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 LiaNdaNmeI,C0m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作者:大隅 文案 T大中医系大二学生叶昭,从小到大最痛恨三件事: 读医书 读名家写的医书 并背诵全文 就比如这本书名听起来蛮有情调的《红炉玉钥》。 实际上就是一本通篇一本正经论述学术思想的劳什子医书。 于是,就在讲授这本枯燥乏味医籍的课上,叶昭不小心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却发现 叶昭:???我怎么穿书了?还特么穿的是本中国古代医籍! 叶昭大叫三声:啊啊啊!—— 别人穿越都是光环外挂金手指、修仙武侠走向人生巅峰,为什么只有我穿了一本医书?!—— 还穿成了医书作者那被逐出师门的不肖徒弟?! 真光风霁月高洁受x不学无术乐天派攻 *此穿书非彼穿书,含穿医书+穿越 *1V1,HE,视角攻受都有,没有攻受谁宠谁多的说法,介意勿入哦! *背景选用架空朝代,考据党请绕路 好了,话不多说,上书!呸,上车! 内容标签: 年下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昭,薛白 ┃ 配角:傅怀廖山陆予陈小宥 ┃ 其它: 第1章 根正苗红好少年 早上七点五十五分,T大宿舍楼。 叶昭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对着上铺大骂一句:韩老狗,你大|爷的! 说好七点四十分喊他起床的,喊到狗肚子里去了?! 八点零三分,叶昭气喘吁吁赶到教室外,猫着腰从后门溜进去。好在韩老狗天良未彻底丧尽,还给他占了个位置。 班里正在齐声诵读《大医精诚》,讲台上的老教授正在专心摇晃保温杯,没注意到有人溜进来。 叶昭手忙脚乱翻出书摊开,缓过气来就低声质问身边的人:不是说让你喊我一声的吗? 韩老狗韩佳从书上移开眼睛,悠悠看过来:哪是喊了你一声,我特么一直喊了十多遍!光听见你在那儿嗯了,我还以为你早醒了。 叶昭闻言一愣,只好讪讪干笑两声。 韩佳见他精神恍惚,混在朗读声里压低声音问:昨天晚上又吃鸡到几点? 三点。 吼,挺能耐。 这对叶昭来说不过是日常操作。像他们这些学医的,平时苦口婆心劝告别人不要熬夜、熬夜伤身,其实自己指不定每天熬到几点。前半个学期熬夜打游戏,后半个学期熬夜背书。要不猝死率能那么高? 台上的老教授突然一眼看过来,叶昭马上坐正身体,一遍《大医精诚》好歹是读完了。 教授是好教授,可就是事儿太多。比如每周一次的课前,必须要全班集体诵读一遍《大医精诚》。 这位老教授是他爷爷的旧交,是他爸的半个师父,他在学校最怕遇到的一位。 叶昭出生于医学世家,祖上三代名老中医。 高考那年,这位根正苗红的中国传统医学接班人,不出所料的以高分考进了全国顶尖医学院校T大的中医系。 叶家家学渊源,自然不能后继无人,于是叶昭也走上了老中医的道路。 可是老中医的道路实在是太艰辛了! 他心里苦,一边内心流泪一边翻动手边的书。今天上的这门专业课叫做《中医各家学说》,讲古代各家名医的学术理论。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枯燥。又枯又燥。 老教授点开PPT,翻到人物简介,一张满脸褶子慈眉善目的老人画像出现在众人眼前。 薛白,古代名医。 真丑。叶昭在心里默默道。 他打着哈欠,打开手边的另一本老旧泛黄的书。 《红炉玉钥》,这位医家的代表作。 这书名字起得高雅,极富情趣。 听听,红炉,还玉钥,多么富有意境。 从古至今,医学著作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书名的逼|格与内容的枯燥程度成正比。就比如这本。 你看这字吧,每个都认识;再看这书中的话吧,一句都看不懂。 哎,看啥呢?韩佳凑过来,你借这本逼|格挺高的哈,还竖排的。 那是。叶昭说。老教授要他们自己去借《红炉玉钥》,必须人手一本。这本可是叶昭从他爷爷书柜里翻出来的,老古董了。 他迷迷糊糊地来回翻了几下书,注意力忽的被一个东西吸引了。 泛黄的书本末页的内封,有个颜色不甚鲜明的印章。 他好奇地用拇指抹上去,想看清上面的字。大概是年代太久远了,只隐约辨得出有个叶字。 无趣。他便又开始打盹儿。 说来奇怪,今天起得挺晚,照理说不该这么困。怎么自刚才开始就一直这么困? 算了,先睡为敬。 叶昭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估摸着 第一节课该下了吧? 要不睡到 第二节课下了再醒? 行,就这么办。 吵,真吵。耳边声音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在嗡嗡嗡地说个不停。什么时候上这个课也敢这么吵了? 翻个身继续睡。 不对,翻个身? 叶昭猛地睁眼。 ???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 雾草?!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木椅子上,双|腿架着椅背,身子半陷进去,俨然一副睡姿。 再一看四周:一间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左边一个明显是搁药草的大木柜,右边有一群人,正围着个桌子吵嚷着什么。那些人皆穿着奇特又复古,怎么瞧都觉得眼生 没人注意到他。 此刻叶昭的内心缓缓地打出一个? 醒了?视野里多出个身影。一个年轻的紫衫男子走到他身前,扔了件衣服给他,语气不善地说:有人来闹事,师父还未回来,你别在这里添乱。???不是,谁添乱了?话说,这是在哪? 叶昭脑子里迅速列出了两种可能:一、在做梦;二、穿越了。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隐隐有些兴奋。思索片刻,他决定先适应环境,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在哪。 叶昭皱起眉头,压低声音故作严肃道:现下是什么情况? 师父说过不许与这些闹事的人计较,等他们走便是了。 哦。他这才看清眼前说话男子的脸。 说是男子,不若说是少年。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个子甚高,面白清俊,一双凌厉狭长的眼睛正斜睨着他,长发束了个尾半披在身后,一身紫色蓝边绣纹袍,俨然是一副世家公子打扮。 他盯了少年片刻,思来想去,还是问出了那个老套的问题:今年是什么年份? 少年冷哼一声:睡得连日子都忘了?转身淡淡道,平安二十四年,秋。 叶昭历史学得不差,平安是大嘉朝最后一位皇帝的年号。这么说,莫不是真的穿越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少年说的那群闹事的人。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躺到地上撒赖,另外的人围着他们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一个撒赖的男子喊道。 对,不走了!另一个附和道。 不走了! 薛大夫多好的人,你们空口无凭,怎的平白诬赖! 就是,三天两头便来闹事,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薛大夫?再一打量这个瞧着像是药铺的地方,叶昭恍然明白过来。 合着这是医闹啊。 啧,原来古代医闹也这么严重。 眼看撒赖无果,那几个医闹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开始踢打。先是踢翻了桌凳,又冲到药柜边砸东西。周围本来义愤填膺的病人们霎时鸦雀无声,没人能上去拦得住这几人。 方才那位紫衣少年只是抱臂静静靠着墙,沉默不语地观望。叶昭可看不下去了,你要闹便闹,好好讲理不成么,非得动手动脚。作为一个学医的,这怎么能忍? 喂!哪里来的泼皮?小爷的地盘上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撒野了!说着他撸起袖子走上前去,一副要开打的样子。 几个泼皮见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叉腰挑衅地瞪着叶昭。 你们这卖假药的破医馆!今日俺们就砸了,怎么着吧? 嘶,卖假药?他心里一慌,要真是这药铺子卖假药,那确实是有些不大好。 可是话都放出来了,现在认怂又有些丢人算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又抬起头狠狠道:那你倒是给小爷找出来啊,哪个药是假的? 叶昭这一说本来是为了唬一唬他们,顺便摸一摸情况。谁料几个泼皮闻言,当下便不做声了,明显是不知该如何应答。沉吟了一会儿,带头的那个突然暴起抡着拳头就要冲过来。 我去?这几个人原来还真是无事生非啊,那这下可别怪小爷无所顾忌了。 叶昭使出浑身的劲儿,转眼就和几人殴打在一起。要说打架,叶昭从小到大没少打。好学生咱当得,泼皮也当得。 紫衣少年见叶昭说着便打了起来,双眉一皱,直起身子来,嘴唇抿了抿,却没有去帮忙。 娘的,劲儿还挺大。叶昭暗骂一句,抬脚踹开了左边扑上来的泼皮,又挥拳去打右边一个,几个打一个!没人教过你们打架要讲规矩么! 带头的泼皮显然不懂他的规矩,又是一脚踹过来。这一脚眼看是往关键部位来的,叶昭浑身一个激灵 妈|的! 他反身一个猛扑,躲过对方的攻势,当下将带头的泼皮扑倒在地,整个人骑到对方身上,几拳砸下去,打得对方亲妈都不认识。 其他泼皮见这架势,都不敢动了,僵在原地。 来啊!来打小爷! 呸他吐出一口血沫子,顶着一张挂彩的脸瞧着身下的人,你们再来一次小爷打一次,听到没有? 带头的泼皮见情形不妙,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又小声赔了句歉。 叶昭这才站起身来,扭着疼痛的脖子,拍了拍身上的并不存在的土。 他很是满意,觉得自己此刻的做派颇有山口组的风范。 周围一片死寂,连吃瓜群众们都沉默了。 姓薛的,这事没那么容易完!主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带头的泼皮留下一句威胁,率众泼皮离开了医馆。 叶昭瞧着周围人看他的目光,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时尴尬不知所措,他复又挠了挠头,呵呵笑着道:都散了吧。 紫衣少年此时方才走过来,抬眼扫了眼他脸上的血迹,面上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等师父回来了,你自己同他解释吧。 叶昭:??? 不是,我难道不是给你们医馆做了件好事么?你这一副冷脸让我很不爽啊。 还有师父又是谁?这他娘的到底是哪? 叶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中哀叹道:真是人情冷漠,世道艰难我就不该在各家课上睡那一觉。 恰在此时,自门外传来一个清冷严厉的声音 叶昭。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群老中医的故事,嘻嘻。 此穿书非彼穿书,不是传统的穿书文,因为穿的是一本医书,先说清楚,以免产生误会哦—— 嗷,我也开预收文啦!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戳进专栏去看一看,喜欢就收藏一个叭~ 第一本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完但是心里面已经想着第二本的作者如是说道。 古代学院风,全员沙雕向。 文案: 天之骄子谢纾,出身名门,前途无量。 却不料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得了场怪病,死了。 再度醒来时,他重生了。 这本该是件好事。 可谢纾再一打量:—— 自己确是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但却重生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穷苦小百姓???—— 还要靠自己苦逼奋斗来脱贫致富??? 冷静下来的谢纾毅然决定他要去上学。 勤奋苦读、科举入仕、一鸣惊人、重回巅峰! 谢纾背上了他的小书包。 开学第一天,他遇到了上辈子的死对头叶扬。 更气人的是,叶扬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富贵荣华的小侯爷。 而自己却没落成了名不见经传的穷苦小民。 开学第二天,他和死对头住进了一个寝舍。 叶小侯爷支着二郎腿表示:这么穷酸的舍友,小爷不要。 谢纾在心里赌咒发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狠狠地坑舍友。 一日课前,叶扬抱臂从身后喊住谢纾:喂,小穷酸,放学别走。 谢纾淡定转身,眯眯眼回答:小树林见。 第2章 师父 叶昭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缓步走进堂中。 男子二十五六的样子,身上普通的粗布青衫,脚下不沾一丝脏污的白靴。他脸有些过于苍白,双眉微蹙,一双好看的眼睛正自望着叶昭,隐隐有责怪的意思。发冠束得一丝不苟,身上唯一瞧着贵重的物什是束发的一根墨绿玉簪。整个人远远地看,高却有些瘦削了。 男子见叶昭呆呆站在堂中,又看了圈周围,开口问道:你打了那些人? 啊嗯、嗯,他们闹事,我就不知为何,对上这个人严厉的眼神,叶昭有些不敢说话。 男子再没瞧他,走进了堂中。其他病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解释刚才发生的情况。他们一口一个薛大夫,喊得叶昭一愣一愣的。 想来这年轻男子便是这间医馆的主人、他们口中的薛大夫了。那紫衣少年口中的师父,莫不是也是这位? 师余。大概清楚了情况,男子回身对角落里道。 那个紫衣少年走出来,恭敬地喊道:师父。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 砸坏的东西你隔日来找人修缮一下吧,今日堂上病人们的诊费药费也都不必收了。 嗯。叫师余的少年答应了一声,便去处理了。 叶昭脑子里一团乱麻,继续呆站在原地。 怎么还愣在那里? 听到这一声,叶昭猛地回过神来,继续愣愣望向声音来源之人。 师父道:你去帮师余吧。 哦他转身磨蹭到了药柜前忙碌的少年身边。 那位师父则若无其事地扶起踢倒的桌凳,坐到桌前继续给病人看病了。 在他印象中,叫得上一句师父的,怎么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实在是和眼前这个青年形象对不上。 你又发什么呆。师余塞了个药罐在他手中,捣药。 哦、哦。叶昭收回眼神,又投向旁边的人。见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师余仿佛药房小伙计一般、正忙碌着抓药,脑中又不由缓缓地打出一个? 顾不得奇怪了,他凑到师余身边低声问道:兄弟,问你个事儿呗。 师余没有搭理他,他便又自顾自继续问:那个你姓啥啊?古人相称有时唤名、有时唤字,这位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的少年是名叫师余,还是字叫师余? 师余再次用仿佛瞧智障的眼神望向他,估计真当他今日脑子不正常,只回答道:傅。 哦哦,付啊,付师余,对吧?叶昭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付师余,付傅师余!你叫傅师余?! 傅师余再次用上了看智障的眼神,淡淡瞥他一眼:你很闲么? 叶昭脑子有些跑不动了。 就像学美术的不会不知道毕加索,学文学的不会不知道鲁迅,学物理的不会不知道牛顿。饶他是个学渣,专业知识学得一塌糊涂,也不会不知道傅师余。 师余是他的字,他本名叫做傅怀,古代的温补派大家傅怀,一本《傅师余集论》传世数百年,几乎是中医学眼科的开山鼻祖式人物。 叶昭又在怀疑自己在做梦了。毕竟在各家学说课上,做这样的梦也是很合乎逻辑的。嘿嘿,居然梦到了傅师余 那么傅师余的师父他在脑中迅速搜索傅师余所在的师门是沂水学派,沂水学派的开山鼻祖是陈宗柏,门下出了许多位名家。其中傅师余的师父是 叶昭再次看向堂中正满脸正经给病人看病的年轻男子。 薛大夫,您上次开的药喝了效果可好啦,我这几日腿脚都不疼了。 薛大夫,我婆娘这几日胎动得厉害,您看啥时候有时间去看看 薛大夫 傅师余的师父,正是那本《红炉玉钥》的作者,薛白。 叶昭笃定自己确是在做梦了,脚下有点飘飘然。不过不管是不是在做梦,正儿八经真的见到了这些书上才会出现的名人,还是觉得别样得很。完全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傅师余的画像他见过的,画得还算不错,不过与眼前这个富贵公子模样的少年全不沾边。 至于薛白的画像他也是刚见过的,怎么看都和现在正坐在堂里看病的俊美瘦弱青年对不上号。 可见古人的画像果然是乱画的吧? 叶昭觉得这个经历真是有趣极了,比上什么各家学说的课有意思多了。这样设身处地的学习才叫真正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嘛。 学渣叶昭并不知道这两个词其实并不是用来形容学习的,支楞着脑袋趴在柜台前细细观摩这位年轻的师父诊病,脑海中渐渐浮上与这位名医有关的片段来。 薛白,沂水学派宗师陈宗柏的关门弟子。生于高门世家,年少成名,二十岁时扬名一方,是少有的少年天才。一生著书立说,创制名方,治病救人,是后世杏林效仿的典范。 每提及薛白,他心中总是出现一个悲天悯人、妙手回春的老中医形象。 而现在再看眼前坐着诊病的人身形坐得笔直,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病人的腕上,细长的睫毛半垂着,正自聆听对面病人的倾诉。 挺好看的一个人,在后世人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古板的老中医形象,老中医想着想着,叶昭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一旁的傅怀早已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不似平日里那般整天阴沉沉臭着张脸,大事小事全不放在心上,今日好像格外冲动? 更别提平时不论做什么都与师父不对盘,现下却盯着师父傻笑的奇怪举动了。 失心疯。傅怀想到了前几日师父刚接诊的一个老头,与叶昭的症状十分相似。 这个病不太好治。 于是,叶昭就这样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地学习到傍晚,直到薛白将今日的病人都看完、医馆关了门。 傅怀沉默地收拾着纸笔、桌凳,整理药柜。叶昭就跟他慢慢收拾着。薛白等他二人收拾完,三人穿过诊堂,一同往后面走去。 原来这医馆的后面还有个院子,正是薛白和徒弟们的住所。院子不甚大,薛白的屋子与书斋靠北,南边还有几间屋子,想必是徒弟们的住所。中间一个正堂,此刻门正关着。 薛白进屋前,淡淡看了眼叶昭的脸,面上依旧没有表情,指了指他道:怎么没涂药? 叶昭明白过来他指什么,笑呵呵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薛白见他笑得灿烂,嘴角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摆摆手:忙碌一日,你二人也早些休息吧。刚要回身,又想到什么,继续道,日后若再有人闹事,不必多管。 叶昭觉得这人也忒好脾气,这种摆明了来找茬的,还管什么道义仁心的,未免太好欺负了。 他问道:师老师,那些来闹事的是什么人? 与你们无关。 叶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在我地盘上撒野了,小爷我可从不受这种平白无故的气。 不过反正是个梦,随你随你。 连骗带装傻一番,叶昭终于知道自己住的是哪间屋子。傅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进屋了。 夜晚,叶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睡不着。因为他终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非常严重。 他这个梦是不是做得有些太长了? 为什么还没醒? 第三节课应当都下了吧? 韩老狗为什么还不叫醒他?! 叶昭开始掐自己。 先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痛感。 又掐胳膊,有痛感。 再掐大|腿。 啊啊啊啊! 傅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包住了头,可还是遮不住从隔壁传来的刺耳的喊叫声。 明日必须给师父反映反映这人的病症,半夜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的,真吓死个人。 在连续喊了近半个时辰后,叶昭终于镇静下来。他往地上一坐,缓缓地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好像是真的,穿、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昭这傻孩子脑子不太好使,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大家多见谅嘻嘻。 欢迎大家多多留评收藏。 鞠躬。 第3章 叶昭是谁 在意识到自己穿越后,叶昭的当务之急是找一面镜子。对,找面镜子照一照。 如果说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活在梦里,那么梦里自己成了薛白的徒弟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可若真是穿越呢? 自己到底穿成了谁?! 看起来这屋子的主人并不甚在意外貌,他翻箱倒柜地刨了许久,才翻出一面破旧的铜镜。 铜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也不过十七八岁,剑眉入鬓,高鼻薄唇。这少年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双眉微蹙时,隐隐带着些遮不住的戾气。他试图舒展开眉头,可那张脸却依旧显得有些阴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之气。 叶昭瞧着这张并不属于自己的脸,脑中的第一反应这是谁? 既然是穿越,为何薛白与傅怀皆知道自己叫什么? 叶昭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猜测,但他不敢确定。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出门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傅怀顶着朦胧睡眼打开了门,瞧着门外欲言又止的人。叶昭本来是急着等房门一开便要问傅怀的,可一瞧见房门打开后的场景,不由又愣在原地。 这人连睡袍都这么浮夸么? 傅怀见他不吭声,当即转身就要关门。 叶昭忙大喊:别!别关!师兄! 傅怀皱眉:谁是你师兄? 叶昭假装慌道:哦哦,原来是师弟! 傅怀道:你又发什么疯。 叶昭呵呵陪笑道:好师弟,我今晚睡得有些糊涂了,一时忘了许多事情,你快告诉我,我是谁? 傅怀: 叶昭又道:你别不说话呀。 你姓叶名昭,字绶之,薛氏门下大弟子。傅怀假笑道,师兄想起来了么? 哦,哦,想起来了,呵呵。 那师兄可以去睡了么? 这就去,这就去。 傅怀刚关上房门,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哀嚎。 啊啊啊啊! 他冲房门狠狠踹了一脚,外面的喊声戛然而止。 这人要是再不治,日后传扬出去,说薛氏医馆有个失心疯学徒,那还了得。 叶昭是个乐天派,彻底知晓发生什么之后,绝望地呐喊了三声,很快冷静下来。 不慌,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不就是穿成叶昭了么?谁还不叫个叶昭了? 那么叶昭穿成的这位叶昭又是何许人也? 呵,果然印证了他方才的猜测,这位叶昭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位叶昭。 薛白一生有众多弟子门徒,但以四位名气最大。傅怀傅师余是一位,而他的大弟子叶绶之是比其师还要传奇的一位医家。 不错,这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古代医家,他怎么就给忘了。 叶昭一直很好奇,为何身在中医世家,他的名字要取的和古代名医一模一样?是希望他未来成为同叶昭一样的名医么?可是他总觉得怎么就那么瘆人? 说来,这位叶昭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怪脾气。医术虽出神入化,但看病向来我行我素,不管贫富高低与否,若是不想治,便是神仙阎罗去请、八抬大轿去抬都不会动身。一生成就颇高,却并未著书立说,仅有师门弟子所整理的部分医案传世。 历代名医,皆以生前著书立说、死后名传后世为荣,叶昭却是历史上少有的特立独行的医家。 其还有一段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历,当属同师父薛白的恩怨纠缠了。 叶昭年轻时拜在薛白门下,后来师徒反目成仇,叶昭叛出师门,又有一说是被逐出师门。 总之这二人成了当时著名的一对冤家。据说当时凡是薛白接诊过的病人,叶昭一概不予诊病;自己的病人也不许再寻薛白看病。可见这人对自家师父的仇恨是相当深了。 叶昭一向不喜欢这位医家,觉得这人小肚鸡肠,脾气又古怪,毫无大家风范。 而且还与自己同名。 为什么自己非要与这人同名? 不爽。 这下好了,穿越居然还穿成了叶昭。 叶昭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觉得头快爆了。 为什么会突然穿到这个时代来?为什么会突然穿成薛白的徒弟? 他猛地想到了睡着之前翻着的那本《红炉玉钥》。 雾草,难道是穿书?! 叶昭觉得在这一串连环打击之下快窒息了。 别人穿书都是光环外挂金手指、修仙武侠走向人生巅峰,为什么只有他穿了一本医书?! 还穿成了被师父逐出师门的不肖徒弟?! 叶昭思前想后,不明就里。狂燥了许久,他当下决定睡觉要紧,其他事情统统靠后。 于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一阵敲门声就噼里啪啦炸开了。 叶昭,叶昭,起床。傅怀靠在叶昭屋门口,不耐烦地敲着门。 不起! 傅怀继续敲着,动作更加不耐烦,你最好快些,不然后果自负。 ???叶昭猛个翻身坐起来,迅速看了圈周围,还是那个小屋,心中有些郁闷,复又躺下。他并不想理会师弟一大早这么热情的催促,时光大好,何不浪费在睡觉上 傅怀没再敲门,听声音是走了。叶昭乐得继续睡觉,一闭眼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一上午便过去了。 叶昭再次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外边日头已经很大了,透过门缝照进原本昏暗的小屋,映得屋内有了些生气。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伸个懒腰,懒洋洋地下床穿鞋。昨个儿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打水洗个澡。 既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穿不回去,那干脆随遇而安好了,还乐得清闲自在。 叶昭打开门走出去,院中无人,他对着暖洋洋的太阳又伸了个懒腰。舒服极了。 院子打扫得干净,落叶都齐齐扫到一边、堆在角落里。墙边有个水井,他走过去便要提水。瞎折腾了半天,才弄清楚这水井怎么打水。 打完水后,叶昭又僵在了原地。 习惯了一开花洒就有热水的他这时才想起还要烧水。这古人的生活也真是不容易。 拎着一桶水七绕八绕,终于找到了厨房,接着是一通毫无生活经验的白|痴式烧水。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叶昭终于把澡给洗了。 傅怀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医馆里的病人总算少了些。薛白腾不开手,傅怀便将食盒放到他旁边的桌案上,又把几盘小菜和汤饭、碗筷挨个拿出来摆好。 正让薛白把着脉的大娘见摆好的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薛大夫要吃饭了啊。看我这没眼力见的,大中午了才来。 薛白笑笑没说话,示意大娘换一只手放上来。 师父自然是要等给病人看完再吃饭的,向来如此。傅怀寻了个椅子坐了,等着薛白结束后开饭。 薛大夫年纪轻轻的便医术了得,一天到晚都闲不下来,以后肯定是要大有作为的呀。指不定能进宫当个御医啥的,咱这边远小城也能出个名医。大娘嘴上闲不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 白大娘说笑了。薛白谦虚道,薛某不求高位,不论身在何处,只求竭尽所能治病。 瞧薛大夫说的。你呆在俺们这犄角旮答,实在是太委屈啦。 傅怀斜靠着椅背静静听着,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清楚 师父这样的人,是不会选择进宫的。 若真要去,那四年前便去了。 好了,并无什么大碍,之前的方子稍稍改动了些,喝法还是老样子。薛白看完大娘,将写好的方子递了出去,师余,去抓药吧。 抓药的小伙计回老家了,傅怀这几日负责着医馆的抓药工作。他倒是上手快,看着不怎么能干的小少爷,抓药熟练得很。没用多久,分得整整齐齐的药便齐全了。 大枣自己备就好。傅怀给大娘包好药,又不忘叮嘱道,每次放二十五个,不能少了。 好好,这次又劳烦薛大夫和小傅了。 不劳烦。傅怀有些不耐烦地答应道。大娘走后,他又快步走回桌案前。薛白在等他抓药,一直未动筷子。 这几日人手不够,太匆忙,今日又只能在外面买了饭菜回来,师父莫怪。 辛苦你了。薛白举起筷子伸向一盘菜,尝了尝后问,李记的? 不是是隔壁王叔家的。 傅怀这个谎撒的没什么水平,薛白笑了笑也未戳穿他:待会儿记得到账上把钱拿了。 不、不用,算我请师父吃的。 行,等你明日去隔壁王叔家买的时候再请。 傅怀难得的红了脸。 薛白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说了几句话后师徒二人便开始沉默地吃饭。 一顿饭吃完,傅怀收拾了食盒准备再送回去,却听薛白淡淡道:你早些回来看着医馆,我去看看叶昭。 傅怀听到这人就来气。早上向师父反映了叶昭疑似失心疯的病症,师父也只嗯了声,摸不清是什么想法,现下师父还要亲自去看望这位爷。 整天臭着张脸,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不过师父既然亲自去了,这位爷可必须要过几天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傅怀顿时心情舒畅,提着食盒出门了。 薛白走回后院时,看到叶昭正在院里若无其事地闲晃。当事人浑然不知有人进来,边踱步边哼哼着歌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喔喔喔喔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唱到高|潮处,叶昭情不自禁地做个了回眸的动作,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 薛白负手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老、老师我舌头又开始打结了。 薛白眉头很明显皱了起来,本来想问他为何今日早课无故缺席,但此刻却突然想到傅怀早上和他说的话 叶昭昨日不知怎么了,半夜里大喊大叫的,我怀疑是和张大|爷一样得了失心疯。师父寻个空闲给看看吧。 叶昭,你过来。 干、干什么?叶昭一见到薛白这张严肃的脸就心里发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敢靠近。好像这位师父对他有天然的威慑力,就像高中的时候害怕班主任一样。 你先过来。薛白叹了口气,抬眼沉声道,让为师给你瞧瞧病。 作者有话要说: 傅怀这孩子就是太精明,每天疑神疑鬼的,大家多见谅嘻嘻。 傅怀恶龙咆哮:我没有!明明是他昨天夜里喊那么大声,你们听不到吗? 薛白:??? 第4章 大医精诚 ???叶昭愣在了当场。 一见面就要看病,这什么毛病? 过来。薛白的语气不容置疑。迫于对方淫|威,叶昭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过去。 薛白将胳膊拉起搭上他的脉,半垂的眼帘抬起看他的脸,两人的视线恰在此时对上。 离得近了,自己处于俯视位时叶昭才注意到,这位师父竟然没自己高。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个头窜得倒是挺快。 每个大夫诊病时各有各的擅长与偏向,望闻问切会有所倾向。薛白诊病问的不多,只问了他几句,便细细瞧他的神色。 将舌伸出来。 叶昭照做了。照理说,父辈都是老中医的他自小是被这样看病长大的,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刻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可能是还真没有被这么年轻的大夫诊过脉。学医是出了名的长学制,若放在大学里,正常算来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个研究生,临床什么的还欠缺着火候。 要么别人怎么能是四大名医呢。叶昭想。 不过他倒是不屑于。 叶昭正自走神间,薛白换了一只手给他搭脉。他昨日隐约观察到,除了给人诊脉时,薛白的左手几乎都拢在袖子中。彼时并没有太在意,现下他却忽地发现,薛白伸出来的左手竟然是颤抖着的。或者说,既颤抖又无力,十分勉强地才将三指放到他的脉门上。 !!!残疾么? 叶昭目光移到他身上,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没什么大碍。薛白放开他的手。一切正常,倒不是傅怀说的失心疯。不过叶昭确实自昨日起就和往日不大一样。 今日早课为何无故缺席? 啊?什么早课? 还有昨日无故伤及病人。 哈?昨天那是他们先 不论是谁错在先,为医者都不应当对病人冲动。 叶昭又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合着以后只要有人找茬,不论谁对谁错,小爷我都不能还手喽? 自去抄大医精诚一百遍以作惩罚。日后不可再犯。 啥?!一百遍?! 饭吃过了么?薛白又问。 叶昭还沉浸在他方才的话中不可自拔。 古代也有变相体罚? 薛白见他不答,还当他是在生气,想到这少年素来是这个倔脾气,摸不透心思,不由叹气。 绶之,医道乃至精至微之事,不可自逞俊快,这是我告诫过你们多次的。此时罚你,是望你谨记教训。日后独立行医便没有师父管束了,那时全要靠你自己。 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老气横秋,像他爷爷一样。 见叶昭还是不答话,薛白神色暗了暗,道:罢了,你自行体会吧。终于转身走了。 叶昭狂燥地站在原地半晌,又狂燥地跺着脚去找纸笔了。 这个叶昭一看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房里连医书也没几本,更别说找到《大医精诚》的原文了。叶昭只能充分发挥连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的记忆力,拼命回忆每周上课前被迫诵读的《大医精诚》。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什么来着?他习惯了上课转笔,现下换了毛笔却下意识还当黑笔使唤,转得笔墨横飞、满脸黑点还浑然不知,默写得倒是挺投入,哦哦,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呵呵,无欲无求。 都怪自己学习不努力,大一刚入学时就要求背会的文章到现在也没背下来,再加不会用毛笔,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篇文章总算磕磕巴巴写完一遍。 还剩九十九遍,真狠。 有抄写一百遍这玩意儿的功夫,倒不如让直接将《黄帝内经》抄一遍,还能巩固基础不是。 师余,晚饭时候你去检查叶昭的抄写怎么样了,顺便带些饭给他送去。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薛白坐在桌前疲惫地揉着眉心,一边吩咐傅怀。 师父罚他什么了?傅怀整理药柜整理至一半停下来,好奇地问。 罚了些抄写。 傅怀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于是晚上吃过饭后,傅怀提着食盒去到后院叶昭房中,看到的便是顶着一头乱发、满脸墨点的大师兄。 大师兄刚刚抄完他的第三十五遍,正在厉声质问思邈爷爷为何一篇文章要写这么长。 你吃墨汁了么? 啥? 没事。傅怀并不打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吃饭。他将食盒放到他桌上,淡淡道,师父让我检查你的抄写。 你和老师说,小爷今日抄不完了。叶昭本来头也不抬,一眼瞄到桌上的食盒,顿时两眼放光。 师父罚了你多少遍? 一百遍。 傅怀忍住内心的狂笑,继续淡淡道:一百遍都抄不完?你以前不是抄得挺熟练么。说罢又假装镇定地拿起他桌上抄完的一叠纸。 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大医精诚啊。 傅怀盯着纸上看起来像又不太像字的字,满脸疑惑地将目光移到正在被奋笔疾书的笔和书上。看着叶昭笔下写出来的一个个字,他觉得有些奇怪。 失心疯也就罢了,怎么连脑子也坏掉了? 叶昭。 啊? 你写的东西没法同师父交差。 叶昭心道小爷都写得这么认真了,还挑刺。 去去去,别打扰小爷用功。吃的留下就行。 傅怀翻着白眼离开了。 叶昭并不知道,经过师弟的一番添油加醋,师父决定亲自来验收他的成果。 吱呀,门又被推开,夜里的凉风灌进来,叶昭本来昏昏欲睡,此刻突然一阵清醒。 没吃完没吃完,你就这么稀罕你师兄?这才刚出去一会儿谁知一抬头看到来人,舌头便像被拴住一般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薛白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负手径直走到桌边,瞥了眼桌上还未打开的食盒,接着轻轻拿过他桌上放着的纸张。他左手依旧没有拿出来,只用右手有些费力地翻动着纸张。 叶昭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笔也不动了,悄悄抬眼观察薛白的神色。 很好,叶昭想。穿书至今,他终于在这位师父一贯冷肃的脸上看到除了面无表情外的第二种表情 疑惑。 薛白沉吟着皱了皱眉,下一刻,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探到了叶昭额上。 叶昭只感到额头一凉,浑身一个激灵。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何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这副表情?难道古代的《大医精诚》和他背的版本不一样? 确认他没发烧后,薛白收回了手。虽不知他纸上七拐八弯写的是些什么字,但看在他尚且认真写的份儿上,神色还是缓和了些。 先吃饭吧,吃完去将脸洗了。满脸墨迹,像什么样子。 叶昭抹了把脸,果然一手黑,这这这,不是,我不是 薛白将纸整好放回原处:洗完再将这些全部重抄一遍。 啥?! 君子慎终如始,戒自欺。做事需谨慎认真,而不是像这般敷衍了事。 怎么就敷衍了事了?明明写得很认真啊 他算是明白了,这师父是无理取闹啊! 薛白走后,叶昭将笔一扔,连肚子一整天没吃饭饿得叫唤也不管了,摊在椅子上。 鬼地方。 这什么鬼地方。 这都什么人。 什么人。 我|靠。 饶他是个心大的乐天派,也经不住这一通折腾。他开始想念他的电脑,他的鼠标键盘,他的手机,他的宿舍,他的韩老狗呸,甚至他古板的爷爷和老爸。 唉,原本这周六院队还有一场篮球赛,没了他叶帅,会有多少学妹伤心落泪。 唉,还有这周日的新赛季,没了他叶King,宿舍一群老狗们又会多寂寞。 唉 也不是他叶昭自恋,现在这副皮相虽说也不错,但总觉得比之他叶帅还差了些。 惜颜如命的叶帅躺在无人问津的小屋里,抬头望着并不存在的满天星斗,恍惚间产生了莫名的忧郁也不知自己真正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韩老狗扛回去了?有没有人好好看顾?可别给磕碰伤了 他竟然就这么坐着,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梦,就是觉得腰背有些不舒服。 次日清晨。 傅怀洗漱完毕走出房门,正要去敲隔壁的屋门,却发现门是半阖着的。他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去。 叶昭以一个极端的姿势四肢大开地睡在椅子上,脸上的墨迹还在,嘴半张着,显然是在做梦,口中还念念有词 跳机场,我说跳机场!韩老狗,你再不跳信不信小爷踢你 快捡枪,马老狗,你愣啥! 雾草,谁打我?杨老狗快来帮小爷! 傅怀眯着眼看他,觉得这人是彻底疯了。以前虽说阴郁,但也不至于疯癫。现下可好,这人说的话他们都听不懂了。 傅怀正在考虑要不要喊醒他,叶昭突然一声大吼,直|挺|挺坐了起来。 小爷吃鸡了! 迷糊间,叶昭两眼一睁,对上一张臭脸。 作者有话要说: 优秀骄傲且狂劲的叶帅并不知道自己的叶氏狂草+简体字人家根本看不懂。 小爷这个称呼是看哪吒的时候觉得很适合叶昭,嘻嘻。 叶昭:小爷这称呼怎么样? 鱼:口亨,不许模仿我哪吒藕霸。 第5章 产妇案(一) 所谓相顾无言,大抵就是这般。 最终还是傅怀先开口:醒了? 叶昭还有些迷糊。 今日的早课师父说不准缺席。 哦。 叶昭梗着被椅背硌得僵硬的脖子晃悠悠来到正堂时,才知道所谓早课可不就是站着背书么!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4) 正堂放着几个桌凳,想来是供他们授课用。叶昭福至心灵地凭直觉找到自己的位置,假装声情并茂地读了一个早上。 薛白走进来时,看到两个徒弟天差地别的表现,意外的没有出言训诫。实属难得。 我要出诊一遭,可能须两三日。叶昭同我前去,师余留下看顾医馆吧。 想也是觉得叶昭近日不太靠谱,医馆不能交给他。 等下吃过早饭便出发吧。薛白又看他一眼,书抄好了么? 叶昭无奈叹气。这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一百遍? 没。 嗯,回来再继续吧。 大嘉地大物博,幅员辽阔。鼎盛之时,北控蛮敖、西降犬狄,南开海上商贸之路,东有诸岛来臣,繁茂一时不衰。 可繁华盛衰,朝代更迭,再正常不过。如今大嘉已不复昔日强盛,北方敖族虎视眈眈,边境时有战乱,甚至有南下波及之势。平安帝昏庸,不理朝政。高堂之上魑魅横行,民生疾苦无人问津。 他们所居之处名唤邬州,地属北方,靠近边境,去皇城甚远。 邬州从前是仅次于皇城的北方大都市,近年来敖族侵扰,民不聊生,是以逐渐衰败下去。 薛白声名鹊起于北方,这一点叶昭倒是记得。 北地严寒,加之战乱不断,伤于寒者居多,疫病也多。 以陈宗柏为首而兴起的宗阳派,以温补为基本理论,主张多用温热药物,善治伤寒疾病,反对过用寒凉而大伤阳气。与南方以名医程芩素为代表的沂水派呈分立之势。 而薛白正是在五年前一场突然席卷北地的疫病中创制了千古名方救灵丸,救人无数,名声大震。 就是这样一位名医,此刻正坐在一间破旧的小茶馆里,同弟子喝茶歇息。 他们要赶往临近县城的刘县令府上。刘县令夫人临盆,因之前有郎中诊断胎位不正,故半月前便特地差了人来请薛白。 叶昭不解:生孩子产婆还没请好,倒是先把大夫请好了。像是生怕自家夫人不出意外似的。 薛白严厉地瞧他一眼,语气肃然道:不可妄言。 哦。 除了诊病,薛白的左手几乎从不见光,整日拢在袖子里。开方抓药端水吃饭等等,一律用的是右手。 叶昭看他右手娴熟地倒着茶,不由细细沉思。 书上也没说过名医薛白有残疾啊。 手对于一个大夫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即便是名医如薛白,却也治不好自己的手疾。还真是人人都有难言之隐。 书上虽没有这些细节,但各类名家列传上倒是有不少薛白的逸事。 比如这位薛名医出身高门世家,本该是锦绣前程,却为了习医甘愿千里拜师,入了高门子弟皆不愿入的下三行。 又比如这人天生品行高洁,不染俗尘,恪守礼教甚至到了近乎顽固的地步。有一次几位高门纨绔特意大设宴席,将他也请至席间。 宴席先上了上等美酒,薛白却杯酒不沾。后来纨绔们见他这幅样子,有心刁难,故意请来舞姬数名给他陪酒助兴。 谁料舞姬们刚一沾身,薛白当场起身离席,走至门口处,将外袍尽数脱了扔掉,拂袖离去。几位纨绔不由瞋目,惊讶于此人非人哉的定力和刻板。 当时叶昭读着读着都惊叹于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解风情之人,这该是错过了多少人间乐趣啊。 可是真当见到薛白后,几日相处下来,叶昭觉得他能做出此事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要么二十多岁的人了,家世相貌都不差,怎么连个妻子也无。 啧啧。 叶昭觉得傅师余都要比他强些,毕竟历史上傅师余可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风流名医来着。 薛白见茶壶见底、叶昭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起身去要一壶。叶昭趁空闲也顺便去了趟茅房。 打茅房出来,他在靠近柜台角落里的那几桌听到几句闲言碎语 刚那儿坐的是薛氏医馆的薛大夫吧?一个中年汉子边喝茶边推了推旁边的人,低声问道。 可不是么,想必是出诊吧。另一个年轻汉子回答。 嚯,能请得动薛大夫的人不多吧? 估摸着也是出了大价钱的。 啧啧,有钱就是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乎不怎么出诊的人也愿意出诊喽! 中年汉子摸着下巴胡子笑他:瞧你那醋酸劲儿。谁还不是个人了,即便他薛神医就不爱钱了么? 年轻汉子嗤笑一声:我还当薛大夫真真是个活菩萨呢。 呔,哪来那么多活菩萨。我可听说经常有人去薛氏医馆闹事,薛大夫怕得紧呢,连人都不敢惹,每次就乖乖让砸东西。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和以前一桩案子有关系 嘘不要乱说,这谁能说得清楚。 也是也是,别人的事儿。 又说了几句,两人聊别的去了。 叶昭握了握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他从柜台拐过来,却忽然看到薛白正站在那里,右手提着一壶新茶。适才他被柜台挡着,那两个人和叶昭都没有瞧见。 薛白见他出来,提了茶壶坐回了位置上。 老、老师叶昭跟了上去坐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薛白面无表情地倒茶给他。 他们刚才那两人 薛白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他一样,淡淡道:所谓人言可畏,各人心中有自己的判断就好,你无法约束他人。 这番话听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叶昭心中却忽然涌上一丝说不清的滋味,竟第一次没有觉得他这些说教的话死板枯燥。 在想什么?薛白喝尽杯中茶,见他走神,问道。 没、没什么。 那便尽早赶路吧。 临近正午时分,他们赶到了县里。刘县令早早就已在府门口等着,远远瞧见两人到了,急忙亲自出来迎接。 薛神医,您可算来啦。刘县令约莫三十左右,人精瘦干练,长相也周正,倒不是大腹便便。 薛白忙上前还礼道:县令过誉了,不必如此称呼。 叶昭也跟着行了一礼。 那二位便里边请吧,客房都安排好了。 大致收拾一番,薛白叫叶昭随自己去看刘家夫人的情况。 刘夫人近几日估摸着就要生产,正躺在屋里养着。 刘县令笑呵呵领了两人进屋,见夫人要起来,便赶忙上前将人扶起,又细心地抽了靠枕垫在她后背。 牛娘,你就别下床了,让薛大夫给你瞧瞧。 刘县令这个年纪才和夫人有了第一胎,实属不易,本应当是喜事。但眼下这位夫人肚子也确实大,怪不得刘县令担忧,这样生产再加胎位不正,实在是有风险。 夫人费力地坐起来,对刘县令道:刘郎,你先帮我谢过薛大夫没有? 谢过了,等你顺利生产完,再亲自谢一谢薛大夫。 叶昭听着这俩人互相的称呼,倒是不由一乐,想起个绕口令来,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叶昭,不可无礼。薛白正给夫人诊脉,看他对着夫人发笑,出言训诫,又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叶昭不太情愿地走上前,百无聊赖地踢着脚尖。他对这行没兴趣,也不愿意学,在学校就抵触,更别说现在了。 近日食欲如何? 还可。 大小解如何? 还、还算正常。 腹部没什么不适吧? 嗯,不痛不痒的。就是他有些闹腾,估摸着是想出来了。夫人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薛白用被子压好夫人的胳膊,站了起来道:那便好。现下一切还正常,夫人身子骨弱,所有吃着的药就都停了吧。安心养胎、等待生产即可。 有劳薛大夫了。 夫人客气了。夫人对薛某有恩情,这是薛某该做的。 几人又客套几句,夫人便先歇下了。刘县令留在屋里陪着自家夫人。 薛白和叶昭出来时,有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进院里,看到两人后又急急忙忙站定。 是薛神医吗? 薛白点头。 我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听说薛神医来了,就想着来问问神医照顾夫人有些什么要注意的? 这丫头长得相当俏|丽,乍一看之下竟比夫人还美上几分,寻常小丫头也无这等姿色。而且瞧着也十分机灵,礼数周到。 叶昭还不由多看了两眼,薛白却是毫无波澜、目不斜视,吩咐了她几句,特意交代停了所有补药的事。 老师定力实非常人,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者有话要说: 绕口令是: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牛郎年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郎恋娘来娘念郎。念娘恋娘,念郎恋郎,念恋娘郎。 应该好多人都听过叭,反正我现在都念不下来233。 还有就是年少成名的中医是有的,但是二十岁确实挺早的,大多数人做不到,这里小说需要就不讲究那么多了/捂脸。 第6章 产妇案(二) 刘县令盛情,午饭备得丰盛。叶昭茶足饭饱,在院子里溜圈散步。 薛白回屋前见他还在溜达,复又折回来和他说两句话。 今日赶路疲惫,早些回去歇着吧。薛白嘱咐道。 叶昭不怎么觉得累,毕竟是少年人的身体,精力旺|盛。倒是看薛白身子骨瘦弱,才像是应该好好歇歇。不过他没说出来,还是老实回答道:好,老师也是。 书抄不完便放下,先休息吧。 叶昭:这人咋还记得这回事? 大概是近日夫人临盆,县令府上下十分安静,下人们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搅了夫人。是以叶昭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 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接着门外一片灯火通明,映得屋子里也一片通明。 叶昭慢慢从床|上坐起,抬手挡住刺眼的光亮,脑子还一片朦胧。 大半夜的不睡。着火了? 片刻后,他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脚步匆匆地经过他的屋前走了。 老师也起了? 哦,他恍然明白过来。 夫人要生了。 犹豫半晌,他磨蹭着从床|上下来,胡乱理了理头发,也推门出去了。 县令府上下仿佛翻了天一般。 产婆!产婆呢?什么?产婆还在睡觉?!快给我去叫 水,速速打几盆水来! 灯!灯都给我照得通亮听到没有!夫人怕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老爷非扒了你们皮! 真热闹。夜市也不会比这热闹。 叶昭抱臂站在门口,观望着人头攒动的院子,来来往往慌乱的脚步,想:古人生个孩子也不比现代轻松,浮夸得很。 他看到一个大胖婆子跑进了夫人的院子,估计是产婆到了。 夫人的喊声倒是中气十足,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丫鬟们进进出出,不停地端水倒水递东西。产婆的声音听着比夫人的还用力:夫人,再加把劲儿 再加把劲儿 使劲儿 叶昭听着听着忽然有种想上茅厕的冲动。 在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去个茅厕的时候,产婆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 夫人、夫人大失血了!快!快叫人进来! 叶昭脚步一下子顿住。 果不其然,还是逃不过,古装剧中最常见的戏码终于上演了。 薛大夫!薛大夫来了没有?快快去请薛大夫!刘县令一脚跨进院中,快步走着吩咐下人道。 老爷,薛大夫已经起了,刚才还在这儿等您呢。下人赶忙提灯上前来,边走边回答。 薛白正在等候请示再进去,见刘县令到了,走上前来。 刘县令着急地问:薛大夫,夫人这 薛白也神色严肃,双眉紧皱:今日中午看夫人并无什么大碍,胎儿虽大了些,但总不至于大失血。具体还要等薛某进去看看才知道,可这对于夫人太过冒昧,望县令大人准许。 刘县令连忙点头:薛大夫太客气了,这些不必过问我,薛大夫直接进去就好。 薛白微微点头,看向屋内。产婆经验丰富,于接生处理失血一道比他在行。有产婆在,现下情况倒还控制得住。 烦劳大人差人去将我带的弟子叫醒,让他到这里来。 县令点点头,转身去吩咐。 薛白进去时,夫人已经喊得没了力气,声音低了许多。猛地瞧清楚屋内景象,他还是呼吸一紧。 情况较他想象的严重得多。床褥都染上了血,胎儿只出来半个身子,因为胎位不正,头卡着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若是再这样卡着,胎儿可能会窒息死亡,夫人的失血也未必止得住。 这时,只听得叶昭在门外大喊: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薛白沉声道。 叶昭进来后,也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当下愣在了原地。 薛神医、薛神医,这可怎么办呀?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夫人是白天见到的那个丫鬟,此刻正端着水盆帮产婆止血,一边急得哭了出来。 你去帮她们止血。薛白吩咐叶昭,自己则去把夫人的脉。夫人此刻脸上已全无血色,冷汗涔|涔,整个衣衫、头发都是湿的。 叶昭也有些慌乱,见他搭脉,便问道:老师,怎么样了? 薛白皱眉道:散脉。 叶昭学脉学不久,虽然自己把不出来,但于理论还算懂些皮毛。 大失血见散脉,多半是没救了。 产婆见多这类状况,也明白后续是怎么着了,叹了口气道:既然神医也摇头,那婆子我也拿不出什么办法。那个丫头,她对白日里那个丫鬟道,你去问问主家老爷,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那丫鬟一听,立马哭了出来,对薛白道:求薛神医再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夫人,救救我家夫人。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5) 此时刘县令也进来了,见这番场景,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还是产婆镇定,简述了情况,让刘县令做抉择。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也算是经典问题之一了。 这是叶昭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此刻内心竟然一片空白。他忽然很后悔早上在茶馆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中午夫人捂着肚子温和又期待的笑容,不住地暗骂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刘县令又期盼着望向薛白:薛大夫,真的没办法了么? 薛白站起身走过来,沉声道:还请县令大人先做抉择。 话语一出,刘县令顿时神色萎暗下来。话的意思很明白,不敢保证母子都保得了,只能先保选中的那个。 夫人此刻已经昏了过去,血依旧止不住。耳边是丫鬟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声音不大,却充斥着整个屋子。 半晌,刘县令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句:保孩子吧。 不是先保孩子吧。 而是保孩子吧。 薛白看向他,神色说不清的复杂,道:好。 他对产婆道:先继续将孩子接出来。 产婆有些犹豫:可是不止血了么?不止血的话,夫人只怕会更快 薛白道:你只管将孩子接出来,其他的不必管。 产婆默然点头。 薛白又找到笔墨,快速写了张方子,径直走过来交给叶昭:烦请县令找人带路,去县里最好的医馆,速速抓来。 刘县令马上应了,出门去唤下人。 薛白又看向叶昭,嘱咐道:务必由你亲自去抓回,不得交于旁人。 叶昭严肃地应了,握紧方子疾步去了。 再看向夫人,此时孩子已有大半个身子出来了,夫人在半昏半醒间,只由着产婆帮忙使着力气。 薛白又重新搭上夫人的脉搏,凝眉看向她。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号,孩子生出来了。 半夜里药房皆关了门,要敲门等伙计醒了才抓上的药。叶昭提着几副药到府门口时,刚好听到孩子的哭声。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里跑。 夫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得骇人,嘴唇看不出一丝血色。褥子全被染成了红色,产婆还在尽力止血。新出生的男孩儿被抱了出去,甚至没来不及见让他母亲瞧一眼。 薛白叫他速去将小包煎来,叶昭又火急火燎地跑去厨房。他不认药,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看清里面包的尽数黄色的是何药,只管按薛白说的煎好就端过来。 夫人几乎没了呼吸,仅有无力的脉搏还在缓缓地跳动几下。 下人们有的已经偷偷在抹泪了,那个丫鬟一言不发,哭得最为明显。 薛白将药给夫人一勺勺喂进去时,叶昭轻声试探着问了句:师父,还有救么? 薛白没有回答,叶昭看到他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他也不知道。 一剂药下去,薛白将碗递给叶昭,手再次搭上夫人的脉搏。 一下,两下 一息二至。 一下,两下,三下 一息三至。 渐渐的,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一息五至,脉象回复了。 救过来了。 薛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无事了。 第7章 产妇案(三) 叶昭睁大眼愣道:救、救过来了? 薛白道:嗯。 产婆和下人们也都愣住了。方才明明眼睁睁瞧见夫人就要没气了,一剂药下去便起死回生了? 薛白对叶昭道:剩下的几副里先去煎一副来,还是你亲自去,速去速回。 哦,哦! 接下来劳烦各位帮夫人清洗干净。我还需等夫人将剩下的一剂药服了,才能确认彻底无事。 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但喝下另一剂煎好的药后,夫人的呼吸确实在渐渐平稳。 薛白又整整守了一夜,府上的人们也都不敢睡,提心吊胆巴望着等夫人的情况。直到天色泛白,黑暗褪去,日光又重新照到院中。 白日再临。 薛白从屋内走出来,对上县令通红焦急的双眼。 夫人安好,只是还未转醒。我又开了几副药,一日两次,不可间断。 刘县令长舒一口气,抓起薛白的手千恩万谢:薛大夫,谢谢,谢谢。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将夫人和孩子都保住,谢谢薛大夫薛大夫快些去休息吧,累了一夜。 薛白微一点头还礼,道:先不急。等大人看望夫人过后,薛某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刘县令愣了一下,随后又点头:好,好,那我进去看过夫人,便来找薛大夫。 目送刘县令进屋后,薛白突然感到眼前一暗,不稳地晃了一下。 老师。连忙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叶昭一直等在他身边,见他神情疲惫,道:你先回屋歇会儿吧。 薛白嗯了声,由着他扶回到屋中,却没有去睡,只是支着头在椅中靠着。 老师叶昭在他身边看了会儿,犹豫着开口。 嗯,怎么了? 叶昭有些不好意思:你方才开的是什么药啊?怎么唔,怎么能把人给救回来? 明明眼看着人都已经没气了,一剂药下去竟然起死回生了? 想是一夜没睡,薛白嗓子有些低哑:不是给你药方了么? 我、我急着去拿药,就没顾得上看药方 那煎药的时候也没看么? 叶昭更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自己压根不认识那是何药吧。 厨、厨房黑、黑灯瞎火的我就一向不擅长说谎,连口齿都不伶俐了。 薛白也没过多追究:第一剂是独参汤,单用人参二两。 哦,哦 你觉得是做什么用的? 啊?叶昭隐约记得人参好像是回、回阳救逆? 薛白见他磕磕巴巴,复又解释道:一人而系一世之安危者,必重其权而专任之;一物而系一人之生死者,当大其服而独用之。独用人参二两,浓煎顿服,能挽回性命于瞬息之间。这是我以前讲过的,都忘了? 叶昭愣着不知该说什么。他也确实无话可说。 从前他只是从父亲爷爷那儿听过一些挽救将死病人的案例,于这些他向来是半信半疑的。他不觉得那几碗黑糊糊的药水真有这么神奇的疗效。 在大学,他叶昭是个学渣,名副其实,自己也认。 但高中时其实不是,高中那会儿,大考小考从未出过年级前十的叶昭是被老师们看好的天之骄子。 那时他的梦想是P大的建筑系。 高考也不负众望,成绩原本能够稳上P大。可谁叫他出生在医门世家。所谓一入医门深似海,他被父亲强迫改了志愿,去T大学中医。 从那以后他开始一蹶不振。旷课、迟到是常有的事,期末倒是从不挂科,但门门分数永远稳在六十分左右,好像是故意挂着给谁看的。 家里人拿他没办法,不愿意学就是不愿意学。他本来就想着要这么着混到毕业,然后转行找个工作,你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在笑什么?薛白问他。 没、没什么。叶昭回过神来,可是师父,怎么保证就、救得回来? 不敢保证。薛白道,当时失血太多太快,那碗独参汤救不救得回来,我并没有太大把握。 他说的时候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叶昭瞧不出他心境。 所以才要刘县令必须先选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嗯。薛白抬眸正视叶昭,忽然语气严肃,郑重道:但是绶之你要记得,今日不管救不救得回来,都必须得救。 只要病人尚有一线生机,就必须全力以赴。责任所在,不容半点马虎。 叶昭:嗯。 察觉到他的紧张,薛白语气也松了松:不过你今日做得很好。多亏了你,我还要先谢过你。 叶昭脸上不易察觉地一红:老师说的什么话,应该的 薛白又补充道:第二剂是参附汤,巩固回阳之用。这两个方子你各去抄五十遍吧。 叶昭:啥?! 还没来得及争辩,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叶昭还在想着如何斗争才能免去这一百遍,薛白已经起身开了门。 刘县令站在门口,搓|着手客气地问:薛大夫,你方才要问我什么? 薛白倒是没有将人请进去,直接便开口了:不瞒大人,昨日午时给夫人看诊时夫人身体尚好,可夜晚突然临盆,毫无征兆地引发大出|血,薛某不甚明白。 刘县令顿住,随后又说:可是之前有郎中给夫人看过,说夫人胎位不正、胎儿太大,临盆时大失血是极有可能的。 薛白道:但薛某看来,尚不至于。 刘县令愣在当场:这、这 昨日我与弟子走后,是何人在照顾夫人? 刘县令思索片刻,道: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莹儿。 就是生产时也在场的那位? 正是。 薛白默然,抬手朝刘县令微微一礼,径直出门去了。叶昭看看刘县令,又看看薛白,最后跟了上去。 莹儿正守在夫人屋外,一双杏花眼哭得红肿,眼里好像依旧泪汪汪的,看着叫人怜悯。 一见薛白到了,莹儿赶忙让开路,以为他们要进去。谁料薛白在她面前站定,神色不甚缓和。 薛、薛大夫怎么又来了?夫人还未醒呢。 薛白并未回答,单刀直入问道:昨日我走后,夫人的药可都停了? 停、停了呀,薛大夫不是说都要停么 当真?语气有些隐怒。 当、当真呀。我总不能骗薛大夫呀! 小丫鬟本就眼泪汪汪,情急之下眼睛更红了,瞧着委屈巴巴。然而薛白依旧皱着眉头,言辞不减半分。 叶昭有些看不下去,想劝两句:老师,这 未等他说完,只听薛白又厉声道:那为何我方才诊脉时见夫人冷汗如雨,早已津|液大伤、身体虚弱严重? 我、我莹儿支支吾吾,神色也躲闪,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解释。 而薛白的问题依旧步步紧逼:既然一直在照顾夫人的是你,你应当作何解释? 我、我 薛白再一次厉声呵斥:性命攸关,岂容你等儿戏?! 莹儿慌得突然跪了下来,颤声道:薛、薛神医我错了,是我错了!是夫人说近日大解有些不畅,我便给夫人熬了些粥 粥? 莹儿见他依旧不信,知道瞒不过了,心一狠将眼睛一闭:是之前大夫开的通肠的汤药,我便擅自熬来给夫人喝了! 听见这话,叶昭心中一紧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歹毒! 产妇最忌通肠泻下,尤其泻下大耗津|液,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早产滑胎。这应当是众人都知道的常识! 薛白道:你这又是为何? 莹儿没有说话,眼泪直往下掉。 薛白没再说话,刘县令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冲上去就扇了莹儿一个巴掌。 小贱人!你个小贱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莹儿啊了一声,捂着脸睁大眼看着出手的人。 贱婢!贱婢!刘县令又骂了两句,回手又是一个耳光。 薛白见状道:县令大人!有话说清楚再做惩罚便是,缘何出手殴打? 莹儿捂着半边脸,跪得端端正正,突然冷笑道:薛大夫不必管了,您是个好大夫,自然不会懂我们这些贱婢的。 刘县令继续骂道:你给我闭嘴! 莹儿望着他,慢慢道:我闭嘴,我闭嘴就是了。夫人是我下|药害的,是我想要谋杀主子。是我伤了老爷最疼爱的夫人。 刘县令骂她:你闭嘴!幸好夫人没出事,若是真出了人命,你担得起么?! 莹儿道:我自是担不起的。现下夫人没出事,可我还是担不起。既然老爷不打算放过我,莹儿死了便是了。 说罢,她突然爬起来,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就向墙上撞去 薛白和叶昭一惊,慌忙赶上去拦。可她跑得快,只听一声闷响,人已经撞到了墙上。 刘县令脸都白了,等三人赶过去时,莹儿血流了一地,已经没气了。血从头顶流下来,染红了原本俏|丽的小|脸。 人要是铁了心寻死,是拦不住的。 薛白紧抿了嘴唇未说话,半晌,抬手阖上莹儿那双片刻前尚且水灵灵的杏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的姑娘咋就寻死觅活的。 姑娘为什么要害夫人和寻死先不解密了,大家可以先猜下。 小剧场还在路上(狗头)。 一人而系一世之安危者,必重其权而专任之;一物而系一人之生死者,当大其服而独用之。柯琴独参汤 第8章 师弟 次日傍晚,依旧是两日前歇脚的破旧小茶馆,师徒二人坐着要了壶茶。小二客气地将茶端上来,又将杯子擦拭干净。叶昭往杯中倒满茶,推到薛白面前。 老师好些了么? 不碍事。薛白摇摇头,用袖子将左手拢得紧了些,但还是可以隐隐瞥见宽袖下那只苍白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深秋已过半,寒冬将至。天气一冷,旧疾就又开始发作。 薛白喝了口茶,气色缓和了些。方才走到路上,叶昭看他脸色白得吓人,才提议再到茶馆歇歇。 他这几日观察到,薛白这个人,即便是再疲惫不堪的时候,都能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天一夜没睡,脸色明显已经不好了,可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瞧见;连日赶路,白靴上一点泥土都不沾。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6) 神了。 在人前也就罢了,可他人前人后都是一样,倒真是克己守礼的典范。 今晨两人出门时,刘府上下正乱得不可开交。本来刘县令喜得公子是好事,可当天又撞死个丫鬟。府里上上下下都抱怨,撞死个丫鬟倒不是大事,可若冲撞了公子的喜气,那可如何是好。 莹儿死得蹊跷。一个丫鬟平白无故的要杀自家夫人,本来就令人疑惑。 那牛夫人曾和老师有过往来么?叶昭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话。 嗯,曾经落难时承蒙夫人搭救过。 老师之所以嘱咐我亲自去抓药,是因为害怕有人给夫人换药? 薛白将手指捂在茶杯上暖了暖,垂眸才道:当时我发觉夫人状况不对,但不知是何人要伤她。 老师。叶昭犹豫道,莹儿为何 薛白道:不知。即便还有什么内情,但人已不在,背后妄论是为不道德。 哦。叶昭住嘴了,默默喝茶。他觉得和这人说不到两句话就得扯到礼法道义上,实在无趣。 日头刚落,街上逐渐人影萧条。薛氏医馆的最后一个病人揣着药出去了,傅怀看了眼门外,还没见师父和叶昭的身影。 今日大约回不来了。药柜边正在拾掇药草的少年见他焦急,探出半个身子也望了一眼。 傅怀点头,又问:子征呢? 买酒去了。 傅怀轻声笑了下,半个身子倚在桌子边,懒洋洋地问:师父回来前喝得完么? 拾掇药草的少年笑着和他对视,道:我看是喝不完。 傅怀没说话,嘴角微弱的笑意还没散尽,直起身去关门。手刚扶到门上,看到远处正走来两个人影。 喝不完了。傅怀回头看他,师父回来了。 叶昭累得半死,一脚踏进门去。本以为只有傅怀一个人,却不料看到还有一个人在整理药柜。 抓药的小伙计回来了?看着又不像。 见他二人回来,那人连忙上前行了一礼。一见这架势,叶昭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薛白倒是没什么反应,点点头道:少文回来了,可还顺利? 那人抬起头来。是个看着比叶昭和傅怀稍大一些的少年,穿一身白衫,长相挺斯文。 承蒙师父挂念,一切顺利。 嘶 叶昭一惊,心道:师父?这又是哪个? 医案都整理妥当了?薛白刚回来,脚还未歇下就开始过问徒弟的功课。 整理了,等师父过目。 叶昭站一边观察着,觉得这次这个挺温和,大概比傅怀要好相处些。 少文? 少文又是哪个? 子征呢?薛白又问。 少文支支吾吾:子征 子征出去许久了。傅怀接话道,估计遇上了事,我去寻他回来。说罢径直出门去。 少文暗自松了口气,看向薛白:师父和绶之先去休息吧? 叶昭完全听不懂他们几人的对话,傻站着不动。 什么子征?子征又是谁? 薛白徒弟那么多,我怎么能想得起子征是谁 等等,子征这个字好像确实有些印象。 叶昭不解,为何薛白唤这几位徒弟都唤字,听着十分亲切,就对自己直呼其名。傅怀也是如此,只有少文还客气地叫了他声绶之。 可见原来这个叶昭是有多不招众人待见。 那我便先去了。薛白显然有些撑不住,揉着眉心道,饭吃过了么? 吃过了师父。 嗯。他看了叶昭一眼,你也早些休息。 薛白走后,叶昭还没打算回去。他得等傅怀和那个什么子征回来,探探情况。 少文也不同他多说话,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叶昭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翘着腿,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有两人的声音传来。 其中一人声若洪钟,嗓门很高:你小子不早说,害得师兄酒都提到半路了,总不能扔掉。 另一个是傅怀的声音,有些懒散:你就是存心想带回来。 哈哈哈,还是阿怀了解我。 别叫阿怀。 羞什么羞,哈哈哈 两人进门的时候,叶昭当先瞧见了那个大嗓门。 大嗓门不愧是大嗓门,须得有厚实的身板才撑得起。这人比走在后面进来的傅怀高了一个头不止,走路昂首阔步的,像个要去打架的游侠儿。虽然也应当是少年,却显得老成许多。 不得不说,薛氏门第从师父到徒弟,还真是性格各异,迥然不同,五花八门的。 大嗓门一进门将手中的酒壶放到桌案上,就开始找师父的影子。 师父,弟子回来了,师父 别喊了,他老人家回去歇息了。叶昭眼睛随他动作转了转,开口玩笑道。 大嗓门看向他:阿昭也在啊,今日怎么愿意主动同我说话了? 叶昭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知道这几个都是师弟就对了,索性道:师弟辛苦了,还给师兄带酒回来。 大嗓门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称呼,先皱眉又笑道:我比你大,叫什么师弟! 谁叫你位份比我小? 大嗓门笑了起来:阿昭今日是怎么了,还挺活泼。 叶昭被活泼这个词吓到了,内心一个哆嗦,不过竟不像傅怀那般反感他叫自己阿昭。 其实自打见到这大嗓门的一刻起,叶昭就记起这人是谁了。 薛白的二弟子,廖山廖子征,书上形容他大医侠客,据说此人为人豪爽仗义,一生乐善好施,重情重义,素有侠客之风。 值得敬佩。 叶昭极愿意主动同他说几句话。 廖山坐下来拆了酒上的拴绳,招呼几个师兄弟:来来来,都坐着,尝尝李记的新酒。 你有钱买李记的酒,没钱来买衣裳打点打点自己?傅怀在他旁边坐了,却不打算喝,抱臂看着。 廖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打着补丁的衣服,笑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衣裳行头身外之物,够穿就行。说着打开盖子,顿时酒香四溢。 叶昭一心要和傅怀斗嘴:你倒是把钱全用来买衣裳了。 整天穿得跟个少爷似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家阔少爷。 傅怀道:你今日话太多了。 叶昭:我|日日都话多。 傅怀: 逼得他无话可说后,叶昭满意地起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来排清楚一下位份: 叶昭大弟子,廖山二弟子,傅怀三弟子,还没有拥有姓名的少文是四弟子。 【小剧场套用一个老段子,希望能逗大家一乐】: 鱼导:开始你们的表演。 傅怀:大师兄,师父被妖精捉走了。 叶昭:好,我去去便来! 傅怀:大师兄,二师兄被妖精捉走了。 叶昭:好,我去去便来! 傅怀: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都被妖精捉走了。 叶昭:好 傅怀把本子往地上一摔:好你大|爷!什么智|障剧本,不演了! 鱼导:赶紧的,还有一句台词,快念。 傅怀: 鱼导:我数一二三,你俩一起念。一、二、三 叶昭、傅怀:祝大家七夕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叶昭后知后觉:???这句不应该是我和师父一起念吗?为啥和他念?什么破剧本,导演你出来! 鱼导:因为师父被妖精捉走了呀(狗头)。 第9章 怪力乱神 第二日早课,四个师兄弟齐齐整整坐到了正堂。 薛白走进来时,三个在背书,一个在睡觉。严苛如他,看到在睡觉的果然是叶昭时,当下有些压不住火气。 这个大弟子这几日是越发懒散了。之前虽然也不甚听话,但起码学业上无需太过担心。只是人有些阴沉不好相处,那便要另当别论。 可这几日,叶昭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薛白轻咳一声,走到几人座位中间。 傅怀难得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隔着桌子直接踢了叶昭一脚。 叶昭睁眼看到薛白站在面前,吓得脑袋立马清醒了。 考核。薛白简短有力地说了两个字。 其他三人正襟危坐。 先从少文开始。内经四气调神大论篇。 少文起身对着师父礼了礼,清清嗓子,朗声背起来。 一篇结束,薛白点头,接着抽背傅怀和廖山。 二人皆背完后,叶昭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伤寒杂病论,薛白看向他,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上第五。 叶昭尬尴地沉默着。 薛白微眯眼:不会? 叶昭老实承认。他确实不会,他连这本书都未翻开过。 那你会什么? 叶昭继续摇头。在这几位高手面前,他确实连个入门者都不算,哪有资格说什么会与不会。 我曾经同你们讲过的,都忘了么?薛白声音低沉,隐隐压着怒气。 廖山心道不好,师父平日里于学业医道最为严格。就算是耽搁了吃饭睡觉,学业他们也是万万不敢落下的。 眼下师父明显是生气了,惹得他生气,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叶昭对医道素来无感,偏偏对上薛白固执的盘问,心中顿时烦躁不已。 叶昭轻哼一声:老师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可能都记得? 傅怀高声道:叶昭,你怎么同师父说话。 廖山也跟着道:阿昭,还不快些认错! 叶昭没有动,他也拗上劲了。 两个顽固的倔脾气对上,谁都不想先示软。 薛白沉声道:我说过,薛某收徒向来条件严苛。入我薛从源门下,务必戒骄戒躁,严谨治学,尊师重道,胸怀仁义。若有一点做不到,大可离开,薛某也不会收。你们四人都允诺过的,是也不是? 叶昭依旧没有说话。 薛白重复问他,一字一句:是也不是? 叶昭干脆把眼睛闭上。 跪下! 叶昭霍然睁开眼,盯着他,忽然冷笑:死板教条,可笑之极! 说罢径自离席,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 薛白瞧着他的背影,隐在宽袖下的左手又开始不住颤抖,紧抿了嘴,半晌才转头对他们三人道:继续吧。 叶昭在医馆后面一片不大的树林里躺着睡觉。他初来这个地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去处,回房又不好意思,只能在林子待着。 林子倒是很舒服,太阳晒不着,风也不大,还安静,耳边没有那些叨叨。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他感到鼻子痒。有什么东西在他鼻子下面动来动去,像虫子,激得他想打喷嚏。 阿嚏!叶昭一把拂开鼻子上的东西,两眼睁开。 傅怀手中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半蹲着。 是你啊。八成没好事。 你睡得倒是挺舒服。傅怀收回狗尾巴草仍在一旁,站起身看他。 你怎么能找到这儿来? 你每次跟别人生气不都是来这里? 叶昭偏过脸去:你要是来当什么说客,趁早走人。 傅怀嗤笑:没兴趣当说客,我巴不得你早点被赶出师门呢。 叶昭闷闷的:那你来做什么。 傅怀道:请你吃饭。 叶昭觉得有诈,继续躺着没动。傅怀也站着没动。 气氛有些凝固,林子里风吹过,有呼呼的声响。 树丛中突然窸窸窣窣发出一阵怪响,接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跳了出来,猛地扑到叶昭怀中。叶昭被吓到,下意识收紧手臂将那东西拦在怀中。 兔子? 兔子和叶昭四眼相望。 许久,见对方并没有反应,兔子扭头跳走了。 傅怀没忍住,终于发出一声轻笑,踢了踢他道:走啊,去不去。 去。 傅怀找的酒楼不错,听说近来敖族南下,各地都不安稳,街上白日里也几乎没什么人,这家酒楼倒是颇为热闹。 傅大少爷还特意要了个二楼雅座,两人在里面坐下。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喝花酒呢。叶昭打量四周,觉得环境甚好,从这里还能看得见楼下的歌舞伎表演。 那不应当是你请我么。 叶昭横臂不顾形象地大躺着:我可没钱,哪像大少爷你,还请得起雅座。 既然出来喝酒吃饭,当然得选合心了,不然钱也白花,人也不开心。不是么? 叶昭心想这人昨日还嫌弃别人只知道吃喝,今日自己就在酒楼里铺张浪费。不过吃人的嘴软,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傅怀熟练地点着饭菜和酒,还不忘顺便问他的口味。 吃辣么? 不吃。 甜的呢? 不要太甜。 酒呢? 随意。 傅怀将菜谱递还给小二,抱臂靠在座上,道:想不到你还挺挑。 叶昭假装讶异道:怎么说也是你师兄,同门一场,你点菜居然还要问师兄口味。 傅怀和人说笑的时候有眯眼睛的习惯,现下又眯了起来:叶昭的口味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什么都不挑,尤其是大鱼大|肉。顿了顿,看着对方继续道,不过,你的口味我不太清楚。 叶昭脸色一变,身子坐直了。 傅怀缓缓问,语气漫不经心:说吧,你是谁啊。 傅怀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形象在叶昭心中已经高大了起来。 叶昭觉得,这是遇上高手了。 你怎么知道的?叶昭问。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7) 傅怀道: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你这几日的表现实在太反常。我不信师父没看出来,只不过师父素来思想周正,不疑鬼神。我和他说你失心疯,他估计信了。 叶昭心想还不如让薛白以为自己是个鬼。 那你就确定我不是失心疯?万一真是呢? 前几日那个失心疯的张大|爷听说跳湖了,我看你没有这种打算。 看来这下真瞒不住了,叶昭沉吟半晌,对他道:行啊,师兄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小二将酒菜端上来,满当当摆了一桌,又给二人将酒壶酒杯擦干净摆上去,笑呵呵退下了。 傅怀转着手边酒杯,半垂着眼皮不说话。 叶昭见他这副样子,哈哈笑着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傅大少敢相信我说的么? 傅怀抬眼打量他,依旧沉默,杯子灵巧地在手中打转。 叶昭说,他来自几百年后的时代,还是看了师父的一本书之后才来到这里。傅怀确实是有些怀疑的。 但他记得,以前也确确实实在一些话本野史上看见过有人一夜之间性格大变、记忆全无,有方士称是换了心的记载。而且甚至读到过病人状若癫狂,口中喃喃称自己并非此世间之人的医案。他从前以为这大概是某种稀奇的病,如今自己遇上了 信啊,我为何不信。师兄都这么坦诚了,做师弟的总不好再多疑。 叶昭噗嗤笑道:不用勉强自己,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也很难接受好吗?你就把我当作原来那个叶昭看就行。 傅怀淡淡道:不,你和他不一样,这没法混淆。 随你。叶昭无所谓,原来那个叶昭是不是特别讨人厌啊?看你们一个个对他小心翼翼的。 你觉得你就不讨人厌么?叶昭他起码不会耽搁学业,也不会气得师父要将人逐出师门。 叶昭说:这不一样,留着那家伙以后准没好事,这你得信我,我是过来人。 傅怀皱眉问:他怎么了? 他呃,总之不是什么好鸟。你就记着哪天他回来了,让老师早点把他赶出师门去,留着绝对是个祸害。 他没有提史书上记载,这位大弟子后来背叛师门,逼得自己的师父身败名裂、后半生在穷困潦倒中病死。 叶昭其实一直想不通,这师徒二人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最终走到这个地步。 傅怀不接话,将筷子递给他,又将酒壶拿过来给酒杯都满上。 叶昭接过筷子,又等他将酒倒完,开口道:现在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事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与学渣】: 薛白:今日考核,少文表现最好。 少文:师父过奖了,全靠三位师兄衬托。 薛白:师余也不错。 傅怀:师父过奖了,全靠两位师兄衬托。 薛白:子征尚有不足,但进步了许多。 廖山:师父过奖了,全靠大师兄衬托。 叶昭: 第10章 旧事 你想先听谁。 你啊。 傅怀将酒一口喝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世家子弟前程似锦,师弟怎么就来给大夫当学徒了? 傅怀笑道:世家子弟?如何看出来。 不是世家弟子你整日穿得跟个大少爷似的! 傅怀一愣,倒是没想到,随后才道:衣着习惯便是这样,一时改不过来。 这话什么意思? 只听傅怀继续解释:景安傅家,听说过算了,想你应该不知道。 叶昭穷追不舍地问:景安傅家怎么了?你是傅家公子?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偏头看向楼下,歌舞喧嚣,胡姬美酒,天上人间,不由想起从前,我和傅家早已断绝关系。 叶昭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尴尬了片刻,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那那位少文 少文是他的字,他名叫陆予,比你我年长两岁,是师父最晚收的弟子。傅怀答得很快,没再看楼下的舞乐,少文的出身不算很好,爹娘皆是王府的仆人。 叶昭低下头默默夹菜,等他继续说。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勤勉的。傅怀左手托腮,右手拿着酒杯,眼神不知落在哪里,你看,因为出身不同,有的人即便再努力,也只能做世人眼中的下三行。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哪本书上都没有提到过陆予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叶昭也不知他的结局如何。 叶昭想问:那你呢,为何放着大好前途,离开高门世家。 他没有问出来。 那廖山呢? 傅怀说:廖山又比少文年长一岁,家里代代务农,爹娘皆是老实的农户,家境虽算不上富裕,但也不愁吃穿。 挺好的。叶昭答。 嗯,是挺好的。傅怀又看向他,那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么? 他指了指叶昭这具身体。 叶昭摇头,这也正是他想问的。 你入师门最早,今年二十,与我同龄。傅怀放下酒杯,一字一顿,你是个孤儿,五年前,是师父将你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 叶昭猛然一震。 叶昭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往,与我们关系不怎么好。偶尔师父的话他会听,但大多数时候是我行我素。想来是遇到师父前独自流浪惯了,对谁都不信任。傅怀突然笑了,所以你明白我为何能看出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了么。 叶昭也不由噗嗤笑出声,确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孤僻阴沉不起来的。 平日里医馆有什么事他从来都是袖手旁观,更别说和闹事泼皮打一架这种事。 叶昭懂了,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傅怀笑了几下便不笑了,只是看着他,缓缓道:那师父呢,你就不想了解师父? 叶昭神色一暗,说:都被他赶出来了,知道又有何用。 师父今天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你自己清楚。 叶昭叹了口气。 老师他也是出身高门吧?为何也要从医? 傅怀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师父家在临阳,临阳薛家是当地的大户。师父幼时师从一方大儒徐明老先生,后来拜了陈老学医。 傅怀补充道:师父是值得尊敬的人。六年前的大难中,他靠一己之力救了很多人。 嗯,我知道。 叶昭突然放下筷子坐正,今日多谢你和廖山拦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傅怀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哼道:要不是看在师父面子上,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知道,但还是多谢。 知道了就快吃吧,吃完回去给师父道歉。 哟,什么时候轮到师弟你教训师兄我了? 滚。 薛白将手上刚批改好的医案整理合上,笔搁在笔架上,僵硬的右手揉了揉眉心。左手又开始痉|挛,最近一到夜间便是这样,愈发严重,喝药也拦不住。 他想起晚上的药还未喝,起身伸了伸腿脚,走去厨房熬药。 叶昭和傅怀还未回来,他隐隐有些担心。 叶昭一向不怎么愿意听他的话,但从不至于做到像今天这样。近几日明显感到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一般,开朗许多,但也任性许多。从前虽然不亲近人,但于医道上一向十分上心,从不缺课、耽搁学业,更不可能一问三不知。 对于叶昭这个徒弟,他其实一直没有太多办法管教。他不愿与人往来,自己闷声闷气的,又捉摸不透。眼看这五年来他从当初的孩子长成如今眉眼分明的挺拔少年,除了医术,他却什么都没法再教给他。 少年并不愿意接受外来的教导,守着自己心中的一块地方,从来不给别人开放。 孤僻,阴沉,连师弟们都不敢多与他说话,也就傅怀有时呛他两句,这两个人更是水火不容。 薛白将锅架上炉灶,把泡好的药一股脑倒进去,烧上火开始熬。 他坐在锅边上,将隐在袖子里的左手伸出来,右手给轻轻按摩着。 边按摩间就走神了,想到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那时瘟疫横行,邬州城内连续一个多月死伤上万人。许多医馆已经接收不下病人,家属们害怕传染,索性将患病亲人扔到街上。家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些医馆也关门不接受病人。城内人心惶惶。 薛白脸上捂着一块白布,匆匆穿过大街。 这已经是他没合眼的第四天,累得脚步都有些不稳,但还是坚持着往城东走去。 那里是一片贫民区,官府会将染病死后的尸体都运到城东郊外埋了。天气炎热,染病后的尸体本就容易腐坏,更加重了那一带疫情的传播。 薛白组了个新方,无奈沿路的医馆都关门了。他自己的小药铺药材早施发光了,四处都寻不到药材。 他准备去城东看看情况,顺便熬些新方汤药施给城东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疗效。 即便曾经来过,这次再来城东,薛白还是感到惊心。 先、先生,救救我,救救我,给口饭吧,我一家五口,死得只剩我了 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行不行,我快要饿死了 薛白后悔什么都没带。 这一块儿的人几乎都染病了。 他抿了抿嘴,快步走向目的地。 将近城郊一个破旧的小院,一个老头正在里面鼓捣着药材。 薛白敲了敲门,老头回头看一眼,叫他进来。 孟伯,方子带来了。 老头从他手中接过方子,眯眼细细看看了一遍:好,小薛,有劳你了,我这就去熬药。 薛白犹豫了片刻,又说:孟伯,若这次还不行,孟满他 孟伯哀叹了一声,垂首道:那也是他的命。 趁着熬药的间隙,薛白出去城郊看了看。捂嘴的白布是浸过药的,短时间不怕被传染。 城郊有许多乱葬坑,里面是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的尸体。薛白转了一圈后在一个坑前蹲下来,细细看尸体的情况。 每个尸体的脸颊甚至蔓延至整个颈部,都有大面积的溃烂。这是此次疫病的症状特征从脸颊开始溃烂,一直向下延申,直至布满全身。 薛白叹气,起身正要离开,脚刚一迈出,碰到一个会动的东西。 他一惊,猛地向下看去 这堆尸体的最下面,还有一只微微颤动的手。 活着的人! 薛白睁大眼,连忙上前拨开堆积的尸体,一层一层,直到找到最下面那只手。 他拉住那只手,将人整个拉了出来,蹲下|身查看。 手的主人居然是个男孩。男孩意识不清,应当是昏过去了,呼吸微弱,还未断绝。而且他的脸上竟没有溃烂的痕迹。 还未染病! 薛白惊喜地将人揽起来,吃力地负到背上,背着一步步原路返回。 回到小院时,孟伯刚好熬了药走出来,看到薛白背着个半大的人,不由一惊。 小薛!这是 孟伯,这是我在城郊捡的孩子,还有呼吸。 小薛,孟伯忙放下|药跑过来,你快将人放下,这、这会传染给你! 不碍事。薛白退后几步,您别过来,我来就好。我瞧这孩子脸上没有溃烂,但身上有没有还不知道,我就在门口先放了,到时候人我会背走。 你这能背哪去啊,快放下来,放到院子里来。 薛白嗯了声,将孩子放到院中,靠着墙躺了。 孟伯,您先去给孟满喂药吧。 哎,哎,好。孟伯应着回屋了。 薛白一时找不到布巾,便将脸上的白布扯下来,去沾了水,给孩子细细地擦拭。 原本黑糊糊的,擦完后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双眉紧蹙着,梦中也不得放松。 薛白又将孩子的衣襟解开,外衣轻轻脱下,里衣剥开。这孩子身上也脏兮兮的,但没有溃烂的地方。 他松了口气,给孩子擦了擦身子,又将衣服穿好。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居然还没染上疫病,当真是奇迹了。 那孩子想是渴了,半张着嘴,微微呼吸着,不停喃喃:水,水。 薛白又赶忙去找水,将人揽在臂弯中,朝半张的小|嘴中喂水进去。 孩子喝足水后餍足地抿了抿嘴唇,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昭和傅怀就是看着显小,其实已经二十了233。师父二十六,四舍五入算下来也没有比他们几个大很多orz。莫名其妙的我就是觉得这种小师父的设定很带感hhh。 【关于谁是师兄的问题大讨论】: 廖山:凭什么我比他们都大,我要叫阿昭师兄? 傅怀:凭什么我和叶昭同岁,我要叫他师兄? 终于拥有姓名的陆予:凭什么我比绶之和师余都大,我要叫他俩师兄? 薛白:闭嘴,都回来背书。 鱼:年度最佳话题终结者:薛白。 第11章 师徒 这孩子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漆黑的眸子迷茫地动了动,倏地坐了起来。他将薛白一把推开,薛白没防备,向后跌在地上。 醒了的男孩戾气甚重,一开口就骂道:你是谁?给老子滚开 薛白双眉微蹙,起身拍了拍衣服: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男孩眼珠警惕地围着他打转。 你怎么会在死人坑里? 男孩没说话,屈腿靠着墙,依旧狠狠盯着他。 薛白见他骨瘦如柴,现下肚子还在叫唤,复又蹲下和他平视:饿了吧。你告诉我,我就带你去吃饭如何? 男孩冷笑着呸了一声:告诉你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非要对我有好处?对你有好处不就行了么。 男孩继续冷哼道:傻子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交易,反正我不信。 薛白见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想是在死人堆里被压得太久,站起来腿脚都不利索,更别提走路了。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8) 薛白沉吟片刻,道:那我说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就告诉我? 男孩有些犹豫,心中还是放不下那顿饭,停下动作看他:什么好处? 我想收你为徒,这个理由怎么样? 男孩嗤笑,看着眼前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男子,问:你有什么本事收我为徒? 薛白面朝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却口气挺大的孩子,严肃道:你小小年纪,便先学会瞧不起别人了么?礼数修养,没人教你? 男孩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没人,老子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 随后怒气冲冲看着他又补充道:要收老子为徒,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无妨。 做你徒弟有什么好处? 至少能让你每天吃饱饭。 他低下头去,踢了会儿自己脚尖,行啊,我告诉你。 你都不问我收你为徒是学什么? 无所谓,能吃饭就行。我去死人堆那里,本来也是去找吃的。 男孩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实则偷偷用眼睛去瞄薛白的反应。只见对方依旧皱眉沉吟,并没什么表示。 许久,薛白又问:那里能找到什么吃的? 就野狗啊、野猫啊、鸟儿啊的尸体,都能烤来吃。 胡闹!薛白一听突然拔高声音,那些怎么能吃?万一染过病,吃了之后你也会被传染,你知不知道! 男孩明显吓了一跳,退开两步,也高声道:连饭都吃不上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你、你爱收不收,不收老子自己走了! 自小锦衣玉食的薛白不会明白,这些贫民区的人们是怎样在夹缝中度日。偷盗、乞讨、抢劫城西富人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恶臭,却每日都实实在在发生在城东这块土地上。 仅仅隔了半座城,却犹如上下两重天。 男孩见他沉默,转身就往院子外走。薛白反应过来,上前就将人拉住,拽回了自己身边。 再稍等一会儿,师父带你去吃饭。 师父带你去吃饭。 他犹记得说这句话时男孩脸上的神情。 有一丝不敢相信、也有怀疑、更多的是隐藏不住的雀跃。 炉灶上的锅呲呲响了起来,眼看里面的汤药都要煎干了。 薛白这才回过神,放开已被自己揉捏红了的左手腕,手忙脚乱去熄火。 等他将火熄了时,药水早已经熬干,只剩下药渣子还在里面。 薛白叹气,准备将煎锅端下来。可左手今日是一丁点力气都使不上,锅刚到手里,啪的就摔到地上碎了。打翻的药渣子溅落在左手上,温度骇人,烫得他一皱眉。 再一看时,手已经被烫得通红。 他又蹲下身一片一片捡碎瓷片,因着只能用一个手,捡得十分慢。刚捡了两片,就看到旁里伸来一只手,和他一起捡碎片。 薛白当是傅怀回来了,刚要转头说话,正对上叶昭一双沉默的眼眸。 叶昭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将地上的残渣收拾完。 薛白又去拿锅来,准备重新熬药。 叶昭慢吞吞移到他身后,嘴角抿了半天,才道:老师,我帮你。 背朝着的薛白好像顿了下,但手上动作未停。他没有回应。 叶昭看薛白右手笨拙地举着锅,左手使不上力,犹豫了下,径直走过去将锅拿在自己手里。 老师别逞强了,我来就好。 因为之前的几次经验,他熟练地架上锅,点着炉灶,又拆了包新药倒进去。 来不及泡了,老师今日先将就着喝吧。 叶昭又看向他还没来得及拢回袖中的左手,烧红的一片烙在白皙的手上,十分扎眼。 他想了片刻,反身出了门。薛白以为他走了,便又坐下来,继续守着锅。 可没过多久,叶昭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从诊堂带过来的药膏。 见薛白坐在那里,叶昭便也走近,半蹲在薛白面前。 挨得近了,两人呼吸都是一滞。 叶昭道:老师,我给你上药吧。不早处理,明日会起泡。 薛白要面子,依旧僵着不说话。 叶昭遂大胆地将他的左手握住,轻轻拉出来。 薛白这一双手美得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又不突兀,放松时微微屈着,长得真是再恰到好处不过。叶昭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确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 就像钢琴家的手,天生的艺术品。 这双手每次搭在别人脉搏上时,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叶昭轻轻给左手涂药,药膏抹在烧红处,他又用手指推开,涂匀。 薛白还是抿唇不语,但那只手却在颤抖,或者说是痉挛。这是他不愿暴露在他人眼前、却不得不次次都展露出来的难言之隐。 叶昭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给每个病人搭脉。 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不在意,谁知道呢。 他放慢了速度,缓缓地涂,缓慢得都有些刻意了。突然就想这么一直涂下去。 老师,他轻轻问了句,会疼么? 薛白不知他此刻想法,只道他是问方才的烫伤:这药膏性凉,已经不疼了。 叶昭没说话,继续慢慢地涂。 他突然觉得老天很不公,一个优秀的大夫,却没有健全的双手。用自己残疾的手,还要去给别人治病。 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想,薛白不应当是这样。 他是个好大夫,即便今天早上他才刚一怒之下训斥过自己。 涂得久到薛白皱眉,不知他在干什么,只当他是笨手笨脚做事慢:差不多了,药的头煎已经好了。 叶昭这才放开他的手,将药罐放到炉灶上,又去看药。 就这样忙活了大半夜,薛白才将药喝完。 回房前,薛白站在门口回身看他,淡淡道:今日我也有错,你莫要记恨。可学业诸事,你以后若还要耽搁,我依然严惩不贷。 叶昭承认道:老师,我知错了。 他没说后半句但那些书,我是真的背不会也背不完 深夜,叶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只手的影子。 又过了许久,才在烦闷躁乱中迷迷糊糊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鱼:本手控表示主角手不漂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叶昭:那你还安排剧情让师父左手残疾??? 鱼:要不你怎么能有机会给人家上药呢!还摸人家手! 第12章 高热惊风案(一) 天还未亮,叶昭被院子里的拍门声惊醒,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咚咚咚,咚咚咚 啪啪啪,啪啪啪 叶昭翻了个身要继续睡,却不料声音越来越大。又磨蹭了片刻,他才慢吞吞从床上下来,出去开门。 奇怪,怎么一个个都睡得死沉,连个开门的都没有? 一双睡眼朦胧,打开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见对方扑通跪在地上。 薛大夫,快救救我家孩儿吧,求您了!薛大夫一个妇人哭着就要磕头,怀中还躺着个不大的孩童。 好说好说!有事先起来说话,叶昭将人赶紧扶起,怎么还跪上了。 妇人哭着点头站起来,把怀中孩子抱得紧了紧,这才看清对面的人不是薛白。 叶昭想是情况紧急,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叨扰,先把妇人让进门送到正堂,自己去叫薛白。 薛白起得很快,不肖一会儿就穿戴齐整地开了门,快到叶昭怀疑他睡觉压根未脱衣服。 妇人仍抱着孩子,在正堂坐立不安,一见薛白到了,立马迎上去又跪下来。 薛白示意叶昭将人扶起来,就先接过了孩子。 那孩子在抽搐。薛白一触到就感觉到了。再仔细看时,薛白也不由一惊那孩子早已陷入昏迷,脸上明显的滚烫红晕。单薄的鼻扇急促地呼吸,伴着愈发强烈的抽搐。身体向后张仰着,僵硬得仿佛一块木头。 他抱着孩子站起来,急声道:先放到我房中! 叶昭也跟着紧张,跑着赶在前面去开门。动静大了,另外三人也醒了纷纷过来。 薛大夫,这孩子昨夜突然开始发高烧,接着两只眼睛就翻了起来!整个人一抽一抽,连、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实在是害怕得紧!薛大夫求您救救我儿,薛大夫妇人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叶昭拦都拦不住。 薛白皱眉未说话,在灯下细细凑近了看着孩子的情况。廖山上前扶了妇人起来,又安慰了几句,妇人才平息了些,没有再继续哭喊。 师父会救你孩儿的,放心,放心。 傅怀走上前去看床上的孩子,只见此刻他嘴唇都已成了青紫色,高热不减,抽搐还在继续。 傅怀沉吟着,然后问:师父,这是破伤风? 薛白顿了顿,摇摇头,将孩子的手拉起来,对几个徒弟说:你们瞧他的手。 叶昭看到他的手指也如嘴唇般泛着浓重的青紫,但他不懂,只知道嘴唇发紫应当是中毒了? 廖山摸了摸孩子手心,突然大喊:师父,他手是冰凉的! 陆予道:高热不退,为何手足却冰凉?! 叶昭插不进话,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 薛白按着孩子的脉搏没有回答,问妇人道:孩子之前可曾患过风寒? 妇人啜泣着说:前几日他贪水在湖边玩,我没顾得上管,等晚上才发现他受凉了。之后便一直咳嗽,几天都没好干净。 廖山道:师父,当务之急是给这孩子退烧啊!风寒之事退烧后再管也不迟 薛白问:你们觉得是何证? 傅怀依然坚持己见:角弓反张,牙关紧闭,破伤风。 廖山道:我瞧是高烧引起的抽搐和反张,应当先退烧。 陆予犹豫了片刻,没把握地说:不可妄下结论,这孩子手足冰凉,不是单纯的高热。 薛白没有否定也未肯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叶昭被他几人气氛感染,也跟着开始思索。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症状十分熟悉,好像在爷爷的病人中看到过 高热,昏迷,抽搐,呼吸气促,鼻息明显煽动。 他猛地激灵是了,想起来了!那个病人当时是急性肺炎! 可古人又不知急性肺炎这种现代医学概念,说了他们也不会懂。 想了想,叶昭开口道:师父,这孩子有肺热。 三个师弟有些意外地望向他,薛白也看了看他,竟然缓缓笑了笑,眼中露出些赞许:说得不错,是肺热引起的急惊风。随后又道,拿针具来。 陆予将针具取来,薛白当下吩咐几人:三棱针,分别点刺十指指尖、双耳尖、百会、大椎。 三个徒弟便即刻取针消毒,分部位动起手来,只有叶昭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针他可是摸都没摸过啊! 几处一刺,当下便淌出黑血,孩子微微动了动,牙关一开,哇的哭出声来! 妇人见孩子终于出声,也跟着欣喜地哭了。 廖山一摸孩子身上,道:师父,出汗了! 傅怀也道:四肢也回温了。 薛白暂松了口气,又道:再取毫针来,点刺涌泉、合谷与人中。说罢看了眼一旁扣手傻站着的叶昭,这次换你来。 叶昭愣住:啊?我、我? 薛白皱眉道:怎么,书本忘记了,现下连针法也忘了? 于针灸一道叶昭是真的一窍不通,连那些穴位在哪里都寻不到,更遑论给人扎针了。这下可要如何是好。 傅怀瞅了叶昭一眼,见他焦急都快写在脸上了,默默叹了口气,对薛白道:师父,叶昭这几日手伤了,扎得不准,我来吧。 还没等薛白再问,傅怀当先取了针,熟练地点在了几处穴位上。刺完后不过多时,孩子竟然悠悠转醒过来,众人皆松气。 叶昭继续立着不敢出声,薛白只看他一眼便转回头,没再多言。 可叶昭总觉得,他眼神中有一丝难掩的失望。 薛白开好方子,叫廖山速去取了煎来,其他人便等在房中。 妇人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对薛白千恩万谢。薛白半垂了眼,只道:只是暂时转醒,但高热未退,尚有风险。还需等喝了药再看情况。 妇人忙又点头,再次感谢个不停。 薛白揉揉眉心,问:阿嫂怎么半夜里独自抱着孩子来了? 妇人听了一顿,叹气着道:薛大夫别提了,俺家酒鬼成夜成夜不在家,孩子也只有我一个人看顾。 薛白摸了摸那孩儿鬓角,问:多大了? 妇人也看向她儿子:今年四岁,这孩子学说话晚,现在话都说不利索。我可真怕他这一烧,烧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薛白又拍拍孩子脸蛋,道:这倒不会,不过方才抽得太厉害,若是再晚来一个时辰,怕是难救过来。 妇人听得心惊,将孩子往怀里搂紧了几分,口中念着:幸好,幸好有薛大夫。都说薛大夫医术能回天,是菩萨转世了,今儿见着了。 薛白倒是没被夸得昏头,谦虚道:阿嫂过奖了,薛某该做的。 不过多时,廖山端药来,薛白亲自将药给喂了,孩子高热眼见的便退了许多,在薛白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薛白将孩子放平躺下:过一个时辰再服一剂,等热彻底退了就可放心。 妇人感激地应了,守在床边。薛白收拾针具,叫他们几人先回去歇息。 廖山将房门关上,摆摆手道:师父都没歇息,我们几个歇什么。倒是师父先回去睡着吧。 傅怀难得地笑了笑:师父屋子都被占了,回哪睡着? 廖山拍头:瞧我这记性。忘了自己才刚从师父房中出来。 叶昭内心过意不去,犹豫道:师父去我房中歇着吧,我、我不睡了。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9) 薛白意外地抬头看他,沉吟片刻,道:也好。 叶昭诚惶诚恐地将房门打开,又将被自己揉成一团还未叠好的被子整了,迅速将乱糟糟的屋子收拾收拾。薛白进来扫了一眼,皱眉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 叶昭怕他嫌弃,忙道:师父先来休息吧。 薛白终究未说话,上床将靴子除了,整齐地码在床沿,合衣躺下。 叶昭正待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刚走到门口,却听床上突然传来声音 先别急着离开,为师有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病案取自李可老先生的急危重症疑难病专著。 第13章 高热惊风案(二) 叶昭顿了顿,转过身:老师,你说吧。 薛白脸色很白,嘴上看着也毫无血色,轻轻吸了口气,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和为师说。不满也好,厌恶也罢,不必藏在心里。 叶昭说:我没有。 薛白看向他,向来冷淡的神色里却有一丝不确定的目光:那你不如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叶昭知道说了他肯定觉得自己荒唐得很,保不准又是一通教训,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道:老师,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叶昭的再也不会了自然只是个权宜之计,暂时糊弄人,不作数的。但在薛白听来却不一样。 他说:倘若再犯呢? 倘若再犯叶昭嗫嚅,想了想,决定做个狠一点的保证好让他一次放心,倘若再犯,我就给傅师余洗一个月的衣裳。 薛白觉得这么说了应当确实是真的,才点头放人。叶昭麻溜地出了门。 隔壁房中的傅师余猛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临近午时,孩子终于醒了,妇人抱着孩子又是千恩万谢,要给诊费。傅怀扒拉算盘算出诊费,有些为难地看着薛白。 诊金不低。这次的方子用上了羚角等昂贵药材,且下的都是大剂量,瞧那妇人衣着,怕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薛白淡淡道:收吧。 妇人明显负担不起,但还是一句恳求也无,直接取了手上戴得泛黑的金镯要作诊金。 廖山见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首饰,于心不忍,死活不肯收。 妇人也不依,道:要不是薛大夫,俺这儿子今日或许就死了。银两俺拿不出那么多,但镯子还能抵不少钱。 叶昭也有些看不过,看了眼薛白,犹豫道:老师,要不 薛白又细细将孩子检查一遍,查完后看过来:收了吧。 廖山还是觉得不应当,继续道:师父 傅怀已经上前将镯子收了下来,把几包药材递给了妇人。 回去再将这几副喝了就无事了。 妇人又千恩万谢,这才领着孩子走了。 廖山是个直|肠子,母女两人刚一离开就回身不解地问:师父不是说遇到付不起诊金的病人,能宽容便宽容么?为何要收那大嫂诊金? 傅怀将收下的金镯子塞在他手中:若是不收,你觉得那大嫂会依你么? 傅怀继续道:放心,那几包药里夹了银两,够再打个新镯子了。 廖山愣了愣,叶昭也愣住了,回头看时,薛白已经坐回桌前准备看诊了。见他们几人愣在那里,他没多做解释,而是吩咐道:今日的医案你们一人整理一份。顿了顿又看向叶昭,叶昭,你上次的医案呢? 叶昭哪里会整理医案,自然是早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支支吾吾道:还、还没整理完。 薛白看了傅怀一眼,回道:记着你的承诺。 叶昭: 傅怀:??? 入夜,叶昭再次拿起了许久未动过的毛笔。 他不知道医案整理怎么做,要用什么格式,手中笔转了转,按照现代病例单写了一份简陋且放到现代也并不专业的病例。 叶昭看着手中写好的病例,又不敢就这么交给薛白。犹豫着,终于决定去求救。 既然给师父的承诺里的直接受益人是傅怀,那就得让他也付出些什么。 敲门声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 傅 傅怀一把拉开门,冷漠地看他:你敲门便敲门,干什么敲个没完? 叶昭嬉皮笑脸将自己写好的纸张递到傅怀面前,做出一副狗腿状。 傅怀不明所以。 师弟天资聪慧天纵奇才天生我材必有用 再不说就关门了。 别别别关!请师弟帮忙看看医案。 在叶昭虔诚的注视下,傅怀疑惑地接过了纸张看了看。 叶昭问:怎么了? 你在那个世界的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傅怀皱了皱眉,让你学医术是在为祸人间。 傅师余! 傅怀开怀地笑了两声,又道:你要是把这个交上去,怕是要被逐出师门。 傅怀虽然对上他就喜欢嘴坏,但真改起医案来还是像模像样的。不肖半个时辰,傅怀将改后的医案递给他道:你按着这个样子再理一遍,分析和思考总结自己写,我不会帮你。 叶昭瞧着傅怀这一手俊逸的毛笔字,这回是发自内心地服气。 又花了半夜重新整理,等彻底写完时,约莫二更已过了。 叶昭收着笔墨,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门外立着个单薄的身影。他一打开门,见竟然是薛白。 薛白披着一件单衣,本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却看到一向早早熄灯的叶昭屋子却这会儿还亮着灯。 老师怎么还没睡呀? 薛白眼神越过他看向身后,见灯放在桌案上,还有铺展开的纸笔。 还在整医案么? 嗯啊,刚整完了,这就要睡了。 薛白冲里面抬了抬下颌:我看看。 叶昭一阵尴尬,却还是恭敬地将人让进了屋里。 薛白先看了今日的那个医案,看着看着,双眉就微微蹙起来。 叶昭最怕看到他皱眉,一皱眉,表示他失望了、自己做得并不能叫他满意。 薛白拿过笔沾了沾墨,就着灯光开始在上面圈圈写写。 夜色昏沉,夜里凉风习习。灯下的人身子瘦弱,仿佛一吹就倒。他微微伏在桌案上,一双长睫毛轻轻扇动,在眼下投下小片影子;半束的长发散落在鬓边,遮住了细长的脖颈;白净修长的手握着笔杆,披着的单衣落到地上还不知。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不是全身穿得一丝不苟的薛白。 夜里昏黄的灯光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是美。叶昭想,他真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单衣,轻轻给他披上。仿佛给一件珍宝盖上遮挡污垢的苫布。 薛白双肩微一颤抖,被不大不小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四目相对,薛白抿了抿唇,垂下眼回过了身。叶昭这才发觉冒犯,慌忙退开几步。 好了。薛白拢了拢单衣道,分析与见解写得太浅,你再将两个病案多琢磨几遍。 哦,哦,好谢谢老师。 薛白又说:医案不是儿戏。有些病人看着症状几乎相似,用药却完全不同。你若不能仔细将这些病案分析辨别清楚,真正面对活生生的生命时才知悔不当初。 学生明白。 薛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从前我遇到过一个同样的病例,当时那个孩子却没有今日这么幸运。 那个孩子死了么? 没有。薛白道,等孩子送到我面前时,已经耽误了最佳时辰。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左腿落下了残疾。他那时不过五岁,还有很长的人生 叶昭垂头默然不言。 你知道为何么?就是因为当时第一个接诊他的大夫将证完全的辨错了,虽然与另一证相似,但实则寒热相反。辨证一经错误,用药势必适得其反。 叶昭郑重地道:学生明白了。 薛白对他微微一笑:你今日辨得很好。肺热是关键,若没注意到孩子有肺热,一味退烧只治其标,本却被完全的忽视了。他慢慢步出房门,道,休息会儿吧,明日还有早课。 叶昭躬身一礼,抬起身时,薛白身影已经走远。 他望着那单薄却时刻笔直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生出一种不由自主的 怜惜。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村网通,给大家磕头了。 叶昭:如果磕头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鱼:闭嘴,你自己的书背完了吗? 叶昭:别问,问就绝交。 以下是叶昭的初版医案整理,即傅怀看到的版本: 姓名:牛xx(不明) 性别:女 年龄:不明 婚姻状况:已婚 职业:全职太太 (参考户口调查) 主诉:难产大出|血 现病史:正在临盆,难产,大出|血。 既往史:不明 望诊:脸色发白,孩子生不出来 问诊:患者无法回答 闻诊:血腥味 切诊:散脉 第14章 礼物 转眼入冬,天气转寒。 叶昭这段日子老实了许多,自打开始认真背书以后,进步飞速,得的教训也少了许多。日子平静如水,在毫无察觉的间隙中点点流逝。 舒服得叶昭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这日清早难得不用上早课,叶昭伸着懒腰走进厨房,却看到正忙活着的人不是平日里雇佣的大娘。 叶昭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满手沾着**正揉面的竟然是傅怀? 这可太震惊了,傅大少爷竟然还会做饭。 叶昭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用几声干咳掩饰。 傅怀将面揉开切好,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叶昭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鼓掌,非常好。 傅怀不客气地道:拿碗。 叶昭边收拾碗筷,边问道:怎么今天成你做饭了? 王大娘家中有事,有时她不在便是我做。 叶昭意味深长地点头:哦哦。 怎么了? 只是惊讶你一大少爷居然还会做饭。 真正懂得美食珍馐的人,也必然是个懂厨艺的人。 叶昭才不信他那套歪理。心想小爷我也懂美食,可小爷才不喜欢鼓捣锅碗瓢盆之类的,吃就是了。至于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管它呢。 不过当真的吃的时候,叶昭还是被惊艳到了。 傅怀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叶昭旁若无人地吃着,没注意到薛白微皱的眉头和傅怀强忍着的怨气。等叶昭一碗面见底时,其他人才刚刚吃了一半。 当他第二碗吃到一半的时候,傅怀终于放下了咽下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汤,啪地将筷子放下,看向叶昭。 叶昭依旧没注意到旁边杀气腾腾的眼神。 吸溜他又捞了一筷子面。 叶昭。 啊?叶昭抽空应道。 傅怀盯着他道:你别吧唧嘴了。 叶昭:??? 你难道没发现,所有人吃面,只有你有声音么? 叶昭终于停下了筷子,一脸的莫名其妙。但其他几人也确实是安静吃着面,连廖山这么狂放的人都一点声音没发出。 叶昭发觉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但还是嘴硬道:是男人就放开了吃,凭什么让我安静如鸡? 如鸡?傅怀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薛白也吃完了,轻轻将碗推到一边,筷子搭在碗上,起身便出去了,脸色也不是很好。 叶昭: 这师父他老人家是又生气了? 怎么吃面就不能发出声音了?这又是什么讲究? 傅怀见他不说话了,淡淡道:师父饭桌上最忌谈笑说话,更不喜欢人吧唧嘴。你刚才声音那么大,不生气才怪。 叶昭轻咳一声,起身收着碗筷,不情不愿道:不出声就不出声。 陆予也站起来收拾,顺便打圆场:无事,师父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绶之下次记着就行了。 廖山坐着没动,看着叶昭一脸憋屈,哈哈笑道:还记得我从前刚来的时候吃饭也是如此,后来有一次正吃着饭,阿昭忽然就扔了筷子摔碗走了。我当时还纳闷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和我闹脾气。没想到现在我改过来了,你自己倒开始犯了。 傅怀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么回事,看来小肚鸡肠的人是你呢,大师兄? 叶昭脸上挂不住了,尴尬着瞪他们:那、那是你们不知道这么吃饭的好处,一群人憋着坐下吃饭,能有什么意思? 傅怀扔了抹布过来给他:别贫了,擦桌子凳子。 叶昭:???为什么是我? 傅怀:因为我做饭了啊。 他又看向廖山和陆予。 陆予微笑着道:我买菜了。 廖山举了举双手示意:我洗碗。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0) 师兄弟几个忙活起来了。傅怀靠在桌边静静看他们,半晌,突然开口道:你们东西都备好了么? 廖山庞大的身子挤在灶台前,碗在他手里都显得小极了。他一手擦了擦热出的汗,回道:还没呢,阿怀你这就好了? 陆予道:我也还没。 傅怀道:我也没。嘴上却微微上勾,正准备呢。 廖山点头,又问叶昭:阿昭你呢? 叶昭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听得懂他们对话的时候。平日里讨论医案医理他听不懂,说些邻里街坊的琐事他听不懂,就连现在这种闲谈也听不懂了。 叶昭:我啥? 傅怀:他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忘记告诉叶昭这回事了,手扶了扶额头。 还没等傅怀开口,廖山继续道:师父的生辰啊,你莫不是连这也忘记了?往年里不都是你记得最清楚么? 叶昭一惊,心道我哪能知道这回事。 傅怀不动声色插进来:再过十日是师父生辰,每个弟子都要给师父备礼物,你记着别忘了。 哦哦。叶昭点头,老师都喜欢什么? 傅怀冷哼道:要是知道还用自己想么? 叶昭道:也就是说 廖山洗完最后一个碗,擦干手道:师父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送什么便全看你自己了。 叶昭啊了声,美人儿财宝、美食美景,总能有个喜欢的吧?如果这些全都不喜欢,那未免也太过禁欲了。 不过一想到这人是薛白,似乎也没那么不可能。 傍晚,医馆闭门后,叶昭见傅怀又早早将自己关进屋子了。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总要围着师父问问题问个把时辰才罢休。 他们这师兄弟几人学习方法各不相同,傅怀就喜欢东问西问,什么都要问上一问。当然,他问的问题叶昭大多数听都听不懂。廖山是实践派,闲暇时便外出给邻里四处诊病。陆予则常常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研读医书,问题少、也不出去给人看病。 至于叶昭自己他也没什么学习方法,不提也罢。 叶昭走到傅怀屋门口敲了敲门,喊道:傅师余? 没人回答。 师弟? 明显是有人在里面的。 好师弟? 过了好一会儿,叶昭终于没耐心等了,正要抬脚离开,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傅怀满脸戾气,不满地瞅着他:你又做什么? 你干什么呢? 与你无关。 叶昭踮脚往里张望:非也非也,关心师弟的生活作息是师兄应该做的。师弟这么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内,闷出病来可怎么办? 傅怀把他拦在门口:我闷不闷坏不用你管,你赶紧起开。 啧。其实他就是不说叶昭也知道他在干什么,还是存心想戏弄他,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师弟有所不知,其实我来是想请教一些事情的。 请教什么? 我今日上街时看到个摆摊卖画的人,画得甚好,我想请他画一幅给师父做礼物,师弟觉得如何? 傅怀听了明显眉头一皱,抬眼看他:路边画摊能画得有多好,师父未必喜欢。 好不好喜不喜欢你又怎么知道,反正我没什么擅长的,也不会吟诗作画,花些钱而已。哪有人不喜欢书画的呢。 傅怀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不能送。 叶昭奇怪道:为何我就不能送? 傅怀: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叶昭更浮夸地道:难不成师弟 傅怀顿了顿,咬牙道:没错,我给师父送的就是画,所以你不能送。 终于套出来了,叶昭意味深长笑着说:师弟早说嘛,师兄我也不是这样的人,我换不就行了。师弟是自己画的么? 傅怀不耐烦道:是又怎么了? 叶昭摆摆手,客气地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作画了。 回了房中,叶昭连靴子也不除就摊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屋顶。 究竟送什么好? 他会喜欢什么? 他揉着头发,脑中一片混沌,一时想不出来。 这人的生活太无趣了,除了给人看病便是整理医案、批改医案、读医书,吃喝玩乐一概没兴致。反而叫人摸不透心思。 叶昭又不像傅怀那样惊才艳艳,还还有钱,随便什么都拿得出手。放在这讯息不通的古代,就算从前有十八般武艺都施展不出来。 没错,他会弹钢琴,会打篮球,游戏高段,可放到现在都没什么用处。 叶帅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凉,体会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绝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呆呆望着屋顶。 其实他也想好好用心准备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鸽了一个月的作者长跪在这里。 叶昭:呵,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我的爱情已经无望了。 鱼:对不起,请大家无情地尽兴地肆意地鞭挞我吧 我回来了,你们还爱我吗(捂脸)。 第15章 生辰 十日后。 一大早,叶昭就看到薛白正蹲在大门口喂猫。 这附近有一小群野猫,每天都会固定时间跑来医馆门外等着都是被薛白喂惯了的。他早上都会先将饭菜准备好放在门口,接着便等它们自己跑来吃。日复一日,有的小猫长大了生了猫崽,甚至还会拖家带口的来。 薛白蹲在一旁,伸手一下一下摸着一只茶色短腿猫。那猫被摸得舒服,吃饱了后哼哼着蹭了蹭他的手便跑了。 叶昭抱臂靠在墙上好一会儿,薛白喂完猫起身回头,这才看到他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早读完了么?薛白问。 嗯,我读完了老师。 看薛白正要往回走,叶昭突然直起身子挡在他身前:老师。 薛白停下脚步,疑惑着抬头:怎么了? 老师你先别回去了。叶昭话一说完,又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对,于是补充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先回屋歇着吧。 薛白静静看着他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半垂着眼道:我现在要去诊堂。 等等!叶昭一惊一乍的,老师你现在不能去。 薛白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昭又道:老师,累了这么多天了,你今日歇着吧,医馆的事我们几个打理就好了。 薛白还当有什么大事,听后淡淡道:无事,我去便好。 不行!叶昭又喊道。 没完没了了。薛白终于皱起眉头,道:有什么事你直说便好。 叶昭嗯啊着,闭了闭眼又睁开:傅师余说这几日一直忙活医馆,他累了,今日中午要请老师和咱们师兄弟几个吃饭,老师先去歇着,等下我们便出发了。 薛白: 诊堂里,傅怀廖山和陆予三个人把叶昭围在中间,虎视眈眈注视着他。 叶昭看了看傅怀仿佛能射出刀子的眼神,心虚地转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揉着头发闷声闷气道:好嘛,是我错了。 傅怀凉凉道:错在哪了? 我不该说那句话。可当时我真的一时紧张,就、就 就把我出卖了? 哇呀叶昭大声道:你们就那么小气吗?连顿饭都不愿意请。 傅怀道:这不是请不请的问题。 廖山也皱着眉看他,道:说好了咱们师兄弟几个给师父做一桌饭菜,你哥我还特意回去拿肉,现在肉也白拿了! 连陆予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怀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不就让你把人挡在屋里么,怎么就连这你也不行。 叶昭心里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还是心下烦躁,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起身离开了,将另外三人干晾在诊堂里。 那会儿他是真的脑中一片空白,面对着薛白时想好的说辞也都忘得一干二净,支支吾吾地开始随口胡扯。 叶昭恼怒着回到院中,正巧撞上薛白。薛白见他一身戾气,脚步顿在半路。 叶昭一看见薛白,脾气也没了,低头悻悻喊了句:老师。 薛白嗯了声,问他:是要走了么? 叶昭抬头:啊、啊 薛白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叶昭突然道:嗯,我们走吧老师。 两人坐进酒楼雅座的时候,薛白还在四下张望,问:他们几人呢? 叶昭敷衍道:估摸着医馆有事缠住了,老师别管了。 薛白垂眸道:那我们稍后也尽早回去吧,莫要耽搁太久。 无事的老师,他们几人能处理得了。 薛白听他这话,倒是轻轻笑了笑。叶昭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不由怔住了,道:老师,怎么了 从前你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薛白道,我总是叫你们几人相互帮助,但你从来不信他们几个。 叶昭脸上难以觉察地红了,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因这一句夸奖,心里就如同炸开花一样。 叶昭点的菜摆了满满一桌,薛白见他们这么大阵仗,眼神微动,道:叫师余不必破费这么多的。 叶昭表面上应着,心里却想:什么傅师余,分明是他花了这段时间攒的所有积蓄。 傅师余,傅师余没准儿现在还在同他生气。 老师,你快吃菜吧。见薛白坐着不动,叶昭连忙给他夹菜。 无妨,若是他们几人等下能过得来,便先等一等。 不用等他们。叶昭直接夹着菜往嘴里送,老师喝酒么? 话刚一出口,他就想敲自己脑袋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薛白素不喜酒,连别人喝酒都不喜,更别说自个儿喝了。 叶昭低头安静如鸡地夹了几口菜。 薛白淡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嗯,给为师倒一杯吧。 叶昭猛然抬头,见薛白神色如常,也未表现出什么厌恶,便试探着问:老师说真的么? 嗯。 叶昭眼看着薛白拿过面前摆着的空酒杯,分放在一桌五个座位上。 叶昭默默将五个杯子倒满了酒,薛白修长的手就拿起一杯放到唇下抿了抿。 叶昭眼睛随着那只白皙的手,看着那手将酒杯送到唇边,薄唇含着酒却未咽下去,似乎在口里含了含。薛白皱了皱眉,才将那酒吞咽下去。 一看便知他不怎么会喝酒,明显被呛了一下,掩着嘴咳嗽了几声。 叶昭忙递了帕子过去,关切地问:老师没事吧? 薛白眉头尚未舒展,掩着嘴摇头。 他脸因咳嗽而泛上微红,眼角也跟着染上了红晕,在白玉般的脸上十分明显,衬得整个人都不大一样了,好像有了些醉态,少了些严肃。 叶昭不敢看他了,低头自顾自倒酒喝。他自诩酒量不错,平时白的啤的都能上手,更别说古代这瞧着度数就不高的酒。 叶昭连着喝了四五杯,没有任何反应。 薛白见他喝个不停,便道:你吃点菜,别空着肚子喝这么多。 叶昭愣了愣,啊了一声。 薛白道:这样饮酒伤身。 叶昭又低下头去,默默应了声:好。 二人又沉默着不做声了。薛白继续喝着酒,一杯喝了好一会儿才将将喝完。 场面一度有些过于静谧。 叶昭正斟酌着找些话题,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自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我就说师父和阿昭一准儿已经吃上了。 廖山高大的身躯当先自拐角处走上楼来,后面跟着神色冷漠的傅怀和微笑着的陆予。 叶昭倒是愣了愣,不知道他们几人怎么找来的。 傅怀显然还和他呛着,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廖山活跃地说了几句,气氛一瞬变得好多了。 廖山迅速给众人满上酒,熟练地道:今日日子特殊,咱们师兄弟几个也就不守那些规矩了,一起喝几杯。 傅怀一张臭脸也终于便缓和了些,举起酒杯对薛白道:师父,这一年来,我们几个又劳你费心了。 薛白见他们突然如此正式,反倒略有些失措,便点了点头:不费心,你们都做得很好。 陆予接着傅怀的话头道:我入师门最晚,却得师父许多照料。这一年来,弟子实在是获益良多。 嗯,薛白准备端起酒杯,还没拿起来却又放下,是你自己的用功。 廖山也举起酒杯,收起了脸上嬉笑,正色道:师父,我性子急,且总是不细心,常常做什么都做得不好。他一口将酒喝尽,但是你从未责怪过我这一点。 廖山又倒了一杯,说起来便停不下来:训斥我医术不精也好,课业不上心也罢,我都服气,是我做得不到位。但你从来不嫌弃我性子不好。学医之人的人,要么是像阿怀一般天赋卓绝,要么是像阿予一般勤勉坚毅,最忌性子焦躁。 我娘从前跟我说过,我性子不好,不适合学医。可我当时非要入师父门下,我爹娘都是老实人,实在拗不过我,这才同意。但师父你从没说过我学不了这本事,一句都没说过。师父,你从来都相信我们。 廖山一口气说了许多,酒也连着喝了三杯,此刻眼神灼灼的,一瞬不瞬望着薛白。 薛白愣住了。他倒是从未想过,自己的徒弟内心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1) 薛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子征,学医从来没有性子好坏的区分,也从没有什么性子便一定适合的说法。谁都有资格,哪怕是街边的乞丐。为医者不必将自己标榜得多高,却也不应当妄自菲薄。 薛白看着他们,一字一顿:你们是我薛从源的学生,薛从源的学生,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们的双眼愿意看向光亮,那就把黑暗与龌龊统统甩在身后。 薛白说这话时眼睛是亮的,他的眼中好像有一盏明灯。 叶昭想,或许正是这盏明灯,穿过世事浮沉,穿过沧海桑田,是他来到这里的全部意义。 像雪夜里的炉火,微弱却闪着生生不息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还愿意爱我!(铁锅炖自己) 叶昭:害,都听我的,这个作者说的话以后都别信。 鱼:害,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所以我依然还是建议你乖乖回去背书。 第16章 师父 几人分别说完后,齐齐看向叶昭。叶昭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知道是轮到自己说了,可他这人素来不擅长表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师。他将酒杯先举起来,面向薛白正色。 薛白也不由自主微微动了动。 他其实心中有一丝不确定。叶昭从来不与旁人说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更遑论当着师兄弟的面像其他几人一样说这些过于亲近的说辞。 但不确定的背后,也有近乎隐秘的期待。他想,若是叶昭的话,会说些什么。 我叶昭支吾着,犹豫着开口,我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 薛白神色暗了暗,半垂下眼帘道:不必强求,没什么要说的便不说了,又不是一定要说。绶之这些日子来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 不,叶昭听他这么说,突然高声喊了句,接着声音又变得细如蚊蝇,我、我没说我不说。 傅怀见他这样,心中憋着的一股火气更旺了,皱眉冷冷道:你要说便说,不说便吃。 谁说我不说?对上傅怀的时候,他底气就又回来了。 老师,叶昭还是不敢看薛白,只得将酒杯举高挡着自己眼睛:我这个人嘴笨,也不像他们那么会说话。平日里课业也不上心,没少得你训斥。叶昭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以后若我做错什么了,老师你也千万别放过我,该怎么惩戒就怎么惩戒,我毫无怨言。抄书也好,洗衣服也罢,我都能接受。只要 只要什么? 叶昭没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没必要往后说了,再说便显得自己十分的矫情。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那样的话来吧。 薛白还在等着他的后文,叶昭却将话头转了:老师,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本来他们几个商量着要给老师做一桌子菜,子征连肉都拿回来了,但被我搅和坏了。希望老师你不要介意,这顿饭我也不会让傅师余出钱的。 傅怀倒是没料到他自己先说出来了,心里其实也早没先前那么生气了,但面上还是冷冷的,哼道:我傅师余也还没有穷到要你替我付酒席钱。 不管怎么说,叶昭继续道,今日都是我的错,害的老师的生辰也没过好,我还是要先道歉。 一个师门说什么两家话。廖山摆摆手道,这回事我早忘了,你怎么还记挂着。肉本来就是拿给师父的,也不是非要今天吃。 没错,绶之不必太过自责。陆予也道。 让他自责自责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傅怀道。 薛白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念及他们几人为自己过生辰还费了这许多功夫,心中一暖。 他从不记得自己生辰,往年也是几个徒弟记着了特意为他准备。今日一早叶昭刚要叫自己去歇息时他还尚未反应过来,后来见他一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样子,才猜个**不离,却也没揭穿。 薛白举杯抬头,郑重道:薛某何德何能,能够遇到诸君是薛某的荣幸。 几壶酒下去,廖山已经喝得上头。别看这人个子挺高,宽大结实,其实酒量根本禁不起折腾。陆予没怎么喝,想是准备留着最后收场子。傅怀也喝了不少,但脸色如常,不见一点醉色。 意外的是,薛白竟然也没什么动静,只是脸上漫着浮红,眼神依旧是清亮的。 廖山还在不停喝着,一边喝一边絮叨道:师父,这肉是新鲜的,我娘特意叫我拿给师父。我五大三粗的,想不出什么花样,这肉就算作给师父的生辰礼物了。他说着打了个酒嗝,补充道,肉我都给师父堆厨房了! 傅怀和陆予也纷纷拿出备好的东西。二人相较廖山便仔细许多了,都用绣文锦囊包着,傅怀的一看便知是个卷轴,陆予的是本书。 三人皆精心准备了礼物,薛白没说什么,都是心意,不能敷衍了,便全收下了。 薛白刚接过两人礼物,那厢廖山却突然吐了起来,阵阵发呕,酒劲上来了。 陆予连忙扶他,又是递水又是擦嘴,可廖山已经呕得直不起身子。 傅怀也跟着扶他,两人合力才将将扶住。薛白站起身来就要上前,傅怀却将人拦住了,道:师父先坐下,我们来扶。叶昭,待会儿你送师父回去,我和少文现在送子征回去。 叶昭也跟着站起来,问:你们能行么?眼看着廖山快要倒了,人神志不清,却还嚷着要继续。 还真是没看出来,平日里嚷嚷着要喝酒的是他,酒量差的离谱的也是他。啧啧。 傅怀边扶人边道:子征喝醉了得我和少文扶回去,你照顾不来他。你记得早些送师父回去。说罢,傅怀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道,你没醉吧?要不还是我 叶昭催促他道:放心,我醉不了。你们快些吧。 傅怀和陆予这才搀扶着廖山回去了。 薛白依旧坐着静静喝酒,叶昭便陪在人身边也喝。 又一壶酒见底时,叶昭见薛白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试探着轻轻问:老师? 薛白嗯了声,眼神扑朔朔看着他,好像比方才更清亮了些,看着像是越喝越清醒了。 可叶昭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薛白脸上的浮红有些过于明显了,整个人像是坠进迷雾里一般,罩着一层薄晕。 叶昭大着胆子,伸手探上了薛白的额头 薛白没有任何反应,漆黑的眸子随着探过来的手的动作落到了对方身上,就那么静静凝望着他。 叶昭却在探上去的一瞬惊了一下,连忙仔细再探:老师,你怎么发烧了?! 薛白依旧没说话。 老师? 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像愣住了。 老师,不能再喝了,我们回去吧。 叶昭说着便起身过去扶薛白,谁料刚将人连扶带抱离了座位,他却突然感到怀中的身子一软,紧接着薛白整个人便滑到了地上。 老师! 叶昭蹲下将人扶起,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再一摸额头,比方才还要烫得厉害。 叶昭心中一紧,也顾不得那么多,打横将人抱起来就往楼下跑。 小二见人急匆匆跑下来,殷勤问客官有什么吩咐。时间紧迫,叶昭便先叫小二开了间房,将薛白抱进房中安顿。 接着便去打了盆水,给人额头脖颈尽数敷上沾水的布巾,又用冷水不停擦拭。忙活了半晌,烧仅稍稍退了一些。 叶昭心急,又不敢贸然将人带出去,免得再受了风寒,只得用自己知道的最原始的方式退热。这时候才突然懊悔自己没有好好记清那些退热的穴位,更不会什么推拿手法,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手足无措。 床上的人口齿紧闭,薄唇无甚血色,眉梢间都是沉沉的郁色。那只苍白的左手此刻又开始痉挛,不住地发着抖。 然而叶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究竟缘何突然高烧晕倒。 正自愁苦间,床上的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沉吟,悠悠转醒过来。 薛白缓缓睁开眼,双目无神地四下看了看,这才落在叶昭身上。 老师!叶昭赶紧给他擦汗,你怎么样? 薛白看他急得满头是汗,微微愣住,道: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吓死我了,叶昭松了口气,老师不知怎么了,突然便晕过去了,高烧不退,叫我好着急。 薛白面露愧色,摇头道:抱歉,是我忘记提前与你们说了。我饮酒便会突发高烧,不省人事,过会儿便会自己缓解退烧。实在是叫你担心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嗯,从小便这样。所以我从不喝酒,今日算是破例。 那老师以后别喝了,叶昭斩钉截铁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白点点头。 叶昭蛮横地说了这句话后,又立马软了下来,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不知该说什么。 想了很久,这才想起只有他还未给薛白送礼物。 叶昭忐忑地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这才低低问了句:老师,你还难受么? 不了。 他便又问:那老师我给你唱歌吧? 唱歌? 就是唱曲。 薛白没想到他还会唱曲,心下也好奇,便点头同意了。 叶昭兴冲冲站起来出了门,去方才的雅座将来时藏好的宝贝小心翼翼拿出来,又回到客房中。 他将外面包着的布取了,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擦了擦。 那是块方形的木头,被他打磨得很光滑,还特意涂了层薄薄的漆。木头上绑着几根琴弦,从一头系到另一头,崩得紧紧的,像是把简易的类似琴一样发音的东西,却又不像琴的构造。 叶昭在床边坐下来,将木头抱在怀中,在几根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下,琴弦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拨着琴弦道:老师,可能唱得不好,条件太简陋了,我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薛白道:不会。 叶昭吸了口气,手放到木头上,轻轻拨动起来。 他若说这是把吉他,薛白定是不知道的。时间紧,条件又严苛,他只能凑合着做出一把音色还不那么准的仿品。经过自己多次调音和试练,好歹是有那么几分样子的,也不至于那么走调了。 叶昭没想着要耍什么技能,只弹唱了最简单却也最适合的一首曲子生日快乐歌。 他不知道薛白有没有听懂,只知道自己唱得差极了,本来练得还像模像样,可真对着薛白时,就不自主地走调了。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他来回重复着这一句歌词,唱着他听不懂的调子,却唱得全是自己的真心。 一曲罢,薛白愣住了。叶昭还弹拨着琴弦,在歌声的余韵里轻声说了句:师父,生辰快乐。 这把琴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看。 你不知道我是怀着多大的勇气才叫出一声师父。 师父,徒弟没什么大本事,只有这一样能拿得出手了。 师父,希望你能够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半夜,但这章依然写的不满意。 大家如果觉得有哪里不好也可以说一下呀,我就有改的方向了。 晚安,不,早安鸭。 第17章 寒冬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初九还未至,邬州便下了第一场大雪。这不是个好兆头。 叶昭拿着大扫把,将院子里的雪清到一旁,开出条路来。还没过多久,新扫完的地面便又落上了几层雪,清都清不干净。 叶昭叹了口气,不想扫了,把扫把往旁边一扔,拍干净肩上的雪便进屋了。屋内生着炉火,比外面暖和多了。桌上摆着肉汤,他暖融融喝了几口,这才感觉被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下来。 这鬼地方的冬天怪冷的。他从来不知冷为何物,一二月份的寒冬还穿着短袖去外面打球,自小到大感冒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自打来了这地方,感觉身体都大不如前了,怎么带都带不动,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冷是什么感觉。 只能说原来这个叶昭的身体素质实在是不、怎、么、样! 白瞎了这么好的比例,不好好锻炼能长出肌肉么?! 叶昭给自己定了个训练计划,按着以前篮球队的标准来,几个月下来也算小有成效,但和原来比还差远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无比想念自己从前的身体。 傅怀见叶昭边喝汤还边唉声叹气的,一顿饭吃了半天,自己等着收碗等得快不耐烦了,便敲桌子道:喝汤,想什么呢。 叶昭没理他,又跟着叹了口气。 傅怀抱着胳膊打量他:难得啊,还能有什么事让你叹气? 陆予已经去诊堂开门了,只有廖山在一旁擦凳子,顺便搭话道:估计是师父快回来了,阿昭书还没背完。 叶昭反驳:谁说我没背完? 傅怀便问: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上第五? 傅怀耸着肩大笑起来。 叶昭依旧嘴硬:这不算,这是以前考过的。 考过的就不考?这谁说的。傅怀道。 考过的就不背?这谁规定的。廖山补充道。 叶昭更郁闷了。 薛白已经走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没回来。走之前天气还算暖和,这几日突然变天,叶昭都担心他那瘦弱的身板能不能禁得住这天寒地冻的。该不会是给隔在半路上了吧。 他这次独自外出,说是去会什么朋友。叶昭一度怀疑,薛白这么死板教条之人,朋友该会是什么样的。估摸着也和他差不了多少。 薛白走之前给他们布置了不少任务,叶昭自认为完成得还算不错。眼看薛白还不回来,心里反倒有些抓心挠肺的,就好像急切想早些给他看看自己连日来的学习成果似的。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对学业如此上心了。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叶昭猛然一震,将碗放下就站起身来要去开门。 傅怀见他如此激动,激动得有些不正常,疑惑道:你怎么了?开个门也至于这么大阵势? 叶昭说:傅师余,你每天不杠我两句就浑身不舒坦。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2) 杠?傅怀问,叶昭,你什么时候又学会赌博了?! 你是我祖宗。叶昭留下一句话,径自开门去了。 他兴冲冲跑到院子里,还差点被雪滑倒,踩得院里七七八八的脚印。 叶昭把大门拉开,正要喊师父,头刚探出去,却愣在了当地。 外面站着的人不是薛白,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那姑娘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大冬天的,却还光着脚露着脖颈,脸颊到耳尖都冻得通红,怯生生望着他。 请问你是刚开口又觉得不对,叶昭改口问,请问你要 小姑娘看着他,原本冻红的脸更红了,垂下眼道:听说薛神医这里收留无家可归的人,我、我是来找薛神医的 先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总不能大冷天的让人冻在外面,叶昭便先将人让进院里了。 小姑娘局促不安地跟在他后面,脚上没穿鞋,显然走得踉跄,他便伸手扶了扶。谁料刚一碰到姑娘衣角,那姑娘便啊的一声躲开,又垂下头去。 他忘了这里和他们那儿不一样,姑娘家的都保守,哪能随便碰呢。叶昭讪讪收了手,又道了句歉。 傅怀和廖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昭身后领个小姑娘,也都愣了愣。 叶昭忙解释道:是外面来的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我就带进来了。 他两人倒没什么反应,显然是习惯了,点点头:把人带到诊堂里暖暖吧。 等等,叶昭回头看了看那低着头的姑娘,低声对傅怀道,先给人拿双鞋。 傅怀这才看到那姑娘脚下是光着的,一双小脚冻得通红,头一回也面露难色:这我去哪找姑娘穿的鞋? 我哪知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 可我也没神通到这个地步。 二人皆沉默了,许久,叶昭才说:这样吧,你把人带进去,我去买双鞋回来。 最近街上风声紧,市摊都不开门的。 那怎么办? 他二人鬼鬼祟祟的小声说话,全被廖山看在眼里。廖山疑惑着问他俩:怎么还不进去?人姑娘还在外面冻着。 叶昭又上前给他解释。本来没和廖山说是觉得和他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处,他一糙老爷们儿更不可能给人姑娘找双鞋出来。谁料廖山听罢,哈哈笑了:多大点事,还用你们两个磨叽半天。你们先带人进去,不就是双鞋么,我给你们找就是了。 ???不光叶昭,傅怀也惊了。 他一大老爷们儿,平日里给自己买件衣服买双鞋都舍不得,去哪找姑娘穿的鞋? 还磨蹭什么,廖山催促道,快进屋去。 诊堂里早被陆予点上了炉火,烤得暖烘烘,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暖气蒸在脸上。小姑娘一言不发地在角落里坐着,几人也不好意思搭话,便各忙各的。 不一会儿,廖山真带着双绣花鞋进来了。还是双崭新的绣鞋,绣着几朵红花,很是好看。 我瞧你穿着应该合适。廖山大咧咧就把鞋递给了姑娘,你穿上试试。 小姑娘瞧着那双绣鞋,细致的花纹和白净的底面,自己从未穿过这么新的鞋,犹豫着不敢接。 叶昭从旁边凑上来,对她道:没事,你拿着穿,他多得是。 廖山:??? 小姑娘终于羞怯地双手接过鞋抱在怀里。 哈哈哈叶昭笑着拍廖山,说吧,你藏哪家姑娘的绣花鞋? 去去去。廖山一把拉住他往另一边走,什么藏哪家姑娘的,那是我给我娘做的新鞋,就先凑合着让人姑娘穿。 叶昭又:??? 薛白的弟子们还真是个个深藏不露。会做饭的会洗碗的会绣花的,啧啧,这要搁在二十一世纪也都是顶好的优秀青年啊。 话说,还没问人姑娘名字呢,你干什么拉我过来? 你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看,姑娘都不好意思换鞋了。 叶昭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是误会廖山了。都说张飞会绣花,如此看来,廖山会绣鞋也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了。 叶昭心不在焉地整着药柜,时不时往门外张望。 傅怀正往叶昭打开的一个格子里倒药,见他这样,随口道:每天魂不守舍的,想谁呢。 只是随口玩笑的一问,叶昭的反应却格外激烈:没想谁!你胡说什么! 傅怀淡淡道:欲盖弥彰。 我说了我没话音还未落,叶昭眼风便瞥到门口走进来个清瘦的身影。明明是远路归来,整个人却好整以暇,青衫玉立,不见风尘,肩上连片落雪也不曾有。 薛白刚跨进医馆的门,就听到几个徒弟齐齐唤道:师父! 只有叶昭还半张着嘴,一声师父没喊出来,魂儿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渡了个劫回来。 一是补上一次的小剧场~ 【一】 鱼:我有个问题。 叶昭:你说。 鱼:你上次做吉他的那几根弦是哪来的? 叶昭: 傅怀:!我琴上的弦呢?! 【二】 傅怀:我要告诉师父,叶昭学会赌博了。 叶昭:???谁说我赌博了? 傅怀:不会赌博你怎么知道杠? 叶昭:打扰了,告辞。 第18章 动乱 师父回来了! 师父辛苦了。 师父先歇着吧。 叶昭还没反应过来,另外三人已经鞍前马后将人围成圈了。每每遇上这种时候,叶昭总是最滞缓的那个。 整日目睹这几人不休不止不厌其烦的献殷勤,起初叶昭是拒绝的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刚来的那段日子,他觉得这几个师弟实在太浮夸了,能将薛白捧上天,心里面都快奉做神明了。 搞什么个人崇拜,幼稚。 而到现在,叶昭再想跟着献殷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挤都挤不进去。师弟们惊人的战斗力实在是望尘莫及。 叶昭这次也没凑热闹,虽然心里也很想去问候一番,可终究没拉下那个面子。 薛白临走前穿得薄,也确实冻着了,一双手冻得没了知觉,拿着傅怀递的手炉暖了会儿。他从进门起便看到叶昭在药柜前不知忙活什么,忙活了半天也不见过来。 薛白静静看了片刻,眼神移了回来,没再看过去。再一转头,便看到角落里坐着个不大的小姑娘。 来病人了么。薛白放下手炉站起身,往桌子边走去,就准备收拾桌子开始给人诊病。 叶昭见他歇还没歇好便又要开始给人看病,心想这人真是一点容不得放松,紧着就要往完做事情。这才走上前道:师父,那姑娘不是来看病的。 薛白抬头看他,愣了愣:那是 是来找你的。 找我? 中午厨房大娘做得很丰盛,小姑娘想吃又有些不好意思,在一群男人中间慢吞吞吃着,但看得出是很久没吃饭的样子。 廖山见她吃得束手束脚,便大咧咧夹了几块肉放进人碗里,笑道:小姑娘,你不必客气,尽管吃便是,他们无人敢与你抢的。要抢了师父挨个找他们算账、罚他们抄书。 小姑娘听了,这才放松些了,忍不住轻声一笑,笑起来比之前瞧着明艳多了。 这姑娘自打进门起便只和叶昭说过那一句话,再后来便一言不发。薛白问上更是紧张得连声音也不出,低头绞着手,就是不说话。 叶昭见她笑了,也没之前那么害羞,也跟着开两句玩笑:谁抢饭了?你倒是说说,这儿除了你还有谁能和她抢饭? 廖山脸霎时红了,毕竟在个姑娘面前被拆穿了,面子上总抹不下去:我可不会和姑娘抢饭吃,是吧师父? 你要说就好好说,别总扯师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贫了半天,直到薛白吃完放下了碗碟,这才开口问那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姑娘垂着眼帘,乖巧地握着筷子,半晌才细如蚊蝇地开口:是、是从运城来的。 你叫什么? 薛白声音放得很轻,听着很是温柔,小姑娘仅存的戒备也在这几句问话里消失殆尽了。她大着胆子提高了点声音:我、我叫小姚。 小姚。薛白道,你的亲人呢? 都死了。小姚咬着嘴角说,逃出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薛白双眉微蹙,不再说话。 廖山接着问道:什么叫逃出来的?运城发生什么了么? 是敖族。回答的是薛白,我从临阳回来,敖族已至城外百里。而运城已经被攻陷了。 什么?! 薛白的手放在桌上,缓缓地摩挲桌面,语气沉稳:守城的军队不堪一击,还未等城破,刺史府的官员都跑得无影无踪,剩下一城百姓任人宰割,能逃出来的便逃了,逃不出来的便是死。 敖族南下的风声从年前便有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大嘉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积贫积弱,军队疲软,哪里比得上敖族的强军利剑。 运城破了,接着便是临阳,再南下便是邬州。 邬州作为北地大都,是盘中一块肥肉,早晚会被觊觎者一口吞掉,若当真连朝廷都不管了,那只会落得个连渣子都不剩的结局。 战乱一旦再起,到那时又是生灵涂炭。 除了高高在上的主战派,没人希望战争的到来。但战争不可避免,大嘉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个绵延数百年的王朝,将会在平安帝手中走向终结。 历史无法改变。而深知这段历史的叶昭更是再清楚不过,邬州早晚会沦陷,到时甚至连皇城都保不住,那是改朝换代,是翻天覆地。 薛白瞧着小姑娘乖巧的脸,叹息着伸手抚了抚她头顶:你便暂时住在这里吧。日后会有更多的流民涌入邬州,寒冬将临,也不知有多少人能熬得住。 众人突然间皆沉默不言,只有叶昭眼神依旧落在薛白的手上。他瞧着那只攥得紧紧的手,再向上是手的主人紧蹙的眉头与抿起的唇角。 相处这许多日子以来,叶昭觉得自己终于有些了解薛白。他的心里装着很多人,装着很多事。有些人不该他管,有些事也不归他想。 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夫而已。为什么他的心中能装得下这么多事? 夜里,叶昭睡不着,半夜爬起来走到院中,却意外发现厨房还亮着光。 其他人屋门都紧闭着,屋子也熄了灯,只有薛白屋中亮着灯。想也知道这么晚了是谁在厨房。 走近了,叶昭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咳嗽。他三两步跨进厨房,看到灶台前伏着个熟悉的身影。薛白长袖掩口,咳嗽声却还是断断续续漏出来。听到脚步声,薛白转头,看到叶昭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灯光昏暗,看不清少年人的表情。 薛白止住了咳嗽,将外衫拉紧了,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师父,叶昭声音轻,听不出语气,你在干什么呢。 晚上的药忘了喝,方才猛地记起,我现在熬。 叶昭没答话,走近灶台看火炉上煮着的罐子,药才刚煎上不久,尚能分辨得出里面药物的形状。 薛白没拦着他。 师父你看,我进步了。叶昭说,我能认识这些药了。 那些根本不是他平时吃的药,而是止咳的药。从叶昭听见那几声压不住的咳嗽时他就觉得不对了,听这咳嗽,分明十分严重。 师父,叶昭轻轻吸了口气,在运城的这半个多月,究竟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可以发红包啦! 感谢一直支持我到现在的小天使,有红包随机掉落,注意接收哦~ 第19章 新年 薛白没有答话,沉默着起身将炉火关了。 叶昭两步上前,先他动作抢过滚烫的药罐,将药倒进碗里,又拿起旁边的扇子开始扇凉。 薛白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比前段日子不知要好了多少,轻声道:早些去歇着吧,我的事无需你们担心。 叶昭却注意到,从刚才进来不,应当说是从他上午踏进医馆门起,他便有意无意用袖子遮挡着胳膊。方才他甫一进来,便见薛白迅速将袖子扯了下来,整个左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 叶昭沉吟着,知道问他又问不出什么结果,便想索性放肆一回。 差不多了。薛白伸手去够灶台上的药碗,他一只手费力,往日里都是双手去端碗,这回却只用了右手。 叶昭盯着他的动作,就在那只手即将探到碗的时候,叶昭猛然将碗往旁边推开,伸手一把捞过薛白垂着的左手。薛白猝不及防,左手连着袖子被紧紧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 他当下皱眉,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听他语气强硬,叶昭便犯怵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没说话,拉着那宽大的袖子一角就往上。撸,露出半个白皙的胳膊。 放开!薛白恼怒地要抽手,却被牢牢地困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叶昭睁大眼看着手里那条胳膊分明是白净如玉,此刻却遍布了数道青紫的痕迹,入眼让人触目惊心。薛白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徒弟是什么表情。 师父他抬头看他,语气带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做的? 你从回来后一直遮掩的,就是这些痕迹么? 师父,叶昭看着他半垂的眼帘,急切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高声道,你说话啊! 够了。薛白抽出手来,宽袖倏地盖住了胳膊,他冷着脸道,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3) 你不说我也知道,叶昭穷追不舍,是那些破皮干的?你又遇上那些人了是么?到底是谁雇他们来的,你究竟怎么招惹上那些人的? 不是。薛白收拾起刚才狼狈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是我不小心磕碰的。 磕碰的。叶昭喃喃,磕碰的至于咳嗽喝药么?磕碰怎么还磕出内伤了? 叶昭。薛白咬牙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诉他们几个。你知我知,不然你我师徒便就此恩断义绝吧。 好。叶昭轻声,我不会告诉他们。 他霍然抬头,少年人的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往日的吊儿郎当全然不同:师父,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以后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甩不开我了。 薛白抿着唇角,半晌,端起药碗离开了。 一句话也没留下。 似乎连上天也在昭示着灾难的降临,北地连下了几场大雪,分明新年将至,人们却连过年的心思也没了。 就在不久前,临阳城破了。敖族马不停蹄地一连攻下北方几座城,朝廷派来守城的军队却连临阳也未能保住。 败势已定,轮到邬州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今城内人人自危,外处涌进来的流民纷纷挤上大街,流离失所居无定处,出门便能瞧见路边尽是冻死灾民的尸体。 新年的气息都被阴霾冲散了。 医馆整日忙碌,不光接诊的病人多了,还要给来讨药的流民们分发药材,一连数天没能闲下来,日日到了夜间还未关门。 叶昭靠在门口,看陆予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问:师父他们人呢? 师余和子征在煎药,师父在屋里歇着,今日实在太累了。 不能叫他每天这么没日没夜了,早晚要熬坏。 陆予叹气:师父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拦不住的。 下次叫傅师余看住了。叶昭转了转一天下来僵硬的脖子,对了,这几日药材也快发完了。 嗯,明日还得去城南订些回来。 叶昭一听,直起了身子,道:明日我去吧,叫师父别出去。 薛白醒来时,夜色渐深,自己这是又睡久了。他踱到诊堂时,看到几个徒弟在,他们还在忙活着准备明日施发的药材。 诊堂正中摆着平日里诊病的小桌,桌上已经放上了几样小菜,还有一壶敞口的酒,远远便能闻见味儿。近日城内流民愈来愈多,夜里时不时会有人上门,他们不敢提早关门,就在诊堂支了桌子吃顿简单的年饭。廖山和陆予往常是和家里人过除夕,今年特意留在医馆。 廖山把最后几个菜端上桌,去搬来凳子摆好,等收拾妥当了兴冲冲喊道:来了来了!都别忙了,过来吃饭! 小姚去哪了?傅怀洗干净手,左顾右盼走过来坐下。 厨房呢,就来。小姑娘手艺一绝,廖山笑道,一桌子菜大都是她做的。说罢,又补充一句,比你做的好吃。 傅怀不太相信,拿筷子夹了点尝尝,末了才点头,确实还不错。 小姚近日和他们相处,依旧不爱说话,忙倒是帮了不少。不过没之前那么拘谨,也大大方方搬凳子坐在了桌前。 过年了,廖山搓了搓手,拿起酒杯道,又长一岁。就祝师父和师兄弟们、还有小姚,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叶昭也拿起杯子碰了碰他的。 岁岁平安。傅怀说。 岁岁平安。陆予笑道。 小姚也拿杯子。叶昭笑嘻嘻看着她,咱们今天不醉不休。 傅怀冷冷拆台:喝醉了别再吐我屋里。 小姚低着头轻声笑,也举起杯子。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薛白静静看着几个徒弟尚显青涩的脸庞。 外头是呼啸着的寒风,屋内的灯火却是温暖。 今年的除夕夜,街上几乎没人再放炮竹,较往年冷清了许多。家家闭门不出,哪还有心思看烟花。 薛白刚把外衣脱下,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床头,准备上床歇了。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师父。一听就是叶昭,你睡了吗? 没睡,怎么了? 门外的人听了似乎有些高兴,抬高了点声音道:师父出来一下! 薛白皱了皱眉,还是披衣起身去开门了。 叶昭看到他穿得单薄,披了件衣服就出来时,又特意叮嘱:师父你这样不行,外面这么冷,要穿厚些。 薛白又折回去将衣服穿戴好,套了件厚外衫。 院中灯光暗淡,但是仍然瞧得清楚,此刻叶昭手中像是提着串什么东西。 他不无得意地举着手中东西给薛白看:师父,我要放炮了,你快出来看! 这是哪来的炮竹? 昨日上街的时候买的,这不是过年么,当然得放鞭炮。不过街上没有烟花卖了,只能买这个凑合。 薛白还站着没动,叶昭已经去院中点火了,边催促着:师父,赶紧穿好衣服出来看,等会儿要没了! 薛白又回去加上衣服出来时,叶昭已经点燃木棍等着他出来点火了。他担心薛白嫌他放炮炸得院里都是碎屑,又怕他嫌吵,点燃前还在给人耐心解释:师父,等会儿保证给你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炮渣子也不剩下。师父你站远些,这炮威力大着呢。 砰 炮竹平地炸出火花,接着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映得院子里一片通明。 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只见叶昭远远地站在院中朝薛白喊了句什么。 薛白本来站得离鞭炮远,为听清他说什么,便朝前走近两步。叶昭见他反倒过来了,摆着手继续喊道:师父,捂上耳朵,躲远点啊 薛白却突然间呆住了。他隔着火花燃炸的鞭炮,瞧着叶昭的笑脸,恍惚想起了刚捡回他的那年除夕夜。时隔经年,眼前的笑容却渐渐与当年重叠。那时的叶昭也如此刻一般,一扫眉目间的阴郁,脸上满是少年人的意气与愉悦。 师父,我放鞭炮给你看好不好? 师父,我要放炮了,你快出来看! 叶昭接连放了三串,依旧觉得不够尽兴。最后一串还没燃完,其他睡着的人也都被声音吵醒了,尽皆走出来了。 廖山睡眼惺忪,带着被吵醒后的怨气,一开门就喊:哪家小崽子跑来院里面放炮?! 傅怀还穿着睡袍,看到是叶昭在放炮,对着他背影大声道:叶昭,大半夜的,你要把师父吵醒了! 再一抬头时,却见薛白正站在房门前,静静披衣望着满院的鞭炮。 傅怀绕过中间往薛白那边跑去,边跑边继续道,叶昭,等会儿你负责把场子打扫干净,不干净不让睡觉! 得了吧,叶昭哈哈大笑,你们也想看,别口是心非了。 哼。傅怀哼唧着站到薛白身边,抱臂观望,小孩儿才玩炮仗。可嘴上却挂着一丝笑意,一瞬不瞬看着院中的花火。 长夜漫漫,邬州冷寂的除夕也好像忽然染上了些许烟火气。 而明日天涯路远,今夜过去,没人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薛白的眼前模糊了。 风雪遮住了前方的路,他看不清方向,但是瞧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时,他又总觉得,希望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赶在12点前了。 写一个放鞭炮的平行宇宙版本(放烟花): 时间:除夕夜12点。 地点:某天台。 叶昭指着夜空:师父你瞧,我给你放的烟花好看吗? 薛白:嗯。 叶昭:师父,今后我想年年都给你放烟花。 薛白:好。 叶昭(脸红):师父,你看那个最大的,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薛白:起名字? 叶昭:嗯。 薛白:我不会起。 叶昭:师父不起就我起了。就叫它岁岁平安吧。愿师父岁岁平安。 薛白:其实我有个疑惑。 叶昭:? 薛白:为什么今日是除夕夜,这里却只有你一人放的烟花。 叶昭:我、我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鸣笛。 几个穿制服的人跑过来,指着楼顶喊道:楼上的人下来!这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谁允许你在管制区大半夜放烟花的! 第20章 瘟疫 傅怀早上刚打开医馆的门,就有人猛地跌了进来。他连忙伸手去扶,看清楚是街上的流民,估摸着是本来靠在门上昏了过去。 他把人扶进诊堂旁的草席上,又开始给人搭脉。 近日流民愈发增多,都是从运城和临阳逃难来的,尤其以城东的贫民区聚集得多。有些流民在逃难的途中染上大病,有的在战乱里受了重伤,路不能行的,医馆便特意辟了一块地方安放这些坐卧不得的病人。 这是个三十许的年轻男子,缺了半条胳膊,腐肉可见,还未包扎过。傅怀一摸头上,发现他正发着高烧,便先去湿巾来退烧。 只听那人在昏睡中迷迷糊糊说着什么,意识不清地拉住傅怀的手腕不肯松开。搭脉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较寻常有些数,应当是发烧的缘故。 敷上湿巾后,傅怀又将那只缺损胳膊的腐肉清理干净,重新包好。 水水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傅怀给他取水来。躺着喂水不便,他探手从脖子下面把他头捞起来喂水。手刚触上那人的后脖颈,就感觉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 像是一块疮疡。 他把那人彻底扶起来,仔细去看那块东西竟是一块溃烂! 说是溃烂,又不十分明显,红肿连成一片,但皮肤又未彻底烂掉。且只有脖子后那一块不大的地方。 想是烂了未及时包扎,也没有药能涂,便扩散到这么大。 他又细细检查了一下,又去开药方准备熬药。 薛白出来时,傅怀正巧不在诊堂。现下只有房中躺着的一个病人,他又走过去蹲下给人搭脉。 那男子还是昏迷不醒,但头上搭着湿巾,烧也不那么明显,显然是有人刚处理过了。 师父,怎么又起这么早?傅怀端着熬好的药走出来时,看到薛白蹲在那人身前,正俯身探脉。 薛白淡淡道:不早了,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傅怀不好意思地说:不辛苦,哪及得上师父成天看那么多病人辛苦。 薛白笑笑,指了指他手中的药罐:已经熬好了? 傅怀就把药罐急匆匆端到他面前:我看他身上还有外伤,高烧也未退,便先开了一副药。师父你看 不必叫我看了。薛白起身,拍拍他肩膀,你如今已能够独当一面,不必每个方子都让我过目,放心用便是了。 嗯。傅怀点头,因为受到师父夸赞而有些云里雾里的。 绶之呢?薛白又突然问。 傅怀愣了愣:哦,他去城南提药材了。大约中午能回来。 叶昭一路匆匆忙忙往回赶,看到街上尽是官府的人在巡街,穿得很厚实,甚至带了口巾。 巡逻的卫兵吆喝着,见到行人便呵斥着让赶紧回家去,关了门不许出来。也不说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个神情严肃。 叶昭跟着车,被一小队卫兵看见了,也被吆喝着快些回家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叶昭扶正车上驮的药材,擦了把汗问。 估摸着是城东那边出事了。车夫叹了口气,赶着马让走快些,我今早便瞧见官府的人都往那边去了。现在又要封街,想来事情还不一般。 这阵子太乱了。 谁说不是。两地的难民都往这儿涌,天寒地冻的,这要是搁往年,非闹出一场大疫病来不可。 往年?叶昭问,你是说哪年? 车夫摆摆手:你年纪小,可能那会儿还不懂事。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六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你听说过没? 叶昭这才反应过来,道:自然是听说过的。 那年天气和今年一样反常,但正是夏季的时候,瘟疫起得猝不及防,死了不少人。咱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家哪愿意派人过来,就叫咱们自生自灭。 叶昭沉吟不语。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场历史上有名的大灾难,而薛白就是在那儿把叶昭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 车夫又大着嗓门问,打断了叶昭的思绪:对了,你这药送北街的哪家来着啊小伙子? 叶昭回过神来:送到薛氏医馆。 车夫哎了声,回头看他:原来你是薛大夫的徒弟啊!那我还和你讲什么瘟疫,你去问薛大夫便知道了,当时要不是他,咱们这邬州城可就算完了。车夫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你那时还没跟薛大夫吧?我记着那会儿薛大夫还是一个人开着医馆,名不见经传来着。 嗯,没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叶昭说的是自己,而不是当年的那个叶昭。 好好跟着薛大夫学小伙子,学一身了不得的医术,将来咱城里又能多个神医。 哪谈得上什么神医呢。叶昭笑笑,不再说话。 车夫当他是谦虚一说,没甚在意。 可叶昭却是实实在在的认为自己即便是将来也不够配得上神医这二字。他清楚地记得曾不止一次听到过有病人喊薛白神医,而他从来都是笑笑否认薛某不才,神医二字实不敢当。 他也问过薛白,病人只不过是亲切客套地叫声神医罢了,何至于如此较真,每回都要认真重复这句话。 薛白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正色道:绶之,有些事是必须要较真的。这世上疾病千千万万种,我行医不过十数年,又才见识过几种?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病,更有许多我看不好的病,既无此阅历,又何敢妄称神医。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4) 医者处世,最忌讳被虚名扰了心神。你们要时刻记着,将来身居高位也好,隐于市斤也罢,若连看好病的本事都丢了,那徒有神医的虚名又有何用。 末了,他轻轻叹息:现在许多大夫不正是这样么。你看世道都成什么样了。 叶昭中午回去的时候,医馆又挤了许多人。薛白被围在中间,像平时一样,一坐便是一天。 叶昭卸了货,全堆到药柜旁边,拿布巾擦完汗,又开始收拾运回来的药材。 薛白见他回来刚歇下又马不停蹄地收拾,分出神道:绶之,你先歇会儿。 叶昭听到是薛白喊自己,倒有些惊讶,连忙转身:我不累师父,我不累。 薛白便抿唇不再说话了。叶昭心情有些好,收拾起药材来也比平时麻利。 中午吃饭时,他趁机坐到薛白旁边,和他说道:师父,这几日官府封街,你记着别去街上了。而且 薛白侧目:而且什么? 而且街上流民多,乱糟糟的,出去危险,你要做什么便叫我去做好了。 你去便不危险了么。 我、我身强力壮,我不怕他们。 薛白难得的笑笑,道:你们都少出去。 好、好叶昭挠挠头,对了师父,上午我听送货的车夫说是城东那边出事了,官服的人都往那边去,城东会出什么事? 薛白手搭上桌面,习惯性无意识的还保持着三指轻轻搭脉的动作,思索片刻后摇头:城东本就贫民多,现下流民都往那边涌去,保不齐混乱中会出什么岔子。我也说不准。 他犹记得六年前那场瘟疫,正是从城东传出来的。当时邬州城内日日都有接连不断的死伤,疫情一度控制不住,索性没传出去,堪堪控制在了城内。 而今的境况和当时何其相像。 那时官府先开始隐瞒着百姓,不说是瘟疫,染病的人都拉到城外埋了。后来疫情恶化,才不得不宣布是瘟疫大肆流行。 不知怎的,薛白陡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师父,今晨的那个病人还没醒。傅怀刚看完病人,擦着手走过来坐下,看样子像是恶化了。 药都服了? 嗯,烧退不了,人就难醒过来。 先退烧吧。薛白皱眉,按理说你的方子是没错的。 这病人薛白想到什么,继续问,是从哪里来的? 傅怀道:早上一开门便在外面了,看穿着打扮像从城东那里来的。 不,不是。薛白眉头蹙得更紧,一双好看的眼睛隐隐透着担忧,应当是临阳来的流民。他的衣着更偏那里的样式。你便先按现在的方子给他定时服药,这病来得蹊跷,我可能需要去城东走一遭。 不行!叶昭突然喊道,都说了城东乱,师父你不能去。 薛白默了默,道,放心,我有分寸。 不行。叶昭坚决道,要去我去。 你不懂,去了能做什么。 薛白本是无意间这么说,没有其他意思。可叶昭却多想了,对于薛白的话,他似乎总要多想,总要时不时揣摩他话中意思,是不是又对自己失望了。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平日里开方抓药是他们来,自己会便插不上手,只能干些耗体力的。 在他们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劳工! 劳工! 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叶昭都未像现在这般颓丧。 他垂头丧气地说:那师父,我陪你去吧。我都说了以后你去哪我便跟着,有人照应着也好。 他本以为薛白会拒绝,毕竟以他的性子多半会全揽在自己身上。 薛白看着他,却意外点点头道:也好。 也好。 只这一句,叶昭觉得方才的丧气瞬间便一扫而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学渣叶昭头一次体会到了做学渣的痛苦。 叶昭:QAQ 第21章 围城 师父,你穿厚点,外面冷。 师父,你记得带好口巾。 师父,你不要着急,收拾好了再出来,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师父 你再叨叨个没完,师父要被你啰嗦死了。傅怀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叶昭徘徊在薛白屋门口,走两步便要趴到门口嘱咐几句话,活像个偷窥狂魔。 叶昭这才看到还有人也站在院中。他问傅怀: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傅怀向他走过来,将他从屋门前拉开,你当师父是三岁小孩吗,不比你清楚?倒是你自己,口巾也没带衣服也没穿,还好意思叮嘱别人。 叶昭不屑道:我不怕冷。 好啊,那你就这么出去,冷不死你。 等薛白收拾完走出来时,看到的是两个徒弟正掐得水深火热的场景。 薛白皱着眉,还未开口,两个还龇牙咧嘴相对的人却都不说话了,乖乖站在一旁。 薛白淡淡看了眼他二人:昨日新学的伤寒痰饮病篇,每人抄五十遍。 叶昭走在路上时,还在一路喃喃不休地数落着傅怀。看到薛白递过来的淡淡的眼神,立马止住了嘴。 越往城东走,沿路的卫兵越多,等快到城东时,卫兵已经密密实实将整块区域围了严实。 瞧着那些卫兵全身上下捂得严实,一丝不露,薛白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 什么人?这里无命令已经不许随意进出了。城东集市的入口处,一个卫兵上前拦住他们,打量着口巾遮脸的两个人。 劳烦官家。眼看这里已经难得放人进去,薛白摘了口巾,露出脸来,我是城北的大夫,想来城东瞧瞧情况。 这儿不允许进了,哪来的大夫都不行。 里面可是发生什么了? 卫兵不甚耐烦,懒得同他们多解释:与你有何干系,哪来的回哪去。 官家 薛白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那卫兵直接打断:走走走,没空,快走。 叶昭见他对薛白态度恶劣,上前道:还是当兵的,你态度不能好点么。 呵?那卫兵不乐意了,转头看叶昭,你又是哪来的毛头小子,还来教训上爷爷了。爷爷现在没空,赶紧走,听见没。 叶昭觉得好笑,又不敢当着薛白的面动手惹人,但因为两人要进去,只能耗着不动。卫兵见两人还不走,一时间脾气上来,伸手推搡了薛白一把。 都说了赶紧走,杵这儿干嘛呢? 薛白没注意,本来身体就瘦弱,当下整个人猛地向后摔去。叶昭连忙冲上前,这才将人揽在怀里。站稳后顿时火从心来,冲着那卫兵怒道:你推谁呢! 我推他,怎么了?卫兵瞪圆了眼睛,盯着叶昭,哪来的狗杂种。 叶昭上前一步:你骂谁狗杂种? 绶之。薛白从身后道,手扶上他肩膀,别同他起争端。 师父,叶昭头也不回,移了一步挡在薛白身前,他推你了。 我说了别同他起争端,你放下拳头。 叶昭拳头攥得紧了紧,片刻后才缓缓松开。他打量薛白的全身上下,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拉着人转身走了。走出去一段路,还听得到那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 出了这条街,叶昭火气平息,突然想到刚才怒上心头便忤逆了薛白,一时间怂了下来,慢慢跟在薛白后面不说话。 薛白见他半晌没有动静,还慢吞吞走在后面,沉声问:怎么不说话? 师父,我错了。 以后切莫再冲动了。薛白嘴角虽然抿着,但叶昭抬眼偷偷看他时,却未见他脸上的怒色。竟然没生气么? 叶昭莫名有些乖:知道了。 别同官府的人扯上关系,即使是那些小卫兵。这是为你好。 知道了师父。叶昭终于敢抬头看薛白,高声保证道,可是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进去? 还有条小巷,随我来吧。 两人从无人看守的小巷口绕进城东,刚一走出小巷,一股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昭下意识抬手帮薛白捂紧口巾,不让他闻到这难闻的味道。薛白见他光顾着给自己捂,自个儿脸上还空无一物,便伸手将他系在领口的口巾给轻轻拉了上来,遮住了半边脸。 只是个微小的动作,薛白面色如常,拉上后便放下了手。可叶昭还能感受到他手触到自己领口时残留的余温,脸不知怎么蓦的就红了。 索性被遮上了,薛白看不清楚。 连叶昭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怎么就突然脸红了? 从前有女孩给他表白时,他都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孩们脸颊绯红,清秀可人,说话时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和放学后的晚霞融在一起时,美的像画儿一样。 可他从来没动心过,更别提脸红了。 叶昭纳闷着,没瞧见薛白早已紧蹙起的眉头。待他回过神时,结结实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城东 城东 城东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是参差不齐的破旧房屋,横砖烂瓦,混乱不堪。 身处主干街道上,四处是匍匐在地上的人,本就脏污不堪的街道,衣衫破烂不堪的人们就那么趴着在地上爬行。 不仅是爬行着的人们,还有堆积在路旁的尸体,无一不是身上布满了大片的红肿溃烂,触目惊心。伴着方才闻到的浓烈的腐臭味,整个弥漫在长街上空。 弥漫在整个城东的区域中! 怪不得官府要从外面将这里围起来。 这是、这是 薛白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和趴着的人,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透不过气来。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他六年前便见过,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 师父?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薛白闭眸缓气,喘息平静下来后,对叶昭道:走,我们去城外瞧瞧。 太像了。 如果薛白没猜错的话,是瘟疫是瘟疫啊! 瘟疫竟然又重现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如若真是瘟疫,那这场瘟疫大概率是从临阳与运城的流民中传出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战乱迭起,死伤无数,被残杀的百姓与战死的士兵们的尸体无人照管,日久便会生出疫病来。 城外也被官兵围了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只能看得到那些口遮白布身穿厚甲的卫兵将一个个死了的人往外抬,看样子是要抬到城外的乱葬坑去。 冷漠的官兵来来往往,面无表情地经过,正眼都不去看地上匍匐着的人们。 那些染上病的人,就这样被遗弃在街上,等着自生自灭。 叶昭从未见过,即便是心态一向好,也不由泛上阵阵恶心。 城东与城北和城南宛若冰火两重天,平日里街上偶有流民游荡,总体上是安稳的。不曾想城东竟然如同炼狱般水深火热。 叶昭颤声问:师、师父,这真的是瘟疫么? 是。这里不宜久居,会传染。薛白看向他,你先出去,从方才进来的地方回去,别叫卫兵看到。 叶昭道:要出去便一起出去。 胡说。 我没胡说。叶昭笑着看他,我染不上,师父忘了吗,你将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时候,我不也没事么。 那怎么能和现在相提并论!薛白肃然道, 第一回是你运气好,瘟疫是你说染不上就染不上的么?! 叶昭被喊懵了,虽然他确实觉得是这样。就以前那个叶昭那缺乏锻炼的身子骨也能没事,现在自己强健了这么多,自然也是无事的。 心中隐隐有丝不甘心,和自己较上劲了。 罢了。薛白又突然开口,看了眼渐沉的天色,今日先回去吧,那个病人拖不得。这里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叶昭听他说要回去,终于松了口气。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薛白的身体。这里疫情严峻,万一给他染上了 叶昭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 二人从小巷原路返回后,回头又去看。夕阳渐落,整个城东仿佛笼罩在阴影之下。昏黄的日光盖住了血色,沉沉的死气却从断壁残垣中透出来,叫人倍觉寒凉。 师父,为什么没人来管他们 不会有人管的。薛白喃喃,嗓音漫上沙哑,六年前就是这样。疫病从城东发起,控制不住地传向全城。官家下令封了整座邬州城,与外界彻底隔绝,要将所有人都困死在里面 而今外敌当前,官家更是自顾不暇,不会在乎这里的死活。若照此态势发展下去,不出一月疫情便会传至全城了。 到时官府无能,富人举家避难,遭殃的只会是走不了的普通百姓。 师父,叶昭却坚定不移地说,你一定有办法的。 薛白蹙眉看向他:我? 是你的话,就一定能。即便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严峻,可叶昭却总也觉得,若是师父还在,就一定可以。 师父,我相信你。 你是要名传后世的大医,也只有你才能在危厄混沌中辟出一条生天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呀,今天给大伙儿唱个歌,祝阿中哥哥生日快乐。 鱼:我和我的祖国预备,起。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5) 叶昭:我和我的祖国~ 廖山:一刻也不能分割~ 傅怀:无论我走到哪里。 陆予:都流出一首赞歌~ 薛白: 鱼:? 薛白: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 鱼:不,你别唱了。 薛白:? 鱼:(太难听了) 叶昭:我帮师父唱吧。 叶昭:(谁说我师父五音不全的,哼唧,明明是没发挥好。) 第22章 求药 薛白本以为,按如今的态势,疫情从城东扩散到城南城北至少还有一月的间歇。而在这一月内,只要寻觅,总还有办法。不说救得了所有人,起码能找到暂时缓解的方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此回瘟疫传播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十日不到,官府的封禁范围竟然扩大到了除城西以外几乎所有地方。城内人人自危,街上的医馆几乎都关上了门,只有薛氏医馆还开着门。 人怎么样了?薛白从后院走进拐角的小屋,揉着发麻胀痛的左手腕,问傅师余前些日子收的病人的情况。 师父,他傅怀看着连续昏迷了数日的病人,摇头道,早上醒来一次,又睡过去了。师父,他身上的溃烂已经愈来愈严重了。如今疫情扩大,会不会 薛白明白他的意思,疫病已经扩展到全城。而这个病人身上的溃烂也与瘟疫的症状十分相似,虽说并不完全相同,且发病情况也不像疫病那么严重、发展那么迅速,但总归是有风险的。 他们将人隔离开来,每日观察着病人的境况。 薛白皱着眉头沉思,看着病人身上逐渐严重的溃烂,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出思路。 究竟是不是疫病? 难说。 二人还在屋内,此时屋外却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听到廖山的大嗓门传来:如今我们医馆也是药材紧缺,实在一下子拿不出这许多药来!你们且先等着 另一人说:小兄弟,我们等不了了啊。你看看我们,看看大家伙儿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再没药,我们马上就会像城东那些人一样、死在大街上啊! 声音是从诊堂远远传来的,薛白和傅怀走进去时,医馆的门外密密实实围了许多人,皆是染了疫病的人们。 薛大夫、薛大夫出来了!有人看到了薛白,连忙喊了一声。 一看薛白走来,有人带头立马就往下跪,众人也跟着就跪下来:薛大夫救救我们吧,薛大夫是神医,薛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现在已经没有医馆开门了,只有这里还开着门。薛大夫是神医下凡,一定有法子救我们! 薛大夫你看看一个老头颤巍巍凑上前,把领子拉下来,胸前密布着大面积的溃破,红肿不堪、皮肉外翻,展露在众人面前,你说俺这个还能治好不?薛大夫,俺实在是受不了了,俺 行了老刘,你也别说自己了,大家伙儿谁不是这样。一个汉子高声道,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给众人看,只见整条粗壮黝黑的胳膊都被溃疡侵蚀,不堪入目。那汉子却没喊疼,想来是强忍住了。 人群中还有小孩的哭喊声,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哭央央:薛大夫,孩子才三岁,整个身子都起红肿块,眼看着就要开始烂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受得住啊 薛白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日抱着孩子来看高热的大嫂 他的心猛地一紧。 我面对着众人渴盼的眼神,薛白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想过法子,可无一例外的失败。患病的人群毫无规律可循,病人的体质也各不相同,甚至连症状表现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全身自上而下起的溃烂。与六年前一模一样。可六年前的方子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见虽是相同症状,但病的机理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当年的方子自然也不会有用。 邬州城中也不是没有其他大夫,但开出的方子无一奏效。后来大夫们为怕传染,干脆闭门不开,只有薛白一家还在施药接诊。可即便发再多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找不到根治的方法,总有一日会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的人们都寄希望于他,他却不敢保证这次还能像当年一般。此次疫情明显更重、涉及的百姓也更多。面对那些期盼,他却乱了心神。 当年 当年 薛白不稳地一晃,一阵头晕目眩。旁边很快就有一双手扶上了他,叶昭关切的声音在耳畔道:师父,你没事吧? 薛白摇摇头。 叶昭目光殷切:要不我先叫他们散了吧,这样堵在门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解决办法。 薛白虚弱道:不要对他们动怒,你耐心劝说,告诉他们我会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你先休息。叶昭沉声道,你已经又两日没合眼了。 薛白摇头放开他的手,嘱咐道:去吧。 廖山还在门口挡着不让人全部涌进来,一时焦头烂额。 叶昭过来对众人道:师父说他会想出办法,大家先散了吧,回去好生将养喝药,切莫叫病情再加重。 薛大夫呢?刚才的老头问道,薛大夫都不愿意看俺们一眼了么?俺大老远赶过来不光是求药的呀。 师父身体不适,叶昭疲惫地揉揉眉心,不方便出来见人。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万一薛白染上病可如何是好,这病传染得厉害,他们几个见一见病人还成,可薛白那样的身板,怎么能叫他出来给他们看诊。 薛大夫莫不是找借口不想见俺们吧?老头颤着双手问,要是连薛大夫也不想见俺们,那俺们 不是。叶昭打断他,老伯先请回去吧,我向各位保证,师父绝不像其他那些庸医一般不管不顾的。 一番好言好语,人群才渐渐散去。 廖山拍了拍叶昭的肩膀:歇一会儿,你也几日没合眼了。 所谓歇一会儿也不过是在椅子上小寐片刻,说不准何时又会有一波一波的病人找上门来,需要他们打起精神应对。毕竟城中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医馆。 薛白已经回了屋。叶昭推门进屋的时候,见他正躺在床上,手腕搭在额头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半张着,被子也没盖上。 叶昭走近给人盖被子,却瞧见薛白脸上布着细密的汗,两颧泛着潮红,喘息也愈发急促。 师父?叶昭喊了声。 他把搭在头上的手腕拉下来,探上他的额头,薛白的额头仿佛火烧般烫人。 师父! 薛白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把将他推远,道:离远些。 师父?叶昭愣住,竟然明白不过来这话的意思。 万一、万一是小心传染 叶昭的心瞬间坠到谷底。 薛白虚弱地催促:还、还愣着干什么先出去 叶昭转身撞开门便往外跑。薛白见人走了,这才将手腕重新搭回额头,试图用手腕上微薄的凉意降温。 不过多时,迷迷糊糊间,又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有人端着一盆水走到他身边,一阵淋水的声音,接着一只手将他的手拿开,冰凉的布巾便贴上了额头。 薛白意识模糊,半睁着的眼中依稀看得清,是叶昭去而复返的身影。 怎么还不走 都说了让远离,怎么不听话啊 可是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朦胧间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听得到有许多人在讲话,在哭,在喊 薛大夫,这不是薛大夫的药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儿子吧!他怎么气息越来越弱了薛大夫! 薛大夫,夫人她、夫人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梦中有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睁大着质问他,愤怒地向他咆哮。 看,他不是那个城北薛氏医馆的年轻大夫么?他怎么在这里? 听说出人命了!哎,别过去凑热闹,别和他说话。 可他怎么捂着胳膊躺在那儿,看着快要不行了 说了别过去,你这婆娘怎么这么犟!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去,回去还不行么! 他隐约听到人们低声地讨论他,却没有人上前扶他一把。他努力想动一动,整个左臂却仿佛刀割般疼痛,痛得让人昏厥。 人来人往,却竟然没有人蹲下身来。 师父! 有人在喊他,不似方才的那些声音,带着急迫、带着担忧、带着关切。 可他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叶昭手忙脚乱给他换布巾,又将额头的汗都擦干净。薛白仿佛被梦魇住一般,在昏睡中眉头紧锁,右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松开。 师父?师父? 怎么唤都唤不醒。眼看着冷汗越出越多,连衣衫都打湿了。叶昭将布巾拧干,犹豫着探了探手又缩回。 他还是不敢。 只能先拉起薛白紧抓着被子不放的右手,给人把手上的汗擦干净。擦着擦着,手抖得愈发厉害,连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用了好一会儿,才将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的汗都擦了一遍。 那只细长的右手没了依托,触到他的依旧,便倏地抓紧了他的衣角。叶昭浑身又是一颤。 半晌,他瞧着那只白净的手,终于深吸一口气,缓缓触到薛白衣襟,轻轻将人的衣衫给解开了。 第23章 染疾 叶昭心跳得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自己也纳闷,不就是给师父擦个汗,而且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前不是连韩老狗洗澡都见过的么。 头一回,叶昭竟然在这种问题上犯了难。不过他犹犹豫豫过后,还是解开了薛白的衣襟。 不就是擦个汗么,他心想。 薛白的皮肤很白,上身像是被浸过水一般,淌出的是实打实的冷汗,竟然能感受到丝丝凉意。这是很不应当的事,瘟疫向来以热证居多,且薛白高热不退,却竟然出着冷汗,这属实奇怪。 单单解开衣襟并不方便,叶昭索性将人轻轻扶起,整个外衫都脱了下来。皮肤和脸一样的毫无血色,头发被打湿,有几丝粘在脸上、脖颈上,这么看来竟有几丝荒谬的 叶昭不敢想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荒唐。活了二十年了,在学校里什么男男女女没见过,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师父辈人物,怎么能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他加快速度给人将身上的汗擦干,衣服眼看穿不了了,便索性拿去准备洗。他在房里又翻找半天,这才在薛白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衣服里翻出他睡觉时常穿的干净里衣。 他现在哪还敢再给人换衣服,便叠好将衣服放到床头,又用被子将薛白裹得严严实实,不叫皮肤露在外面,这才端着水盆出去了。 倒水的时候,叶昭还是恍惚的。 傅怀守在诊堂,正整理着所剩不多的药材。有两味瞧着差不多的药材,他竟然分了几次都没将它们分开来。眼前漫上一片昏花,头也晕晕乎乎。 阿怀,你歇一会儿。廖山从后院走出来接他的班,伸手探过他手边的一堆药材。 傅怀靠着药柜站了会儿,头晕却愈发严重,缓解不得。 怎么了?廖山注意到他,你先去休息吧,等会儿小姚会来帮我。 傅怀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吓人,正待要说什么,眼前一黑,整个人咚地倒地不起。 阿怀?! 怎么回事?叶昭匆匆推门进了傅怀屋子,廖山正把浸湿的布巾往人头上放。 突然晕倒了。廖山心事重重,方才人突然就倒下了。阿予在看店,我让小姚回俺家了。医馆最近病人往来,实在危险。 叶昭凑上去看傅怀的情况,见他脸色发红,双眉紧蹙,也是汗水直下和师父的症状十分相似。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子征,你先出去。 怎么了? 叶昭道:你去帮少文,这里我看着就行。 无事,你还要看着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现下他们两人的病最要紧,若是师父起不来,那来再多病人我们都无济于事。 你出去。叶昭沉声,神色严肃,我应付得来。 廖山愣住,见他表情肃然,也不由心中一紧,可又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只好点点头。 廖山走后,叶昭上前拉开傅怀衣襟,见他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像方才一样,他又给傅怀擦干净身上的汗,将布巾搭在头上。 傅怀倒是不像薛白一样心病重,高烧也只是昏睡过去,没什么太大动静。 他又不由想到薛白昏迷中口中喃喃不止的几句话。 不是我 我不是有意的。 你们相信我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竟然能叫他在梦里恐慌到那种地步。 脑中又浮现出那只左手来。或许和它有关么? 几日下来,二人依旧昏迷不醒。傅怀喝了退烧药高热还降了些,而薛白却愈加严重,一点热都不退。叶昭甚至不敢回房,便每日趴在薛白床边眯一会儿,生怕人突然出什么事。 这天他照例给薛白擦上身,衣服褪下来时,他看到薛白左肩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肿。 手中的布巾啪地落在地上。 他呼吸一滞,手抖着覆上那片红肿。微微凸起,颜色还不深,但明显有扩大的趋势。 昨天擦身的时候还没有。 阿昭,阿昭外面传来廖山的声音,你快出来看看! 叶昭回过神来,迅速将衣服给薛白穿好,将人裹进被子里裹好,这才出去。 廖山在住着那个流民的屋子里面,正俯身看着那人的情况。 阿昭。见他进来,廖山皱着眉站起身,你别靠近他,站远些看。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6) 叶昭疑惑着看向那人,只见那人后脖颈上面的溃烂已经遍及整个脖子,又向脸上蔓延了许多。 他抿嘴不言。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情况,那便再明显不过了。这人得的是疫病。 他想到薛白左肩上那一块红肿,又想到他前些日子日日照看这个病人,心中泛上前所未有的恐慌。 只有薛白和傅怀碰过这个病人。自薛白将他安顿在这里以后,他就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再进来,连傅怀也不行,只有自己能进来。 谁能坳得过他! 他以为自己是个大夫,就不会得病了么! 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真以为就凭他自己的身子板能撑得住么?! 叶昭最先不是担忧,而是火气从心上来,冲得自己脑袋发热,真想去质问那人,他是对自己有多自信,对别人又多不相信,怎么就上赶着自己冲在前面,怎么就 火气又一下子熄灭了,不知道能对谁发,茫然地看着地面。 直到廖山唤了他几次,这才将人拉回来。 我去看着师父。叶昭往屋外走,你记着别靠近他了。 放心。廖山拍拍胸脯,我的身体你还信不过么。 信不过。叶昭突然道。 啊? 我说,我信不过。叶昭捏紧了拳头,抬头看着他,你们我都信不过,一个个的以为自己很强壮么?是大夫就能无所顾忌么?当自己不是人么?他越说越激动,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一样固执的人。不行便不要抢在前面去了,装什么英雄,染上病了,这是儿戏么! 阿昭,你怎么 叶昭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对不起,没控制住。 廖山看着他低垂着头,和平时判若两人,顿了顿,道,这不是逞强。 叶昭抬头。 这不是逞强。廖山又重复一遍,如果我们不去,又有谁能去呢。阿昭,你忘了师父怎么说的了么? 师父他喃喃,怎么说的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这是师父叫我们抄过多少遍的,做徒弟的怎么能忘了。 我知道你担忧他们。你也不必瞒着我,师父和阿怀他们接触过这个病人,多半是染上了疫病。这我还能瞧得出来。 可你不也和师父一样么?你把我隔开,每天独自看着他们,不也是怕我染病么? 才不一样。叶昭不情不愿道,我是因为体质特殊,不会被传染。 廖山笑笑:一次是侥幸,哪有次次都染不上的人。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哪有资格做大夫呢,你说是不是? 廖山叹气:即便从最开始就知道那人是疫病,师父也不会放任他不管的。你或许劝得住我,劝得住阿怀和阿予,但你永远劝不住师父的。 现在他自己染上了,倒叫我们如何是好。 我看你心里定是比师父自己还要担忧。 薛白已经彻底陷入深昏迷,叶昭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瞧着他日渐苍白的脸,这几日更是消瘦许多,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当真发生的时候,人却反而脑中一片空白,安静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叶昭又看了看他左肩那块红肿,静默片刻,甚至伸手轻轻触了触。换做往日,薛白定会微微一颤,可现下他却一动不动,已经感受不到什么了。 奇怪,他心想,自己日日和他接触,却一点都未染上。或许这具身体当真有什么免疫的功效? 叶昭看着薛白紧闭的双眸,用手指抚了抚那薄薄的眼皮。长睫毛在眼帘下投下阴影,仿佛轻轻触一触就会倏地张开似的。 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么想着,叶昭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又去摆弄那扇眼帘。 手掌心拂过时,甚至能感受到轻微的呼吸打在他的手内侧。 叶昭望着薛白的一张好看的脸,正出神间,却见那双眼睛的眼皮微微颤动,果真倏地睁开了。 师、师父? 薛白皱眉,见他离自己这么近,撑起身子就要离开。 叶昭却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手臂一紧,把人死死圈进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薛白才刚醒,声音尚嘶哑,不住地咳嗽着问他。 师父你看,现在我和你都这么近了,要传上病早便传上了,你再推开我也没用了。 你真是胡闹! 叶昭沉沉笑道:师父自己都胡闹,徒弟们有样学样,自然也要跟着胡闹。 薛白闭了闭眼,眼前依旧模糊不清,身体也照旧虚弱,醒了一会儿便又想睡回去:罢了,你先放开。 叶昭手臂松开,薛白又躺了回去,这次是背着身子朝他,只能瞧见个背影。 分明刚才还死皮赖脸不顾一切,现在对着人背影时,叶昭又有些隐隐的后悔。 半晌,几声掩不住的咳嗽过后,只听见薛白有些细弱的声音又传来:还真是我薛从源的好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也开预收文啦!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戳进专栏去看一看,喜欢就收藏一个叭~ 第一本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完但是心里面已经想着第二本的作者如是说道。 古代学院风,全员沙雕向。 文名:喂,放学别走 文案: 天之骄子谢纾,出身名门,前途无量。 却不料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得了场怪病,死了。 再度醒来时,他重生了。 这本该是件好事。 可谢纾再一打量: 自己确是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但却重生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穷苦小百姓??? 还要靠自己苦逼奋斗来脱贫致富??? 冷静下来的谢纾毅然决定他要去上学。 勤奋苦读、科举入仕、一鸣惊人、重回巅峰! 谢纾背上了他的小书包。 开学第一天,他遇到了上辈子的死对头叶扬。 更气人的是,叶扬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富贵荣华的小侯爷。 而自己却没落成了名不见经传的穷苦小民。 开学第二天,他和死对头住进了一个寝舍。 叶小侯爷支着二郎腿表示:这么穷酸的舍友,小爷不要。 谢纾在心里赌咒发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狠狠地坑舍友。 一日课前,叶扬抱臂从身后喊住谢纾:喂,小穷酸,放学别走。 谢纾淡定转身,眯眯眼回答:小树林见。 啥都不会只会打架的没头脑攻 x 啥都会就是不会打架的不高兴受 简称 没头脑和不高兴 第24章 出城 叶昭第十次来到屋门前敲门,里面依旧没有传来动静。他试着推门,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师父开门。叶昭在门口固执地站着不走,再不开门我就闯进去了。 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时间一长,甚至让人心生十分不好的念头。 薛白已经连续几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叫人进去了,而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如今的情况。傅怀依旧昏迷高烧,其间醒了几回。他体质比薛白好,病势发展不快。薛白嘱咐他们熬了几副药,喝过后竟然有好转的趋势。 叶昭每日来他房前,却迟迟等不见人出来。昨日在屋门前愣是站了一夜,屋内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廖山打厨房出来,见叶昭又徘徊在屋门前,叹气道:阿昭,别等了,回去吧。 师父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这样他也不会舒服。 叶昭嗓子有点哑,几夜没睡,喉头发干:我就想看看他的病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他们也都知道,薛白是多要面子的人,若非到了实属无法见人的地步,他又怎么会放着医馆那么多病人不管不顾。 而他自己想来也想不出什么医治的方法。 连薛白都无能为力,连他都救不了自己 叶昭想起那些发病的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肿凸起,自上身向下延伸的疮疡溃烂,疼得日夜难眠的哼叫声 他还是站着没走。 廖山跟着守了会儿,最终叹气着去看傅怀。 傅怀现下醒着,只是精神状态不大好。他身上未起红肿,除了高热也无其他症状。 师父怎么样了?一见廖山进来,他便问道。 不知道。 廖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头叉着手,许久开口:阿怀,你说我们能挺过去么? 傅怀看向他。第一次,他在素来无所畏惧的廖山眼中看到了迷茫,甚至是害怕。 不论平日里看着有多么成熟稳重,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几个年轻人。师父在的时候,仿佛什么都不怕,再难缠的病人师父都能药到病除。而这回 傅怀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昨日新开的药方怎么样? 没用。喝了不过是退烧,不对证 不对证。傅怀重复道,你问我该怎么办,子征,我也不知道。 阿昭还在外面守着。 让他回来吧,师父是决计不会见他的。 二人再没有说话,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其实他们都知道,师父不会出来,叶昭也不会回去。要说这个院子里谁最固执,没人比得过这两个人。 一旦拗上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半夜二更时,外面洋洋洒洒下了场厚实的雪。 廖山清晨出来给傅怀熬药,见叶昭躺在院子正中,雪落了一身,人没什么动静。 阿昭?!廖山过去将人从雪里扒拉出来,扛上肩头。薛白的屋里还亮着灯,似乎也是一夜未息。 廖山走到薛白屋门前,轻轻喊了声:师父? 知道没人回答,廖山转身扛着叶昭准备将人送回屋,刚走了两步,却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极低的咳嗽。廖山连忙转身,一个瘦削的人影打在门扇上,在灯里隐隐绰绰。 薛白的声音从门里传来:给他熬一剂小青龙,应当是发烧了,他这个身体得小青龙才压得住。记着这两日别叫他再出来。 师父!廖山惊喜地喊道,听见薛白的声音还算中气足,而且人能起身,心顿时放下了。 回去吧,我没事。 好,师父说没事就一定没事,我们等着师父。廖山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这才离开。 薛白在门口站了许久,出神地望了会儿院里白皑皑的雪。 又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场大雪过后,活下来的能有几个人,死了的又会有多少人。 人们把他当救世主,这些日子,隔着门都能听得到院外络绎不绝来求诊问病的人。他们几个瞒着没说他染上疫病的事,是怕城里的病人们更加惶恐。或许也是怕他们的师父对自己也失了信心,那就都完了。 薛白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将灯熄灭了,这才将外衫解开,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身上的红肿已经从小块扩散到了整个肩膀,有向下扩散的趋势。而起先发病的那一块红肿已经溃破成疮疡,蔓延到了脖颈。 他只是轻轻触了触,便觉得疼辣无比,再不敢多动。 这几日头脑倒是清醒了,高烧也不会时时都有,但这并不代表病情向好转,而是说明这病往更深一层走了。高热汗出不过是在表的症状,如今病势入里,若再无法拦住,入了血分,那便彻底无回天之力。 叶昭醒来时已是正午,下了一夜雪,此刻太阳出来,照得屋内也有了些暖气。院里的雪也被晒得化了些。 他床边还放着个火盆,盆里的火烤得正旺。他迟疑着,想起自己在薛白屋前站了一宿,昏倒在院子里了。倒下前,好像隐约瞧见师父的屋门开了,那人披着个外衫便出来了,却没敢靠近他,离得远远的望着他。 叶昭揉了揉眉心,心想又在做梦了。薛白此刻应当正在床上躺着,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几个晚上。 廖山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他醒了,笑着说:要么我说还是阿昭身体好,那会儿烧得那么厉害,现如今一剂药下去便退了。人也醒了。 叶昭接过药碗,一口气不停把药喝了,问:你什么时候把我扛回来的? 今早起来给阿怀熬药的时候,你正躺在院子里面,烧得不省人事。廖山又给火盆添上火,你们这一个个的倒下,现在我一个人照顾三个,阿予还要看着诊堂。真是不给我省事。 叶昭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你了。 兄弟之间谈什么辛苦。你这几日切莫再出门,安心躺两天。 叶昭把头伸过去:我已经好了,不信你摸。 好了也不许出去,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体?夸你两句就不得了了。 可是师父他 师父会好的。一提到薛白,两人神色都是一暗,廖山道,我和阿予想了个法子,实在不行,只能去找陈老试试了。 陈老?叶昭一听,精神立马上来了他说的是陈宗伯!薛白的师父,那位宗阳派的祖师爷,名医陈宗伯。他在哪?你为何不早说,若是早说,我们不就能早些过去了么! 早说也没用,他在坩州,离这里约莫千里远的路程。 千里又如何。叶昭激动道,我去找他! 你忘了么,整个邬州城现在已经封了,要想出城谈何容易。 他倒是把这茬忘了,再没有别的办法? 没了。去找陈老是最后一条路。可他老人家如今隐居山林,亦或许出游在外,即便去了坩州,找不找得到也难说。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7) 静默片刻,叶昭说:无事,我去找他。 胡说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你和少文留下看着医馆和师父,我照顾不来那些病人。 可你这烧刚退 叶昭掀开被子起身:子征,你相信我。 去坩州必须走东城门。叶昭再度来到城东的时候,城东的情况又比之前和师父来时严重了不知多少倍。死了的病入膏肓的人都由官兵拉出城外去,埋到城郊的乱葬堆里。触目惊心,他瞧着眼前这一切,脑子中只能冒出这个词来。 城门依旧封禁,只有那些来往运送尸体的卫兵能出去。 叶昭找了城门口附近一个破旧无人的茶馆,在门外坐了一下午,也没想出出城的法子。入夜卫兵们戒备更加严苛,想混出城去哪有那么容易。 从这里依稀听得到城郊外的哭喊声,面遮白布的卫兵面无表情地将一车又一车或许尸体和还未死透的人拉出城去。叶昭盯着一车又一车尸体,压不住急切想要出城的心情,突然便萌生出个办法来。他当下便起身,也管不得那么多,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边守卫森严,但一旁推尸体的车边却没有卫兵照看。想也是知道没人会平白靠近这些染了病的尸体。叶昭屏住呼吸,犹豫片刻,弓身躺上了一辆空着的推车。 没过多久便有人过来了,几个卫兵将尸体装车,要往外送去。 哎,一个小兵走过来,刚把车扶起,看到里面已经躺了个尸体。他推一推身边的另一个,问,刚才这车有人么? 什么有人没人? 刚才我来的时候这车里还没有尸体,是你刚才抬上来的? 胡说,我碰都没碰。 小兵纳闷道:那是怎么回事。 死了?另一个也凑过来看了看,问道。 没听见呼吸,应该是死的。 估计是别人放上来的,你管他呢,赶紧的装车走人,这一趟拉完就能收工了。 那个小兵依旧有些犹犹豫豫,伸手准备去解那尸身的衣服。 你干什么呢!另一个卫兵猛地拍开他的手,不能用手碰,染上了怎么办。 我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 你管他有没有,拉出去就是了。扔进死人堆里去,没有的也能染上。再说谁闲着没事往死人堆里跑呢。 哦哦,那成,赶紧装车,咱走吧。 叶昭屏着呼吸,紧闭着眼。一个个尸体堆到他身上,周身浓重的腐烂的味道,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忍住了,他想,只要出得城去,师父便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昭:作者最近脑壳疼,想不出小剧场了。 鱼:QAQ 第25章 师父的师父 叶昭用了八日,路上租来的马车都差点跑得撅了,总算脚步不歇地赶到了坩州城外。 坩州地势偏南,没有受到侵扰,还算安稳。 陈宗伯住在郊外的山林小镇中。叶昭寻不见路,便找了个茶馆问路。 陈宗伯?小二放下手中端着的茶,仔细打量他,看病的那个陈大夫? 没错,劳烦小二哥,听说陈老住在郊外 你找他没用。小二哥摆摆手,五年前他就不看病了,你要看病去城南的李大夫那儿去。 不看病是什么意思? 不看病就是不看病,能有什么意思。小二挥手示意他退开,忙着给客人上茶,听说早几年便隐退了,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昭沉吟半晌,还是问了城郊山林的去向,往那边走去。 城郊山下确是有个小镇,不过听说陈宗伯并不住在镇子里。要找人还得上山上去找。 叶昭几日没歇,爬山倒是力气不减,爬了一个多时辰,在半山腰上看见个小屋。据廖山讲的,应当便是这里了。屋外还放着半桶水,一看便知是主人刚打回来没用完。人就在屋内了。 毕竟是一代名医,要拜见也需得恭敬。叶昭在门口整了半**裳,这才抬手去敲门。 咚咚咚 第一回敲的时候,叶昭还隐隐有些紧张。一想到见的人是薛白的师父,师父的师父,应当叫什么来着? 师祖。 自己来这个时代一趟,竟然白白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不光有个名医师父、还有几个名医师弟,现如今又要有个名医做师祖。对于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来说,真算是稳赚不赔了。 他心中想得挺美,兴冲冲等了许久,却不见人来开门。 ? 他又敲了几下,依旧没人来。 难道是不在么? 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等一会儿,或许陈老外出在外未归。 就这么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从傍晚等到日头彻底落下去。叶昭犹豫片刻,又抬手敲了几次门。 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小屋内竟亮起了灯来。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半山腰冷风嗖嗖吹过,平添几丝诡异。 屋内到底有没有人? 纵使他不信鬼神,坚定马克思唯物主义论,也不由得心里发怵。 叶昭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请问陈宗伯陈老在么? 屋内没有一丝回音。 我是打临阳来求医的,深夜叨扰,只求陈老见晚辈一面。 真的没人么? 叶昭继续高声道:临阳发了大瘟疫,民生罹难,死伤无数。城内的大夫皆束手无措,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方子来。晚辈千里赶来,是想向陈老请教济世救民的救命方。 话音刚落,叶昭听到屋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可等了片刻,门却未打开。 只听门内传来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陈某早已不行医多年,后生你另觅他人吧。 果真有人!叶昭心下惊喜,心想这老头在屋内愣是坐了一下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等着自己走呢。 晚辈实属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只得来求问陈老。 陈老? 你回去吧,后生。接着又是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走了。 陈叶昭还待说什么,屋内的灯火倏地熄灭了。 这这位师祖怎么这样?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如此大的灾难,千里来求助,却居然连人的面都见一下,将人拒之门外。 叶昭心中气馁,想这师祖与薛白还真是完全不同。若要换做薛白,怎么可能像这般冷淡不管不顾的。 可是不见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千里迢迢赶来,便这样打道回府吧。 叶昭咬了咬牙,继续在门外站着。 一站又是一夜。 在薛白门口站了几日,他好像对这件事都习惯了,反倒没什么不适。一站就是一夜,似乎也碍不着什么事。 第二日日头上来时,小屋的门吱呀开了。 叶昭本来在犯困,一听见声音,马上清醒过来,就往门边走:师祖! 门里的人见他竟没走,将开到一半的门又重新啪地关上,叶昭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 师祖,他知道人还在门里面没走,赶忙道,我是薛从源的徒弟叶昭,您是我的师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您好歹见我一面。 从源的徒弟?这次那位师祖没有很快拒绝他,反倒有一丝迟疑,是从源叫你来的? 不是。叶昭答得很快,是我自己要来的,师父他不知道。 既然是从源的徒弟,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去找你师父便是了。 师父他叶昭不想说出薛白染病的事,他总觉得,薛白自己也并不想外人知道,师父他也想不出法子了,这才来找您帮忙。 陈宗伯似乎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吧,你师父知道该如何做。若是他知道你来我这里,也是不会高兴的。 不会。叶昭道,只要能救人,没什么比救人更重要的事,师父不会怪我。 你倒是很了解他。陈宗伯道,后生,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叶昭,叶绶之。 叶绶之原来你就是从源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这位师祖居然是知道自己的么? 叶昭抓住机会套近乎,能拉近些关系便拉近几分,说不定人就愿意出来见他了。于是马上跟着点头:是我,师祖竟然认得我。 认得也没用,门内的师祖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你回去吧,不管你是谁,今日我都不见。 您拒绝我总该有个理由。 陈宗伯道:理由?陈某行医数十载,倒是头一次遇到拒诊之人问大夫要理由。 自然是要理由的。叶昭正色道,既然担了救人的责任,便要给出病人能够信服的理由。行医者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一方。 门内传来几声笑声:你倒是将从源的作风学了个七八成。 是师父教得好。 罢了。 门突然打开,叶昭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自屋内走出个长胡子老人,打扮得甚是仙风道骨。瞧着六七十岁的年纪,身子却笔直**。 后生,你进来说话。 叶昭诚惶诚恐地走进屋内。 这木屋自外面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从里面瞧却别有洞天。古朴质实,里面连环嵌套着几个小隔间,帘子遮掩着,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居所的味道。 陈宗伯身材高大,老了也不见瘦弱,穿着朴素,但有一股仙风道骨。也可能是那口长胡子的功劳,让他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来。 陈宗伯引着他穿过两间屋子,进到一间茶室来。 坐定后,老人给他倒了杯方才泡好的茶。 叶昭捧着茶杯,幽香顺着唇角进了鼻子。 说吧,后生。老人笑着看他,竟然很是和蔼可亲,毫无昨夜将人关在屋外时的冷漠劲儿,从源怎么了? 什、什么怎么了? 若是他无事,也不会叫你们千里迢迢来坩州。 我说了,是我擅自前来,师父并不知情。 陈宗伯缓缓喝了口茶,也不揭穿他:我的徒弟难道我不清楚么? 叶昭也道:我的师父,难道我也不清楚么? 后生,我知道你心情急迫,与我多说无益,不如早些告诉我,我们也好进入正题不是。 师祖倒是很有耐心,急得是叶昭。他心下确实急切,迫不及待想着要赶回去,薛白的病是一刻都拖不得的。路上已经耗费了许多时日,回去又要费些时候,再磨蹭的话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师父他也染上了疫病。 你说什么?! 您 陈宗伯片刻前的镇定终于打破,可见还是十分关心徒弟:他怎么会自己染上? 疫病初起,师父那时不知情,接诊了个病人,便染上了病。如今他将自己关在屋内,我们也见不得,实在别无他法,只能 他怎么不给自己开方子? 没用师父试了很多方子都没用。 你且将此次瘟疫的症状细细说与我听。 叶昭吸了吸鼻子,将瘟疫的起病、症状、发展一概说了。 这么说来,和六年前一样? 几乎是一样的症状,可用六年前同样的药却没有任何效果。 陈宗伯沉默地摸着胡子,徐徐道:他不会不知道。 师祖。叶昭突然起身,对着陈宗伯恭敬地跪了下来,师父他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关在屋内。您知道他的脾气,再这样下去,他 他不会不知道。陈宗伯重复道,你将他开的方子都写给我看。 叶昭又去寻纸笔,他虽然未必看得懂方,但这段日子日日抓药,薛白开的那些方子也记了个熟练。他将几个方子皆默写下来,递给陈宗伯。 陈宗伯眯眼瞧着纸上的几个方子,最终叹了口气,道:后生,你会下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差一分钟。 卡卡秒了。 第26章 当年 下棋么,叶昭是会的。自小被父亲逼着学了围棋,和职业的没法比,不过混个业余高段还算绰绰有余。可是这师祖怎么看方看着看着突然要下棋了? 叶昭急着回去救人,哪还有功夫陪他下棋。 于是他推说道:晚辈不会下棋。 陈宗伯遗憾道:那罢了,你且随我来,看我摆一盘棋吧。 叶昭:??? 虽然不大乐意,还是恭敬地跟在后面走了。 陈宗伯端坐在棋盘前,手拂了拂棋盘,开始摆盘。 年轻人,他拿起手边黑子,切忌心浮气躁。 那是自然。 陈宗伯抬头看了看他,笑笑: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 叶昭心道,这位师祖与自己想象中真是不大一样,倒像个老顽童,还啰嗦得很。也不知怎么教出薛白那么性子冷淡的徒弟的。 他又问:你看我摆盘无不无聊? 叶昭:不无聊。 不,你觉得无聊得很。 这叫我怎么回你。 随着他黑白子交替下的招数越来越多,叶昭倒真是觉得不那么无趣了。因为他摆的这局棋确实还挺有些意思。后世下法与古代有许多不同,有些定式他看不懂,但总体上看得明白。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8) 黑白宛如两条大龙相互撕咬,白棋从正中拦腰斩断黑棋,在中腹形成对峙。 陈宗伯见他看得渐渐入神,放缓了下招速度:你师父当年 叶昭又抬起头来。 陈宗伯继续道:你可知道你师父当年为何要跑来我这里拜师么? 师祖医术卓绝,乃是当世华佗。叶昭这个马屁拍得响,拍得自己都有些不舒服,甚至将师祖的祖师爷华佗都搬出来了。 果不其然,陈宗伯也跟着笑:你这后生比你师父有趣许多,从源太过板正,年纪轻轻少了些活力。 叶昭被夸得不好意思,又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哪里比得过师父的,挠头道:师父的性子适合从医,我不行的。 行的,有什么不行的。心诚则灵,哪有那么多讲究。 多谢师祖。 陈宗伯道:不过我瞧你也固执得很,倒是和从源有的一比。 叶昭没搭话,任师祖自顾自说着。 你知道他当初来我这儿拜师的时候是怎么个场景么? 晚辈不知。 陈宗伯笑呵呵地回忆:你师父他当时揣着一百锭金子,敲开我的家门,啪地就往桌上一放。老头子当时以为是哪个阔气的病人来求诊,没成想接着他便跪了下来,非要拜我为师。 叶昭愣神,倒是没想到薛白当时是这么一副豪气的样子:然、然后呢? 陈宗伯摸着胡子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震一方的大医家,却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土郎中,自然不能随便收徒。 叶昭: 陈宗伯闲下着棋,动作更慢了:然后他自然是拜师不成了。 那最后是怎么成的? 陈宗伯突然停下了动作,望着叶昭:你师父没给你讲过? 没、没 老头眉梢一挑,点点头,径直转换了话题:来,后生,你看我这局棋。他把最后一个白子放下,抬起身来,你能瞧出些什么门道? 叶昭仔细去看那棋,在他摆盘的时候,其实他便看出了门道。这局棋刚刚下了多一半,现下对峙彻底成型,黑子被吃死,若破不了白子的攻势,势必是死路一条。 黑子在上边有一块地盘,在下边也有一块地盘,中腹被拦腰斩断,只要从中腹突破阻拦,便能扭转局势。所以破局的关键便在于如何在中腹做活。 陈宗伯见他看得入神,也没出声。 约莫过了快半个时辰,叶昭突然一拍大腿,叫了一声。 陈宗伯手不离胡子,问:看出什么来了? 晚辈斗胆一试。叶昭取了枚黑子,想了片刻,放到了一处。接着又取白子与黑子交替走了几步。下完几手后,凝视着棋盘好一会儿,终于道:师祖,我可能走得不对只是试一试。 你且说说。 叶昭手指棋盘:你看这一处,黑子只要在中腹做活便可以完完全全的扭转局势,将上下两边连成一片,白子即便突围也无可奈何。我便试着下了几手,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活,没成想竟真的成了。 后生,你方才说不会下棋是骗我的? 叶昭兴致全在破局上,一时忘了自己开始说过的话,遂又挠头:我 我明白你急迫的心情,但也不至于连陪孤寡老人下棋的时间也没有。 叶昭:? 孤寡老人? 陈宗伯哈哈大笑,接着道:不错,你下得很好,这也确实是破局之法。不过后生,你只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层面,就是棋本身的层面,而更深刻的道理还隐藏在这棋盘之下。 叶昭眨了眨眼。 陈宗伯道: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 叶昭心想,怎么还背上书了。 后生,天地一体,万物自生,人的五脏六腑对应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是也不是? 叶昭道:是。 既然人体与自然是相通的,那么你再看这棋,可看出什么了? 看出什么了? 叶昭又看那棋,奈何他自觉悟性极低,实在看不出什么。便诚实道:晚辈愚钝,看不出来。 陈宗伯又指了指上面的一块黑子:乾为天,坤为地,若视棋盘上下为乾坤天地,日月五行变化蕴含其中,你觉得如何? 叶昭只觉得他所说玄妙不已,奈何自己还是听不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回了句:妙。 后生,你知不知道天圆地方? 叶昭当然知道,他不光知道,还知道天不是圆的,地不是方的。天圆地方是古代不怎么科学的说法,有着良好现代科学修养的叶昭自然不会认同,但为了节省给他解释的时间,还是说了句:知道。 你瞧这天圆地方 若放任他这么侃侃而谈下去,非得讲到明日去不可。 叶昭立马接话道:师祖,我明白了。 陈宗伯:?你明白什么了? 叶昭道:我想明白了,师祖想说的是天地万物与人都是相通的,乾坤为天地,便如这黑棋的上下两端,人居其中,以自身沟通天地,与自然相依相偎,相互融合,正如这棋盘的中腹。而人若无法与自然沟通,从中折断,那么就如同黑棋中间的这条道路被生生掐断,便活不了了。 陈宗伯听他讲着,越听越不住地点头,到最后不由拍手叫好:好后生,你说得一点没错! 叶昭缓了口气。他尽了最大努力的把一句话扩写成了整整一段话讲出来,分明就是很简单的道理,为何这师祖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拉他摆了局棋,最后就是为了告诉他大一第一堂中医基础理论课老师所讲的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这么个最简单通俗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直接讲呢! 叶昭心里哀叹,他是真的着急赶时间。 陈宗伯却更加不着急了,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叶昭面前,缓缓道:要么我说年轻人切忌心浮气躁,你看,你方才是不是在心中抱怨,我为何要将这么简单的道理弄得如此复杂? 叶昭道:我没有。 陈宗伯慢慢悠悠喝着茶: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讲便能领悟的,年轻人要实实在在地去体会。你看这疫病也是如此,溃烂疮疡为什么自上而下蔓延扩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先发自上?为什么有些人的疮疡便仅仅在上身? 叶昭一刻也等不及了,当下站起身来。他已经明白了师祖的意思,人体之气通于天地,那么疾病也是如此道理。此次疫病虽属瘟疫,但一味地清热,甚至泻下都未必是正确的做法。从上身发起,说明邪攻上身,邪在上部,自然不能用向下的法子,须得用向上发散的法子才行。 后生,你坐下。陈宗伯见他急得当下便要走,淡淡道,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你现下明白的这些道理,你师父十年前在我这儿拜师的时候便明白了。从源他想不通这一层么?六年前那场瘟疫也是这么个道理,他那时便想通了,这才开出了那道惊世的救命方。你师父的事儿还没讲完,怎么,你这就不听了? 叶昭又乖乖坐下来。 那会儿他来我这儿拜师未成,在我屋外整整站了十日,我这才同意让他进门。接着我给他摆了和今日一模一样的棋局。 叶昭咦了声:师父他也下过这局棋? 不光如此,他给出了和你今日完全一样的破局方法。但他比你强的地方在于,他当下就明白了我给他摆这局棋的用意,天赋实在非凡。因此我才同意收他为徒。 一听你讲,我便知道此次疫病与上次相差并不甚多。既然上次他能想得出方子,怎么这次就想不出了? 叶昭沉默着,也不知道。 直到看了他此次开的方子,我当真是不敢相信,这根本不是他会开出来的方子。他甚至都不敢用上次那样大胆的组方从源他 叶昭问:师父他为何会这样? 陈宗伯道:这是他的心病,得靠他自己想通才行。 后生,你看出来了么,这次与六年前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天布五行,人禀五常。 六年前他猛地想起了那日与那个车夫的对话。 那年天气和今年一样反常,但正是夏季的时候,瘟疫起得猝不及防,死了不少人。咱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家哪愿意派人过来,就叫咱们自生自灭。 而今年却是隆冬大雪纷飞时发的疫病。 对啊这怎么能一样! 叶昭霍然明白过来:是季节! 陈宗伯点头:这本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 师父那般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但却想都未朝这里想 陈宗伯这时才肯彻底放人:好了,这回你可以回去了。 叶昭郑重地起身,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多谢师祖。 后生,陈宗伯拂袖起身,医道漫长,你便好好去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个像黄药师一样高级的师祖来着,后来好像写成了周伯通? 围棋小菜鸟,如有违和处求轻喷。 叶昭:今天想出小剧场来了吗? 鱼:没有。 叶昭:罚你去面壁思过。 鱼:QAQ 第27章 救命方 叶昭再次昼夜不歇地赶回去时,已是半月后。 邬州城如今只许进不许出,进城倒是没有出城那么困难。回来时一路匆匆,城内的情形实在是不容乐观。比半月前离开时更加严峻。再如此下去,即便是真神下凡也回天无力了。 他长途跋涉,气喘吁吁跨进医馆,大堂内却没有一个人在。连平时一直守着的陆予都不见踪影。 叶昭又去后院,看到除了傅怀,廖山与陆予都聚在薛白屋门前。 师父怎么了!叶昭心下慌乱,脚步也不稳,冲上前去。 阿昭!廖山喊他,你总算回来了!陈老说什么了? 叶昭看着紧闭的屋门,屋里一片黑暗,心中的害怕愈发扩大:你先说师父怎么了! 廖山垂下头,声音低哑道:师父他许是他已经三日未有动静了。 叶昭一听,当下压不住怒气,大声质问他二人: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师父已经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那你倒是砸啊! 叶绶之,你疯了么!廖山也火气上来了,师命不可违! 去他娘的师命,叶昭狠狠道,去他娘的师徒!说罢转身便要去推门。 陆予和廖山一齐拦他,怕他当真就这么踹门闯进去了。 叶昭用力推了几次门,果然从里面锁上了,怎么都打不开。他又拍了几下,喊着师父开门,里面却没有一丝声响。 阿昭!廖山还没拦得住,却见他已经在踹门了。 他死了你们就高兴了。叶昭回头看他们,他死了你们也要守着那套见鬼的礼教道义! 陆予一向温声温气,此时声音里也带了克制不住的颤抖:绶之,怎么做是师父的选择,你管不了的。当务之急是拿出方子来,师父才能有救 我要先看他死没死。叶昭咬牙,他死了我还救谁! 绶之,你 叶昭几度踢门不开,索性抱着胳膊去撞。用力地撞了将近十多下,这才听到门吱呀响了声,门锁从里面断开,门开了个缝隙。 叶昭一闯进去,就看到了床上的身影。那人整个包在被子中,没有露出一点在外面。 师父!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叶昭发抖着双手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却见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别打开。 师父!叶昭惊喜道,师父你还醒着?你看看我,我是叶昭! 薛白神识不清,眼前模模糊糊,只能瞧见个人影在晃动:不是让你们不要进来。 叶昭探上他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了,可比高烧更可怕的是额头触及骇人的冰凉。像死人的尸体一般没有温度。 没有温度。 人没有了温度会是什么? 回光返照。 叶昭在床前蹲下来:师父,你让我点灯看看你,好不好? 薛白嘴唇微张,无声地喃喃道:别点灯他说,丑太丑了。 叶昭将头埋得很深,埋进手掌中。他从未经历过,不知生离死别是何滋味。此刻只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屋内很暗,静得可怕。 许久,叶昭低低地道:师父,我见到陈老了。 薛白似乎清醒了些,微微睁开眼看他:师父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叶昭掀开被子的一角,没有完全掀开,将手探进去,握住了薛白冰凉的手:不失望,师父,他说你是对的,六年前你就是对的。这次的疫病唯一区别于六年前的地方就是季节,只要考虑到季节 他感到薛白的手轻轻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不对的,六年前就是错的,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薛白轻声道,继而别过头去,师父叫你们失望了,我没有办法,这次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师父再开个方吧。叶昭也将声音放轻,像哄小孩似的,就按照师父最开始想到的法子。 我不开。 师父?叶昭一愣,薛白这一声实在太像小孩在闹别扭撒气。原来人在病中会更脆弱,真的不是骗人的。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19) 他继续哄道:死马当活马医,师父不开就没人会开了。 薛白不回应了,两人就在这氛围里突然地沉默下去,谁都没再开口。 半晌,薛白低微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亦或者说,又昏睡过去了。 叶昭轻手轻脚站起来,走到桌边将灯点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灯走到了床边,微微俯下身,就着灯去看床上人的情况。 薛白果然是睡着了,连灯亮了也不曾发觉。 脸是好的,没有疮疡溃烂。只是半个多月未见,这张脸瘦了许多,在灯下苍白得骇人。 他又去掀被子。即使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当看到被子下遮盖的身体时,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肩膀上大片的红肿疮疡,与其他处白净瘦弱皮肤的对比中显得触目惊心。就仿佛一块美玉裂开了缝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瑕疵。但他并不觉得这具身体有何丑陋,相反,他脑中却忽然升腾起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 鬼使神差间,他的手已经抚在了薛白的脖颈上。沿着锁骨上缘那一块尚完好的肌肤缓缓抚动,叶昭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要烧起来了。 这种隐秘却又分明的感情搅得他心神不安,动用了最大的意念才将手从那方诱人的锁骨上拿开。 接着,他又大着胆子做了件自己想都未想过的事。他俯下身来,张开手臂,将床上尚且的人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中,死死地拥着不放。 一偏头,嘴唇擦到了薛白的耳垂。 叶昭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出来了。 廖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陆予在一旁静静站着,两人都背着身子,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也都没回头。 叶昭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背影,低头踢了会儿脚尖,才木讷开口道:那个,刚才抱歉了。 没人回应他。 他又只好死皮赖脸接着说:师父暂时无事,我已经从陈老那里问到了解决方法。师父不肯开方,就、就靠我们自己了 还是没人理他。 叶昭知道他两个一定气得不轻,毕竟刚才情急之下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不气倒不正常了。 等事情过了,你们两个怎么鞭笞我都行。但是现在情形危急,咱们就先 阿昭。叶昭还没说完,廖山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是因为怕被传染,才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 叶昭猛地抬头,很快道:我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必和我们两个说假话。 叶昭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没有。的确我刚才生气又冲动,但我们矛盾归矛盾,我不会怀疑你们这一点。 其实怀疑也没什么,这才是人之常情。但你若说没有怀疑,那我们也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们一样。廖山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不似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连月里的折腾下来,眉目间多了许多阴郁,说话也有些低落。并不是我们不愿意闯进去。你这回进去是遇到师父昏迷意识不清,若是他醒着,见到你这么闯进去,将你赶出师门也不是不可能。 师父最怕自己不完满的一面被人瞧见,所以他总是遮着掩着,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什么也不让我们知道。陆予道,绶之,你如今性情大变,我们能感觉得出来你不记得许多事情。无论你是忘了也好,决心改变也罢,就像你不告诉我们一样,每个人都有些不愿告人的秘密。有时候戳破他的秘密,便像毁了他的人一样。 叶昭嗯了声。 廖山起身转回头来:陈老怎么说? 叶昭将自己在坩州所知悉的尽数说了。 廖山沉吟着开口:这么说来并不算难,只需要在师父的救灵丸基础之上稍加改进。可就我们如今的水平,能不能获效却难说。 学了这么多年,开个方子便难倒你们了么。远远传来个淡淡的声音,傅怀拄着竹杖靠在门边。 阿怀?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们只管开方,拿我试药,这总放心吧? 廖山道:胡说,怎么能拿你试药 傅怀笑笑:那你们还能去哪寻个这么现成典范的病人,现在去大街上抓么? 几人连日来紧锁的愁眉终于舒缓些,廖山也跟着笑:谁能想到有一天我要拿我的师弟下手。 你们知道就好。傅怀勾着嘴角,记得手下留情。 几人坐在院中,就着月光将方子拿出来细细讨论。 冰雪初消,大寒未过,阴云依旧笼罩在邬州上空。 这或许是邬州城数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寒冬。人们翘首期盼着隆冬过去,柳条抽芽,矮树冒头,燕子自南方归来,生机再次降临在这块土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假期结束了 你快乐吗 第28章 柳暗花明 第二日清晨,廖山火急火燎从厨房里端着碗跑进屋。三人团团围在傅怀床前,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傅怀接过碗,奇怪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我喝药也要看? 廖山点头:要看的。 毕竟是想了一晚上开出来的方子,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几人心里都有些紧张。 傅怀笑道:放心,我又不会趁你们不注意将药倒了。 叶昭道:那没准儿还真有可能。 傅怀白他一眼,端起碗几口将药喝了。三人盯着他的动作,直到看他将碗里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傅怀把空碗亮给他们看:没问题了吧? 廖山继续点头,收过碗道:没问题没问题,等会儿出汗了记着喊我们,还要再喝一副。刚走到门口,又不忘回身嘱咐,记着别忘了! 傅怀摆摆手:知道了。 陆予回去看诊堂,留下叶昭一个人在屋里干站着。他便也抬腿准备走人。 傅怀见他要走,从身后喊住人:哎,你怎么也走了。 叶昭回身:我怎么不能走了? 你们这就都走了? 叶昭没明白过来意思,道:对啊。 傅怀:走吧。 这几人还真是利用完人就跑,连个陪床的也不留。 叶昭头也没回地跑了。 傅怀躺了一个时辰左右,果然觉得身上有汗出。 有门! 他把被子从床边抱过来,全裹在自己身上,盖了个严严实实。还不够,又把头也蒙进被窝里。身上热了以后,汗发得更快了。 这回他们用了大剂量的发汗药,发汗力度强,速度也快。等到一身大汗淋漓过后,他只觉得之前十数日以来浑身的燥郁尽除,身上舒爽无比。 他正要喊他们进来,就见廖山端着碗药又来了。 阿怀!出汗了么? 傅怀道:出了,舒服多了。 廖山小心翼翼看他:你你觉得如何? 傅怀点点头道:有效,守方再进。 廖山又盯着他将第二剂喝了,给他掩上被子:好好休息,夜里我再来看你。 当天夜里,傅怀出了两身大汗。大汗过后,高烧尽退,身上前几日起来的红肿竟然一夜之间消退无踪。 这样的效果连他们自己都始料未及。 叶昭一刻也等不及了,当下便要给薛白熬药。廖山把人给拦下来,改了改加减,这才放他去熬药。 薛白体质不若傅怀,自然不能用峻药大剂量发汗。叶昭此刻仿佛一个愣头青,根本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他傻傻地点着头,又揣着改好的药方去熬药。 他又端着药碗进了薛白屋中。薛白自昨夜又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昏迷中,只能喂水进去,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他们也瞧着干着急,但也仅限于干着急。除了开药治病再无他法。 药喂了一半撒了一半,叶昭早先就料到,专门多熬了一碗。他不怕费药,不怕费时间,一点都不敢少喂,看着薛白喝够量才放下心来。 其实有没有效果与多喝一点少喝一点并无太大关系,若是药方无效,喝再多也是无用。但他小心翼翼的,一丝差错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一点点纰漏导致努力皆白费。 喝完药当夜,叶昭就守在床边。 第一夜,薛白没有出汗,也没有醒来。 他们不敢懈怠,依旧一日两剂地喝着。 第二夜,薛白依旧不见好转。 已经四剂药下去。傅怀确确实实在好转,但在薛白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效果。 到第三日的时候,叶昭又开始焦虑担忧。 夜里,依旧是喝一半撒一半地喂完药,叶昭实在挡不住连日未睡的困倦,趴在床边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传来的触觉让他忽然惊醒,双眼睁开,正瞧见一只刚从他身上拿开。意识一瞬就清醒。 师父! 灯光下,叶昭愣愣看着薛白。薛白正半撑起身子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 他醒了!昏睡了这么许久,竟然醒过来了,不再是神识昏迷,而是自己能够坐起来! 师父!你除了一腔欢喜,又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对!要看身上,要看身上红肿退了没有! 他一把拉住薛白的手,倾身就要去看他肩上脖颈间的皮肤。 绶你这是 薛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昭也顾不得举动无礼,说了句师父恕罪!,就将衣襟拉开了。 肩上那片红肿竟然消退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红得骇人,面积也显然缩小了不少。 有效,真的有效,师父你看!他高兴得忘乎所以,甚至忘了要去告诉廖山他们,只是站在床边痴痴地笑。 薛白也看自己身上那块皮肤,连他一瞧之下都吃了一惊红肿竟然消了不少! 再看叶昭时,他脸上依旧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师父,方子是有效的,只要再吃几日你就能好了! 薛白疑惑道:什么、什么方子? 叶昭毫不遮掩,很快道:廖山和陆予开的方子。傅怀也已经好转了,师父,我们找到了救命的方子! 薛氏医馆找到了能救命的方子! 几日不到,这个消息传遍了邬州城。 求药的病人甚至排满了一条街。 他们支起架子,用上所有器具熬药,依旧忙不过来。有钱的人还能拿了方子去敲别家药铺的门,有的人甚至买不起药,只能等着医馆的药熬好,一碗碗端出来发给众人。 薛大夫真是活佛降世! 薛大夫是真神下凡来救我们的! 除了薛大夫就没人能救得了咱们 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薛白开出了这次救命的方子,争相传颂薛白的功德。 而他的弟子们也毫不介意将这功绩担在师父身上。 只要师父能醒。 病轻的三剂烧退,有红肿者两日起退散,疮疡溃烂严重者最晚到第四五日起也开始有了效果。 叶昭兴冲冲走进薛白屋里时,薛白药碗刚放下。 师父!我来了。 薛白擦擦嘴边药渍:你不用管我,先去外面看着病人们吧。 有他们几个在呢。叶昭拿着饭盒放在薛白床边,收拾出一块地方来。 师父身上的好得如何了? 好多了。都开始愈合了。 说来奇怪,对于叶昭瞧了自己身上这件事,薛白醒后一直未有所反应。好像存心不打算计较这事,叶昭更加乐得放肆。 师父,他好像还不放心似的,我能再再看看么? 薛白停下筷子看向他。 不,我的意思是、是总之我都看过了。他垂眸,我不会觉得丑,师父这样也也很好看。 罢了。薛白道,不叫你看你也不会放心。 叶昭腾地红了脸。 薛白推开碗,背身向他,在灯光下缓缓解开了衣襟。 叶昭紧张得话都讲不出来。 分明都是男子,古代即便弟子伺候师父更衣沐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会儿不过是看个伤口,自己就慌张得连双手都无处安放。 薛白只穿了里衣,顺着单薄的肩背滑到臂弯间,露出光。裸的肩膀。 连续喝了数日的药,果然愈合了不少。此刻虽然还有疮疡在,但早已没那么明显。瞧着也不像之前那么痛了。 叶昭拿过食盒旁边的一盒药膏,一拧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弥漫出来。 他轻轻说了声:师父,先别动。 右手挖了药膏出来,缓缓探向那片白玉般的后颈。刚一碰到,药膏的凉意激得薛白一颤。 师父别动。叶昭道,这是助伤口愈合的药膏,我给师父涂上。 薛白便不说话了,静静任由他将药膏一下一下涂在自己身上。 叶昭也没说话,认真专注地涂着药膏。他手上力道很轻,又放慢速度尽量涂得均匀。屋内静得甚至能听到薛白低低细微的呼吸声,双肩也随着呼吸微微一起一伏叶昭闭了闭眼,收回了手。 师父,涂好了。他又叮嘱道,先别穿衣服,等一会儿药干了。 说完自己又后悔,薛白是病了不是傻了,自己的师父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还要自己叮嘱。 辛苦了。薛白道,这是什么药?怎么我没见过。 就是就是助愈合的药,师父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上没之前那么疼了? 嗯,还真是。 叶昭挠挠头:那就没错了。师父等药干了便歇着吧,我晚些再送粥过来。 他提着食盒转身要走,到了门口,薛白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绶之,这回是为师要好好谢过你们。待病好了能下床 师父,叶昭打断他,你、我还有他们,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要说谢的话,我们早不知该说多少回了。 薛白笑了,面上第一次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意,他说:你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我很欣慰。甚至能治得好我看不了的病。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0) 师父永远是师父。叶昭道,是我心目中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 他没有说出口。 第29章 方名 冬季即将过去,薛白和傅怀的病已经彻底好净了。城内的疫情逐渐缓解,城内外的封禁也解除,邬州城终于度过了黑暗的隆冬。 要我说就不能取得太平常,你们说那些实在是太普通了。廖山支着腿坐在院中,一手敲着石桌。 叶昭道:那你说叫什么。 廖山皱眉想了想,一拍腿:要我说就叫甘露汤! 不行。傅怀道,这么叫根本直接看不出方子的功效。 廖山道:哎,你听我说完,这么叫是有内涵的。 你倒是说说。 廖山得意地解释:甘露汤,取久旱逢甘露之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内涵?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想必是几乎动用了廖山肚子里全部墨水想出来的名字。 傅怀还是不满意,刚要开口,叶昭直接跨过两人拍板道: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都听我的。把你们两个的融合到一起,就叫玉露饮。 傅怀挑眉:你这又是有什么道理? 金风玉露一相逢嘛。 傅怀: 廖山: 和什么相逢? 瘟疫吗? 傅怀依旧不服气,坚持要叫玉饮枇杷汤,廖山也咬定他的甘露汤不松口。三人愣是因为一个方子的名字坐在院子里吵了一晚上。 第二日,薛氏医馆新方: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的名号传遍了城里。 大夫,俺要那个惊风就饮枇杷汤,你给俺开几副。一个病人走进医馆,见傅怀站在药柜边,便道。 傅怀忍着火气解释道:是玉饮枇杷汤,没有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字。 御、御饮?那病人疑惑,俺不要御饮的,俺也喝不起,俺就要那个惊风的。 傅怀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气笑。 你们两个说清楚,谁把这名字传出去的。 院子里,傅怀居高临下看着两个人。 叶昭举起手无辜地示意:冤枉,不是我。 廖山也气不打一处来,恹恹道:你看着像我吗,这么没水准的名字。 总之这名字传出去了。傅怀冷冷道,你们看怎么着吧。 能怎么着。叶昭道,只能这么叫了呗。 于是一千年后的方剂学教材里或许就会多出一个名叫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的方子。 一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参与创制的方子竟然叫这么个名字,三人心里具是一片灰暗。 这时薛白从诊堂走出来,瞧见他们几人各自别着头不说话,走过来问:怎么了?为何三人僵在这里? 叶昭本来不想说话,可又是薛白问话,挣扎了几下,还是抢在两人前面开口道:没事师父,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傅怀显然不这么认为,这是闹着玩儿的么,取名字这么重要的事! 薛白皱眉:什么名字? 叶昭继续假装心平气和道:无事,师父不必管了。就是之前我们几个开的那个方子,本来没定下要叫什么,谁料不知怎么突然就被安上个奇怪的名字传出去了。 薛白一双眸子微微张大了些,看着他们:原来你们说的是那个方子。我今早开方时看到你们放在桌上的纸上写了金风玉露,又是甘露玉饮什么的,便以为是你们给起好了名字,开的时候便顺手写了名字在药方上薛白的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犹疑。 叶昭磕磕巴巴问:师、师父写的名字是什么? 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薛白一本正经回答道。 傅怀看了他俩一眼,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些去诊堂帮忙抓药,金、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的还差许多副没抓好。 叶昭实在忍不住了,看见傅师余那一副又臭又无可奈何不能发作的脸,方才的别扭怒火都化成了几声放肆的笑声。 傅师余,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叶昭得意地起身:好,我去帮少文抓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了。 廖山也站起来,正色道:师父,我也走了,少文一个人今晚怕是备不完明日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的药材。 薛白尚且不明所以,点头道:好,辛苦你们了。 傅怀: 过了一会儿,他也道:师父,我也去抓金抓药了。 傅怀一进诊堂,廖山和陆予在抓药,果然没见叶昭的身影。 这人这几日又开始偷懒了,隔三差五的不见踪影,不知道整天窝在房里捣鼓什么。也亏得师父大病初愈没精力,不然一定得叫师父罚他抄几天书。 傅怀走到药柜前开始收拾药材,几人都没说话。刚整了会儿,诊堂又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人问:师傅,请问薛氏医馆是这儿么? 师傅? 傅怀纳闷,有叫车夫师傅的,有叫鞋匠师傅的,还真从没听人这么叫过大夫。这是头一回。 他回头看时,只见那几人穿着颇富贵,虽然不像老爷公子的打扮,但也瞧得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几日诊堂来的人多又杂,也有许多富人来求药的。 是薛氏医馆。陆予温声道,请问几位是 为首的男子见走对了地方,抱着胳膊走到柜台前高声道:我找薛白。 这一声听得人十分不舒服,傅怀皱了皱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听说这儿有治这次疫病的药,我们是来拿药的。 这几个人听口音不像邬州本地人,看穿着打扮也是。倒是像临阳过来的。 廖山道:有什么需要的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师父近来身体不好,暂时不接诊了哈。 陆予问:有几个病人?我们这里先每人开五剂,过后再看情况拿药。 一个病人。男子说。这男子说话时,其他几人也抱着胳膊站着,来势汹汹的。我们家老爷病了,听说薛白有方子。 医馆平日里会见识到各式各样的病人,有富人有穷人,有闹事的,也有脾气差态度不好的。每每遇到这种的病人,最好的办法是尽快送走,不必过多纠缠计较。 于是陆予迅速打包了五副药递给那人:吃法与煎煮方法都写在上面,回去按时服用。 他们接过药,一行人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为首的男子提着药打量片刻,突然问:你们这药吃不死人吧? 傅怀脾气不好,见到这种人更是没好感,直接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转着药袋子,你们是薛白的徒弟? 傅怀淡淡道:是。 哦,那就对了。男子道,如果老爷吃了你们这药不管用呢,我就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几个徒弟是愿不愿意代替薛白受过呢? 当大夫的还从来没见过没吃药便喊着没有效果要找大麻烦的病人。 傅怀冷冷开口:你把药拿回来。 那男子面露讶异:你说什么? 傅怀又重复道:我说,你把药放下再走。 陆予连忙在下面拉他袖子,廖山低声对他道:阿怀,别冲动,让他走便是了。 傅怀眯了眯眼,心道我这不算冲动,若是叶昭在这里,早就几个拳头上去了。 那男子一听不乐意了,道:薛白就是这么教你们当大夫的么? 廖山朗声道:这位兄弟,既然拿了药便快些走吧,医馆事多,没工夫陪聊。 身后几人听了忽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合不拢嘴。打头的男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得人没由来气上心头。 那男子道:薛氏医馆,还真没想到你们忙得很呢。薛白竟然能在这邬州城混下去,真是不得了了。 廖山也压不住火了,他个子高,直起身子板后比那几个男子还要高上一头。他道:你们走还是不走? 等等等等,别动怒。男子继续笑,伸出手晃着示意他冷静,说了要见薛白,人你们怎么没给我喊出来。 廖山道:师父身体不适,不见。 无妨。他道,我们便在这儿等他身体什么时候适了再出来。 傅怀突然直起身子,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药袋子,往地上一扔,冷冷道:滚。 他还要说什么,薛白的声音已经自远处传来:师余,不可动怒。 师父?廖山喊,你怎么出来了。 薛白走到他们身边,偏头看了看来的那几人,对他们三个道:你们先回后院去。 傅怀道:师父,我们不走,你别理会他们。 回去。薛白沉声道,语气不容反抗。 几人都没动。 薛白皱眉:还不走? 三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后院走去。 等人彻底离开后,薛白又看向来的几人,淡淡道:我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我们到外面说吧。 三人趴在门后听诊堂里的动静,却听不到里面任何人说话的声响。他们又不放心就这么走,一直在门后干等着听动静。 过了约莫一刻钟,薛白的脚步声在门里响起了。三人刚退开几步,薛白已经打开了门,正对上几人的眼睛。 他整个人状态十分不好,神色恹恹的,与方才出来时判若两人。 薛白往房中走去,道:那几人若再来,不要给他们开药,也不要将方子给他们。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关门进屋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鱼:我真的不是在故意水字数。 鱼:真的是因为金、风、玉、饮、甘、露、枇、杷、汤的名字实在是太太太太太长了。 傅怀: 第30章 奇怪的人 叶昭端着粥站在薛白门口好一会儿,却一直等不到人出来。 师父怎么了?他敲傅怀的门,正赶上要出门的傅怀,两人碰了个正着。 方才来了几个人,师父出去和人说了几句话,回来便这样了。瞧着精神不大好。 叶昭问:什么人? 不知道,不像是本地人,穿得挺阔气。 叶昭心中担忧,道:再来的时候我去问问。 傅怀边往外走边说:师父交代了不必理他们,也不要给药。 叶昭现在已经习惯于把薛白交代学业任务以外的话当做耳旁风,自然也没将这句放在心上。 第二日早上叶昭起得早,最先去诊堂开门,果不其然等到了傅怀说的那几人。 又换人了?为首的男子打量着诊堂四周,又晃悠悠走到叶昭面前。 请问你是来? 你也是薛白的徒弟?怎么着,薛白没告诉你们几个? 叶昭见他态度不善,当即明白了这几人是谁,便道:你有话往清楚了说,不要叽叽歪歪。 身后站着的几个人都开始笑,那男子也跟着放肆笑:你师父都不敢对我们怎么着,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挺横。 叶昭问: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轻蔑道:赵家的人。 不知道。 不知道?男子奇道,临阳赵家,你说你不知道? 叶昭确实不知道,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于是又问:你们来找我师父做什么? 自然是来拿药。临阳也受到了疫病的波及,听说薛白有方子,我家老爷病了。 叶昭稍稍抬眼上下打量那几人一圈,心想,连师父这样心肠的人都不愿意给这些人药,可见确实不是什么好鸟。 他道:抱歉,药昨日发完了,请回吧。 男子觉得好笑:药没了方子也在。 叶昭淡淡道:方子满大街都是,你要找随处都可以打听到。 你就给我句话,这方子薛白给是不给? 叶昭抬起头:不给。 好。男子说,你转告给薛白,薛白老爷子也染上病不行了,我倒是要看看他给药不给。 薛家? 还未等叶昭问完,一行人扬长而去。 薛家老爷子? 难不成说的是薛白家里的人么?! 叶昭转身欲往后院走,刚一回头看到薛白正站在门边。 师父。叶昭见他面色极差,显然是没睡好,那些是什么人? 你不必管了。薛白疲惫地走了两步,不稳地晃了晃。叶昭三两步上前扶人,伸出手又被挡开了。 方子我会给他们,但是我要亲自走一遭。 不行!一听他要出门,叶昭想也没想先否决。想起上次他独自出门回来时的样子,让人现在还心有余悸。 叶昭又补充道:我是说我和你去。 薛白看了他一眼:不必。 不行。他态度坚硬,为何一定要去? 薛白却不答话了,转身走开去收拾桌子,腾出看病的地方。 叶昭的话也被拦在嘴边没问出口。 当夜,医馆又涌进一大批患病的流民,全是从临阳来到这里的。疫病果真波及到了临阳。 叶昭忙着煎药抬病人,一晚上累得气喘吁吁。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1) 就在这累得狗喘的间隙,廖山还来喊他:阿昭!你来看一下这个病人,靠这里睡半天了,我出去送一趟药。 来了来了。叶昭忙着跑过来。 廖山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衣着破烂,正靠着墙角昏睡。应当是同之前那些流民一道被挤进来的,估摸着一路上累了,实在困得不行便靠着墙角睡着了。 叶昭大致给人检查了一下浑身上下,并没有溃烂,只有些皮外伤。面容很年轻,就是有些消瘦。长得倒也还端正。看来并非是个疫病病人,那怎么同这些染病的流民混在一起了?而且居然未被传染。 叶昭摇了摇他:兄弟,醒醒。 那人依旧昏睡着,没什么反应。现下病人拿了药都走了,诊堂里只留下三两个等药的。只有这个大兄弟一直睡在这里,这么着也不是个事。 叶昭看他实在困得不省人事,叫醒人也确实感到良心不安,便索性从后面夹起大兄弟的腋下,将人拖着去了后院。又一路拖进了空着的屋子。 一路流浪过来也不容易,叶昭心想,姑且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反正也并非染了病的流民,不碍事。说不定人醒了为了答谢,还能留下来做几日苦力。 叶昭算盘打得美滋滋,笑着出门了。出门前还不忘给大兄弟带上了门。 病人都走完了后,他们还需连夜准备明日的药材。整拾到半夜,叶昭属实困到不行,呵欠连天回了后院。 刚要回房,觉着有些饿,复又跑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黑灯瞎火的,但叶昭轻车熟路,夜里来寻吃的一向不点灯。 摸进厨房后,他几步走到灶台前,去探锅里还剩下的半碟肉肠。 说来奇怪,平时摸进厨房都是一路顺利,今日走到灶台前时叶昭却被个软软的东西不大不小绊了一跤。 一声哎呦没喊出来,又给憋了回去。 他揭开锅盖,手伸进去摸了摸。 叶昭:??? 不对,肉肠呢? 晚饭后明明是他亲手将盘子放在这里的,错不了,怎么会不见? 叶昭又伸进去四处探。 还是没有。 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厨房。 前脚刚迈出去,叶昭又迅速反身,倏地掏出火折子点着,快步走到灶台前,大喊道:好哇,算是给我逮着了! 被他手指着的人正蹲在灶台前的角落里愣愣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都眨了眨眼睛。 正是晚间被拖回房间的那位大兄弟。此刻大兄弟正捧着个盘子,嘴里还留着半片未嚼完的肉肠。 叶昭本来气势汹汹,想质问是不是他吃了自己的肉肠,但现下答案就摆在眼前了,好像也无需多问。 那要问什么好? 你为什么偷吃我的肉肠? 这样未免也太小气,你说你都能带人家住屋里了,却还要小气到不给别人吃那半盘肉肠。何况人家还是千里迢迢赶来,饥肠辘辘,怪不容易。 叶昭想了想,只好问了句: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兄弟把半片肉肠吞下去,支支吾吾道:就在刚、刚才 叶昭看了眼他手中的盘子嚯,最后半片刚被他吞下去。 叶昭道:那现在你吃饱了么? 大兄弟继续眨眼看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没吃饱 叶昭:我们这儿厨子睡了,而且他脾气大得很,现在叫醒他怕是会不愿意。你就忍忍吧,明早再吃。 大兄弟只好点点头站起来,在厨房四下看了看,就是不愿意走。 叶昭无奈,又回身看他:你怎么了? 大兄弟指着桌案上的一篮子菜道:我、我可以借个火吗? 叶昭有些不可思议:你要做饭? 嗯。 行啊。他道,你会做就做。说完又补了一句,顺便帮我也做一份。 大兄弟欢喜地又点点头,转身从篮子里挑了几个菜,拿到一旁开始洗。 叶昭来了兴趣,左右没什么事,用火折子点上火,站在一旁看他做饭。 大兄弟非常专业,自个儿打扮得不那么干净,洗菜倒是洗得很认真、也很干净。足足洗了三遍,他才将菜整齐码在案几上。 叶昭去看他选的菜,西红柿,鸡蛋,韭菜,蘑菇,肉,茄子。 他心道,大兄弟是要炒菜。 只见大兄弟动作十分利索,几下便将西红柿切好,鸡蛋熟练地打碎盛碗,用筷子快速拌开,动作一气呵成。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 看来大兄弟之前没准儿是个大厨。 大兄弟第一道菜快成型的时候,叶昭倒是足足愣了几分钟。 他眼睁睁看着他将蛋放进锅里翻炒,又眼睁睁看着他将西红柿放进锅里炒。 这这这 这不是西红柿炒蛋么! 这个大兄弟做的竟然是西红柿炒蛋! 他竟然在这个时代看到了西红柿炒蛋! 叶昭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一来是终于又能吃一回这个菜,二来是感慨西红柿炒蛋这道中华名菜悠久的历史。 要说西红柿炒蛋只是个小小的惊喜,那大兄弟接下来的动作就更让他吃惊了。 只见大兄弟不走寻常路,这次的食材没有炒,也没有煮,竟然搭了个木架子在火上,将菜和肉整齐地码在了木架子上。 叶昭看那木架子上的食材,一个个看过去,略微有些眼熟。 韭菜。蘑菇。茄子。还有肉。 咳,叶昭打断他,我能问个问题么。 大兄弟道:你问。 叶昭说:我冒昧地猜一下,你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要将这木架子搭在火上? 大兄弟也愣了一下,道:对啊。 叶昭: 真是遇到高人了。 这大兄弟是要做烧烤啊! 原来古代就有人想出了这种吃法,这位大兄弟要是继续这么发展下去,那必定是一位大有前途的大厨!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生生死时速。 赶上了。 第31章 相见恨晚 叶昭观察着大兄弟的动作,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或者说越来越觉得熟悉。 这位大兄弟的手法实在是太娴熟了,这要是放到原来的世界,那必然是个烧烤老手。就好比同学聚会外出烧烤时,总有几个负责烤串的同学。他们了解大家的喜好,并且能精准地把握时间,及时送上烤好的烤串。这需要相当的功力,非一般人能够担当。 大兄弟此刻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这样的角色! 有什么调味料么?一干起活儿来的大兄弟完全和刚才畏畏缩缩偷吃的那个判若两人,容光焕发的。 有盐。叶昭做饭时半步不近灶台,也不知道平时他们做菜用些什么。 大兄弟有些失望:没别的了么?可能放些别的会更入味。 入味。嚯,好专业的名词。 叶昭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有油!油可以么? 大兄弟瞧着他,半晌道:不错啊兄弟,还挺懂。你怎么知道要放油? 叶昭:???不是,你不是要做烧烤么,放点油会更好。 大兄弟突然瞪大了眼:! 叶昭没察觉出他表情变化,自言自语道:哦对,你应当不知道什么叫烧烤。总之就是你现在在做的这个东西,要叫烧烤,知道么?对了,你们叫这个叫什么? 大兄弟继续瞪眼:! 叶昭奇怪道:你怎么了?兄弟,他提高声音,你肉糊了。 大兄弟回过神来,没顾得上管肉,而是一把抓住叶昭的肩膀,狠狠摇着:兄弟,你说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叶昭内心:!糟了,不会是遇到始创者了吧?难道这个大兄弟正是给烧烤取名的人?不然怎么会如此吃惊? 大兄弟摇着他:你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昭被一顿猛摇晃得有些恍惚,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兄弟,这题超纲了。 大兄弟:!!! 接着,叶昭感到一阵大力撞击,撞到了大兄弟胸口!大兄弟突然给他来了个熊抱,边抱边喊道: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兄弟! 叶昭:???他一把推开大兄弟,打量着他,问:不是,你认识我么? 大兄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脸上表情称得上变化万千,他道:兄弟,来对个暗语吧。 叶昭依旧是懵的。 大兄弟吞了吞口水,缓慢道:给给我211? 叶昭瞬间仿佛雷轰,终于明白了大兄弟为何如此激动。 叶昭颤颤巍巍回答道:我我有98k! 原来这位大兄弟竟然也是穿越过来的!这里居然有一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 两人转眼抱成一团。 大兄弟抹了把并没有挤出来的眼泪,哽咽道:兄弟,我太难了。 叶昭拍拍他后背:兄弟,我也难。 大兄弟还在勒着他不放,热情程度令他有些吃不消。叶昭只得指着火上还烤着的肉,艰难道:兄弟,肉肉烤焦了。 大兄弟将他放开,一时间还难以平复心情。两人就在厨房坐着,开始吃烤肉。 大兄弟拿过一串烤得刚好的肉递给他,问:兄弟,说出你的故事。 叶昭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先说你的吧。 大兄弟倒也不客气,便开始叙述自个儿漫长心酸的历程。 原来这位大兄弟自穿越来后便到了临阳,还不幸地穿到了一个叫花子身上,整日衣食不饱。刚来没过多久,临阳城破,遭遇侵袭。接着又爆发疫病,城里的人们都往南边逃,说是邬州还未沦陷,而且有看得好疫病的人。大兄弟糊里糊涂,便也跟着人走。行了数日,累得快要走不动的时候,终于到了邬州。接着便跟着流民被挤到了这个医馆来。 大兄弟感慨,若不是叶昭,自己怕是要饿死在大街上了。 叶昭深表同情,心道这大兄弟比自己多灾多难。自己好歹遇上了师父和几个师兄弟,并未受什么苦。 大兄弟长叹口气,说:兄弟,可算让我遇到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对了兄弟,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叶昭言简意赅道:看了本书。 大兄弟:看了本书? 叶昭心道他也不会懂,也懒得解释,便摇摇头不再继续。 谁料大兄弟又惊呼道:兄弟,我也是看了本书! 叶昭:??? 烧烤也吃了一半,两人坐在厨房门口,感受着夜风习习,突然觉得天大地大,相遇都是缘分。 人生的际遇真是太微妙了。 叶昭又拍了拍大兄弟的肩膀,支着下巴看夜空,过了好久才道:看到你突然有些想我的兄弟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 这么说起来,叶昭确实许久未见韩老狗,甚是想念。 大兄弟道:我也想我的兄弟。 吃着吃着,两人突然就沉默了。 有些时候要说的太多,反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昭只好没话找话,问道:对了兄弟,还没问你名字。怎么称呼? 大兄弟道:我叫韩佳,我兄弟总喜欢叫我老狗。 叶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你再说一遍。 大兄弟看他,又重复一遍:我叫韩佳,你可以 叶昭突然抬手示意他打住,盯着他的眼睛道:天王盖地虎。 大兄弟:!老李二百五!他霎时目瞪口呆,叶叶昭? 雾草。叶昭觉得自己要坠入天际了,浑浑噩噩,仿佛今晚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 韩佳也道:雾草。 叶昭又道:雾草。 正可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拿不到小红花了qaq,本来差点更不上。 但是今天突然看到一句话:每天坚持更新因为我知道,无论何时,都有人在等着我。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等着我,但还是会努力更新的~ 第32章 消失 两人相对静默地坐了许久,韩佳才道:这回你先说。 叶昭慢慢开口道:说来话长。我那天上课正在看那本书,就是我从家里带的那本《红炉玉钥》。我不是睡着了么,醒来就在这里了。 韩佳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怎么了? 韩佳道,仿佛在回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你知道吗,那天上课你是突然不见的。突然从座位上不见,你知道么,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叶昭一惊:我、我是突然消失的? 韩佳肯定道:突然消失。 叶昭:我的身、身体呢? 韩佳叹气:说了是突然消失,当然身体也不见了。我特么差点吓出病来你知道么!更奇怪的还在后面。 叶昭等着他的后续。韩佳面露阴郁,好像只要现在有支烟便能当场点烟长叹。 你的桌上所有东西都像你一样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本书还放在桌上。我像见鬼一样,真的感觉自己见鬼了你知道么?然后更奇怪的事又发生了。 叶昭道:你特么能不能说话利索点,还整悬疑,你以为看走近科学呢。 韩佳被他打断,酝酿的情绪一下子没了,便道:对了,你走的日子里走近科学已经大结局了。 叶昭:??? 这都多少年前看的节目了,还以为早就不播了,怎么突然又大结局? 韩佳没理会他的惊异,继续把话题拉回来:接着我便战战兢兢去问周围其他同学看没看到你,你猜怎么着。他顿了顿,看向叶昭,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认识你。 叶昭也傻眼了,睁大眼看他:你开什么玩笑。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2) 韩佳道:我没开玩笑。在那几天内,我问了几乎所有能见到的认识你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连老李他们都说宿舍一直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第四个人在住。最后他们说我疯了,辅导员直接带我去看校医,甚至给我去医院挂了号。 叶昭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你叶昭存在过。韩佳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地感同身受,叶昭,当时我甚至以为真的是我疯了。我以为认识了这么久的好室友、形影不离的好兄弟,都是我臆想出来的。那个医生说确实有这样的病例,病人会臆想出并不存在的人,以为他是真的。这叫什么来着哎我忘了。 叶昭比他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竟然在那个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或者说,从来就没存在过。那个世界已经没有认识他的人,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思及此,他觉得后心开始发凉。 这已经不是能用唯物主义来解释的现象了。要是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的话,或许唯有玄学。 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佳歇了会儿,理了理乱如麻的脑子,然后继续讲述:我在医院里住了很久院,医生给我做定期的检查。直到那时,我还揣着那本书,那本世界上唯一能证明你存在过的书。可没有人相信我。 那天我躺在病床上,开始翻那本书,一页一页地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韩佳还没有说完,叶昭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的结局了。 然后我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睡着了,一觉醒来时,我就在这个时代了。韩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是那本书! 他把书递给叶昭:我醒来的时候,怀里居然还揣着这本书。它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 叶昭迟疑地接过书,翻着那本书泛黄的书页,心中五味杂陈。 末了,他倾身抱了抱韩佳,拍着他背道:好兄弟。 韩佳疲惫地笑笑,头搁在叶昭肩膀,轻声问:你说,现在那边,会不会所有的人也都已经把我忘了? 叶昭沉默了,他回答不上来。 至亲的家人、身边的亲人、朋友所有的人都将你彻底忘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甚至都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没说话。 夜空清朗,星星就挂在头顶,一抬眼便能看见。 可谁都没有再去看星星。 就在这时,院中的某一处屋子的灯突然亮了。叶昭抬眼看去,正是薛白的屋子。 他们还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得清屋内薛白的人影。那个身影在忙着收拾什么,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过来。 过了不肖一刻钟,薛白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薛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手中还提了个行李包裹。 叶昭恍惚着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猛地站起来。 韩佳问道:你怎么了? 叶昭没来得及回答,快步走向薛白。 薛白尚未注意到有人走过来,自顾自背了包裹往诊堂方向走。他这身打扮叶昭再熟悉不过,是出远门时候的穿得。 看来他是做好打算等他们都睡了,半夜里出发。他果然还是要独自去临阳! 叶昭走近了喊了句:师父。 夜色深沉,薛白一时没看到人影,被这一声不大不小吓了一跳。他回过头,这才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绶之?你怎么 师父要去哪? 出一趟门,很快回来,你不必担心。 师父还是要一个人去临阳对吗? 薛白沉默不答。 我知道拦不住师父,你也不会听我的。叶昭神色暗淡道,我和师父一起走。 薛白坚决道:不成。 叶昭道:我不管,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你走到哪我便跟着。这师父总管不着。 薛白叹气道:绶之,你怎么、这么固执。 叶昭很轻地笑了声,道:师父不也是么。 薛白却意外的没有放任他,而是继续道:这回不行,你不能跟我去。 那师父要讲出个理由来,你要去干什么?是给那个什么老爷看病么? 这与你无关。 这不知已经是薛白对他说过的第多少个与你无关了,叶昭很奇怪,这个人究竟是有多喜欢将所有秘密和责任往自己身上拦,以至于连徒弟们都不能告诉。 于是就这么着,两人又僵上了。薛白还背着包裹,定定站着,眼神飘忽不知落在何处。叶昭挡在人面前,看着他的双眼。似乎很多时候薛白都是这样,他经常眼神会越过眼前,望向不知什么地方,又好像什么都不在看。 韩佳站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不清楚情况,也不敢乱插嘴。 三人雕塑一般站了一会儿,诊堂那边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力道很大,似乎敲门的人很不耐烦。 薛白看了叶昭一眼,从他身边绕过走向诊堂。 叶昭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韩佳看着人走了,心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兄弟长兄弟短,现在就有了师父忘了兄弟。也追了上去。 来的是那几个赵家的人。为首的男子本来靠在墙上,见薛白开门出来,马上直起身道:收拾好了? 薛白道:好了,走吧。 他听到身后赶上来的脚步声,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昭又冲回屋子收拾东西,迅速地拿了几件衣物,胡乱地包起来。 韩佳大步走进门,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昭没时间抬头:我得去追他。 他是什么人? 叶昭还未来得及向他介绍薛白以及几个师弟。他有很多方式介绍,甚至可以直接说薛白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可他偏偏说了句:他是我师父。 师父?韩佳不解道,你哪来的师父? 叶昭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回来再和你细说。说着就要拿着包袱往门外走。 哎,哎,等等。韩佳连忙拉住他,你这是要跟他走? 叶昭点点头,脚下也不停:你便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 不是,韩佳道,你走了我还在这儿待个什么劲儿。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叶昭笑了笑:这次不会了。 韩佳无奈摊手:得了,你别和我说有的没的。我和你走吧。 叶昭顿了顿脚步: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么?好好在这里待着有何不可。 韩佳一拳不轻不重锤在他肩头:你都不在,我待个屁。 叶昭已经许久未听这种说话方式,习惯了文绉绉地说话,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 韩佳见他还不动,指了指外面,笑道:还不走?待会儿人都跑了。 薛白慢慢走在那几人身后,耳边似乎也听不到他们粗鲁不堪的言词,思绪飘得很远。 叶昭没有跟上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临走出医馆的时候,他突然想回头看看。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跟过来了。 可他最后没有回头,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叶昭估计不会跟上来了。薛白松了口气,心里埋着的一丝失落却压不住。 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薛白还是回身看了一眼。 没有人。 他不动声色地转回身来。 再走几步时,忽然身后就传来一阵匆忙甚至慌乱的脚步声。有人跑着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到近。 薛白停了停,不敢回头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得越来越快。 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喘着粗气,却带着几分欣喜地喊他:师父! 薛白便猛地停下脚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生死时速。 第33章 薛三公子 叶昭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薛白后面走,也不和他说话,就那么跟着。他也拿不准薛白现在的心理,怕他还和自己生气着,实在不敢贸贸然搭话。 韩佳走在他身边,碰了碰他的手,低声道:哎,你说那是你师父,你哪来的师父? 叶昭示意他附耳过来,也压低声音道:你猜他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韩佳见他神神秘秘,不由嗤笑: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既然是薛氏医馆,那就是个姓薛的大夫吧。你是不是占了人家徒弟的身份? 叶昭道:不只是这样。他是谁谅你也猜不出来。 韩佳兴致被勾起来了,就又碰他:你别卖关子,赶紧说。 叶昭神秘兮兮地说:救灵丸是他创制的。知道是谁了么? 韩佳听后:!你骗我的吧? 叶昭道:骗你做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他徒弟了,你猜我身体的原主是谁? 韩佳正要摇头,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喊道:是他!叶绶之!你这个身体竟然是 叶昭一把捂上他的嘴,看了看前面,薛白没什么反应,应当是没听到。 他又松开手,道:你小声些。 可以啊叶昭,韩佳拍着他的肩膀,都成名医了。你终于得偿所愿地和你前辈融为一体了。 呸,叶昭道,谁要和他融为一体。被你说出来怎么这么恶心。 韩佳满不在意,两人嘻嘻哈哈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叶昭一边看着前方薛白的背影,心里猜想着他什么时候会转过身来和自己说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他和韩老狗在说话,亦或者说,他压根没在意自己。 薛白一共也就在刚才他追上去时和他说了几句话,还都是训责的话。接着便又沉默地一个人走了。 叶昭一向话题多,但在这种时候,却突然不知道该上前去和他说什么。 那几个赵家的人虽然凶神恶煞,倒也没有再特意找薛白麻烦。看起来暂时相安无事,但叶昭还是不放心地盯着。薛白上次回来胳膊上的那几道伤痕让他依旧让他十分在意,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这或许和赵家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为什么非要和他一起去的原因。 临阳距离并不算远,出城不久那些人便雇了马车,走走停停不到二日就到了临阳城。 赵家的人嚷着口渴,要先到客栈歇息,顺路让薛白也住在那里,他们找人时也不至于找不到。 薛白虽然为人处世正直且与世无争,但也向来不与这类仗势欺人之人来往。此番却任他们如何疾言厉色,只沉默着,一句话都不多说。 倒是叶昭和韩佳两人年轻气盛,路上会时不时将这些人顶得无话可说。 薛白进了客栈便上楼进了客房,嘱咐他们两人不要乱走,临阳不比邬州,自敖族打进来便乱得很。何况已经不属大嘉地盘,还有敖族的兵士驻扎在城内。 赵家的人没有催促薛白即刻去赵家给那老爷看病,而是意外的先让他去薛家。 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来到了薛家。 叶昭气死早已猜到了,这个薛家就应当是薛白的本家了。 薛家富甲一方,是临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从府邸门面就看得出来其阔气。 薛白熟门熟路地来到大门前,门口的小厮一见便认出来了:三、三公子?! 薛白温声道:劳烦告诉老爷,我回来了。 小厮唉声叹气:三公子你有所不知,老爷自打染上了病就卧床不起,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 薛白垂眸,又道:我便是为此回来的。那你先代我向大少爷二少爷说一声吧。 好,好,三公子您先进来。小厮将几人引进府里,又叫其他人快些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叶昭和韩佳此刻不敢造次了,安静地跟着听从安排。 薛白对他二人道:你们且去屋内歇着,暂时没什么要紧事。 叶昭笑着凑上来,道:师父,这是你家么? 嗯。 师父在家中排行老三么? 是,怎么了? 没什么,叶昭笑呵呵,挺好的。师父家原来如此阔气。 薛白垂了眼帘没再说话,只道:赶路辛苦了,去休息吧。 薛白之前也疑惑问过韩佳是谁,叶昭心道总要有个解释,便骗叶昭说这是他走散多年的好友,两人幼时一同在街上混大。薛白面上没有变化,也不知信了没有。 不过究竟信没信,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薛白的屋子离他们二人不远,还没等他们进去,就看到走来一个衣着华服的男子朝薛白走过去。瞧他的打扮,应当是主人辈的。 从源。那男子面容严肃,年纪三十上下,长得和薛白有几分相像。 薛白礼了礼,回道:大哥。 果然是他的大哥。 但这位大哥见了薛白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依旧是一副表情。两人寒暄了几句,大哥只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没兴致同他们讲话,嘱咐了下人几句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两人都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根本瞧不出这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 这时叶昭才发现,身着粗布青衫的薛白和这个薛府里的人们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薛白去给薛老爷看诊了。他们两人没理由再跟着,各自回房睡觉了。 一觉睡到晌午,还是韩佳闯进门来将他喊醒的。 韩佳靠着门框道: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照样睡得喊不醒。 叶昭挠挠头,其实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沉。之前早上有早课,后来又整日忙着照料医馆,睡觉的时间少。这才导致这段日子精神不振,困倦得很,怎么都睡不够。 韩佳道:你师父喊我们吃饭。 薛家的午饭备得很丰盛,这会儿薛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同薛白一起,几人正坐着说话。 他们两人过来时,薛白淡淡介绍道:这是我的徒弟。 叶昭不知怎么,突然就脸上一红。 韩佳推他道:又不是见对象的家长,你脸红什么。 这本来就是一句打趣的话,韩佳也并未多想,随口一说。谁知道叶昭听了,急道:你胡说什么!声音一抬高,薛白也向这边看过来。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3) 韩佳道:猴急什么,跟你开玩笑呢。你看你,现在怎么这么不禁说。 叶昭这才低声道:谁开不起玩笑了,这种话能乱讲么? 韩佳嗤之以鼻。 饭桌上,薛家人保持着惊人的相似的习惯,一句话都不说,沉闷地结束了饭局。 薛白又去看薛老爷,叶昭和韩佳百无聊赖,便等在院子里。 在薛府四下转悠过后,两人也不由感慨,原来只知道薛白是高门子弟,却不知古代的高门子弟家竟可以有钱到这等地步。 也不知薛白究竟是有多想不通,不留在家中继承家业,而是跑去当了个穷大夫,自愿过辛苦的日子。 薛白走出来见他俩还等在院中,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们不必一直等着,累了便去歇着吧。 叶昭看了眼韩佳,痛苦地就把人出卖了:他累了,让他回去歇着吧,我不累。师父要见什么人,我能和你去么? 韩佳:??? 薛白这回见的不是什么身份高的人,而是一个年迈的老妪。 那老妪年纪大了,便在后院做些清闲的活计。她眼神不大好了,见到薛白后足足看了好一会儿,顿时哎呀了一声,连忙走近问:是是三少爷吗? 薛白上前扶住她,温和道:是我,杨婆。 三、三少爷回来啦!那位杨婆很是高兴,摩挲着握上薛白的手,摸了一阵,又去摸他的脸颊。薛白没有躲,任杨婆粗粝的老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脸。 杨婆叹气道:三少爷瘦了。 薛白道:好久不见了阿婆。 几年了不见了。杨婆道,自打你走了,老婆子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没什么不好。 杨婆又问:见过你母亲了么? 薛白摇摇头:晚些时候过去,我此番回来是给老爷看病的。 两个又说了一阵,这才说完。 跨出后院,叶昭问薛白:师父,方才的阿婆是什么人? 是从小将我养大的母妈。 叶昭哦了声,又道:师父还要去见谁? 他还记得薛白说要去见母亲,心里有一丝期待,也想见见他的母亲,想瞧瞧这位夫人是何等姿态。 谁料薛白却说:再没什么人要见了。 叶昭知道他肯定又是在催自己回去,心下并不情愿:师父还要去哪么? 我去趟后山。 他顺口就问出来了:后山有什么?师父去那里做什么? 薛白道:我去拜会我母亲。 叶昭霎时愣住。后山后山能有什么?怎么师父的母亲会住在那里? 薛白知他疑惑,也不做隐瞒,道:我母亲已经过世十五年了。 第34章 左手 叶昭是个学渣,上课没怎么听过课,人物生平学得更是差劲,一问三不知。所以他自然不会记得课上曾经讲过薛白年幼丧母,母亲出身低微,薛白是薛家的庶出,自小并不算得受重视。 母亲病死那年,他只有十一岁。十二岁那年,他揣着百金千里拜师,拜到了陈宗伯门下。一学四年,学成归来后,薛白从家中搬出来,在邬州开了个算不得大的医馆。 薛家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庶出子的选择。 薛家三公子,有名无实罢了。 你我师徒今日恩断义绝,我最后叫你一声师父,从此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叶昭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今日却不知怎么,突然梦到了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梦中那个人与他有着一样的容貌,却又和他全然不同。 听着这样的寒声责问,站在对面的人只是沉默无言。 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为什么不辩解? 我知道,你从来没瞧得起我过。从把我带回来的那天起,你就看不上我。你看得上傅怀,看得上廖山,看得上陆予,你看得上他们,可你就是看不起我。 不是这样的。 然而那个人什么都听不到,他自顾自地说着。 他说:薛白,你枉为人师。 他说:你杀了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所以你杀了他们。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他在说谁?对面沉默的那个人又是谁? 人群吵吵嚷嚷,尽皆围在小医馆门前。人们指指点点,像是看热闹的看客,指指点点看着与自己无关的戏码,随意地评判着戏中的是是非非。 看客中有人问: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是薛大夫?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若真是薛大夫,那怎么当年不 有人回应道:嘘,当年也有传言这么说,只不过知道真相的人少,谁敢这么传。 旁边的人也插进话来:叶大夫都这么说了,那八九不离十毕竟那可是他的亲徒弟。 这回叶昭看到了薛白,他孤零零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看不出此刻的内心。 叶昭冲上前,喊:师父,他们在污蔑你,你说句话啊。 你说句话啊 他依旧不发一言。 这时,他又看到另一个叶昭站出来了。 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他信步走出人群,看了眼远处的薛白,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又转向人群,道:那就请大家做个评判。 人群又吵吵嚷嚷说起来了。似乎明白了真相的人们纷纷开始指责薛白,严厉的说辞一股脑砸在他身上,前一刻还受众人敬仰的人,下一刻便被追捧着他的世人踩在了脚下。他们要将他踩进尘埃里,不死不休。 人们骂他: 庸医。 真是黑了心肠。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 还有人不愿相信,试图为他辩解:薛大夫不是这样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哪个见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立马就有人反驳: 你看他一言不发,明显是无话可说。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为这种人说话,你安的是什么心? 人们又齐声道:滚出城去! 叶昭急切地看向那个人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师父,你说句话!告诉他们,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呐喊无济于事,梦中的那个影子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最后,他看到那个人平静地转身,面迎着骂声和推搡,一步一步离开了医馆。 喧嚣和哄吵在身后,彷徨和迷惘在前方,他被夹在中间,天大地大,没有安身之所。 多么可悲。 叶昭猛然睁开了眼睛,额上冷汗淋漓,大喘着气,许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回想着梦中的场景,一时心悸无比。 太真实了,仿佛就是他的亲身经历一般。 错不了,梦里的人是薛白和叶昭。但彼时的叶昭不是现在这样的年龄,瞧着年龄更大。薛白倒是没什么不同,他总是一副瘦弱白净的样貌,时时刻刻都显得比实际年纪小一些。 他摩挲着下床找水喝,脚刚探到地上,正要起身坐起,一抬头却见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叶昭匆匆喝了口水,穿好衣服就出了门。 果不其然,等来到薛白门前时,人已经不见了。 薛白收回搭脉的手,平静地站起身来,道:赵大人这病算不得重。他看了眼床边守着的管家,开药吧。 管家狐疑地凑上前,低声和床上躺着的人耳语几句,病重的人虚弱地点点头。管家直起身子,清清嗓子吩咐:给薛大夫拿纸笔来。 很快就有小厮递上了纸笔过来。 薛白铺开来纸,沾墨正要下笔。 且慢。管家又道,薛大夫先和咱们说好了,如果这回再出了事谁担着? 薛白垂眸,半晌道:薛某会先试药,若无事,你们便按原方抓一模一样的来便是了。 管家用鼻音哼了声,道:亲自试药?薛大夫是打算再赔上一条胳膊? 薛白没说话。 管家继续道:老爷说他不信。薛大夫另想法子吧。 薛白道:薛某如今除了自己试药再别无他法,这也是最好的方法。 管家不轻不重呸了声:装得倒是人模狗样,要不是几座城里除了你无人能看好这病,你当老爷会让你过来?现在是拿老爷的病放在你手上,咱们实在得谨慎。 薛白顿了顿,将笔放下来,道:既然你们信不过我,那你们说想要如何? 管家笑了笑,说:没什么难的,咱们也知道时间有限,老爷的病拖不得。薛大夫不是带了个徒弟过来么,不如就让徒弟 薛白忽然斩钉截铁道:不行。 管家话说到一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这世上没有师父让徒弟代为试药的道理。 管家见他变色,也不好继续刁难,只得放宽松语气道:薛大夫,你看这也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实在是你的左手已经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右手也搭进去了,也实在不好不是。 薛白看向他,一贯古井无波的眸子却带着厉色:无论说什么都不行。 管家也有些怒了:薛大夫,既然你笃定这药无事,那让你的徒弟试一试能如何? 既然药无事,那让薛某自己一试又能如何? 管家说不过他,但又不愿落下面子,他盯着薛白坚定的眸子,最后咬牙道: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这话说得难听,薛白皱起了眉头。 他眼风淡淡扫过管家,几步跨出,向门外走去。 人已经到门口了,管家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道:薛白,你不要忘了你的左手是怎么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的都比较短小,实在抱歉。 第35章 当年 门外寒风呼啸而过,将记忆拉回六年前。 薛白新开的方子有效,好友孟满被他从死亡中拉了回来,几副药下来,病情竟在逐渐好转。 这是天大的喜讯!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五日不到,薛白素来冷清的小医馆便日日人满为患。 薛白忙得焦头烂额,连续几天昼夜不得休息,煎药照顾病人,全都是他一个人在做。城内的病人都往这里涌,开方又不能马虎。即便是同样患了瘟疫,各人体质不相同,还必须要经过看诊才能定下方子、开出剂量来。 薛白一个人守着小医馆,只有个前些日子收回来的徒弟,还能勉强帮上忙。 那孩子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没有名字。薛白暂时给他取了个小名,就叫阿昭。 阿昭,你去哪了? 薛白正低着头写东西,少年满头大汗从门外进来,见薛白没发现自己,正要猫着腰从旁边走过去。 听到这一声,他脚步突然顿住。 少年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直起身来正色道:给病人送药去了。 薛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你记得莫要碰那些病人。 少年不甚在意,胡乱点点头就回后院了。 薛白放下笔,正要站起来活动僵硬的双腿,门外就跑进来个气喘吁吁的人。 那人管家模样,进了诊堂后四顾一圈,喘着气道:请问哪个是薛大夫? 薛白绕过桌子走过去,道:是我。 那人见到救星似的,急忙上前拉住薛白的手:大夫,你一定救救我家夫人和小姐! 薛白安慰他道:别急,你慢慢说。 那人缓了口气,道:我是县丞赵大人府上的管家,我家夫人和小姐前几日突然高烧不起,在床上躺了几天,全身便开始长那些东西。府上请的大夫说夫人和小姐这是染上了瘟疫!大夫 薛白双眉微蹙,思索片刻,道:好,你且待我收拾完手上的事,随你去看看。 管家大喜:多谢薛大夫!你真是活佛现世啦! 薛白依旧蹙着眉,微微摇头:先不必说这么多,看病要紧。 夫人和小姐的病势果然不容乐观。赵大人四十许的年纪,见了薛白像是见了神仙,虽然明显的愁眉不展,却还是十足十的热情周到。 薛白站在屋门口,本来还有些犹豫:夫人和小姐是女子,本来薛某不便进屋。但如今情况不同,就 赵大人管不了那么多,急迫道:薛大夫随意,进吧,进吧。 薛白进去后,赵大人甚至亲自给拿了凳子过来摆好,帮着把药箱放在一边。接着便目光灼灼看着薛白。 薛白没被府里上上下下急躁的情绪干扰,沉着着掀开帘子,说了句:叨扰夫人。 夫人早已经不省人事,疮疡很严重,已经从脸上蔓延到了脖颈。一张原本贵态的脸消瘦已极,不见光泽。 薛白俯身探了探她身上各处,接着又搭脉。赵大人原本焦灼,此时又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薛白,耽误了看病。 薛白不过多时便放下了手,对赵大人温声道:夫人虽然患病时长日久,但还不算难治。 找大夫期盼地问:可以治得好? 薛白道:可以。我再去看看小姐,将两人的方子一同开了。 赵大人面露欣喜,一颗吊着的心好歹放下来了。 赵家小姐尚未出阁,年纪并不大。好好的姑娘家,突然得了这样的病,就算治好了,传出去名声也还是不大好。本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染上病了?外人怎么想? 还不是不守规矩,出门鬼混惹上的。 是以赵大人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姐染病的事至今堵着尽可能不让外人知道。然而悠悠之口挡不住,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听说薛氏医馆的年轻大夫能治好病,府上好像又看到了明光,全寄希望于薛白。 赵小姐病得不如夫人严重,甚至神识还是清楚的。 薛白诊病时,赵小姐一双哭红了的杏眼一直看着他的动作。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4) 直到薛白收回手放下帘子,赵小姐哑着嗓子轻轻问了句:小薛大夫,我还有救么? 薛白道:小姐放心,薛某这就开方。 赵小姐不死心,又喊住他:小薛大夫,你不必骗我,实话实说就好。 薛白不说谎,即便病人真得了什么治不得的大病,也从来是直言不讳地告知。 于是他道:没有骗小姐,是真的。 赵小姐眼睛亮了亮,啊了一声,不确定地轻轻道:还有救? 薛白肯定道:有。 赵小姐虚弱地笑了笑,道:小薛大夫,谢谢你 小姐客气了,薛某应当的。 赵小姐是个美人,如今病中虚弱,瞧着楚楚可怜。 薛白一眼也未多看,起身就要去开方。 赵小姐突然又将他喊住:小薛大夫,请留步。 薛白疑惑转身。 赵小姐看着薛白,刚要说的话又堵在嘴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磨蹭了一会儿,她才低着声音道:小薛大夫,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薛白愣了愣,没想到她在在意这些。 学医以来,他看过的病人数不胜数。作为大夫,不管哪个人,在他眼中都是病人,无论美丑贫富,都是要一视同仁的。 大夫眼里哪有什么丑不丑的说法。换而言之,病人患疾后即便再丑陋,大夫也不能因此有所区别对待。这是师父教给他的第一条原则,是他深刻记在心中的。 薛白垂下眼:不难看,你很好看。 赵小姐眼睛睁大了,再次轻轻啊了声,展颜道:我我好了以后更好看,等我病好了,这些东西都退了,一定要你小薛大夫再、再看 薛白微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似乎更、更短小了 第36章 当年 仆人熬好药端来,薛白亲自看着夫人和小姐二人将药喝下,又观察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起身告辞。嘱咐管家和下人们,要记得下午时分按时再服药。 赵大人千恩万谢,要留薛白吃饭。 薛白笑笑,拒绝了。医馆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没时间再耽搁在吃饭上。 回了医馆,意外发现早有人在诊堂里守着给病人抓药。 薛白有些发愣,走上前道:阿昭? 阿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们、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我见他们着急,你又不在,便先给他们抓药了。说完,少年又急着补充道,你没开方子的病人我没敢动,都是你给开好的方子,我才按着上面抓药。 薛白走近药柜,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药方,又看了看已经抓好摆在台面上的药升麻、柴胡、黄芩、黄连居然没有抓错。 薛白道:你认得字? 阿昭缓缓地点点头:以前在一个私塾旁边睡过一段时间,认得一点。 薛白又问:嗯,那又怎么认得这些药的? 阿昭道:平时看你抓,看几次就认得了。 薛白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有些许惊喜。他才和自己回来没几日,不过看了几次自己抓药,便能将这些药认得八九不离十。可见记性非同一般,天赋过人。虽说起先说过要收他为徒,但学医毕竟还要看悟性造化。他答应下来,却并不清楚这个少年悟性如何,甚至以为他还不识字,需要自己从头教起。 现在看来,少年非但识字,还确实很有些天赋。自己也算是误打误撞的收了个不错的徒弟。 阿昭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问:我、弄错什么了么? 薛白回过神,淡淡笑道:没错,你做得很好。 阿昭便又低头去摆弄药材了。 诊堂现下无病人,于是薛白问道:这是给什么人抓的? 阿昭道:隔壁街上的一户人家。 薛白思索了下,皱眉道:隔壁街?有谁患病了么? 阿昭突然变得吞吞吐吐:有 薛白看他动作也僵硬了几分,愈发觉得不对,追问道:阿昭,你和我说实话。 阿昭见瞒不下去了,看了他一眼,又马上转过眼去,眼神落在地上。 半晌,他才开口道:这是给隔壁街那个小乞丐的。他没钱买药,但是我看到他患病了,就 薛白倒是没想到,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那至于你吞吞吐吐的么,直说不就好了,有很多人我都是免药费给送药的。 阿昭啊了声,眨眨眼:你、你会收钱给他们看病? 薛白道:会。 阿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他今早在路上看到那个小乞丐很是可怜,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毕竟体会深刻,实在于心不忍,这才想到要偷药去送。 他以为薛白同其他那些大夫一样,不收钱是不给看病的,哪里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好心。 薛白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将人带过来吧。虽然你心是好心,但每个人病情不同,大处方相同的情况下还需谨慎,不同人加减和药量是有所不同的。你这么他乱吃,当心他吃出问题。 阿昭一阵惊喜,多日不见表情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好我这就去! 第二日清晨,阿昭早早地又去给那小乞丐送药。 这些日子疫情有所缓解,街上的医馆药铺也都次第重新开门,是以医馆里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挤了。 薛白站在门外晒太阳,日光暖融融打下来,他微微眯着眼,连日的疲惫都消散许多。 街上匆匆走过一些人,来来往往,却意外的好像都在讨论同一件事。 听说了么?赵家的夫人和小姐快不行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赵夫人明明还健康,我前些日子还在街上瞧见了,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哪儿呀,是染上疫病了!赵大人一直瞒着没说,听说昨晚上突然发作,现在人快不行了。 那赵小姐也? 谁说不是呢。 薛白起先并没在意去听,但听到他们讨论的是何事后,双眼倏地睁开。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多想,赵家已经派人赶过来了。昨日来的管家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站定,拉着人就要跑 薛大夫,快同我过去看看吧,夫人和小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昨日晚上,夫人和小姐突然间上吐下泻,接着就昏过去了,气息越来越弱。府上的大夫看过脉后,说人快要不行了,是昨日吃的那几副药的问题! 薛白走得急促,气息不稳地道:不可能,那些药吃了怎么会这样? 管家也无可奈何:我怎么知道!老爷都快急疯了 二人赶到赵府时,赵大人急得正在床边转圈。见薛白走进来,忙不迭拉住他问:薛大夫,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薛白先安抚他道:大人莫急,我先看看。 只见夫人口唇紧闭,面无血色,他去给夫人搭脉,脉象极其微弱,几乎触不到。 薛白强行安定下心志,又仔细去按,只能触到夫人的脉象散乱地一跳一跳。 咚哒、咚哒 就像小鸡啄米一般,又轻、又低、又乱。 薛白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夫人的脉象已然十分危急。夫人的这种脉叫做雀啄脉,正是七大死脉之一!一旦出现这种脉象,几乎是告诉大夫病人已经回天乏力了。 这不可能。 之前夫人虽然是疫病,但断不至于危及生命。况且他开的都是对证的方子,更无道理将病人逼上死路。 这究竟是为什么? 找大夫看薛白不做声,急急地问:薛大夫,怎么样?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薛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去看看小姐! 赵小姐的情况比赵夫人更加糟糕。几乎是脉都不必搭,一看到人的脸,就知道将要不行了。 薛白一颗心跳得极快,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昨日那个尚且言笑晏晏、满眼期待望着他的姑娘,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 她什么都没做错,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嫁人生子,没来得及找到心爱的郎君,没来得及 薛白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先我先开几副药,让夫人小姐喝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赵大人看得不甚明白,总以为夫人和小姐还有救,喜笑颜开道:好!我这就吩咐下人去熬,薛大夫,我夫人和女人没什么大事吧?他们这是怎么了? 薛白没有说话,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自打出师行医开始,他从来顺风顺水,即使偶尔遇到的疑难杂病也都能迎刃而解。这种情况实在是第一次遇到,他尚且年轻,经验不足,就算再能力了得,说不慌乱也是假的。 手足无措,才是最真实的形容。 他给夫人和小姐开的是回阳的药,解决得了一时,但却稳不了太长时间。两人实在是消耗已极,若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药力一过,到了夜里阳气不盛之时,就只能等死。 眼看日头落了,薛白依旧想不出缘由。 想不出缘由,救人更是无从下手。 赵大人着急,眼见两人喝下药后并无好转,呼吸依旧逐渐微弱,这才明白过来薛白方才根本不是有办法救人,而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顿时就怒火上攻,火气三丈高。 赵大人一把将薛白从座位上拉起,冷冷道:薛大夫,你同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白看着赵大人通红的双眼,说不出一句话。 薛大夫,你不是昨日还信誓旦旦告诉我她二人有救么? 薛大夫?薛白!找大夫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你说话! 薛白神采奕奕的眼睛暗淡了,一句话就让赵大人坠入深渊。 他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双肩上的力道瞬间松了。 赵大人倒退两步,颤巍巍抬手指着他,道:薛白,你是故意的? 薛白解释道:不,大人,我怎么会是故意的!我开的方子是没错的,但夫人和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实在是拔高的声音突然又弱了下去,不知道 赵大人已经听不进解释,夫人和小姐已经不行了这个认知让他情绪异常激烈。而且薛白竟然说他没有办法! 这个大夫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开药说一定能治好的大夫,居然说他没有办法。 这不是凶手是什么! 赵大人盯着薛白惨白的脸,狠狠地一字一顿道:薛白,今日若你解释不了、想不出办法来,便也死在这里吧。我说到做到。 薛白站直身子,顾不上肩膀被撕扯后隐隐的疼痛,他已别无他法,更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 最后,他道:赵大人,既然你觉得是药的问题,那薛某愿意亲自尝试。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终于修好拿回来了! 这几天没有电脑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和我的电脑,一刻也不能分割,我再也不要离开它了呜呜。 叶昭:哼。 鱼:你哼唧什么? 叶昭:干啥啥不行,断更第一名。 鱼:你说谁呢? 叶昭:愁啥,就说你! 尝试了新的排版方式,不知道观感怎么样~ 第37章 心死 赵大人还未来得及答话,管家却从外面冲了进来,大喊着:大人!夫人和小姐、夫人和小姐 赵大人一把揪住他衣服,急道:怎么了?!夫人和小姐怎么了! 管家抽咽着跪下来:怕是要不行了大人 赵大人如遭雷轰,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管家,径直冲出去了。 此刻的薛白早已经手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师父说他是学医的天才,十二岁学医,十六岁出师,年少成名、救人无数。他从来谨慎,无论多么胸有成竹,都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轻易开方。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病人死在他的手上,鲜活的生命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从此消失。 开出救灵丸时,人们喊他活菩萨。 而如今,他却用救灵丸害死了两条生命。 薛白只觉头痛如裂,张口不能言。 接着,远远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哭喊声,噩耗传来,赵府上下顿时陷入哀痛中。 薛白开的几剂药没能让夫人和小姐撑得太久。赵大人火气攻心,一口血吐出来,晕厥过去。 薛白跌坐在椅子中,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一直坐到了傍晚,坐到日头落下,坐到最后一缕夕阳的光线照进屋内。薛白木木的侧脸被镀上薄薄的光亮,在落日的余晖中宛若死寂。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晚上。 直到有人推开门,急匆匆的脚步声踏进来。 管家居高临下看着薛白,冷冷道:薛大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薛白迟缓地抬眼,嘴唇动了动,最终紧紧抿上,没有说话。 管家又道: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那便履行你的承诺吧。药已经熬好了,老爷吩咐过了,喝得一滴不剩。 薛白没有答话。 管家道:薛大夫? 薛白回过神,缓慢地点头。 薛大夫不是被吓傻了吧。管家冷笑,毕竟如果真是方子的问题,薛大夫是担不起的。 薛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开的方子害死了夫人和小姐。连他自己都不敢确信了。他甚至恍惚觉得,正是自己的那几副药,将两人生生送上了绝路。 管家见他不做声,便去端药了。等药端回来,整整三大碗,齐齐摆在薛白面前。 薛白看着面前的三碗汤药,旧的习惯依旧督促他不忘了出言更正:不能一次喝这么大剂量,太多了。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5) 管家笑了笑:既然薛大夫觉得药没问题,那多喝一点有什么妨碍。 薛白想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个说法。但他连说话的心情和力气都没了。 他伸手去够药碗,木讷地仰颈喝完。 一碗、两碗、三碗。 他一向顾忌形象,此时却好像都顾不得了,三两口的快速吞下,只想把它们赶紧吞下去。 全部吞下去。 药很苦,但他什么都尝不到。 亦或者说,太苦了,以至于尝不到滋味。 管家眼看着他把药喝完,正端起盘子欲离开,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薛白喊住他:等等。 管家又转回头。 薛白声音低微,甚至有些不稳:赵大人怎么样了? 管家道:大人还在床上躺着,你最好别去见他。 薛白道:能替我传达几句话么? 管家奇怪,问:什么话? 夫人和小姐的离开实是我没有料到的,但千真万确并非薛某本意。审疾问病、开方予药,本就是千万分小心的事,稍有差池便是骇人的灾难。而其中汤药的药味、剂量、煎煮各个方面都可能出差错。我并不知此次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确确实实是按照夫人和小姐的体质病情开的方子,两人虽属同病,但情况完全不同,这我记得十分清楚,不会弄错。一口气说了不少,薛白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管家哼道:薛大夫,你觉得如今说这个话还有用么? 薛白闭上眼道:说不说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你们的事。终归错在我,薛某并无怨言。 管家道:好,话咱会给你传达到,但老爷如何想就不是咱能揣测的了。 有劳了。 当夜,薛白被请出了赵府。 赵大人没有见他,没有继续为难,却叫他今后关了医馆。 薛白早已心灰意冷,连继续行医的勇气都没了。 他游魂般走在深夜萧瑟的街道上,冷风凛冽,树荫婆娑,看不到归家的路。 家,他想,家在哪儿呢。 他有家么? 好像是没有的。 那他还回哪去呢。 于是从不饮酒的薛白头一回去了酒馆,坐在角落的小桌上要了三壶酒,一杯一杯喝到天亮。 一醉解千愁,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是这等滋味。 人皆道醉生梦死,可他的梦里什么都没有。 第二日他是被疼醒的。迷迷糊糊醒来时,自己正趴在小酒馆的桌上。隐隐作痛的左臂被他压在下方,待一醒来,原本的疼痛更明显了。 左臂像被撕扯割裂一般,疼得快要没了知觉。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昨天喝的那几碗起效了,在酒劲的催发下迅速发作。 他开的方子中有好几味药有大毒。若剂量适中,药物配伍得当,毒性自然被抑制。但昨日那三大碗,剂量明显要多得多。 没病的人喝了,只有死路一条。 他捂着胳膊踉跄起身,仓皇地走出酒馆。街上熙熙攘攘,他跌跌撞撞往医馆方向跑去。 天上忽然下起雨来,薛白又走了几步,只觉眼前一花,栽倒在地上。 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雨水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人发慌。 路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雨幕中,他只看到一把伞突然伸将过来,遮在他上方。伞的主人是个女子,薛白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 雨幕无情,罪恶深重,竟然还有人愿意递来一丝善意。 他突然就有了坐起身的动力。 第38章 孤儿 薛大夫?薛大夫?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薛白回神,揉了揉疼得仿佛要裂开的额头。 管家皮笑肉不笑,问:薛大夫想好了? 薛白依旧坚持道:薛某自己试,没什么不放心的。 管家却显得毫不在意,淡淡道:薛大夫的高徒叫做叶昭吧。 这话听着不对劲,薛白警惕地望向他。 管家不甚在意地继续道:薛大夫不必慌张,咱已经派人去请令徒了。 话一出口,纵使他一向温和也忍不住怒道:你你们做事怎能如此无道。 府上夫人和小姐两条性命,叫你赔上个徒弟又怎么了? 与这些人讲理是永远讲不过的,薛白强压着怒意平静呼吸,只期盼叶昭不要来就好。 可叶昭是什么性子,又怎么可能不来。 不多时,果然听到了自外传来的脚步声。 叶昭几乎是赶着过来的,一踏进门便直奔薛白这边来。乍一听到消息时还当薛白出了什么事,本就不放心他一人来赵府,路上跑都跑不及。 见人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吊着的心才放下来。 叶昭身后还跟着韩佳。 他走到薛白身边,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师父? 薛白也不知怎么了,本来不怪叶昭,他也是担心自己才过来。但看到他了,心中却无端涌上一股烦躁,没了以往镇定的形象,突然没头没尾冷冷来了一句:我叫你过来了么? 这句话可伤人心了,一大早火急火燎,本是担心才赶过来。气喘吁吁刚进门,直接被扔了这么一句话,换谁都得愣住。 叶昭傻站在当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以为薛白真生气了。平日里虽然严厉,但这么冷言冷语还是 第一回。别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赶忙开始自我反思。 想了想还是想不出哪里出问题了,终于木讷开口:师父,我错了。 这一声听着委屈极了。 薛白马上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若是他不来,或许自己才更失望吧。从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喜欢同他计较这些小事。 都不像自己的作风了。 管家见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打断二人道:薛大夫和令徒商量好了么? 叶昭问:商量什么? 管家轻咳一声,道:你师父要亲自给咱们大人试药,做徒弟的答不答应? 叶昭不明所以:为何要试药? 把管家问住了,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薛大夫没同你说过么? 叶昭看薛白:说过什么? 薛白道:与你无关,你不要参与进来。 管家啧啧道:薛大夫不说,是怕在徒弟面前丢人? 叶昭虽然听不明白,但见薛白发白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或许就和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有关。 他皱眉问管家,语气一反常态的低沉:究竟是什么事?你都告诉我。 管家道:好啊。 薛白道:不行。 薛白突然就怕了。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的过往,向来不喜欢提及自己的旧事。知道这些不仅是给他们徒增烦恼,更会将他们拉进不必要的纠葛中来。 可事到如今,他惊觉自己此刻正在害怕的并不是提及旧事、将自己的伤口剥开来给自己的徒弟看。而是更在意如果是叶昭的话,会怎么想。 会愤怒? 会失望? 亦或冷言冷语? 他不知道。也正因如此,才不敢去想。 管家说的话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唯一能瞧见的,是叶昭愈发睁大的双眼,是他逐渐隆起紧蹙的双眉。 他忽然就想夺门而去。 薛白倒退了几步,他想逃离这个地方,想逃出这间屋子。 脚刚触到门栏,就被一只大力道的手紧紧拉住了。 不偏不倚,那只手拉住的是他的左臂。 他慌乱地抬头,对上的是那双明亮的双眸。 叶昭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师父,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薛白不答话。 叶昭穷追不舍:师父? 薛白闭了闭眼,沉声道:是。 叶昭有一刹那的失神,哑着嗓子道:所以你的手是这么伤的? 师父,他又急了,你说话啊。 是又怎样。薛白不动声色将左手抽出来,掩饰心里无可言说的混乱。 他冷淡道:说了与你们无关。 那两个人真的是 薛白不说话。叶昭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陡然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不自觉地笑了笑,自我欺骗一样地问:师父不是故意的,对吧? 薛白是什么人,是他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畏惧、无往不胜。 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犯错,怎么可能犯错。 更不可能还因此将自己的手也搭进去。 开玩笑的。 管家有些不耐烦了,道:你是喝不喝? 叶昭转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喝。 薛白道:没让你喝。 叶昭嘴角扯了扯,生拉硬拽的笑容干巴巴的:你都能喝,我有什么不能喝的。不就是几碗药么,况且还是师父开的。还是说声音停了停,你并不相信自己? 那六年前,你怎么就敢喝呢,师父。 薛白来不及解释清楚,管家已经叫仆人端过药来。 叶昭顺势就端起药,也没看薛白的神色,仰头大口喝尽。 三碗瞬间见底。 他放下最后一个药碗,擦了把嘴角,说:一个时辰内我没死,就能叫你们老爷喝药了。 管家笑着狭促地说:这是说的什么话,薛大夫开的药,能有什么问题。我们不过是为防万一罢了。 叶昭淡淡哼了声。 他又用眼角去偷睨薛白,薛白眼神空洞洞的,不知落在哪里。 就这么干等了许久,管家终于吩咐可以给老爷煎药了。 赵大人的病不算重,一日内两剂药下去,人就转醒了。 他透过帘子虚弱地吩咐:请薛大夫来见见我吧。 薛白向床榻走去,叶昭不放心地跟上去。薛白只淡淡看他一眼,也没做阻拦。 薛白并不清楚现在他如何看自己,但度过了方才最漫长的那段时间,两人突然又回归了心平气和。 赵大人掀开帘子,看到了薛白和身后站着的叶昭。 他本欲开口说什么,却在看到两人的那一瞬间有如雷击。 像,太像了。 赵大人颤抖着抬手,越过薛白的肩膀,指着他后方的人,颤巍巍道:你你叫什么? 叶昭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我叫叶昭。 哪、哪个叶家? 没有家。 那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叶昭觉得很奇怪,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么,便道:我师父给起的。 赵大人又看向薛白:薛大夫,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等薛白开口,叶昭替他回答:我是师父捡来的。 孤儿? 孤儿。 赵大人忽然就抿住了颤抖的嘴唇,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得好差,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就尽管砸过来吧! 第39章 身世 叶昭觉得奇怪,赵大人表情虽然不对,但也懒得多予理会,拉着薛白就要走人。 赵大人忽然哑着嗓子喊住他:等等 叶昭转过身子,赵大人正一瞬不瞬盯着他,似要说什么,却又久久不能言。 许久,他终于问:你多大了? 叶昭道:二十。 赵大人又是猛然一震,又问:你当真无父无母? 叶昭隐隐觉得,这个台词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他道: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赵大人彻底不说话了,跟着喘了两声,管家赶紧上前给人拍背。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管家叹气道,我知道老爷在想什么,可小少爷毕竟早已经 赵大人闭着眼,手用力握上管家的,嘱咐道:去查查清楚。 管家只好点头,这才让老爷放下心来。 把人安顿睡着后,管家细心地放下帘子,又走到堂中来,开始仔细打量叶昭。 叶昭不明所以,既然看那老爷无事了,便想拉着薛白告辞。 管家不让他们走:薛大夫请留步,这位叶公子也留步。 薛白这人不擅长拒绝,这种时候从来是给足了人面子。 管家问叶昭:叶公子左肩下方可有一块印记? 叶昭回想了下,凭着自己这么久以来对这具身体的了解,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管家道:当真? 当真,我骗你做什么。 管家这才点点头,松了口气,道:不瞒二位说,我们家中原来还有个小少爷,如果如今还在的话,应当和叶公子同龄。小少爷打小便丢了,直到最后都没找到。唯一的线索便是左肩下一块黑色的胎记。 叶昭想笑,心想天下同龄之人多了去了,怎么碰上个年龄相同都是流浪儿的就要认儿子? 这位赵大人未免也太过自大。 不过瞧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再加上对薛白做的那些事,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久以来时不时到医馆里闹事的那些人、薛白从临阳回来一身的伤痕哪一桩一件都是拜这位赵大人所赐。 他当年曾经威胁薛白不要继续开医馆,可薛白偏偏逆了他的意思。这人小肚鸡肠怀恨在心,便差人时不时来闹事,将薛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是以薛白的名声在几座城内皆是毁誉参半的。 处处为难、时时记着,实在是甩都甩不掉。即便他举家到了临阳,也还是将薛白往死路上逼。 出了赵府时,叶昭重重哼了一声:这赵大人还真是个蛮狠不讲理之人,不值得同情。 韩佳也附和道:没错,穷凶极恶。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6) 薛白看了他二人一眼,叶昭马上闭嘴了。 薛白沉声道:事情终归错在我,丧妻丧女,换作其他人也会如此的。 叶昭撇撇嘴:换作师父就不会这样。 薛白又看他,叶昭立马又闭嘴。 薛白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便好。 做自己觉得正确的。 叶昭想,若真是换作薛白,他会怎么做? 其实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 薛白十一岁时丧母,却选择了在十二岁时去拜师学艺,治病救人,普济天下。 有些人将自己的沉痛与悲哀埋藏于心,化作保护更多人免受同样苦难的信念,这样的信念是钢铁之盾。 有些人要所有人共沉沦,同自己一起坠入苦大仇深的火海深坑,将自己遭受的痛苦千百倍地施加于人。这使他们缓解麻痹,并乐此不疲。 薛白从来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很高,姿态放得很低。他从来严于律己,对他人看似严苛,实则最宽以待人。他是真君子,是还在固守着内心的那些人。 回到薛府,薛白很快回去休息了。这一日忙碌劳心劳力,眼看着人就憔悴下去。 叶昭打了桶水,在房间里洗浴。温水将一天的疲劳都缓解殆尽,舒服得人不想出来。韩老狗在外面喊了好几回,他都不愿意回应。 正泡着,叶昭突然间想起什么。 他直起上半身,水哗啦啦散开,半截身子就露在了外面。 叶昭侧头去看自己左肩。 之前洗浴换衣服什么的时候,确实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印记的。应当是没有的。 黑色的。一块胎记。 他低头去看,细细看了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黑色的胎记。 确实没有。他放下心来。 叶昭又浸进水中开始泡着。刚泡了一会儿,又猛地直起来,这次是更大声的水声。 他一把扳过自己的肩膀,手摩挲着到了肩膀下方、手臂的内侧,在那里有一枚很浅很浅的圆形印记。 叶昭开始有些慌乱,甚至惊恐。 小时候是黑色的,随着年龄的长大,渐渐变淡是有可能的。 除此之外,一切条件都是十分契合的。 严丝合缝。 若真是这块印记,那么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叶昭便是 赵大人的儿子! 叶昭迷糊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若原主真是赵大人的儿子,那么死了的便是原主的母亲和亲姐姐! 叶昭心中不适时冒出个想法来。 他迅速起身擦干净身子出了木桶,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韩佳在门口一把拉住他:大半夜的这么跑出来,小心感冒吧你。 叶昭看到是韩佳,急忙将他往屋中拽。 韩佳莫名其妙跟着在屋里坐下,就见叶昭神情很是古怪。 你怎么了? 叶昭道:你知道的多,上课也比我认真得多。我问你,书上是怎么讲薛白和叶昭那段旧事的? 韩佳一头雾水:哪段旧事? 叶昭道:就是两人分道扬镳那段!那会儿老师讲了一节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韩佳道:哦哦,那件事。两人是因为一桩误治案,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约莫误治案发生十年后,叶昭当着许多人的面将薛白早年时误治害死人的事揭发,名声一时败落,薛白也正是从那时退出历史舞台。只听说后来穷困潦倒,一代名医便从此销声匿迹。 韩佳说得跟讲故事一样,声音也越来越沉。 叶昭听罢,问他道:为何叶昭会无缘无故地因为这么一桩案子背叛师门? 韩佳道:可能看不惯吧。 他有什么看不惯的。 韩佳点头:也对,他有什么看不惯的。 毕竟以原主叶昭的品性,小肚鸡肠的事做多了,突然这么正义反倒不是他的风格。 叶昭又道: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叶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赵家夫人和小姐是因薛白而死,这是他的生母与长姐,那么他势必恨薛白。 韩佳:!你的意思是说,不对,今天那个管家问你的难道是 叶昭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的左肩下方,确实有块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感冒药,一小时内睡过去三次hhh。 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写了三千字,结果传上来才发现只有两千多。 第40章 梦回 韩佳干笑了一下,开始扒拉他衣服,边扒拉边道:你开什么玩笑。 叶昭拍开他的手,道:干什么你,动手动脚的。 韩佳反倒笑了:什么我干什么,当然是看你肩上那玩意儿。碰碰你怎么了,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害羞成这样。 叶昭依旧觉得别扭,还是没让他动,自己把袖子撩起来给他看。 本来男的扒男的衣服就不算什么事儿,可现在的他一想到这回事儿脑子里就会莫名冒出些奇奇怪怪不可言说的想法,怎么都觉着这事儿令人不舒服。 韩佳啧啧两声,没甚在意,就去打量他那块印记。 那是块圆形的印记,浅浅的,不怎么显眼,平时若不注意只会当做是在哪里磕碰了,谁会想到是个胎记。 韩佳仔细看了会儿,快看出花儿了,也没得出结论。 叶昭把袖子放下,胳膊收回来:别看了,看半天了,你能看出个什么。 韩佳故作深沉:看着确实是个胎记。 叶昭没反对。 韩佳又道:这么说,你这个原主还真的是那个什么大人的儿子? 叶昭道:只是有可能,那天那个大人露出那副表情,约莫是看我长得与什么人很相像。 韩佳道:嗨,这是个什么事儿。 叶昭也表示同意:这是个什么事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认这个爹? 叶昭噗的一声,从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我认他干什么。那是原主他老子,又不是我老子。 一说到这里,他神情顿时暗了。 没错,这又不是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现在早就不记得他了。他现在才真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人认识他。甚至连原主叶昭都不如。 他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 自己还不是霸占着人家的师父和师兄弟,恬不知耻地将所有人蒙在鼓里,一口一个师父,有时叫得自己都觉得违心。 韩佳见他不说话了,也踢了踢他:想什么呢。 叶昭道:没想什么。爱谁认谁认,摊上这么个爹,怨不得他疯疯癫癫。 韩佳道:那你是准备和你师父回去? 当然。 不怪你师父? 不怪。 韩佳道:我觉得吧,没准儿原主和你师父闹掰就是因为这个事。 叶昭觉得也是:小肚鸡肠。 韩佳重复道:小肚鸡肠。 随后韩佳又笑喷:毕竟害死的不是你娘和姐姐,你在这儿道德绑架什么呢。 谁道德绑架? 叶昭是当真觉得,原主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样。 先不论他背叛师门、把自家师父逼上绝境这等不道德的事,就算他当真情有可原,也还是说明他不够了解薛白。 如果他真的愿意花心思了解薛白这个人,他就会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杀人害命的事情来。 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薛白是多谨小慎微之人,他从来极少犯错,对自己要求更是高,在开方遣药上不可能马虎。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么明显的矛盾之处,原主却选择相信了从未谋面的父亲,背弃了将自己从黑暗中救出来、送自己走上正道的师父。 薄情寡义也不过如此了。 叶昭哼了哼,道:早些休息,明日上路。 终于能回去了,他想。 临睡前,他又看到了枕边放的那本书,拿起来翻了翻。 每次看到这本书,心中总会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本书是他与那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也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 书页好像没之前那么泛黄了,摸着手感也好了些。可能是因为它和韩老狗是世上仅存的来自一个世界的事物,莫名的有了丝亲切感,摸着都不那么难受了。 说起来,人生的际遇也确实奇妙。谁能想到曾经最讨厌翻开的医书,现在却成了自己触手可及的仅存之物。 叶昭边翻它边道:老弟,咱俩也算是惺惺相惜了。 这样的迷之惺惺相惜感,竟然让叶昭凭空生出一种错觉来。 于是他就带着这种错觉入梦了。 奇哉怪也,平日里几乎不做梦的他,近来却总做些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是个两鬓斑白脸颊枯槁的老人。他躺在摇椅里,在院子中晒着太阳,望着天上发呆。 师父,师父?旁边有人喊他。 而他老眼昏花,侧过头看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少年是谁。 少年道:师父,该吃药了。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又侧回头去,继续望着天上。阳光直直刺向双目,他却毫不避让,眯着眼与它直视。 少年在一旁无奈叹气人老了就总是精神不好,神识也跟着恍惚。师父自开春以来就一直萎靡,身体也大不如前。喜欢坐在院子里看天,一看就是一整日,茶饭不思。忘性也大,甚至连徒弟们的名姓都忘了。 他问少年:今天那几只猫来了吗? 少年耐着性子第不知多少次回答道:没来,师父,它们从年前就没来了。 他垂头丧气地哀叹,像个迟暮的老人。或者说,他本来也已经垂垂老矣了。 他又喃喃不清地开口:那几只猫是他以前喂过的,不能让饿着了,你记得时时照看着,每日给留着饭。 少年无奈摇头,但还是应道:记着了,师父。 少年从来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她是谁,那几只猫也是偶尔路过院子外被师父看见了,投喂了几次便再也没有来过,怎么就成了她以前喂过的了。 少年想,或许她是师父曾经的爱人吧。 师父终身未娶,一生尽心尽力扑在岐黄之道上,仿佛从不知情爱二字。 徒弟们的事他倒是要紧得很,谁看上哪家姑娘了师父甚至会亲自上门去给提亲。他还时不时告诉他们,喜欢什么人就要把心思早些说出来,别等日后没了机会,后悔是一辈子的事。 他们都很不明白,师父这个从没谈情说爱过的人,训诫起年轻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心里藏着谁呢。 少年其实并不是很好奇。师父这样的老顽固,喜欢上的估摸着也是和他性子差不多的顽固,两个顽固的故事,能有什么精彩的。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还没体会过拥有师母是什么样的体会。如果说真的能有师娘,他觉得师母会是白净瘦弱的,不甚多言语的,但心肠好极了,会在师父训斥他们后偷偷给他们做菜吃。 这时候师父一定会阴沉着他一贯的那张脸,大步走过来说一句:你干什么?不许给他们做饭,让他们饿着! 师娘自然不会听师父的话,依旧安静地自顾自做着饭。 师父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上前一把拉开师娘,说:你离远点儿,说了油烟味呛人,不许你进厨房,本来身体就差,自个儿不知道么? 接着师父会端着自己做好的饭菜上桌,一边对着他们气愤道:要不是你师娘怕饿坏你们这群小狼崽子,今天晚上都别想吃饭! 他们嬉笑着点头哈腰齐声道:多谢师娘! 师父会更气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想着想着,乐呵呵笑出了声来。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哪有这么好的师娘呢。师父这种脾气,怎么可能有人能喜欢上。 于是少年道:师父,我推你回屋吧? 半晌,却没听到摇椅里的人回答。少年再一看时,人已经睡着了。鼾声渐起,手中还有本未合上的书。 少年轻轻抽出他手中的书,一看书名,又是那本《红炉玉钥》。 这是师父的师父、他们的师祖临终前最后的集作。 师祖很早年便去世了,他们从未见过。只听说师父与师祖有过一段不堪回忆的过往,师父甚至因此离开了师门,两人彻底决裂。 照理说,师父是讨厌师祖的。 可不知为什么,师父手边却总留着一本《红炉玉钥》,闲坐在院中时便喜欢拿着翻看,来来回回多少遍,就是不肯放下。 要么说师父的性子谁都摸不透。 少年推着摇椅回屋了,忘了将书页合上。 有风哗哗吹过,诺大的庭院四处响起飒飒的应和声。 书也被吹得胡乱翻页,偶然地停到写着一行字迹的一页。 那字迹狂乱无章,看似像随心所欲书写,不仔细辨认甚至认不清上面的字句。 少年们不止一次看到过这句话,却从来不理解它的含义。师父从来不喜卖弄文采辞藻的人,他总说这些诗句华而不实,毫无用处,借此掩盖自己没读过几首诗词的事实。 这样的话绝不像师父写的,但也却是他写的。 再仔细看,这样的字迹虽然潦草,但却比师父以往写的任何字都要好看得多,用心得多。 叶昭想去翻梦里那本书,想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话。 然而他伸手去够,就要够到那本书了,再一向前探时,却猛地被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他自床上起身,睁大双眼,无神地望着四周。 寂夜无声。 他点上床头的灯,在灯光下翻开了手边的《红炉玉钥》。 他使劲地往后翻页、往后翻页 直到翻到了其中一页,突然就停下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写得那么难看、字迹那么淡,但他却知道这行字是什么,冥冥中他好像一下子就能认识这些字。 叶昭看着那页的最下方,墨迹已经褪色,几乎要看不见,在昏暗的灯下似乎能拽出影子,寂寥无比。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遇到了些不太愉快的事,真怕也把这种坏情绪带进文里去,不敢写了都。 突然就想起一句台词:世事本就不公,你待如何? 晚安鸭。 第41章 我心 叶昭反复看着那一行字许久,突然将书烫手山芋般地仍开,胸口不住地跳动。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7) 这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几乎要窒息,一眼都不愿意再多看,仿佛是什么可怕的事物,紧紧缠绕着他,甩都甩不开。 这本书就像一本魔咒,自从韩佳将它带给自己后,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就开始纷繁迭起、夜夜不休。 叶昭静了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渴,连着咳了好几声。 窗外月亮正高,寒光透过窗户打在木棱上,映出几分萧瑟。 叶昭下去倒水,凉润入口,一连喝了数杯,这才感到舒服一些。 他下意识便想出去看看薛白。 薛白的屋子离他的不远,走了几步便到了。然而当他向里张望,灯是亮着的,但显然里面没有人在。 又到哪里去了? 一阵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便升腾起来。 叶昭大半夜里顶着寒风出去找人,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几件。 今日赵家人那样的态度,明显是不对劲的。以赵大人那性格,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放过薛白。既然赵大人想查什么事,那么不查到底是不会罢休的。 他忽然就开始担心薛白,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临阳不比邬州,薛白虽说生在临阳,但人脉全在邬州。邬州城里几乎人人识得薛大夫,都是恭敬有加。而这里却不一样,而且乱兵又多,在这里,薛白只要独自一人出去了,他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他像上次一样弄得一身伤回来。 可他师父哪里懂他的心思,总是时常消失不见,而且从来不告诉他。 街上没什么人影,叶昭走了薛白应当会走的几条街,都没找到人。 他往赵府那条街拐去,越走便越觉得心慌。短短一条街,却像走不到尽头一样。 赵家的人是什么德行,短短几日他就看出来了。这大半夜的,如果真是他们把人叫出去了,能有什么好事! 叶昭是真的害怕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 按理说薛白那样的性子,赵家的人即便是对他横声横气,也得压着点分寸、可叶昭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离赵家不远处的小巷中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谈话,听得出是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依然听得出是在争执。 薛白,你老实说了便是,我们也就不为难与你。你究竟知不知道? 叶昭侧耳听,正是那恶管家的声音! 然后,薛白冷淡的声音接着传来:我说过了,我并不知道。 管家道:胡说!据我所知,你这徒弟正是在夫人和小姐去世后不久出现的,若说你不是故意的,这么巧合的事、谁信?! 薛某从不说谎。 事实也偏就是这么凑巧,连薛白自己都没想到,收养的徒弟正好是赵大人家里失散多年的公子。 管家自然是能耐的,只要稍稍一查叶昭的过往背景,便能和丢失的少爷对得上、确认身份了。 如今他怀疑是薛白刻意报复,明知叶昭身份,依旧瞒着不让与赵家相认,甚至收在身边收作徒弟,整日给自己当牛做马。 在赵家人心中,薛白当真是禽兽不如,这一点还真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薛白自然不可能知道叶昭的真实身份,赵家多年来掩藏着丢失了少爷的消息,薛白更是无从知晓赵家还有这么个遗失子。 显而易见的不可能,他们却非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和这等不讲理的人,薛白觉得无话可说。 管家钳着薛白的下颌,他的头被死死抵在墙上,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脖颈上传来的窒息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薛白,管家一逼再逼,非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一样,少爷是不是你故意藏在身边的? 薛白哪里还说得出话,嗓子被紧紧卡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闭上了眼,这些人今日是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管家退开几步,摆了摆手,身边的几个人立马将薛白团团围住。 管家啐了一口,背过身淡淡吩咐道:打吧,给留一口气,少爷这些年的气也不算白受。跟这孙子身边,指不定吃了多少苦。 薛白听见了,欲要张口解释,不字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一脚蹬在脸上,眼前一昏。接着腹上又中一脚,撕心裂肺的痛。 甚至还感到左手被踩在脚下。 意识模糊间,他想,他是活不过今晚了。 都说人在死前会想起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最亲最爱的人,薛白什么都没想,只记起了叶昭。 此刻他脑中没有别的念头,甚至无暇去回想自己短暂而过的生命,只不停地希望着叶昭别过来,别到这里来,千万别 生死似乎只在一瞬间了,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薛白即将闭上眼的一刻,巷子口自远而近突然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喊声 我艹你妈!他妈给老子放开他!!! 下一刻,施加在身上的拳脚忽然停止,眼前正在施暴的人转眼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大力狠狠地撞了出去! 谁?!管家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脚踹翻了过去,捂着胸口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叶昭已经失去了理智,乱无章法地将几个人统统掀翻在地,一脚一脚没命地踢着。拳头落在那些人的脸上,直打得鲜血横流,汩汩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手,自己的、身下人的,已然分不清。他脸冷得仿佛彻骨冬寒,又似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厉鬼。 一拳一拳的撞击声、嘶哑的喊叫声回荡在深巷中。 叶昭像是要把这些人活活打死! 其中一个人趁着叶昭没命地踢打管家的时候,哆哆嗦嗦爬到一旁。 来人正是老爷刚认的自家少爷,谁敢还手?! 他想趁没被发现赶紧爬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突然一道厉鬼般狠辣的眼神直直扫了过来。 叶昭冷冷看着躲在角落中的那个人,正是他方才踩着薛白的左手不停地在地上搓捻!一想到那只昔日白净细嫩的手被肮脏的脚踩在脚下,他就 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已经飞了出去。叶昭如他刚才做过的那样,一脚狠狠踩上他的左手。 一脚、又一脚。 那人在地上不停扭曲,左手乃至左臂碎裂般痛不欲生。只听咔哒一声,那人当即又惨叫两声,他的骨头已经断了。 叶昭还不想结束,他想杀了这些人! 管家身体剧烈颤抖着爬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喊:少爷!少爷!是我、是我啊少爷!你不能、你不能杀我! 叶昭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地踢开他,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脸朝上,骂道:你知道你他妈在干什么吗?!你他妈在干什么! 那可是薛白! 那可是薛白啊! 他不眠不休求方问药救回来的师父!恨不能捧在手上的宝贝、供在心里的菩萨!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少少爷管家还在口齿不清地喃喃着。 叶昭看到他这副嘴脸,一想到薛白,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去。 咚!咚!咚! 像是要将他的头都生生撞碎! 叶昭彻底疯了。 他甚至疯狂地想,他要让这些人都下地狱,统统下地狱。他要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不许有人再来伤害他的菩萨。 他要这些人拿命做代价!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自一边跑来,猛地将他往住拉。无奈叶昭力道太大,竟是拦都拦不住。 那人死命拖住他,边拖边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叶昭!你他妈的疯了吗!再撞下去就他妈的撞死了! 叶昭反手就是一推,将他一把推开,道:我就是要让他们死! 疯子!韩佳骂道,你师父还在地上躺着,你他妈给我醒醒! 叶昭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地转向韩佳,很短暂地看了下,便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到薛白身边,将人抱起来紧紧贴在胸口上。 师、父 叶昭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声音已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触上薛白沾满血痕的脸,又轻轻探他下方鼻息,直到感受到那两道微弱的气息轻轻落在指尖,他才猛地呼出口气来。 叶昭看着他的脸,紧盯着那双紧闭的双眸,片刻后俯身紧紧把人拥在了胸前。 他用断续不成声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是真的怕了,如果自己再晚到哪怕一刻,或许现在躺在他怀里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他是真的怕了。 叶昭扪心自问,长这么大以来,他还从未怕过什么。 可是现在,他看着怀中瘦弱的身体,突然就很害怕,害怕极了,甚至胜过其他一切强烈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可他又偏偏想抓住什么,证明怀里这个人现在还是活着的、还是温热的,他只是暂时睡过去了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迷迷糊糊,脑子一热,他轻轻抚上怀中人那两片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接着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贴了上去。 四瓣相触,柔软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却又忍不住在上面辗转。 这不是别人,而是薛白。 叶昭开始前所未有的战栗。战栗,带着隐隐的兴奋。 这样的兴奋不是因他尝到了某种禁忌,而是因为就在这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终于为自己一直以来欲喷薄而出又无处安放的情感找到了居所。 原来在这里,他想,原来是这样。 韩佳却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半晌,颤巍巍抬手指着他道:叶昭,你他妈是真的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害,叶昭终于开窍了。 韩佳:初吻怎么了?电灯泡怎么了?你以为我愿意看吗! 第二天薛白一觉醒来。 鱼:你初吻没了。 薛白:??? 晚安鸭。 第42章 我信师父 薛白在床上迷糊着醒来,周围一片黑暗。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攥在手里,攥得很用力,都有些发麻了。 有人趴在他床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像是睡着了。 薛白轻轻将手抽出来,趴着的人便也突然醒过来了。 叶昭见人醒了,坐起来惊喜道:师父? 薛白将手收回被子中,一时间沉默了。 叶昭大大咧咧没有察觉,高兴地起来去倒水。刚站起来,又想到要点灯,于是去够放在薛白枕边的灯。 身体倾向薛白时,薛白倏地微微向后挪了挪。 叶昭心里藏着事儿,薛白这个动作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让他一下便多想了。 他仓皇退了几步,嗫嚅道:师、师父,对不起 薛白道:别点灯。 嗯。 叶昭心中更加慌乱,他以为薛白知道了,他是不是知道了? 倘若他当时其实是醒着的呢? 那他岂不是 薛白会怎么想他? 他这么恪守礼教的人,若是知道徒弟对自己存了这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会怎么想? 他方才那个明显躲开不愿让他靠近的动作是不是 叶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薛白皱了皱眉,道:怎么了?他刚醒来,嗓子还有些不舒服,说话有些低沉。 叶昭却硬是从这句没什么感情色彩的话里听出了不满,一颗心瞬间如坠谷底。 没没什么。他说,转身去倒水了。 薛白现下只觉头晕目眩,脑中嗡鸣声不止,脸上和身上的伤口还有些隐痛,但用手一摸,发现已被涂上了冰凉的药膏。 薛白手触着那块黏润的药膏愣神,叶昭的水递到跟前还未发觉,直到听到他喊的几声师父,这才回过神。 叶昭抿着嘴,看着他喝罢水,又接过杯子放回去。 他本来想看看他伤势如何,此刻却不好意思开口了。 犹豫好一会儿,拿不准薛白的心思,只得说:师父,我先出去,你瞧瞧你伤口如何了。药膏就放在枕头边,如果还疼的话就再涂上。 没听见薛白的回答,叶昭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关门的一瞬间,他又回头看向里面。薛白依旧没有点灯,房内一片寂静。 他甚至不敢开口多问一句。 以薛白的脾气,怎么就没将他逐出师门呢? 犯了这么大逆不道的罪,怎么就这么一副冷淡的反应呢? 若是说他当真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那现在这一副冷淡的表现也还是不正常。 叶昭心如乱麻,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 屋内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人摔在地上了。 叶昭来不及再多想,赶紧冲进门去看人。 薛白本来是要起身下床,谁料左手彻底没了力气,一时没撑住,连人带被子滚下了床。他又愣在地上了,呆呆看着自己左手,稍微抬了抬,没有任何知觉。 一抬头,叶昭正紧张地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来,欲伸手又缩回去。 师父,他小声说,我、我扶你起来。 薛白默不作声,叶昭只得当他同意了,老这么坐在地上也不是办法,只能大着胆子去扶他。这一扶他才发现,薛白昔日尚且能提能拿的左臂,此刻已经彻底绵软,无力地垂在身畔。 他慌忙去看薛白的脸色,果不其然,他必定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光亮从大敞着的门里进来,薛白的脸半笼罩在阴影里,另一半露在月光中,能够看到青青紫紫的伤口还布在脸上,面色惨白得吓人。 没由来的心痛涌上叶昭心头,仿佛比断了自己的手还要难受。叶昭不由咬牙切齿,真恨自己当时没将那些人杀了,更恨自己去得太晚。 若是早一点、再早一点 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了,叶昭将薛白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把被子严严实实给盖在身上盖好。 做完这一切,叶昭郑重退开几步,站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双腿微屈,腾地跪了下来。 薛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叶昭闷闷道:师父,你打我吧。 薛白道:我为何要打你? 叶昭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向雪亮的眸子此刻却好像笼上了阴翳,浓郁得化不开。 师父,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原来他在在意这些。 薛白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快些起来。 叶昭竟意外的固执:我不起来。 他深知自己不止这一条错处,只是他实在说不出口。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8) 他大逆不道,他痴心妄想,他居然觊觎他的师父! 薛白道:你起来。 叶昭深深吸气,继续坚持:我不起来。师父不用原谅我,如果不是我来得太晚,师父的手也不会 薛白突然加重语气,厉声道:你起来。 叶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这样跪着,我只会更难受。 难、难受? 为何薛白会觉得难受?难受的不应当是他么!是他来得太晚,是他包藏祸心,明明是应当他感到难受啊。 薛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你起来。 叶昭终于站了起来。 薛白也不去看他,偏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门外的沉沉夜色。 十一岁那年,我母亲去世了。 这句话猝不及防,还没等叶昭有所反应,只听薛白继续淡淡说下去:我母亲身份低微,嫁入薛家后没什么地位,没少受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排挤。 这是第一次听薛白主动讲起自己的过往,叶昭微微瞪大了眼。 她身体素来不好,自从我出生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久虚成疾,一直撑到我十多岁时,她撑不下去了,突然一病不起。 府上的大夫皆束手无策,也不是没请过外面来郎中,可他们皆说病得太久,已深入血络,难以回天。 我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她走的时候,甚至瘦得已经认不出原貌来。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常年肝郁成疾,但并非无药可救。可我终究是知道得太晚。 我自小师从徐茗乡老先生,儒义礼教、诗书典籍无一不学,但当真面临生死离别时,我竟发现我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叶昭轻声问:所以师父才去拜师学医? 嗯。 薛白就这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许久,他才开口道:绶之,关于你的身世,你都知道了么。 叶昭道:知道。 薛白呼吸停滞片刻,又道:那你、恨我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叶昭不解:恨什么? 他们是你的家人,却因我而死,你恨我么? 叶昭想也没想,道:不会。 薛白倒是没想到,眼神这才落到他身上,迷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 叶昭其实比薛白更吃惊,他本以为薛白会生自己的气,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想这些。 他怎么会恨他,且不说那些本来就不是他的家人。即便是,面对着十数年来未曾问津的家人和救命栽培之恩的师父,若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师父反目成仇,这才是真正的丧尽良心。 况且,他不相信此事真是因薛白所为。 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谁又能知道呢。 于是叶昭笑着道:师父原来在担心这个。我已经和他们说了,回去告诉赵大人,我不是什么少爷,也更加不会同他们回去,不会认他做父。我从来没有过家人,我只有师父。 薛白彻底怔住了。 叶昭郑重其事地望着他的眼睛,双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隐隐的笑意。 叶昭一字一顿道:我信师父。 薛白的眼眶竟然在这一瞬间微微湿润了。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回想起两人初遇的情景。一晃六年,当初的少年早已眉眼分明、英气逼人,他的眼中闪动着星光,燃烧着灼灼的火,像是要将人心都点燃。 薛白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真怕自己的心真就跟着烧起来了。 叶昭却愈发的大胆,他大着胆子靠近薛白,大着胆子将目光久久锁定在他身上,更想就此大着胆子说出那些话。 他这个人最性急,半点都等不得。 最开始小心翼翼的害怕与试探,在薛白一番语重心长的诉说中早已变作了迫不及待的迫切与妄想。 他妄想着表露自己的内心,一刻也等不及薛白的回应。他向来莽撞,从不考虑后路,更没想过若是自己被拒绝了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自己忍不了了,管他什么师徒礼法,他从来不是拘泥于这些的人。 他只知道他喜欢上他师父了,不是什么普通的喜欢,是最不普通的喜欢,是想永远守着他的喜欢。 叶昭吞了吞嗓子,在薛白发愣的间隙,突然扳过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开口道:师父,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薛白道:什么事? 叶昭道:我喜欢上一个人了,请师父做主,帮徒儿一把。 薛白不解他为何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么件事,不知为何,甫一听到,先是一怔,接着便觉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堵在嗓子眼,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薛白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脑中混乱,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嗯,是个什么人,你且说说。 叶昭鼓起活了二十年来最大的勇气,道:师父,我喜欢的是你,我喜欢你,我想永远守着你。 话一说完,叶昭只觉脑中气血上涌,所有的感触都在这一刻失去了知觉。 薛白又何尝不是,只听见耳边轰的一声,喧嚣戛然而止,只剩下叶昭的声音不停回荡在耳边:师父,我喜欢你。 是你,不是别人。你的徒弟长大了,懂得情爱是什么了,甚至学会了包藏祸心,学会了狮子大开口,一开口,要的就是眼前的这整个人。 这个完完整整的人和他的心。 他怎么敢呢。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他怎么怎么能这样和他开玩笑呢! 这一回,即便镇定如薛白,也在这样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攻势下,瞬间溃不成军。 作者有话要说: 鱼(疯狂窥视中)。 看了下我每章的更新时间,确认过眼神,是一条深夜疯狂冒头的深海咸鱼没错了。 这段时间鸽了不少,实在对不起大家,红包随机掉落,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_(:з」)_! 第43章 心迹 叶昭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跳得像此刻这么快过,他能感觉到那颗扑通着的心就要跃出胸口。 他就这么怀揣期盼地等了许久,一直未等到眼前人的答复。 薛白的目光不知落在哪儿,猜不出在想些什么。唯一能看见的,是他此时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叶昭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隐约发抖,但薛白面上的一派镇定又让他刚燃起的希望被当头浇灭。 渐渐的,叶昭眼中的火星在长久的沉默中熄灭了,方才的一腔热情化作一阵难以言说的懊悔。 他就像一个冲动做错事的孩子,明明前一刻还心潮澎湃,下一刻就为自己的鲁莽悔不当初。 太急了。他想。 这么急匆匆的就全部一股脑说出来了,根本没有考虑到薛白的心情。 毕竟他是他的师父,还比自己年长,突如其来地被徒弟坦白心迹,心里当作何感想? 他不会觉得自己有病吧? 叶昭一下就慌起来了。他觉得天要塌了。 如果有后悔药,他宁愿现在就吃下去,回到两刻钟前,拍死当时一时激动的自己。 现在怎么办?现在要如何是好? 这么尴尬地面对着终归不是办法。 叶昭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缓解尴尬,薛白却猛不防开口了。 他说:绶之,你还小。 叶昭一瞬尤遭雷击。 他小? 薛白的意思是嫌他太小了? 这、这是什么逻辑?哪有这样拒绝人的! 叶昭怎么也没想到,薛白会这样回答他。 他有些尴尬地说:既然师父不喜欢,那、那就算了。接着动作有些急地站起来,想赶紧逃离。 叶昭从小到大虽然挺受欢迎,但喜欢上别人还是头一遭。 别看平日里风光无限,但其实于感情一道还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面对这样的状况,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叶昭向来自信地认为,谈不谈恋爱只是由他心情决定,要是自己乐意,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只有别人同不同意自己的份儿。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当面拒绝,还是用那样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理由拒绝的。 少年初尝爱滋味,却被现实一盆冷水兜头灌下,浇得叶昭心拔凉拔凉。 薛白在身后道:等等。 叶昭停了下来,但没有转身。 他都没脸面对师父了。 薛白的话还未说完,他想说的是你还太小,大千世界繁华无边都没有见识过。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到那时就明白了,现在的悸动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哪算得上感情呢。 薛白心里实实在在地想,自己如今这样也就罢了,不能耽搁他们的大好前程。 一身罪过,半生残疾。 他不该拖累任何人的。 这也是他至今未娶妻生子的缘由。 面对这样真挚的眼神,说不触动是假的。 就在刚才那几个瞬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猛烈的跳动声。 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何,他从未经历过感情,更谈不上爱别人。没有被爱过,没有过牵绊,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感情。 他小他六岁,还是自己的徒弟。这本是违背纲常的事。 换作平日,他该发怒的。 但这件事却不同,这是叶昭的真心。 这样的真心怎么能用纲常来束缚?要如何用那样的礼教条义去训斥? 他忽然就迷茫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叶昭起身欲离开,才猛然醒过来。 薛白见他看都不愿意回头看他,生怕是自己伤了他的心,心下十分愧疚。然少年人毕竟年轻气盛,现在虽然失落,但用不了多时想通便好了,无须担心。 他还是将语气尽量放得平缓温和,道:绶之,有些事 叶昭突然打断了他,依旧没转过身。只听得他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师父别说了,我无意于让师父为难。今日这番话,师父当做没听到吧。 薛白愣了愣,心道他想通得倒是挺快,不用自己多费心劝了。于是点点头:嗯,早些休息吧。 早些休息。 这就是薛白对他鼓足勇气一腔真诚告白的最后回应。 叶昭走出去的时候,心中还是沮丧的。 这是他的初恋啊,虽然不伦不类的,还十分大逆不道,但确确实实是他的头一回。这下倒好,还没开始,就被拍倒在地上了。 叶昭茫然地绕着院子走着,不愿意回屋。 初春的生气蓬勃,柳条抽丝,嫩芽吐绿,即便是夜里,也能感受到盎然的生机正使劲从地下生长而出。 这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季节,自己怎么就失恋了呢。 他望着客栈院中的垂柳,脑海中盘旋的都是薛白的影子。 他的师父,他从前只觉得他好,对他满怀敬佩。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亦或者说,其实从最初见面开始,叶昭对他的感觉就有那么些许不同。 譬如他吃饭,他会不由自主去记他的口味;譬如他出门,他会不由自主担心他的去向;譬如他熬夜,他会不由自主等着他的灯熄灭再熄灯 最开始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只觉得薛白这一副瘦弱不经风霜的样貌,比起师徒间的尊重,他更愿意去关心和爱护。 其实薛白未必需要他这样事无巨细,甚至他们几个更多时候是被他照顾。 他尽力做到当师父的应当尽的责任,筑起一堵高大的墙,为他们遮风挡雨。于是他们的依赖变得理所当然。 谁又想过,那个高墙背后、看似无坚不摧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强壮高大。他甚至是瘦弱的、背负着埋藏在心底无法言说的苦楚。 那桩误治案是他毕生的梦魇,可谁都不知道。 叶昭突然庆幸自己撞破了这个秘密,从此后他和薛白之间,似乎有了与其他人不同的羁绊。 就这么一点特别之处,就足够他高兴得彻夜难眠了。 看着柳条抽芽的叶昭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他想,这才哪到哪。若是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那师父才是真的瞧不上他。 年龄不是问题,他总会成长起来,成熟起来。 到那时,他能够离那个人再近那么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乱吗?乱吗? 乱就告诉我(捂脸) 我这苍白无力的心理描写啊 第44章 劫后余生 等薛白的身体好一些后,他们收拾着准备回邬州。 听说赵大人的病大好,他没有再派人过来找叶昭,大概上回被叶昭的动静吓着了,不敢贸贸然再有所行动。 叶昭乐得清静,若是他们以后还来找薛白麻烦,还要叫他们跪着回去。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薛白身边半步了。 临阳自城破后,民生疾苦,百姓们的日子不好过。听说官家要派人来求和,还要给敖族纳贡,以换取暂时的和平。 邬州近来被下令严管,定点封城。傍晚,他们赶在封城之前回到了邬州。 一别将近一月,邬州的疫情基本消散。相较战乱后的临阳,邬州称得上安稳平静。人们刚从一场大难中走出来,日子似乎在欣欣向好地过着。 他们这突然的不辞而别让傅怀廖山和陆予几人担心了许久,这会儿又回来了,几人都是一惊。 薛白状态依旧不好,回来的路上人昏昏沉沉,最后还是叶昭连扶带抱给送回屋。 另外几人狐疑地站在薛白屋门外,看着叶昭把人安顿好了,才把门轻轻带上走出来。 怎么回事?傅怀抱着胳膊站在外面,皱眉问。 叶昭摇摇头,示意他们离远些再说,省的吵到薛白。 一直到了院子里,叶昭才开口道:师父去临阳给薛老爷和赵大人看病。 傅怀冷冷道:那你怎么跟着。语气不很客气。 廖山在一旁说了句:阿怀。 傅怀转过头没再说话。 叶昭听出了傅怀话中的怨气,也知道他们几人心有不满。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两个人说走就走,甚至没给他们通知一声,把他们撂在医馆一个多月,整天担忧却连个信儿都没有。 叶昭道:这回事出紧急,师父当时是想一个人走的,我着急才跟了上去。 傅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转着头不说话。 长途跋涉,叶昭本就疲乏,这几日又被搅得心烦意乱。一听他这总是阴阳怪气的口气,当下也有些压不住: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傅怀道:我有冲你么? 叶昭冷笑:不是冲我那是冲谁?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29) 这才刚一回来,两人又掐上了,现在是该说这些的时候么? 陆予叹气道:绶之,阿怀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回你们突然不告而别,甚至没告诉我们一声,一走这么长时间,我们难免会担心着急。 叶昭冷声道:担心着急,我看有些人哪里是担心着急,分明是妒忌为什么是我和师父走而不是他吧。 这是自然是一时气话,叶昭一生气就不过脑子,说得难听了些。 傅怀马上就转过头,呸了声道:叶昭,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他妈的有没有心。 我有没有心我最知道,用得着你来管? 二人争锋相向,愈吵愈激烈。陆予又是温和脾气,哪能劝得住这两人。 廖山被他俩人的争吵声搅得心烦意乱,猛地站起来道:都别说了,有完没完。 这回他也不客气了,直接道:阿昭,你以为我们是在气这个么?在你眼里我们师兄弟的气量就这么小? 叶昭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了。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他们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肝火的。 廖山道:你说师父是去给薛老爷和赵大人看病,那你实话实说,师父的左手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 叶昭愣住了。 自打薛白进门起,他们几人便发觉他的左手似乎彻底不能动了。本想着叶昭能告诉他们实情,谁料他却守口如瓶,到最后也没说起这件事。 傅怀不是嫉妒,而是师兄弟之间还如此防备的话,那真是令人寒心了。 叶昭不是刻意隐瞒他们,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事关薛白名誉,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薛白的左手更是因他才变成这样,这些话要如何告诉他们。 而薛白想必也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吧。 有些事情,不如让它永远埋藏更好。 叶昭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道:抱歉,我不想说。 傅怀最终笑了笑,说:叶昭,你真是师父的好徒弟。我们几个不过是瞎操心的门外人罢了。 叶昭仿佛没听见一般往回屋走,廖山还想再说什么,可人已经不回头了。 他颓然坐在石凳上,长长出了口气。 叶昭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头枕着手瞧着屋顶,一瞧就是一下午。 直到门外有人敲门,见没人回应,便开门进来了。 韩佳见他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走上前无奈道:你师父醒了。 叶昭嗯了声,没动身。 不去看看? 他们几个在。 韩佳头一回见他这么沮丧,倒有些不理解了:你说你自个儿在这儿纳闷什么,明明想出去看看。 叶昭没说话,韩佳就伸手推他:哎,几个大老爷们儿,吵一架就见都不见了,你这什么气量。 叶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传来:我也有我的苦衷啊。 韩佳道:知道你有苦衷,和他们几个解释清楚有那么难么?我还要在你这儿蹭吃蹭喝呢,你这要是把人家几个惹恼了,小心把咱俩一块儿赶出来。 叶昭微微扯了扯,最终没笑出来。他知道也就韩佳能明白他此刻的想法,便道:这事没法说。 是没法说。但大家都是徒弟,你把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不给他们说,这要是换做我也要生气的。他们几个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你别扯那有的没的,说白了你就是怕被他们知道这事是因你而起,会怪你。韩佳道,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么。 韩佳又补充了句:叶昭,你真怂。 叶昭翻身转回头看他,韩佳不置可否。 叶昭垂眸想了片刻,然后突然起身下床。 韩佳喊了句:你去哪儿。 叶昭道:我去看师父。 他们几个果然在薛白屋子里,正围着薛白叙话。 叶昭都走到屋门口了,脚步却停下来了。 他一是不敢面对他们,二是不敢面对薛白。 薛白看到他在门口犹豫不决,道:绶之,怎么不进来? 叶昭傻站了会儿,还是咬牙进门了。几人看到他进来,具是沉默不语。 薛白左手彻底使不上力气,只能虚虚地右身靠着床栏。即便休息了这么久,脸上也还是不见血色。 薛白一眼看出几人之间的不对劲,转向傅怀道:师余,你二人怎么了? 傅怀不说话,叶昭也就不说话。 薛白又转向廖山和陆予:你们闹别扭了? 傅怀冷笑:谁敢同他闹别扭。 薛白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廖山叹气道:师父就别问了。 薛白又看向叶昭,发现他也正在偷偷瞧着自己。待到薛白看过去时,他又突然别扭地收回了目光,只剩个侧脸对着他,耳朵边缘都泛上了红。 薛白征了征,还是第一次看到叶昭这么副委屈得像兔子一样的表情。 他有些无奈又好笑,看来今日非得将这几人的矛盾给解决了才行。 他继续问傅怀:师余,到底怎么回事?叶昭怎么惹你了,你说说。 叶昭睁大眼睛看向薛白怎么就又成他的错了! 难道在薛白眼里,次次都是他的错,什么都是他的错吗? 薛白没理会他的眼神,继续看着傅怀。 傅怀也没想到师父一开口就偏向自己,先是呆了片刻,而后道:师父,你问他自己,看看他怎么了。 叶昭过来本意是有心和好,可这么一来,他连道歉的心情也没了,气恼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冲出了门外,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傅怀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走了一趟回来,脾气倒是愈发大了。 薛白恢复了一贯的正色,道:说吧,怎么回事。 叶昭又去了外面的树林里,一直待到晚上都没回去。 他屈腿靠在树下,想着白天的种种,气还是没消。 他就在想,他叶昭在薛白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自己就真的这么惹人讨厌么? 明明信誓旦旦说不能放弃,可遇到这么点小小的挫折,他就摊在地上起不来了。 已经很晚了,叶昭打算今晚就睡在这里不回去,省得谁都不待见他。谁知道他走了以后傅怀怎么夸大其词在师父面前说他坏话了,现在薛白指不定多讨厌他。 就这么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凉风嗖嗖,直吹得人发抖。叶昭没带衣服出来,硬是被冷醒了,盘着腿坐在树下搓手取暖。 说什么也不能回去。 林子里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就在一片万籁俱寂中,一个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叶昭懒得回头,估摸着是韩佳找到这儿来了。 那脚步声有些虚浮,在他的身后停定。 接着就听到一声再轻不过的叹气:外面冷,该着凉了。 叶昭猛地回头,这才看清身后站着的人。他赶忙局促不安地站起来,方才的怨气顿时一扫而光,支支吾吾地开口:师、师父 第45章 意乱 薛白只披了件外衣,在夜风里显得弱不禁风。脸也是病态的白,双眉微蹙,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叶昭看到他穿得少,心里忽然就跟着一紧,把自己衣服脱下来,想要给人披上。但思及他们的关系,又不好意思靠近。 薛白眼神落在衣服上,叶昭抓着衣服的手绷得更紧了。薛白顿了顿,伸手接过了衣服披在身上。叶昭眼看着那件衣服穿到薛白身上,一想到自己的气息将薛白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了,脸就腾地红了。 薛白没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心思,反而走近了几步,道:怎么不回去? 叶昭眼神瞬间暗了下去,闷声没说话。 薛白又道:在生我的气么? 没、没有 因为我没有偏向着你? 不、不是 薛白了然于心,眼睛里闪着微弱的笑意。他没有接着话题说下去,反倒是在叶昭身旁的石块前矮身坐了下来。 叶昭有些急,道:师父,这里冷,你回去吧。 你不是也在这里么。 这怎么能一样,你、你才刚刚大病初愈 薛白坐着并不打算走,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叶昭却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火星,分明是寒凉的深夜,但好像将他的身体都点燃了。 叶昭头一回明白把持不住是什么感觉。 明明对方什么都不做,可他的目光甫一落在那微抿着不带血色的薄唇上,就被烫得马上移开了眼。 薛白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还在闹脾气,语气尽量平缓温和地说:既然你觉得这里舒服,我便也陪你在这里过夜。 叶昭脱口而出:师父在说什么傻话到嘴边又赶忙停住。 薛白没听清:嗯? 叶昭又不说话了。 薛白轻轻地往树干上一靠,身后相贴处一阵凉意。他打量着四周,道:师余说,你生气时就喜欢来这里躲着。我以前并不知道。 傅怀? 傅怀怎么可能会主动告诉师父这种事情? 叶昭狐疑地看向薛白,还有点不太敢正视那双眼睛。 薛白收回了笑意,忽然喊了声:阿昭。 阿昭! 叶昭一个激灵。 薛白从未这样喊过他,这称呼太亲近了,他怎么会这么喊他? 薛白继续道:还记得么,我从前一直是这样喊你的。 从前? 叶昭恍然明白过来,他从前应当是这样喊叶昭的。 叶昭突然觉得有些妒忌,理论上讲,从前的叶昭和自己现下算作一个人,这是自己吃自己的醋了。 可他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在有些事情上是绝无可能大度的。 在叶昭心目中,自己和原主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入夜更深,凉意愈发浓重,连叶昭都感到有些冷,身体开始打颤。 他转头看了看薛白,他正阖着眼睛,微仰着头靠在树上,像是睡着了。白皙的脖颈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可说的诱惑。 叶昭努力驱赶开脑海中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蹲下身轻轻将薛白身上的外衣拉拢些,又想着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翻来覆去犹豫了许久,俯下身去准备将人抱起来送回去。林子里寒气重,万一真冻出病来,叶昭估计会连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手刚触及身体,薛白的眼睫颤了颤,眼皮就掀了起来,一双眼将醒未醒地看向叶昭。 叶昭脑中轰的一声,触电似的缩回手,退开老远。 薛白不知道他脑中在想什么,见他死活不愿靠近的样子,还当是自己怎么他了。 怎么了? 叶昭很快道:没什么。 师父,这里寒气重我们回去吧。 薛白眼中带上一丝笑意,道:想通了? 叶昭支吾着: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薛白终于点头,右手撑着身子起身。他右手本就没力气,这一使劲力气却完全没使出来,还没来得及等叶昭伸手扶人,就又跌回了原地。 薛白有些怔愣地坐了片刻,原来他竟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 叶昭见他摔到地上,比他还急,抢过去道:师父别使力了,我帮师父。 薛白下意识问:你怎么帮。 叶昭想也不想:我抱着你。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相对呆住。叶昭赶紧改口:我、我背师父。 不用。若是这么两步路都要徒弟背着回去 薛白心道自己何时弱到了如此地步。 叶昭不由分说就蹲下身来,背朝着薛白:师父上来。 师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叶昭温声道,从来是师父照顾我们,做徒弟的背一次师父又能怎么。 不瞒师父说,我在这儿太冷了才想着要回去。师父再不上来,我可要冻死了。 薛白终于伸出胳膊,双臂环了叶昭的脖颈,轻轻趴到了他的背上。 叶昭觉得背上一热,薛白的重量整个压在了自己身上。薛白温热的气息环绕着他,还有平日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身体相贴时,触觉嗅觉一下子被放大,若有若无的触感都变成了能将人烧起来的火花,叶昭甚至能听到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跳。 奇怪,从前和师父靠得近时,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一次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独自体会着这样的挣扎,对方却于此毫不知晓。他哪里会明白,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其他人眼里却成了点燃干柴最热烈的火星。 叶昭的腿都有些发颤,他只要微一偏头,就能蹭到薛白露出袖子的细长的小臂。 薛白的手拦在叶昭的脖颈间,他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手,那呼吸带着些急促,似乎身下的人步子也有些不稳。 薛白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么? 叶昭不安地动了动脖子:没。 他不敢说,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亵渎了师父。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可身上的身体传来的温度是那么清晰明显,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 他逼迫自己清心寡欲,师父就是师父,要一步一步慢慢地来,即便是喜欢也要怀着敬重。 可是现在的自己! 叶昭猛地停住脚步。 薛白夜里受了寒,本来有些难受,头正虚虚抵在他背上。一个猛不防停住,他没反应过来,抬起眼帘低低地问:怎么了? 这也不知是这晚上问的第多少个怎么了。叶昭今晚很是奇怪,不大对劲。 薛白自然不会知道,此刻自己的徒弟正经历着怎样的慌张与尴尬。 他是少年人的情窦初开,这样那样的事儿看过不少,但真轮到自己还是头一回。 叶昭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下身传来的怪异,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 谁能想得到他还背着薛白,感觉就那么说来就来,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不注意看瞧不出来。但他外衣方才脱给了薛白,现在还是在走路,若是真被看出来了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0) 叶昭暗骂自己一声,道:没、没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了。马上又步伐急促地往回走去。 薛白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慌乱,还当是一晚上真的冻病了,又摸了摸他额头、脸颊和脖颈各处肌肤,身体好像确实有些发烧。 这几摸之下,叶昭更招架不住,脸色当下就变了。 他说出的话音都不对了:师父,你、你别碰我 薛白的手还放在额头上,一听这话,还当是他不喜自己这样的动作。想起叶昭自带回来起就不喜欢叫人碰,嘴角微抿,将手收了回来。 对不起,绶之,我只是 叶昭这真是解释不清了,听薛白语气中的谨慎,真想迎头敲死自己。 他烦躁地喘了几口气,道:是我的错。 好不容易挨到把人送回屋,叶昭道了晚安,匆匆到院中打了桶水,自上而下浇了下去。冷水迎头浇下,身体上的燥热才渐渐平息下去。 他湿着衣服坐在院中,出神地盯着薛白的屋门发呆。 睡不着。 他现在根本睡不着。 说是要循序渐进,可他现在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薛白眼里,他依旧只是自己的徒弟,与其他徒弟没什么不同。 叶昭骨子里是个急性子,若是按照这种进度,什么时候才能向前迈进哪怕一小步。现下倒好,人没追到,倒是把自己烧得星火燎原。 他胡乱揉着头发,衣服湿漉漉粘在身上。过一会儿,觉得体内那股热还是没退干净,便又起身打了桶水。 他举高桶浇着头,一桶水还没倒完,薛白的屋门吱呀开了。 薛白走出来,见他正用冷水兜头,分明还在发烧,这么做不是更加火上浇油么。 薛白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叶昭也没想到他会出来,桶举在当头不知该放还是该拿:我、我我冲凉! 发烧就不要用水激,这么大的人,连这个都忘了么? 知道了师父。叶昭闷闷道,师父怎么出来了? 薛白想起了正事,拿起手中的一本书走过来:在林子里你掉的,我顺手帮你捡回来。 叶昭一看,正是那本自己片刻不离的《红炉玉钥》。 糟了,一时糊涂,这书怎么能让薛白看到。 然而担忧已经来不及了,薛白看了看手中的书封,书名没听说过,看着似乎是本医书。 是什么医书? 薛白伸手欲翻看,叶昭一见他要翻,抬手就要拿过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薛白已经翻开了手上的书,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页上。 叶昭的呼吸凝滞了。 这本书薛白现下还未写成,若是叫他看到了这本完本,心中会是怎样的震惊 叶昭小喘着气缓缓抬头看向薛白,正对上薛白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疑惑地瞧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这一章我从下午五点写到了快十点 第46章 坦白 叶昭当下就慌了,伸手就要将书拿回来。谁料薛白更快,把书收了回去,疑惑地继续翻看。 叶昭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糟了。 他不敢想象薛白看到书的内容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薛白也显然被惊到了,翻页的手动作都比平日迟缓了许多。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叶昭快要溺死过去般绝望地等了许久,听到一声沉沉的问话,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叶昭知道躲不过了。 在这煎熬等待的翻页过程中,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作答。 他说:捡的。 捡的?薛白抬头看他,从哪里捡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还没遇到师父之前。 薛白又问:你能看得懂这书中的内容么? 叶昭一愣,不知这么问是何意,老实回答道:看不懂。 薛白此刻心情的复杂并不亚于叶昭。因为这本书里写着的,全都是他正在写,还未整理成册的多年来的病案与思想论述。 这些内容他整理了很久,全是自己基于多年来诊病与修习的所得所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甚至还未想好成书后的书名。他也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人的思想同他一模一样。 那么这本书是哪里来的? 只听薛白冷声道:绶之,你照实讲,这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叶昭早已经不知所措了。 捡来的这种胡言乱语薛白定是不会信的。在他人那里看到了自己还未写成的书,无论换作谁都不可能信这样的鬼话。如果要解释的话,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有人盗窃。而最有可能拿到薛白书稿的人 叶昭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颤抖着说:师父,你相信我,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不是我偷了你的书?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这样一来还真是解释不清了。 薛白的眼睛毫不避让地直直望着他,他在等一个答案。 他自然是愿意相信叶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又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昭心道,今夜是躲不过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融入到他们中去,让他们不要怀疑,他害怕知道真相的他们会将他赶出去。 他害怕他们问他,为什么鸠占鹊巢,为什么占了叶昭的身体。 他最怕薛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看他这个不速之客,就仿佛看怪物一般。 叶昭闭上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咬咬牙道:师父,若是我说出来,你不要被吓着了。 师父,他睁开眼看着薛白,我是个穿越者。 薛白震惊地看着他,他从没听说过穿越者这个词。但仅从字面意思来判断,叶昭是在说并非这里的人。 薛白道:什么意思? 说出来反倒轻松,叶昭微微苦笑了下,解释道:我是个穿越者,我并不属于这里。也就是说,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这么说,师父能明白么? 明白,薛白自然能听明白。但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是久久望着面前的人,孰难分辨真假。 师父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确确实实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只是恰巧来到了叶昭的身体上。至于这本书,是是我从那里带过来的。那里比这里晚了将近一千年,在我所在的时空,师父的这本书是被奉为经典家喻户晓的。 他努力解释得能够让人接受,但薛白的表情告诉他,他太难接受这个解释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薛白这回的声音带上了颤音,问:那么原来的绶之、到哪去了? 面对无数的困惑与疑问,薛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询问原主的下落。叶昭心中涌上一股失望,虽然感到不舒服,也只能回答道:他我也不知道,从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看薛白紧张的样子,他更加不是滋味:师父,你都不问问我是从哪来的么。 薛白震惊之余,已无其他余力思考。 怪不得叶昭自之前起心性大变,行事作风与往日截然不同。他以为他这是要改头换面,对于这样的一些改变虽有疑虑,但渐渐都被淡忘或打消了。 他从不信什么鬼神,如今要让他相信这样一件荒谬的事,实在是强人所难。可一切又都是水到渠成,这样一来,不合理之处全都解释得清楚了。 薛白脑中乱,想到跟随多年的徒弟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实在难以释怀。 那么他真正的徒弟去哪了? 你薛白顿了顿,没有对上他炙热的目光。 他无法相信,这数月来同他朝夕相伴的徒弟,那个时常笑容灿灿、有些急躁却又总是寸步不离地关照他、心无城府地说着信赖他、羞涩却坦荡地表露喜爱的人 居然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薛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把他、你把绶之怎么了? 叶昭道:我说过了师父,我不知道。 别喊师父。 叶昭突然就闭嘴了。 薛白薛白他果然还是不相信他么。 原来他的心里面,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他的徒弟叶昭,原原本本的那个叶昭,而不是什么鸠占鹊巢的冒充货色。 他霸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恬不知耻地喊着他师父。叶昭不知道此刻在薛白眼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德行。 肯定差劲极了。 他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占着别人的身体,抢夺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 他真怕薛白感到恶心。他怕他看不起自己,更怕他会叫自己滚出医馆去。 原来他才是多余的人。 于是,在薛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叶昭忽然抱住欲要炸裂开来的头,径直冲出了院子。 他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寒风呼啸,割在人脸上生疼。 他跑到力气用尽,跑到实在无法迈出一步,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酒馆门前。 酒馆灯火通明,里面吵闹喧嚣,一阵一阵的饮酒叫好声传来,叶昭却恍若未闻。 他木讷地走进酒馆,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给他找着座位。 不如一醉方休好了,他想。 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第47章 告别 韩佳在酒馆的角落里找到叶昭时,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喝到后来连小二也不愿意给他上酒,在一旁劝也不听,就见他非喊着要上酒。 这一看便知又是个失意的伤心人,这人要是失意伤心到了这个地步,那旁人怎么劝也是无用的。 小二索性摇着头走开了。 韩佳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我说你至于么,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叶昭被他一拉,堪堪撑住站起来,腿还没站直,啪地又摔回去了。 韩佳无奈,只得将人扶到座位上趴着,自己往旁边一坐,推了推叶昭:怎么了兄弟,混成这副德行了。 叶昭眼神无法聚焦,恍惚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韩佳气笑,我不来谁来,我不来谁管你,啊? 这话正说在叶昭痛处上,他想了想,也对,除了韩佳,还有谁会这个时候来找他呢。 傅怀他们和他闹僵了,师父彻底不要他了,他甚至无处可去。除了这几个人,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现在只有他兄弟还记着他了。 只有韩佳还记着他。 叶昭突然把韩佳抱住,力道大得让韩佳一惊。他紧紧搂住兄弟的肩膀,也不说话,半眯着眼睛垂着头。 韩佳被勒得喘不过气,又不好推开他,半晌才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见叶昭好像快睡着了,又连忙使劲摇了几下,哎我说,你别睡着了,你振作点儿。一大老爷们,喝醉了开始给我装弱了? 叶昭又迷迷糊糊睁开眼,把他放开来,眯着眼睛定定看着他,目光都是呆滞的。 韩佳就拍他的脸,被他一把挡开。 许久,叶昭含糊不清地喊了句:兄弟。 韩佳道:怎么了,我在呢。 叶昭又喊:兄弟。 韩佳道:我在呢。 叶昭:兄弟。 韩佳恼道:你他妈有完没完,有话快说! 叶昭直愣愣看着他,道:兄弟,我什么都没了。 韩佳嗤笑道:你就说你有过什么吗。说完后,见他表情依旧是呆呆的,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收起了笑意。 韩佳正色道:你怎么了? 叶昭摸索着去探桌子上的酒杯,被韩佳拦下。 你别喝了,你不能喝了。 叶昭不依不饶道:那你满上。 韩佳只好道:好好好,我满上,我喝还不行。 待他把酒杯倒满端在手里,叶昭这才收回了直勾勾盯着的眼神,神色委顿道: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韩佳下意识问:他?谁 啊字没出口,他就知道是在说谁了。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人。 自打上次他看到那一幕场景后,确实震撼不小。但毕竟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回想着叶昭到这里来的经历。独身一人,来到陌生的时代,遇上对自己无微不至关心挂怀的人,换作是自己也未必不会动心。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产生这样的依赖。 他理解倒是理解,可叶昭现下这副失恋一样生无可恋样子却让自己不明所以了。 韩佳问:他知道什么了? 叶昭道:他知道我不是叶昭了,那本书被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韩佳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你怎么搞的 叶昭摇摇头。 韩佳道:他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叶昭去哪里了,我把他徒弟弄哪儿去了,他突然抬高声音,可我也是叶昭啊,啊?为什么就只能是他不是我,啊? 韩佳见他情绪失控,赶紧拍着他肩膀道:不是,你冷静点儿,你他把你赶出来了? 韩佳心中暗惊,心想薛白也不是会这样做的人啊。他虽然无法对叶昭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看他这样,也能明白他心里是有多不好受。 没,是我自己走的。叶昭木讷地说,我还能待下去么他抬头看了眼韩佳,指着酒杯道,喝。 韩佳只好又倒一杯,匆匆喝完后,拍着他的肩说:别伤心了,咱走吧,他们不要咱,你不是还有我么。咱们本来就不和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咱们走就是了,离开这里。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1) 叶昭重复道:离开这里?去哪? 韩佳道:不知道,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眼不见心不烦。叶昭点头,走,我们马上就走,现在就走。 韩佳放轻声音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就走。这总行了吧? 叶昭此刻脑子依旧不大清楚,跟着点了点头,由韩佳扶着走出酒馆。 走了一会儿,被夜风吹了吹,叶昭不像方才情绪那么激烈,已经平静下来。此刻什么都不愿意再想,游魂一样木讷地走着。 等回院内,他们都已经睡下,院中一片漆黑。韩佳没什么要收拾的,站在院外等他。 叶昭本想拿几件东西便马上出发离开,可路过薛白屋门前的时候,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 他应当回来了吧。 可能现在已经睡了。 或许他也同自己一样心乱,但不同的是,他心乱是因为痛失爱徒,被一个陌生人欺骗了这么久。 自己的心意他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了,叶昭想。 转念又忆起这段日子与他相处的种种,如今这些都已成了云烟,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酸涩没由来地涌上心头。 叶昭想了很久,还是在薛白屋前跪下身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三叩首算作拜别,拜的不是别的,是这数月的师徒之情。 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开灯,很小心地回到屋内,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个院子里没人会在意他的动向,更不会有人发现他回来过。 自我欺骗一般,他还是尽可能放轻了动作。 这个屋子他住了这么久,即便黑着也再熟悉不过。只拿了他来到这里后自己置办的东西,原先属于原主的他统统没有带。 匆匆忙忙收拾成一个小包袱,叶昭背上行李正待转身,门却吱呀一声,有人很轻地走进来了。 他当是韩佳进来了,头也没回地道:快了,再等我会儿。 身后的人没出声,叶昭便没在意。 等彻底收拾完后,他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突兀地回响在屋内:你要去哪里? 屋内沉寂了一瞬,叶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竟然是薛白。 叶昭不知该说什么。他醉意未散,只看着眼前的人,还当是自己看错了。 一定是醉得太厉害,出什么幻觉了。他揉揉眉心,长长出了口气,背着包袱往门外走。 那个人影却微微发抖着,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这回叶昭终于猛地顿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他看到薛白紧抿着唇角,身上还穿着方才出去找他时穿的外衫,薄薄的衣服裹在身上,甚至挡不住入夜的冷气。 叶昭犹豫着,还是道:师你回去吧,夜里寒气重。 薛白看着他,他却在这样的注目下不敢抬起头面对那双眼睛。 说来奇怪,明明谁都没有错,但自己为什么如此心虚。 最后还是叶昭先妥协了:我我要走了。 走?薛白微微诧异,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顿了顿,垂下眼眼帘道:为什么要走。 叶昭忽然就觉得很可笑,又很委屈。 无处容身的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也是他,怎么现在被质问的也成了他? 薛白道:绶之,有什么我们先好好说清楚,你 叶昭现在醉着,胆子也大了,突然就打断他道:没什么好说清楚的。 你说什么? 叶昭道:我说,没什么好说清楚的。我不是什么绶之,你也不承认我是你的徒弟,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这里容不下我,叶昭咬牙,不肖你说,我自己也会走的。 你胡说什么,薛白道,你可他掀起眼帘对上的,却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隐隐透进窗户落下的点点细光。叶昭就站在那微弱的亮光里,眼睛里带着与往日的爽朗全然不同的不甘和怨气。薛白竟在这样的注视下不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他退一步,叶昭就跟着进了一步。 退一步,进一步。 直到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两人就那么面对这面,身体几乎相贴,呼吸都交错在一起。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急促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声。 方才还一脸狠戾的人,下一刻嘴角便耷拉下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得亏他醉了,醒着的叶昭是断然不会露出这样丢人的表情的。 可就是这样丢人的样子,尽数被薛白看进了眼里。 也正是因为他醉了,才这么大着胆子面对着这个人,想在离开前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 叶昭眼睛还泛着红,说出的话却沙哑得不成样。 他说:师父,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薛白的呼吸顿时停了几刻。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再次听来,却还是觉得心跳如鼓。 我从小到大头一回喜欢别人。 师父叶昭低落地说,我还能再叫你几声师父么? 说罢又自顾自答道: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我多叫几声也没什么吧。 他吸了吸鼻子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叫你师父,我也很喜欢你。。 月色柔润,朦胧之间,叶昭看到眼前人的眼角眉梢间像是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理智轰然坍塌。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迟疑地用手触上那几处薄红,温柔地抚过,最后手停在脸颊旁,忽然重重地吻在了那紧抿的双唇上。 薛白只感到呼吸一滞,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他能感受到叶昭笨拙地在他唇上辗转,那双眼睛还在沉沉凝视着他,不愿意闭上。 薛白本要伸手推他,脑海中却不可抑制地映出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眼前的青年也是这么紧紧地贴着他,喷薄而出无处安放的情感都落在他唇上,炙热又滚烫。 和此刻一模一样。 推他的手突然凝滞在半空中,面对眼前灼灼的眼神,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动不了。 只能在密不可分的唇齿交缠中,将手轻轻攀上叶昭的肩膀。 这样也好,他想,如果这样能让他留下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乐! 叶昭:呵,今天你快乐吗? 鱼:快乐(才怪),我穷了。 叶昭:呵。 鱼:呵呵就知道呵!别人都过光棍节就你发糖,你还敢说你不快乐! 叶昭:我很快乐。 鱼:快乐就帮我把购物车清了。 叶昭:???你不是刚清了吗? 鱼:就不准再加进去吗! 如果以后大家发现我又突然消失了,不用怀疑,我一定又被关进实验室了 第48章 慌乱 叶昭一夜睡得踏实。翌日清晨,总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脊背发凉。他一睁开眼,对上韩佳自上而下俯视着的大脑门儿。 叶昭静默片刻,缓缓坐起来。 韩佳也直起身子,抱着胳膊一脸阴翳地看他。 叶昭脑袋懵着,宿醉后的头痛让他一时稳不下来。为何他还在这里?他们两个昨夜不是应该已经离开了么?怎么现下又躺在这屋里了? 叶昭抬头谨慎地看了眼韩佳的臭脸,犹豫过后还是开口问,我们怎么还在这里? 韩佳冷着脸道:你还问我? 不问你问谁。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韩佳伸手戳他脑门,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啊? 啊? 啊什么啊,韩佳气道,我在外面吹了一晚上冷风,等你那么长时间不见你出来。结果倒好,一回来见你在屋里面睡觉呢!你这不是存心哄兄弟我么。还一口一个兄弟叫得亲切,兄弟在外面受冷挨饿你就这么回报的? 不是,叶昭打断他没完没了的抱怨,我确实是回来收拾东西了,怎么就突然睡了? 韩佳没工夫和他贫嘴:你好好想想,你昨天收拾收着干什么去了? 叶昭还真认真地静下心来回忆起来。昨夜昨夜他喝醉了,被韩佳扛回来,说着要收拾东西离开这里,然后 他猛地记起了什么。 怎么会忘记,毕竟他借着酒劲做了那么胆大包天的事。 韩佳见叶昭的脸瞬间通红,奇怪地瞅着他:你这怎么还脸红上了。 叶昭回过神来,支吾着说:没、没事。 那你脸红什么。不是我说你,你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坠入爱河我能理解,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每天魂不守舍的。啧啧,真是。 叶昭没搭理他。他满脑子还是昨夜那幅场景画面,无休无止地盘旋在脑海中,怎么都无法抹去。 他记起了自己的无赖和蛮不讲理,但意外的是,薛白没有推开他。 薛白竟然没有推开他,只这一点,就够叫人心神难宁了。 他为什么不推开他?是他扶他上床睡的么? 叶昭心里一慌自己没再做什么更出格的事吧?! 他这么慌着,韩佳不耐烦地催他:你好没好?想不起就算了,赶紧收拾下床,估计也是你自己躺床上睡着了,害我被冷风吹。现在趁他们都没起来,你快些收拾。等会儿人都醒了,你又尴尬了。 叶昭点点头,三两下穿好衣服下床,在床边看到了自己昨夜收拾好的小包袱。里面的衣服都被拿出来了,齐整地叠好放在床角。这就足以证明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幻,是真实的。 他迟疑一瞬,这大概是薛白拿出来放好的。他这么做他他是不想让自己走么? 磨磨蹭蹭。韩佳见他又发呆了,走过来将布袋扯过来,很快把衣服塞进去包好,往叶昭怀里一扔,走人。 叶昭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说,只得跟着韩佳动身。刚没走出两步,门突然开了,两人和正推门进来的人迎面对上,具是一愣。 叶昭定定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昨夜凌乱的回忆潮水般袭上心头,他的心甚至像昨夜一般又不自主地怦怦直跳。跳得他整个人都失了方寸。 最终还是薛白先开口。他动了动嘴角,问:这么早,这是要去哪? 韩佳素来有些怕薛白,正面撞上了根本说不出话。薛白眼神也仅从他身上掠过,停在了叶昭身上。 叶昭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样直白的注视下,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我、我们 他怎么能如此镇定呢,叶昭想,为何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薛白沉声道:绶之,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可以么? 这是他第一次见薛白用这样问询的语气,从前他不会。 叶昭本想要拒绝他,可他说不出来,一开口就违背了内心:好。 韩佳沉默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最后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两人尴尬地站在门边。 薛白回身关上门,动作很轻。叶昭看到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能用右手,心里不是滋味,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对这个人,依旧发自心底地爱慕着。 薛白脸色发白,显然是昨夜未休息好,连带着声音也哑:怎么醒得这么早? 自个儿醒来的,睡不着了。 睡得好么? 不好。叶昭照实答道。他不明白,薛白特意留他下来,就是为了聊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么? 薛白抬手探了探他额头,这个举动也不是没有过,但这回叶昭却躲开了。 这一躲,连薛白都有些错愕,抿着嘴没说话。 叶昭心里面更难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同他多接触了,再这样,他怕自己真的走不了。 寻常的聊天叶昭不耐烦听,薛白还是说回到了正题:你身份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事到如今,骗他瞒他也毫无意义,叶昭如实道:傅怀。韩佳同我一样,是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的,所以他也知道。 薛白没想到:师余也知道? 嗯。 你怎么 是我告诉他的。叶昭很快道。 薛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对着一言不发,谁都没说话。时间长到叶昭有些焦急,抬头询问地看看薛白,这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叶昭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又说道:这么说来,只有我不知道。 叶昭哑然:不是,你说什么呢,廖山他们都不知道,我 薛白又道:你是不是从来都很怕我?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叶昭解释道:我没有。 薛白垂眸:那你不愿意相信我么? 没有。 那为何甚至不愿意告诉我呢。 他没说出口。 你们方才是又要准备离开么? 果然还是问到了。 叶昭轻轻吸了口气,道:是。 你忘了你昨夜说过的话了? 他昨晚说什么了? 叶昭睁大眼睛,愣愣望着薛白。 薛白又道:你、你都忘了? 我叶昭嗫嚅,偏过头去,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说过你不走了么?薛白道,你、你分明亲口说的。 我叶昭傻了。他怎么还说了这种话?那一定是在那个铭心刻骨的吻之后的事了,不然他不可能忘掉。 薛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怎么能说忘便忘。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2) 明明昨夜他是那样无望颓丧,那个吻甚至是带着诀别与绝望,那些话又是那样动情令人心惊,而后他又轻描淡写地说,忘记了。 薛白为人处世沉着练达,向来稳重。但于感情这一道上,其实毫无经验可言。他就是一片白净的雪地,还从未教人踏足过。 而现在,突如其来的脚印将他的世界踩得一片错乱,他茫然无措地不知如何应对。 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也找不到方向了。 他还记得昨晚,他像是要溺死在那个冗长又热烈的吻中,就在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时候,叶昭终于放开了她,然后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突然就呜咽地哭了。 他说:我无家可归了,没有人记得我,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薛白彻底怔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拍着青年的背,却无济于事。他把哭声压得很低,泪水都沾在了他身上,滚烫又汹涌。 薛白抚着他的后背,一时也有些哽咽:是你要走的,分明是你自己要走的。 肩头上青年的颤抖明显停顿片刻,叶昭抬起头,湿着眼睛望着他,说:你没有不要我? 薛白哭笑不得:我从树林里跑出去,我找了你半夜,才刚一回来,就撞见你说要走。我倒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走。 叶昭闷声道:因为我不是你徒弟。 薛白失笑:这很重要么? 叶昭道:很重要。 嗯,薛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和他不一样。 叶昭不服气:有什么不一样的。 薛白笑道:当然不一样。你希望一样么? 叶昭便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薛白。 接着,他忽然正色地问:那我还可以叫你师父么? 自然可以。 叶昭一瞬不瞬地盯着薛白,又道:师父,我可以亲你么? 薛白的回答还在嘴边,下一刻便被叶昭炙热的气息堵在了唇间,他趁着喘息的间隙偏过头,低声道:那你、你还要走么 叶昭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神识迷乱地整个包裹着他,眯着眼道:不走了,师父,我不走了 最后,他昏昏沉沉地趴在薛白的肩头睡着,薛白才将他扶到床上去。 可是这样的回忆,他一觉醒来,便全都忘了。 薛白神色暗了暗,道:不记得便算了。 不行,叶昭执拗道,我忘记什么了? 薛白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没什么。别走了,把你的朋友也带回来吧,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又什么都不熟悉。 薛白向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叶昭突然从身后喊住他:等等,你是因为可怜我才愿意留下我的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需要什么人的可怜。 薛白没有转过身,轻声道:不是。 那是为何? 叶昭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缓缓道:因为,你是我的徒弟。这世上没有不爱护徒弟的师父。 叶昭望着那单薄的背影,忽然就很想冲上去抱住他。 他忍住了。但他也永远都逃不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节奏都好慢,这剧情它怎么推都推不动呜呜呜。 第49章 惊夜 大嘉和敖族议和破裂,朝廷百万金银贡品拱手让人,也没挡得住敖族南下的铁蹄。 邬州便成了敖族眼中北地最大的目标。这才刚刚平息的大风,忽然又刮起来了。 陆予一把关上医馆的门,将帘子拉下来,遮得严严实实。 傅怀靠在一边桌子上看他,道:你再遮严些。 陆予道:差不多就行了,还得留个缝儿,师父说还有病人要来。 傅怀无奈道:都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上来。城内人人自危,能先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生病来看病就不是保住性命了么。陆予道,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有人生病的。 傅怀无奈:好好,你说得对。哎,你再把帘子拉下来点。 这几日风声紧,廖山昨夜忽然火急火燎回家去了,留下他们几人每日轮流守着大堂。城里的官兵不敢懈怠,百姓也自然不敢懈怠。 叶昭出来给两人送饭,刚走进诊堂,正和傅怀对上了眼。 傅怀抬头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有些人,前几天刚还闹着说要走,这两天风声一紧,突然就不走了? 叶昭没说话,沉着脸把饭菜往桌上摆。 傅怀哼了声,又道:瞧着很有骨气,其实根本不敢吧。 陆予叹了口气,道:师余。 叶昭没心思同他多说,只想放下饭早些走回去。 傅怀突然喊住他:叶昭。 叶昭停下脚步,没转过身。 你现在是块木头吗? 叶昭的声音淡淡传来:我只是不想同你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傅怀冷笑,你现在除了与师父说话,眼里是没我们这些人了么? 傅师余,叶昭突然道,不管我做什么,在你这里都是错的,既然如此,我还有必要和你们说这么多么? 廖山昨日回去了,你问了么? 没什么好问的。 你知道是为何? 不知道。叶昭道,也不必知道。 好。傅怀道,好。 叶昭一声不吭地走了。 等回到院中,薛白坐在院中等他。叶昭也不说话,闷头往屋里走。 薛白的声音自他身后淡淡传来:还和师余犟着? 叶昭有些不自在地转回头,犹豫了会儿,还是走到了薛白跟前。 没有。 子征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听得叶昭摸不着头脑。 只见薛白皱眉道:小姚出事了。 叶昭顿住:小姚?小姚怎么了?! 城北那边已经有了敖兵,薛白的神色比一贯还要严肃,小姚那日回来的路上被几个小兵抓了。 ! 子征得到消息就赶回去了。师余也是着急,最近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叶昭也跟着一阵慌乱。小姚这姑娘当时还是他收留下的,后来教廖山送回了家,说是在他家里能住着安心些。看得出来廖山稀罕这姑娘,是想要带进家门的稀罕。如今突然出了这种事 叶昭不敢想了:现在有消息么? 没消息。 他回去能做什么?难道能闯进异族的王帐不成? 薛白心中的担忧不比其他人少,揉着眉心沉声道:我不知道,以子征的性子,说不准我不该让他走的。 叶昭上前几步,撑住他不稳的身体,让人靠在身上。薛白稍稍颤了颤,还是放松靠了上去。 叶昭生在安宁里长在安宁里,从未经历过战火纷飞,更不知两国一旦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子。但看到临阳战后的样子,也不免心惊。刀剑无情,他不敢想象这座城破的样子。 师父,真的会打起来么? 外面都在说,敖族的军队已经到了城外五十里扎营。朝廷的援兵一日不到,坞州就一日岌岌可危。 若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薛白闭上眼,我不知道。 敖族的攻城来得比预料中还要快。 盈夜来到城下,守城的卫兵们尚在睡梦中,被惊得措手不及,毫无还击之力。 撑不到朝廷派来援军,敖族的铁蹄已经踏进了坞州的城门。烧杀抢夺,凡蛮族所过之处,无不留下狼藉。 叶昭从床上滚下来,瞧见外面灯火冲天,叫嚷打杀声连成一片。他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韩佳已经猛地推开了他的屋门。 你怎么还在睡?!韩佳几步走过来拉他,沉声道:那个什么族进城了。 叶昭彻底清醒了:怎么进城了? 韩佳以为他还没睡醒:怎么进城?打进城啊!你赶紧给我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师父还在外面。 师父一听到这两个字,懵着的脑子又忽然活了。他抓起床上的衣服冲出门,直奔薛白的屋。 薛白不在屋里,和傅怀陆予坐在诊堂。傅怀正在把门窗关严实,后院的门也锁了结实。 薛白神情不动,这个时候他不能乱,要是他都乱了,徒弟们只会更乱。 叶昭和韩佳走进诊堂,傅怀检查完门窗,对他俩道:把那扇也关好。他说的是诊堂通后院的门。 叶昭和韩佳搭把门关严实,几个人在桌前坐了下来。 叶昭坐不住,看着明晃晃的灯光亮眼,起身要去吹灯。 傅怀道:你吹灯做什么? 屋内灯这么刺眼,外面一瞧便瞧见了。 傅怀冷笑:你以为灭了灯就不会进来么? 几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叶昭左思右想,还是起身熄了灯,屋内转瞬陷入黑暗。外面忽隐忽现的火光映在窗上,自远及近的打杀声隐隐清晰。 叶昭在黑暗中不小心探到了薛白的手,大着胆子握住,薛白的手有一瞬轻颤,最终没有抽出来。 叶昭偏过头静静看着薛白的方向,黑暗中几人各怀心事,各自忧心,没人发现他隐秘的心思,和桌下两只交缠的手。 他能感到薛白在微微颤抖,说不害怕是假的。 或许今夜过去,明日的坞州便会成为一片废墟。亦或许下一刻就会有敖族的军队闯进门来,烧杀抢夺,将他们的一切毁掉。 在这样死一般的缄默中,他们胸中漫上不可言说的迷茫与恐惧。 明天这座城会是一副怎样的面目,没有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太难受了。 第50章 交换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 叶昭的手心出了汗,因为他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声音,愈来愈清晰的打杀声、脚步声。他们都听到了,屋外有敖兵在喊,在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他们已经打到这条街上来了。 敖兵们手中挥动弯刀,高大的战马跑得飞快,咚嗒的马蹄声和着高呼与嘶喊声。他们叫喊着自己的胜利,炫耀着不费吹灰之力攻下这座城池,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侵略与掠夺,这是他们今夜的犒劳。孬弱的羔羊已入虎口,怎么宰割与享用都由侵略者说了算。 砰! 街道正中突然炸起巨大的火星。 敖兵们将火炬丢向街边的房屋,那里面全躲藏着瑟缩着不敢出门的百姓。他们哄笑地看着火星蔓延,将房屋成片地烧起来。火光中映着他们兴奋的脸,惊呼声中掺杂着抑制不住的呼喊。 叶昭倏地站起来,被傅怀一把拽住:你要做什么? 他们在放火烧外面!我们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么?! 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那总不能被活生生烧死在这里! 傅怀不说话了,屋内没人再接话。半晌,他冷声说:就是烧死在这里,也比叫那些蛮人杀了强! 薛白打断了他们:都不许吵,给我坐好。 几人噤声,薛白看向门外被烧得通红的夜色,他还是波澜不惊,但其实心里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做。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普通大夫,一介平民,能有多少能耐。真到了大难临头,该逃得躲,唯一放心不下记挂的,是几个徒弟的安危。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接着是哭喊声。 有的门户被砸开,敖兵们冲进去又砸又抢,砸东西抢金银抢人,专挑高门大户人家。 整座城一夜之间破败殆尽。烧杀掠夺持续到天将泛白,朝阳一跃铺在大地上,映出的是满目残败的死相。 这座城算是死了。 药铺没什么好抢的,医馆险险避过一劫。街上的敖兵撤回大帐去了,他们才敢打开门来。 街上被烧得狼藉,烟雾一夜未散。有的门店和人家也被打砸损毁,人们哭天抢地跪在门口,哭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可谁又能挡得住呢。坞州终究是落得和临阳一样的下场,敖兵一日不撤,就一日无安宁。 薛白和几个徒弟忙着给受伤的包扎熬药,城虽然毁了,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救不了这城的命运,好歹能尽力多救几条人命。 叶昭包扎的手法生涩,好几回绑不对地方。傅怀看不下去,撂下手上的布巾,从他手中拿过白布,三两下给病人缠好,敷上药。叶昭默默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记在心里。 傅怀包完也不说话,拾起布巾和水盆要走。 叶昭破天荒地喊住他:廖山怎么还没回来? 傅怀心里还是不舒坦:不劳你上心。 那小姚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没来信儿。傅怀丢下话走了。 叶昭蹲着想了半天,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要不晚些时候去廖山家瞧瞧。 他还盘算着,门外就闯进来个人。 来人气喘吁吁,进来就冲着满屋子喊:薛大夫在么? 叶昭起身道:我是他徒弟,怎么了? 那人是个年轻的后生,光着膀子,一身汗,像是跑了挺远的路。 后生大喘几口气,静下来后说:俺是廖山的邻居,廖山他、他们家、出事儿了。 叶昭一下没站稳。 后生继续说:前段时间他带回家的小姑娘被蛮子抓了,他前些天去要人,谁知小姑娘 叶昭急道:小姑娘怎么了? 他娘的,小姑娘被那些蛮子杀了! !!! 叶昭上前抓住后生的肩膀:你说清楚,怎么就被杀了?!廖山呢?!他如今怎样? 后生一声哀叹:廖山去要人,才知道小姑娘早些时候被当作乱民杀了。那些蛮子杀人哪眨眼?他又那个脾气,当下要冲上去打了几个敖兵,被蛮子抓进大帐去了。没给杀了就是好事! 叶昭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但人肯定是要救回来的,关键是如何救、到哪救。小姚小姚他们怎么能杀了小姚!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3) 薛白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后院掀帘走进来。叶昭本不欲叫薛白知道,但这种事瞒又瞒不住。薛白看到两人时,心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认出了来的后生,就知道是廖山出事了,忙上前:净生!可是子征出事了? 后生看到他,像遇上了救星:廖叔廖婶急得慌不择法,我怕他们胡乱做出什么事。只能来找薛师父 薛白听了情况,担忧了几日的事态突然恶化,当下也想不出好办法。 当务之急,他说,是先确认子征的安全 敖兵没将尸体拉出来,净生道,说明人还活着。 薛白道:你可知道关子征的大帐在哪里? 净生说:知道,就在城外的几个小帐里,昨夜敖兵打进城来,廖山见着了小姑娘的尸首,跟着就被抓回去了。 真是冲动!叶昭喊了声,但转念一想又情有可原,若当时换做自己,眼睁睁看着小姚死,怕也会冲将上去。 薛白让净生回去安抚廖父廖母,叶昭扶他坐下,瞧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道:师父别急。 薛白不能不急,急却又无可奈何。 叶昭道:我来想办法。 薛白看了看他,生怕他们几个再冲动做出什么来:你们几个不许出去,待我想出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叶昭打断他,他也怕薛白乱做出什么事出来,那些敖兵蛮不讲理,和他们讲道理没用。凭师父的身子板,难不成能冲进大帐把人救出来么。 薛白被说得无言,他自然也知道怎么着都不是个办法。若要真说有什么办法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思绪被打断,只见门口的人们惊呼着跑开,躲的躲藏的藏。 街上几匹高头大马,敖兵举着弯刀呲牙咧嘴横行,吓得人们慌不择路,不一会儿功夫都跑没了。 马蹄声在薛氏医馆门前定住,几个敖兵翻身下马,大步跨进门内。 谁叫薛白?打头的会说汉话,扫视诊堂一圈,目光落在坐着的薛白和叶昭身上。 叶昭警觉地将人护到身后,问:你们要做什么? 打头的敖兵朝他们走来,姿态倨傲,语气还算平和。他忽略叶昭,径直看向他身后的人:你就是? 叶昭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扶上他肩膀,薛白站起来道:正是在下。 薛白,那敖兵点头,挥了挥手中的刀鞘,走一趟。 话都不说清楚来了就要带人走! 叶昭慌了,问:你们带人做什么? 敖族人长相和中原人大不相同,身材魁梧,眉高目陷,发色也是浅浅的棕。在叶昭看来倒是不像黄种人。 敖族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青珂王吩咐我们带薛氏医馆叫薛白的中原大夫回大帐,态度要尽量好一些。 青珂是王爵名称,曾经大嘉降服敖族时赐予敖首领青珂王的称号,代代承袭。而如今,曾经的战俘反过来倒打一耙,骑在大嘉朝廷头上撒野。 你们王要做什么? 王妃得了重病,听说中原的大夫有药。王就请中原的大夫给王妃诊病。这敖兵也不隐瞒,实话实说。 薛白寂了寂,道:我看不了。 你说什么?敖兵努了努刀鞘,你凭什么说你看不了?这是青珂王的命令。 薛白看着几个张牙舞爪的敖兵,说出的话厉害得让叶昭也一瞬咋舌:我不给敖人诊病。 敖兵听懂了,怒道:中原大夫,你说什么?! 我说,薛白一字一顿,薛某人不给敖人诊病。 敖兵气得举刀:中原大夫,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等杀我族人,踏我国土,薛某虽手无寸铁,但断不会做这等事。 呸,那敖兵道,你们中原大夫不是最讲救苦救难,众生平等,都是放狗屁的话吗?! 薛白道:薛某有薛某的原则,薛某不救杀人者。 敖兵被逼得眼红,叶昭真怕他一刀下来要了薛白的命,死死往他身前靠,被薛白伸手拦下。 敖兵见他软的不吃,王又交代不能对这个中原大夫硬动手,只能硬来上压迫。 他收起弯刀,慢条斯理地擦着刀鞘,道:薛大夫,左翼小队昨夜抓了个年轻人,现在还关在大帐里,姓廖。 他们王吩咐了,若这中原大夫软硬不吃,那就搬出他最怕的东西来。昨夜抓的那个青年是这人的徒弟,王特意将人关在帐里没杀,到时候以命换命,不信这中原大夫不服软。 中原人不是最讲忠孝,礼义廉耻,他们敖族人不懂,但他们懂得利用。中原人不是最会使心计诈人,那就叫他们也尝尝被诈的滋味儿。 青珂王打得好算盘珠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关于薛白的这些消息。 薛白气得手颤,卑鄙下流的手段,他更瞧不起这些蛮子。 可又能怎么样呢。他看了看叶昭,见他也正望着他,眼里尽是担忧。 第51章 作别 薛大夫给个准话。那敖兵把玩着弯刀,眼里却明显的不耐烦,不要让青珂王为难,你自己也为难。 师父不能去。叶昭肯定说什么也不让,大不了他换薛白。可他去了又能做得了什么。 薛白道:我去以后,你们能放人出来? 那是自然。敖兵咧嘴笑,区区一条小命,哪比得上王妃的身体重要。 他这话让薛白微微抬头,只看了他一眼,道:一言为定,一人换一人。你们若是伤了我徒弟如何? 叶昭一听这话,急得要插嘴:师父你怎么能 敖兵却抢先说了:伤不了,你放心。我们讲信用。 讲信用。薛白冷冷。他还是不放心,和敖族人谈信任最可笑。 敖兵说好明日会面,薛白还是放心不下。夜长梦多,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敖人背信弃义的事做得多了,阴险狡诈,不能不防备。 更气的是叶昭,他阻拦不住薛白,气得火冒三丈,敖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摔门出去了。半途撞上陆予,也没来得及多说。 他气薛白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事事想着别人,徒弟当然是要救的,但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还气薛白也不把他当回事,叶昭也知道他要是做什么光凭自己根本拦不住。他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薛白要是真去了,肯给那王妃看病,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但他肯吗?他不肯! 叶昭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气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气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在气。 但气归气,有些事情他心里面通亮,无论如何不能让薛白涉这个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大的动静,比他摔门还过犹不及。能用上这么大动作的,这院里除了他也就傅师余了。 傅怀的声音是从诊堂传过来的,又是摔凳子又是吼。还从没见过他敢这么对薛白。 想都不用想是因为这事吵起来了,叶昭都懒得管。现在出去了倒显得他比别人还上心。 而且如果傅怀真能劝住了虽然他叶昭不高兴,但总归是好事一桩。 人可以再想办法救,但若是因此再搭进去一个就不值当了。薛白是明白人,怎么这种时候如此糊涂。 外面闹了一会儿也没动静了,然后就听见傅怀怒气冲冲摔门出来,又砰地打开自己屋的门回去了。 没成功。叶昭心想,如此只能用硬来的了。反正薛白拗不过他,明天就把人拦下,再不济绑起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叶昭万万没想到,他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是薛白。 夜里,他依旧坐在床上发愣。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他神识恍惚没听见,等发觉过来时人已经进来了。 薛白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菜一汤,轻轻走进门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大晚上肯给他开火的没别人,叶昭很快红了脸,为白天的莽撞和冒失。 薛白在桌前坐在,叶昭的肚子应景地吼了一声。薛白便笑了,温声道:别和师父置气,这要凉了。 换做别人叶昭未必承情,但眼下是薛白给的台阶,他忙不迭就跟着下。饭菜可口,一想到薛白一只手还要给他做饭,心里蓦地紧了,恨不能吃得汁都不剩。 薛白就那么看着他,很专注,不带一点分心。直到他吃完后才收回眼,问:饱了么? 他为自己刚才一副没吃过饭的模样害羞:饱了。还没等薛白动手,赶紧把碗筷收好一齐放进盘中。 薛白抿唇,起身出去又端了碗善后的汤。 叶昭更过意不去:师父,够了,我 薛白却很坚持:你方才狼吞虎咽,得喝碗汤压压。 叶昭脸更红了,听话地捧起汤碗。第一口便觉味美,第二口、第三口后来干脆端起几大口喝完。 放下碗还没来得及擦嘴,薛白的手就伸了过来,拇指轻柔一抹,沾去了嘴边的一点汤汁。 叶昭被这动作激得愣在当场,半张嘴错愕地看对面的人,仿佛今天这儿坐的不是薛白。这还是他师父薛白么? 薛白好似没察觉他的震惊,温声开口嘱咐:喝完就好好睡一晚,旁的都别想。你们都是挺大的人了,累了歇息,伤心难过时候要疏解,得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叶昭知道他是下了决心明日自己去,今晚和他们做道别。他也姑且配合着,反正他后续都计划好了,等会儿薛白回屋睡下,他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熏香熏上。这香能睡个一日不在话下,然后他替薛白去。他去顶不顶用不知道,总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薛白被带走。 薛白他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去了以后要是一心求死,那叶昭才叫哭都没地方哭。 不过也有让他暗喜的地方,薛白走之前还心心念念给他做了顿饭、和他道别、殷殷嘱咐,这都让他高兴,这说明心里有他的位置。徒弟的位置亦或爱人的位置,不管是哪种位置,都够他心满意足了。 盘算的当口,薛白已经端起盘子走到门口。在门口又堪堪定住脚步,回身看他。那眼神里有担忧和无奈,叶昭还一厢情愿地在里面看出了不舍和留恋。 他巴巴凑上去,一把拿过盘子,刚开口:师父 薛白的手已经落在他眉眼上,他不像在看徒弟,倒像是在端详珍宝。手落眉峰,过眼角,浅浅勾出眉眼的轮廓。然后是英挺的鼻梁、利落的唇线最后停在下唇。 叶昭昏昏沉沉,眼神都不舍得离开。他眼睛都要看花了,接着更是头脑失灵,只见眼前人脚一踮,两瓣唇突然就贴上了他的,带着冰凉的触感,又那么热烈地贴紧。 啪的一声,盘子掉地,碗筷碎了一地。 叶昭脑海一片空白,认知也缺失了。他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这才从惊讶中回神,猛地抱紧眼前人,一阵天旋地转,将人抵在墙上、变作主动。 他不顾一切地用力亲。吻,薛白唔的一声低吟,叶昭反而更大胆了,径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唇。舌。交。缠,一来一回都叫人浑身战栗。 他真的要疯了。 那可是薛白,他竟然主动地 叶昭想,让他做什么都值了,即便现在上赶着去那敖族的营里又何妨。 他惦念的不多,明明一顿饭就能满足,那人却偏要给他一片大海,一片他收都收不下的大海,直撑得他心胸被填得满满当当,再盛不下别的。 薛白也快忘了自己,但他仍竭力回应着。他能感受到叶昭的一腔热烈,他又何尝不是。 这一别无期,直到临走,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舍不得,还是舍不得。站在门口回身的那一眼,让他积攒一夜的定力荡然无存。 最放不下的不单单是他的徒弟们,还有那番未及出口的情意。 都化在这一吻里吧,都化作这浑身炙热,一定要让他感受到。他想,如此也算是圆满。 第二日叶昭醒来,日上三竿,院内竟然寂寂无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想起昨夜计划要做的事,倏地从床上弹起。 等步履匆匆来到薛白屋门前,他隐约察觉有些不对。 没人醒来。他起得晚也就算了,怎么他们都没起来? 而且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推开薛白的屋门,吱呀一声,眼前人去楼空。 人呢?! 叶昭气得直拍脑袋,想到了昨晚那碗汤,真恨不得把自己也剁了做汤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叶昭,你这人为何每次亲嘴儿的关键时候都会睡着。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我还等着后续呢。 叶昭:???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第52章 噩梦 叶昭一脚踹开隔壁两个房间的门,把同样在睡梦中的傅怀和陆予弄醒。 人都到营帐了!他大声道,还睡个屁! 傅怀醒得快,一睁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原来的打算和叶昭一样,想等第二日用自己换薛白,谁料晚上疏忽,一碗汤就给撂倒了。 喝了同样三碗汤的人面面相觑,都顾不得关系还僵着。叶昭最先反应过来,拔腿就去追人。 可谁又知道追不追得上,他们甚至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叶昭生平 第一回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蛋,蠢到无可救药了。 蠢蛋三人气喘吁吁跑过三条街,到第四条街口,眼看就要出城,傅怀指着前面道:我看见了!前面那几个敖兵中间的,是不是师父? 叶昭也看,一眼看过去,不是薛白是谁。那几人还算客气,许是看出薛白手无寸铁,也没绑着,但也难以脱逃。 叶昭不管不顾,大喊了声:师父! 薛白本来闭着眼走,心中一片暗淡。这声甫一传来,还当自己听错了。他没转身,脚步却明显顿了顿。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又传来:师父!接着是傅怀和陆予也连叫了两声。 这回是真的了。薛白心一狠,继续往前走。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全毁了。 敖兵首领看向他:怎么回事? 薛白道:无事,几个徒弟来送行罢了,继续走便是了。 那首领觉得好笑,不甚理解:只要薛大夫肯配合,给王妃瞧完病便很快将你送回来。这有什么好送行的?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4) 嗯,薛白不愿意多言,淡淡应道,快些走吧。 是没什么好送的。只不过不是因为很快就会回来,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回来。 等他们将廖山放回去后,任杀任剐都威胁不到他。这病是说什么也不会瞧的。 叶昭见薛白不回头,心都凉了一半。他这是一心求死去了,抱着死志,说什么也不会再看他们一眼。还有什么能比做好准备赴死的人更狠心的呢。 叶昭和傅怀马上就要追上去,被陆予一拉拉住。 陆予惊道:你们两个做什么! 叶昭看了看被他拉住的袖角,冷冷: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们两个去送死。 傅怀的动作一顿:可师父就要去送死了。 不会的,陆予道,只要师父肯给那个王妃看病 傅怀把手抽出来,看着陆予觉得有些陌生:你觉得师父会么? 叶昭没工夫废话,看着陆予,问出的却是撕破脸面的话:你是怕我们两个送死,还是怕我们两个连累了你一起送死? 陆予一震,退开几步:我没有我不是 叶昭道:不是就松开手。 傅怀也沉默了,没有为他辩解。 陆予两手一松,叶昭转身去追人。傅怀看了看他,最终也转身跟了上去。陆予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跑远。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他知道敖人暴戾的性子和狠辣的手段。若是真追上去,保不齐救不了人,还反被抓。 他还有父母和前途,他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 叶昭闯不过包围,气得跳脚。 他们两被几个敖兵架在外围,近不了薛白的身。 师父,叶昭只能靠喊,师父你看看我! 薛白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听不出究竟在心底掩藏了多少波澜:你们几个回去吧。 叶昭急道:师父,我来换你,我来换你,你别去,求求你,别去 他知道薛白不肯听,又转向那几个押着他的敖兵,你们绑我吧,我去也是一样的,放了我师父,啊? 傅怀瞥他,两人难得一心:我们两个换师父,这总够了吧?将我们两个都绑起来。 你们当闹着玩儿?敖兵不屑,王上叫咱带的是薛大夫,别人都不行。你们不如好好劝劝你师父,让他乖乖听话,也就能早点回来。 叶昭说:我师父的选择我们管不着,也改不了。我们两个要怎么做又是我们的事,既然是我们的事,我师父也管不着。所以决定权在你们,是要我们两个当人质,还是要我师父。 傅怀补充道:我劝你们想清楚,我们有两个人,未必不如一个人。 这么一说,敖兵首领还真犹豫了。 薛白见势头不妙,终于转过头来。叶昭一见到心心念念的那张脸,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把人抢出来。 薛白道: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说了是我去便是我去,他们是我徒弟,自然听我的。 叶昭快急死了,嘴角一动,恳求道:师父 薛白被这一声叫得狠不下心,转过来看他们一眼,一眼中包含千言万语。 两人拼命挣扎,可也挣不过敖兵人多势众,争不过薛白脖颈边架着的那把弯刀。 薛白露出微弱的笑意,道:回去吧。 师父! 也不必叫我师父了。他声音很轻,待子征回来,你们各自奔前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傅怀一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白转身走了,再没看他们,最后一句话远远传来,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从此以后,你们各自去做想做的事,师门就散了吧。 师父!没想到薛白会说出师门解散这样的话,傅怀扑通跪在地上。 叶昭管不了那么多,眼前的人都要没了,解不解散的有什么意义。他只要人回来,人先回来了再说。 眼看叶昭就要和敖兵拼命了,突然脑后根一痛,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看见傅怀也倒在地上。 你们他妈的话没骂完,人已经晕过去了。 等叶昭再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屋里,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使不上力气,一动也不想动。就那么偏头看着屋外的夕阳,只觉格外的红。 及至夜深,廖山回来了。 他不知是薛白换了他出来,明白原委后,在薛白屋门前跪了一夜。没人去劝他拦他,几人各怀心事,各自黯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没有薛白的消息传来。 叶昭一连几日不吃不喝,连韩佳劝着也不听。他坐在台阶上,就那么看着薛白的屋子,一言不发。 医馆关张好几日,没人提起要重新开。院子里没了昔日的笑声,仿佛所有人都死了。 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叶昭想。 一个月过去了,破落的城市渐渐从苟延残喘中缓过劲儿来,敖兵占了城,朝廷派了官员谈判,继续商量纳贡的事宜。城中暂时安稳下来。 依旧没有薛白的消息。 傅怀从院中打水回来,遇上刚从门外喂猫回来的叶昭。两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 叶昭往屋里走,良久,听到傅怀的声音传来:明日我去城外打听消息。 叶昭停住。 傅怀道:少文说他要走了。 意料之中。薛白已经去了近一个月,是死是活没一点消息。或者说,若是真的还活着,那早该放出来了。 总有人要先走。他们几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待到天荒地老。 陆予走得悄无声息,行李也简单,趁着夜色离开。他们几人都听到了关门声,谁都没起身相送。 事到如今,送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必面对面,更添尴尬。 傅怀去城外打听消息,叶昭也终于从月余的死寂中清醒过来一些,也跟着去。 两人刚到城门口,却听到了惊天的噩耗。 城门口的人们沸沸扬扬,都在纷纷说着:薛大夫死了! 傅怀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叶昭冲过去一把拉住说话的人: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是曾经和他一起送过药的车夫,瞧见他道:后生,你、你不是薛大夫的徒弟 我师父怎么了?! 车夫长长叹气,抹着眼说:刚才那几个敖兵扔出来一具没头的尸体,说是叫薛白的中原大夫,因为负隅顽抗不肯给王妃看病,就就给砍了头。 骗人!叶昭喊,尸体呢?尸体在哪?! 被敖兵拉走了。车夫拍他,我见那衣服和身板,是薛大夫无疑。大家都难受,恨这遭天谴的敖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后生,你们 叶昭不等他说完,朝着手指的方向追,要去看那具尸体。 几个敖兵拖着车,车上果有尸身。叶昭拦车,二话不说就扑上去看。 青衫,是薛白的衣服。头部被布巾扇着,一双修长的手布满伤痕。再看身材、身高 是他。 他只觉五雷轰顶,气血上溢,霎时泪流满面。 傅怀跪在车前,将头埋得很低,仿佛要深深埋进地里,眼泪顺着脸颊,全部流进土里。 叶昭依旧死死抓着车,被推车的敖兵推了几次还不放开。他们踢打他,踢得他抬不起身,还要守着那具尸身。 当胸中了一脚,一口血涌上来,他捂着胸口起不来。 那辆推车走远,影子渐渐不见。 叶昭终于哭出声来:你们怎么不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啊 胳膊下蓦地多了双手,傅怀从身后将他扶起,也没有看他,架着他慢慢往回移。 他也哭红了眼睛,就在刚才抬头去扶叶昭的那一瞬,眼前倏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53章 前世 回去的当晚,叶昭高烧一场,烧了三天三夜。 他又做了那些奇怪的梦。不同的是,这回的梦更多、更杂、更真实,真实得令他害怕,真实得像亲身经历一般。 薛白,薛白? 屋漏偏逢雨,缠绵数日的阴雨天衬得荒岭更清冷,眼前的一栋破屋摇摇欲坠,根本防不了雨。 叶昭敲了半天没人响应,心下不耐烦,却又掺着掩不住的担忧。 平日那病恹恹的样子,别是给死在里面了。 自那次薛白彻底关了医馆,被骂得离开邬州城,这是第三个年头。 三年未见,师徒决裂,他本以为这辈子也不必再见。 可前段日子听到他病重的消息,前思后想,还是来一趟。毕竟当年情分还在,既已逼得他认错从此销声匿迹,当年的事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是如此,其实这三年来,他无时不在关注薛白的消息。不然这次也不会一听到风吹草动便动身赶来。 叶昭终于一脚踹开破门,大步走进去。屋内陈设简单,几乎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没有比这更适合的词儿。他甚至连灶台上的几个碗都数得清楚。 但是破归破,薛白一向最爱干净齐整,破屋收拾得一丝不苟,仅有的几个碗都摆得齐齐整整。 只是屋顶那几处漏洞遮不上了,滴滴答答漏着雨,把干洁的地面渗得湿透。 叶昭一撩帘子进内间,一方小榻,布帘遮着,影影绰绰,瞧不清里面的人影。 他上前欲掀布帘,本来是急切的动作,正要拉开的时候,竟有一丝颤抖。 因为他听不到里面的呼吸。 唰 帘子一开,亮光漏进去,床上的人却像丝毫没听见,一动不动。 叶昭把被子拉下,去看那张脸。脸白得不似人样,眉眼紧闭,嘴微张着,做艰难的呼气。 还有气! 叶昭莫名松口气,探那苍白的脸。是冷的,冰冷的,不带一点温度。他没怎么变,身体本就瘦弱,现下更瘦。 只一眼,叶昭忽然心口一酸,憋闷得说不上话。 他是不是难受得很?他这样他怎么会成了这样? 像个将死垂危的病人,都没有一丝人气儿! 叶昭把人往起揽,耳朵凑上去听他微弱的话。 水 水,他要水! 叶昭急忙起身找水,从灶台舀出见底的半碗水,喂的时候小心极了,生怕洒了他喝不到。 干渴的嘴被湿润,终于恢复了些意识。薛白依旧眯着眼,仿佛认不出眼前的人。 叶昭看他这副样子,真和个快死的人没区别了。 好歹是个大夫,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薛白,你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真想像从前那样骂他两句,骂他是什么狗屁大夫,连自己病成这样都管不了。 可他又骂不出,从前的恩怨此刻全都忘了。看他瑟缩寒冷的样子,他便将他紧紧抱在胸前,脸贴着脸,试图传递温暖。 可到了最后,他被通身染上冰冷,薛白依旧是颤抖的。 叶昭将人抱起来,凌厉的眼神再也不充斥着怒意,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你别睡过去,我带你去最近的医馆 慌忙之下,甚至忘了自己就是大夫。 邬州城的医门圣手,万人称道的济世名医,此刻却慌乱到没有一点主意。 薛白微张开口,要说什么。 你说什么?叶昭急了,凑上去,听到了一句低微的声音。 他以为他要问他为何来这里,亦或诘问他来这里是否是来看他的笑话。 可他只是嘴角动了动,轻轻说:回去吧,这里冷。不必来看我。 不必来看? 是不必还是不配? 叶昭气得发笑,狠狠地违心道:谁来看你?不过是想来瞧瞧你穷困潦倒的样。 薛白有一瞬沉默,他没想到,事到如今叶昭对他的怨念依旧深厚如此。 那你可满意了? 不满意。叶昭见他不急不慌,甚至没自己紧张,你别说话了,等我带你去城里。 他说着站起来,要给他找衣服。外面冷,这么出去肯定受不住:怎么不见其他衣服,你放在哪? 薛白咳了几声,虚弱道:不必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别折腾。说罢他还有心思管别的,自己就是个大夫,怎么还要上医馆? 叶昭被戳破,没来得及尴尬,重心全放在前面那句话上。 哪几天的事?他心猛然一陡,你究竟是什么病? 痨病。薛白答得轻,说完又开始止不住地咳,捂着胸口压着嗓子,一声声却都咳在叶昭心上。 他愣:多久了? 一年多了。 那你还住这种地方?! 漏雨的破屋,不见人烟的荒岭,本来就得的是见不得污浊的毛病,还住在这里! 薛白沉默了。叶昭吼完也即刻明白过来,下一句卡在喉间,怒意一瞬消散。 薛白能变成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他造成的。 他只能住这样的地方,不也是拜他所赐么。 他这又是和谁较劲呢。 许久,一句发颤的声音问:还有多少日子? 薛白闭着眼,一阵剧烈的干咳终于平息:我的病我最清楚,最多十日。 绶之,你走吧。也算是给师父留最后的颜面。 薛白多要面子,他连这种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他真的不想再让自己看见。 叶昭红着眼睛,偏要和他对着:我不走,他咬牙,我带你回去。 别薛白的语气近乎是恳求,就这样吧,我们师徒就算两清,好不好? 他心里明白,两清不了。两条人命,他害死的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更是叶昭的至亲。即便配上自己的一条命,也难抵消他心中的恨意。 可他没别的法子了,他只有这条性命。 他时日无多,叶昭却年岁还长,他又能否放下、原谅自己?他不敢奢望。 两清个屁!叶昭气得大喘气,你永远别想和我两清,这辈子,下辈子也两清不了!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5) 他嘴上是喊着,可心里是慌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嘴一抿,刚才的狠戾都变成了无助: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 薛白离开了,这天大地大,他还剩谁呢? 薛白没有回答他,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道叶昭对他恨之入骨,甚至跨过一道黄泉都无法磨灭。 实在是太累了薛白撑不住睡意,头脑逐渐昏沉,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叶昭颓然坐在床边,看着被子里紧裹着的瘦削的人,一切言语都没有了。那些爱恨那些纠缠,在如今的生死面前都苍白无力。 怨也好,念也罢,如果人都没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想让薛白就这么离开,原来看到他潦倒至此的模样他不会高兴,他没有丁点感到高兴。 他就这么留了下来,强硬地留了下来。 他开最贵的补药,日日不间断地熬给人喝。他照顾薛白的起居,一丝不苟。被褥买来几床,把人裹得密密实实,不叫冷气渗进去一丝。 薛白任他折腾,事到如今,任何举动于他来说都不过是累赘。唯有离开,唯有离开是他最好的解脱。 叶昭端着粥进来时,薛白正抱被倚着床看窗外。连绵的阴雨停了,外头终于放晴。日光照在人身上,久违的暖意包裹着全身。 叶昭却不满意,径直走过来把被子拉起,里外三层将人裹好,这才又拿起桌上的粥。 薛白微微摇头,不想喝。 昨晚就没吃,叶昭端着碗僵在半空,你不喝怎么能好。 他还当昨晚是薛白没胃口,今日一大早特意到市集买了鱼肉,选了肚腹肉最多的一块,将鱼刺挑尽,揉成丸子煲进粥里。 绶之,我有些累。薛白道,想晒晒太阳。 薛白的脸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叶昭还当他又发烧,伸手探了探:热么? 不热。薛白摇头,你放着吧,我待会儿就喝。 叶昭不依不饶:我看着你喝。 薛白端起那碗粥,温凉正好,喝得也比平日快。粥喝尽,丸子一个也没吃。 叶昭接过碗,看到碗底的丸子:不吃么? 薛白笑笑:我累了,让我睡睡吧。 叶昭只好起身,刚扶他躺下,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不能睡!他猛然转身,眼看薛白要闭上眼,他喊,你别睡,你别睡,师父 他知道了,他想明白了,他知道为何薛白浮着一层潮红。那不是热,那是虚红,那是人之将死、阴阳离决的征召! 他不能让他睡过去! 他拼命想将人拉回来,薛白合上的眼却好像疲惫得再也打不开,只能看到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薛白说:绶之,师父最后给你补一堂课。这叫除中,外热内寒,阴阳将绝之征。你不如摸摸我的脉,这叫雀啄脉,是难得一见的死脉。 师父,师父你别闭上眼,师父叶昭哪还听得进去,他把人紧紧揽在胸前,企图用自己热气把人拉回来,恨不能把自己的阳气分他一半。 薛白摸索着他的手搭到自己脉上,缓缓地想要并齐那颤抖的三指。 他缓慢笑着说:这种脉象,记住了。以后生死之事切不能含糊轻视,无论对待哪个病人。 最后,他耗尽最后的力气叹息:如果可以,忘了我吧。所有怨恨与痛苦都叫我带走,你什么也别留下,好么。 不等他回答,薛白已经彻底停了呼吸。胸膛的起伏不再,握着他三指的手终于倏地跌落下去。 叶昭怔愣一刻,嗬地一声哭出声来。 第54章 今生 叶昭从梦中惊醒,依旧心有余悸。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熟悉又清晰。 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如今知道了,当那撕心裂肺又恍若无声的画面在梦中再次上演时,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那不是梦境,不是假想,不是虚幻。那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另一份人生。 他仿佛站在前世与今生的岔路,浑浑噩噩间分不清来时的路,看不见去的方向。 他是叶昭,或者说叶昭是他。每一个叶昭都是他,无论前尘亦或今世。 脑海中的两段记忆交错纠缠,无休无止地将他拉向深渊。 眼前是一片空洞,时而闪现过上一世薛白死时的场面,时而闪现过这一世遮着白布的薛白的尸身;时而是前世那个薛白死后恍惚疯魔的叶昭,时而是今世跪在城门前痛哭欲死的叶昭。 是谁? 他到底是谁? 他分不清了他分不清! 他踉跄滚下床,头重重磕在地上,他不管。冲向门外,院子中寂静如死。 他下意识地想要确认现在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于是他喊:韩佳 韩老狗 他的兄弟,他的好兄弟在哪? 他要看看他,也唯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是谁。 他又喊了两声,无人应答。院子的灯是灭的,没有一间屋子有亮光。回应他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没有人在。 他冲去韩佳的屋子,一脚踹开屋门,点上灯。 韩 话没出口,人却愣住了。叶昭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屋子里哪还有韩佳住过的痕迹?! 他翻遍木柜,韩佳的几身衣服无影无踪。 他拿起茶杯,落了灰的杯子像很久无人用过一样。 他找过每一个角落,却不曾留下一丝韩佳存在过的印迹。 叶昭倒吸一口凉气,几步退出屋内,跌坐在院子正中。 他彻底傻了。 他这是在哪儿呀。 这时身后闪起亮光来,脚步声靠近,有人举着灯走来。 脚步在身后停定,微哑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叶昭猛回头,对上傅怀苍白的脸。 他像看到了救命的火光,死死扒住傅怀问:韩佳呢?他去哪了? 傅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眉道:韩佳? 就是之前我救回来那个人!住在那屋的,他去哪了? 没有这么个人。傅怀放下灯,声音不算高,显然也是大病初愈。 不可能,你胡说 我看你才是胡说。傅怀叹气,醒了就吃点东西。你躺了五日,滴水不尽,一直昏迷。我也大病一场,是子征照顾咱们俩。 叶昭好像没听见,脑中仍混乱不清。 错综复杂间,终于有一件事让他神志一清,抛开了所有杂念:师父呢? 傅怀皱眉看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来。事到如今,他连自己的心绪都还无法平复。 师父傅怀难得地温声,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总有一日,我会为师父报仇。 报仇。 叶昭这才彻底清醒,薛白早已经不在了啊。 我不信。他木讷地重复,我不信。 傅怀没理会他的呓语,语气中凝着化不开的绝望:过几日我也要离开了。 叶昭坐着没动,望天。 子征等你病好了,也会走。 叶昭缓缓闭上眼,微乎其微地说了声:你们都信了? 那是你我亲眼见到的,不由得你不信。傅怀慢慢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愿意。 所以我选择离开。眼泪蓄在眼眶中,倏地沿着脸滑下,我想离开这里。 许久,叶昭干涩地开口回了句:好。 三日后,三人匆匆收拾罢行李,将医馆的门彻底封上。 他们没做告别,三个方向,各奔东西。 叶昭终于接受了韩佳彻底消失这个现实。就像他从那个世界里消失一般,韩佳也从这个世界生生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没有人记得。 或许他又回到那个世界去了吧。像所有人一样把他遗忘,然后继续生活。 那他算什么呢? 倘若薛白也不在了,他还剩什么呢。 胸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气,他漫无目的地走起来。走来走去,最终到了城门下,那日最后见到薛白的地方。 他看向高大的城门,厚重的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遮在眼前,更遮在心上。 他对着夜幕,回想起两世的记忆,画面一幅幅重现在眼前。 将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给流浪的他找到归宿的,循循教导的,厉声责罚的,以及离别前深情与不舍的 都是他。 师父,你在哪。他默默念道,我想你。 又想到上辈子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他有什么资格说想念? 可他偏不,他偏要想念,他要赎罪。 叶昭想,他要进大帐,他不信薛白就这么死了。不会的,他的师父不会就这么死了。他要进去。 打定主意,叶昭坐在城门口的小茶馆,开始盘算怎么进去。 城门内外每日有敖兵进进出出,城门口又有敖兵看守,想光明正大地混进去比登天难。 明的不行来暗的。他想到了每日进出敖人大帐送肉食的小贩。 敖人自打占了城,每日都要城内最新鲜的牛羊肉上供,赶着平旦送进大帐,还免不了被青珂王挑三拣四。 这也是唯一外人能进出的机会。 叶昭连夜寻了身小贩的衣服,凭着在医馆时攒下的交情,和送羊肉的小贩商量好了。 第二日时辰不到,他就推着车出城了。 敖人的大帐不难找一路畅通无阻。 头一回送肉,叶昭还有些懵。被领路的敖兵呵斥几声,这才顺当地找到地方。 出奇顺利,他甚至有些隐隐激动。 送罢,领路的几个敖兵走了,留他自己出帐。叶昭瞅准机会,把车往地方藏好,跑向方才观察好的营牢的方向。 敖人的监牢是个临时的地方,没关压什么重要人物,甚至连守卫都不见几个。仅有看守的两个正摊在牢门口酣睡。 临走到门口,脚步声分明不大,却还是惊扰了看守的敖兵。 其中一个醒了,盯着叶昭大吼道:什么人?来这儿作甚? 叶昭装着沉着,问:爷,里面关着人么? 敖兵态度很不耐烦:关着,不关着我们在这儿做什么。 叶昭继续试探:关着什么人? 关你屁事。敖兵语气更差,你个送肉的,送完赶紧滚出帐去。 叶昭自然不走,露着笑脸继续迎合:爷,是王上让咱来的。说是给里面的人传个话。 敖兵来回打量他,更不相信:王上派你来?凭什么派你个送肉的外人来? 叶昭脑子清醒,撒谎说得跟真的一般:王上看我是当地人,和里边的人说话方便。我说完就出来? 敖兵被虎得愣了,最终点点头,放他进去了。 叶昭走在湿冷的牢里,心止不住地砰砰跳。 他方才是在试探,试探里面关着的人是不是汉人。若真让他进去了他心中又燃起希望,步子也更快了。 人就在最靠里的牢房里,走过去的这数十步路,比他之前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 叶昭把眼闭上,呼吸也屏住了,剩下最后几步的当口,突然听得牢内传来几声低微的咳嗽。 心被猛然一揪,叶昭不管不顾地扑到了牢门前。 里面的人一身素白囚衣,背对着,单薄直挺的背、瘦弱分明的轮廓 是他、是他! 叶昭的心都要被拧碎了。 他怎么瘦成了这样! 自己怎么就没有早点赶来啊 第55章 不离 师父!是你吗师父!叶昭压着声音,可颤抖还是止不住地漏出来。没人能体会他此时的心境,如同离岸的鱼遇上大海,从死寂中重活过来。 牢中的人听到这一声,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 薛白满眼疲惫,昔日白净的脸布着污痕,却还是遮不住原先的明亮。那抹明亮在看到眼前人的一瞬被放大,再重的讶异都抵不过漫长分别后重逢的欣喜。 叶昭真想越过这层牢门抱住他。 但薛白看着他,唇角微动,隐忍克制地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语气中还带着责问。 声音很轻,叶昭失神地想,他的嗓子怎么哑成了这样。 他扑在栏杆前,伸出一只手往里探,说:师父,你把手给我。 薛白哪还敢伸手给他握,反倒将两手缩回,转回头去:你赶紧走! 我不走。叶昭急了,抱不到人碰碰手也好,起码让他看看!师父,你把手伸过来好不好,你把手伸过来 看到人的一瞬,叶昭脑子里盘算了一天的东西都没了,倒更情愿被敖兵现在就关进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能待在他身边,能让他看见了,能活着 之于上一世的叶昭,这是跨过了生死后的第一面。 他仍记得最后的那数十年光阴岁月里,他抱着残存的回忆,抱着虚幻的惦念,就那么走到了最后。 他看着薛白,两世的身影在他眼前重合,君埋泉下泥销骨,如今却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他又怎么敢再放开。 薛白身处监牢依旧从容的脸此刻却焦急,站起身向他走来,还是没将手递给他。 颤颤巍巍,现在更瘦得触目惊心。 薛白凑近了,气得训他,又不敢大声:你来做什么!现在就回去,回去 叶昭却趁机一把捉住他的左手,珍宝似的抚摸,然后低头去亲那上面布着的细细的裂纹。 薛白想要缩回,但在温热嘴唇触碰到的刹那,所有气力都被抽干。 叶昭就那么隔着栏杆抱他,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大手抚上那瘦削的背,想象他这数十日来所受的苦。 薛白仅剩的一只手无力地锤他,一遍遍低语诘问:你来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叶昭亲他鬓角,将鬓边的污痕都抹掉,贴在耳边问:你是不是不吃不喝,怎么瘦成这样,啊? 其实他早便清楚,依薛白的性子,进了牢里必定会绝食。 所以那日回去再思及那具尸体时,他才觉出蹊跷。月余未进饭食的薛白不会同原来一样胖瘦。那具尸身像他,但却未必是如今的他。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6) 他抱了绝处的唯一一线希望,要进这牢里看看。 甫一进来,果然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之前的尸身不过是敖人以儆效尤的障眼法,却差点真的断了他活下去的念想。 而现下人就在眼前,就在怀里,即便身在监牢又如何,这才是他的梦寐以求。 他沉着声音,用嘴轻轻触那两片唇瓣,边蹭边说:我不回去,我只有你了。师父,我只有你了 和那晚同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就那么回荡在耳边。薛白好像又看到那晚那个烂醉间吐露心声的青年,他埋在他的肩上,呜呜咽咽地哭着说:我只有你了。 心都软了。薛白最终没推开他,伸手触着他的颊边,隔着栏杆回吻:你怎么这么傻。 叶昭说:不傻。 不傻。找到你,才是最不后悔的选择。 廊外传来守牢敖兵骂骂咧咧的声音,将薛白又拉回现实。 他猛推开叶昭,说:走。 叶昭却拽着他的手不放,把他牢牢定在视线间:我说了,我不走。 跟我待着会死的! 叶昭轻笑:我不管。 敖兵由远及近,看清纠缠的两人后,喊着冲上来。叶昭没有辩解,事到如今,薛白也无法解释。 被狠狠推入牢中,和薛白挨在没有隔着栏杆的一间牢房中时,叶昭才感受到真实的平静与安稳。 叶昭将人一把揽进怀中,细细亲遍每一处。薛白任他动作,虚虚地按在叶昭背上的手逐渐笼紧,头深埋进他高大的怀抱。 谁都没有说话,天地间唯有彼此,也只剩下彼此。 他们相互攀扶着,等候乌云散去,等候风雨落幕,等不知会否出现的雨过天晴。 当夜,薛白终于肯吃东西。监牢的饭臭馊难闻,叶昭捧着那张脸,连哄带骗地喂饭。也是在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薛白也有这样脆弱柔软的一面。 吃过饭,他怕牢内湿冷,脱下外衣把人裹在怀里搂紧。薛白一直发着低烧,双眼浅闭着,在怀中一动不动。 直到后半夜,廊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叶昭当是查房的敖兵来了,没甚在意。 可那脚步声委实低,不像平日里敖兵昂首阔步的声音。声音在牢门前停定,有人窸窸窣窣蹲了下来。 接着,一个柔和的女声轻轻唤道:薛大夫,薛大夫。 薛白烧得不清不楚,叶昭却突然睁眼,看向牢门。门口蹲着个黑衣女子,叶昭乍一见瞧着眼熟。没想到女子却抢先认出他来,惊讶道:你是薛大夫的徒弟。 叶昭转眼清醒,张大嘴:牛、牛夫人! 这女子,正是当日薛白同他帮忙生产的那位刘县令的夫人! 叶昭有些断片:夫人,你怎么会、会在这里? 牛夫人长话短说:我今日来原是打算放薛大夫出来,没成想你也被关进来了。说罢便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叶昭见她竟还有钥匙,更是惊讶,一时说不出话。 牛夫人边开门边解释:我官人叛变了,给敖人卖命。薛大夫也是他举荐给青珂王的,记了当时薛大夫逼死那小丫鬟的仇。 叶昭更错愕:那个叫莹儿的丫头?可是她分明 牛夫人点头:没错,他见事情败露,选择明哲保身。谁承想那丫头性子烈,一头撞死了。牛夫人冷冷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回事,他和那小丫鬟早便不清不白。倒是巴不得我能难产死了,好叫他二人双宿双飞。 吱呀 门开了,牛夫人示意他们快些走:门外的守卫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们待会儿藏到外面的车里,我会叫人送你们出去。 叶昭抱着薛白起身,还准备道谢:夫人 牛夫人道:我也是偷来的钥匙,没时间再叙旧。薛大夫上回从阎王手里拉回我,我还没好好道谢。你们牛夫人顿了顿,你们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叶昭依旧担心:可是夫人你 牛夫人笑道:我不防事,刘丙如今是青珂王的座上客,无人敢将我怎样,也不会怀疑到我。 匆匆告别,叶昭抱着人钻进车里时,都没想到上天竟会降下这天大的恩泽。 或许是薛白施善太多,终有一日得到回报了罢。 推车一直将他二人送回到城门内。叶昭下车谢过牛夫人安排的推车夫,将薛白稳稳当当抱在怀中。 照理说医馆是去不得的,但今夜实在难寻落脚处,况且敖人也未必会这么早寻到这里来。薛白又低烧不退,最好要些药。回医馆是最好的办法。 夤夜赶回医馆所在,叶昭长出一口气,一抬头间却又忽的停住了呼吸。 第56章 春夜 周遭是刺骨的寒冷,但身上却暖。薛白醒来时,正被人整个罩在怀里,寒冷都被这堵人墙挡了去。 叶昭见人醒了,埋头在他脖颈里深吸口气,问:师父,还难受么? 薛白身上的热退得差不多,倒像是被叶昭尽数匀了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都暖融融了。 好多了。嗓子还是哑,在牢中伤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他看看周围,环境有些陌生:这是在哪? 叶昭这才想起薛白迷糊间尚不知发生什么,细细解释了一遍。薛白听完,缓慢地眨着眼:那医馆呢,怎么不回去? 叶昭本不想告诉他,但早晚是瞒不住的,只好坦白:已经被敖兵烧了。 昨夜回到医馆时,入眼已是一片狼藉。想必在他们师兄弟几人离开后,不知何时被敖兵一把火烧了干净。敖人做事一贯如此,应当是后知后觉,企图彻底断了薛白后路。也好在他们三人早走一步,不然也难免一场劫难。 薛白没说话。他们不过两个逃犯,即便没被烧毁,医馆也不是久留之地。借宿他人家,又搅得他人担风险。于是叶昭在城东寻了个无人住的破屋,能躲一时是一时。 只是那医馆载着薛白多年心血,如今付之一炬,他不敢想象薛白此刻作何感想。能做的只有给他挡住风寒,一些皮毛罢了。 见他不再说话,叶昭便趁机问:师父,你曾说牛夫人有恩与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薛白轻声道,是夫人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六年前,他捂着近乎残废的左臂倒在雨幕中,入目是冰凉与荒芜。一把伞伸过来,遮在他上方,伞的主人正是夫人。 薛白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那丝善意,救他于水火。 叶昭心有不甘,想自己当时为何不在,想着想着不由自主问出口:那我当时去哪儿了。 那时叶昭刚拜师不久,薛白笑笑:你在看医馆。 叶昭还是有怨,头在颈窝埋得更深,连带声音都闷闷的: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生死攸关的事,薛白当年对他只字未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师父的手是早便伤了的。 没有让你担心的道理。薛白说,是我自己的事。 叶昭更不服气: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完又紧着补充,不许抛下我。 好。 师父。叶昭反复抱住他,怕不够紧似的。胸腔里盛满情绪,他又笨拙不会表达,最后只好憋出情真意切的一句:我好爱你啊 两人依偎着睡了半日,薛白再醒来时,见叶昭一张脸浮着红,身体也跟着烫。 也难怪,带着他奔波一夜,衣服尽脱下来给他裹上,又抱着他挡了半夜风寒,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自己是好了,现下叶昭又烧上了。 薛白摸他脸和脖颈,烧得不轻。 外面他们的通缉令想必已经到处都是,薛白匆匆蒙了面,必须出门去买些药和食材。 城东穷,难得找到药房。薛白转了一圈寻不到药,只得回来。他给叶昭扎了几针,效果还算明显。接着又忙活着做饭,旧屋落灰多年,好在灶台还算干净。薛白废了大力气全部擦洗一遍,才将菜摘出来准备上灶。 饭刚蒸在锅里,热气熏得人脸上泛红。一双手悄然从身后围上来,圈在腰间,扣紧,接着一张热滚滚的脸贴上来,拱进颈窝。 师父在做什么? 做饭。薛白就着这个姿势回不了头,偏着头问:醒了?还难受么? 叶昭微微摇头,嘴角一勾,发出低沉的笑声。 怎么了? 师父特意照顾我,我很高兴。 薛白失笑:从前你生病,哪次不是我照顾。 这不一样。叶昭道,以前是因为我是你徒弟,现在是因为你爱我。 薛白又笑,被酸得说不出话。自打认识这会儿的叶昭,被他坦白心意后,自己就像变了个人。从前的疾言厉色都不再,无论他做什么,不会再站到师父的角度审视训诫,反而悉数变成了纵容。 叶昭继续抱着人不放,又问:师父,如果 顿了顿,深吸气继续道:如果我从前伤害过你,你会怪我么? 不不,说罢他又改口,你会讨厌我么? 薛白不解,还是回答:不会。 叶昭怔愣:为、为何?为何没有一丝犹疑。 薛白转回头看他,一字一句:不是你说的么,因为我爱你啊。 一眼万年,叶昭心中陡然一空,连魂儿都丢了。他用力吻上薛白,将热气都染到对方身上,环着腰把人往后面带。 薛白不知他要做什么,失神间语气有些慌:饭饭还 叶昭哪还听得进去,把人翻转身,搂在怀里落下密实地亲。 他一边动作强横,一边语气恳求:师父,我烧得好难受。 薛白恍惚间伸手要摸他额头,急道:刚才不是说不难受了么,怎么现在又不舒服? 叶昭嗯了声,嘴移到耳边,咬着那耳垂低声:难受死了,要师父才能退烧。 薛白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一轻,已经被抱起离开灶台。这才明白过来,又担心道:还难受着,你后半句话被堵在口中,叶昭一腔爱意横冲直撞,终于攒到了要发泄的时候。 床上冰冷,叶昭把人抱到椅子前,让跨坐到他身上。 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来在下雨。叶昭一向语文差,古诗也没背过几首,但此刻脑中却有闲暇想起一首诗,春夜喜雨。是春日的夜,也是春宵的夜。 好雨知时节,他期盼着这场淅沥的雨就这样下着,最好永远不要停。裹挟着这个春日所有疯狂的思潮,微妙的触碰,暗涌的波涛,直到末日,直到尽头。 移到床上时,叶昭怕下面冰凉,特意铺了一层衣裳。薛白双眸浅闭红着眼角,两手不受力地挂在他身上。叶昭深深喘气,一遍遍喊师父,凑到嘴旁听那低低细细的喘。息,即便是隆冬腊月的大雪也浇不灭他的滚烫。 旧屋矮破,天地狭小。叶昭赌誓一般在心里重复。 师父,我会永远陪着你,碧落或黄泉,地狱或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 嘟嘟嘟嘟嘟嘟 第57章 南行 雨不知何时停的,跟着屋内偃旗息鼓的动静一起。 叶昭缓缓收臂,怀中的人也微微一动,醒了。叶昭伸手拨开薛白额前半湿的碎发,一手顺着背脊轻抚,凑近哑着嗓子问:师父,难受么。 薛白摇头,头抵着他的胸膛,仍旧困顿。叶昭揽得紧了紧,抚着背脊的手又上移,开始顺那一头黑发。 真好看。他盯着怀里的人看不够,这是为数不多的能看到薛白散发的样子。不似平日的一丝不苟,别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柔和。盯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他只好披衣起身,去打水烧水。 一桶热水准备好,他又把人抱到桶里,趁着迷糊给人洗了个干净。在牢里受了一个月苦,叶昭摸那皮肤都觉得心疼。以前不应当是这样的,那时他给擦药时,这身上还不是这样的触感。 薛白觉出他动作的迟缓,从水里睁开湿漉漉的眼,叶昭这才抱人出来,裹好衣服又搂在一起。 犹豫了很久,他说:师父,邬州留不得了。 嗯。薛白也知道,今日就离开吧。 好。叶昭毫不犹豫,师父说去哪儿,我都跟着。 薛白抬手也抚上他的背,摸到那坚实的背脊,心里安稳不少:要走就远些,薛白抬眼看他,征求意见,我们去佑安。 去佑安,皇城。没有比那儿更好的选择。 如今也只有佑安能暂免于敖人的铁蹄,能给他们一处安身之所。 可佑安能否安稳久长,他们又能否到了佑安,谁都不知道。 叶昭答应:都听你的,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不是你跟着我。薛白轻微的气息吹在耳边,如今是我们相依为命了。 师父不一样。叶昭坚信这点,师父到了皇城,依旧会是扬名千百里的名医。到那时,怕的该是我,他低笑,怕师父不要我了。 说什么胡话。薛白也知道他开玩笑,跟着笑,凑上前亲亲唇角,又觉得不够似的,学叶昭直白地吐露心声,阿昭,我爱你。 叶昭怔愣片刻,受宠若惊地傻笑。 别傻笑了。薛白难得矫情一回,倒叫这笑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收拾收拾,早些走吧。 嗯。叶昭应着,却没起身的意思,甚至还收了收怀抱。 薛白也贪恋那拥抱,便也拖着不动:带的盘缠还够么? 还够用,师父放心。叶昭正事上不傻,临走前将薛白和自己的积蓄全带上了。薛白的一文没花,都换成银票给人攒着。一直以来花自己存的,虽然不多,但到皇城的路费总还够。 敖人的通缉还没下发,他们趁着傍晚出了城。南下进京,途经的第一站是临阳。 他们寻了个偏僻的客栈打尖,倚着晌午的日头,坐在靠近角落的桌子上吃饭。 到了临阳还好说,敖人的通缉传不了这么快,这儿暂时算得上安全。 叶昭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叫一桌好菜给薛白补身体。薛白又使劲给他夹菜,两个人夹来夹去,最后各自吃了不少,还把情意交换了个够。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7) 他们两人眼中不见别人,而此刻大堂的另一角落里,正坐着个白衣道人。道人年轻,拂尘放一旁,默默抿一口茶,眼神落在他们身上。 当夜,叶昭翻个身,正要紧怀抱,胳膊捞了个空。他朦胧睁眼,看到身旁空无一人。人呢?他一个翻身坐起,不见薛白的影子。 叶昭匆匆披衣出门,绕到客栈后院,在远处隐约瞧见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薛白。他一颗心放下来,这时薛白同那人说完,也正朝这边看过来。见他醒了,微微吃了一惊,随后又招手唤他过去。 同薛白站在一起的是个年轻男子,两人年纪相仿,其实正是白日里同坐大堂的白衣道人。 那男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和薛白站到一起时,有股莫名的相称。叶昭走进前,待彻底看清那人相貌后,脑海中过电般,瞬间傻了。 薛白给两人介绍:这是小徒绶之,这是我之前同你提过的旧友,孟满。 孟满,叶昭自然知道这个人。蒙薛白相救,这人曾在那年疫病中捡回一条性命。薛白那回独自出门去临阳会友,会的便是这位旧友。 而今与叶昭初见,却叫他当下愣在原地这人长得同他那位各家学说课的老教授几乎是一模一样。 第58章 真相 亦或者说,若教授再年轻个数十岁,和眼前这位真是一模一样。 叶昭震惊之余,孟满已经同他打过招呼,客气地夸奖道:名师出高徒。 原来自孟满大病痊愈后,便投入道门,做个四处云游的道人。此次回来,正巧在这儿碰上。 叙旧罢,两人要折身回房,叶昭推说睡不着,独自坐在林子里吹风。 树林的风清冷,不肖一刻叶昭就被吹清醒了,漫无目的地起身晃悠几圈,再一回头猛然看到身后有人。 那人一身白衣,大半夜立在林子里,叶昭不大不小吓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不久前同薛白回去的孟满。 叶昭礼貌地微微欠身,站着没走。他知道对方这是刻意避开薛白,找他。这一场相遇也非偶然,一个在临阳有家的人,何必要在云游归来时住个偏僻的客栈。 孟满一身仙风道骨,走进几步,声音也飘飘然,有几分隐士的味道:怎么,见面了不叫一声老师? 老师?哪个老师? 叶昭讶异,震惊得说不出话。 孟满继续道:逃课整一个学期,平时分给你10分。 叶昭终于忍不住:卧槽 他脑子好像转不动了,小心翼翼地问:孟教授,是、是您么? 孟满轻咳一声,爽快地笑起来:看来你还是没想起全部,也难怪。这要怪我功力不足。 叶昭一头雾水:什么功力不足? 孟满正色道:上辈子的事,你已记起十成有九了吧。 叶昭一凛,收起迷茫,也正色望向对方。 孟满道:叶昭,叶绶之。师出名门,天赋卓绝,四十不到便扬名一方,著书立说,成为一代名医。 叶昭心想,怎么上起课了。 孟满继续说:二十四岁因一桩误治案和恩师决裂,离开师门自立门户。而师父薛白也因此身败名裂,年仅三十三岁便病逝。孟满正视他的双眼,这些,你都记起来了吧。 叶昭点头。 那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当年逼得薛白身败名裂,在那之后你可曾后悔过? 叶昭深吸气。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怎么会不后悔。他依然记得梦中薛白死时的场景,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可挽救的绝望,以及无法磨灭的绝望。伴随他接下来数十年的漫长生命,直到最后。 他后悔,可所有的无法挽回皆是由他一人所做。在得知亲人惨死的真相时,恨意与怨愤一同喷涌,冲灭他的理智,连同多年来对于师门的不满与失望。 他恨薛白,固执己见地认为是薛白刻意隐瞒他的身世。他还是杀死他亲人的刽子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知道薛白不待见他,失落与恨意在心底滋生,只肖一丁点火星,便可点燃整片恨意之原。 那时的他是那样偏执而阴鸷,生长在贫民窟,在那片充斥着罪恶与污糟的土地上,见证着挣扎,伴随着黑暗长大。遇到薛白,是他十数年人生中唯一一丝亮星。 可他却带着猜疑与不信任靠近薛白,用打量的双眼审视善意的内心。 薛白的严厉苛责,被他看作是厌恶;所有的训诫成了恨意累积的稻草。薛白会夸赞傅怀聪慧,廖山博爱,陆予勤朴,却鲜少褒奖他。 他仿佛薛氏门下最无能的弟子,和师兄弟的关系也恶劣到极点。他想,他是多么令人厌弃,况且他本也就是薛白捡回来的一条弃犬。 当恨意填满胸腔时,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 所以当知晓身世与真相时,前所未有的怒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于是在万众注视下,他揭穿了那桩误治案,揭开薛白尘封多年的伤疤,让他清高的师父的罪行公之于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战栗。 可兴奋过后,是无尽的空虚。 他好恨啊,恨那个心软的自己,恨他在最后还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恨他在薛白死后又撕心裂肺声泪俱下。 可他又止不住地懊悔与煎熬。因为薛白死后,他在这世上终于彻底孤立无援。没有人知道他来时的路,更无人关心他去向何方。 也正是在此时,他才觉察出自己心中不知何时萌生的隐秘的感情。 可是一切都晚了。 叶昭轻声道:后悔过。 孟满也跟着叹气道:你不记得的是,上一世他死后,你曾找到我。 叶昭忙问:然、然后呢? 两世的重逢,前世今生,前因后果,他不信这些是所谓天赐的幸运。 孟满道:你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回他。命数使然,这本是逆天而行,和我所修之道相违。可从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坐视不理。 叶昭没说话,静静等待着下文。他知道,一定成功了,才有了这一世的相遇相逢。 孟满道:用你数十年的寿数,换他重生。 听起来难以置信是么。他顿了顿,而你答应了。你们医道讲气血津液精,我道行有限,取精化气,逆天改命,也赔上了剩下数十年要修的道行。而你的寿命便也终止在五十八,临终前手里唯一拿着的便是那本书。那本印着叶绶之印章的《红炉玉钥》。 叶昭问:那我原本可以活多久? 孟满道:九十八。 叶昭: 接着,叶昭无法控制地重生在了未来的那个世界。孟满随同来到,冥冥之中引导他找到那本书,为了将他带回过去,那本书成为唯一能唤醒记忆的纽带。 沉默良久,叶昭问他:师父知道么?上一世的事,师父还记得么? 这就是我今夜来找你的目的所在。孟满拂尘轻扫,你希望他记起么。 他不敢想象薛白知道真相后会是何种反应,他担不起这样的结果。 自私地想,他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可这样对薛白来说是公平的么。他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过往与记忆么。 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就是上一世的叶昭做的事是确确实实发生过,也确确实实伤害到了师父。而这一世之所以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局,是和两世叶昭长大生活的环境有关。两世是一个人,但也不是一个人,他们性格截然不同,所以这一世叶昭选择了相信师父,才变成了现在这个走向。 包括关于误治案两世叶昭不同的反应,也都是因为两个人生长环境的不同。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教授的失误导致叶昭重生在另一个世界,两个人还是有可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所以才说缘分妙不可言,命运妙不可言。冥冥之中,说不定一切都是注定的。 最后,再有最多最多三章就要结局了。我知道这本写得很差劲,我还断更,还不努力上进,我错了。谢谢能陪我走到这儿的小伙伴们,爱你们。今天看奇葩说决赛泪崩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明天争取写多一点! 第59章 真相 叶昭一路走回客房,走得慢,好像被拖住脚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开。 等他走回客房,门半掩着,有细碎的灯光透出。叶昭推门的动作更慢,轻声进门,见薛白并未睡着,在灯下细细看着什么。 待看清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叶昭脚步猛一顿住。 薛白合上手中《红炉玉钥》,抬眼看来。叶昭行李里带着这本书,薛白回来后收拾,再次看到了这本书。 叶昭站着不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很想将一切告诉薛白,可就在刚才,当着孟满的面,他选择了隐瞒。如果知晓真相后是痛苦与折磨,倒不如永远活在不知中。 这样一来,痛苦的是他,也只有他罢了。 薛白看过来的眼神看不出波澜,叶昭猜不透他再次翻开这本书后的心情。 有些尴尬,叶昭先开口:师父,怎么又看这本书了? 薛白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句:回来了。 就这么平淡的一句,叶昭更慌了:师父 薛白温和地笑,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带责怪:不必惊慌,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都知道什么了?! 或者说我都想起来了。 轰的,叶昭彻底懵了。接下来连自己都未反应过来,双腿就先有动作,扑通一声跪到薛白面前。 薛白没想到,连忙扶他:起来,怎么跪下了? 叶昭不起来,颤巍巍反抓住扶他的双臂:师父,对不起师父,我、我对不起 薛白不明所以,着急把人往起拉:对不起什么,在胡说什么。 叶昭问:师父,你都知道了?你什么都记起来了?上、上辈子那些事,全都 薛白微微一点头,叶昭心凉了一半。 薛白道:那本书我看完了,看到最后两行字和印章时,我就什么都记起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还有那方模糊的红色印章,那是唤回他们记忆的最后一道闸门。 叶昭没想到薛白会又看这本书。孟满告诉他,能唤回薛白记忆的还是那方印章。而是否让他知道,决定权在于他。 叶昭垂头丧气,眼神也不敢落在他身上。如今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自己? 隐瞒,欺骗,甚至是上一世的步步相逼。 两人就这么僵着,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叶昭感到一只手轻柔地抚过他的侧脸,停在下颌,轻轻抬起他的脸。叶昭顺势抬头,仰望那双眼睛。 薛白道:阿昭,你不必如此,不怪你。 叶昭喃喃:可是我、我是我将你逼成那样的啊。 薛白不答,而是伸臂将他的头圈进怀中。叶昭吸吸鼻子,揽住腰,扑进那怀中,埋首在薛白腰腹间。 薛白一下一下抚他头发,低下头重复:不怪你。 鼻间都是薛白的味道,叶昭贪恋那怀抱,生怕松开就再也抓不住。叶昭气息上移,嘴唇触到颈边,亲吻白皙的脖颈,一边伸手去解他腰封。薛白闭眼承受,感到腰间一松,却意外地按下了那双手。 叶昭便赶忙放开:师父,对不起,我只是 薛白说:阿昭,我也有事瞒着你。 叶昭慌忙点头道:师父不想说没关系的,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薛白道:是有关于你家人。你可能不愿意听,亦或不愿意相信,这些选择都在你。但我不该瞒着你。 六年前你母亲与姐姐的死,他声线都颤抖,是赵大人所致的。 什么?! 薛白看他神色激动,忽然有些犹豫:是他与那管家,当年将两人的药恰巧倒错,才使得母女二人命丧黄泉。 薛白怕他情绪更激动受不住,连忙补充:不过也有我的责任,是我没有亲自照看清楚,才导致惨剧,我也有过。 叶昭问:那他、赵大人他,知道么? 薛白神色一瞬暗了:我想是知道的。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薛白解释:我后来仔细回想两人喝药后的症状,愈发觉得不对。即便是我投错了药,也不应当是这样的征兆表现。 直到后来,管家端来几碗药,待我喝完,我曾细说方子的区别与疑惑。那时管家脸色明显一变,随后赶忙将我赶出府,我这才隐约猜到真相。可是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药已经喝下,药效发挥,无力回天。 叶昭压不住怒气,腾地站起:那你为何不说出来? 薛白皱皱眉,半垂的眼眸睁大:没有证据,阿昭,凡是讲个道理,但更要讲证据。空口无凭,我又能如何。 见叶昭不说话,薛白还道他是彻底生气了,试图探他的手:阿昭,若是你不愿相信,我没有想逼你信。一切终归是我的猜测,你不要在意,我 话还未说完,叶昭走上前猛地将人捞进怀里,拥抱的力气大得惊人,紧紧得不松手。 脸贴着脸,叶昭却不说话。直到薛白感到颈间一凉,有什么滴到了脖子上。他一偏头,看到叶昭蓄了满眼泪水,终于忍不住,抱着薛白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薛白给他擦眼泪:怎么哭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叶昭眼泪都蹭在他手上,握起薛白空出的左手,一点一点吻每根指节,然后说:师父,是我对不起你。我信你,我都信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绝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 薛白笑:说什么呢。 叶昭的眼神里全是认真: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逼你,是我害的你。从始至终,你没有一点错。 最后他说:我爱你师父,此刻没有人比我更想说这句话。 我爱你,像繁星追逐月亮,本是可望不可即,而你给了我拥抱月亮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薛小叶友情提醒: 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戴好口罩; 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 勤洗手,家里多通风,不要熬夜,提高免疫力! 有条件的小伙伴可以在家中熏艾条除菌消毒;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8) 北方的小伙伴还可以在暖气上放白醋(必须是白醋,食用米醋没有用哦),起到室内消毒作用。 保护好自己,这也是对前线医务工作者们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我们必将战胜病毒! 第60章 醉花阴 一月后,奚江岸边的一艘船上。 船家,能过江么? 船夫探出头来,抬高帽檐,看了眼来人:能。趁夜走? 趁夜走。什么时候能过江? 明日午时。 好,有劳师傅。 叶昭怀里抱着人,一掀帘子进船舱,将人放到船座上,让他头轻轻靠着船舱的壁板。薛白已经没什么力气,半阖着眼任他给自己摆了舒服的姿势。 听得外面船家吆喝一声,船缓缓开动了。一片寂静里,船桨划着水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叶昭在他身前半蹲着,探上薛白还微微发烫的额头,皱了皱眉,唤道:师父? 薛白轻轻点头。 走了月余,他们这会儿已快到了景安城。这两人像是轮着高烧一样,叶昭不多时好了,薛白一路上又烧得厉害。 叶昭又道:师父,你睡会儿吧。他看了看周围,船舱太小了,人躺不下来,便说,你靠着我。 薛白又摇头,叶昭给他按揉着双腿:还难受? 薛白伸手按上他的手,没说话。 叶昭能感受到他左手的痉挛,反过来将那只手握在手中。他摩挲着那只苍白的手,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拉到唇边亲了亲。 那只手一滞,猛地就要缩回去。叶昭一把拉住牢牢攥紧,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了上去。 分明的骨节,修长的五指,柔软的掌心一点点到了腕内侧,气息便逗留在那里打着转。 师父的烧还没褪尽。温热的呼吸拂在敏感的皮肤上,叶昭声音压得很低,要发一发汗才行。 他握着那纤细的手腕,抬头凝视薛白的眼睛:师父愿意吗? 昏暗的船舱里,薛白望着那双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望到了一丝虎狼般的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外面有风,水面层层起着波澜,所有的声音都隐埋在了风声水声中。 他们动静很小,也不敢出声。叶昭扣着那只左手,修长的五指也无力地扣在他指缝间,反复用力几次都未能扣紧。 薛白半张着嘴,滚动的喉结将所有声音统统咽了下去,原本冰凉的身体被渐渐化成了炙热,也分不清是谁的喘息愈加急促,都交织在一起。 外面传来船家忽高忽低的吟唱,沙哑沧桑的烟嗓,唱的却是邬州城街头传唱的梨园新曲儿,咿咿呀呀婉转的腔调。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风声萧动,波浪层层起伏间,也不知是船在颠簸还是人在摇晃。 又将近半月,走走停停到了景安城。 景安地界偏南,尚属北方,繁华许多,热闹非凡。 城内人流络绎不绝,丝毫没有受北地战乱的影响,好像来自北方的侵扰尚不能对这座城市构成威胁。 找好客栈,叶昭跑了一下午找房子,最后在城北乐兴坊租了座暂住的小院落。 两人没什么东西,收拾一通也不过几日。叶昭特意辟了间屋子出来做诊堂用,药柜买不起,药材还进不来,但日后总有齐全的一天。 日子一晃如流水,快得悄无声息。 清早,天还蒙蒙亮,叶昭做着清秋大梦,一捞胳膊立马清醒坐起来人又没了。 薛白每天起得比他早,因为总有远道而来一大早就上门的病人。 师父的名气比他预料之中还大得多,就连景安城都不乏薛白曾经的病人。招牌一打出来,两月不到,名声传了个遍。 叶昭下床收拾洗漱,出院子扫落叶时看到院门口外跪着个身影。 叶昭一惊,看清楚人后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个身影缩了缩,抬头看他。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约莫十三四岁。他就那么在院子外安静地跪着,若不是叶昭看见了,估计也不打算出声。 快起来。叶昭忙走过去,跪多久了? 男孩不起来,回答:一晚上。 叶昭无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男孩固执地说: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这就叫上师父了。叶昭道:师父不收徒弟了,不是看不下你,是再也不会收了。你年纪还小,去学堂读书以后考功名,不比学这个强么? 男孩摇头,起身的时候跛了一下,叶昭两步上去扶住。跪着看不出来,站起来才发现,这孩子左腿有残疾。 算了。叶昭心软,没办法厉声赶人走,把男孩往院子里带,你先进来,在外面一晚上不冷吗。 男孩不语,乖顺地跟着进了院子。恰好薛白出来喊叶昭,看到了他身后的孩子。 阿昭,这是 师父,这是上次闹着要拜师那个孩子,在外面跪了一夜。 薛白默了默,道:先进来一起吃饭吧。 男孩自始至终安静,不多说一句话,安静到叶昭甚至要忘了他的存在。 一顿饭毕,薛白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猛不防被问到,愣了愣:我、我叫陈小宥。 家住在哪里? 南、南央坊。 这左腿薛白寻思着怎么问更委婉些。 男孩却先主动说了:左腿是小时候一次高烧落下的病根。 薛白眼前一亮:今年多大了? 见他眼光闪动,陈小宥也跟着激动:十、十三岁。 薛白不说话,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原来是你啊。于是他站起来,好,我收你做徒弟。只不过跟我学医术要很辛苦。 陈小宥当即跪在地上就要磕头:原来您还记得我!谢谢师父! 叶昭是三个人当中最纳闷的,吃过饭一个人默默洗碗,总有种多余的感觉。 一只手绕过来摸了摸他的肚腹,接着听到身后凑上来的人问:怎么一直不说话? 这么一问叶昭更有被冷落的感觉,索性耍耍性子:没怎么。 薛白在后面笑,手又往上挠了挠,被叶昭沾着水的手一把握住,死死按在腰间。 叶昭闷闷的:总感觉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薛白道:我本就比你多生六年,还不许有你不知道的事? 叶昭又问: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想不开了?薛白不直接回答,而是戳他心思,收个新徒弟,你这个老徒弟就坐不住了? 我老么?叶昭转身,我不老! 薛白哈哈笑,靠近给他赏了个吻:你们不一样。 那是自然,叶昭得意,趁机把人卡在怀里,没洗完的碗也顾不上了,他顶多是徒弟,我可就不同了。 嗯,你最不同。薛白应和着,笑话他还和个小七八岁的师弟计较。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曾经治的一个左腿残疾的孩子么? 叶昭停下动作:是他? 嗯,那时我还在景安。那孩子不大,我记得他和我说长大要拜我为师,我当时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碰见了,都是缘分使然。 所以你就收了? 嗯。 就这样? 薛白看他:你觉得还有哪样?看叶昭方才郁闷的样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薛白不由开玩笑,莫非你觉得是我的私生子? 叶昭脸涨得通红:没、没有!其实说实话,洗碗那短短一刻钟,脑中万马奔腾过,他还真考虑过私生子这个可能性。 没有就是没有,薛白笑,脸红什么? 叶昭说不过,转头继续洗碗。薛白站在身后没离开,叶昭洗着洗着就耐不住心中那股邪火,又转过身来,趁薛白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抱起人往外面的屋子走。 薛白拍他:碗,去洗碗! 叶昭偏不:我要先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和一般徒弟不一样! 陈小宥正蹲在外面墙角数蚂蚁,看到叶昭扛着薛白直冲里屋,眼睁大愣得说不出话。 光天化日,他大师兄这是要干吗? 薛白筋肉骨头都要被拆散了,汗涔涔地窝在被子里,想着他今天还有些病人要看,新徒弟还在外面没训导。 叶昭却精力充沛,事后还霸占着人不让走,也知道人走不动了。 阿昭,别、别了薛白躺着和站着就完全不是一个人,躺在床里就任人欺负,语调低柔,无力地推拒着叶昭的胳膊,哪还是徒弟们眼里那个冷面师父。 叶昭赢了,实实在在证明了自己与其他徒弟确实不同,能见到师父这一面的仅他一人。这么一想舒适得很,他低头吻着薛白满额头汗水,笑而不语。 薛白仰起头问:这下满意了? 嗯。 以后不能再纵着你了。他察觉自己现在在薛白面前毫无为师的震慑力,反而时时刻刻任人宰割,毫无怨言。 师父从来说是一套,叶昭又亲他一下,做又是一套。 你又看透了? 早就看透了。 屋内是春光乍泄,陈小宥在外面等了一个上午,蚂蚁都跑回洞了,都没等到师父和大师兄出来。 他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突然就忍不住好奇,冲屋内大喊一声: 师父、师兄,这么久了,你们两个在屋里干吗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最后一章,今晚再加一个番外,感谢所有等待和陪伴! 写这个文的原因是因为听了《无问》这首歌: 如果光已忘了要将前方照亮 你会握着我的手吗 如果路会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很久之前听了歌以后突然就冒出个想法想写,但是写完以后发现好像和最开始想的效果差很多,说白了就是我的能力还不够这是硬伤,我会继续努力的。写之前想说的话挺多,但写完了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总之一句话,行你所行,爱你所爱,只问深情,无问西东。 这趟旅途到站了,如果有缘,咱们下一程见! 第61章 番外 梁衙是第十二个被赶下山的少年。 怎么回事儿?一群少年坐在山下茶馆喝茶,看见梁衙垂头丧气地下山来,都围上去问。 梁衙忿忿道:不收,约莫真的是个怪老头。 少年们摆着手散了,没兴趣再继续游戏。 镇上人们都说,这山上住着个神医,不过平时几乎不下山,下山也是打着伞。少有人见过他几面,不过医术倒是真的了得,镇上许多人喜欢上山找他看病,诊费也相当低。 五年间,许多人家想把孩子送去给神医当学徒,神医不收徒弟,几乎全部拒绝了。不过神医也说过,如果真遇到天赋卓绝的,也会考虑收做徒弟。 这帮少年打赌,轮着上山,看谁能被神医收为徒弟,除夕的压岁钱就都给谁。 梁衙作为最后的希望,上山刚敲了门说了句话,就被神医轰下山了。最后连面儿都没见上。 梁衙一个人坐在小馆子里吃云吞,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其他人没天赋也就算了,他可是私学里的第一名。无论是博闻强识、亦或是领悟反应,都甩其他人一条街。 他怎么就没天赋了?! 梁衙很是不甘心,第二天早上又爬山上去一次。 神医家住半山腰的竹林中,颇有番隐士的味道。屋子也建得极其特别,一般人欣赏不来。 这回神医家门口拴着匹马,像是有客人的样子。 梁衙犹豫半晌,还是上去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谈话的笑声和碰杯声,看来神医确是来客人了。也是奇了怪了,这么个怪老头,还能有什么朋友? 咚咚咚 屋内声音听不真切,只隐约有人说:来病人了,我去开门。 另一个声音答:不必开,又是那些小孩在玩闹罢了。 真不用开?万一是病人呢? 那声音不耐烦道:真不用开。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不知交谈了几句什么,有个人还是站了起来,说:还是开了吧,老让人等在外面多不好。即便玩闹也说两句就好了。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吱呀一声,门开了。 梁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开门的是个身高壮实的男子,蓄一把胡子,站在门口几乎能挡住整个门,瞧着粗鲁洒脱。 里面还坐着个紫衣男子,修长的手正举着酒杯细抿。梁衙品了品两人,猜想那瞧着气度不凡的紫衣男子想必便是客人了。 那眼前这位壮汉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神医开口问:你是何人? 梁衙反应机敏,连忙跪下:我是昨日来过的梁衙,想要拜神医为师。 拜师?神医顿了顿,道,不收徒弟,回去吧。 梁衙不依不饶:我是真心来拜师的,我不怕辛苦,教什么都认真学。 神医似乎想了想,还是道:回去吧孩子,好好读书。说罢关了门。 梁衙依旧不甘,灰头土脸下山,下到一半又原路折回,他今天一定要做成这事儿。 屋内几声碰杯的清脆声响,廖山问傅怀:怎么就不收徒弟? 傅怀淡淡道:麻烦。 廖山哈哈笑:你这足不出户的,倒是省了不少事。 傅怀道:出去了犯恶心,倒不如不出去。 我都听人说了,你出门青天白日也要打伞? 傅怀点点头,把酒给他满上:这城是敖族地界,我见不得敖人的太阳。 廖山不置可否,只是和他碰一杯。 傅怀又问:你过得如何? 恋耽美 >为什么我穿了一本医书——大隅(39) 廖山道:不比你们清闲,但天南地北地跑,总归能暂时忘掉些东西。他叹气,又说,前几日阿昭来信了。 嗯,也给我这儿来了一封。 今年师父的生辰廖山试探着问,一同去吧。 傅怀放下酒杯,最终点点头。 阿怀,你其实不必多想的。廖山劝他,师父从来未说过责怪。 傅怀突然道:可我心里过不去。 我心里终归是觉得对不起师父的。如果当时我听了叶昭的话,如果当时我没走师父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我不也一样么。廖山苦笑,不全是你的错。 傅怀心中憋闷,不想谈这个,转了话题:叶昭信里说,师父前些日子入宫了一回。 贵妃病重,师父声名在外,又在天子脚下,难免的。 他还说师父在宫里遇到了少文。 说起此事,两人具是沉默。陆予向来是四人中最为勤勉的,能走到如今这步也是预料之中。 御医算是一个大夫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但身在宫中又有许多身不由己。孰轻孰重,全看个人选择。 当年薛白声名鹊起,天子曾亲自下诏入宫,薛白婉言拒绝。一旦进了那座围墙,或许就再也不能为平民看病。有些人求之不得,有些人却有不同的选择。 聊到傍晚,廖山起身告辞:那便说好,到时再见。 傅怀点头,送他出门。 一开门,却看到有个人直愣愣立在外面。 还是梁衙。 廖山奇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梁衙道:神医还未答应我。 廖山道:不是拒绝你了么? 梁衙道:不同意收我为徒就不算答应。 廖山被这少年逗笑,干脆拍屁股走人:那你和他说去吧,我不管了。说罢解开拴马绳。 梁衙见他牵马,惊异道:原来你不是神医啊! 廖山更觉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然后潇洒地牵着马下山了。 梁衙这才将脸转向傅怀,傅怀神情淡淡的,一身衣服华贵,清隽冷淡。不仅不是个老头,而且怎么看都和这山野格格不入。 你才是神医? 傅怀看了他一眼:是。 得知神医不是方才那个大汉后,梁衙却莫名觉得有些欣喜。他兴奋地问:那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傅怀不理解这少年的头脑,几次三番拒绝,他是没听懂还是怎么。 梁衙继续道:神医今日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了。 傅怀打量他:你在此站了一天? 梁衙点头。 傅怀继续打量:穿着打扮看来家境也当殷实,来找我学医是为何? 梁衙愣了下,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反问道:那神医瞧着也非凡人,怎么也学了医? 傅怀被问住了,还真答不上来。当年正是因为要拜师父为师,才被家里赶了出来,断绝关系,到现在都未回过。 景安傅家的三少爷,从小饱读诗书,心怀大义,决心要济世救人,却满眼皆是家族官场的黑暗,这才决心入医行。 这些都是往事了,和这少年也说不着。说了也未必能懂。 梁衙见他不答,还当他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又道:我自觉天赋非凡,符合神医的标准,还当不上神医的弟子么? 自觉天赋非凡?傅怀笑了笑,却并非嘲笑,因为这句话实在听来耳熟。 当年他拜薛白为师时,说的正是这句话。 十年晃眼过去,如今想来,师兄弟拜师学医的那些日子,真真恍如隔世。 傅怀看着眼前的少年,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轻声道:好啊,我收你为徒。 梁衙没想到这么容易,愣是傻了好长一会儿,然后高兴地就要磕头拜师。 傅怀道:不过你听好了。 我收徒向来条件严苛。入我傅师余门下,务必戒骄戒躁,严谨治学,尊师重道,胸怀仁义。若有一点做不到,大可离开。明白了么? 与十年前薛白收徒时对他讲过的话渐渐重合,而少年如今的眼神又一如他当年。 我明白,师父。少年重重磕头。本来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此刻他却认真地应下承诺,记下誓言。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誓言一遍遍,仿佛还在耳边。 山中有风吹过,一如昨日。 作者有话要说: 大致交代了一下师兄弟几人各自的结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兄弟几人也是。 借用金大侠的一句话,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