西,就好像是有一个人吃饱了撑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人给了他一个榴莲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吃光。 燕哥哥 燕玑发现卿尚德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为难的表情,他连忙出声安抚他道:我成绩不好,所以准备复习一下第一年的文课内容。你跟我一起? 在旁边看着的李青蓝忍不住腹诽道:这事儿卿尚德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卿尚德:啊燕哥哥最好了!我什么都不懂,这些东西好难啊我从来都没有学过呢 李青蓝: 哦豁,卿尚德。 阶段演练在燕玑跟卿尚德互相设计的复习中很快充实地到来了。 第一年跟第三年自然是分开的。 而第三年的所有学子也不是一定能够被分入一个考场的。 燕玑这一次恰好跟肖涵叶谋人分在了一处进行文课考核。 你的第一年重点给复习好了吗?叶谋人在燕玑进考场之前对他来了意味深长的一句嘲讽。 燕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复习得差了一些,估计拿不到满分。 站在一旁原本十分紧张地准备迎接考试的肖涵顿时沉默了,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手里还没有完全记住的重点纸条,又抬起头望了一眼身旁两侧的气定神闲的叶谋人与百无聊赖的燕玑,当即把眼睛一闭,牙齿一咬,反手就给抛进了垃圾篓里,接着大步流星义无反顾地迈入考场。 叶谋人:你终于让我相信你是真的燕玑了。 燕玑没有接话,只是朝着叶谋人微微一笑,接着步入了考场。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3) 全部考核都结束以后,宋诚垂头丧气地来找燕玑,说自己的成绩估计又进不了精英班了。 燕玑习以为常地安慰了他几句就被拉了出去喝酒,以至于同样刚刚结束的卿尚德在跑过来的时候连燕玑的毛都没有见到一根。 南府学堂的阶段演练出成绩快,还不到三天,然而在这三天里燕玑已经拿着自己的文课成绩跟人打了无数个赌。 其中就包括被气得懒得理会燕玑的郑重跟虽然好气但还是要微笑的肖涵。 肖涵发现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了燕玑跟郑重两个人的副官,而且隐隐约约的还有要成为安全部独一无二地顶梁支柱的态势最近的一切查岗、查寝,乃至于早课的点名以及学生会例会,这两个甩手掌柜根本就不管了! 而这种情况很明显就是在燕玑莫名其妙地顶了郑重的部长之后才开始的。 第十二章 阶段演练(下) 虽然南府有让武课第一来做安全部部长一职的惯例,可是至少在开学典礼那一天之前,燕玑对于任职都是一种及其抗拒的态度,要不然也轮不到郑重出面。 在这之前,郑重就是内定的安全部长,工作态度极其端正认真。哪里像现在,三天过去了,肖涵连个鬼影都没有瞧见。 所以,被逼无奈的肖涵只好跑到阶段演练放榜的那个公告窗口底下蹲等郑重,因为他知道,郑重即使错过什么也不可能错过这个。天晓得燕十三这个不正经的到底把郑重给拐到了什么地方去,以至于多日以来这两人狼狈为奸形影不离的,连那个姓卿的新生来找人都没有找到,天天黑着脸回去。 好像谁欠了他一个媳妇似的。 啧。 争鸣湖畔,千种垂杨之滨,徐教头跟冯塾师远远地带着一帮子第四年的学长就过来了,队伍浩浩荡荡的,背后还扛着一连串的红纸,看起来就好像土匪进村了一样。 肖涵在南府待了两年多早就熟悉这些套路了,可虽然熟悉,但每当发榜的时候,他都依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忐忑,怕自己被踢出精英班的序列。 怀揣着这样紧张的心情的学子往公告窗口的地方越聚越多,以至于到了后来,这一片地方几乎成了乌泱泱的海洋。 当然,在这些乌泱泱的海洋里,主要的组成部分还是以第一年的学生为主。 第二年第三年的学子早就习惯了这种考核,而且精英班的排位在他们的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固定住了,很难再出现什么大幅度的改变。既然这种东西对生活确实没有什么影响,那大家自然是懒得去理会了。 肖涵一脸茫然地站在人群的包围圈外,环顾四周,身为安全部的顶梁柱,他早就认识了几乎全部的会关心自己的阶段演练考核成绩的第二年第三年学子。可是,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内,愣是一个认识的也没有。 现在的第一年生都这么猛的吗? 肖涵忍不住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想着燕玑总是挂在嘴上的那一句话唉,尊老爱幼一点行不行? 我靠 人群之内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叹。 肖涵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踮起脚尖对着里面的那个人喊到:嘿!王世明!快帮我看看我的考核成绩! 一脸痴呆地望着窗口的王世明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朝着外面声嘶力竭牛头不对马嘴地喊道:肖涵!你看看太阳是不是在往东边落下去?! 肖涵:??? 不是,这小子在说什么玩意儿? 你在干什么我问你我的成绩啊!肖涵想了想,这样回了王世明一句。 然而,王世明就好像在里面被挤死了似的,再也没有回过肖涵一个字。 好一会儿,人群渐渐散去了一点,肖涵看着差不多了就准备往里面挤。恰逢此时,郑重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拍了拍肖涵的肩膀对他道:乖崽儿,去给爷瞧瞧成绩? 肖涵: 我他娘的敢肯定!郑重这两天一定是跟燕玑在一起!这口音学的!简直一模一样啊! 就知道欺负我,嘤嘤嘤。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郑重,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出声道:郑部,您最近都干什么去了? 郑重笑了笑,那笑容里竟然有七分像燕玑。 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肖涵仿若小白菜一般地转过身,徒留下一个背影给郑重。 哎!第二名是谁?我还是薛映河?郑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隔空喊了一句。 都不是我靠! 肖涵直接失声。 郑重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除了他们两,谁还能拿第二? 他也准备挤进去,薛映河跟着叶谋人也来看榜,听说这一次的榜有些不同寻常,连负责抄榜的学长出来了以后都神情恍惚。 难道有巫术在上面? 我觉得 叶谋人直接抢白了薛映河道:第二可能是燕玑。 这时候燕玑拉着卿尚德从外头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安慰他,没关系的,成绩这一次不好还有下一次,咱们一起努力。 结果,人群里面骤然爆发出一声悲愤欲绝的惨叫。 燕十三!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这一声惨叫之凄厉,几乎让人怀疑那个叫燕十三的人是不是跟发出惨叫的人有杀父夺妻去子的深仇大恨。 大部分人都在这一刻往惨叫发出的方向望了过去。 燕玑也是如此,卿尚德也是如此。 可惜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好一会儿,人群更散了一些,几个站在外头的第三年精英们终于瞧见了里头的情景。 瘦瘦小小的王世明盯着第三年的榜首失魂落魄,表面上沉着冷静的肖涵在这个时候内心俨然混乱成狗,而唯一一个勉强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的郑重他整个人都趴在了玻璃窗口上,就差把玻璃窗给硬生生地砸碎,然后爬进去把红纸给一把扯下来,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地瞧一瞧了。 叶谋人眯起了眼睛。 薛映河等他看了一会儿,方才问到:你瞧出了什么? 叶谋人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看不清。 薛映河:你看不清还盯着看了那么久? 叶谋人:要不是因为看不清,我至于看那么久吗? 卿尚德: 我真是脑子脑子不好使了才会去理会这两个活宝。 他这样想着,干脆自己去看那一处第三年生的榜首。 既然第二不是薛映河跟郑重两人里的任何一个,那有没有可能就是他的燕哥哥? 毕竟 卿尚德身心俱疲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着实是为了燕玑的文课操碎了心。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装作对文课一无所知是为了跟燕玑亲近一些,但是到了后来,他着实是为了燕玑的成绩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让燕玑在给他补课的时候补充知识,避免考得太低。 这种不着痕迹绝对不是现在的燕玑可以看得出来的,卿尚德很有自信。 然而,他所有的自信都在看到郑重看到的东西以后,陷入了沉默。 叶小王爷薛映河忽然间开口,对着叶谋人道,您还是不要再靠近去看了。 叶谋人扫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地道:怎么?难道燕玑还能夺得魁首不成? 薛映河的神情诡异,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崩溃的郑重就从人群中央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倔强地让眼眶里的泪珠不要落下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叶谋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对上了薛映河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肖涵呆呆愣愣地戳了戳自己身旁的王世明,开口道:你还好吗? 好个屁整个人都不好了。王世明悲伤地看向肖涵,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燕老大就能够考第一?而我就要考倒数第一? 卿尚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转过头望着燕玑。 这个时候,燕玑也回过头。 刹那间的语言交汇似乎让他们明白了什么。 您,也,回,来,了? 燕玑:你听我解释 云外突如其来的一声吼。 燕十三!你马上来办公室给我解释一下你的成绩问题! 燕玑从来都没有想过,除了自己之外,他的卿卿竟然也回来了。 他们、他们一起回来了。 虽然想到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尴尬得脸燥,但是燕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激动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单纯的卿尚德,而是他的卿卿。 卿尚德能够从燕玑逗小孩似的骗局里走出来,他燕玑也同样可以。 啊! 又是一声惨叫。 燕玑微微皱眉回头,就看见李青蓝咬着自己的衣领子,死死地盯着第一年生榜首的那个名字,何其悲哀莫过于心死。 卿尚德: 糟糕。 燕玑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了,微微一笑,朝着卿尚德努了努嘴:啊卿,榜,首? 路过的许洵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大红的窗口,几不可察地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又扫了一眼卿尚德,呵呵两声,弹了弹自己衣袖上的灰尘,默默地转身离开,不带走一丝云彩。 乓。 一个玻璃杯就这么摔碎在了燕玑的跟前,玻璃渣子溅起足有三尺高,差点砸到燕玑的身体。 卿尚德这个时候终于跟燕玑达成了共识。 他们对视了一眼徐教头恐怕因为燕玑的事情而暴怒了废话!那个做老师的会因为自己为学生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结果突然有一天发现那个学生家里有矿根本就不需要他的鞠躬尽瘁而感到高兴啊? 更何况,燕玑做得还远远不止这些呢。 燕玑:我有一个好的建议。 卿尚德:很巧,我的建议跟您一样燕,哥,哥。 那 卿尚德没有让燕玑把话给说完,拉起他的手,就往外头跑。 暴怒的不仅仅是徐教头,还有一直以来将燕玑视为朽木的冯塾师。 第十三章 铁马冰河(上) 燕玑竟然考了个文课榜首,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南府自有一套保证考核公正的法子,文课考核的过程里谁也不知道自己判的卷子究竟是谁写的。原本塾师们还在奇怪这一次怎么没有见到燕玑那张特立独行的文课卷,结果燕玑的王八也不画了、猪头也不描了、小鸡啄米也不涂了他直接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华章,有理有据,据理力争,旁征博引让人很难相信这竟然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能够写出来的东西 。 还是冯塾师特意提点的满分。 他觉得这应该是叶谋人进步了。 谁他娘的能想到,叶谋人这一进步就直接进步成了燕玑啊?! 一口气开罪了文课武课的两大巨头,燕玑也着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有本事的燕玑抓着卿尚德的手,被他滚烫的掌心紧握着,微微有些发湿,心尖都在战栗。 【我愿与你重逢于太平盛世。】 这一句话的重点不是太平盛世,而是愿与你重逢。 倘若这人世间没有一个太平盛世来让我们重逢,那就去造一个。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哪怕是一千年呢终究会迎来重逢的那一天沐浴没有阴霾的阳光,轻嗅道旁盛开的丁香,对你说:好久不见。 卿尚德拉着燕玑的手一口气从南府内跑到了南府外人来人往的百宝街上,他不肯放手,燕玑就让他这么拉着。 没有人先开口。 都怕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天也黑透了,满天的繁星敌不过人间街市的温暖明灯,只剩下面摊之类的地方还在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很祥和的静谧。 至少在这一刻里,徐教头跟冯塾师乃至于南府跟整个风雨飘摇的大周都无法影响到他们两人。 我见过火树银花不夜滩那万家灯火照透的琉璃长河,我见过朱门碧瓦老燕城绝美倾城无处在寻的情意千重,我见过朔北塞外兵临关下一夜摧就的万里封红,我见过江南溪桥涧里三尺雪花也埋不没的石上绿苔可是我阅尽人间极景,到头来真正想见的却唯卿一人而已。燕玑抬起头如是道。 卿尚德望着燕玑令人陌生的年轻眉眼,脑海中拂过多年铁血无可磨灭的沙场:有冰河千尺的呵气成冰,也有灼灼烈日下瞬息焦枯的细水醴泉耳畔是风嘶沙吼,不见天日的惶惶之境 然而,无论手中紧握的杀器究竟有多么的冰冷,只要卿尚德想,他的心底就有一个燕玑在哭,在闹,在笑,在指点江山,在洗手作羹汤。 他莞尔一笑,到底是长叹一口气,还了燕玑一句:好巧,我也一样。 前路微茫。 风雨飘摇。 但这一刹,即是永恒。 等等。 燕玑忽然间打断了两个人之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情意绵长,他抬起头望着面前南府的一侧高高的围墙,道:那里是不是被人踹掉了一片棱刺? 卿尚德: 这话题是不是也有些变化得太快了? 可惜燕玑并不能听见卿尚德心里的声音,他不仅听不见卿尚德心里的声音,他还把自己微不足道的发现当成了了不得的事情分享给了对方,格外期待着卿尚德能够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卿尚德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少年郎,他几乎是眨眼就领会了燕玑的意思。 眼前的这一片墙已经快要到了尽头了,深巷之中人迹罕至,很少有人知道墙的那一边就是南府的女营宿舍楼。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4) 卿尚德知道这种隐秘的事情,是因为在他接手南府学生会的时候,女营出了一场不能外传的事故,原本就零落不堪的女营终究是不敌历史惯性的撕扯,最终化为了一抔令后人感慨万千的黄土。 而燕玑 卿尚德: 燕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除非他爬过这堵高墙啊!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燕玑要爬这堵高墙?! 这种问题不能深想,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最后就是乱想一气,活活把自己给气死。 燕玑: 怎么气氛突然凝重? 他做错了什么吗? 燕玑咂摸了一下,愣是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劲的,当即拍了拍卿尚德的肩膀,对他道:我进去瞧瞧。你 我跟你一起。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卿尚德却偏偏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很艰难。 燕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南府遇见赵三路,就像赵三路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人胆敢来爬女营的墙。 卿尚德刚刚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一抬头就看见燕玑在跟一个小少年对峙。 那少年穿着一身黑,活脱脱的一只乌鸦,眼睛小,但看起来并不难看,反而有几分难以言明的俊朗。 卿尚德: 这不是赵三路么? 少年仿佛一只收到惊吓的小松鼠,瞪着眼睛,调头就往高墙之上疯狂地攀爬,试图逃离。 然而,燕玑跟卿尚德的动作比少年的动作要更加熟练与利落,瞬间就默契地包抄了上去,一把按住赵三路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给拖下了墙。 杨红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团玄青头绳,绳里掺杂了些许银丝,看起来煞是好看。 燕玑伸出手试图拍拍赵三路的小脸蛋儿,却被卿尚德面不改色地钳主了手腕。 你在这里做什么?卿尚德没有给燕玑开口发问的机会,反而盯着赵三路在等他的回答。 我 赵三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却偏偏生了一张娃娃脸的杨红缨就冲了过来,她二话没说地抱住了燕玑的胳膊,冲着他低声下气地道:哎好哥哥!燕哥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他给我顺道带个头绳呢 燕玑看向杨红缨堪堪齐耳的短发。 卿尚德却在盯着燕玑。 燕哥,哥? 你觉得你有这个必要吗?燕玑微微一笑。 杨红缨忙不迭地摇头,两颊鼓气,活像一只腮帮子里夹橡果的小松鼠似的。 哪里啊!我的好哥哥哎!我这不是 她忽然间收住了声,视线飘向地下,神态十分的踌躇。 来找杨红缨的女营小伙伴们恰好从院子的外头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严阵以待的燕玑跟卿尚德,还有仿佛被捉奸在床垂头丧气的杨红缨与赵三路。 她们都懵了。 这这什么情况? 燕玑扫了眼,见她们似乎对此并不知情,便招了招手,冲着他们道:里边儿去,没你们什么事,听话。 那些小姑娘预科的时候就是在燕玑的手上操练大的,一听到燕玑的话,条件反射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服从。 然而,里面也有那么两三个大胆泼辣的云洲姑娘,顺从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又转回来跑到燕玑的跟前,对他道:燕哥,我们也没见您进门的记录啊?您这是来干嘛的? 燕玑:来整顿整顿你们这些皮猴儿的。 那姑娘不依不饶地道:那您没有记录,又是怎么进来的?总不能是昨天来的吧? 燕玑刚想开口说自己就是昨天晚上来的,结果就被卿小哥一把捏了捏手腕,听他从容不迫道:学生会有绕过岗哨记录的特事特办的权力,你们不要分散话题,我们现在需要审问一下这位闯入者,希望你们不要打扰。 卿尚德说着,还把赵三路推出来给大家看了看。 一种超越了卿尚德外表年龄的沉稳卓然的气质彻底地镇压住了女营的这些被燕玑娇惯坏了的小霸王花们,不过她们虽然耷拉着脑袋,却愣是不肯挪一步窝,服一点儿软。 爬墙跟留宿女营是违反学规的,燕玑一时之间倒还真没有曾经接手过学生会的卿尚德对此来得熟悉。 燕玑皱了皱眉,觉得这事情着实是有些蹊跷,天知道自己教出来的霸王花们都中了什么邪,居然袒护起翻墙进来的赵三路了! 你们这一个一个的,都干嘛呢? 杨红缨是女营的头儿,她这时候方才对燕玑嗫嚅道:燕哥 别套近乎!卿尚德做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杨红缨被他凶住了。 燕玑伸出手拍了拍卿尚德的后背,顺毛一般地拍了两下,紧接着道:我需要一个理由。毕竟,你们这样的事情,确实是违反纪律的。 燕哥,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别介意。有个小姑娘开口了。 燕玑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小姑娘接着道:特训时郑重那事儿做得是真的不漂亮,您还包庇他。实话跟您说吧,那一回要不是这位赵小爷,咱们女营这几个姊妹就都折在山里头了。 燕玑哑然。 原来他们就是这么看待郑重跟他的吗? 卿尚德默默地伸出手在燕玑的腰间轻轻地握了一下,不轻不重,提醒着燕玑,他还有自己。 第十三章 铁马冰河(下) 您的本事大,咱们女营姊妹们敬重您是应该的。小姑娘顿了顿声,可他郑重?凭什么?挖空心思地媚上讨好,那副小人德行,我瞧了都生厌。您怎么最近突然跟他走得这么近?仔细别被他给骗了。 卿尚德冷了脸。 他打量着这姑娘道:谁教你说的这种话?学规第二十一条,禁止诽谤师长。郑重就算再怎么虚伪,也轮不到你们在这里牙尖嘴利地背后含沙射影。 罚你今天去绕湖一周,长长记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什么意见,当面提,别背地里嚼舌头。 这里是南府,不是长舌府! 全场的气氛紧绷,就连燕玑也有些畏惧这个气势惊人的卿小哥,愣是没敢给他的干妹妹们说一句好话。 看着这些霸王花们的刺被自己收得差不多了,卿尚德这时候才格外恭敬地别过脸,对燕玑道:学长,您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燕玑终于反应过来卿尚德到底是在做什么了,他是在帮自己扮黑脸呢。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做这种教训人的事情,也只有他燕玑的心都跟着暖了暖。 没有了。燕玑微微颔首,方才对着杨红缨道,你到底要这个头绳做什么? 杨红缨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耳朵有些红。 燕哥、哥,这个、那个您不是快过生辰了嘛我、我们就想着送您点东西要不是您我们女营也不能去参加特训谢、谢谢。 你这是 何苦啊? 燕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女营这些没心没肺的小霸王花们竟然会忽然间在意起他的生辰来。 卿尚德在听到这理由的时候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去看燕玑的脸,自从他遇见燕玑以后,确乎是没有见过燕玑给自己过过生辰。 他甚至都不曾记得燕玑的生辰是那一日。 小姑娘见燕玑的态度软化,当即趁热打铁道:燕哥,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说的啥呢。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指着我们女营说女表子呢 可不是嘛。 燕玑笑了笑,这些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跟大周愚民眼里的大家闺秀那可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就是错。 他曾经就生活在这样的异样目光之中。 本以为自己应该懂得这些小姑娘的,可是却原来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燕哥。杨红缨垂眸道,赵小三爷是好人,他在山里教了我们很多东西。您怎样处理我们都好,就是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说到底,他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燕玑长出一口气,紧接着一巴掌糊在了赵三路的后脑勺上,对着他道:小子哎快滚吧。 赵三路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瞪着燕玑,好像八辈子没挨过打似的。 他咬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 然而正准备翻墙跑的时候,燕玑忽然间给他来了一句:小子!你以后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就来南府!给我记清楚了! 黑衣少年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有整个人扑到铁蒺藜上被戳成筛子。 我来你个哈批! 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回头就是一句。 燕玑瞬间抬手,一块金属飞了出去,照着少年的腰窝就是一下,当真是精准到了极致。 赵三路吃痛滚下高墙,站在墙根下怒骂道:我赵三路!就算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我他娘的就是死!也不会来南府的! 啧啧啧。燕玑站在墙的这边,笑骂了一声,德行。 他说着,拉起了卿小哥的手,回身一把攥住杨红缨手里的长带儿,来了一句:今天这事情就这么揭过了,我就当什么也没有瞧见,你们就当我们没来过。明白? 有小姑娘指着燕玑手上的发带,刚想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呢杨红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嬉皮笑脸地朝燕玑道:哎好嘞!燕哥慢走! 被抓住手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卿尚德就这样跟着燕玑硬生生地上了高墙,一低头,赵三路还没有跑远。这鬼精鬼精的少年一回头,看见燕玑两人上了墙,吓得连滚带爬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生怕他们追上来。 他赵三路虽然是南城山里一百绿林好汉之首的儿子,称得上一句爷的人物。 可这也架不住这两个厉害得没边儿的练家子一块出手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 天空两边红蓝交错,一半带着星月的静谧,另一半却是如火的热情。 他会来吗?卿尚德忍不住问到。 燕玑眯了眯眼睛:谁知道呢。 自打燕玑破天荒地拿下了文课榜首以后,原本对燕玑格外溺爱的徐若苦教头就仿佛突然间开窍了一般跟苦大仇深的冯塾师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他不仅跟冯塾师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就连思维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冯塾师给潜移默化了。 教头!徐教头!不好了! 一个第二年的学生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徐教头就大喊了出来,期间差点将教头的那一株千金不易的故人兰的花盆给带倒,很是得了教头的白眼。 徐教头好不容易跟冯塾师讨教了几招修身养性的法子过来,这几日初见成效,不由得慢悠悠地道:慌什么?后面又没有狼追着。 狼、狼是没有,可、可可是 把气吐匀了再给我说话。 那学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沉住气道:教头,外面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来找燕学长! 咣当! 徐教头失手硬生生地将老校长送给他的茶盏摔成了粉碎,他的双目无神,心道:这算什么?难不成还真是那个坟头大烟袋儿整日里念叨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你说什么?! 真的!徐教头!外面那个大肚子的女人指名道姓要找燕玑,连燕学长长什么样子她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徐教头差点儿长吁短叹,顺便把自己茂密的一头白发给拔秃了。 别人或许还会因为燕玑的表现而感觉他不是会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但是作为顾时迁那个老皮货的旧友,他不可能猜不到燕玑对感情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爱上了,就要得到。得不到的话后果很严重。 然而,他不知道,现在的这个燕玑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燕玑了。 眼下的这个燕玑是历经打磨,九死一生回来的燕县卫。 徐教头到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见那个大肚子的姑娘,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很漂亮的一个姑娘,眼睛也大,跟燕玑有得一比。她最突出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身上的气质,那种高门嫡女的风华与从容,仿佛世间万般富贵都遮不住她的眼睛。 徐教头: 私以为,这个姑娘,老夫我是搞不定了。 但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去说话,免得闹起来,对南府对燕玑的影响不好。更何况,最近还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乱呐! 那姑娘一身玄青的周服长裙,披着香妃色的纱帛,相貌极好,眼神清明。然而,她的眼眶却红彤彤的,像是好好的大哭了一场,没得可怜。 怕不是被燕十三那个小混球给抛弃了,连夜找过来,哭得呦。 徐教头的头疼,疼得厉害。 这要真是个高门的姑娘,千里迢迢地私奔过来,万一她的家里头找过来,那该怎么办? 话说回来,顾时迁是在燕城做的武师傅吧? 徐教头的头更疼了。 燕城一砖头塌下来,十官九贵,他一介平头草民,燕玑一个穷苦学生,哪里招架得住啊? 老先生,老先生? 那个姑娘早就注意到了徐若苦,她扶着校门口的那颗老合欢树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问到: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徐教头回神,深觉这姑娘的肚子也还不算十分的显怀,于是想了想道:你就是来找燕玑的?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5) 她道:是的。 你是他的什么人啊?徐教头尽力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些。 然而,那个小姑娘冷笑了一声,紧接着道:我是他的什么人?我是燕十三他妈! 徐教头: 现在的年轻人干什么不好?年纪轻轻的,总上赶着给人当妈? 换句话说小姑娘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眉眼倾城,长姐如母。 徐教头愣了一下,一颗高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实地。 只要不是私奔就好。 燕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徐教头坐在老合欢树底下,慈眉善目地对着自己的姐姐叙话,比对自己可要和蔼多了。 大姐? 素色的周裙,素面朝天,眼睛红肿,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这就是多年以前他的长姐吗? 燕玑略微走了一会儿的神,接着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包袱给砸脸砸了个正着。他懵逼地拉开自己脸上的柔软包袱,就看见一道人影飞扑了过来,朝着燕玑就是那么一拳。 第十四章 凤栖梧(上) 别动! 燕玑当空一声吼,跟着他过来的卿尚德瞬间收住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扑进了燕玑的怀里,并且用小拳拳捶他的胸口。 都怪你!都怪你!你干什么要给我寄那封信啊! 燕玑一脸的生无可恋,掰开长姐的脑袋看向卿尚德,对他解释道:这是我大姐,别误会,你们应该见过的。 卿尚德愣了一下,再次将视线转向那个姑娘,心道:看起来还真的不像是一个人呢。 见过?什么见过?大姐掰开燕玑按着她的脑袋的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望向了卿尚德,打量了他几下。 她是知道燕玑喜欢男人的。 不过,这种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少年? 噫燕玑怎么会喜欢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呢?他喜欢的不是余几道那种温柔美艳的兄长类型吗?几时喜欢过这种青涩的? 燕玑怀里抱着长姐,跑也跑不了,就看见徐教头忽然间对着自己变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孔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抽出皮带打人了。 等等!燕玑的求生欲促使着他高声道,住手!教头您听我解释! 徐教头:我不听,我不听。 卿尚德: 徐教头这是怎么了? 全场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开口打破这片诡异的气氛。 徐教头冷静了一下,假装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继续面不改色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燕王世子? 燕玑:您也没问啊。 我不问你就不说?!徐教头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你有一天把我当成师父吗?你这样对得起顾时迁吗?! 燕玑:顾师父不也没告诉您吗? 徐教头: 交友不慎。 悔之晚矣。 去他娘的。 唉。 好不容易才将刚刚从长姐那里得知燕玑身世真相的徐教头给安抚了下来,结果这边的卿小哥又哄不好了。 你今天都没抱过我。卿尚德有些委屈地道。 两个人跟着徐教头走在后面,小动作不断,长姐被徐教头带着,俨然一副燕玑的家长来学校参观的样子。 燕玑:你也没让我抱啊 卿尚德撇了撇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以前就算我让你不要,你也还是要抱着我乱来的。 你现在几岁?我那个时候几岁?燕玑反驳了一句,我的年纪真要说起来,做你爸爸都够了。 卿尚德: 实不相瞒,我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 但是他不敢说,怕一旦自己说出来,有些东西就变了。 暂且先让燕玑以为自己是跟他一块儿回来的吧。 你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燕玑明明知道卿尚德在转移话题,然而他并不放在心上,淡淡地接过他的话题道:我姐姐放在现在可是大周的太平郡主,燕梧桐。可惜非得要喜欢那么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让她不要领封建腐朽王朝的供俸,她还就真的没领。结果日子一长,两个人为了柴米油盐的芝麻事情磨尽了情分,就这样移情别恋了。 要不是我回来的晚了些,我能够追上门去把那家伙给打一顿,然后拉我姐姐回家。 凭什么啊?我姐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凭什么放到他那儿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不仅要操持着那个人渣的一日三餐,还要给人生儿育女的? 卿尚德悄悄地勾起了燕玑的手,修长的食指划过他的手心,带来暖暖的痒痒的触感。 他低低地附着燕玑的耳朵吐声道:放心。 放心什么呢?放心?燕玑忍不住躲开了他的气息,太痒。 卿尚德笑了笑:我会照顾好你跟姐姐的。 燕玑: 好好的一个孩子,说这干啥呢? 他的脸微微发烫,视线飘忽,接着就望见了远在树顶的许洵,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跟燕玑拉着的手。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个少年的眼神看起来太过平静,平静到像是一潭死水,兴不起半点波澜。 燕玑刚想要松开抓着卿尚德的手,就被他紧紧地给反握住了。 没事,他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挺好一孩子,底子很扎实,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我觉得他一些眼熟。燕玑低声道,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感觉眼熟。可是,我记不得他是什么人了。 卿尚德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生平,并没有从中发觉出许洵这个名字。 哎?他的底子很扎实吗?燕玑奇怪地问,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他的底子很扎实,可惜人太懒散,下课从不练习的。 燕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点意思。 你前段时间不是总追着我问我跟郑重去哪儿了嘛?我告诉你 十三! 燕玑的话被燕梧桐的一声怒吼给硬生生地打断了。 卿尚德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徐教头的桌面上正是燕玑多年以来的零分文课卷,明晃晃的一个红零,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卷子上还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处乌龟王八跟小鸡啄米,简直就像是个无知小童的卷子一般。 你给我解释一下?! 燕玑回身,看着眼前的卷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我我 他小心翼翼地踱到了桌前,垂头丧气地收起卷子,对着横眉竖眼的燕梧桐解释道:姐姐姐,我这不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嘛。您当心别气坏了身子啊,不值当。 燕梧桐白了燕玑一眼。 现在知道我不能生气了?那你早干嘛去了?你赔我的爱情啊? 燕玑在长姐的面前哪里有反驳的份儿? 只好乖乖巧巧地低头应是果断认错,一时之间,连燕梧桐都有些纳闷了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燕城小霸王吗?怎么会这般模样?怕不是谁顶了她弟弟的包? 然而,燕梧桐同样很清楚。 她就算是认错爹,也不会认错小十三的。 三年前是这个少年从最悲伤的黑暗中伸手拉出了自己,而如今也同样是他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长姐如有所命,十三万死莫辞。】 人世间最温情脉脉的一句话莫过于此。 不要怕,往前走,有我。 徐教头看着这两姐弟,被忽悠了一会儿倏忽清醒了过来,心道:哎?不是,老夫怎么总觉得他们的重点不对啊?燕十三的话中重点是不要生气吗?明明那句话的重点应该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郡主殿下 徐教头刚刚开口,就被外面冲进来的学生给喊住了。 教头!校长让您去 那个学生愣了一下。 为什么徐教头盯着他的眼神这么恐怖? 但是他愣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让您、校长让您去迎接一下贵客。 徐教头怨念的眼神盯了那个学生好久,方才一点一点地散开,转而变为淡漠的神色:知道了,马上就来。 然而,燕玑就在这个时候跟着出声道:教头。 学生赶忙趁机逃出了房间,只剩下燕玑在望着办公室门口的徐教头,面上一派了然的神色。 他微微一笑没头没尾地道:来早了。 徐教头未置一词,拂袖而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合着这两姐弟就都不是好招惹的! 祸害。 一个是如今的圣上亲封爵位都敢不要的太平郡主,而另一个则是闹得半个燕城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管的燕小十三爷,他徐若苦一介草民武夫,如何才能够管住这两个混世魔王呦? 管不了,管不了,在下告辞。 明明是想着告辞,徐若苦却在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燕玑若是这样大有来头,他也就能够放心地将人给押上大周国演的舞台了。 本就是泽世的无上明珠,不该再任由他埋没下去了。 众人目送着徐教头离开,卿尚德刚想要开口问燕玑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结果燕玑就扶起他的姐姐,带着闷头就往外走。 等安顿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在经过卿尚德身旁时,燕玑压低了声音与他道。 卿尚德无奈地扶额,到底是认了这一回。 燕梧桐虽然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身份,然而在不夜滩跟着那个人渣过了那么久,操持家务,精打细算,到底是不再是昔年那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 连如今回来的这个燕玑都不能够在她的面前自称是生活老手,毕竟是当年在南城买个椅子都会挑中集市上最贵的那一家的男人。若不是钱文士的出现,怕是燕玑早就被掏空了家底,只能够灰溜溜地回去跟燕老王爷低头去找一条活路,或者勉强在山里落草为寇,成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匪徒之辈。 安置燕梧桐的地方正好有一颗梧桐,满树的金黄之色,任谁抬头,一眼看过去都是灿烂美好的颜色。 燕玑:这还怀着我侄女呢,要保持好好的心情,可不敢给她小姑娘气得吃不好穿不暖。 这里就你最贫。燕梧桐靠在绵软的躺椅之上,受着燕玑无微不至的照顾,漂亮的一双眼眸微眯,仿若一只在墙头晒太阳的老猫,懒散里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金尊玉贵。 哎那可不是燕玑笑了笑,姐,没把你给气坏吧? 第十四章 凤栖梧(下) 燕梧桐接过卿尚德乖巧地递过来温度恰好的茶盏,半嗔半怨地道:你那一封信,起初的时候可是把我给气坏了。不过,也还好那个时候他不在我那儿,我一时之间得不到验证,只好坐在黑暗里想想咱们小时候你小时候太过顽劣,父亲管不了你谁让你还是皇帝给亲封的燕王世子呢?谁都拿你没办法。 要不是后来的顾师傅,你大约会长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吧。 燕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卿尚德却站在一旁眼神微微动了动,他倒是在前世燕玑的那些故交的嘴里听到过这个顾师傅的名字过许多回,唯独却没有听燕玑提起。 为什么? 你那时候人小鬼大,连叶尔雅都敢捉弄。可是,被人家知道了这事以后,堵了门,挨了打,哭着回家找父亲要人去打回去。可咱们的父亲是谁?那是当今圣上共患难的恩师,以贤达闻名于世的燕王阁下。他自然是不可能任你如此的。 你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跟父亲生了嫌隙,后来又从旁人那里听说了母亲的事情,更难以接受这个不近人情的父亲了。若不是我在戏楼子里恰好遇上了顾师傅,你这辈子就是一头没有缰绳的野马,谁也别想管,想都别想。 可是真要说起来,我倒希望你一辈子纨绔,平平安安,富贵荣华,做个坏胚子唉你也不可能回去,我也就不劝你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燕玑忽然间开口道:姐我今年,回府过年。 燕梧桐真的是愣住了。 她那一双几乎与燕玑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瞪得圆圆的,倒影着燕玑少年俊朗若星子的眉眼。 你、你说什么? 一片黄透了的梧桐叶慢悠悠地飘落在了燕梧桐的脚下,轻且薄,仿佛没有任何的重量。 卿尚德看着燕梧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恻隐之心微动,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燕玑说:他过年会回去的。 回燕城。 燕梧桐重重地一巴掌糊在了卿尚德的胳膊上,没好气地道:我听得清!我要听小十三自己再说一遍! 卿尚德看向燕玑,他的神情太过平静,显然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做下的。 很可能还是在他回来还没有一刻钟就做下的决定。 姐姐,既然你都可以从那一段感情里走出来,那我为什么不能够回家看看? 燕梧桐的眼角有些湿润,这时候终于有了那么一丝长姐如母的样子。 她捂着自己的嘴,闭了闭眼睛,道:你知道我走了多少的心路才决定来找你的?我差那么一点儿,就想要把这个孩子给流了,大闹一场,手刃了那个负心汉啊!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6) 这种话这种话你怎么敢就这样说出来?! 燕玑抬起手,轻轻地拂过燕梧桐的发顶,低声道:太平郡主殿下,我知道那条路究竟有多么不好走。但是我更明白,那条路若是我不去走,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那么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了。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卿尚德更加明白燕玑这个时候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他在说,他前世走过的那一条路。 匡扶天下,力挽狂澜。 也只有集上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燕玑才能够将这种听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话当作事实去讲。 卿尚德前世即便有了燕玑的帮助,可他毕竟不是燕玑,做起事情来没有燕玑本人那样来的方便。燕老王爷西迁后雄踞云洲一方,哪怕卿尚德顾身将燕玑的手书送进了他的书房里,这位有些古板的王爷却还是选择了叶尔雅来辅佐,为了一个忠。乃至于后来叶尔雅兵败,身殒云洲,老燕王以身殉君王,最后将麾下的万余残兵遣散,让他们去了卿尚德的军中继续为大周而浴血。 他突然感觉到了手上温暖的触感,一低头就看见燕玑的手没来由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紧接着举到了燕梧桐的面前,听见燕玑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姐姐,这条路再难走,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他一起互相扶持地走下去的。 你卿尚惊讶失声。 燕梧桐的眼睛眯了眯,锐利地端详起眼前被燕玑握着手的这个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长叹一口气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更何况我一个前车之鉴,似乎也没有什么掌眼的价值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对大周,对这个年轻人,你确定自己是认真的吗? 还要如何确定呢? 燕玑抓着卿尚德的手,朝他看了一眼,却恰好卿尚德也在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一刻交汇,太多的事情已经在不言之中了。 前世的时候就证明过了, 因为爱,所以千方百计地希望你活着,甚至都不在意你的感受,近乎强迫。 因为责任,所以孤注一掷地将责任强加在你的身上,大周的黎民百姓可以躲,可以退缩,却只有你不可以。 一步都不可以退缩,身后的每一寸,都是无辜鲜血。 只是,燕玑没有问过卿尚德:你看见我所说的那个盛世了吗? 一旦问出那个问题,他就无法回避自己的承诺。 盛世见,盛世见盛世来了,你呢? 五年,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也好。燕玑朝着燕梧桐承诺一般地开口了,我既然抓住了这个人的手,走上了这条路,那就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走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再也走不下去为止。 燕梧桐就这样转移开了视线,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年轻的时候,何尝也不是这样想的? 你该回去了。 还要上课呢?不是吗? 南府的校门口,那一棵老合欢的叶子稀稀拉拉的伸展着,南方有乔木,乔木多长青不落叶。也只有这里的老合欢才能够歪歪扭扭肆意地生长成这个古怪的模样,没有人会去干涉它的意愿,它尽可以享受无常的阳光和雨露。 燕玑一边走着,一边对卿尚德斟酌着解释道:我之前一段时间你找不着人,是因为我跟郑重去特训了。 换一句话说,我单方面的给郑重加强了训练。 卿尚德看向燕玑,原本还有一丝慌乱的眼神在这时已然全数平复化为了一种岁月洗礼过后的安宁。他想要的人就在身边,他想要的未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不需要慌乱,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很快就会等到他要的未来。 我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谁? 燕玑微微一笑:叶姓皇族里唯一的几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小辈,想来你也是应该认识的。毕竟大周的七王,自分封始乱,历经西府衙门的建立到我那时,也还好端端地存在着。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是不可能放心将那样的重担交付到你的手上的。 卿尚德看着他道:我跟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交集。 不管有没有交集,你若是不能将这七位皇子分封弄个清楚明白,那后面的很多事情你都是很难继续下去的。燕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片的清明,我不问你未来如何,我只问你是否问心无愧? 卿尚德摇了摇头,道:此生无悔。 南府这一回递出了申请参加大周国演的公函,他们肯定是要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大周国演? 对。还没有问过你,这一回,千山万水,千军万马,你都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万死莫辞。 燕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好,一起。 他笑着勾住了卿尚德的手,然而一个抬头就看见徐教头趴在栏杆上,用一种你们他娘的是小学堂的小学生吗?还手牵着手的表情盯着楼正下方的两人。 叶谋人盘腿坐在楼梯间里看太阳,身侧是丁香色的油纸伞,带着如常淡淡的病气,缠绕着浅薄的药苦。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怕他们把你给上报么? 叶谋人这时候终于恢复了那一份安然,抬起油纸伞将燕玑往一旁拨了拨:怕什么?小生还怕他们不报呢。 他说着,眉宇之间的那一丝病气似乎都淡去了许多,露出绚烂的光华。 君本世间人,偏习云中术。 燕玑不知道叶谋人在流放西北时遭遇了什么,但是他知道,真正的叶谋人绝对不会热衷于追求长生追求羽化而登仙。 大周就是他大将军府遗孤的城,他的血脉里流淌着的就是永不熄灭的热血。 他修个仙都能够在西北组织出一只军队,若是真的做起事情来,又有谁能够阻拦他? 只可惜命不长 叶学长,你会活到四十一。 卿尚德突然间开口,满脸的认真与虔诚。 毕竟,这个人参曾经是他的师长。 叶谋人的那一场流放,可不止是将叶谋人一个给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那只是一个开始,一场乱世的开端。 第十五章 满座诗篇成文章(上) 二十一岁的卿尚德在南府,目睹了一切。 二十三岁的燕玑坐在大洋的彼岸,盯着月亮湾号称人世间最圆最大的月亮思乡、发呆,发愁明天该吃些什么,发愁大周的未来。 燕玑走了,叶谋人被流放了,郑重投靠了赵轩,罗敬终于毕业回了燕城皇帝好像发疯了一样,流放了他所能够知道的一切青年才俊,乃至于最后,他亲自下了一道圣旨将大周的百年基业分封七处,各成一国,各为其主,成就了国中之国城中之城的奇景,也成就了大周无可挽回的颓唐景象。 第三年的卿尚德就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之中,得到了薛映河的看重,一点一点地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南府,撑起了断层的南府学生会,撑起了疾风暴雨里那最后一张能够安静读书的残破书桌。 直到西府揭竿而起,苟延残喘硬是一口气不肯倒下的南府终究是倒在了新世界的欢声笑语里,很安静。 叶谋人吃惊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这个逆光的少年:你还是第一个断言我会活过三十的人。 燕玑打量卿尚德的神色,倒觉得他所言非虚。 或许是真的。 叶王爷。卿尚德用力地抓住燕玑的手道,人活一世,不是为了苟活而苟活的。 人活一世,是为了活得精彩而活着的。 沉默就好像潮水般奔涌了过来。 直接没顶。 半晌,叶谋人盯着燕玑跟卿尚德紧握在一起的手,笑道:你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宝贝啊。 那是当然。燕玑晃了晃两个人的手,故意在叶谋人的面前。 叶谋人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下摆,问了一句:有把握吗? 燕玑一拍胸脯道:八分。 八分?是你疯了?还是小生的耳朵不好使了?叶谋人撇了撇嘴。 只有我跟卿卿是八分。燕玑道,加上你,是十分。 叶谋人没有说话,他的嘴唇在颤抖,似乎是被气到了,又似乎是被激励到了。 小生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小生告辞。 他拂袖而去的动作与绕湖的垂杨一般无二,明明是弱不禁风的树木,却偏偏长了一颗为世间万物栋梁的泡沫心。 叶卿尚德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惜燕玑止住了他的话头,拉着他的手,与叶谋人背道而驰。 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燕玑捉着卿尚德的手,在上面回环摩挲。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手指间的茧子厚厚的一层,层层叠叠,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燕玑的是老茧,而卿尚德的还是刚刚养出来不久的新茧子。 有些话,你即使说了,现在的叶谋人也未必听得进去。 卿尚德明白了。 确实是他操之过急了。 叶谋人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将事情给想通,他就不会落得个流放西北,不得不半真半假地修起仙来的地步了。 上了楼,燕玑只是打算跟徐教头汇报一声自己已经将长姐安置好可以回来继续上课了,可是谁成想,办公室里不仅仅是徐教头在,连老校长都在,甚至还坐着一脸忍耐的郑重看见燕玑出现,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眼睛一亮,可见他究竟忍耐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学生会的会长那几个前辈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该找地方落脚投靠的找落脚的地方投靠去了,该回家继承家业的也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过起了神隐的日子。 若不是还有郑重这些第三年临时提拔上来的优秀生,怕是连学生会都会变得名存实亡。 当真是风雨飘摇的南府啊,燕玑心道。 他从前还不知道这些,如今既然知道了,更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大周国演也好,燕城的恩恩怨怨也好,上天既然给了他回来的机会,他就绝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有贵客远道而来,是在下有失远迎了。燕玑笑着打起了招呼。 坐在上首的几位衣着大周华贵皇族服饰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如出一辙的抬头,眼睛里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惊愕之色。 燕燕燕燕玑?! 燕玑微微一笑地拉着卿尚德走进门,大方得体地拿出了自己幼时所受的最严苛的仪态教引,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目瞪口呆的叶尔雅面前,继续道:好久不见,七皇子殿下。 叶尔雅是几人里最震惊的一个。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燕玑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有人伸出手拦住了他,道:十三哥哥,好久不见。 燕玑从卿尚德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紧接着就说了一句:不敢当,在下区区一介世子,不敢与皇族相提并论。 气氛逐渐僵持,燕玑脸上的笑容却分毫未改。 他含笑望着叶尔雅,直教这位半大不小的年轻人背后的冷汗嗖嗖地往外冒。 这位阎王怎么会在这儿? 也没有听谁提起过啊! 去哪里不好?偏偏是这里等等!这里的事情不是还跟他有关吧?! 叶尔雅看向燕玑的眼神忽然间慌乱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更想起了父皇在他临行前与自己说的那一席话【南府此次递了奏折,怕不是事出有妖,你务必将隐患掐灭于微末之中。】 我们这南方的天气怕不是对殿下刚从北方来的人不太友好,约摸是灼热了一些。燕玑看着坐在上首额头冒汗的叶尔雅,笑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也难怪殿下都热得冒汗了。 叶尔雅一边竭力掩饰自己的瑟瑟发抖,一边强做笑颜地对燕玑道:燕世子,别来无恙啊。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上首侧的老校长摩挲过眼前茶盏的手指都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表情忍耐的郑重则是直接失去了任何的表情。 燕十三?燕王世子? 郑重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空白世界里脱离出来,等他终于理解消化完这个事实以后,他发现整个办公室都空了。 发生了什么? 他急匆匆地追出门去,只看见外面挨挨挤挤的一群人,心里在想着这些人怎么出来也不知会自己一声,紧接着就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背着手完全接过了老校长的重担晃荡着饭后散步似的步子来给诸位皇子介绍南府的燕玑嚣张,且嚣张。 连眉目都是一派爱理不理的神气。 这要是换了郑重自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一切放在了燕十三的身上就显得无比的和谐,就好像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 郑重在心底的一句话都还没有吐完就目睹了燕十三微微一笑,从地上抱起了尚且不足十岁的小皇子叶天问,颇为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尖,仿佛一位皇亲国戚。 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燕城能够被称为燕王世子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合着跟他对着干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竟然是郑重忽然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丝丝苦涩与难以明辨的惆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不久前燕玑对着所有人表示自己有钱结果引得一干南府少年们目瞪口呆的场景这燕十三何止是有钱啊?哪里是家里有矿啊?简直就是矿里有家啊! 叮铃铃 西风飒飒,郑重站在栏杆边,看到了正好打楼下路过的宋诚,两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莫名地交汇。 燕老大这是怎么了?宋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7) 郑重收敛好自己的心境,朝着宋诚就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接着便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人家燕王世子出来接待一下几位奉旨南巡的皇子而已。 宋诚:哦原来嗯?啊?啊! 湖的对面是燕玑背着手领着几位身份不凡的皇族少年在参观,他看起来那么的从容自在,任凭郑重费劲了心机也完全无法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的破绽。 郑重的内心是暗夜地龙翻身悄无声息的惊涛骇浪。 而楼下傻楞着的黑脸宋诚,那就是活脱脱地一副痴呆模样了。 哪、哪个燕王世子啊? 郑重没有当即回答他,反而嗤之以鼻仿佛自己早就料到了似的不屑地瞟了宋诚一眼,方才继续加码道:燕城来的,被亲封的,除了那一位燕王世子,还有哪一位? 燕城七十二少,天煌太岁十三。 襁褓世子,天纵之姿,仲永之叹,性情不定,流连花间柳巷三教九流,十三当街逞凶,后为圣上亲赦,终泯灭众人矣。 谁能够猜到这位燕城太岁,不知道脑子里多了一点儿什么,居然从北方的燕城皇都千里迢迢地弃人才济济的皇族学堂于不顾,跑来南府这种无依无靠的学堂里求学?! 宋诚愣是没有反应过来郑重话语里的贬低,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从没听燕老大说起过? 郑重凉凉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对宋诚道:大约是英雄不问出处吧。 燕玑怎么会跟那些人在一起?! 第十五章 满座诗篇成文章(中) 这个时候罗敬出了教室,急匆匆地路过此地,恰好看见了这样一幕,心头一震,在视线捕捉到郑重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一定是这个人知道了什么东西,从而不怀好意地陷害了燕玑。 他虽然对燕十三有些不服气,但毕竟还是打小的光腚儿交情,根本上还是担心着对方的。 燕玑为什么来南府,他并不是十分的清楚。 但是他至少明白,燕玑之所以不能抛头露面,最大的原因还应该是燕玑并不想要被抓回燕城做他的那个什劳子世子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跟皇族的那几位娇娇子弟同行? 那真是大晴天的撑伞有鬼呢!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罗敬望着郑重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恶意,那种恶意就好像一个人在捂着鼻子厌烦地盯着一条路过的癞皮狗,根本没有将对方当作与自己在同一层次上的人来看待。 郑重心里有些火气。 他直接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倒不如问问燕十三本人,他自己做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拂袖离开了栏杆。 燕玑是大名鼎鼎的燕王世子。这很难不让郑重怀疑,跟燕玑是竹马交情的罗敬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呵,难怪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然而在心底响起这一句话的时候,郑重的脑海里却是燕玑冒死跳进幽暗曲折的地下溶洞要把自己给带出去的模样。 哪怕溶洞里是永远的暗无天日,但是在燕玑顺着暗河摸过来出现的时候,他的内心依然还是被震撼了一下就好像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地下深处,不需要很亮,却足以令没有眼睛的可怜生物明白何为光明。 燕玑从来都不以为自己是光明。 他抱着香香软软的叶天问,心里在想的却是叶氏皇族跟自己同一辈儿的几个皇子离骚、尔雅、楚辞、九歌、天问统统都是诗篇的名头,让人十分地怀疑皇帝给自家儿子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随手拿了一叠诗书,抓到哪本就用哪个名字,根本就不走心。 一下子南巡就来了三位,真的不能不让人多想。 叶天问年纪小,只在宫人的口中听过燕十三这个太岁煞星的名号,虽然有些惊愕害怕,但其实也不算是特别害怕。 这个时候,好不容易从被支配的阴影里缓过劲儿来的叶尔雅终于聚焦起了自己的视线。 他盯着燕玑。 燕玑没有理会,反而自顾自地在边走边向众人介绍争鸣湖边的那些柳树、那些石碑,甚至还有残损的栏杆,每一件事物的背后都有其相应的故事。 关于南府,关于少年。 叶尔雅不知道从哪里升腾起一股子恼怒,明明自己才是金枝玉叶的皇子,而这个燕十三却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扫了一眼跟着自己一起来的云洲的教头还有燕城皇族学堂里的几个陪读精英,暗道:本殿下为什么要怕这个窝囊废? 这南府天高皇帝远的,他燕十三只不过是一个新晋异姓王的世子而已,哪里能够跟自己这些龙裔相提并论? 左右是一个连燕城学堂都就进不去的废物点心,嘁。 燕玑眼角的余光飘过叶尔雅,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暗暗叹息。 自己年轻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呀?怎么一个两个对他都误会颇深的样子? 想归想,燕玑还没来得及将人给带着绕湖一圈,就听见九皇子叶九歌毫无心机高高兴兴地朝着叶尔雅道:皇兄,你看那里是不是南府的演武场? 他说着极为乖巧地看向燕玑,问道:十三哥哥,我们可以去那里看一看吗? 燕玑愣了一下,抬眼就发现了躺在山脚下的老榕树的树顶上的许洵怕不是在偷懒。 这样看来,他刚刚让卿尚德先回去,大约是回了演武场上武课? 然而,燕玑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个人擦着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往演武场走了过去。 居然敢不顾礼数地这样行动? 这谁?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却在触及到那个人左肩上的五重墨云卷纹的时候,心底咯噔了一下。 云洲学堂?! 同样惊诧的还有被从树上跳下来的许洵撞了个正着的卿尚德,他看着眼前神情焦躁的许洵,问道:怎么了? 许洵想了想,连忙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肚子,做痛苦状:诶呦、诶呦,好疼我肚子好疼 他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后山跑。 舍长!对不住!我肚子突然有点疼,你看着点儿,我去去就回! 卿尚德: 好歹也是见识过军中三千请假招式的总长,哪里能够被这种演技给骗到? 可是,许洵这小子跑得跟兔子似的,一眨眼就追不上了。 榕树上被许洵的动作给带落的叶子还没有落定,卿尚德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逼近。 脚步声不轻不重,确乎是没有什么恶意。 他一个转身,墨云服当即映入他的眼帘,直挺挺地撞了进来,连半点的遮掩都不带。 卿尚德的瞳孔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骤然收了收。 朱峦。 云洲学堂在大周沦陷了半壁江山后,毅然决然临危受命的第一位校长。 当然,也是最后一位。 西迁之后,再无云洲南府燕城西府之分,唯有四野四壁野火当燎原,吾辈不死,大周不亡。 此人于世有与燕玑并肩的名号,堪称人间珠玑。 这也是卿尚德能够记住他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如果卿尚德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朱峦校长应该是在西迁的途中因为掩护学生撤离过河受了重伤,接下来又没有得到良好的休养,最后病重在一户山野农家里溘然长逝的。 朱峦注意到了卿尚德在盯着他端详。 他朝着卿尚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紧接着出声道:你是南府的学子? 卿尚德仅仅是愣了一瞬,当即收起神游,颔首道:是的,我就是南府的第一年生。 第一年生?朱峦的视线扫过卿尚德的面庞,暗忖:这小子的身形稳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株扶风弱柳,实际上单看他腰腹的姿态就能够明白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力量很强,而眼神却极为清明犀利这让他不禁想起一位故人来。 是的,先生您好,请问 卿尚德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到在朱峦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就看见燕玑含笑领着一群人远远地走过来,眉宇之间是那一股许久未见的泠泠贵气。 呦这真是巧了。燕玑眼尖,抢先辨别出了不远处被朱峦教头遮挡着的卿尚德,还没有等叶尔雅发觉,就是开口道,卿尚德同学,你是要去上课吧?快去,别耽搁了。 他嘴边含笑说着这句话,实际上视线却盯着卿尚德,里面暗暗地蕴藏着一丝丝的担忧之意。 卿尚德不是他,他没有跟这些人平起平坐讲道理的资格。 所以,燕玑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将对方给拖累了。 然而,卿尚德虽然明白了燕玑的意思却并未顺从他的意思借坡骑驴下了,反而朝着朱峦颔首,继续道:先生是云洲来的贵客,还是让学生带您往演武场走一走吧。学生正好要赶去上武课,看先生的样子应当是对此感兴趣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朱峦对背后燕玑霎时间锐利起来的眼神毫无察觉,径自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这时候,心情不虞的叶尔雅也追赶了上来,看到前面止步不前的燕十三,皱了皱眉头。 他与燕玑不和,这是全燕城都知道的事情。 不仅全燕城都知道,连带着那些从燕城出去外放的官员也多多少少地知道燕王世子跟七皇子,水火不容。 可惜如今眼前的这一位云洲来的朱教头,他对此是一无所知。 要不然怎么会当着他的面跟燕玑好好的说话? 嫌他叶尔雅没有磋磨人的手段吗? 不过,现在还不是他发作的机会。 叶尔雅在心底暗自鼓气道:去他的燕城十三少吧!老子可是天皇贵胄!他一个平头异姓王的小小世子,哪里有跟他叫板的资格? 这样想着,叶尔雅竟然安定住了内心,身后跟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叶九歌随着朱峦与卿尚德往演武场去了。 卿尚德既然知道了这些人此行的目的,自然是不会让燕玑一个人去面对的。 他舍不得。 前世的南府因为搭上了赵轩的这一条线而不再迫切的需要背景势力的支撑,所以老校长才没有动派人去参加大周国演的念头。他将燕玑给了赵轩做保镖,这一件事本身就是南府对这位总督的示好。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燕玑在跟着赵轩前往龙岛谈判的过程中会经历多少的风险,可是南府本身就是为了培养为人保驾护航的护卫、军士而存在的学堂,连这点儿风险都要担忧,那还不如早点儿让南府解散了算了。 第十五章 满座诗篇成文章(下) 卿尚德知道燕玑想办法将老校长跟徐教头支开,也就是为了保护这两位自己的师长,不希望他们被卷入未来的乱局之中。 叶谋人当年就是因为身份的问题无辜卷入乱局,牵连了一大片的南府学子。最后才导致了徐若苦教头一气之下,取出了自己的红缨大刀,来势汹汹地要去总督府上给他找个明白。 南府总督赵轩不是什么好人,他虽然欣赏燕玑,但是他对南府这个铁骨铮铮的存在可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每每从南府大门口的校训牌下走过,他都觉得脸疼,腮帮子酸得厉害。 既然上头的意思是要将叶谋人就地正法,那他这么一个区区南府总督,自然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的。 要不然呢? 难道还要跟叶谋人一块儿给太子陪葬吗? 太子都被推出午门斩首了,血染透了暗色的青石板,神仙也就不回来了!他赵轩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不能被牵连进这些事情里去,免得遭难连坐。 徐教头的莽夫行径无异于在赵轩试图掩盖起来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动打他的脸,指着他的鼻子说好你个赵轩啊!连对你嫡系的学弟都这么心狠手辣啊!南府可是你的母校啊!你这个忘恩负义、丧心病狂、无耻无义之徒! 也难怪徐教头会被赵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干脆利落地投入大牢里,最后更是活活被绑在红花岩的石柱上硬生生地晒死成了人干。 卿尚德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燕玑对此一直无动于衷。 徐教头可是一直都对他视若己出的。 只是,他相信燕玑的为人,燕玑不出手救徐教头必然是有原因的。 无论是何种的原因,他都会无条件地选择站在燕十三的那一边,与是非对错无关。 大周国演并不是递交一份公函那么简单的。 由于南府已经接连失去了好几年参加的资格,甚至也好几年未曾递交参演申请,这一回的申请一出,近乎沦为寻常学堂的南府也必然会遭受到最严苛的审查。 可以想见,这群天皇贵胄究竟是带着何等探究的目的来南府找茬的。 叶尔雅跟叶九歌皆是燕城学堂的学生,而在不远的将来,叶天问也必然会成为燕城学堂的一员。连带着随行的教官都没有一个是跟南府亲近或者熟悉的,看这架势便能够将上头的意思洞察出一二来了。 卿尚德的少年眉目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可不是真的少年,玩弄手段的事情在他前世做上总长之位的时候就所见不少了。叶谋人只帮他到四十一岁那年就溘然长逝了,至于燕玑哪怕再如何的神机妙算,在他身后漫长的几十年间,也不可能预料到卿尚德能够在几年间结束战争恢复和平,开始建设新周。 新周百废待兴,一切的前路都是未知数。 卿尚德自认为并非叶谋人那样的神策之才也绝非燕玑那样博学多闻,他仅仅是依靠着夜以继日的勤勉与燕玑用生命换来的誓言在坚持一个信念。谁也不知道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孱弱新生的大周总长究竟几度被群狼环伺、险象迭生的局势逼迫到极限,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颅,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祭奠新周的旗帜。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随时都面临着生死大义的滚滚洪流。 他见过太多的玩弄手段,以至于如今见到这个场景,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一些感慨。 皇帝怕是一直就对南府没有任何一丝的信任。 恰逢其会,云洲的朱峦教头仿佛对这一切都未曾察觉地忽然间开口问了一句:这里现在是新生在上武课?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8) 燕玑微微颔首道:确实如此。 听说南府今年借鉴了帝国月亮湾的特训也搞了一次特训?朱峦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看向出声的燕玑,又问道,你是南府第几年的学生? 燕玑略微有些吃惊,不知道他是谁并不奇怪,但是在知道他是燕王世子以后还不知道他的人当真是不多了。 这样居然还能被派出来巡查,真是好生奇怪。 燕玑想着,默默地在心底暗暗留心起这位云洲来的教头。 卿尚德一看燕玑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在脑海里稍稍估摸上了两圈,当即开口接话道:报告教头,这位燕玑学长是我们南府的学生会安全部部长,同时也是一位第三年生。 朱峦的视线转向了卿尚德,卿尚德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我是第一年的学生,卿尚德。 朱峦轻轻地挑眉。 这个新生倒是有点意思,瞧着他通身的气度倒还真不像是新生的模样,反倒是比肩燕玑了。 好生奇怪。 几人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很快就到达了演武场内。 场地上是三三两两的第一年生,队伍并不十分的紧密,颇有几分零散的杂乱感。但是着这种零散的感觉也不明显,倒凸显出了蓬勃的朝气,带上了少年人的色彩。 这一回燕玑跟朱峦还没有出声,就听见叶尔雅语气不定地阴测测道:呦那这样说来这些新生不就是第一批参加特训的新生了吗?燕玑,我记得你们南府的安全部是管理这一块儿的吧?那你倒是给我们说说,这特训是个怎么特法啊? 卿尚德在那一瞬间就洞悉了叶尔雅的想法与接下来的思路,在他跟燕玑之间必然会有一个人被针对。如果是他被针对,那倒是还有燕玑可以在一旁隔岸观火地给他解围,而燕玑若是为了保护他而下场了,那就没有人可以替他解围除非叶谋人突然间冲出来维护燕玑可是,燕玑所代表的燕王府跟叶谋人所代表的大将军府是绝对不能够一同出现得太过明显的。 他甚至怀疑当年太子一党连带着叶谋人被株连,最开始的原因可能就是燕玑的身份被迫暴露,导致了皇族的猜忌。 七王爷言过了。卿尚德笑了笑,不顾燕玑的眼色道,我们南府这升斗平民的学堂哪里能够跟帝国月亮湾驰名天下的学院相提并论?只不过是在尽量为学子们提供更好的训练条件罢了。 朱峦看了看燕玑又看了看卿尚德,不知为何竟然从这两人之间瞧出了一些不同寻常来。 哪里有第一年的学生抢着替学长答话的? 这少年还真是有趣。 他想着,就听见叶尔雅语气不虞地道:呦,你这第一年的学生还真是有趣。 燕玑瞬间眯起了眼睛。 他是我的人,你有什么意见?我钦定的副手,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嗯? 叶尔雅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稍微表露出了一丝敌对的倾向,这个燕玑的反应就这样的剧烈。 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这也是好奇嘛叶尔雅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以来,燕十三在燕城上流子弟里的各样混账事例,到底是怂了一下,让步道,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你好奇?好奇什么? 我也好奇。朱峦教头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插了一句嘴,他看着咄咄逼人起来的燕玑,道,我在云洲也久闻南府学堂出来的学子武艺高强,却是从来都没有当面见识过究竟是何等的厉害,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见识一番? 燕玑皱眉:教头要如何? 朱峦笑了一声,指着那群新生道:不如就让我见识一下这些经历了特训的第一年生到底有何与常人不同? 燕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卿尚德就说了一句:我倒是能够代表南府第一年生与教头试一试手,还请教头手下留情。 谁成想,朱峦并不吃卿尚德这一招,反而指着场中频频侧目的第一年生对燕玑道:我要看看他们里面最弱的,是个什么水平。 卿尚德丝毫没有动摇,他跟燕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眨眼间便交换了意见。 这位教头,我就是我们这里第一年生里最弱的人。 正在跟周向宗过招的李青蓝闻言顿时脚滑了一下,周向宗连忙扶住他,李青蓝的手里攥着他的衣袖,心道:你是最弱的?!卿宿舍长!你要是最弱的人,我们这些还算是人吗?! 哪怕是跟卿尚德交换了意见的燕玑也感觉这里装得好像太过了,奈何卿尚德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直挺挺地像一把冲天槊,眼中没有一分畏惧地与朱峦对视。 许久,久到兢兢业业地假装自己在认真上武课的学生们都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废了。 一阵泠泠的清风拂过,朱峦教头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来说服自己,龇牙咧嘴地对着卿尚德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卿尚德固执地挡在他的面前,抬手道:请。 一缕碎发落被风吹进了燕玑的眼角,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感慨丛生。 现在的卿尚德看起来像极了少年时的自己,太执着,太决绝。 他一把撩开自己的碎发,眼睁睁地看着卿尚德带着朱峦进了演武场里被空出来的那一处地方,摆出了接招的架势。 第十六章 云洲教头(上) 周围的第一年生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往卿尚德跟他身后不知名的教头模样的人一起的空挡里投去一瞥。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切磋,这是南府与云洲的一次暗中角逐。 毕竟,南府跟云洲的恩怨由来已久,大约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南府被黑马般崛起的云洲学堂打得措手不及,直接跌落神坛,最终一蹶不振。 云洲的墨云标志,就是南府师生脑海里的一个魔咒。 然而 燕玑长叹了一口气。 他让卿尚德出手,并不是让他去赢的。 恰恰相反,卿尚德很清楚,他这一次跟云洲教头的切磋,只能输,不能赢。 战略的实现,往往伴随着战术的牺牲。 他们南府在四校里并不出挑,甚至还有一些散漫自由的风气,要想在大周国演里取得足够的成绩,战略的存在就是必须的。 这件事情即便燕玑未曾跟卿尚德说过,他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阅历也是可以揣测一二的。他们两个人之间其实本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漫长无情的岁月最终都将他们打磨成了一样的人。 更何况,现在的这个卿尚德也未必就真的能够打败朱峦教头。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做出巨大的改变。 风动,青叶子也在动。 卿尚德闭了闭眼睛,渐渐地沉寂下了自己的内心。 他毕竟不是少年,没有那么多的意气之争。 既然燕玑的计划里要自己输,那他就绝对不会赢,连平局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一定要打什么比方,那这辈子,卿尚德就只想要做燕玑手上的一把利刃。 破开乱局或者收刀归隐,只要是燕玑的心之所向,他就义无反顾。 燕玑吃的苦太多了,他舍不得。 这不仅仅是出于一片深情,更多的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另外一个理想主义者之间的最真挚的坦诚之情。 不行! 当空一声清喝,直接令旁观的少年们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们顺着那一声清喝匆忙地回头,就看见一道蓝影从他们的身后杀了出来,带着满满的锐气。 燕玑回头,就看见杨红缨带着万军丛中横冲直撞出来的那种浩浩荡荡的气势就冲了出来,眉目清秀,却不失勇武之气。 我才是南府最弱的!何人与我指教?! 明明是虎背熊腰的存在,脚下的步伐却偏生来得轻巧无比,仿若翩翩的蝴蝶。 朱峦的神情瞬间就变化了。 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来南府这个奇葩之地还有女营这等存在。 失算了。 哦?原来是云洲来的教头?杨红缨的脸上凸显出了一种奇妙妩媚的表情,恍若闺阁女子,可是个厉害的先生!请赐教。 她没有给卿尚德动手的机会,仗着自己是女儿身,对方不方便动手,竟然一侧肘就将人给挤出了场地的中央。众人只见杨红缨清秀淡雅的眉头一挑,紧接着就歪着脑袋朝着朱峦教头摆出了挑衅的架势。 朱峦教头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颇为牙疼地觑了眼前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他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大周皇天后土江山万里,何曾有过让姑娘家家与男子一同教习的道理? 南府这还当真是特立独行。 你 燕玑福至心灵,没有给朱峦反悔的机会,反而朝着身旁的叶尔雅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叶尔雅愣是没有想到燕玑怎么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来不及思索便回了他:谁不敢?! 燕玑笑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那好,我赌我们南府的杨姑娘能够在这位云洲的教官手底下走过五十招。若是她走过了五十招就算我赢,若是没有那便是你赢。 此话当真? 叶尔雅有些不敢置信。 他跟燕十三认识了快十几年了,愣是没有在他手底下讨到半点儿的好处。 怎么今日的燕玑却像是转了性子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个姑娘难道还真的能够在朱峦教头的手下走过五十招? 叶尔雅多端详了几眼杨红缨,可是任他左看右看,这姑娘就是没有哪里特别出彩的呀。 燕玑状似不屑地瞟了一眼叶尔雅,道:谅你无利不起早,那我就给这场切磋加上一个彩头吧我要是输了,我的那个贴身丫鬟清歌,就是你的了。 清歌不是燕王府里的丫鬟,她是燕玑买回来的烟花女子。 真要说到底,燕玑当年买回清歌也只不过是为了跟叶尔雅赌气而已,没有半点其他的理由。 切磋的结果当然是输了。 可是,也并不算输得太厉害,甚至可以说是输得惨烈而又漂亮。 杨红缨天生一副傲然骨气,刚开始的时候被朱峦教头颇为轻蔑地指点了两三句,说她浑身上下皆是破绽,女子作态难成大器。 然而,她硬生生地以所谓的女子作态在朱峦的手底下走过了四十八招。 燕玑起初还不知道这位云洲来的教头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是在见了对方被杨红缨逼出来的真本事以后,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云洲会让这个看起来并不算年纪足够资历老成的教头来代表云洲巡查南府。 这人的身法,大约是有家学渊源的只是,燕玑瞧不出来究竟是哪一家的他的武师傅教得虽好,却不是正统的路子,教不了燕玑多少江湖秘闻。 被挤出来的卿尚德看着场中人,愣了一会儿,方才回神。 他虽然在其他人的口中无数次地与燕十三的名字并列着听过这位脾气耿直的杨红缨杨小四的事迹,但是他从未想过,杨红缨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前世喜欢燕玑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着实是不算少了。 特别是这位杨小四。 她在最爱燕玑与最恨燕玑的人的名单里绝对都能够排进前三。 回过味儿来的老校长手里捧着涂家商号的管事恭恭敬敬地给他沏好的白毛又回到了南府的校区之内,而放心不下这个糊里糊涂的老校长的徐教头也只能没办法地跟着他回来。 燕玑用涂家商号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难得一见的帝国来的宝贝的理由才将两人给忽悠走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会让他们来得及回来? 可是,也不知道这位老校长是怎么回事,今天竟然连上好的冻顶乌龙都留不住他了,他死活在粗粗瞧了一遍那些涂家商号以燕玑的名义捐赠给南府的宝贝以后,愣是拒绝了舌灿莲花的掌柜管事们的招呼,二话没说地回了南府。 徐教头也纳闷着呢! 这老不死的糊涂虫怎么今个儿偏偏该他精明的时候,他不知道精明了? 下了涂家的马车,老校长脸上挂着和煦如初阳的笑容送走了那些不死心跟着他送了十里之远的掌柜管事,徐教头站在他的身后正要开口,却见老校长先转过了身。 老校长的脸上是冷冷的神情,半点儿不见眨眼前他对那些管事掌柜的热情。 他手上捧着茶盏,轻轻地隔空撩了撩浮在清澈见底的茶水表面上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沫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 说着,他摇晃了一圈自己那一尊晶莹剔透的茶盏,又道:我不回来,你还当真打算让燕玑这一帮子年轻人去替我们挡着燕城来的那些皇亲国戚? 他凭什么?是燕玑是有背景,他是燕王世子,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也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而已!他觉得自己可以独挡一面,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有些事情,咱们为人师长的总要比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小家伙儿多想几步才是要不然我们算哪他门子的师长?! 啊?老校长素来如古井无波一般的眼神里突然间放射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光芒,他那目光若刀戟刺向了徐教头。 他是在质问他。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啊,若苦。 徐教头顶着一头的花白的头发,内心波澜起伏。他有些吃惊地道:您怎么 老校长笑了笑,嘴角的胡茬伴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我知道,我是文课塾师出身,又不喜欢干预你们的事情。 可你们也不能帮我当成个傻子看待啊? 是我是糊涂,是个老糊涂了。老校长单手托高了小茶壶,淡淡地望着目瞪口呆的徐若苦。 年纪大了,确实做人做事都应该糊涂一些的。 徐若苦急于辩驳。 然而,老校长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直接按住了徐教头的肩膀,沉声道:你之前让小燕玑去赵轩的面前晃悠,这件事我就当作没看见吧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39) 老校长在徐教头难以置信的目光当中停住了嘴,眼神平静了下来缓缓地扫过了徐若苦的脸皮,当着他的面将高举的小茶壶的嘴对准了自己的嘴巴一倾而下,顿时飞溅出几许晶莹的破碎水珠。 第十六章 云洲教头(下) 徐若苦的舌头涌起了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他让燕玑走上台前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南府如今面临着难以避免的穷途末路,想尽办法殚精竭虑地试图挽回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 即便是郑重这个不过才第三年的学生都晓得南府如今的处境艰难,老校长一介腐儒又懂些什么?! 帝国虎视眈眈,大周内忧外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谁又能够从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里逃出一线生机? 校长,我 咣当! 是脆弱美丽的茶盏破碎开来的声音。 锐利而诱惑的碎片在南府大门口的墙角上砸开了一块深色的痕迹,而且那块痕迹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氤氲开来。 沉默像一种妖魔扼住了两人的喉咙。 老校长清了清嗓子,在南府门口站岗的年轻面孔前几步远的地方怒斥道:徐若苦!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向燕玑道歉! 他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部下! 这声音仿佛穿云裂石的九霄惊雷,炸得一旁站岗的学生都被吓得抖了三抖要知道,南府的门岗可是在四校之中始终被奉为座首的,传闻中哪怕是女鬼来了,站岗的南府学子都不会有任何一丝的动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徐若苦看着墙面上的茶壶碎片跟着水流的滑落一起滚落墙面,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个一向以和蔼示人的糟老头子。 老校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 顾时迁当年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我有一弱弟,托君顾几时。他年君归燕,吾辈自逢迎。可是,他没有想到,你居然在南府一呆,就是十几年。 你跟时迁师出同门,我明白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强加给孩子们,他们还太年轻,不能明辨是非,不能够在纷扰的人世里拨开历史的风尘看穿一切的真实。 护国那一战,你不应该告诉你的学生,护国的人就是英雄的。 后退的人未必就是狗熊,同样,前进的也未必就是英雄。 徐若苦听到这个脸都涨红了。 他死死地盯着老校长,一字一句咬声道:那李前辈难道就不是英雄了吗?那死在宫墙下的那些兄弟们就不是英雄了吗?那连我顾师兄也就不算英雄了吗?!现在的世道,难道不是靠着他们挽回的吗?! 老校长就这样看着徐若苦。 明明都是鸡皮鹤发的模样,他却无端地从他的脸上瞧出了当年的那个热血上头的少年的模样,单纯,固执,灼热如烈火骄阳。 顾时迁当年也是如此。 可惜唉。 那罗家的人呢?燕王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对于那些少年来说,一方是正义的,而站在正义的对立面的就是腐朽堕落吗?这让那些护国中选择后退了那一步乃至于半步的前辈们怎么想?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活该被全盘否定吗? 徐若苦还不服气:可是 没有可是。你好好想想,燕玑是谁的徒弟,他又是谁的儿子吧。 话音未落,老校长就拂袖从徐若苦的身侧绕了过去,连半点儿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徐若苦,显然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站岗的学生是第三年的优秀生,他在老校长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地站在高高的岗台上低下头盯着这个糟老头子看。 他很是好奇,老校长生气?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然而,等老校长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的时候,他只看见老校长那一张老脸上依然是和煦如初阳的笑容,还冲着他微微颔首,表示打了个招呼。 这学生当即就懵了。 刚才不还剑拔弩张的嘛?怎么一眨眼就 茶太好喝了,让你见笑了。老校长望着那名学生继续和蔼的笑着。 奈何一阵透骨的阴风从那学生的背后吹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哆嗦。 不、不是怎么看老糊涂这笑就有些瘆得慌呢? 等徐若苦从老校长的最后一句话未尽的意思里脱出来时,老校长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燕玑是顾时迁的徒弟。 燕玑是燕王爷的独子。 顾时迁视燕王爷为生死之敌。 燕王爷也将护国中的顾时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么,燕玑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徐若苦一时半会还真就猜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都太表象了。 十八年前开始得匆忙结束得也匆忙的护国运动怕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底下的水,大约是极深的,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他没有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这糟老头子竟然认识顾时迁?听他的语气,居然还是顾时迁委托了他照顾自己,自己才得已在南府找到立椎之地的?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们提起过对方? 不管老校长跟顾时迁究竟有没有提起过对方,另一边的燕玑在安顿好那几个燕城来的客人以后,拉着卿尚德的手掉头就往自己的寝室走,步子迈得很大,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模样。 他一路走一路想,这小子现在就敢这样跟自己唱反调、不听话,怕是以后就敢爬到自己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嘿! 还真是反了他了! 这还知道谁是谁的相公吗?! 卿尚德看着燕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还能不知道燕玑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卿尚德笑着笑着,眼角就湿了一星。 燕玑死后的几十年里,他早已将斯人的音容笑貌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地翻出来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将之牢牢的封印。叶谋人可以释然一笑撒手人寰,罗敬可以饮毒酒潇洒自尽殉旧周,郑重也可以东渡帝国从今往后长袖善舞重新闯出一片天地燕玑所有的故旧都可以在漫长的时间以后洗脱掉燕玑惨烈殉国的阴霾,重新拥抱自己的人生。 可是卿尚德不可以。 他那一颗会悸动的心早就跟随着燕玑一同埋葬在南城之中了。 人间太苦,世人只见卿总长嘴角啜着一缕春风,仿佛万事不经心,有风轻云淡老僧入定的意味。 但是他们不知道,任何一个心死成灰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在他最后的几年里,早就养了好几年老的薛映河跑到刚刚准备养老的卿尚德的临湖别墅里,对他说我怎么越看,你这些年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十三了啊? 卿尚德没有回答他的话。 两个人就坐在柳树下晒了老半天冬日的暖阳,一直晒到黄昏降临,各回各家。 不是我说你啊,卿尚德。燕玑先忍不住开了口,我不知道你在想点儿什么,但是我不希望你去替我冒险。 卿尚德拉着他的手,侧过头,眨了眨眼睛,瞬间干透。 好的,燕,哥,哥。 燕玑: 怎么听他这语气有几分秋后算账的意思? 你要信任我,你知道吗? 卿尚德被燕玑哄诱小儿的口吻逗乐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几个字,连相都没有想就从嘴里冒了出去我知道错了。 燕玑正准备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就被卿尚德后面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下次还敢。 燕玑: 他还没有说什么,就被卿尚德拉着往角落的柳树阴影之中拉扯了三步,硬生生地被对方抱进了怀里,抱了个满怀。 直到这个时候,燕玑才意识到,卿尚德确实是比自己长得高了一些,咳,确切一点说应该是高了足足半个头。 侵略性的皂荚衣香撞得燕玑近乎头破血流,他猝不及防地吸入了一大口这来自于卿尚德的气息,腿都软了一刹那。 卿尚德这个时候,低下头,附耳对燕玑冷静道:我想,我应该跟您说清楚一件事,大人。 他颇有深意地停了停,少年人灼热湿润的呼吸擦蹭过燕玑的耳垂,瞬间就让它染上了绯色。 您是不是不知道,在您离开后,我一个人走了多长的路,看了多少次满月,过了多少个除夕嗯? 燕玑的心肝儿都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卿尚德,这个少年的脸上是全然的温柔与缱绻。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那么的恐怖、那么的令人始料未及。 在您离开后的第一年,我回了西北,叶先生跟薛学长每天都来跟我讲一个您过去的故事。我听着您的故事,心里想着,您年轻的时候还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啊。 燕玑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卿尚德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第五年的时候,他们从每天变成了每周再到每个月最后是每年直到再也没有什么故事可以去讲了。我也不再表现得好像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整天挂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孔。那个时候,我实际上却已经在心底将您的故事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几千遍。 您知道吗?卿尚德的身体动了动,灼热的唇瓣擦蹭过燕玑冰凉的耳廓,我那个时候每天都要想您,白天想着我的好燕哥哥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夜里也想呵,可是想死我了呢我浑身上下都想着您呢想得骨头都疼了。 他最后的那几个字吐得极轻极轻,就好像用雏鸟细密的新绒毛划过燕玑的心口,不仅是划了过去,还硬生生地塞进去搅和了几下,叫人难受又舒坦。 第十七章 白月光(上) 卿尚德的一只手松开了对燕玑的钳制,可是燕玑徒劳的发现,即便是一只手,自己也无法从卿尚德的怀抱之中强行挣脱。 那一只手在破碎的月光里投下了无边的阴影,毫不留情地刮落在了燕玑的眼前。 后来的几十年,卿尚德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陷入黑暗的燕玑被他惊到了战栗了一瞬,我把您跟我在一块儿的那几个月不停地不停地回忆咀嚼反刍,您全身上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您要不要了解一下? 燕玑的腿这回是真的软了个彻底。 他分明感觉到了身后蓄势待发地威胁着自己的存在,火热,且火热。 完全不能够被忽视掉。 不燕玑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道,还是不要了吧 他嘴上说着不要,却因为腿软的缘故,难免地还是往卿小哥的身上靠了靠。 卿尚德勉强按耐住内心蠢蠢欲动的黑暗,咬着牙压抑道:燕玑,我既然已经允许过你离开我一次,那就断然不会再允许第二次。你若是要走,这一回,不要说什么盛世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你给打断了腿,带走,谁也别想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哪怕是这天下这世道要你离开,我也绝对不会放手除非死亡! 燕玑不敢说话了,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呢。 现下的这个卿尚德,真的是太陌生了,太不对劲了。 他忽然间注意到了卿尚德话语里的一个节点。 卿尚德在自己身后,一个人过了几十年? 燕玑高悬的一颗心忽然间就坠落了。 一个人如果能够因为对另一个人的承诺而坚持破除一切痛苦熬过几十年,那这个人的心性必然是极其坚毅的,甚至可以说是坚不可摧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过分逾越的事情。 了然之余,燕玑的心却好似被野蜂扎了一下,隐隐作痛,带着松了一口气的那种微微疼痛。 他忍了一下,愣是没有忍住。 这辈子你要是死了,我是绝对不会独活太久的。 燕玑说着,一个转身,伸出双手,冷不防地环住了卿尚德的腰身,把脸往他的胸口埋了埋,仿佛许诺一般地道:对不起,辛苦你了。 不过,你看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我想,大约从前古人说的黄泉路上等三年也是真的吧。那我先你而去,少受了那么些人间的苦楚,不还是在地府里陪着你补上了吗?别人是黄泉路上等三年,那我就等你,到永远。 卿尚德的眼眶一下在没按捺住,水汽立刻氤氲。 不过燕玑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我说的那个将来了吗?那个没有战争,没有生离死别,没有饥寒交迫的盛世? 卿尚德悬空的那只手揽住了燕玑宽阔结实而单薄的肩膀,轻声呢喃道:看见了,你呢? 那是我一手缔造出来的盛世,你喜欢吗? 燕玑久久未语。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月下柳梢,人约黄昏后。 明明心里担惊受怕地生怕有路过的学生看见自己跟卿尚德这样奇怪地抱在一起,却偏偏宁死也不肯放开手来各退一步。 或许是从前为了旁的东西退过太多步了吧? 一退再退,一退又退。 退到自己都快认不出来,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到底是站在何处的了。 卿尚德缓过激荡的心情,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世间的人从来都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了我有一个深爱之人,他也爱我,不过他先走了一步,留我给你们造一个盛世。希望河清海晏的那一天,我可以坦然地去见他,对他说: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很多人不信,说卿总长是在骗他们。 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大方的女孩子呢? 对啊,卿尚德勾了勾唇角,他不是女孩子啊。 如果再来一次燕玑刚想继续说话,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咳嗽。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0) 他想回头,却被卿尚德按住了头。 他挣扎,直接被卿小哥毫不留情地压在墙面上亲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那个人似乎是被吓到了。 是谁? 卿尚德却在这种时候死死地咬着燕玑的唇瓣不让他动弹,羞耻跟无奈一股脑儿地涌上了燕玑的心头。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配合着卿尚德,然而当对方一出现破绽的时候,他就使劲将卿尚德给一把推开了半步,这才谋得了半分空闲以逃脱他的钳制。 燕玑一回头,就看见换了一身雪衣绣金凤的少年郎懒懒散散地拉住油纸伞的伞柄,整个人倚靠在柳树旁,背着坦荡的月光,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用眼角地余光瞟着燕玑跟卿尚德。 \你怎么在这里?\燕玑定了定神,问道。 叶谋人放下遮拦不雅的手,朝着燕玑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在这南府里还有一条校规是:只许你燕十三在这隐秘角落里干些有趣的事情,而不许小生这种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可怜学生来找个清静的吗? 卿尚德听着他的话,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从自己卿总长的心境里脱出来,微微一笑就插了嘴:我怎么不知道叶学长在说些什么?叶学长莫不是又犯病了?需要学弟代劳,送学长去大夫那儿好好休息一会儿吗? 你叶谋人被表面上看起来尤为乖巧的卿尚德给出其不意地噎了一下,他原本慵懒地半阉着的眉眼顿时就张开了,瞪着卿尚德,嘴里却冲着燕玑咄咄逼人。 呦?燕十三,还不管管你家的小可爱?!这模样,怕是要上天呐! 燕玑不由得扶额。 怎么一个两个的,今日里好像都有些不对劲儿? 他决定还是不要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单刀直入地问清楚对方的来意才是正道。 叶谋人,你到底来干嘛的? 叶谋人冷笑了一声,道:还能干嘛?你不是说了有十成的把握吗?那小生想了想,倒不如跟着你去干他丫的一票! 燕玑被叶谋人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唬住了,他还当真没见过这样的叶谋人。 世人都说闲散王爷是个病秧子富贵命心慈手软的可惜好人活不长久,如今这一看,他叶谋人倒像是一只阴谋诡计里活过来的狈一切的软弱无能都是他的伪装保护。 卿尚德也是一愣。 他当然见过叶谋人的这副德性,只是未曾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在这样早的时间点上对燕玑对自己暴露他的真实面目。 叶谋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好全都是建立在有必要的基础上的。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这一句话对于叶谋人而言,只有大势两个字才是重点,而剩下的民心于他只不过是可以加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这个人有最冷酷的世界观。 哪怕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践行着仁慈,实际上将全部逻辑都归根结底也就只有利益的意义。 对于燕玑,杀一千救一万的事情是可以做的,但是需要忏悔的,内心会痛苦自责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而对于叶谋人,既然杀一千可以救一万,那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叶谋人的正义。 燕玑没有想太多,叶谋人愿意跟他联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毕竟不如对方那样工于算计,心细如发,有了一个叶谋人,他倒是可以放开手去做别的事情了。 你跟我来。燕玑顿了顿,拉起卿尚德的手就往外走,一边与叶谋人擦肩而过,一边对他如是低声道。 可是,谁成想,叶谋人像是觉得自己都已经撕破脸皮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值得他顾虑的了,拽起地上支撑自己身体的油纸伞就是一横,硬生生地将燕玑跟卿尚德给拦在了阴影之内。 叶谋人懒懒散散地盯着卿尚德开了口:哎小子,给我把燕十三的手放开。 卿尚德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叶谋人任他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一声嗤笑。 看什么呢?我又不稀罕你们家燕,哥,哥?他不懂事,你还跟着一块儿皮?他不要脸,你也跟着一块儿不要脸? 你不要忘了,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明明叶谋人是在对卿尚德说话,燕玑却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难道就不知道卿尚德跟自己的事情若是暴露了会引起何等的后果吗? 不,他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一直都不愿意点醒自己罢了。 自己就算背着万人唾骂,头顶权倾朝野的燕王世子的光环,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得分毫。可是卿尚德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汹涌的人言可畏里护住他。 燕玑主动松开了卿尚德的手。 可是,卿尚德却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冷冷地来了一句:燕玑,你不信任我。 第十七章 白月光(下) 燕玑懵了。 不是这怎么就不信任了呢?! 你如果信任我,第一就不应该害怕,第二就不应该隐瞒。 叶谋人用一种仿佛在看神仙的表情在看着卿尚德,他觉得这个小学弟怕不是脑子里进水了,他跟燕玑的这些事情万一被公之于众,他们两都得被钉上荣辱柱子!更有甚者,卿尚德还要比燕玑的下场更加悲惨! 只有燕玑自己心里明白过来了,卿尚德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前一世,燕玑自己在慷慨就义跟忍辱负重之间,选择了让卿尚德去忍辱负重,而自己却慷慨就义连一点儿骨灰都没有给对方留下。 不是不爱的,只是爱得不够极致而已。 燕玑忽然间露出了一种释然的无所畏惧的笑容,轻声道:放心,这一次,不会了。 叶谋人愣是没吭声。 他一直等到燕玑跟卿尚德眉来眼去眼去眉来得差不多了,方才准备开口好好批判一下这对脑子里都是些粉红色玩意儿的狗男男。 然而 在他开口之前,有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湖的那一边传了过来,还伴随着那一边雪亮的一束手电光。 那边的!谁?!大晚上的三个人干什么呢?! 叶谋人的心头一跳。他顺势回头正要跟燕玑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呢,结果就瞧见燕玑手里拉着卿尚德跑得比什么都快,眨眼就领先了他五十来米。 你们?! 叶谋人不由自主地也收起了自己的油纸伞,追上他们的方向抬腿就跑。 他一边跑还在一边思索:燕玑可是学生会安全部的部长啊,他手底下管着学校里巡查的所有学生。所以他到底是在跑什么啊?! 燕十三的脑子里除了找个男人谈一场自由的恋爱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好歹这段时间也被抓起来磨练了许久,叶谋人勉强还是在燕玑两个人藏好以后追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还没有被负责巡查的学生抓到。 他格外狼狈地扶着墙壁,对着大气都不喘一下的燕玑,结结巴巴地问到:燕十三,你跑什么? 我不跑难道在原地等着被抓?燕玑的话刚刚说出口,就自己反应过来了。 哦,对,他好像是管着这件事情的部长呢 他侧过脸去看卿尚德的表情,结果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卿尚德的视线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无辜。 卿尚德也很无辜呀,他虽然从前是南府学生会的人,但却并非安全部的负责人。所以,哪怕是他那个时候几乎掌管了半个学生会,他半夜里逃宿跑出去回来遇上了巡查的人员他也是要掉头就跑的。 而燕玑就更清楚明白了。 前世的燕十三是谁啊?活脱脱一个混世大魔王!有事没事最喜欢半夜跑出来溜溜这些巡夜的学生师长,很是令学生会的众人头疼。 不过,卿尚德并没有凑上燕玑大魔王的时候,他进学生会的时候燕十三早就是南府没影的传说了。 你身子骨不好就应该多出来练练,我这是为你着想。燕玑的话说得是大义凌然,可那副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倒是真的令人不敢恭维。 叶谋人被他气得肝儿疼,脱口而出一句:去你的燕十三!你有本事溜我!你有本事去跟徐教头坦白你骗了个第一年的小学弟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啊! 燕玑闻言,没皮没脸地道:不敢不敢,徐教头诸事烦劳,还是让他好好歇息一段儿时间,等他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再什么时候告诉他。 这回轮到叶谋人傻眼了。 诶哟我的天啊燕十三你还真打算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精明如燕玑到底是听明白了,不仅听明白了,他还垂涎着脸,笑眯眯地拉起叶谋人的手对他道:我对朋友一向坦诚。叶小王爷,您可听好了,这位小朋友呢是我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少一天一个时辰,哪怕是一刻钟都算不得一辈子的。现在请您老做个见证,省得日后没个证明的旁人还说我是个乱七八糟朝秦暮楚的人 叶谋人差一点就要被燕玑这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给再气死一次。 他说:你他娘的不是个浑人吗?燕十三!你几岁?!这位小朋友他几岁?! 卿尚德在一旁风轻云淡凉凉地补充了一句:早都十八了,您说呢? 叶谋人攥了攥自己手里的油纸伞柄,实在是没从这位小朋友的话里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行行行,得得得,就当我没见过你们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 他嘴里说着这些话,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几年前燕十三追在当时帝都的几家戏班子里卸了扮相以后最美的小鱼儿的屁股后头跑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燕玑,心里想的,实际上做的,又何尝不是一辈子呢? 叶谋人难得地幽幽叹气:年少春衫薄,情深深几何? 爷这回说一辈子,就他娘的是一辈子!燕玑没管叶谋人的话直接就反驳了回去,就是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叶谋人用一种看孙子似的眼神在看燕玑,没说话,但是那种眼神早就将一切字眼给透露了出来。 夜里还有些秋蝉在苟延残喘,发出突兀的鸣叫,更加显得这一夜的凄凉与宁静。 你打住。 叶谋人一伞柄拍回了燕玑的神。 比起这个,我想你还应该先好好盘算盘算怎么将这次的盘查给应付过去。毕竟,那些人知道了你在这里,铁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燕玑笑了笑,手里把玩着卿尚德还有些稚嫩青涩的手:我怕他们? 叶谋人自行回想了一下燕玑还在老燕城里时的行径,顿时摇了摇头。 燕十三?怕? 全燕城的人怕这个混世魔王,却是没有这混世魔王怕谁的道理。 那不就得了?燕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有十二个姐姐,十一个嫁入了世家高门,关系网错综复杂。我有一个爹,四爪金龙紫袍加身,权势喧天,门生遍天下。除了那个皇位我不想坐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敢的? 叶谋人不知道应该怎么接燕玑的话。 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了一些。 所以,比起这个,叶小王爷,您老还是好好想想我们应该怎么一个一个学堂的赢过去吧。要知道咱们距离大周国演还差得远呢。 燕玑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朝着卿尚德伸出了双手,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撒娇的姿势。卿尚德哪里能够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颇为无奈地接住了燕玑的手,却是眼底眉梢都是喜不自胜的将他抱了起来。 燕玑还格外恬不知耻地娇娇弱弱道:我想睡觉,要卿卿搂搂抱抱带回去睡觉觉! 叶谋人: 丁香色的油纸伞从他的指间滑落,沉闷地摔落在了地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谈个破恋爱有什么好的?! 身为绝对的完美主义者的叶谋人第一次开始动摇自己对于感情的定义,话说回来,他是不是也应该找个人来随便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噫叶谋人皱了皱自己的眉头,还是别了,他一想到自己要跟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他就心里直泛恶心。 后来的事情倒也如同燕玑所说的那样,三家学堂对南府学堂的巡查最终以没有问题而告终,南府到底还是获得了重返国演的机会。 但,那也只是机会而已。 若是南府的学子们不努力,饶是燕玑背后的权柄滔天,他也帮不得他们分毫的。 说起来在这段时间里倒是有两件事情值得深思,一件事情是燕玑的嫡长姐被七皇子给发现住在了南府,第二件则是卿尚德的室友许洵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失踪了两三天。 叶尔雅发现燕家长姐的时候脸都绿了。 因为他原本想要弄个风尘女子来放在燕玑的住处,然后打着少年情谊的名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带上一大帮子人并燕玑去往他的住处,好来个捉奸在房南府的校规严格,在校的任何一名学生都是不被允许在外头养着女人的当然,女学生就更加不允许在外头跟男人在一起了。 结果,叶尔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愣是没有发现躺在棉花堆里休憩的燕家长姐。 这下子倒好,等他领着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准备捉奸的时候,推开房门正要露出丑恶的嘴脸却发现坐在房间里衣衫不整地喝茶的人变成了燕家长姐太平郡主,燕梧桐! 那场面那架势那表情,简直牛鬼蛇神!绝了! 而许洵就更厉害了。 失踪了两三天,周向宗李青蓝卿尚德天天替他在文课上点卯,私底下也在满南府的找人。 结果就在燕玑准备插手之前,许洵这小子自己鼻青脸肿的回来了,连句谢谢也没有,回到宿舍里倒头就睡。李青蓝差点就脾气暴躁地把他给从床上拖下来打一顿了,到底又是被周像宗给按住了手脚,世界和平。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1) 后来卿尚德专门找许洵问话,问他他也不吭声,大概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卿尚德没有向燕玑求助,燕玑便也未曾插手。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许洵那个时候的失踪,是因为被前世与燕玑有天下珠玑美称的朱峦教头给拖出去,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丢进了荒山野岭里。 朱峦没下死手,但多多少少还是把许洵给打了个半死。 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那就是后话了。 第十八章 老燕城(上) 时近深秋,隆冬将至。 叶谋人撑着他的那柄丁香纸伞走在居然带上了些微凉意的冷风中,身旁便是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燕玑,头发长了些,此刻飘散着,但也并未违反校规。 伞下的病弱少年郎灼灼地望着燕玑,真真切切地道:燕十三,你可知道你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燕玑侧过脸不看他,反而看向这一方明静豁达的山水,撇了撇嘴,长叹道:叶谋人,你当我是什么人?二傻子吗?我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自己都不晓得了? 你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是不信的。叶谋人凉凉地笑了起来,不信你去问问你经手的那些小朋友,你说还剩下一点点负重越野的路途,他们敢不敢信? 燕玑无话可说地啧了一声。 演武场上,兵不厌诈。 叶谋人摇了摇头:你当真要回老燕城过年? 燕玑这个时候终于将视线放回到了叶谋人的身上,轻声道:我也该回去瞧一眼了。 可是,现在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燕玑没理会叶谋人语气里淡淡的冷漠,反而是直接从半空中捉住了一叶飘飞的枯黄细柳,抄手丢了出去,在平静的湖面上打开了两个涟漪。 弱者等待时机,强者创造时机。叶谋人,你可别读书读傻了。 叶谋人没吭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方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锦囊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绣着一朵国色牡丹。 他一边将锦囊塞到了燕玑的手中,一边对他交代到:可不是我给你的东西。 燕玑眯了眯眼睛,笑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小子可别给我拆后台!万一后院起火,你担待得起吗?!你这人净会给我添麻 是郑重让我转交给你的。叶谋人不慌不忙地将事实陈述了出来。 这话顿时令这个原本就平平无奇的锦囊变得土气且一言难尽起来。 啊。燕玑丝毫不尴尬地转换了话头,说起来,最近好像给我送东西的小姑娘都少了很多呢。 叶谋人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莫非还想要遍地桃花? 梦想还是要有的。燕玑厚着脸皮笑道。 哦,这话若是有机会,本王会转告给卿小学弟的。 燕玑: 说出来谁会信呐!堂堂混世魔王燕十三居然要乖乖地归一个第一年的小学弟管着?! 叶谋人还在继续:你要点脸吧,燕十三。人家小学弟天天把自己洗干净了爬墙来给你暖被窝,隔三岔五还翻墙出去给你带些可口的吃食,还要给你洗衣服补衣服叠被子把你挑食不吃的菜色挑走吃掉,省得你被掌管食堂的教头给揪出去受罚我瞧着都要嫉妒了,你到底是来读书还是来谈恋爱的? 燕玑不假思索道:来谈恋爱的。 叶谋人,当我没问。 他不知道燕玑是认真的在说这些话,就像他不知道燕玑已经是两世为人,该学的不该学的东西,燕玑早就在上一辈子学得差不多了。现在的燕玑待在南府,其实是为了培养南府的后生同学,也是为了支撑起将来的南府。 独木难成林。 燕玑很清楚即便是自己竭尽全力,整个世界的走向也未必会如同他所设想的那样走下去。他必须做好两手的准备,避免出现不可挽回的情况。 叶谋人想了想:虽然郑重再三嘱托我不要跟你说他给你送锦囊的时候哭出来了,但是我看遍南府,发现只有你可以跟我分享这种微妙的幽默了。 燕玑:好歹他也跟我睡了一年多,算兄弟了。 叶谋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转了转自己的油纸伞。 这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呢吗?! 郑重要是在这里怕是能够直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转头就往争鸣湖里跳下去! 你的小朋友没来送你呢。叶谋人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燕玑将郑重给他的锦囊受好,掉头便走。 不说了,再说两句就要赶不上轮船了。 燕玑就这么走了。 南府没有一个人去码头上送他,但是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立于高阁之上观望着。 徐教头的心里还有些心结,更何况他的课也不凑巧,倒是不能够来送燕玑一程。而老校长则是干脆忘记了这件事情,没有及时出现。教授过燕玑的其他教头与塾师跟燕玑的关系也都是淡淡的,谈不上匆匆忙忙来送燕玑这个学生一回。 有理由有时间来送燕玑的人,比如说郑重,早就在宿舍里偷偷摸摸地哭得不成样子了。以至于肖寒不得不翘课来安慰自己的长官,虽然他其实很烦,并且把郑重在心底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河入海,潮头漫漫,雪白的浪花一朵接着一朵,波峰波谷此起彼伏。 从南府回老燕城的路远,燕玑得要早些上路才行。罗敬倒是不急,他打算等年关近了再回去,暗地里也打算着避一避燕玑这个混世大魔王回老燕城的风头。 燕梧桐嫌弃海风的腥气,早早地回了船舱里。 只留下燕玑一个人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微微有些走神。 这一次他可不是不告而别,他是跟卿尚德说了的。可是,卿尚德还是要在这里待着,等到第一年的学生放假了,他才可以离开南府学堂。 燕玑不想让卿尚德失去南府学子的身份,尽管他不是真正的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了,但是南府学子的身份拿出来,日后还是会有一定的好处的。 至少,比起没什么底蕴的云洲学堂,以贵族子弟为主的燕城学堂,以及帝国矛头对准直接灭除的西府学堂,后世的南府学堂无数的寒门学子直接用他们并不结实的肩膀撑起了半片大周的残损江山。 不管这几年南府究竟落魄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燕玑都很清楚,他所见过的那个乱世里,百年南府的数万学子才是大周的脊梁。 我是不是 燕玑知道自己这一去,不要说他爹燕王,哪怕是燕城里的那位陛下也未必会轻而易举地放他回来南府就学。这才是他一直以来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主要原因,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将会面对着何等不利的局面。 燕王是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唯一的师长,少年探花及第,春风得意受命教导曾经的太子殿下。可惜当年的中宫不稳,燕王也跟着小小的太子殿下颠沛流离,直到十几年前有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扯起了护国的大旗,帝位交替完成,方才换得了如今的权柄喧天。 也正是因为皇帝给燕王的权柄太过盛大了,所以燕玑不能够做任何一件事情来插手朝政,甚至连表现出一星半点的聪颖也是容易遭受猜忌的。 唯一有些奇怪的倒不是这些,反而是皇帝陛下对于燕玑的态度。 燕十三纵横老燕城十余年,混不吝的事情做得海了去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获得一次降罪这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燕王世子所能够说得通的。 风拂过燕玑略长的额发,他正在出神,却不防一个回头撞进了温热的怀抱之中。 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将燕玑瞒得那么好的。 燕哥哥,想我么? 至今为止,也就只有卿尚德一人能够凭借着炉火纯青的功夫在燕玑的身边悄悄地靠近罢了。 想死了。 燕玑笑了起来,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我差点儿就以为你是真的要在学堂里呆到毕业呢。 卿尚德抱着燕玑,微微俯身道:可不是嘛但是我回头一想,为着这些人我做过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只想要陪着你,在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 燕玑半晌没有接话。 轮船的噪声极大,剪碎万千浪花翻过栏杆,打在甲板之上。 你觉得光凭我们 可以的。 卿尚德还没有等燕玑将所有的话语全部说出来,他就已经将他想要说的全部猜到了。 曾经的我一个人都可以,没有道理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早准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一点儿长进的。 会好起 会的。我已经替你看过了,很好,真的很好,未来很美好,没有人再会为了一顿饱饭去卖儿弼女了,真的 卿尚德任由那一个的字在舌尖不停地徘徊了很久。 可惜,那个未来没有你。 现在,不仅仅是我们了,燕玑,你会是南府的骄傲,你的背后是南府所有的热血儿郎,你不需要再一个人走在茫茫孤途之上了。 这辈子,不会太清净了。 燕玑轻声一笑,眼角的白色小痣飞扬,少年人的意气浅浅地飘扬。 旁边船长室里坐着的老船长老神在在地盯着外头的一双少年,满目久经沙场的沧桑。几名船员围着老船长吐苦水,一个说让燕大少这么青天白日的跟一个少年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太合适,另外一个说要是让燕王看见了怕不是要被灭口,甚至还有人不知道满脑子是点什么东西的妄想掌握了燕城十三少的秘密,以后用来威胁对方谋求荣华富贵你是不是傻? 第十八章 老燕城(中) 老船长一旱烟袋砸在了那名船员的头顶,没好气地道:燕城十三少的事情,老燕城谁不清楚?还轮得到你来威胁? 那燕王就这样瞧着十三少他 燕城十三少不是什么乖顺的人,你以为大家为何只称呼燕王世子为十三少?因为这位根本就不理会别人是如何想他的!他若是想要做什么,那就去做了,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犹豫的余地。老船长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这位爷可是个硬茬子啊 混世魔王,太岁十三。 燕玑重新踏上不夜滩的码头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真实感。 展现在他的面前的还不是那个充斥着帝国建筑风格的不夜滩,甚至连不夜滩这个名字都尚未被冠之。 柳城,这是大周的柳城。 无情最是台城柳,千里故人送不留。 我回来了。 第一次见燕玑穿上正儿八经的周服,卿尚德在他出小房间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在他记忆里的燕玑几乎全部都是戎装的模样,周式的传统戎装,帝国极其利落的戎装,还有各式各样的介于两者之间的戎装几乎没有人还记得燕玑其实是老燕城燕王府上的跋扈世子了。 前世叶谋人给卿尚德讲的许多故事里,也未曾有人在叙述之余用他们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去想一想。倘若不是一腔热血皆付与寒冰,那样的跋扈少年究竟又为何会变成后来懒散深沉的模样呢? 不是没有少年过的,只是每一个人的少年,都仅有一次而已。 周服宽袍大袖,玉冠纱罩,配上燕玑留长了些的墨发倒是有了那么几分陌上公子的味道。 袍服上绣着金玉大蟒,不是龙却看起来温和无凶性,隐隐有一丝上位者的威严。 卿尚德感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发痒,想扯落那玉冠,想扯开那纱罩,想扯下那博带哎!把你的眼神收一收。 燕梧桐不满地踹了目不转睛的卿尚德一脚,她在替燕玑打理繁复的衣襟。 好看。卿尚德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真好看 燕玑也侧身朝着卿尚德微微一笑,玉面翩翩若谪仙。 真不愧是我的燕 笑得像一只小狐狸的卿尚德被燕梧桐直接毫无防备地拦腰踹出了房门外,还落了锁。 等到下船的时候,单单是站在甲板上就能够望见下头密密麻麻的两排御林卫了。 柳城距离老燕城不过十余里地,宫里头的那位陛下得了消息自然是要派人来打探打探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陛下的打探架势竟然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码头都被封得差不多了,除开燕玑所在的地方以外,都是一副寂寥的景象。 卿尚德自觉地在燕玑终于打理好了久已未穿的周服出来的时候往他身后一站,小模样极为低调乖巧,仿佛自觉当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贴身小侍从似的。 然后,他的掌心一热。 卿尚德一低头就看见燕玑被埋藏在层层叠叠繁复厚重的衣衫广袖下的那一只手,正正经经地握着自己的手,两只不算柔嫩较弱的手交叠在一起,武茧子相互摩挲,微微的有一些发痒。 你不怕 怕他做甚?! 两个人终于是相视一笑。 都委屈了你一辈子了,这辈子就这样吧。燕玑拉着卿小哥的手,勾了勾,下回找铺子也给你做几件周服,好看。 卿尚德摇了摇头,附耳道:你最好看。 站在两人另一侧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燕梧桐: 她应该在船底,不应该在船上。 其实事情的发展还是有些奇怪的,按理来说得知了燕玑大张旗鼓地回老燕城的消息,第一个来接他的人好歹也应该是燕王府的人。 然而实际上,放眼望去,整个柳城码头上都是御林卫的禁军。 这也就意味着,燕王没有派人或者不被允许派人前来接燕玑,而燕玑将会被皇族的人给带走。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2) 为什么? 燕玑望了一眼高旷渺远的天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贸然之举究竟会将未来导向何方。 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总是变幻莫测的。 但是既然他这一次选择了回燕城,那无论前面有什么阻挡着他的路,都将会被他给扫平。 然而,燕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别的。 正是 燕玑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啊? 问燕玑这种问题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当今圣上,传说中燕王所教养出来参与过护国一战的厉害角色。 打小燕玑就觉得皇帝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奇怪,如今一看,倒也不是奇不奇怪的问题,反而是这位九五至尊他压根儿就没把燕玑当成外人! 正常人能够在多年未见以后就扯着一个陌生小辈的手跟他交代早点成家吗? 燕玑艰难地应付完了皇帝陛下的召见,从宫城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几个意思啊?这什么情况? 燕玑从来都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一个人,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对皇帝的想法摸不着头脑。 燕王府权势太盛,但是他燕玑跟燕王父子不合,再加上旁人看来脑子仿佛有坑,只喜欢男人。这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不会如何引起皇族的猜忌。 皇帝现在想要让燕玑成家,背后隐含的意思自然不是要让燕玑跟卿尚德在一起,而是想要燕王府不要绝后? 燕王府不绝后,这对皇族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的利益可言啊?! 送燕玑回府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门口,他正想要下车,却被外头的喧闹声给吵得回神。 他在进宫之前便已经交代姐姐燕梧桐去将卿尚德给另外寻一个地方安顿好了。 虽然他并不介意将卿尚德的身份公之于众,但是他不能够不考虑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以后会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以及他们将要进行的事业造成的影响。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燕玑下了马车,却发现燕王府的下人愣是不肯放自己进门。 几年了?他都离家出走了几年了? 还没消气呢? 燕玑没有去争辩,反而直接掉头,让皇宫里出来的马车送他去往燕梧桐安顿卿尚德的地方他们居然还真找到了! 可见皇族对燕城的控制究竟严密到了一个何种的地步。 卿尚德的母亲如今也去世了将近一年有余了, 年三十的时候,燕王府的老管家过来燕玑所住的小楼里请他回去吃一顿饭,也仅仅是吃一顿饭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比如说:请燕玑回府继承家业。 燕王书写的请帖措辞都很客气的样子,仿佛他们就不是父子而仅仅是路人而已。 燕玑做事情做得更绝,管他燕王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反手就拉着卿尚德前去赴了燕王府的家宴。 家宴上的几个姐姐对燕玑倒是都很热情,可是老燕王本人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比起从前那个会被燕十三气得上蹿下跳的老先生,他实在是显得太过冷漠了一些。 十二个姐姐都在宴席之上默认了卿尚德的身份,老燕王也未曾例外。 一顿饭吃得冷冷清清的,临到结束的时候,这位权柄异常煊赫的一字并肩异姓王爷居然例外地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文房四宝,对着燕玑招了招手,一气呵成地写了一副字给他。 【平平淡淡才是真】 燕玑搞不清楚自己这位父亲究竟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转头领着这副字被赶出了家门。 回头一望,高高的朱门上的鎏金门钉微微闪烁着烛火的盈盈微光。 街头没有什么路人,漫天的寂寥,火红的灯笼也不过是在这一片寂寥之中显示出了一点点的节日气氛而已。 燕王阁下他 燕玑按住了卿尚德的嘴巴,对着他笑道:叫什么燕王阁下? 他顿了顿,十分臭不要脸地来了一句:叫爹。 卿尚德不知道为什么耳根有些发红发烫。 我爹就是你爹,以后说出去,你也是个官家子弟了。 卿尚德的心底浅浅得有些发热。 燕玑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问了也没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爹他在我走之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又是哪样的呢? 是会提着教书先生用的戒尺追着自己跑遍半个老燕城?还是会派老管家好说歹说地将自己烦得不得不去读书?又或者干脆就断了自己的月钱,让自己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好灰溜溜的回家? 大约是真的死心了吧。 燕玑语气里的叹息很轻,可是卿尚德依然还是捕捉到了那种惆怅的情绪。 他想了想,从自己漫长的一生里从繁芜丛杂的许多跟燕玑略有关系的记忆里找到那一片写着燕玑之父的名字的碎片,取出来,涤荡干净上面蒙着的尘埃。 老燕王一生仅有燕玑这么一个儿子。 但是,燕玑少年时太过顽劣,以至于无力管束他的老燕王到了燕玑成年以后直接就断了与他的关系。 第十八章 老燕城(下) 燕玑名义上是燕王府的世子,实际上却始终都没有在那以后获得过任何一丝由这个头衔所带来的好处,大部分南府的同期所记得的燕玑也就是一个家境贫寒、性情顽劣不堪。 南城一战,阻挡了帝国的军队将近三日半,所实现的最大的战略意义其实并非保护了无数百姓的撤退。这一战最大的意义其实是使得大周的皇朝兵力被及时地撤离,从而避开了帝国的锋芒,实现了战略性的力量保存。 老燕王的手里是有兵权的。 这一支的兵权是从昔年鼎盛一时的叶家军手上分离出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在当时的局势之下,老燕王的态度足以左右大周未来近乎全部的皇族废立大事。但是,老燕王的态度很奇怪,至少这种奇怪连当时沉浸在极度的悲痛当中的卿尚德都能够感觉出来。 老燕王在燕玑战死的消息被彻底确认之前曾经给叶谋人寄过一封信件,叶谋人读了那封信,读完以后就对着卿尚德问了一个问题他真的可以吗? 这个问题在燕玑的死讯被彻底确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但是做为叶谋人难得的几个心腹,同时还是薛映河最为欣赏的南府学弟,卿尚德从他们的态度里似乎察觉到了燕玑在燕王府奇怪的地位。 老燕王在燕玑死讯公布的那一天写下了一篇祭故人文。 不是祭子,只当燕玑是一位故人。 如今当面见了老燕王,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卿尚德体会得更加显著了。 后来,老燕王立了叶尔雅,挥师二十万,挡在装备落后的西北军之前,与帝国的精锐军队对阵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最后难免兵败却是得了叶谋人的一句千古丹心向六合。 其实,老燕王完全可以不与帝国的军队正面对上的,但是为了保护几乎快要撤离出中原地区的那些受难百姓,他还是不顾众人反对地选择了这种根本就是在自毁的对战方法。 盘距剑阁天险雄关,拒装备力量几乎高过己方五倍的帝国人于关外六月。 剑阁关破的时候,高山两壁血红十年不褪,寸草不生。 如果不是老燕王出人意料的抉择,卿尚德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他看不到未来的那个盛世,他会死,以百姓为根本的西北军为了保护百姓也必然会死伤到一个极度接近灭亡的地步。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从前的卿尚德一直以为老燕王做出这样的抉择很有可能是因为燕玑临死前做的那些布置。而现在看来,老燕王这个人的想法估计比他当年想的还要更加伟大一些。 虽然被老燕王赶出了燕王府,但是燕玑依然没有伤怀多久。 他拉着卿尚德就去往了城南参加下九流的三十盛会。 上一次来这一处贫苦百姓的盛会还是余几道还在的时候,落魄的师兄弟只能够在街头随便地走一走,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基本上就是一穷二白的状态。 现在还好,燕玑想着:爷好歹也是养得起自己的人了,虽说那钱是他娘留下的 老燕城的人传统起来是很传统的,但是他们不传统是时候也的很不传统的。 满街的镜儿宫、哈哈笑,甚至连一向以古典美著称的灯笼也赶了时髦,被做成了玻璃灯芯的。 燕玑望着那灯,忍不住问了卿尚德一句:你们后来都用上了玻璃灯了吗? 没呢,穷 卿尚德说着说着一个猛子就笑了出来。 我骗你的,都用上玻璃灯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我也作古了很多年了吧? 整个世界忽然间寂静了。 有的人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永远在我们的心里。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是他的灵魂已然死去。 有些话说出来太直白,不说出来却又觉得心里沉甸甸地坠着一块儿大石头似的。 挺好的,至少你心里还有我。燕玑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并不对自己的死亡感到什么遗憾。 卿尚德呼出了一口白茫茫的热气,竭尽全力让自己用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何止啊你也不仅仅是在我的心里,你还在全大周的年轻人的心里呢,可算是羡慕死我了。 燕玑侧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幽深如墨。 为什么? 卿尚德伸出热乎乎的手,轻轻地戳了戳燕玑的脸颊,解释到:你是必考内容啊燕大人。 必考内容?那又是什么?燕玑的眼睛里是执着的光芒。 卿尚德:那是一种:专门用来让年轻人死记硬背也要记住某些不能够忘记的常识的测验比试内容。 他顿了顿:当然,这玩意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认真你就完了。 燕玑:啊? 我还记得隔壁宋诚家还有薛映河背后那一大家子里的几个小孙女,她们拿着课本回来问我,燕玑燕大人长得这么帅,他怎么没娶媳妇儿呀?说到最后,卿尚德甚至还捏起了嗓子,好还原出当时啼笑皆非的场景。 燕玑想到几个小姑娘跟卿尚德问这个问题的模样,就忍不住联想起不久之前在燕王府上替他的那十一个从娘家回来的姐姐们照顾小崽子们的卿尚德,手忙脚乱,但还算耐着性子。那场景,那俊朗的眉目,那透骨的醇和宁静,啧啧,燕玑觉得自己都想要把人给从小崽子们堆里给拽出来好好疼爱一下当然,这也就是梦里的事情了。 大约如果没有遇上他,卿尚德将会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吧。 你我还没问过你你后来娶了谁?燕玑把心一横,干脆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不会把你给打死的。 一生太长。一想到卿尚德身边都没有个人陪着,他就有些难受;可是想想卿尚德的身边居然还敢有人?!他就觉得不是滋味爷慷慨就义可不是为了给谁空出个位置来的啊! 卿尚德心念一动。 哦,你说这个啊。娶了呢,娶了一个西府的姑娘,肤白貌美,眉眼玲珑,脸圆圆的笑起来还有小酒窝。头发半长,身上总是香香的最重要的是,人家还会做饭,做得可比你好多了 起先燕玑还有些生气,这都什么事儿啊好不容易追到手里的人,等自己捐躯了以后,转眼就娶了新人。但是,等他听到后面忍不住锤了卿尚德的肩膀一拳: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都没见着过这种姑娘!哪里还轮得到你?! 卿尚德也随着燕玑的笑声笑了出来。 当然是骗你的。我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不算话了?我答应了你是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少一分一秒都做不得数的。 燕玑愣了一愣。 真的啊 骗你我就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晦气话呢!燕玑不说话了。 他好像想起来卿尚德说的那个姑娘是哪儿来的了。 这他娘的不是他在南府学堂第一年的时候写的唯一一篇被奉为奇文的瞎白文么? 那篇文的中心主旨就是几个字:老子要钱要权不要脸,有本事来战! 后来为了这篇文,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塾师头子直接让燕十三半个月没进课堂里上课。那个时候可是数九寒天啊,穿着单衣校服的燕玑一个人被迫站在门口吹着寒风,而为了彰显自己身为领袖的责任感主动坐在大门口位置的郑重则是对着燕玑不停地冷嘲热讽。 当然,他也冻得不清,还死要面子活受罪。没看见他身边的肖涵都快给冻成二傻子了吗? 虽然郑重是个傻冒不需要解释,但是燕玑现在想想,倒还是真心觉得,这人能够在自己灰暗的南府求学生涯里硬生生地保持着不褪的彩色,也是一种强大的本事。 不过,要不是那时候的燕玑也穷惨了穷疯了,大概也写不出来那么一篇文章。 是我第一年的时候写的那一篇 卿尚德直截了当道:是。 我抽空去塾师那里翻了翻你的所有东西,我发现燕玑,你很 很厉害是吧,不要太崇拜爷,爷也很崇拜自己,就这样。 卿尚德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微微一笑,转开话题拉着燕玑去看了路旁今年新上的花灯儿。 不悔往昔,不追未至,且顾眼前。 这话是浅薄了一些,可也没什么大毛病。 年三十的烟火骤然在花楼之上绽放开来,令街头的百姓卒不及防,一团又一团的棉袄里抬起了头颅,所有人都在望着这毫无征兆的夜空花火。 原本的老燕城年三十是不算热闹的。 可是几年前的一位混世小魔王离家出走,带着他声名狼藉的师兄离家出走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彼时的小魔王身上还有半兜儿的金叶子,突发奇想散尽千金,拉了下九流烂院子里的穷苦人出来摆摊儿,整条臭水胡同都热闹了。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3) 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第十九章 大周国演(上) 那混世魔王一门心思地想要逗他师兄高兴掏光了兜里最后的几片金叶子银票,寻了一家烟火铺子,盘下了全部的烟花,满燕城的放。谁敢拦着就打谁,不带半点儿含糊的。他的屁股后头跟着一溜烟的小萝卜头,小脸冻得通红,眼睛盯着一车的烟花像饿狼一样的发亮。 老燕城第一个热闹非凡的三十年会,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几年过去,没想到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年节过后便是遣离的大朝会,燕玑名义上总算是燕王世子,写在册子上的,但凡人在燕城都不得不去的。 大朝会要起早,鸡都没叫呢,燕玑就被卿尚德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穿戴整齐他为了这件事情还专门去请教了住在隔壁的燕梧桐梳洗出个人样以后,他又拎着燕玑上了马车去宫城门口等入宫。 马车上没什么取暖的东西,燕玑就可劲儿地抱着卿尚德蹭来蹭去地喊自己冷。 冷不冷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数。 燕十三上辈子的时候可没少挨过冻,帝国的凛冬,大周北地的风霜,一个不落。 他会怕这点儿冷?笑话! 卿尚德也没揭穿他,摸了摸燕玑温热的额头,长叹一口气。 等出了年关便是大周国演的选拔战了,过了选拔战以后便是正式的国演,国演之后他们还能够有那么亲密的时间吗? 更何况这一年的国演卿尚德深吸了一口入骨的寒气。 不速之客,换了谁家都不会太过欢迎的。 这一年的南府学堂人才辈出。 燕王世子燕玑打头,桀骜不驯,张狂跋扈,任谁来了也奈何不得。 叶将军府上的独苗叶小王爷不仅活得像个神仙,神机妙算起来还真是神了。 西府山里李氏旁系的郑重倒是没有那么显眼,但想来日后混个封疆大吏吃香的喝辣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土匪一般的憨厚面相宋诚,温润如玉说打脸就绝对不打肚子的罗敬,一枝独秀的女将杨红缨,平平无奇仿佛鬼神庇佑的张天虎,毫无存在感出手一击致命的许洵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所众人眼中正在渐渐衰败下去的百年学堂似乎正在以一种强劲的势头重新崛起,势不可挡,势如破竹。 薛映河倒是没有跟着叶谋人来燕城,南府的学生会不能够没有人盯着,最后也就靠他跟肖涵控制着局面了。 一切都在叶谋人的预料之中,唯一的意外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肖涵总是对薛映河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情,以至于薛映河觉得自己的耳朵里都要长茧了,从前也没见这小子在郑重的面前这么多话啊? 南府最终淘汰了西府,成功地进入了大周的国演。 之所以不是新晋的云洲学堂出局,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西府来的这一批少年郎太过奇葩了。 西府海棠闻香醉。 自古以来西府便是文人墨客长年赞颂之地,此地所出的少年郎大约脑子里都有坑。 还请这位兄台手下留情,小弟不善武斗,不如我们比试一个有趣的? 于是,外号宋不要脸的憨憨宋诚直接将对面的少年郎给结结实实地拎起来丢下了台,还抡了一圈的那种,没带半点的手下留情。 后来燕玑才从叶谋人那里知道了,原来那位被丢下去的少年郎就是西府秋家的小少爷。 这少年竟然是出自那样的文宗世家。 感叹完之后,燕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对手的弱势只能够证明一件事情:大周太弱了! 他在南府待了那小半年可不是真的在吃吃喝喝谈谈恋爱的,至少他现在敢说,南府学堂的水平被他从这一个时代往进步带了至少十年。南府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在全新的装备的接触上,反而是在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战术策略上。 一群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地战斗过的塾师来教授的战术,南府的路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起秋家小少爷,最让燕玑意外的人还是许洵。 第一年南府的新生,卿尚德的同寝舍友这个人竟然被选□□代表了南府。 尽管逃课了,但是卿尚德依然被选□□代表南府倒是在燕十三的预料之内,但是许洵? 许洵是什么人啊? 这是一个不仅燕玑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就连卿尚德也没有听说过。 这意味着两点: 第一,这个人在过去不出名,非富非贵。 第二,这个人在将来似乎也并不出名,至少哪怕是到了卿尚德的总长位置,他也对此没有了解。 按照抽签顺序,南府学堂要挑战了西府学堂、云洲学堂、燕城学堂,并且在这些挑战当中获得足够的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方才能够加入大周国演。 大周国演不仅仅是国演那么简单,它还包括了对自身学堂的实力的展示,存有威慑八方的意思。 而这一年的大周国演,注定了不会平凡。 许洵就好像一朵蒲公英,飘荡着,飘荡着,一路平平无奇地飘荡进了这场命定的变化漩涡中心。 西府来参加预选的队伍很奇葩,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不够优秀。 秋子墨输武斗输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倒是几乎令南府的学子代表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如此,燕玑跟叶谋人商讨过后还是不幸地发现:西府派来的代表队是放水了的。 秋子墨的上头还有一个姐姐,据说是七岁背遍千年史书的神童,如今倒是深居简出,低调得让人感觉深不可测。 燕城学堂的代表的放水就不那么明显了。 派来的几个人里有好几个曾经就是燕玑的小学堂的同窗,文武双全,背后还有几座靠山只可惜燕玑一介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转头就将人给打了个遍,半点儿都没有顾念着幼时的交情当然,钱家的那位跟燕玑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肚子坏水的小少爷他没有来,好歹是发小,两个人也没必要打这一架。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这位发小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他在南府对燕城的预选演武结束以后,特意包下了天香楼请燕玑吃了一顿饭。 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天下颜色,西府三分,燕城独占其五,天下共分一二。 天香楼乃燕城颜色之魁首,说是美人如云也丝毫不为过。 当然,最厉害的是:燕十三当年顽劣得紧,整日里眠花宿柳、逗猫弄狗,虽说不近女色,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跟烟花姑娘们走得近,喊姐姐喊妹妹的,好不热闹。 甚至还有一句诨语:没见过小十三爷的,甭算什么国色天香! 时至今日已经是几年过去了,燕十三的那些姐姐妹妹们可还记得他这位出手阔绰的雅君子呢。 于是 不是!卿卿!卿卿你听我给你解释! 诶哟,好哥哥,我的心肝儿宝贝燕小哥哥哟!那小子不识您请他来开荤的好人心!您可甭管他咯!咱们来好好快活快活! 卿卿!不是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那一天夜里的闹剧之后,燕玑把请来了所有自己认识的烟花美女的钱小少爷给打了一顿,没有打死,还留了半口气。隔天南府对战云洲,燕玑缺了席,倒是许洵被推过去顶替了他的位置,一战成名。 许洵打云洲,群战,先派一个人上了擂台,两家学院武斗,打到下台或者倒下为止。 云洲对许洵的态度很微妙,开场便改变原定的计划,直接派了最强的那位上场。 南府众人差点儿以为首战要崩了,结果许洵扛住了。他不仅扛住了,他还连战三人,好悬没把云洲的学子教头给彻底得罪透。 赢也得讲究一个不过份。 许洵明明是个第一年的新生,打起云洲的前辈学长们却丝毫的不曾手下留情,着实是有些气焰嚣张了。 燕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趴在床上让自家姐姐给叶谋人递了消息,询问他许洵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后来他才从叶谋人传来的消息那里知道,原来许洵曾经是云洲的预备学堂的学子。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位天之骄子竟然一怒之下从云洲学堂退学出来,转头报了南府。 也不是说南府不好,只是在南府跟云洲之间如果一定要比较一个高下的话,哪怕是卿尚德也不能够昧着良心说南府比云洲强。 平心而论,一所能够在短短几年间被建立,并且超越南府的新学堂,绝对是在一定程度上有其独特的优势的。 如果不是燕玑与卿尚德的存在,怕是再过几年,即便帝国人不打过来,南府学堂也该惨淡收场了。 新陈代谢,事物更迭,理应如此。 尽管云洲学堂在这一次的预选较量之中并没有放水,但是在燕玑缺席的情况下,卿尚德依然借助着叶谋人的计谋保证了南府的胜出。 当南府成功进入大周国演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半个老燕城都沸腾了。 第十九章 大周国演(下) 雪化尽后的第二个月,春风渐起,万物生发。 燕城抚台,文武百官并列于台周,俯仰观之,少年意气飞扬。 以燕城学堂的玄黑色校服为首,紧随其后的是墨绿色的南府校服,最后的则是玄蓝色的云洲校服。 素白的绣银纹文士校服的西府学堂的学子与教头们早已在场地周围列座了,风度翩翩,衣冠齐楚,看起来倒像是比南府燕城云洲这三个正儿八经来参加国演的学堂学子们还要有主人家的风范。 喝茶,拈花,还点果子简直是不能够更自在了! 西府学堂的堂花是海棠,却不是寻常一开十里的粉红佳人海棠,而是素色带青的银丝玉海棠。 之所以选择玉海棠,大约是因为这种海棠比较高格调? 燕玑走神着走神着就撞在了走在他前面的卿尚德的后背上,鼻子一酸,这什么玩意儿啊?硬得跟什么似的?! 卿尚德也不能够回头安慰这厮,只好微微地放慢了脚步,将自己的手往身后递了递,果然瞬间便被燕玑抓住,用力地捏了捏。 没事。 燕玑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暗哑,如同一把小毛刷子,轻轻地刷过卿尚德的心口。 我可没那么娇气。 卿尚德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大周的国演一共分为三项,第一项是各校的方阵过目,第二项是几校的演武切磋,第三项则是各校的文斗切磋。 可是,今年是不一样的。 因为卿尚德的实现望向了远远地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几位身着帝国服色的客人,心下叹息。 前世的这个时候,这一年的大周国演就是在那种南府缺席的情况下,化为了一片悲哀。 输了,大周的三所顶尖的学堂在任何一个方面都被帝国来的客人所打败,输成了无法磨灭的笑柄。 国之衰弱,从今少年之衰弱始! 卿尚德远在南府一直都不知道那一次的大周国演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他后来阅读了下面人交上来的事件记录的情况上看。大约也就是对方或者己方提出来了对战的请求抑或其他的什么情况发生,然后己方输的一塌糊涂,最后甚至于被对方给羞辱,从而迫于形势达成了初步的口头赏赐协定。 虽名为赏赐,实际上却是□□的卑躬屈膝。 在国演之内,即便是入场的次序也是有道理的。燕城第一,因为这可是天子脚下的威严所在;南府第二,没瞧见燕王世子跟叶小王爷都在队列里吗? 真要说起来,云洲学堂还真就是明面上没什么可撑腰的人物了。 但好歹也是些少年人,前几日里被南府那么羞辱了过来,又哪里是能够忍住气不吭声的? 他们当着帝国来的客人的面提出了异议。 皇帝坐在上首的地方,挡着光,脸色不甚清楚。 燕玑对自己的次序并没有什么意见,随便在哪里都好,反正已经进入了国演,目的已经达到了。 云洲学堂的那些少年人们甚至喊出了那一句容易出大问题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郑重听了都想不通,戳了戳站在他前面的燕玑,忍不住道:他们的脑子没毛病吧? 燕玑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我们只是想要云洲不要挡我们的道,他们是想要送自己上天。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然后他就卒不及防地被卿尚德拍了一下手背,不重,但很清脆的一下。 排在卿尚德前面的许洵跟杨红缨以及排在燕玑身后的郑重宋诚叶谋人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不能够更明白了。连带着站在他们旁边的云洲跟燕城的学子都侧过脸瞟了他们几眼,看样子是不知道这边在搞什么幺蛾子。 别闹。 燕玑不知可否地伸出小指勾了勾卿尚德打他的那一只手,大摇大摆地出声到:等着,晚上再来收拾你。 站在前面的许洵: 站在后面的郑重: 他们不约而同的脊背一寒,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丝的微妙。 气氛一度诡异到对南府内部情况一无所知的云洲跟燕城学子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们不明白这些听起来没有一点问题的悄悄话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以至于中间南府来的土包子们竟然表现得像个二傻子。 子曰:不可说。 正是在这种不可说的氛围当中,上首的皇帝朝着混在南府队伍里心满意足的燕玑问话了两遍,结果燕玑都没有听见。 这就很不要命了,仅次于隔壁云洲的无种论。 燕世子?你有何看法? 燕玑被卿尚德一把扯到了跟前,踉跄了半步,这才注意到了皇帝竟然在问自己的话。 学堂的入场次序的事情,跟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又有什么关系? 燕世子!陛下在问你的话呢! 有公公在上首之处侍立,眼神鄙夷,大约还是个晓得燕玑离家出走真相的。满燕城的权贵其实差不多都晓得,燕十三爷离家出走是因为一个戏子。 戏子姓余,艺名小鱼儿。 燕王世子小时候的武师傅顾时迁带着这小子翘家出门见的世面,结果这小子一见满台的粉墨,瞬间便走不开路了。顾师傅倒是与一般人不同,并不觉得戏卜乞儿下九流,只是见这孩子喜欢便领着人去后台的戏师傅喝茶的地方玩了一玩。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4) 戏师傅哪里见过如此周整的小子?人穷,孩子便也长得一副穷相。燕玑不一样,他是富贵的修长白净,眼睛也算得上大,黑白分明。 大约是出于某种恶趣味,戏师傅逗弄着小燕玑,问他你要是能够每天午后抽出时间来这儿,我就教你几招刚刚台上的角儿式,怎么?你想么?。 小燕玑说了一个字好。 燕玑的毅力当真是没得话说,他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竟然一来便来了将近两三年。刮风下雨,只要老燕王没有打断他的腿,他便都来了戏师傅这里,学一二招角儿式。 直到上了高等学堂,课业渐渐得紧张了起来,燕玑方才减少了来往于梨园里的次数。 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这位敢留着燕玑学戏的戏师傅竟然被人给落井下石地使了肮脏手段气倒了。 余几道因为这事儿直到戏师傅去世都没有原谅燕玑。全老燕城里的人家都以为燕玑当年是为了将花名在外的小鱼儿给追到手里,可是实际上只有燕玑自己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赎罪,赎回他自己心底的罪恶感。 燕玑收了收神,突然间彬彬有礼起来道:陛下。 陛下的声音里听着,倒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对着燕玑,如同对待一位懵懂的小辈。 无妨对于云洲的几位贤良的说法,燕世子,你是什么意见? 燕玑笑了笑,没觉得这件事情跟自己有多大的关系,懒懒散散道:我觉得没事儿,云洲既然想要这个位置,那便让给他们。我南府向来对内宽和,从来不争这种无谓的短长的。 话说得狠了,听得人都替云洲脸红。 陛下也似乎被燕玑的放肆态度给逗乐了,朝着旁边的老燕王微微颔首,说了一句:这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像婉君 声音小了一些,只有老燕王才听清了全部的内容。他沧桑的一张老脸上写满了不置可否,始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在几年前还提着鸡毛掸子将燕十三追得满城上蹿下跳,都不会显老似的。 云洲最后还是在皇帝陛下的默许之下被排在了第二入场列阵,出人意料的是第一的位置换成了南府,燕城殿后。 举座哗然。 燕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前世曾经做出过将偌大的一个国家直接分封给几个儿子这种事情的皇帝,他很可能还对自己有什么别的图谋。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种图谋在燕玑的第六感当中似乎并不如何严重。 甚至还有些亲切。 南府最终毫无悬念地完胜了燕城跟云洲,最后一剑挑下了云洲的武课首席生,身着戎装的燕玑站在演武台之上,年轻英俊到近乎无垢的面容似乎是在闪闪发光。 卿尚德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凉薄的唇角,很美的一幕,美到他只想要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看见。 若是换了前世的他或许有资格来做这样的事情,可惜他现在不过是是区区一介白身,连个山中土匪也算不得的。 然而,在燕玑赢过云洲跟燕城之后帝国的客人们果然不负众望地冒出头来,找茬。 只可惜他们将要面对着的不是对帝国一无所知的大周学子,而是两世为人的燕玑跟卿尚德。 没被气死就算是好的了,更别说是占到什么口头的便宜了。 燕爱卿,你可有什么封赏想要的?尽管说来,朕都为你做主。皇帝大概这辈子是第一次从帝国人的手上占到这种便宜,高兴昏了头,几乎将燕玑当作自家的儿子。 燕玑说:臣想去帝国交流学习一番。 没有人理解燕玑的这句话的意思,包括字面上的。 只有卿尚德在听见的第一瞬间就明白了,燕玑的计划开始了。 第二十章 喋血归来(上) 呜 汽笛声震彻了整片天地,海浪滔天,万物奔流。 俊美逼人的年轻人身着翩翩的大风衣,慵懒地倚靠在泛着海腥味的栏杆上,眉眼微微掩阖。 三百一十六,三百一十五,三百一十四 船开离港,纤绳悠悠地晃荡。 车马喧嚣的世界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了那年轻人平静的倒数。 有人追到了渡头的门口,气急败坏地冲着已然远行的渡轮发出怒吼,风度的伪装早已剥落得只剩下了最冰冷残酷的利益与争夺。 我回来了,我的故乡。 海风吹走了年轻人轻轻的话语,他还要恢复渡轮上的无线电波通讯系统,没时间在这里看风景。 该回去的时候到了。 朔北是没有春天的。 至少,这里的花儿是开不到如同西府那般繁盛的。 难得的一处戏班子的落脚院子里,老而弥坚的铁梨花树开得正是热烈的时候,雪白的花瓣落了满地铺就出一片柔软的温柔色调。 照常理来说,戏班子落脚的下九流之地应当是不会如此寂静的,可是这个地方却着实寂静得有些失常了。 先生,该开戏了。 矮萝卜似的侏儒从破旧的木门里走了进来,老相的土气的棉衣,满身的尘埃感,连带着绿豆大小的眼睛都是褶皱的。 晓得了。 被称为先生的人一身青蓝长棉袍,回头微微颔首,眉宇之间却是无论如何都消散不了的郁郁之气。 他举步迈进阴影埋没的屋里,半晌出来以后,便是白净的面皮,精致得如同一尊羊脂白玉。 先生的手里提着小包袱,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侏儒缩头搭脑地望了一眼这位先生,不由自主地看愣了神。 从来都没有见过先生这般的模样,人是齐整的人,神情更是丝毫不见颓唐,反而是淡淡的宁静平和。 太平静了。 先生? 侏儒小声地念了一句,骨子里都是怂的意境,小眼睛三角似的耷拉着,两只畸形粗糙的大手在袖筒子里来回的揉搓。 朔北的天气,可冷着哩! 先生笑了笑,秋波水色蜿蜒成九曲天河的模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说:我这些年倒是托你的福,进了戏班,赚了一二角大钱。还没有报答你呢,可谁成想今日有此一劫,约摸着是躲不过的了。眼下世道便要乱了,我手里这点儿余钱倒正好托付给了你,也算是了结了一场恩情。 侏儒愣了一下,习惯性地便要推脱。 哎哎哎!先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俺常里也便傍着您这位角儿混得二三酒钱,哪里还受的住这等折煞?先生您快收了包袱吧,等过劲儿,人都回来了,咱还开场满朔北的唱着呢!可不敢无功受禄! 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种郁郁的神色也并未消减。 只见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石头佩儿,低头默默地把玩了一两下,摩挲过带着包浆的光滑表面。 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许是先生语气里的悲凉之意太重,重过了霸王别姬里的十面埋伏,侏儒垂眸,向来善谈多嘴杂舌的他也不知道应该接些什么话为妙了。 先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声:我的钱也并不算是白给你的,你拿上包袱以后,等晌午过一刻,看准了他们的疏漏,就顺势从后面的狗洞里爬出去,也算是逃出生天。一路往西南走,别回头,越快越好。该交代的我都写在书信里了,都是用这几年教会你的那些字写的,你读了,也就明白了。读完记得烧掉,别让第二个人再晓得了其中的关节。明白了? 侏儒低着大头,死命地点了点,三步两步抄手夺过包袱,又三步两步地夺门而出。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的承诺,但是先生却是晓得的。这就是侏儒给出最大的承诺了,他一向都是最重信义的人,素来在门房那里接了人家的行李包袱打赏,就算是挨打也要做到人家的吩咐的事情的。 戏要开台,乐师却缺了两三位。 街口瞎眼拉破二胡的假神算子走进侧台子里与没腿的老刘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打了个招呼,丢开腰上别着的漏风破皮的烂二胡,捡起横七竖八地倒置在架子上地面上光鲜亮丽的老二胡中的一柄,颇为心疼地吹了吹皮面儿上落下的灰。 这怎么成呐,多好的家伙事儿啊,给我搁地上了还好没破风。 他说着,还有些故作亲昵地踹了一脚小板凳坐到了闭目养神的老刘身边,推了推对方的胳膊肘儿,压低了声音道:怎么?都是下九流的营生,您老还跟我假某人呕着气呐? 得得得,我这不就是骂了您老一句,没腿的瓜贼么?这么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也值得您老费这些劲儿跟小子置气? 老刘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大口的浓痰。 假某人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这戏班子落脚的屋脊道:您老从前可是一口痰都不许人在屋里落的,怎么?如今想通啦? 你别在这里瞎子点灯了!我不听!老刘气得差点儿倒翻白眼。 这瞎子要是搁几天前,非得要被他从自家的这片屋头里赶出去不可,哪里会受这等鸟气? 瞎子缓了两口气,沧桑的脸孔之上终于是透露出了一丝隔世的惋惜。他想了想,又没头没尾的补了一声:先生那么好的人,做什么要给那些人开嗓呢? 老刘难得搭了瞎子的腔,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起先是不明白的,但是现在嘛,也算是做个明白鬼了。 他略作思索,到底是问了瞎子:你从后头过来,可见到先生要唱的是那一出? 是大戏宫谏那一出吧,我听见了先生戴贵妃帘子的动静儿,珠翠叮当的,好听着呢。瞎子有些怀念的抹了一把下巴,真要说起来我倒是宁愿还听您骂呢可见我这下九流的烂骨头着实是贱得慌。 老刘呵呵一笑。 谁不是呢? 如果可以,谁不想烂活着呢? 瞎子看着老刘笑了,自个儿也不知怎得被逗乐了,开腔一拍胸脯,像个庄稼把式似的沉声道:老刘头,往日的恩恩怨怨,咱都到头了,也该消散了。我今儿个就把话给撩这儿了,先生开戏没人扛着台把子,我来扛!他要唱啥,咱今个儿就算是要了老命了,也得上着腔调!旁的别说,就是这二胡扬琴的,我一个人全给包圆咯! 老刘没作声,就见得干瘪丑陋从来只会骂人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万分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大戏开场,满堂热闹的乐声。 没有人气的台上台下,只有滑稽得根本就不像是乐师的乐师在摆弄着好几种把式儿,上蹿下跳的,一时之间竟然显露出了一种别样的热闹。 台上的人全服行头粉墨登场,甫一亮相便是精彩绝伦的眼功,一笔一划单单从扮相上来讲都无可挑剔,可见是花费了心思的。 宫谏是折费精神的硬戏,明明是没有打斗遛马的体力活儿的,却来得比什么都劳心劳力。 天子年少无知,文臣倚老卖老,武夫当道乖张,后宫只有一片浑浑噩噩的赞颂之声。 太妃徐娘半老,活过三朝元老,老来却晓得了这世道朝纲不能够再这么下去,总该有一个人来扶大厦于将倾抑或是埋骨颓厦之下,再无烦忧。 唱腔极高,几乎是响遏行云。 这很自然地惊动了外头的帝国的军官,他给里面的人下了死命令说是要听最好的折子戏,却未曾想到里面的人竟然连知会都不知会他一声,自顾自地拉了班底干脆利落地开了嗓。 他匆匆忙忙地带上摄影师大小军官赶到台下,第一眼就被台上的戏子惊艳,本想要开口训斥的话语涌到了喉咙上却他给一一吞咽了回去。本来只是想要这位著名的艺术家配合着他们好好表现一下和谐的占领地带的气氛的,可是谁知道这人竟然那样的贪生怕死,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来招待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 没有人注意到本该在这时候瞧人眼色冒尖儿摆上茶水的侏儒不在,只有他们自己的人乖顺地端茶倒水,将瓜子花生一应俱全地摆放整齐。 若是在镜头前粗略的一瞟,大约还真的会以为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对帝国来的客人欢迎得很呢瞧瞧!连大戏都唱上了呢! 太妃饮了三杯浓酒,芙蓉面微醺,醉态美得惊人,眼中仿佛包罗万象。 没有人想到这位毫无骨气的怯弱太妃竟然会随着內监的队伍直接闯入了文武百官在列的金銮殿,借着酒气大声放肆地历数了小皇帝自登基以来所犯的过错。紧接着更是衔杯倒转,翻滚落几级台阶,半卧着身子似一株悬崖绝壁边的老松,好生戏弄了一番唯唯诺诺又或者图谋不轨的文武百官。 没有窜场的百鬼丑角,这人竟然凭借着自己的功夫硬生生地撑出了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房梁上的几朵臃肿的瓷雕花在这个时候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应和着台上戏子的唱词。 第二十章 喋血归来(下) 艺术是没有隔阂的,台下的军官这个时候竟然有些莫名的感慨,全副心神都被台上娇憨仿若二八少女唱词却无比深沉的老太妃给牵动走了。 老身入宫三十余载呀,也算得历经世事了谁想老身本将天伦享,却逢着奸人误乾坤老身拼死上谏明圣听:一谏苍生,饥寒不知饱暖;二谏寒门,不出我栋梁;三谏 瞎子的额头上不停地往下淌着汗水,一人分执几曲可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够胜任的。断腿的老刘沉稳得坐在灰扑扑的蒲团上,忽然间抬头望了一眼屋脊之上漏下来的阳光,暖融融的味道让他这张死人脸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大戏唱到精彩处,满堂的屋梁都震动了。 老太妃的鞍马衔杯六个侧翻滚后起身,简直是人世间再难以复原的经典场面。 厚重的屋瓦劈里啪啦地往下砸了过来,台下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 可惜,晚了。 泼天的油桶从笨重弯折不堪承受的房梁上滚落,满地的狼藉,惊呼与崩塌的声音都在一瞬之间,谁也奈何不得的光景。 这折子大戏宫谏最精彩的地方就在收场的时候,结合了西南风俗的火树银花,太妃嘴叼红铜烟火筒漫天地一吹玉龙宝马光弧转明明是白昼里,却昏天黑地的端出了艳丽繁华的老燕城不夜的富贵景象。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5) 大火连着烧了两三个时辰,不知道烧死了多少的人。 断腿的老刘是这半个小城全部房子的地主,平素见不得人在自家的地盘上落一口痰的,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全部的家产都化为了灰烬,就连他自己也混进废墟里成了一抔残渣。可见世事无常,并非谁人所能够预料的。 正是应了假神算老瞎子当年跟他结下梁子的算词:命里繁华半边城,繁华落尽见真淳。无子无孙万事了,不见昔年骂街人。 大戏落幕,侏儒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小包袱别看人小,步子却利落得很他瞧了一辈子别人的大戏,事到如今才窥见一二戏魂。 远山绵延起伏,枯黄的蒿草像是刀割似的划破了他脸庞上的褶子,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这一辈子该赶的热闹该看的大戏,他都赶上了看遍了。 现在想起来,也仅仅是可惜了这一场大戏都唱给鬼白听了,颇有几分可惜。 天色黑沉沉的,侏儒回头望了一眼星火未熄的山下,紧接着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大山之中,无边的沉默里去了。 西府晚春的花儿正万紫千红地开得热闹,招蜂引蝶样样不落。 渡口的迎春快要开败了,才终于迎来了一艘来自大洋彼岸饱经风霜的游轮。轮船上的船员放下了登船梯板,就有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长发青年着一身盛装周服出现在了下船的缺口处。 他的手里提着一杆小皮箱,看着不沉,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那一身盘龙大蟒的袍服如同一道令牌将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分了开,他微微一笑,就着宽敞的大路,便是往渡口外走。 有报童在渡口外唱着卖报,稚嫩的手掌心里尽是油墨的气味。 熟悉的乡音在耳畔炸响,带着川流不息的喧闹。 燕玑站在人群中掂了掂自己手里的箱子,到底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一块大石头落地。 他回来了,他活着回来了。 真好。 然而这一个真好还没有在他的心里念过一刻呼吸,他就被报童手中的那张报纸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朔北全线沦入帝国的 燕玑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到了最后几乎是如同铁青一般的颜色了。 大周与帝国接壤的朔北居然在这个时候便被帝国的铁蹄给踏上了?! 这怎么可能?! 实际上,按照燕玑这些年安排的计划走下来,大周的国力早已在暗中有了一定程度的突飞猛进。 可是现在,帝国的铁蹄竟然提前踏上了朔北这片土地,甚至还用了比前世更少的时间便将朔北收入囊中。 燕玑顿时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手提箱里的资料的重量,很沉,很重,令人难以遏制地感到了巨大的历史责任感,更感受到了那种迎面而来的岁月洪流的汹涌澎湃。 他必须要弄清楚在他的计划实施的同时大周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事态演变到今天。 西府的杏花谢了满地,有一瓣残花轻飘飘地落在了年轻人的肩头,凉凉的,还沾着过夜的湿漉漉的微雨。 身姿清瘦的燕玑垂手晃了晃他的宽袍广袖,颇有几分不习惯地笑了笑。果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于这些文绉绉的大周礼节都有些不够适应。 世人道是燕王世子天生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可又有谁知道,他也只是个没有人教导便对万事万物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而已。 一处阆苑仙邸划过了燕玑的脑海。 在如今的西府城中,大约没有比去这一家借借无线电更加合适的了。 燕玑微微一笑,容颜花下,满眼玲珑透彻的周服飘逸如仙,又有几人晓得那衣袍下的铮铮铁骨、一腔热血? 西府一座城,占地极广,甚至比老燕城还要大上那么一线。 因为西府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城,前朝开凿的芙蓉渠贯通了老燕城与西府,而西府原本就在的松荫水系更是令这座城一年四季都雨水不绝。 晚春沾衣不湿的微雨中的西府是最美的西府,城中心的玉湖中青鱼多如牛毛,灵动地游跃盘旋仿佛洞悉了人世间一切的情丝,心中了无烦劳。湖边的柳如眉黛,漫步的少男少女老翁老妪脸上尽是闲适之情,任何一个人无论心境如何的混乱烦躁大概来到了这个地方也会变得平静起来吧。 燕玑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当中,在路人望着他仿佛望神仙的表情当中,转头溜进了一处小巷子,三转两转眼看着应该没有人能够跟上他的样子了。他立马挽起宽广的文袖,撩起精美的金银绣龙蟒的裳摆,相当熟练地翻过了面前的围墙。 衣冠衾兽、斯文败类,说得就是这种人。 简直是有辱斯文! 围墙的背后便是西府的秋家大宅,说是大宅,其实已经算是小半座城了。 秋家的西府城中的地位超然,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人世世代代出了文宗大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之所以在大周都有清名,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秋家的本宅之外是十里的君子道。 君子道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路,真要算起来,其实应该说是秋家第一代家主精通奇门八卦的秋老先生在堪破天地大道以后结合秋家的风水地势将周围的宅子都给整合在了一起,建立出来的一整圈无人能破的区域。 这里没有任何一片城墙,但是对于外人来说却不亚于任何一座百尺高墙。 燕玑之所以能够进得那么果断,那完全是沾了燕王世子这个身份的光。 他知道秋家肯定有无线电,有了无线电他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叶谋人跟卿尚德。而且,对于旁人来说是座巨型迷宫的秋府,对他而言其实只不过是少年时武师傅用来给他讲解八卦武学的一张图纸罢了。 现在想想,他的武师傅还真不是什么平常人。 话虽如此,他进门时进得有多通顺容易,被抓的时候就有多一脸懵逼。 秋家的掌家大小姐被人抬着轿子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围住放置无线电的库房的众大汉的中央,手上还捧着温热的茶水,水汽氤氲。 民女秋月白参见燕王世子。 她嘴上说得是参见,实际上却是一副没腰挂骨的懒散样子,对着燕玑,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民女所应该有的样子。 燕玑勉强镇定下来,回想过自己行动里的漏洞,但始终一无所获。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到底还是问出了声。 秋月白笑而不答,只是给了自己带过来的家仆一个指示请燕王世子上座。 燕玑被绑进了秋家的厅堂上座,中间夹杂着幽香的小檀木盆景以及空谷兰花的清气,仿佛用尽毕生的功力在跟燕玑强调三个字有格调。 上座还倒真是上座,被绑着也还是真被绑着。 燕玑忍不住在心底暗骂那个自打离开大周以后就很少有时间锻炼的自己,要不然哪里有那么容易被人家给当场抓住? 还是太过大意了。 秋家大小姐秋月白将燕玑脸上的神色逐一扫过却又逐一忽略了,她扣着人,可不是平白无故地将人给扣住的。 这是要收取代价的。 文人风骨秋氏百载,没有人记得其实秋家祖上跟文士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了。归根结底,他们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也还是凉薄的商人意识而已。秋家的文宗二字,还不是花钱买来的? 扣住燕王世子这一件事情很冒险,毕竟他的背后兼具了燕王府与大周皇族两座庞然大物。可是,谁让那个人给她的代价如此的丰厚呢? 有一倍的利润便足以使人勇往直前,有两倍的利润更是会令人赴汤蹈火,而有三倍的利润便更加的恐怖,它可以让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敢于践踏一切挡在面前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西府海棠(上) 燕玑恢复了极度的冷静。 他垂眸望了一眼面前那盏冰裂水月青瓷小盏里的茶,液面微微地荡漾起了一丝波澜。 秋小姐,你这样做,就不怕我日后来找你的麻烦么? 秋月白的神色不变,巧笑嫣然地开口道:世子阁下,小女子既然今日敢将您留在此处,那便是有所依仗的,不必多费口舌了。 啧。燕玑笑了笑,你的依仗,莫非是什么叛国之人么? 非也非也世子阁下,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理一法,万世不改其辙。是也不是? 燕玑脑壳疼地听着这一通废话,心里早已将这位姑娘骂了七百遍的多管闲事,可是面上还是滴水不漏的浅笑。 给我松绑,我不会动你们秋家,无论如何都不会。 秋月白略作思索,将燕玑这样绑着到底是有损于秋家的清誉的,既然对方已经给出了表示,那他们也不好再将人给这么绑着了。 松绑了之后的燕玑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从桌上一把捻过自己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磨蹭了这么久也该开始干点儿正事了。 燕玑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对着秋月白用一种极为冷凝的语气道:我要最近一年的大周铁矿、运输以及人口统计的资料。 话音未落,他又以一种更加凝重的声音补充道:我还要这几年大周所发生的大事件的记录,起因经过结果,明白? 可是,这对我们秋家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只是普通的舞文弄墨的人家而已,哪里懂得了这么多 燕玑忽然间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说:我保你秋家百年嫡系一支平安无忧。 秋月白直接愣住了。 见过做生意的,但还真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表面上这句话听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实际上,燕玑答应了不对他们秋家嫡系下手,但是他并没有答应保护秋家。这也就意味着,燕玑完全可以借刀杀人,将秋家置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下。 最后燕玑还是拿到了他想要的那些资料,他所猜测的果然没错,秋家不仅仅是单纯的白身商户之家而已。他们的文名是用钱买来的,他们的忠心也很有可能是买的,他所要求的那些信息的收集至少需要一个遍布大周各地的系统才行,而这种东西在王朝之中是必须掌握在皇族的手心里的。 起初的时候他还有心情思考一下这些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痒痛的事情,可是等他将资料看过大半以后,他已经没有剩余的思考空间留给这些了。 西府要没了。 燕玑放下一切卷轴,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秋月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西府怎么会没了,更不明白为什么燕玑会说出这种一听就是假的话来。 然而,在她出声询问之前,门外形色匆匆地闯进来一个人。 看模样,应当是秋家内部身份地位还有些高的管事家仆。 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曾经参加过燕玑那一届大周国演的秋子墨同时出现在了宴厅之中,少年人的稚气还没有褪尽,但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在成长。 一晃之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四年。 秋月白保持着勉强的表面冷静对着那管事的家仆稳重道: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 管事的家仆在秋月白的许可之下,当着燕玑的面,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到:大小姐帝国的军队打过来了! 宴厅之内顿时死寂。 只有燕玑面露了然之色,淡淡地抬起了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上了七分茶水,微微晃荡了半圈,终于开口:秋家大小姐,他不仁,你也不必有什么假仁假义的负担了。告诉我那个让你扣下我的人是谁,或许我现在对这局面还有什么破解之法也未必。嗯? 话音未落,燕玑再次将自己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原本胜券在握的秋家大小姐在这一刻也流露出了难以遏制的愤慨之色,她紧握着拳头从主席上骤然站了起来,对着燕玑咬字极重地说到:燕先生,是民女唐突了,但是民女的弟弟在这件事情里是无辜的,还请先生看在秋涂两家素有交情的份上对我弟弟施以援手,民女在此拜谢 燕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里哪里有那么便宜的算盘?秋家是秋家,涂氏是涂氏,而我燕玑则是燕玑,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秋月白直接跪在了主席之上,膝盖磕碰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刚刚进门对于燕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头雾水的秋子墨瞬间惊醒,三步两步飞身追到秋月白的身旁倾尽全力试图扶住自己的姐姐。 燕玑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毕竟,在那次大周国演的时候,秋子墨可是没有任何武斗上的表现的。 他在秋子墨出声质问之前,抢先对着秋月白道:你们家的这一次麻烦我会帮的,但是我要求你们必须听我的指挥,不得有任何一丝的延误,你可能做到? 民女明白。 秋家的这位大小姐到底还是低下了她跟名字一样故作高贵的头颅,向着燕玑俯首称臣。 其实不用她说,燕玑也大概能够猜到究竟是谁莫名其妙地窜出来在他的背后捅了一刀。而在这些人里,更是有他最不想知道的名字叶谋人,叶芝。 为什么? 燕玑想不明白,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就算他们不是朋友,在大周的利益之上,他们难道不是盟友吗?叶某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谋人难道不知道提前让朔北沦入帝国的掌心,这将会造成多少本来不该遭受苦难的百姓流离失所,又会使多少无辜者被迫殉难? 护国二十一年的晚春,比任何一年的春天都走得更晚一些。 在这一年的冬天里,帝国冰冷残酷的战争机器终于撕开了它伪善的面具,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吹奏响了冲天的号角,任由万万的帝国铁蹄踏上了大周最北的那片名为朔北的土地。 虽然那一片苍茫土地上的人烟稀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无人伤亡。 时任朔北总督的赵轩连三天都没有坚持,便将朔北拱手让给了帝国不足五万人的军队。当时大周镇守朔北的远军的兵力将近十万,堪称是极北之地的绝对之盾。 燕玑原本准备安排在朔北的都督其实是另外一位,那一位虽然也并不如何的支持大周与帝国为敌,但是那个人确实不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内便直接将大周朔北的万万土地在一夕之间便拱手相让。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6) 赵轩尔敢?! 燕玑松了松自己的拳头,他站在城头,静静地低头俯瞰着下方围城的千军万马。 他们准备了多久了?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按照现在的这个进度,怕是从他离开帝国港口的那一天之前,他们就已经时刻准备好了两线作战了。 开,城门。 燕玑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暖融融的东风给吹走了。但是,站在他身旁不足半步地方的秋家大小姐依然的听明白了。她愣了一下,咬牙下令开城门! 西府城开,距离其被帝国远洋漂泊而来的军队围困尚且不足几个时辰。世人得到消息的时候,以为有燕王世子少年英才镇守,西府哪怕终将破城,却也未必会如朔北一般不战而降令我大周斯文扫地。 结果,等燕玑带头降于帝国的消息传到老燕城之内时,举国哗然。 连带着燕王府都被人给用臭鸡蛋烂菜叶子砸了个遍,臭气熏天,无药可救,几十年的清名毁于一旦。 西府投降后二十日,城内混乱不堪,负责接手的帝国士官苦不堪言。 他们本以为自西府不会投降的,毕竟是千年文脉所在,文人的骨气向来是硬茬子。 前朝南国十万兵临城下的时候,西府没有降;大周雄兵几十万攻破前朝南国的国都的时候,西府没有降但是,现在西府投降了? 远在西北的主帅叶小王爷围着狐裘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活生生地被气得将面前的白玉棋子给一把挥落在了地上,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还有气力两衰的咳嗽。 燕十三!你明明知道 满身风沙的薛副帅从帐子外头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闯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漆黑黝深的药汁,泛起不停的涟漪。 他放下药碗,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像是要借此驱散身上的风沙,过了一会儿方才凑到暗炉的跟前,对着脸色惨白的叶谋人道:怎么了?谁又气着您了,我的叶大帅儿? 燕十三、燕十三、燕十三!叶谋人怒极,额头的青筋暴绽,俯下身咳嗽得整个人都躬成了虾子,仿佛要将肺腑给全副吐出来才肯罢休,他竟敢!投降!他竟敢 第二十一章 西府海棠(下) 薛映河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叶小王爷呀,您当初既然选择了不绝他的路,便应该明白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燕十三虽然是一腔热血,可这人总是会变 不是!不是!叶谋人勉强从失序的心律与呼吸里缓过神来,双手死死地攥着薛映河递过来的双手,两眼通红地自下而上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燕玑他这不是要逼我,他是要传递出一个信号,逼老燕王与我决裂。他这是要逼死我西北啊! 可是薛映河的脸上还有些犹豫。 然而叶谋人像是终于从那种被逼到极致的疯狂困兽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勉强恢复了往常冷冽如冰泉寒潭的神态。他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道:你退下吧。 薛映河一向恭顺,可惜却在这个时候生了反骨似的,一把按住了叶谋人的肩膀,另一只手端起光瞧瞧都觉得苦不堪言的药碗,端到了叶谋人的面前,平静道:王爷,燕王世子脑子有病,那是他的事情。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的,来,把药喝了,听话。 叶谋人:你是元帅还是我是元帅? 薛映河微微一笑,素来冰冷的眼睛忽然间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轻声道:王爷,您是元帅,可是在吃药上,我才是行家。您说呢? 出于某些微妙的恐惧,叶谋人还是认了怂,乖乖地将自己不久之前才丢到送药人的脸上的药碗给端了起来,闭上眼睛送到嘴边缓慢地吞咽,黑褐色的药汁从嘴角的两边不住地溢出。 再溢出去,你就再多喝半碗。 叶谋人的脊背瞬间僵硬。 行吧,奶奶的,你管钱粮,你了不起! 西府秋家的无线电早就被帝国的人给收缴了,燕玑在让秋家大小姐控制住所有人让人给帝国的军队开城门之前便传出了一道讯息。 讯息传给了燕城,特意给的人便是老燕王。 没有人知道老燕王在十二个姨娘相互打闹格外热闹的府邸里,坐在八宝太师椅子上听着天井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滴滴答答,一直枯坐到了天明。 等到天明之后,他终于是起身,站在湿漉漉的圆润青石堆砌之上,沉默着下了一道命令:将燕军撤出西北,即日拔营,奔赴西府。 燕玑是吾儿,一日是吾儿,那便一辈子都是吾儿。 过了半晌,只听得一声叹息。 真是个隔世的冤孽。 他说着这句话,手上却做着另外的事情。跟西北结盟是瞒着燕玑进行的,而现在,回到大周的燕玑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同时还出手逼迫燕老王爷在西北军的强大力量与燕十三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西北的那只小狐狸以为自己知道了一切内情便可以稳操胜券,可是他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老燕王心里那一杆儿秤早就对着燕玑偏心到了沟里。早偏了二十几年的时间了,哪里还救得回来? 燕军动了。 百姓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全副武装的燕军动身向东行,名义上是去解救西府的围困。可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去,只是为了将传说众的燕王世子给带回来。 在燕军浩浩荡荡地抵达西府之前,被帝国的上层士官占领用作教管所的秋府之内,被软禁的燕王世子与秋府的大少爷手谈了一局,待到即将分出个胜负的时候却不经意地被燕玑给一把全部推翻。 他说:你手里的扇子很锋利,玉骨么? 秋子墨笑了笑:不是,是铁。 为什么不出手? 燕玑问的是他为什么不在四年前的大周国演上对宋诚动手,毕竟,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秋子墨俯下身,用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道:我吗?我的扇子是君子扇。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今我君子一怒,应荡平天下之不平之事。所以说,扇出为太平,扇收,则天下太平。 他说着,将手中的折扇抛空一转,中指勾住了折扇的缝隙,如同圆月一般地旋转飞舞,好看得紧。 杀人扇,轻易见不得血的。 燕玑颔首。 那便,拜托了。 秋子墨收起扇子,起身离席,一连后退了三步。 他站定,骤然一扯文人衣袍,腿裤布帛落定,山河寂寥。 我从前以为世子是个懒惫的人物,今日方才明白,原来您是天下的胸怀。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今日为了与先生践行,子墨,义无反顾! 一拜两拜三拜等到秋子墨收起那份大礼的时候,这才发现,燕玑原来坐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朔北的西南方向是大片大片绵延起伏的青鸟林,青鸟林里是无数的青鸟,羽毛像翡翠一样苍绿。 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可是却在这片土地上近乎被消灭殆尽。 因为它们的羽毛,是装饰美人的帽子最靓丽的颜色,是勋章袖扣上最优雅的点缀。 拔光了羽毛的青鸟跌落在了泥潭里,婉转的歌喉都唱穿,连琥珀般的眼眸也渐渐地黯淡,最终被恶臭的泥浆所包裹,化为了蛇虫鼠蚁的一顿果腹美餐。 修长白皙的十指丝毫没有犹豫地插进了这方泥潭里,将奄奄一息的青鸟从其中捧了出来,小鸟儿满身的狼藉,更衬托着捧着它的那人眉眼艳丽。 少爷,诶哟我的大少爷哟!您可别管这小玩意儿了!它活不了的!北边快要打过来了!您要去哪里,小人将您快快地送到了,难道不好吗?别玩了!咱别玩了!给条生路啊大少爷! 褪去了一切身份伪装的燕玑神态从容,手里捧着这只不知道被谁给丢下来的小青鸟,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捧着小鸟儿,平静地替对方将羽毛上的污垢都给擦拭下去。 没有人会相信,他知道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赶路。 这里是朔北西南的青鸟林海,更是大周人与帝国人不甚分明的新界限。 燕玑回头朝着带他过来的中年马车夫笑了笑,转头又继续与泥潭里被捧出来的小青鸟儿擦拭泥浆。青鸟的野性极大,也只有在这种奄奄一息的时候才会顺从地趴伏在人的掌心。 茂密的林子里忽然间响起一声冷冷的问话什么人在那里? 赶车的中年大叔瞬间露出了悔不当初的表情,整个人像虾子一般地往角落里不停地退缩,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赶大车的!,他的手蜷曲进了袖筒子里,害怕得发抖。 只是除他之外,这整片山坡就没有第二个按照正常的情形在活动的人了。 燕玑手里捧着小青鸟,平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单手解下腰间的盛水葫芦给小青鸟湿润羽毛,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站在山坡上风口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人,开口便是一句:听说你们这儿的大当家的还是个光棍儿,我便寻思着,从外头抢了一个人来给你们做你们寨子里的压寨夫人。如今人已经备好了,端看你们敢不敢收留了,让你们大当家的来,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管事的少年人听着燕玑的话越听越离谱越听越听不明白,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仿佛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居然如此的令人云里雾里? 心里纳闷儿是一回事,表面上的场子要撑住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少年人心中自有成见,摆了摆手,让人将燕玑押送上来,他给老大送个口信,等待他的定夺。毕竟,敢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还冒头跑到青鸟林海里来的人,不是胆儿大过天想要发一笔横财的捕鸟匠,那就一定是别有所图。 更何况这个别有所图的人,他光这样瞧瞧,倒还真的不像是脑子里有坑的。 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少年人并没有疑惑多久。 因为传说中这片林海的大当家的出现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老母鸡,看着像是要去宰只鸡煮老汤喝。 大当家已经这样走火入魔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煮鸡汤。 真要算起来,大约是从那一天西府被燕军夺回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开始的。 赵三路?你不好好巡山你回来干什么? 少年人盯着大当家手里的母鸡,斟酌道:卿老大,我巡山的时候撞见一个人。 什么人?卿尚德顿了顿补充道,没事就不要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混进战区里,避免产生无辜的伤亡。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大可是那个人说给您抢了一个压寨夫人来献上。 卿尚德放下手中的母鸡: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呢? 不至于吧 赵三路还没有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就听见了背后一声凉凉地喊声,喊得便是他的名字赵三路,你不行啊。 那一边话音刚落,卿尚德就是惊愕之中转身,望着赵三路的背后,眼神直勾勾的,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勾魂夺魄的妖魔似的。 第二十二章 西北向(上) 少年稚气未脱的赵三路骤然回过头,就看见燕玑一身文士的宽袍广袖,慵懒地趴伏在墙头,眼角微弯地觑着下方的两人。 卿尚德暗中将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最后狠狠地拧了自己的腿侧一下,方才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他用眼神微妙地示意赵三路:这就是你带进来的那位? 赵三路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当即就蒙了,结巴着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你是不对,赵三路好歹也算是被燕玑注意到的人,少年是少年,可也不算是全然的无用,他镇定下来极为警惕地望着墙头的燕玑,你说要给我们老大抢个压寨夫人,她是哪家的姑娘? 燕玑的衣衫散乱,轻笑一声,从房头一跃而下,三步两步绕过了赵三路的阻挡,走到卿尚德的跟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吐气幽微柔弱无骨地倚靠在了卿尚德的肩头。 你说呢? 卿尚德对赵三路的反应能力感到了一阵遗憾,没想到在这小子的脑子里还是娶媳妇比什么都重要。上辈子的时候赵三路就对给燕玑做媒这件事情特别热衷,如果不是后来燕玑故意让他看见了他们在办公室里亲热,怕是他还真的能够给燕玑拉个三房五房的媳妇出来。 赵三路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搞不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大少爷也就算了,卿老大为什么也搞不定?还任由这个男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你你你我我我赵三路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就这样卡壳了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所、所以,你要给我们老大找的压寨夫人是谁? 燕玑微微一笑,吐出一个字。 我。 赵三路: 你他妈在逗我?! 卿尚德听完这段话也不再板着一张脸,反而对着赵三路点了点头,说:乖,叫大嫂。 赵三路: 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大哥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话音未落,燕玑踮起脚尖就捧着卿尚德的脸亲了一口。 赵三路: 大脑一片空白的赵三路就这样望着燕玑跟完全配合他的卿尚德,感觉自己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绷断了。 卿尚德按住蠢蠢欲动的燕玑,勉为其难地对着赵三路解释了一句:你应该见过的,当年其实是燕玑跟你说的让你去南府读书。你后来来了南府,我想燕玑也很高兴的。有些东西还是要让你在南府才能够学到,外面靠自己摸爬滚打学起来,总归是少了一丝章法。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7) 大约是卿尚德脸上的表情太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了,赵三路就这样保持着痴呆的表情站在院子里,一直站到跑出去指挥防御工事修建的郑老二的副官肖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跑来将他给拖出了卿尚德的后院。 肖、肖学长? 肖涵重重地拍了拍赵三路的后背,颇为沉痛道:别问,问就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想。 赵三路:卿、卿学长他 啊,豪门贵婿,人生赢家,别问,问就是爱情。肖涵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三路的肩膀,作势就要离开。 赵三路立马拉住了他的胳膊。 卿学长说那个人姓燕他难道就是 肖涵:没错,你想的完全正确。不过,没有奖品,你自己掂量着闭嘴吧,年轻人。 赵三路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人生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他难以置信地压住声音喊了出来:燕王世子叛国投降了啊!他叛国了啊!卿学长他为什么 肖涵一把揽过赵三路的脖梗儿,绕了一个大圈捂住他的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没事的,燕玑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我相信他。你也别问他跟你卿学长的事情,没有燕玑,就没有我们现在的青鸟林海里的这一批人。话说回来,你要是不相信燕玑,你也要相信我们的,对吧? 赵三路终于一点一点地冷静了下来,在肖涵的控制之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哎,这就好了嘛。 肖涵放开了赵三路,拍了拍手,眼看着就要离开。 你跟我一起去山里走一圈,我们要打的这可是一场硬仗,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要去想那些无关紧要是事情了。 赵三路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肖涵一起走了。 而另外一边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燕玑被卿尚德用皮带捆在了床柱子上,两只手都被捆在了一起跟抓小猪崽子似的,衣衫很凌乱,屁股底下还坐着卿尚德的荞麦枕头。 卿卿 你别说话,我怕我真的把你打一顿。卿尚德陪着燕玑坐在床底下,他顿了顿,你为什么非得要做那种事情? 什么事情?是我让秋家的那位大少爷去处理了统帅,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我代表西府投降,让你不高兴了?燕玑的眼眸之中尽的温柔的琥珀颜色,可是,我若是不那么做,西府是会变成一座死城的。 卿尚德深吸一口气:你应该在西府好好呆着,而不是在燕军支援到达的时候直接从城里跑出来,跑到这里来找我。 然后,我去做我的燕王世子,你在这里做你的山大王,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么? 卿尚德一时语塞。 谁成想燕玑的下一句话更加令人难以招架。 卿卿,我只是因为太想你才来的这里。我很快就会走的在你们跟帝国短兵相接之前,我就走了。燕玑学着西府的小姑娘撒娇,我好喜欢你啊,卿卿,卿卿,卿卿等局势安定下来以后,我们就去西府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好不好? 每天睡到中午,然后爬起来吃一顿大鱼大肉,接着绕着玉湖散一圈的步,跟那群老不修的棋王们下上两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吃晚饭。偶尔爬爬山泡泡茶 这一切的美好前提,都是他们能够在局势安定下来以后活着啊! 真的从前我没有跟你掏心掏肺说过的话,我如今可都说了,你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卿卿?卿卿? 卿尚德艰难地滑动了两下喉咙,对着燕玑只问了一句:所以,你接下来是要去西北质问叶谋人?你已经知道那位余先生死了吗? 燕玑离开青鸟林海的时候,带着冲天的怒火,还带着瑟瑟发抖对这位大少爷的世界一无所知的中年马车夫。 人一生的际遇等到了中年便容易被固化。 这倒不是说中年不好,试问家有余财、儿女双全、工作清闲的中年谁会不喜欢?只是如马车夫这样的人,他们跟上面这三条基础的内容来看大概也就符合了第二条,下面嗷嗷待哺的好几个儿女,哪里能够不好好地去辛苦工作来赚取糊口的汗水钱呢? 眼下的这位马车夫便是这样的情况,他本来只是个替地主家赶马车的,结果半路上不巧遇见了燕玑,被人给直接忽悠得眼瘸了,接手了燕玑赶得一塌糊涂的马车,成为了他的专职马车夫。 本来中年马车夫答应的燕玑是要赶车赶到西北,这样燕玑会将自己的马车送给对方,并且还加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结果,燕玑这哪是去西北啊? 燕玑直接欺负这马车夫老实,骗着人家去西北之前,还送他去了一趟青鸟林海。 说句实话,若是一开始就知道燕玑要去的地方里有青鸟林海,马车夫是绝对不会答应他去的,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那里是大周与帝国的最前线而已,听起来就很危险。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马车夫会答应送燕玑去那种地方,毕竟,给再多的钱光明正大的也买不来一条人命呀! 也不知道青鸟林海里头都是土匪恶霸的消息是谁先传出来的,中年老车夫倒是觉得,这青鸟林海里的年轻人倒是比燕玑要来得稳妥可靠多了。 最起码人家对他可是一口一个老人家,还给他端茶倒水的,哪里有燕玑这个滑头的家伙还将他给忽悠到深山老林子里去的? 可是,马车夫也是个性情憨厚的,既然当初答应了要将燕玑给送到西北,那他便不会在半路因为自己的不高兴而跑路。 人送到,西北之地满目荒凉。 燕玑一身的世子王服,气度非凡,他扶着自己华丽的衣裳下摆,一脸冷漠地下了马车。他留了几年的长发,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束起它,在大周国演上打败了帝国来的客人以后受皇帝御赐的墨玉发冠,雕花五道玉龙的样式,遮不住的权柄意味。 重要的甚至都不是发冠本身的样式,反而是它所代表的矗立于燕玑背后大周权力的最尖峰皇族的支持与认可。 叶谋人使了一些伎俩将帝国进入大周的时间往前提早了将近七八年,这对于燕玑而言不是没有好处的,不仅仅是有好处,甚至还是很完美的结果。 只不过在这盘以大周的国土为方圆的棋局之上会死更多无关紧要的普通人罢了。 叶某人还是大周的王爷,他穿着素白底子的金线朝服,人如碧玉,立于营楼之前,垂眸恭顺地侍立等待。而燕玑的朝服是玄黑如墨的颜色,金线勾勒出云隐纹,龙蟒混朝在其中,竟然偶有风雷之势,处处都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燕王世子,许久不见 第二十二章 西北向(下) 叶谋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免得被气吐血,吐了燕十三一身就不好了。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燕玑就抢先摆出了架势,仿佛拔出了刀剑直接质问叶谋人道:你为何要提前引狼入室? 薛映河站在叶谋人的身后,大周的九品朝服青蓝飞鸟色彩低调。他垂着眸,望着脚下的这一片苍茫黄土,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东西。 叶谋人抬头望着燕玑,眼底的青黑早已是遮不住的模样,憔悴无比。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余几道会死呢。 燕玑的视线对上了叶谋人,他的眼底血丝一片,却是意外的清明。 问心无愧。 至少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叶谋人是绝对的问心无愧的。 燕玑仰头,闭了闭眼睛,淡淡道:他要信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不信我,十年前就不相信,十年后就更不会相信了。燕玑转回视线,定定地望着叶谋人,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一直望进他的心里去,在他的心里,我始终就是一个不靠谱的小弟弟啊 叶谋人笑了笑:燕王世子的感觉不错。 我是不会就这件事情来找你麻烦的。燕玑习惯性地用小指勾了勾自己袖子里绑着的匕首,放缓了语气道,我想问你的只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放帝国入关?! 我如果说是为了你,你会相信吗? 燕玑没有接话,就这样固执地与叶谋人对视,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容易退让的性子。 只是薛映河在旁边看得分明,叶谋人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都在遏制不住地发抖,西北的天气早晚温差都大,风沙也大,干燥得很,对于叶谋人的嗽疾分明是没有半点好处的。更何况,叶谋人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完全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作身体的夜以继日地谋划,费心费力,有时候竟然都显露出油尽灯枯的后世光景来了。 人的心难免总是偏的。 薛映河哪怕知道这一次的对质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后面的一系列发展,但是他依然还是退让了。 他按住了叶谋人单薄的肩膀,朝着燕玑格外恭敬地开口:燕世子,外头风沙大,还请您进来喝杯茶再慢慢与我们家叶小王爷说道,您看? 燕玑终于是注意到了叶谋人的强撑,他攥了攥拳头,长叹一口气。 进去吧,都进去说话。 他说着,独自一人在前面仿佛主人一般地带了路,衣衫清冷,满身寥落。 马车夫蹲在一旁一直插不进嘴,眼看着连薛映河都要走了,这才着急起来,拉住了对方的袖子,大声道:欸?!官老爷!您们这还没给钱呢?! 薛映河: 他默默地望了一眼燕玑,只见对方光风霁月的行走在铁一般沉默的夹道两军之间,脊背笔挺,恍惚间大约在这个人间没有什么凡俗的事情能够再侵染到他。 所以他答应了给你多少钱? 一百两银票儿呢!少一两银子,俺们都是不干的!中年马车夫这回算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非得要将该要的银子要到手不可的。 薛映河扶额,这位大少爷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张口闭口一百两银子,他怎么不上天呢? 他找来一个掌管库房的小兵,让他去给这位中年大叔取一张银票,还特意叮嘱了要通兑的银票,不要给人家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交代完了事情以后薛映河转身就要跟上叶谋人,可是谁成想那名马车夫居然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问到:那小哥不跟俺的马车回去吗? 薛映河被这话给问得愣了一下。 俺瞅着这小哥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少爷,若是不回家的话,怕是家里人会着急呢。 着急?谁会着急? 老燕王已经陷入了西府的泥潭,卿尚德跟郑重在青鸟林海前线鞭长莫及,宋诚则在南府帮助徐教头艰难地维持着乱世将至前最后的宁静。 自顾尚且不暇,谁又有力气来关心他人? 薛映河忍不住摇了摇头:您回去吧,燕世子他不会再跟您的马车回去了。 这一句话就好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燕玑直到很多年以后才重新踏上了大周中央国境的土地。 剧烈的争吵无数次地爆发在了燕玑与叶谋人之间,那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燕玑的心里是大周的无数黎民百姓,而叶谋人的心里是他手底下的将士。 每次燕玑抓着叶谋人的肩膀质问他西北军是在燕军的扶持下建立起来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阻止他派出这些将士前去阻击帝国的军队? 虎符半分,西北军对于燕玑跟叶谋人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吵的日常已经很习惯了。 那一年的冬天,南府沦陷。 《告大周子民书》仿佛在一夜之间从大江的南面一直飞到了大江的北面。全天下的大周人都陷入了一种慷慨激昂的氛围当中,历史千百年来的第一次,所有贵族与贫民、地主与佃户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了不反抗,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一无所有与死亡。 余几道这个戏子的本名在大周的三教九流之间被人争相传诵。所有人都对他致以了极高的敬仰之情,他是英雄,愿意默默地埋名于朔北的英雄。 他与那片土地共存亡,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甚至还有人将他冠以大周脊梁的称呼,美誉为千古绝唱。 只有燕玑一个人,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破天荒地让燕王府的下属给他带回来了十八坛西北的君莫笑。这酒其实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麦子酿造的,偶尔还会从坛底的那一盏里喝出大块大块的沙石。 烈酒割喉,放到这里其实是西北的沙石割喉。 大约当年被贬谪到此地镇守无聊到给酒取名君莫笑的那位儒将诗人也没有想到,后来的西北竟然会成为这样的重要枢纽。 叶谋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掀开帘子进了燕玑的营帐,自己嫌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怀里自带了一碗汝窑净白瓷,给自己倒满,面无表情地仰头干了。 他说:燕玑,我欠你一个人情。 燕玑凉凉地勾了勾唇角,脸颊绯红:没关系,你很快就会还的,我保证。 叶谋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完全不信燕玑的鬼话。他这么厉害的一个智囊,燕玑怎么舍得放手? 你一直嫌弃我不把百姓的命当命,可是你自己又什么时候将自己的命当命?就算你自己的命没有什么用也就算了,你能不能,在有时候回头看一眼,那些追随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是大周的将士,但他们也是大周的子民。 他们的命,也是命。 十三,我求求你,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大周的河山残破是必然,我们不能够因为单纯的善良而去做一个无益于大部分人的决定。 我叶谋人奉你为帅,是情面,也是理面。 燕玑没有说话,笑了笑,提起罐子一饮而尽。 其实,无论是什么选择都是不对的。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只是弱者,弱者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够不停地选择失去。 三个月以后的一个早春,韬光养晦近五年的西北军拔营,只留下了叶谋人跟薛副帅。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8) 两个人在光秃秃的荒原上对视了一眼,同样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不要死,我的朋友很少。 虽然天天吵架,但还是希望你长命百岁,祸害遗千年。 五年间,大周的山河破碎。 漫天的烽火,刀剑兵戈早已不是战场的主旋律,更加可怕的武器将一切都置于了前所未有的黑暗阴影之中。 在这绝境之中,西北军迎着大周百姓的呼声仿若神兵天降,他们的手上是勉强与帝国平等的武器,他们的军纪更加的严明,他们好像就是上天专程派来拯救万事将倾的大周的。 而现在,收复了南府附近千里之地的燕玑即将与以青鸟林海为山寨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位于帝国军队后方的战线的卿帅。北卿南燕,简直就是天赐的不世出的将帅之才,更何况这两人的默契惊人,居然在看起来毫无通讯的情况下相互配合以至于帝国的军队被他们以如此迅速的雷霆之势扫出了六合八荒之外。 西府城外五百里,杜鹃原。 杜鹃啼血,故国声声唤不回。 高大矫健的滚雪马上正儿八经地坐着黑色王袍的俊美公子哥,烈日行军,他却像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变黑变糙的倾向,跟身旁的几位风吹日晒雨淋还要滚泥沙堆的将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特别是宋诚。 马蹄踏过鲜红如烈火的杜鹃花,飞溅起绛红色的汁液,马上的青年俊美无匹,玄黑的王袍袍角翻飞似蝶,墨发青丝长瀑般垂落翩翩。 真能装啊 宋诚忍不住小声暗地里念叨了一句,出汗的掌心里是一张清秀佳人的黑白相片,相片褶皱,大约是拿出来瞧得多了,边边角角难免有些卷曲。 燕玑默默地挽了挽鬓边即将滑落到眼睛上的发丝,头也不回地道:宋诚,明天就要见到秋大小姐了吧? 宋诚黝黑的脸庞瞬间红透,嗫嚅道:好、好像是的呢! 少说话,多做事,懂? 第二十三章 愿与你重逢(上) 宋诚脊背一寒,仿佛感觉到了空气之中那一缕悄无声息却又犹如实质的杀气。 不是他说,燕十三你他娘的从过年开始就天天假装自己的内侍丫鬟,还他娘的有事没事就跟军营里收留进来的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厮混在一起讨教如何保养皮肤,你他娘的就不亏心吗?! 燕玑大约是不会感到亏心的。 他等得百无聊赖,直接回头瞟了宋诚的黑脸膛一眼,微微一笑:宋将军还真是面黑啊。 宋诚: 早知道他就在燕玑敷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批阅公文的时候,把那个场面给请专人偷拍下来了。 你他娘的还真以为有谁能够天生丽质到这种风吹雨打都不怕的变态的程度的吗?! 难怪秋小姐要问本王,如何在夜里找见将军了呢。 宋诚果断勒马,做出了一个您请的手势。 在他的身后,几位将军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追随宋诚的动作,他们都不再前进。 只有对燕玑从前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并且不久之前才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才能成为燕王幕僚的钱栋梁感到了困惑。他一身的文士青衫,是在场的除了燕玑以外唯一的一个没有身着戎装的人。 他直接问到:咋了这是?我们这不是要去跟青鸟林海出来的那位卿帅谈判吗? 宋诚用一种悲悯的目光回望了钱栋梁一眼,虽然不知道宋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深深地明白学着宋将军的做法就绝对不会死的几位将军也用一种强行悲悯的眼神望了钱栋梁一眼。 钱栋梁顿了顿,诸位将军,你们的眼睛有毛病就早点去治,早治早好,真的。 宋诚: 救不了了,自生自灭吧。 钱栋梁说着,还很高兴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元苏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草稿,可见是极为用心的了。 他催了催马,赶到与燕玑并肩的地方,高兴道:王爷,我从过冬的那会儿就开始筹划了。青鸟林海里出来的那位卿帅阁下早些年也是南府学生,您要是有心,大约还能够想得起来当年见过他几面吧?哦!对,话说回来,您似乎跟他一同参加过同一年的大周国演我仔细筹算了一下,深觉他统辖的地方施行的那些规矩着实是与我大周王朝不同,想来他大约也是有唔,二心的。所以我们不能够动之以情,而是要诱之以利子曾经曰过 哦。 燕玑的脸上辨别不出喜怒,身在马上,锦绣王袍于骄阳烈日之下熠熠生辉。 诱之以利?有点意思,你继续。 钱栋梁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似的,连忙兴高采烈地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思考得到的结果一股脑儿地竹筒倒豆腐给倒了出来。 宋诚: 这人怕是命中有此一劫,逃不脱的。 在钱栋梁的絮絮叨叨之中,杜鹃原的另一头渐渐地有一簇又一簇的旗帜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飘扬,鲜红的一个周字。 南燕北卿皆举周旗。只不过一个是隶书的周字,儒雅灵动;另外一个是行草的周字,且歌且狂且珍重。 燕玑的眼睛一亮,骤然策马扬鞭,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给钱栋梁,漫山遍野的杜鹃残花被踏碎,飞扬起的破碎花瓣在半空中凄美地打了个胡旋。一道飞花如散,天地之间的其他任何存在似乎都被消弭了,燕玑于行草周旗前三步勒马,衣袍翻飞如仙人临世,长发翩然随风。 他说:好久不见。 行草周旗最前端的戎装青年止不住地扬起了唇角,对着他回了一句:天下太平了,真好。 燕玑的眼睛都红了。 我把徐教头给埋在南府的红花岩了。 战乱开始的第三年,南府沦陷的时候,徐教头带着南府所剩无几的第四年学子,在城头运用了西府不久之前才给他们送过来的第一批试制武器将帝国最精锐的海上之魔军队给抗拒在了南府的城门之外。 那是一场几乎没有一丝痕迹的战斗,徐教头却凭借着极为少数的人,成功地在南府守了二十七日。 一直守到南府的百姓完全撤离出追击范围。 力竭而亡。 挺好的。卿尚德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的中心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燕玑。 燕玑这个时候方才醒过神来,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五年多前的人了。时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汹涌的涛涛洪水,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数的错过,没有人能够保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个人的初心能够不因为受到影响而改变。 那么,我有幸请卿帅阁下去玉湖边的天外天喝一杯清茶么?燕玑如是道。 卿尚德颇为矜持地颔首,对着燕玑微微倾身,一字一句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西府,玉湖畔,十里海棠春晓,天外天歌舞声悠扬缭绕。 佳人在目,燕玑却有些心情烦躁,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卿尚德对自己的态度变得那么的诡异。 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鸿沟需要用无数的时间与陪伴去填平。但是,燕玑就是很烦,烦到直接挥了挥手让人将那些身姿婀娜曼妙的舞姬给带下去,直接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 滚雪马被他肆无忌惮地系在了楼下的垂柳腰上,神情如老僧入定,闲适地瞧准了垂柳上的嫩芽儿便咬。 宋诚是个聪明人,燕玑跟人跑了,他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 燕玑眯起眼睛,隔着毫无阻碍的薄薄几尺空气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对面还当真是来喝茶的卿尚德,锐利得如同刀子,像是要一刀一刀地把对方给扒干净,好瞧瞧底下的皮囊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燕王爷对我可是有什么想法?卿尚德抿了抿唇,略显不安地开了口。 燕玑微微一笑,从自己的坐席上起身,层层叠叠的衣袍坠落,仅留下了最里层的雪白单衣。 你好看,本王平生,最爱美人。 卿尚德握着茶盏的手就是一紧。 谁成想这燕玑也是不走寻常路,别人把外袍脱了是为了办正事,而他却是一把拔出了在旁边放置的簪花长剑,含笑道:想来卿帅与我皆是军帐中人,不太欣赏得来那西府的软媚歌舞。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便是为了让贵客尽兴,舞一曲将夜行。 卿尚德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平静地望着单衣纸薄的燕玑,眼底过于平静的寒潭,就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一般。 燕玑舞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是这舞着舞着,他就一脚踩在了卿尚德的案脚上将自己直挺挺地摔在了对方的怀里。 茶案在那一瞬间被震翻,楼下的将士们听见响动正想要上楼,引动了剧烈的金属摩擦声。 然而,卿尚德在这个时候格外平静地喊了一声无妨。 他的怀里抱着日思夜想的人,他的眼睛里是让他辗转反侧的人是的,他就在他的手中,插翅难逃。 燕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对方的心跳,轻声道:我要怎么样,你才不会生气? 我?生气?卿尚德的眼眸深邃如墨,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扶正,将长剑给丢开,长叹一口气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没有把他们给活着带回来。 两年前,郑重为了救西府山里的几百户山民,连夜赶进了山里。那天早上,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山已经崩塌了,十里峻岭变丘陵。过了半个月,肖涵从我这里请到了军令去收复老燕城,结果两军拉锯了将近十个月,他没有给我发过一条求援的讯息,直接跟他们磕死在了燕城。 他们很清楚我调不出兵力来支援他们,可是我真的连救人的那一点兵力都没有吗? 前几天杨红缨也去了,伤痛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家身上的伤,从来都不比我们少啊她才二十几岁,还没有嫁过人,没有穿过一件漂亮的花裙子,也没有一盒香粉胭脂 还有王世明是么?燕玑望着天花板,打断了卿尚德的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我几年前去西北找叶谋人质问他为什么要提前掀动计划,提前了计划将会导致大周无数无辜的百姓惨死。他告诉我,人都是有私心的。 他看着那些西北的年轻人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投入他的麾下,每□□气蓬勃的训练,从来都不喊苦喊累,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看到叶谋人经过的时候突然严肃正经地行礼我说将士殉国本就是无上的哀荣,叶谋人砸了我一板砖的书,大骂一声让我自己滚去哀荣。 燕玑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家伙可不是一个轻易有感情的人,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只会心软这一次。 我知道他们都死了。但是,正是因为他们都不在了,所以我们才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将士战死殉国不是为了无上的哀荣,他们所做出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还活着的人能够活得更好无论是整天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那里吵吵闹闹,又或者是风花雪月长途证道。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背负着他们的那一份期望。 燕玑感觉到了自己额头上忽然被碰间一下,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卿尚德。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道:卿卿,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这个期望,也是我的期望。 很久以前,在南城连绵烽火里的期望。 第二十三章 愿与你重逢(下) 笃笃笃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划破了宽阔的行马巷道里的宁静,一身戎甲的青年纵马穿行于其间,青石板上发出了清脆的踏马之声。 大周的老燕城难得的一个寂静时分,再早一些会有卖菜挑水的苦命人在巷道里走动,而再晚一些遛鸟的富贵闲人们也该出了门。 已经有一旬多的日子没有瞧见这些军爷铁甲戎装地在城中奔驰的情景了,难免会产生一些世界都和平了很久的错觉。 其实距离帝国人正式被驱逐出大周所在的东陆,也才过去不足半年吧? 马蹄声消失在一座摆满了青松翠柏的院落里,马上的人连掩饰都懒得,大剌剌地抬起长腿下马,一脚踩在小院的门口的青石板上几乎将之踏碎。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有人簪花饮茶,云雾缭绕,香飘七里,即便是一身的布衣也掩盖不了养尊处优的懒散风华。 叶芝!你约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叶谋人连一个眼神懒得施舍给对方,冷冷地饮着自己的茶,只是将坐在自己身旁的薛映河的茶杯给夺了过来。 薛映河无奈。 他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起身去将一封用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给送到了对方的手里。 罗将军,我们叶王爷说了这件东西给你,爱怎么用,烧了撕了也好,拿出去公之于众也好,反正从今往后,我们家王爷怕是都不会回老燕城的了。 那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将军罗敬,燕玑麾下的西北军与燕军,西北军是叶谋人借着燕王府的势带出来,而燕军则由于老燕王去世的突然被交付给了罗敬由他来转交给燕玑。 这一转交便是三四年的光阴。 罗敬拉开了包袱的一小角,只是一眼便让他骤然变了脸色。 叶芝!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纹,竟然是正儿八经的五爪金龙盘云纹! 叶谋人撇了撇嘴,直接不耐烦道:先王托孤的遗诏,你爱咋咋地! 罗敬难以置信地捧着这个卷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该说什么? 先王遗诏这东西在谁的手里,大周朝的规矩,谁便是顾命的大臣! 可是 叶谋人挥了挥手,让薛映河送客。薛映河无奈地领命,要将罗敬给扫地出门,只是他在一边将人扫地出门的时候,一边还多说了一句罗将军还请放心,遗诏上写的那个名字必定是个活人,不仅活着,他还拥有足够的权柄来登上那座龙位。。 恋耽美 >为你封棺(重生)——二月啾(49) 薛映河与燕玑能够打个不相上下,那是因为他不能够僭越身份,区区一个罗敬,他还是能够将对方扫地出门的。 待到他将人给送出门了,听得对方的声音都远了,方才回到亭子里在叶谋人的身边轻轻地坐下。 你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将遗诏交给罗敬? 薛映河摇了摇头:您明明是不想要将东西公开出去的,不是么? 叶谋人长叹一口气,放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茶盏:不是我故意的,而是我不能够拿大周的天下去赌他的人心。燕十三这些年看着好端端的,谁又能够确定他心里头到底装着些什么呢?到底是天下?还是无上的权柄? 他的手里可不仅仅是西北与燕军,卿帅的名头说着好听,年轻那会子就是十三门下最忠心的一条狗了。若是有人说他一声好狗,怕是还要高兴得摇尾巴呢我这话是说得难听了些,可他们那关系,真的经受得住考验吗? 要知道,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能够共患难,却往往不能够共富贵啊 薛映河了然。 所以,您是要? 燕玑若是心怀不轨,那我便顺着杆子送他十年的富贵,十年之后江山改旗换帜,我写我的万民锦绣人间,他赴他的荣华黄泉。但他若是确实无心于九五,那这人世间便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我能够做的事情,大部分他都能够做到。更何况还有卿尚德几年前若是他没有对我的那些小动作袖手旁观,局势应该还不会发展到那个样子。 在南府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燕玑身上那毕露的锋芒,只有我觉得卿尚德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人。 年前入冬,他调了一小股的兵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看了各地送过来断断续续的线报,还以为这条忠犬终于是要噬主了呢。结果叶谋人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结果燕玑这个傻冒竟然还真敢单刀赴会,连件像样的戎甲都没有穿,还穿得像是恨不得开屏的孔雀,直接请了卿尚德去西府天外天喝茶。 喝茶、喝茶、喝茶!谁知道他们到底他娘的在里面干了什么啊?! 说到这里,叶谋人被气得砸了一个茶杯。 砸完茶杯,叶谋人的心情勉强平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反正他们也生不出来,既然生不出来,那就与我的谋划无关了。 江山万里,本来就是贤者掌之,不该归于一家之姓。 老燕城里最近有一件大喜事。 燕王爷麾下的黑面神宋将军终于要结亲了! 而且结亲的对象还是西府的那位以巾帼美名闻名整个大周的秋大小姐,据说就是从她的手上流出了那些足以与帝国对抗的武器。可见确实是个冰雪聪明、兰芷蕙心的好姑娘。 然而,在这件大喜事流传出来的同时,还有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西北军的某位小将给青鸟林海里出来的卿帅麾下的大将戴了绿帽子,起先是那位大将捉奸在床将小将给狠狠地打了一顿扒光了丢出去在大街上示了众,再然后则是那位小将纠结了一批营内的狐朋狗友将那名大将堵到胡同里给打了一顿,结果也不知怎的就出了人命。 老燕城松弛的气氛突然间紧张了起来。 卿帅跟燕王爷会因此出什么龃龉吗?毕竟,如今的大周百废待兴,这两个人的手上都还握着强大的兵权,万一要是其中一个人出现些什么微妙的念头,那大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局势可就不好说了。 正是在这样的日渐紧绷的氛围之下,燕军的大将军罗敬捧着一封明黄色的先帝遗诏就闯进了燕王府的旧址。 那地方说是王府,其实早就没有了昔年的繁华景象。 连年的战乱早已将一切都摧毁殆尽了,直到燕玑回去的前几天才派了人过来将王府内的三间房间修缮完毕。一间是会客的花厅,一间是批阅公文用的书房,而剩下的一间则是燕玑的卧室,连个烧饭用的灶头都没有,还得要去隔壁的卿帅府上蹭饭才行。 好端端一个王爷,拼死拼活地打了那么多年才将那些帝国人给打出去,不说锦衣玉食,却连吃一口热饭都还要去卿帅府上看人家的脸色,这着实是有些令旁观者迷惑不解的。 作风朴素,也没必要朴素到这个地步吧?! 您老还记得您娇生惯养混世魔王燕城太岁御赐罔替一字并肩异姓王世子的人设吗?! 大约是不记得了的。 燕玑不仅不记得自己的人设,他还整天整天没事了就往卿帅府上的灶膛伙房里钻。 公文是不可能批公文的,上辈子辛辛苦苦壮烈了一回,好歹这辈子要过得对得起自己一点哦,对,还要对得起卿卿一点。 于是,本来就很忙的卿帅阁下感觉自己书房里堆着的公文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一倍,而每天在自己府上的餐桌上总是会看到很多奇怪的菜色。 比如说:鱼目混珠、九龙抬棺、兔子蹬鹰总有刁厨想害本帅?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批阅的那些公文当中,有一半都是诸如燕军入夏以后的慰劳事宜定夺、西北军部分适龄青壮年劳力的去留决议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些公文大概都是从隔壁的燕王府直接搬过来的,连皮子都没有遮掩一下,就这么大剌剌地放进了他的书房里。 这要是让那些燕军的老将瞧见了,可不得跑到燕玑的大门口拦着人抱着门柱大哭一场?无外乎是说,卿尚德狼子野心妄图吞并他们燕军,还想要搞倒他们的燕小王爷! 天地良心,卿尚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大概也就是好好地跟燕玑谈一场不会分手或者被迫分手的恋爱,要不是天下不太平,他们就不能够好好谈恋爱,谁他娘的管那些燕军家里几个小老婆的老不修的眼泪啊?! 搞可以,搞倒就免谈了。 然而,老燕城的局势还是将两个本意低调的人给逼上了风口浪尖。 那一封先皇遗诏更是把燕玑给绑在了荣辱柱上,黄袍加身于国无益,可是总有那么些人看不清现实,还生活在自己的千秋大梦里。 燕玑坐在燕王府家徒四壁的书房里想了半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便从长姐那里给自己借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从正门走出去直接走到了卿帅府。 府门没开,燕玑是翻墙进的。 所有人都看见了。 所有人都懵逼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操作??? 也没有谁穿成这样去别人家的府上图穷匕见的吧?! 燕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一点:只要操作够骚,就没有人能够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新周诞生的那个秋天,万山红遍,卿帅携伴侣燕某于城上撒清水一盏,寄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之意,做别往日时光。 秋高气爽,盛世无恙。 第二十四章 故园万里郑重远 九月桂花飘香。 红黄白三色的细密花骨朵儿在墨绿色的叶子底下掩藏着,铺天盖地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风景优雅的庭院,满目赏心愉悦。 有老年人着一身暗沉褪色的周服静静地端坐在几年的小桂花树下,光滑洁白的大理石雕桌椅散发着寒气,带着暖意的微风拂面,却丝毫驱散不了那股天生的凉薄。 故国三千里,今日又重阳。 姨母院子里的桂花也该开了吧? 老年人独酌着清冷的小酒,面前摆着几碟精致漂亮的冷炙小菜,工巧的小菜碟子上是优雅的冬梅花。 周服上隐秘地打了两三个补丁,补丁的针脚很整齐,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干针线活的大家才能缝补得出来的。 衣袖暗纹的地方,还有两三朵祥和的如意云纹,云纹卷曲舒展竟然暗藏乾坤【郑重。】 就像东陆的年轻人赶时髦过西陆的节庆,如今的西陆也兴起了过东陆的节日。 郑重满是老茧的手里捻着比嘴还要小的酒杯,耳边是墙外悠扬的异域乐声。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节拍:送君折柳城外古道西风回环连年雨莫扰我行人胸怀 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背井离乡求学南府,眼神很差的姨母就是扶着村口的十八棵老柳树,借着嶙嶙结结的树皮裂疤方才送他出了山口。 姨母的乡音还幽然在耳畔。 重儿,重儿你斗胆往前走,山外人间好个秋,你姆身体康健,踏上通天的大道,你莫要得回头 后来呢? 后来他果然官至一品,权倾朝野,背靠皇族的大树然后回乡,给了他姨母极尽的哀荣。 二胡唢呐十里八乡乃至西府,谁敢说他郑家的排场不够威风? 谁敢说他郑重一个不好?!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他郑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也敢在他的面前妄言一个字?! 他能够有今天,靠得就是他自己的双手!就是他自己! 可是怎么就走到今天了呢? 穷途末路,四面楚歌。 楚歌,也是他的乡音啊。 庭院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有人来拜访他了。 他在西陆的朋友不多,想来想去也不可能有谁来拜访,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郑老先生,我们总长让我来请您回乡安养。 郑重鄙夷地瞥了一眼那个孤身前来的小青年,他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一腔热血的固执,好像不把南墙撞穿就誓不罢休一般。 黄口小儿,卿尚德怎么不敢亲自来请我? 小青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老先生,我叫燕卿,不叫什么黄口小儿。 郑重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会听见这个熟悉的姓氏被挂上别的名字。 小四 少年多情,谁没有摇动过心? 燕玑那个混账玩意儿,祸害了南府,祸害了南城大好的男儿,祸害了他郑重心上炎炎万古酷暑里唯一的一抹微凉清风。 但是说句实话,他从来都没有祸害过郑重本人。 杨小四是酷暑里的清风,是他郑重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少年心结。 心结被岁月打磨,最终模糊了一切,容颜,往来,笑声他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瞬的优柔心动。 故里山河很美,爱过的人美,恨过的人美。 郑重从小就知道要往上爬,爬到高处,住最豪奢的宅院,娶最高贵的名门闺秀。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他控制不了让自己不要莫名其妙地喜欢上那个在演武场里训练到最晚的土气小姑娘,他也控制不住让自己不要去嫉妒燕玑,嫉妒他的无所畏惧,嫉妒他的放浪形骸,嫉妒他未曾负重的双肩,嫉妒他仿佛天命之子一般的好运。 燕十三怎么会喜欢男人? 还是那个出身平平无奇表现也平平无奇除了一张俊美的脸就没有什么东西的卿尚德? 不过 郑重忽然间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混账十三!你眼瞎发疯了一辈子!居然也做了一件正事,难得啊难得啊 瑟瑟的秋风吹走了老人多年的积郁,他拂去了肩上的细碎落花,平静地起身去赴那注定的鸿门。 人这一生太短。 区区百年,能做对一件事就已是不易。 爱对一个人算一件事,恨对一个人也算。 三月后,先一字王侯郑重病逝故土,仓促下葬。 总长低调地参加了他的葬礼,那天下着小雨,江南的小雨淅淅沥沥,连绵湿透了人的心口。 没有喇叭,没有二胡,只有一朵路边随处可见的兰花草,开着苍白的蓝花,迎着料峭的春寒颤抖。 第二十五章 恨我纨绔未青蓝 城外停歇已久的炮声骤然响起,顿时惊飞了城头耷拉着脑袋的倦鸟。 已经半月了。 西府已经在稀碎的烽烟里挣扎了十五天,哪怕是铮铮的铁骨,怕是这个时候也要断在泥里了。 求救的信号已经发了出去,可是西府万民所期盼得望眼欲穿的援军却始终没有到达。 西府总督府。 天井里的青苔密布,憨厚可爱,泛着圆润的朝气,仿佛能够湿润平复一个暴躁者的千疮百孔的内心。 李青蓝坐在太师椅上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朝廷回复给他的关报,上面写着一行安安稳稳的小字【西府一马平川之地,无险可守,速撤。】 撤? 还能撤他娘的到哪里去?! 他一个人当然可以撤,可是西府的百姓呢? 李青蓝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懊悔自己的无能,懊悔自己的弱小。 丫鬟捧着一束艾蒿进了门,清明的香气四溢,一直溢到了李青蓝的心底。 这种香气很刺鼻,提神醒脑。 仗要打,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佳节只要有那么一丝可乘之机,平常的百姓还是要过的。 李青蓝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摆,最后还是下了那个命令。 他说:备墨。 西府过了百年来最盛大的一场端午。 眺望龙舟的高台上坐着许多穿着帝国服饰的大人物,他们相互交谈着、调侃着,只有李青蓝点头哈腰侍候在旁边,垂着眸,神情麻木。 既然他们想要一条狗,那他就做一条狗又何妨? 汪汪汪几声若是能够保下他的亲人朋友,性命千金,又哪里会不值呢? 李青蓝站在高台上忽然间听到了一声闷响,他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帝国人准备的龙舟竟然被巨大的水浪掀得飞起,在半空中散成了一片木头花。 是夜,帝国方面盛怒,责令身为帝国西府管理院院长的李青蓝,严查此事,务必将真凶绳之以法! 半年后,李院长挥泪斩秋月白于玉湖。 一年后,李院长派人斩秋子墨于玉湖。 一年半后,李院长投湖。 经渔民打捞,李青蓝呈跪尸状,两颊有泪痕,尸身僵硬不可改,是为一时奇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