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正文 第 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 章 恋耽美. []整理 《半卷江山》客行长安 长安宫,帝王冢,死生一醉一回梦; 南国月,塞上雪,河山长平君长绝。 一个一心为攻殚精竭虑的受, 和一个前期忠犬后期渣的攻,江山美人老梗,权谋与铁血间也许夹杂了点难得深情。 可是,多年以后,谁记初心 PS:不换攻,保证HE ====================================================================== 文章类型:原创纯爱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连载中 文章字数:299678字 第1章 楔子 据说,北平侯积劳成疾,沉疴难起,一朝魂断仙游去了。据说,今上悲痛不能自已,罢朝五日,素服,避正殿,就差下个罪己诏了,惹得群臣的谏言在皇帝的案几上堆成了山。 三日前。 琉璃盏,琥珀酒,水光潋滟,明艳不可方物。 葡萄美酒夜光杯,可也比不得谢清。是的,漫说美酒死物,就算再灵动的美人也比不得当朝丞相,北平侯谢清。 谢清年近不惑,经历了后宫倾轧,经历了南征北战,经历了朝堂诡谲,岁月却依旧不肯薄待于他。早年据说貌比潘安的谢家公子,就算如今三千青丝尽染霜华,依旧漂亮的不像话。 此时,谢清的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似乎还带了三分戏谑的笑意。 于是端着酒盏的手有了些微颤抖,谢清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战战兢兢地将酒呈在他面前。 谢清从未如此倨傲过。 “我不喝。”谢清不耐烦地推开面前的酒盏。他这一生对谁都是谦和温润,哪怕是刀剑相向的敌人也不得不赞一句翩翩君子。“想要我命的人,难道没胆亲自来取么?” “莫不是朕亲自斟的酒卿才肯喝?” 谢清明显地僵了一下。 看着那人玄衣高冠,神采奕奕地走到自己面前,那短短的几步路便如同踏过了谢清不算长的一生。曾经两小无猜,曾经相依为命,他们之间从前不可言说的深情厚谊到如今空余鸩酒一杯。谢清仿佛突然失去所恃之气,眼中的光彩瞬间流逝。他长叹一声:“罢,罢,罢。陛下肯念着旧情来送臣一程,清幸甚。”说着接过内侍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谢丞相世家公子,丢得身家性命却丢不得天生风流。死生关头亦从容,甚至喝下毒酒时也不忘以广袖掩面。可这点风度却害他错过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神色。 如若不然,让他指着这一瞬的不舍再为赵俨祗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三生三世,他也会甘之如饴。 “阿元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这身子骨还能有几天好活呢?”仿佛不是诀别,只是最普通的交谈;仿佛从没什么鸩酒毒药,他刚刚饮下的不过是盏喝惯了的浓茶。“你日日给我吃的东西我一口没落,就算你不给我喝这杯酒,我的日子也多不过三月。你何必画蛇添足,无端落人口实,叫人说你鸟尽弓藏,刻薄寡恩。你就容我多活几日,皆大欢喜不好么?” 谢清的脸白的不像话,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他自己却似乎浑然不觉,依旧絮絮不止:“请陛下厚葬臣——不必葬入皇陵,臣家祖坟就很好。哦,我忘啦,我家没有祖坟啦,那就挑块好地方吧。不要因为恨我,就寒了别人的心,你这样以后谁还能给你做事呢?阿元,世家大族与以前再不可同日而语,陛下再不必担心大权旁落。可你别听不进别人的话,记着先生说的,善待这大好河山。北边的匈奴人业已式微,陛下以夷制夷,非常好;西南的……” 谢清临死之前最后一刻,记挂的仍然是他的天下。 而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嘴角溢出暗色的血迹,他知道,毒药正在迅速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他贪婪地盯着赵俨祗,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微微动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说:“阿元,抱抱我可好。” 赵俨祗,我真冷啊。 第2章 1 今上幼子,广陵王赵俨祗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这是广明宫里几乎所有人的共识。 赵俨祗的童年挺悲惨。四岁的时候赵俨祗长兄随军出征,殒命沙场,生母昭和皇后没熬过丧子之痛,过了几个月,便也追着长子去了。据说他父亲挺疼他,但是无奈国事繁忙,实在腾不出手来照顾他,便养在陈昭仪处;陈昭仪无子,对他疼爱有加,结果几个月后不幸中毒身亡——据说,她死前喝的那最后一碗蜜浆本来是给赵俨祗准备的。 至于为什么有人急着要个五岁幼童的性命,恐怕多半还得怪皇帝陛下。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赵景对幼子偏心都快偏到胳肢窝了。昭和皇后怀赵俨祗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因此赵俨祗刚生下来的时候稍微有那么点先天不足,年幼时经常生病,赵景于是遍请天下名医给爱子调养。甚至连带着自己也读了不少医书,几乎快读成了半个大夫,上心得不得了。在赵俨祗两岁的时候,赵景突然想到了“冲喜”这个办法,冲喜的方式是给这两岁的小奶娃封了王——这可着实算是前后五百年最年轻的诸侯王了——而且封地是繁华的军事要地广陵。如果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赵景为幼子起名花的心思,真的不怪有人心急。 “赵俨祗”这名字那么明显地取自“汤禹俨而祗敬兮”代表了今上怎样的期盼自不必说,单单赵俨祗出生后赵景给他起的小名“阿元”就够人神共愤了,大概只有某个在宠妃生了儿子之后欢呼“此乃朕第一子”的二货皇帝可以与之媲美。 所以说,有个不靠谱的父亲实在是造成赵俨祗童年悲剧的罪魁祸首。 赵俨祗接连“克死”长兄、生母、养母后,赵景不知是听信了幼子“刑克父母”的谣言,还是终于觉察出了什么,总之,他渐渐对赵俨祗不闻不问起来。 母亲早逝而父亲又不上心,居高位者大概做不来对一个幼童落井下石这种事,但并不妨碍总有那么几个欺主年幼的恶仆。而赵俨祗在与恶仆的斗争过程中迅速蜕变,长成了一个顽劣的、养不熟的狼崽子。 转眼间赵俨祗到了启蒙的年纪,由于实在太能折腾,终于在某段时间后,再次获得了皇帝陛下的关注。 广陵王伴读,淮阳侯世子刘晋“不慎”失足掉进了荷花池,获救后卧病月余,再也不肯当这劳什子的伴读; 广陵王伴读,伏波将军长孙郑康“殴打”广陵王傅母,郑老将军亲自入宫请罪,领走孙子。 “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赵景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听赵俨祗的第二位王傅宋济章声泪俱下地哭诉,“广陵王无状,臣罪当诛!臣愧对……” 赵景连忙遏制住宋老先生看起来就像是长篇大论的哭诉,并好言安抚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刚刚成为前任广陵王傅的宋济章送出门。 据说广陵王顽劣不成器令今上心痛不已,深觉愧对早逝的发妻。赵俨祗七岁生辰的那一天,被赵景罚在昭和皇后陵前跪了两个时辰,一直跪倒膝盖没了知觉。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 章 赵俨祗自出生至今,不是被宠的不像样子,就是被父亲丢在脑后一年也没能见上几回,因此在他这短短七年的人生中,根本连跪都很少。像现在这样一跪两个时辰,恐怕连上辈子都没有过。由于没什么经验,自然也没窍门。赵俨祗跪得膝盖都麻了,睫毛上的水珠冷得像要冻成冰,他还是倔强地咬着唇不认错,不说话。 而皇帝陛下遣退了一干内侍近臣,就在这冰天雪地里陪着幼子在发妻墓前站了两个时辰。 他估计赵俨祗实在冻得受不住了,只好长叹一声把儿子抱起来。养不教,父之过,赵景把心爱的幼子抱在怀里,心中默叹,阿惠,我该拿咱们的孩子怎么办呢。 “阿元就拜托先生了。” 赵景深施一礼,对方忙避开相扶。与皇帝陛下交谈之人并没有立时答允,相反却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陛下可想好了?” 此人正是先帝最重要的谋臣,今上恩师,顾家家主顾慎行。顾家是当时最有实力的四大世家顾谢王周之一,延绵数百年,历经朝代更替而不倒。顾慎行是当代大儒,人品才学自不在话下,虽已不问世事多年,依旧不容人不侧目而视。 至此,皇帝陛下一颗护犊的心昭然若揭,他在赵俨祗身上耗费的心血,简直甩了其他儿子静谦和小小年纪就颇有温润端方的君子风范,连顾慎行自己都很满意这个学生——当然,他喜欢谢清还因为谢家公子尊师重道读书好,尤其哄得一手好孩子。 赵俨祗安生下来这件事,令他身边伺候的那一大票人都对谢清感激涕零。从小伺候赵俨祗的小内侍平安对谢清奉若神明,把谢清的喜好全都记在心里;赵俨祗的两个贴身侍女宜君和辛绾虽然见了谢清就脸红,但并不妨碍她们把谢清的生活照顾的妥妥帖帖;连一向严厉的广陵王傅母都对谢清慈爱了三分。所以说,其实谢清是11岁来到广明宫后,才体会到了那么点温情。 赵俨祗因为喜欢新先生,所以课业也比原来多用了点功;因为喜欢新伴读,所以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在不用念书的时候拉着谢清在园子里玩,一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风范。不过据顾先生分析,赵俨祗这一变化应该是出于某种幼稚的炫耀心理——看,我的伴读最漂亮。 不过,大抵是小的时候炫耀太多了,在赵俨祗长大后,时刻恨不得把谢清藏到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去。此为后话。 这一天赵俨祗照例拉着谢清陪他在花园里闲逛。其实赵俨祗从小被管的挺严的,身边也没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所以小孩子的游戏他其实懂得并不多,他所谓的玩也就是在园子里闲逛。逛着逛着就碰见了五皇子赵世昌和他的伴读谢沅。 赵世昌只比赵俨祗大两个月,母亲周夫人是周家嫡女,育有代王赵辛和赵世昌,还有一个女儿周公主赵媛。昭和皇后去世后,周夫人便是广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赵世昌眼尖,一眼看见赵俨祗,立刻跑去拦在他面前,抱着臂不说话。 这个时候的赵俨祗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这个兄长,因为他总是没来由地找自己麻烦。赵俨祗被宠得无法无天惯了,对于找麻烦的人根本不讲兄友弟恭那一套。不过此时赵俨祗心情大好,连赵世昌拦着自己也没多不开心,因此决定当回好弟弟——绕过去,装作看不见。 赵世昌见赵俨祗不理自己,心头火起。于是他用赵俨祗绝对能听到的声音对自己的伴读谢沅说道:“你看,没有母亲教的孩子,就是不知礼!” 对于这种明火执仗的挑衅行为,赵俨祗是绝不会宽待的。于是他立刻转回去跟赵世昌吵了起来。 那时他兄弟二人都还小,吵起架来也无非是你的玩意没我新,你的东西没我好,至于后来怎么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赵世昌常年看这个比他小两个月,却比他得宠得多的幼弟不顺眼,兄弟二人没有一回见面不掐的。 赵世昌的年纪和头脑还没到计较赵俨祗比自己封王早的地步,只是不忿父亲对他的亲近;也还没像其他兄弟一样眼红弟弟的小字“阿元”,只不过他连小字都没有。赵俨祗天天拉着他的漂亮伴读招摇过市的行为也令赵世昌极度不齿,不就是个伴读么,我赵世昌的伴读虽然没你的漂亮,可是长得也不差啊,况且阿母和阿兄都说,谢沅是谢家嫡子,地位比你的那个尊贵的多! 总算有件事可以压过赵俨祗一头了。赵世昌觉得很开心。迫不及待地出言不逊:“你的那个伴读长得是好看些,可惜生母微贱,跟我的是没法比的!” 天之骄子赵俨祗那会还不怎么懂这些事,可也隐隐知道阿兄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再结合谢清变得不大好看得脸色,立刻出言反驳道:“那又怎么样,你的那个伴读看着跟你一样呆,将来肯定跟你一样不成才!” 赵世昌头脑远没有赵俨祗灵活,一时吃瘪便气不过,趁赵俨祗不注意推了他一把。赵俨祗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反应过来立刻大怒,他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种亏,马上便推了回去。 谢清立刻头大,连忙拉住赵俨祗,口中哄着:“大王,臣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地方,每天只会出现一会,去晚了可是看不到了。”赵俨祗权衡了一下,觉得美人相伴看美景才是诗里写的风流做派,跟个熊孩子打架实在跌份,于是趾高气扬地冲着同样被谢沅抱住挣脱不开的赵世昌哼了一声,理了理衣衫同谢清离开了。 哪只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赵世昌在他身后大叫:“赵俨祗,你的母亲也一样出身微贱!” 赵俨祗虽然不全懂,但聪明如他短时间内连着听了两回,理解得立刻更深刻了些,于是他如同点着的炮仗一般,大力挣开谢清的手,冲过去和赵世昌扭打在一处。 赵景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事发地点时,兄弟二人已经被拉开,周夫人和顾先生等人也已闻讯赶到。从现场一片狼藉的花花草草可以看出当时战况的“惨烈”。赵景目光第一时间转到幼子身上,确定没什么大事后,方才松了口气,但赵俨祗脸上的淤青仍令皇帝陛下心疼不已。 至于头脑不怎么灵活的赵世昌现在看来四肢也不怎么发达,他的状况肉眼可见更惨一些,但是偏心的皇帝陛下显然准备忽略不计。快刀斩乱麻地做出决定好赶紧去看看爱子究竟伤着哪:赵世昌赵俨祗禁足三日闭门思过,伴读谢清谢沅罚跪两个时辰,下不为例,周夫人,王傅等人反省,当值伺候的侍者罚俸一月。 说完赵景便急着要走。 “陛下,您看看世昌伤的这个样子就不心疼么?”赵景还没走两步,就被周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唤住,他只好无奈地转过身,见周夫人带着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缓缓拜下。 赵景并没叫周夫人平身,他努力压了压心头的火,生硬地对周夫人说道:“那依夫人之意便该如何?” 如果周夫人足够聪明的话,听到皇帝不耐的口气便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该再多说,但是—— “小孩子打架哪里就会打成这样?容妾多嘴,俨祗的这个伴读比他们都年长不少,拉开他们自然也容易的很。皇子打架,成何体统,他在一边干了什么?!”周夫人好像看不出赵景的不耐烦,兀自在一边抽泣着,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她的目的很明确:依皇帝陛下的偏心,处罚赵俨祗是不可能的,那么拿他身边的人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赵俨祗一听便要出口争辩,被谢清死死抓住;顾慎行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周夫人此举实在有失身份。赵景则觉得自己年逾不惑脾气实在磨的够好才没当场发作,却再不掩饰语气中的怒意:“卿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文,借用下汉背景~ 相关称谓,习惯,官制等等,会尽量依照作者所知的汉代知识来写。当然作者不是专业的,所以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指正~ 第4章 3 这会周夫人就是再笨也听出了皇帝的不豫,然而箭已在弦上,容不得她不发,何况如果可以达到目的,实在值得她拼着这一回惹夫君不快。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 章 “妾并非纠缠世昌的伤”,周夫人的的声音好像是咬出来的一般,她的嘴紧紧抿着,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壮胆似的,“妾是为俨祗考虑。” 你明明就是想纠缠,赵景腹诽,同时勉强自己体贴地试图理解周夫人的舐犊情深。他看着儿子那个拼命要争辩的劲头估计他也没什么事,决定听听周夫人是怎么为赵俨祗“考虑”的,“你说吧。” 周夫人长出一口气,仿佛得到了鼓励般,嘴抿得不那么紧了,说话也利索多了,“俨祗和世昌年纪尚小,即便口角几句也不至于就打成这样。妾以为,多半有人在其中挑唆。”说着还不忘往谢清的方向扫上一眼,以作提示。 眼看着谢清的罪名立马从袖手旁观变成了煽风点火,赵俨祗的小脸也立刻垮了下来,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跃然脸上。 皇帝陛下最见不得赵俨祗受委屈。他一看见爱子的这幅表情,看周夫人秀下限的那点心思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周夫人的“提示”,问道:“依着夫人的意思,谢清是不适合做广陵王伴读了吧?” 周夫人没想到自己准备了长篇大论的铺垫竟然都没说出口,皇帝陛下就忙着把结论给下了,不由得开口也有点结巴了:“妾,妾正有此意。” 周夫人当然知道广陵王身边真正棘手的人物是王傅顾慎行,是整个顾家;谢清再是谢家长子,也是庶出,也脱不了生母微贱这一条,他对谢家的影响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她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好歹也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没法找顾慎行的麻烦的。但是谢清不同。谢清还小,以后说不定也能有点势力,虽然肯定没法跟顾家比,但是不是有防患于未然那么句话么,现在就着这事把谢清从赵俨祗身边赶走也好。皇帝总没脸再找谢相要个儿子来当伴读了吧,就此绝了赵俨祗与谢家的关系,大小也能算得上是个收获。 当然了,周夫人并不知道她这点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早让皇帝陛下和顾先生看了个透彻。 可是赵俨祗想不了那么多。他一听庶母说不叫他心爱的阿清给他当伴读了,小嘴一扁,立刻哭了起来。 爱子的哭声打碎了赵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耐心,他顾不上理会周夫人,急忙对儿子保证道:“阿元不哭,阿翁保证谢清还是阿元的伴读好不好?” 周夫人噎了一下。 然而她还不甘心:“陛下,既是俨祗舍不得这孩子,那少不得要好好管教下才是。至少也该让他长长记性,免得以后再出什么差错。”陛下一句话绝了她赶人的路,那就只好在出气这方面争取一下了,总不能让世昌这伤白受不是。 赵景完全没心思理她,只敷衍道:“你说怎么办。” 周夫人提起精神,建议道:“妾以为,至少杖责……” “阿翁不要打阿清!打架的是阿元,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显然经过顾慎行多日的教导,赵俨祗对当一个“男子汉”有着不小的执念,但是从他哭得越来越厉害这点看来又有点不像那么回事。 周夫人这回聪明了一次,没等赵景说话自己就先生生改了口:“妾是说,虽然应该杖责,但恐怕那孩子受不住,罚跪六个、不,四个时辰便是。” “就这样吧。”赵景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抱着抽噎地说不出话的赵俨祗匆匆离去,自始至终没看他另一个儿子一眼,所以他也就不可能看到身后周夫人母子眼里如出一辙的愤恨。 赵景对这个惩罚还算满意。倒不是他真的以为谢清教唆儿子打架,他只不过是一半迁怒,一半出气。 是的,皇帝陛下的气愤之处在于,自己的儿子也太亲谢清了些。 仿佛是一种天赋,赵俨祗气壮山河的哭闹总能被谢清轻描淡写地化去,这一点就足够让皇帝陛下暗自嫉妒不已了。随着赵俨祗越来越依赖谢清,赵景也看谢清越来越不顺眼。可是身为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怎么可能去为难一个孩子,更何况还是因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因此,皇帝陛下的怨念只好埋在心里,日积月累。到如今,总算寻了个出口,让他发泄一回。 幸好,他这九重帝心没让任何人看出来,也没人想得到,不然,皇帝陛下一定会收到大把的谏言。 天色渐暗,谢清的腿早就跪得失去了知觉。谢清在挨罚,自然错过了晡食。他在谢家再怎么不受重视,也不可能有过挨饿的经验,况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实在难捱。谢清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然而,此时他依然努力保持着正确的姿势,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尽管根本没人看着他。 随着“吱呀”一声响,大殿的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跑了进来。 “大王怎么到这里来了?”谢清惊讶。 “阿清,我想你了。”赵俨祗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他在谢清身边“扑通”坐了下来,声音听上去挺委屈,活像挨罚的那个是他而不是谢清。 谢清既感动,又无奈,只好柔声哄道:“再过一会儿臣就回去了。大王不要惦念,臣没有事。” 赵俨祗好像没听到他的宽慰,兀自委屈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从母亲说到没什么印象的长兄,又说到他其他兄长,最后得出结论:“所有的兄长都没有阿清好,寡人要是阿清的弟弟就好了。”他顿了顿,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也透着些微光芒,“阿清像父亲一样叫我阿元好不好。” 谢清啼笑皆非,他心里也觉得赵俨祗比他家里的弟弟都更亲自己,更像个弟弟的样子,不过他还知道有君臣这回事。“大王,这怎么行,这于理不合。” 赵俨祗不肯放弃:“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我阿元行不行?” 谢清最终没有扛住赵俨祗期待的眼神,以及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点了头。 目的达到的赵俨祗开心地在谢清怀里拱来拱去,虽然谢清要保持跪姿没法揽住他,但年幼的赵俨祗依然固执地认为那个僵硬的怀抱是他一生中少数几个可以依靠的温暖之一。 “阿清为什么不让我把打架的缘由告诉父亲?”赵俨祗依旧耿耿于怀。 “因为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呀。巨公每天这么忙,为人子当以孝为先,尽力让他开心才对。”谢清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哄他。 “可是明明不是阿清的错,为什么要阿清受罚?明明是赵世昌说我母亲……” “阿元。”谢清略有些嗔怪地打断了赵俨祗的话:“天家兄弟和睦是天下之福,臣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还有,五殿下是阿元的兄长,阿元不能责怪他,更不能直呼他的名,这太不礼貌了。”谢清看着赵俨祗愤怒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先生知道了要罚的。” 赵俨祗听到“先生”二字后气焰明显下去了很多,然而嘴里还不服气地嘟囔:“罚就罚,要是我也挨了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这里陪阿清了。” 谢清心里知道他刚才说的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原因他并不没告诉赵俨祗。对先皇后不敬会令陛下大发雷霆,会使周夫人母子受罚,却并不可能动摇其根本,并且很快就会招致周家报复。赵俨祗无外家可恃,与顾家的关系仅仅有个开端,周家那一家子莽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谢清虽小,心思却通透得很,他自然知道周夫人母子容不得赵俨祗,但他也知道,赵俨祗虽然早晚要和他那些容不下他的兄长们剑拔弩张,却绝不能是现在。 所以现在,赵俨祗只要知道兄友弟恭就可以了。 赵俨祗从谢清怀里拱了出来,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献宝似的递到谢清面前:“差点忘了,我给阿清带了这个。” 点心的香味对饿得厉害的谢清来说是莫大的诱惑,但他记着受罚的时候是不能吃东西的。谢清不得不忍痛拒绝了近在眼前的食物,还要忍饿哄又扁了嘴的赵俨祗开心。 “阿清”,赵俨祗复又钻回谢清怀里,扭成一个看着就很不舒服的姿势,偏偏他本人甘之如饴。“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不管赵世昌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计较。” 谢清颇为欣慰,刚要开口夸赵俨祗懂事,便听赵俨祗继续说道:“当然,等我长大了是要给你出气的。不过现在,我不会让阿清再受罚了。阿元会保护阿清。” 就在嘴边的夸赞突然说不出来,有什么炽热的东西似乎在蠢蠢欲动想要寻个出口。在谢清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被谁如此认真对待,当幼小的赵俨祗说出要保护他的那句话的瞬间,谢清便把自己的一生绑在了一条不容回头的路上。 “清必报君,死而后已!” 作者有话要说: 阿翁是对父亲的称呼 第5章 4 这样的誓言太过贵重,听过之后,他呈现出一副完全吓呆了的样子。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赵俨祗乖了不少,见到找麻烦的人基本绕着走,别人非要纠缠他,他也大多不理。至于打架这种事情,则再没有发生过。 五年的时间,幼童脱胎换骨皇家威仪初现端倪,而昔日的少年,身上渐渐绽放出无法掩盖的风华。 但,也足够繁重的国事压垮曾春秋鼎盛的君王。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 章 赵景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愈发焦急,他怕不能江山永固,怕不能四海归心,怕自己等不到心爱的儿子长大,最怕一旦自己龙驭宾天,赵俨祗那几个饿狼般的兄长会容不下这孩子。 好在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还有时间未雨绸缪。 赵俨祗别的兄长年纪都大了,各自待在各自封地,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而赵世昌作为赵景最不喜欢的儿子,直到十二岁时封王的事情也没提上日程——而看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把这事遗忘到底了——赵世昌本人则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大有跟父亲最喜欢的儿子赵俨祗死磕到底的趋势,整个广明宫的人都知道他俩不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过不去。 在赵俨祗茁壮成长成为一个看起来具有一切美好品质且头脑聪慧处事得体霸气外露的阳光少年的同时,赵世昌则在母亲的溺爱与父亲的忽视下,在头脑简单的道路上策马狂奔,并添加了自作聪明、心理阴暗等等不良属性。 可以想见,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下,皇帝陛下对赵世昌的不喜欢发展到厌恶的程度指日可待。 就连赵世昌的伴读,谢清的弟弟谢沅都私下里跟赵俨祗更加亲密。 谢沅入宫的这些年跟谢清的感情越来越亲厚,顺理成章地,也跟赵俨祗私交不错。三人无事的时候也会一块读读杂书谈谈心,说说闲话逗逗嘴,说不上有多热络,也算称得上君子之交淡如水。 真正让谢沅变成赵俨祗好友的是这么一件事。 谢清年满十六时,谢家准备为他行冠礼。冠礼一向在二月举行,因此上元节过后,谢清便一直在忙相关事务,没怎么来宫里。 赵俨祗知道这是人一生中的大事,所以尽管有诸多不满,却要自恃懂事,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是大家都知道,某种情绪经常憋在心里得不到舒缓,通常是要坏事的。 某次闲聊的时候谢沅说起他的青梅竹马,御史大夫路之远的千金,温良贤淑兼貌美如花,赵俨祗不知怎地,就追问了一句“可有阿清好看?”谢沅愣住,思索了半天,才不甚情愿地老实告知赵俨祗没有。赵俨祗也有点愣,谢沅就岔开话题,含蓄地表示路家女公子的笄礼自己非常想去参加,但苦于路大夫似乎对自己好感有限,搞不好自己到时候只能偷偷去看一眼。说到这里谢沅颇为沮丧,而赵俨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谈话也就就此结束了。 卜筮得知,二月上旬便有吉日。谢家并不准备为谢清大肆操办,先时甚至打算草草了事,大宾、赞者、有司都是随意选的,直到顾慎行亲自上门,要求做谢清冠礼的大宾,谢家才临时抱佛脚,算是认真操持了几天。 即便如此,谢清的冠礼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不过谢清不怎么在意——为他加冠取字的是他最敬仰的先生,这就足够令他满足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始加缁布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再加皮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三加爵弁。 三加完毕,谢清转去拜见谢夫人。他对生母的印象其实已经非常淡薄了,但是成年之礼她未能得见,谢清心里依旧有点不是滋味。何况谢夫人待他一向冷淡,一切都是按流程走,实在冰冷得很。此时他隐隐觉得,如果拜得是阿元的傅母,那他倒还期待得多。 见过谢夫人,顾先生为谢清取字。先生说,君子当常怀美德,常念先贤,以“怀芳”为表字,望卿时时牢记,日日自勉。至此,谢清才模模糊糊地觉得,仿佛自己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是种没法说出的感觉,就好像……他想,此后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阿元护在身后了。 就在此刻,宾客席间的骚乱打断了谢清的神思。有人慌乱走动,有人惊声呼唤,在一片混乱中,谢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谢沅的惊叫:“俨祗!” 这礼是走不下去了。受冠者与大宾一前一后奔向宾客席,就见赵俨祗摔倒在地上兀自愣怔,谢沅委顿在他身边看来也吓的不轻,而且,左臂被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划了道不浅的伤口。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赵俨祗被迫“暴露”。他看着谢清惊愕的面孔和谢沅臂上的伤口,明白自己忍了这许多年没闯祸如今终于攒了一票大的,难得内疚地低下了头。 谢丞相见今上最爱的幼子凭空出现在自己家里还差点被“刺杀”,立刻头大了三圈。事到如今谢家自然是没心情再为个不受宠的庶子举行冠礼了,谢相立刻入宫请罪,管家遣散了为数不多的宾客,顾先生将三个孩子一并带入广明宫中。 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当即将赵俨祗私自出宫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痛斥一通,并将他身边“玩忽职守”的人罚了个遍。至于谢家父子,虽然赵景对他们各有各的不满,但毕竟谢沅救了赵俨祗一命,还为此受了伤;毕竟他还希望以后谢家能站在赵俨祗身后。因此,赏罚分明的皇帝陛下依然压着心中的怒火,好言安抚了谢相,并大力褒奖了谢沅一番。 “阿清,对不起……” 赵俨祗和谢清一同被关在书房,由顾慎行亲自看守,看来一向溺爱幼子的皇帝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怒。两人老老实实地抄写圣贤书,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清观察了一下,发现先生在远处喝茶,并没注意他们,才小声责怪他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私自跑出来连个人都不带,这万一出事可怎么是好!” 赵俨祗眨眨眼:“那天阿沅跟我说,以后那个路家女公子的笄礼,他一定要去观礼。我觉得很有道理,阿清的冠礼我也该去看看。”赵俨祗想了想,发现自己没理清其中的逻辑,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么多天没见阿清,我想你了。” 谢清默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忽略了赵俨祗,有些内疚:“阿元,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我保证,以后再忙都会把放在第一位,可你也得保证,以后再不做这么危险的事。” “阿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搞砸了你的冠礼,一生就只有一次啊。”赵俨祗越说越内疚得无以复加,而,意外得到了谢清这样的保证,少年心里又莫名有几分窃喜。 赵俨祗这些年虽然人品威仪风度一样不缺地出落得人模狗样,早熟得令人发指,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还脱不了从前最原始的本质——爱哭。尤其是,每当谢清语气稍微严厉一点时,赵俨祗都会在第一时间红了眼眶。 深感自己刚才有点严肃的谢清马上放缓了语气安慰赵俨祗。他真心实意地对赵俨祗说:“反正主要的仪式都走完了,有先生为我加冠,我就满足了。你要是为了这个内疚,那可实在不必。”顿了顿,谢清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是给大宾报酬的那一段没走成,先生的布和肉可都给你折腾没啦。” 赵俨祗看着谢清这一瞬间的神采飞扬,不知为什么,觉得脸有点发烫。他忙低下头去继续抄书,过了半晌,方闷闷地问道:“那,不说我偷跑出去的事,我去看你,你开心吗?” 赵俨祗问完就觉得有点没来由的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问上这样一句话。心里好像有片散不开的浓雾,那里有什么东西,他怎么都看不清。 谢清揉了揉他的头发,好脾气地笑了:“阿元,我当然高兴。” 和风吹散雾霭,赵俨祗觉得,那里大概是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深夜,天子诏顾慎行密谈。 “朕不过最近身体不好,便有人蠢蠢欲动了。”赵景忧心忡忡,“朕在时他们尚且容不下朕的儿子,等朕百年之后,非有人要把阿元生吞活剥不可!到了下面,朕可如何去见阿惠。” 赵景面色憔悴,神情焦躁。显然又有一件烦心事提上日程,对他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然而天子家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外人插嘴。即使是先皇莫逆今上帝师,也,依旧是外人。 仿佛下了什么大大的决心,赵景盯着顾慎行的眼,不禁向前挪了挪席子,问了这样一句话:“先生觉得,阿元资质如何?” 第6章 5 “先生觉得,阿元资质如何?” 天子已经问到了自己头上,顾慎行再也无法装聋作哑。沉吟半晌,顾慎行斟词酌句答道:“聪明睿达,美玉堪琢。” 赵景一副正合吾意的表情,接着问道:“那先生以为,阿元比朕少时如何?” 既然开了口,便说到底也无妨。顾慎行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陛下,仿佛他们只是闲来无事,喝喝茶,聊聊天,“陛下要臣说真话?” “自然!请先生畅所欲言。” “唔,那陛下莫气。”顾慎行一脸十足促狭的笑容,狐狸般地觑着赵景,“臣以为,广陵王比起陛下年少时,资质不逊于君,唯历练不足尔。” “哦?”不逊恐怕多半有强过的意思。赵景常日里蹙着的眉目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那么这几天还得劳先生费心操持一下,有件急事:趁着二月未过,朕要赶紧给阿元加冠。” 景和八年二月下旬,广陵王赵俨祗行冠礼。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 章 三月,广陵王开府,搬出广明宫。皇帝陛下怜其年幼,特许留京,暂且不必回封地。 五月,册封广陵王赵俨祗为太子,即日入朝听政。谢相长子谢清年少才高,召为博士。 至此,自赵景继位便一直空着的储君之位,终于尘埃落定。 紧接着,朝堂上出了件比今上立太子更加轰动的事:空了这些年的大司马之位终于有主了——多年不问政事的顾家家主顾慎行重回庙堂,复职大司马,领尚书事。 不得不说,比起赵俨祗得为储君,顾慎行重新出山对觊觎太子位的各位来说,明显是个更大的打击。敏锐的人立刻发现,太子地位如若不稳,皇帝陛下怕是不会罢休——太子太傅位居三公,握兵权掌中朝,太子但凡不太作死,地位稳如磐石指日可待。无外家可恃又如何,顾家本已不可小觑,何况如今,顾慎行回来了。 顾慎行不问世事近三十年。但这朝堂上的老臣工都还记得,顾慎行当年为大司马时,固然低调谦恭和柔温润。但是,没有人真的傻到不知道低调和柔并不能让三军效死,四夷宾服。 皇帝陛下这边如意算盘打得风生水起,那边的正主赵俨祗却有点撂挑子的想法。入朝听政,起早贪黑,如何不辛苦?就算没朝会,也一样得起早贪黑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理政。太子殿下坚持了没三天,便熬得眼底一片乌青;想跟父亲撒个娇休息两日,却被赵景劈头盖脸一顿痛斥驳了个底掉。然后皇帝陛下表示除非山无棱江水为竭,否则不论刮风下雨头疼脑热,你就是爬也得爬到朝堂上来。 养尊处优这些年的赵俨祗并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一下变得如此严厉,内心实在忧伤。 谢清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他老早就看出依照皇帝陛下那个差别对待的尿性,赵俨祗往后要是不在权力之巅小命王十三岁就生伯邑考了,你动作倒是快点啊”给噎回去。他实在觉得这时候的先生有那么一点,恩,为老不尊。他对那些美人说不上喜不喜欢,也没感情,他这个年纪实在还懵懂着,以至于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尽孝道——无他,赵景的身体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太子赵俨祗交游甚广,小小年纪颇懂礼贤下士,大有先圣遗风。有识之士或者自称有识之士者来投,他一概热情相迎,大有一沐三握发的架势。平安常常为他吃了一半饭便跑了而气得跳脚。如此这般,赵俨祗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世家子弟,新贵近臣,可称得上人才辈出。 这些人里,有日后成为一代名臣彪炳史册的徐长陵、庄显;有开疆拓土镇守一方的杜正则、司马通;有神医纪成初,甚至还有神棍郑朔。 太子的地位一天天更加稳固。时至仲夏,赵景的病情似乎也有了好转。赵景精力好的时候,每每召见顾慎行密谈,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那么多的话好说。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再好不过,可偏偏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 章 八月,赵俨祗宫中一名宫人韩氏有孕,赵俨祗本人倒没什么反应,但不妨碍赵景龙颜大悦。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赵俨祗则其实根本还一直处于错愕状态,而这名宫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母凭子贵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分,就死了。 于是赵景的大悦生生转变成了大怒。皇帝陛下亲自过问,此事越过宗正,由廷尉顾偃直接介入。 顾偃匆匆赶到太子宫中时,就见皇帝陛下面色阴沉地坐在正座,周围的气压明显低许多;太子赵俨祗的脸上明显忧心打过悲伤。他暗地同父亲顾慎行交换了一个眼色,不敢多耽搁,往宫人韩氏住处去了。 韩氏遗体尚未收殓,周围围了一群凄凄哀哀的侍者。顾偃一见尸身便确定韩氏多半是被毒死的,至于用的什么毒药,还要等医官验尸。 战战兢兢的宫人们虽然说得不甚清楚,但顾偃好歹算是听明白了。韩氏自被诊出有孕后,立刻被当做珍稀动物保护起来,珍馐佳肴任其享用,更有医女随时待命。今日朝食韩氏胃口不好,因此昼食前多饮了盏参汤。哪知喝完参汤没多会,她便浑身寒战不止,口不能言,医女救治不得,待太医赶到时,韩氏已然毙命。 八成是禁宫内常见的鸩毒了,顾偃皱眉,这种毒药很烈,虽说不好弄到但对于手眼通天的达官贵人来说也不至于难搞。顾偃询问了碰过那盏汤的所有宫人,都没问出什么,只好转而去查那支参。 韩氏有孕之后金贵了不止一倍,各处都有派人送过东西,送药送参的更是数不胜数;本来这种礼品都应记录在案,但韩氏本来是个宫人,矜贵了没多一段时间,身边侍奉的人都是临时派来的,很是混乱。登记礼品的是没有。不过这支参,赵景身边的宦者令王春可是眼熟的很。 这参是成了人形的,珍贵得很。去年江都王来朝,统共带了两只,一只赵景留下了,一只则给了周夫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托了罪犯人傻钱多的福,顾偃幸不辱命,仅用了两个时辰就找到了破案的重要方向。 宦者令王春去请周夫人母子时,周夫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因此被带到皇帝陛下面前时,周夫人格外理直气壮。 赵景一贯好脾气,后妃失礼他一般不在意。因此理直气壮的周夫人在草草行了个礼后被出离愤怒的皇帝的怒吼着实吓坏了。 “卿入掖庭二十载有余,如今却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么!宗正枉在其位!” 周夫人从未见过因为这点小事挑刺而且还挑得这么愤怒的皇帝,被唬得忙脱簪待罪。心里却出乎意料地镇定,看来老虎久不发威实在容易被当成病猫,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周夫人却在天子的盛怒之下尚有闲心为无端被迁怒的宗正赵朔默个哀。 紧接着一半支成型的老参被扔到周夫人面前,周夫人终于疑惑地开始琢磨自己的事了。那参着实特别,她是认识的,不过老实说她自赵景把这东西赐给她之后就没拿出来过;她也没有没事过问账务的爱好,因此一直以为这支参还在自家库房里扔着。如今看皇帝这个兴师问罪的架势,她八成确信这东西是自己的那支。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子宫里呢?还少了一半。 周夫人没有蠢到当众指控皇帝陛下最钟爱的儿子偷她的东西,只疑惑地问赵景:“陛下何意?” “廷尉!”赵景眼看压不住火气,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诺。”顾偃语调平板听不出情绪。他对周夫人及赵世昌施了一礼,才询问道:“夫人可认识此物?” 周夫人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她认得这东西是她的不假,但是那又如何,她倒是还想问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赵俨祗这里;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有错,那也该宗正出面,动用廷尉算怎么回事?真的把自己当成大逆无道的罪人了么?她生来尊贵,哪里受过这个气,涵养也没赵景好,故而看上去比赵景还要愤怒几分。 顾偃见她闭口不答,根本不屑于同自己说话,便有些尴尬。他远没有他父亲久经风浪人情练达,更是从来没同后妃打过交道,此时他见没有人有替他解围的想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这支参被人处理过,夫人请看。”顾偃边说边小心地拿起参,让周夫人看横截面的中央部位,“细看可见中间有个痕迹,当是被人用某种手法注入鸩毒留下的。” 周夫人闻言大骇,顾不得受不受气了,急忙追问:“廷尉何意?” “夫人稍安。”顾偃的语气依然平稳得令人发指,“经由此法处理的人参,表面看起来与其他无异,接触亦无妨,但是若用来煎汤,里面的鸩毒便会慢慢溶进汤里。从剩余的汤汁来看,这参里的鸩毒剂量不小,想来非一日之功。” 言下之意,韩氏有孕未久,既然周夫人不可能平白给个无名宫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么鸩毒就只能是在周夫人手里时灌进去的了。 周夫人骤然明白,原来这个韩氏不明不白的死,与自己有着莫大的牵连。 怪不得,天子盛怒之下竟会动用廷尉。 只是,你也偏心太过了。死的是赵俨祗的孩子,可世昌难道便不是你的孩子么。 周夫人开口时语气冷淡,她越过顾偃,直接对赵景说道:“陛下,东西是妾的不假。可妾身边这么多人,陛下凭什么以为事情是妾做下的?” 如果没有别的证据,周夫人就是不认账,别人也没办法拿她怎样。可是赵景不这么觉得,他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追究个水落石出。 赵景冷笑:“夫人心肠狠毒,朕一向知晓。可是阿元的孩子甚至未出世,他又能碍着你什么!你怎么忍得下心!一尸两命!” 这回周夫人真心叫屈,她心想,就算她真的有这个心,这么容易被人看穿的杀人手法她也断然不会用的。 可赵景显然不这么想,此时的他根本没耐心也没精力跟周夫人耗着:“卿莫非以为朕真的不知你毒杀陈婕妤的事吗!” 第8章 7 “卿莫非以为朕真的不知你毒杀陈婕妤的事吗!”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周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当年陈婕妤之死确是她的手笔,但她真正想杀的其实是赵俨祗,任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皇帝对赵俨祗的宠爱与期冀,对所有有心人来说,赵俨祗简直是全民公敌。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痕迹她早处理干净了,她一直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赵景心里还有这么一本账。 “陈婕妤之死确是妾所为,那桩事,妾便认下也无妨;只不过这个宫人与妾无关,妾却不会乱认罪名!” “狡辩!”赵景把面前的几案拍得山响,离得最近的一只错金博山炉摇摇欲坠,晃得周夫人莫名心慌,“卿不认亦无妨。朕自不擅长此事;但自有长于此道的,朕会叫他好好问问夫人!” 周夫人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与他少年夫妻,虽不是明媒正娶,却好歹也相伴三十年;她还为他生育两子一女,这所有的情分原都抵不过赵俨祗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昭和皇后已薨十年,他心心念念的,依然全是她。 只有她是朱砂痣,她们全是蚊子血;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天子的心头肉,别人的孩子,他都不在意。 周夫人面色惨白委顿在地,一时间只觉生无可恋。 这个时候,赵世昌扶住母亲,大声说道:“父亲!那支参是我送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真是一声惊雷平地起,比刚才赵景的那雷还响,可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人诚不欺我。 赵景审视地盯着这个被他忽视多年的莽撞儿子;赵俨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上眉头,终于露出了自得知韩氏被害死后的第一个愤怒的表情;而周夫人则仿佛被什么惊醒般,猛地挣了起来。 “世昌!你胡说什么!” 赵世昌跪下来给周夫人磕了个头。“母亲,世昌不孝,连累母亲。”然后又对赵景施了一礼,“事情是臣做下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鸩毒是臣喂的,参是臣送来的。臣想,这参放着就算韩氏不吃,赵俨祗说不定也会吃,谁死了都好。母亲从不注意她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景心里信了一半。 周夫人迅速平静下来,冷冷问道:“世昌,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 章 赵世昌惊住。 周夫人冷静地对赵景说:“陛下,妾认。韩氏就是妾毒杀的,陛下按律治吧。” 这么简单粗暴的谋害方式,想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周夫人虽然不是什么老狐狸,但自问经历了后宫倾轧这些年,不是白活的。就算她有心毒杀韩氏,又怎么会用这么后患无穷的办法。 什么叫做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偏偏那个人是她的儿子,她自当无条件保护他,就算搭上身家性命,那又如何? 她的儿子不聪明,不乖巧,冲动莽撞,从小就被赵俨祗甩出八条街,但是,那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呢。 她的儿子,不为丈夫所喜,只有由她给予无尽的关爱;她的夫君眼里从来只有昭和皇后母子,又怎么会看到天资并不出众的赵世昌曾如何努力地想要得到父亲的关注与疼爱。 他如今只不过是发泄了一下压抑了多年的委屈与不甘,难道就要为此断送一生么? 赵世昌哭闹争辩,最后被周夫人打了一巴掌才算罢休。赵景大手一挥,疲惫地下了结论:“夫人周氏谋害皇嗣,黜为庶人。迁居永巷,永不得出。” 周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含笑款款施了一礼:“妾谢过陛下。” 赵景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刺痛。周夫人从豆蔻年华就跟着他,他还依稀记得那时的周夫人纯粹的笑靥如花。如今一切都不复当年模样,是什么让当初的天真少女变成了如今的狠毒妇人?又是什么,在自己宣布她的一生再无出路时,让她的眼里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感激? 所有人,都会叹息,韶华不为少年留。此为宿命,无人幸免。 当夜,赵景拖着病体,破天荒地去永巷看望了已是庶人的周氏。 拜这场风波所赐,赵景终于想起他还有个一把年纪没封王的儿子,于是迅速把赵世昌封为济北王,打发他去了封国。 赵世昌想把母亲一起带走,奈何周氏重罪加身,此念实为虚妄。赵景破例让他离京前去见了周氏一次,算是对他母子最后的恩典。 那日赵世昌在母亲面前长跪不起,哭泣不止。周夫人又哭又笑,对儿子说了许多许多话,直到赵世昌启程的那一刻。赵世昌最后对母亲叩首三次,实在得把前额都撞破了,周氏把儿子扶抱起来,在他耳边说:“世昌,你不够聪明,唯有从此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儿啊,好好活下去,永远也别回来啦。” 当晚,周夫人负罪自尽。 周夫人终于成为往事,然而赵景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午夜梦回,他总能看见周氏最后的凄厉的笑容,以及她怨怼的诅咒。 她说,赵景,你心里只有常惠,所以她年寿不永;你只疼常惠的儿子,所以他如履薄冰。 她说,赵景,你从不肯看看阿辛,看看世昌,你从来不记得,他们也是你的儿子。 她说,赵景,赵俨祗无法承受你那样多的爱,你若不信,尽可看着,他不会幸福。 以前不会,以后不会,永远不会。 赵景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满脑子都是周夫人临死前狰狞的模样,恶毒的诅咒,不停地说:“你最钟爱的儿子,他永远都不会幸福。” 赵景终于被人扒开了胸腔,挖出了心事。仿佛是句诅咒,他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 皇帝陛下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病情骤然加重。一时间广明宫中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在这当口,自然没人有闲心追问,愚笨如赵世昌,是如何知道在人参中以精妙的手法掺入鸩毒的? 九月,代王赵辛、齐王赵孝成并燕王赵襄奉召回京。赵俨祗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阔别多年的兄长们。 代王赵辛是赵世昌的同母兄,可以想见对赵俨祗不会有好脸色;齐王赵孝成是徐夫人子,徐夫人早逝,徐家向来低调,他本人爱好吃喝嫖赌诗词歌赋甚至得道修仙等一切活动就是不爱好干正事,对他多年不曾见过的太子弟弟态度说不上热络但也不能说不好,赵俨祗倒是觉得他这位兄长开口飘渺闭口神游总之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不靠谱的气息;燕王赵襄生母李姬尚在,只是年老无宠,如果不是有这么个儿子估计皇帝陛下连她是谁都不会记得了。赵襄对赵俨祗倒是很不错,笑容可掬嘘寒问暖,行为举止进退得当,既没失了君臣礼数,又不碍兄弟情分。 赵景病重之际赵俨祗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仿佛昨日他还靠在父亲怀中撒娇,今天便可独挡一面,诸般事宜也能做的像模像样了。父亲病着自然由他应付兄长,洗尘谒见家宴安置样样妥当,虽然晚上回宫时赵俨祗已经累得像摊烂泥脸也笑得僵了,但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说赵俨祗的君王气度已初现端倪。 太子妃年纪小,熬不住,谢清心疼幼妹,让她早早睡了。平安被他打发去给赵俨祗温水暖床,自己则在书房等赵俨祗。赵俨祗最近添了个毛病:不管这一天有多忙,多晚回宫,也得在睡前见着谢清跟他絮叨一番,要不这一夜他就睡不好觉。好在谢清加冠后一直住在太子宫中,不然他这毛病还真不怎么好操作。谢清对他一向纵容,因此也就每日在书房等他回来说说话才会就寝。 静谧的秋夜已不闻虫鸣,唯有落叶无声。赵俨祗带着一身酒气走进小小的书房时,暖炉上温着一盅热汤,谢清面前摊着卷书简,手撑着额角,已经睡着了。 他突然就却步了。这美人小憩的画面撞在他心里实在美好无匹,熨帖无比,仿佛他一个动作,一个脚步,就会破坏了什么似的。谢清没束好的一缕头发不听话地从缁布冠中跑了出来,软软垂在额前,半遮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赵俨祗眼里浓郁的温情不受控制般倾泻而出,他解了外氅,抱进温热的怀里,又站在自己书房前缓了好久,唯恐带了一丝寒气进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清身边,把暖热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心情雀跃而不安。 然后谢清就惊醒了。 他看着少年依旧保持着给他披衣的动作,突然就笑了,十分老成地拍了拍赵俨祗的手,喟叹道:“阿元长大了。” 谢清的手温度恰好,赵俨祗却觉得手上被谢清碰过的地方火烧般的烫,一直烧到了脸上。他回想着谢清那句夸赞,觉得从那话里听出了十足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意味,心里颇有那么点不是滋味,立刻就带在了脸上。谢清以为他是像所有的那个年纪的少年一样,不喜欢被人当成孩子对待,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赵俨祗见谢清笑得开心,自己也没来由地高兴了许多。他刚想像平常一样同谢清絮叨今天发生的一堆破事,却想起今天实在有点晚了,而且谢清等自己已经等得睡着了,于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倾诉的欲望,改为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怀芳睡吧。” 谢清吃惊,挑眉:“哦?” 赵俨祗似乎被人看出了心思般觉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没什么,今天太累了,我来看看你,就好。”说完自觉这话实在有点暧昧,于是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匆匆起身准备出门。 “殿下披了衣服再出门,当心着凉。”谢清却没觉得什么,他温和地笑着叮嘱,把身上披了好久的外氅递给赵俨祗。 赵俨祗听话地接过外氅,却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谢清以为他是真累了,也没有在意,只叫他赶紧休息。唯有抱着尚有余温的大氅的赵俨祗心里知道,他怀里抱着的这件物事,便是十四岁的少年所懂得给予的,最郑重亦是最压抑的温柔。 第9章 8 不得不说,招待诸侯王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尤其当这几位都是自己不知道存了什么样心思的兄长时。就说家宴上,赵辛一意讽刺挖苦,赵孝成全程不知道在想什么,赵襄倒是和蔼可亲举止得体,可少年敏锐的直觉不知怎么就告诉自己这位兄长笑里藏刀。虽说是家宴,王侯公卿可也不少,不知有多少势力夹杂在其中,等着看少主笑话的大有人在。 赵俨祗好在应付下来了。 赵俨祗没吃成宵夜,也没同谢清聊天,果然不能入睡。他没什么出息地惦记着谢清书房里温着的汤盅,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谢清为他偷偷留的夜宵。天子一日四餐,公卿贵族一日三餐,乃是古礼。赵俨祗却不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赵景心疼幼子,每晚叫人给他炖奶炖汤,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到赵俨祗长大些,身体也壮了,赵景又担心他发育不好,夜宵就算自己不吃也总记得给赵俨祗留一份。直到赵俨祗加冠成人,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谢清待自己严苛,待赵俨祗却是怎么纵容怎么来,因此到了现在,睡前不吃点什么赵俨祗就睡不好。 后来赵俨祗想着明天还得跟他那几位各怀鬼胎的兄长纠缠,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终于在梦里喝上了那盅汤。 赵景身体不见好,每日里顾慎行就泡在皇帝寝宫难得一见,一见之下也必定是行色匆匆外加神情凝重。赵俨祗很好奇先生跟父亲每天凑在一块是在合计什么,但他每天被父亲派去应付兄长,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说起来,赵景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把他三个儿子从封国召回后,就只有他们抵京当日见过一回。所以说,诏书上某句不知所云的“思子心切”可知完全是推脱之语。 其实不过是出了周夫人的事情后,赵景想要最后努把力,企图让他的几个儿子找回点微末的兄弟之情,不然赵俨祗继位后,有几个心怀不轨却手握重兵的诸侯王兄长实非幸事。 十四岁的太子监国监得有模有样,当家当得游刃有余,赵景颇为欣慰。他心情一好,病情也稳定了点,连日来被操劳外加忧心折磨的身心俱疲的赵俨祗总算松了口气,做事也有劲多了。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 章 不过老天并不打算让赵景的好心情维持下去。 这一日赵俨祗照例趁着处理政事的空当陪父亲吃饭。他发现,赵景一见他就高兴,吃饭也能多吃几口,于是他近来每日都会陪父亲用三餐饭。这会赵俨祗正开开心心地给父亲盛汤,一个小内侍匆匆跑了进来,对着赵俨祗耳语了几句。 赵俨祗听得皱了皱眉,觉得许主簿这当口要见他实在有点失了水准,因此,对小内侍挥挥手,吩咐道:“有什么事让他看着办,非要见孤做什么。实在做不得主就等不得孤吃完这餐饭?”——他心里清楚,眼下诸事太平,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他那几个兄长,可是,父亲尚在,他们真的敢动手脚不成? 想明白的赵俨祗继续保持着一个欢快的表情陪父亲吃饭,心里却到底有几分不安,赵景看在眼里,体贴地对儿子说:“我吃饱了,你要是吃好了,就去做事吧。” 赵俨祗见父亲今日的确吃的不少了,自己便也没心思吃了,于是又说了不少讨父亲开心的话,道了诺离去了。 赵景笑着对顾慎行摇摇头:“先生,阿元到底还是孩子呢。” 然而晡食赵俨祗却没过来,传话的内侍说是太子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赵景心里有点失落,却也没当回事。 此时赵俨祗正失魂落魄地呆坐在谢清榻前。他早该想到,许主簿一向处事得当,若不是要紧的事,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打扰他呢? 中毒。他恨恨地想,是什么样色厉内荏的小人,不敢正面挑衅他,却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身边的人。 太医给谢清灌催吐的药汤时,赵俨祗看着人事不省的谢清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呕得脸色一点血色都没了才作罢,心里就难受的无以复加,仿佛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这人遭这样的罪。不然,若是他当真号令天下生杀予夺,谁又敢对他心尖上的人下手呢? 心尖上的人。赵俨祗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随即又释然。他就是要把这人放在心上,谁又敢不许? 谢清的嘴唇微微发青,赵俨祗忍不住地用手指摩挲着,企图摩出一点暖意。太医说谢清中的毒虽然凶险,但好在救治及时,兼之年轻底子好,因此今日可以醒来,如此便算是没有大碍了,只待日后慢慢调养便好。 于是赵俨祗才算找回了一点主心骨,乖乖呆坐在谢清榻前等他醒来。 当然,他总算还记得叫人守着顾先生出宫时,请他赶紧来自己这里来。 顾慎行形容疲惫地赶到时,已在路上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赵俨祗那么关心则乱,稍一思索便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诡异。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谁会害谢清呢?即使害了谢清,那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谢清为人厚道,平日与人争执都少,更不会有人就恨到想要他的命;他虽然少年得志仕途顺遂,可也没碍着别人的权势;他是谢家庶子,素不得宠,谢家人最多不重视他,总不会有人嫌他碍事。总之,任是谁大费周章地要害死谢清,都没道理啊。 若说是冲着赵俨祗来的,也完全不像是那么回事。虽说把毒下到谢清这里是相对容易很多,多少也得费上几番周折,何况近来赵俨祗甚少同谢清一起吃饭,哪个下毒的那么不开眼,去撞这种大运?况且他怎么能保证赵俨祗就会吃谢清的东西呢? 顾慎行一眼看到的就是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的赵俨祗,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想把赵俨祗拉出去说话,赵俨祗却怎么都不肯动。 顾慎行无奈:“殿下,不要吵到怀芳。” 赵俨祗还是不动,声音却压得更低:“那先生等他醒了再说好不好?” 顾慎行板了脸:“不好。殿下守在这怀芳也不会醒的更快,你听臣一言,与他有益。” 赵俨祗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到门外。 “殿下想没想过这事是谁做下的?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给个没什么威胁的人下毒?”顾慎行说了自己的推测,然后发现赵俨祗依旧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并且不时急躁的望望屋里。 顾慎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肃穆敛衽,摆出先生的架势。他想趁着赵俨祗还不是皇帝,能教训一日算一日,不然等他日后当了皇帝再做这种蠢事,自己还真不好开口。 “殿下可想明白了?” 顾慎行到底积威犹在,神游天外的赵俨祗也不得不暂时收回思绪,可前面顾慎行和颜悦色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所以无以对答,一时间只想到两个字:“什么?” 说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殿下何以方寸大乱?”顾慎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句赵俨祗听清了。他觉得顾先生今日处处透着古怪,他为何乱了方寸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么?有什么好细说? 顾慎行见赵俨祗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默默掬了把泪。他想自己这弟子帝王心术学的也忒不到家了,虽然在外面看着处处老成,可在家人身边,到底是个孩子。 还是经历的少了。 “今上百年之后,殿下将为天下共主,无论何事都不该乱了方寸,否则臣下当如何?”顾慎行语气颇为严厉。“皇帝是天下人的主心骨,君若是自己失了分寸,旁人更不知该依仗谁了。” “先生,我只是担心。况且这会不是有先生么?”赵俨祗显然没力气应对顾慎行,使出得心应手的撒娇大法,企图糊弄过去。 父亲溺爱,谢清纵容,赵俨祗并没经历过实际意义上的权力倾轧。顾慎行叹气,所有人都希望为赵俨祗铺条康庄大道,却没想过一国储君如果总是被过度保护着,那么有朝一日他要依靠谁来坐拥天下呢?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等怀芳醒来;你还不如就让他死了。”顾慎行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你莫嫌我说话重。我总有一天不能在你身边,怀芳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怀芳就如同今时今日这般躺在这里,你叫他去指望谁?你自乱你的方寸,无端给人可乘之机!” 赵俨祗瞬间白了脸色。 顾慎行不耐地接着说:“你难道想不到,他日你荣登大宝,你若优柔寡断,谁又敢替你决断?到头来能替你决断的,恐非君良臣!” 赵俨祗肃穆。“先生,是孤一时口不择言。”说着长施一礼。顾慎行对赵俨祗的反应颇为满意。他欣慰地想,总算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 赵俨祗留在谢清旁边的小内侍匆匆跑来,喜上眉梢:“殿下,公子醒了。” 第10章 9 赵俨祗留在谢清旁边的小内侍匆匆跑来,喜上眉梢:“殿下,公子醒了。” 赵俨祗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清榻边,生怕吵了榻上人似的,用他自己都觉得不大听的清的声音叫了声:“怀芳。” 于是谢清只隐约看见赵俨祗嘴动了一下。 赵俨祗专注但笨拙地一下下擦着谢清额上的冷汗,由于对此极不擅长,因此不知怎么就把汗擦了谢清一脸。偏偏独占欲极强地不准别人动手,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着“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情状丢人得令顾慎行不忍直视。如果不是谢清实在太虚弱,不多时又睡了过去,一定会感受到赵俨祗处处透着不对劲。 太医给谢清开了方子,嘱咐了侍奉的人什么药怎么吃,恢复期间有什么忌口,应多吃点什么等等之后离去。赵俨祗被顾慎行拉到一边,还颇不甘心地看着几个内侍摆弄已经昏睡过去的谢清。他怎么都不满意,一下嫌这个手重了,一下嫌那个东西用错了,直到顾慎行忍无可忍地以“不要在这里吵怀芳”为借口才算把这尊瘟神请走。 这会赵俨祗心落回了该在的地方,总算有余力恨上那个下毒的无耻小人,也有心思跟顾慎行讨论这桩诡异的下毒事件始末了。 抛开企图毒杀谢清的那个人匪夷所思的动机不说,只说这件事的可操作性。今日没有大朝,谢清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书房处理些日常事务,翻翻书简什么的,并没有出门。太子居所虽比不得广明宫,但也宫禁森严,外人想要进来下毒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给谢清下毒的八成是太子宫中人。 想到这一层,赵俨祗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现在看谁都觉得不放心,刚平复了没多久的心情再次焦躁起来。 “殿下别走了,晃的我头晕。”焦躁的少年在屋里踱来踱去,顾慎行忍不住出声制止。“急有什么用,如今殿下得尽快拿个主意。你我都不可能时刻守着怀芳,这种时候自然得靠殿下找个可信的人。”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 章 “先生,孤如今看谁都不可信。”这一天里数次被扰乱心神的赵俨祗面上已显出疲态,所幸仗着年轻,此刻精神倒是还好。 “殿下记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尤其重要关头,殿下若不能早下决断,天亦不助。” 顾慎行一副摆明了不会帮他的样子。赵俨祗狠咬着唇,强迫自己从最初的焦虑中冷静下来。少顷,他高声唤道:“平安进来!” 结果平安的样子倒是吓了赵俨祗一跳。全无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样子,太子最为信重的内侍平安此刻面色灰败,战战兢兢。赵俨祗忍不住出声问道:“平安,你这是怎么了?”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平安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扑通一声委顿在地,差点就哭出声来。他叩首不止,嘴里就只会说一句话:“请殿下责罚!” 赵俨祗此刻一点也不关心平安犯了什么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孤没心思管你干了什么,不罚你就是。现下孤有事交代你,你起来说话。” 平安闻言平静了一点,不过在赵俨祗眼里依旧怎么看怎么不在状态。但非常时期他顾不了那么多,急声吩咐平安:“你从现在起,暂且不必照管孤这边的事务,一力照顾谢公子即可。记住,孤身边可信之人不多,你给我收起你这副样子,做事精神点。” 平安听了这话又跪倒了。 这下他彻底哭出声来了,死活不肯领命,哭得赵俨祗直想把他一脚踹出门去。不过好在他极有眼色,不多时便勉强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对赵俨祗解释:“谢公子喝的那杯茶就是臣端的。” 赵俨祗不耐烦的脸色迅速转为凝重,在一边假寐的甩手掌柜顾慎行也睁开眼来。 “臣想起殿下前些时候说要看的房取。刚好看见公子一个人在看书,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臣就顺手给公子沏了杯茶。” “哪知,臣拿了书刚出门,就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待臣回去看时,公子已摔倒在了地上。” 说完平安红着眼圈低了头,委屈却坚定地说:“如今这样的情形,殿下该叫人把臣看起来才是,实在不该再教臣去侍奉公子。” 赵俨祗和顾慎行交换了个眼色,赵俨祗急急问道:“茶壶,茶叶,茶杯,都给孤拿来!不,孤要亲自去看!” 书房里早就打扫干净了。谢清摔倒在地后,平安怕杯子的碎片扎着他,第一时间就叫人收了,拖到现在,找回来的希望基本没有了。 茶叶是谢清最喜欢的那种,前几日就快没了,赵俨祗是知道的。平安今天给谢清沏的是最后一点。赵俨祗想起他平时总是笑谢清举手投足间一点不辱没世家公子的身份,只是别喝茶。无他,谢清爱喝不爱品,一喝起茶总爱跟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赵俨祗于是出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身冷汗。大幸,万幸,天幸,谢清今天就喝了一口。不然依着谢清平日那个牛饮的气派,这盏茶喝完了谁知道人还救不救得回。 这些都说得过去,可奇怪的是,平安白天沏茶用的那个壶,怎么都找不着了。 赵俨祗和顾慎行都觉得,毒药八成是抹在壶上的。投毒者大概是抱着有朝一日赵俨祗拿这壶沏个茶的念头,然后就可以顺利毒死他,追查起凶手来也不那么容易,毕竟一个茶壶不是什么宝贝,能接触到这壶的人太多了。可问题是,这位脑子显然不怎么够用的投毒者大概没想到,太子宫里有那么多的壶,等这只壶被启用的时候说不定毒性早失效了,这样的话他就得时常给这壶擦点毒药保养保养;再说就算有人用了这壶也不一定是赵俨祗,招待客人拿这壶沏茶的可能性亦是很大,能想出这种低中标率的无差别攻击法的货色,他脖子上长的指不定是不是个脑袋呢。 可就是这么个货色,差点害死他的谢怀芳。 赵俨祗瞬间体会到了人世间悲欢离合生死有命世事无常。 事情到了这步算是走到了个死胡同,基本上没法查下去了,唯有叫人搜搜那只大概早被毁尸灭迹的茶壶,万一那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凶手没把它毁掉呢?赵俨祗和顾慎行一致认为这事暂不宜大肆宣扬,敌暗我明不说,为了这种莽人让病重的皇帝担忧,实非人子人臣所为。 两天后,谢清醒来时正是华灯初上,少年赵俨祗就守在他身旁安静地读着一卷书简,手边温着碗常备的清粥。谢清费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难听:“阿元?” 赵俨祗闻声立刻把书简扔了。 他伏在谢清榻前,轻轻握住谢清的手,语调是无从压抑的颤抖:“怀芳,你醒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要喝水么?要吃什么?” 谢清看起来稍微清醒了点,有些吃力地摇了摇头:“我睡了几天?这些天是谁在照顾我?” “是平安。这回的事太蹊跷了,别人我不放心。”赵俨祗语气平静了点,依旧温柔。 “哦。”谢清紧接着追问:“那殿下的起居是谁在照料?” 赵俨祗笑了:“怀芳操心这么多做什么?这诺大的北宫难不成还能少你一个侍者不成?” 谢清大病之下脑子转的也慢,他想了许久,才说道:“臣不放心殿下。” 赵俨祗心里熨帖,脸上便也笑得开心:“怀芳安心养病,我身边有辛绾和宜君,她们俩可能亏待了我?” 谢清嘴角勉力牵出一丝笑容:“既如此,臣且有个不情之请。” 赵俨祗心情好的能飞上天,恐怕这会叫他跟赵世昌下盘棋他都能答应,何况谢清开口。赵俨祗眉开眼笑地应下:“你说,说什么我都答应。” 谢清不由露出一个纵容的笑容:“臣病的这些天,虽然人不清醒,也能感觉到平安照顾的不错。殿下可否容他多照看臣些日子?” 赵俨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算什么,你爱用谁我都准,你就是叫我在这照顾你,我都是肯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赵俨祗见谢清面露疲态,便叫他歇着,自己先走了。 “平安,这些天多谢你了。”谢清面色依旧疲惫,眼里却闪着并不符合他身体状况的光,“照看病人想必辛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 平安低头做事,隐约可见面色灰败。他强笑了一下:“公子说的哪里话。这些年公子待我们怎样我都记得的,我出的这点力又算什么了。” 谢清点点头,沉吟半晌,又问道:“既如此,那你何必端碗加了料的茶给我?” 谢清语气虚弱而平淡,说起这事来跟说“今日的菜咸了”并无二致,平安却瞬间惊出了一头冷汗。 平安开口声音颤抖的厉害:“公子,公子都知道了?” 第11章 10 平安开口声音颤抖的厉害:“公子,公子都知道了?” 谢清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怀疑。我方才诈你的。” 他说完那些仿佛脱了力一般,闭目不语。而平安经历过了被戳穿的瞬间,渐渐平静下来。他规规矩矩从谢清磕了个头,从容说道:“公子既然都知道了,便请告诉殿下吧。我知道,我做这事是诛了良心的,殿下要杀要剐,平安都不会有怨言。” “平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清讨论起自己的性命时一点不在意,跟讨论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你是恨我吗?那你又为什么不杀我?” 平安猛地抬起头来。 谢清病中体虚,实在无力听他多说,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自顾自说了下去:“那药的分量是够的,可也要我把那盏茶全喝了才成。太子最喜欢的那只杯子我是认得的,我最多喝一口,便会叫你换杯。你明明知道,一口的分量是不够药死人的。” “你从小侍奉太子,他最喜欢的杯子你怎么可能拿错。你分明是故意的。” “何况你知道赵先生今日在家,你连救命的人都算好了。”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 章 “平安,可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明明下了毒,却步步算着不要我的命。” 平安听得呆住,忍不住哭出声来,却也不肯说一个字。 谢清温温柔柔继续说:“我病了这些天,你有那么多次机会,而我现在却偏偏无恙。你真的想杀我么?” “是代王,还是燕王?” “我虽出身良家,但实在家穷。我生父早逝,母亲带我改嫁到了现在这个家里。继父说不上苛待我,可也不算疼爱我。我很小便被继父送进了周家。起初日子过得并不好,直到后来,周公子找上我,问我愿不愿意进宫。” “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谁都欺负我,叫我换个地方我自然是肯的。周公子对我说,好好干活,不要多嘴,暂时不需要我做什么,只是,决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从周府出去的。” “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我慢慢长大,隐约知道他们要用我做什么。我很不安,但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就侥幸以为他们已经把我忘了。直到前几天,有个人拿着周公子的印信,给了我一包药,叫我毒杀殿下。不然就杀了我的母亲。” “殿下这些年待我不薄,我是无论如何不能从命的。可是我的母亲,我怎么能拿她的命冒险?” “我做这事,是畜生都不会做的。可我没有办法。代王叫我毒杀殿下,我不能下手。因此,就想了个权宜之计。我想,如果公子中了毒,整个北宫必定风声鹤唳,就算是代王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动什么手脚;而我,这期间没法对太子下手,他想必也会宽限一二。我只想拖得一天是一天,公子,我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平安说完,平静了许多。他想,终于结束了,要是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谢清沉默良久,说道:“这样吧,待我身体好些了,想办法把你母亲弄出来。可有一样,我决不许你再近太子一步。你自己想个办法,把自己弄远点。要是这点你能做到,那这事就到此为止,天知地知,君知我知。” 谢清刚醒便殚精竭虑,这会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他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下,便听得重重一声门响,以及平安恐惧的声音:“殿下!” 赵俨祗浑身带着煞气,大步冲到谢清榻前,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平安:“吃里扒外的东西,回头再跟你算账!”然后狠狠攥住谢清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的手捏碎。 “好啊。天知地知,君知我知。孤看卿半点不知爱护自己的性命。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孤恰好听见,卿便想欺了天不成!” 谢清心里悲叹,真是命途多舛,多年不做坏事,偶尔撒个小谎都要被戳穿。脸上显出十二分痛楚,颤声说道:“殿下,臣的手。” 赵俨祗这会其实真不太关心谢清的手,若不是人躺在榻上起不来,他真想把这人暴揍一顿,以泄心头之恨。不过他闻言还是松开了谢清的手,看着那人白皙的手上印着四个青紫的指印,心中竟有几分快意。 可怜的太子殿下,一个从小侍奉的平安吃里扒外,一个从小伴读的谢清胆大包天,赵俨祗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头一号的倒霉蛋。 他闹了一通,堵在心尖上的一口气总算顺下去那么一点。他颐指气使地端起温着的清粥,舀了一勺送到谢清嘴边,命令道:“喝!”同时又踹了平安一脚:“你说,怎么回事。” 谢清拿嘴唇蹭着赵俨祗喂到嘴边的粥汤,吃东西的速度慢的不能再慢。听着平安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事情跟自己想的设定皇帝在亲近的人与不亲近的人面前自称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汉时皇帝再非正式场合也不怎么称“朕”,书上一大把对话都是“我”,“吾”~~~ 第12章 11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1 章 赵俨祗终于安静下来,走了。赵景用手遮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朕的儿子……哼,儿女是债啊。” “赵辛翅膀硬了,竟敢对朕的儿子动手。真以为朕忌惮代国十万铁骑,忌惮周家不成?”赵景语气暴戾,听的顾慎行十分糟心地抽了抽嘴角,皇帝陛下这话说的,就好像赵辛不是他儿子一样。 “陛下不必担心,代王色厉内荏,不成大器。周氏贪婪莽撞,后继乏人。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的人,太子殿下应付起来想必不会困难。”顾慎行旁观者清,颇为笃定。 赵景自顾自地喃喃念道:“代国十万铁骑啊,哼,可那又与代王何干?先生,朕想诏常山王回京。” 赵景觉得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就算他想多活几天,他这几个不省心的儿子怕是也不会放任。赵景想着眼下这些破事,觉得能早死几天都得算福气。 虽然其他三位皇子皆孤身在京,就算有异动最不济也可就地诛杀,算是非常时刻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可他仍然不放心。他怕自己身后赵俨祗年幼压不住阵脚,他怕顾慎行多年不入朝有人万一忘了他的手段,因此还要压上他的叔父,常山王赵望之。 常山王赵望之,先帝唯一的同母弟。不论从血缘关系还是感情亲疏上来说,都算得上是今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常山王早年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军中各部皆有故旧。后来解甲归田放马南山,当了个闲散宗室。孤身一人不肯娶妻,一悠闲就是几十年。然而就算如此,常山王的影响力也非同一般。帝国双璧啊,赵景无声地笑了,他二人三十年不问世事,难道就能任宵小跳梁了么? 赵俨祗的接下来的日子过的颇不舒坦:他一下伤心平安的死,一下恨平安吃里扒外;一下委屈父亲轻纵凶手,一下又气谢清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总之整个北宫的人都知道太子最近脾气大的不得了,分外小心翼翼。 谢清年纪轻,身体底子好,加上有赵成初圣手调理,恢复的非常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不过他无论走到哪,都有辛绾先告诫一番天气寒冷不宜在外时间过长,然后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说是奉了太子命,不得离开公子三步外。另有这个忌口那个不能动,连有一日多看了两眼书,都有谢湘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板一眼地对他说“大兄不要劳神”,谢清简直怀疑赵俨祗就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看来太子殿下这回气性还真是大,谢清无奈,为了改变如今这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局面,他只好找个机会向赵俨祗示弱。 这一日的晡食后,谢清终于成功堵住了赵俨祗。 太子殿下的一张脸黑的堪比锅底,不知是这些日子积怨已久还是今日特别不顺心。不过他看到温着汤等他的谢清,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谢清边含笑看着赵俨祗脸上带着堪称是恶狠狠的表情喝汤,边小心翼翼地赔了个不是:“阿元,别气了。我下回再不敢这么大胆了。” 赵俨祗依旧不理他,可是脸色已经明显好看多了。谢清就耐着性子看着他抿完了整盏汤,终于连碗底都刮不出东西来了,赵俨祗才目光躲闪地含混应了句:“知道就好。” 谢清知道,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他堪比囚犯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于是精神大好,开开心心地陪赵俨祗说话。 赵俨祗这些日子都没理谢清,话憋的有点多,因此絮絮起来说个没完,最后终于说到:“怀芳,你就不担心么?代王如此跋扈,父亲就不怕他哪天反了么?” 谢清失笑:“殿下以为真的有人敢在今上眼皮底下行不轨之事吗?”赵景不过是对着赵俨祗有颗拳拳慈父心,赵俨祗难道还真以为他的父亲可欺?谢清开解了他一番,与顾慎行对赵景说的那番说辞如出一辙,最后总结道:“代王不足为虑。至少在三位诸侯王归国前,三人皆不足虑。” 赵俨祗只是阅历不够,头脑绝对聪慧,谢清一点他便想通了其中关键。想通之后自然对父亲也就没什么不满了,谢清又保证今后绝不鲁莽行事,赵俨祗觉得,自己又圆满了。 他二人很快便开开心心地看起了夜景,月色正好,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气氛颇为融洽。 然而很快赵俨祗就想起了平安,想起平安,他眼圈就红了。 不管这人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怎样被送到自己身边的,到底相伴这么多年,情分非比寻常。突然人就这么没了,赵俨祗没法不伤感。 “怀芳,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少年赵俨祗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像小时候一样,缩进谢清怀里。他这几年个子窜的很快,眼看着就要追上大他四岁的谢清;大约是太急着长个所以没顾上长肉,因此赵俨祗的身体如今单薄得十分惹人怜惜。 谢清温温柔柔地揉了揉赵俨祗的头发:“阿元在担心什么?忠臣不事二主,这点道理我大约还是懂得。”何况,你才是我最亲的弟弟啊。 赵俨祗似乎放心了一点,然而又似乎更加不舒服,半晌,他方带着点不甘心的语气追问道:“就只是这样吗?” 谢清笑了:“这样还不可以吗?殿下还想要什么呢?”他扶着少年的肩膀把他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死死盯着赵俨祗漆黑的眸子,“阿元不论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拿到;无论日后你好与不好,我是死是生,都会站在殿下身后。若是日后有违今日之言,谢清不得……” “够了!阿清不要说!”赵俨祗急吼吼地捂上谢清的嘴,顺口就喊出小时候叫惯了的名字,连表字都忘了称。那时他还小,不知道怎样让这张讨厌的嘴不要说出违背他意愿的话。他只是想要谢清安然度过一生。阿清这样好,帮不帮他都不打紧;若是自己真有个什么不测,阿清可千万不要陪他才好。那时的赵俨祗求得还很少,功名权势都比不上眼前这人的平安喜乐。 却是不知,等闲变却故人心。 谢清拿开赵俨祗的手,到底说出了那句话——若是有违今日之言,便叫谢清不得好死,所求皆不得。而后他看着赵俨祗气得通红的小脸,从心里溢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士为知己者死,此生无憾。 赵景病重期间经历了两次针对爱子的毒杀,愤怒与恐惧满盈于心;又忍不住殚精竭虑,力求算无遗策,此番一切尘埃落定,太子该当无恙,他心里那根过于紧绷的弦终于应声而断。 皇帝病情迅速恶化,太医再无回天之力,一切丧葬事宜即刻开始准备。 冬月望日,皇帝陛下令人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昭和皇后生前一直住着的椒房殿。是夜,帝崩于椒房殿。遗诏太子赵俨祗继承大统。 赵俨祗那夜一直跪在父亲榻前,握着父亲的手从温热直到冰凉,滚烫的泪水终于滴在赵景已经冷掉的手上,再无法温暖回来。他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不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玩一会,想起父亲为他殚精竭虑筹谋的一切。他曾拥有许多皇室子弟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父亲全心的疼爱,他的父亲,小心翼翼地给了他所能给予的全部。 而如今,这一切终于崩塌。子欲养而亲不待。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丧期间也得有个君王。赵俨祗重孝继位,礼还没成,赵景生前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事情是这样的。 先帝遗诏还没颁完,就有个周家派系的御史跳出来哭先皇,然后立马质疑了遗诏的真实性,再然后群臣全都愣住了。 周家打的如意算盘是新皇年幼,身边需要个得力的人辅佐,这个人选如果是新皇长兄那便再好不过,能封个摄政王的话则可谓皆大欢喜。而后徐徐图之,蚕食大权,把持朝政,到最后赵俨祗禅位也好,怎样也好,总之力求名正言顺。 如今可好,被这位御史一句话搞成了意图逼宫。 赵俨祗是先帝唯一嫡子,当太子时间也不短了,且先帝病中一直监国,未有疏漏。就算没有遗诏,赵俨祗继位也万无一失。顾慎行扶额,在傻子都能看出先帝意属赵俨祗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拿遗诏的真实性说事,如果不是故意拆周家的台,那他这智力水平可真不是盖的;还不如直接逼宫来的痛快,这块遮羞布扯的真是难看。周家有如此贤臣,赵俨祗大位稳矣!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上至代王殿下的外公城阳侯周济川下至周家派系的各位同僚,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位周家嫡系,姓杜讳经的仁兄见没人理他,颇觉尴尬。筹谋之时明明说好他负责发难,然后大家便群起而攻之,以拖延时间,代王自有后招。哪知他一开口便冷了场,平白叫他当了回出头鸟。 群臣静默,还真有个救场的。御史杜经有个刚正耿直的上司,御史大夫路之远,听了他这话差点气晕过去,几经辨认后失望地发现这不长脑子的货色还真是自己手下,这令他实在无法保持一种喜闻乐见的围观心态。于是路之远中气十足地怒喝了一声:“一派胡言!” 第13章 12 路之远中气十足的怒喝了一声:“一派胡言!” 不得不说,虽然不是自己一边的,周济川也觉得路君此语着实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随着路之远的一声怒喝,舆论显而易见地倒向了周家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唯一的效果是,朝堂之上乱作一团,仪式是暂时没法继续下去了,也勉强算是与自己的精心谋划殊途同归。 新皇赵俨祗一脸的无奈,心想自己这都是遭遇了什么;大司马顾慎行一脸轻松,看戏看得不亦乐乎;而始作俑者周济川保持着一脸牙疼的表情,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万幸,虽然一边出了差错,另一边总算没让他失望。 黄门急报:代郡一万铁骑,兵临长安城下,领军的将军周融殿外侯见,恭贺新皇登基。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2 章 周济川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得色。 如果按照赵辛和周济川的原定计划,这会应该正进行到群臣争论新皇年幼,是否需先帝长子摄政的时候。然后代郡铁骑兵临城下,自可“顺理成章”,再有不识趣的,只好叫他们做了刀下亡魂。可是这会明显不是这么回事。群臣简直是把“意图逼宫”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赵俨祗心中冷笑不已,脸上却和煦如三月春风;顾慎行哀叹自己三十年不入朝果然这些没记性的老家伙已经把当年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角落里站着的谢清则在默默赞叹先帝料事如神:不得不说,有时高估了对手也真是麻烦。 代王赵辛其实有点不快。虽然诸侯王向来少理国中事务,但他代国有十万铁骑,他还是知道的。他平日里待这些统军将领也算礼遇有加,没想到关键时刻全都掉链子,应他王命的竟然只有自己的亲信,从兄周融。 但是,皇城之下只有皇帝亲卫虎贲军,即使皆是精锐,步兵在骑兵面前依然不足为论。一万铁骑,想来足够震慑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群臣静默。 赵俨祗脸上看不出喜怒忧惧诸般表情,只说了一个字:“诏。” 遮羞布再难看,此时也不得不用了。周济川虽然恼恨杜经的蹩脚言论,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说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 周融常年驻守边关,终日以打杀当家常便饭,本身便带了一身煞气;此番长途疾行,进殿时身上还带了挥散不去的寒意,叫人无端便起了冷颤。 周家派系的官员这会又找着了主心骨,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那个“遗诏不实”的话题。 剩下的人依然静默。 除了少数几个赵俨祗的心腹是懒得说话外,其他人则大多被“逼宫”这事吓着了。 是的,明明就是逼宫,说什么遗诏不实,实在是欲盖弥彰。 在周派诸位看似言之凿凿实则绞尽脑汁的讨论中,突然插进了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诸君真会睁着眼说瞎话。” 说话的是个站在后排的青年,面容清俊,带着耿直和正气,看服色大概是个中大夫。“先帝立太子并非一日之事,其间从未听说先帝对太子有任何不满。且太子事亲至孝,为人严正,品行端方,监国无过。就算无先帝遗诏,新皇继承大统亦是水到渠成,何须造假!” 青年这一番慷慨陈词让自说自话的诸位臣工都找不到词了。本来这种蹩脚的论点就很难找到论据,他们的“辩论”实在是建立在另一方不置一词的基础上。 青年又转向静默的群臣,语中夹带了三分轻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有宵小之辈拿这种站不住脚的东西质疑主上,诸公竟无一言。当真是,忠臣良将!” 这位不知名的青年此时在赵俨祗心中的好感度已然破表。虽然皇帝陛下现在还不知道,在今后的许多年里,这位耿直的青年将变成耿直老年,不幸一直都是他随心所欲与安逸生活的绊脚石。 顾慎行见这位叫不出名字的中大夫大有独战群儒的架势。鉴于他实在不想让赵俨祗的继位大典变成这些人的辩论大会,因而及时出言制止道:“中大夫此语有些偏颇了。” 不得不说,顾慎行积威犹在,即使兵临城下,他人亦不敢放肆。于是那些争辩得形象全无的人们再次静默了。这一刻的安静令顾慎行颇为满意。 哪知那位中大夫直接走到顾慎行面前,长施一礼,而后诘难道:“仆闻顾君先为太子太傅,后为大司马。于私君与上有师生情分,当护幼主;于公君受先帝之恩甚重,当思图报。何以一言不发,令主上陷入如此境地!” 面对当朝首臣,这青年先礼后兵毫不怯懦,质疑责难不留情面,语中的轻蔑之意竟然丝毫未见减少。赵俨祗非常欣赏他的勇气,但不代表他欲有人对顾慎行无礼,况且这场闹剧再继续下去实在也太难看了,因此出言制止道:“中大夫勿对诸位臣工无礼。” 只是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温和。 新皇威严显然不及大司马。静默未有片刻,新一轮的论战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辩论之激烈差点让赵俨祗没听清今日的第二个急报:常山王赵望之抵京,并常山三千轻骑,皆贺新皇。 周济川瞬间变了颜色。 常山王赵望之,三十年前曾南征北战,威名赫赫,甚至时至他多年不理世事的今日,依旧令北方匈奴人不敢进犯。如今军中将领,大半曾随赵望之征战,就算他隐退三十年,想必一样可以一呼百应。何况,常山国有铁骑十八万,俱是他亲手调教的精锐之师,相比之下,代郡十万骑还真不够看。别的不说,只是随他而来的这三千轻骑,就远非周融带来的一万人马可以抵挡。 何况赵望之、顾慎行俱在。 如今可说是大局已定,周济川暗叹,怪不得,老狐狸顾慎行一早就那么悠闲。 代王赵辛却不那么服气。他年轻气盛,虽然也听过他这位叔祖父的威名,但他也知道日薄西山;他有点不理解外祖父为何会露出那副面如死灰的样子。更何况,赵望之三十年不曾入京,他们兄弟俱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出身世家,比起出身不怎么起眼的昭和皇后,自家长辈跟昔日名满京师的常山王大概要更有可能亲近一点。常山王人尚未至,外祖父又怎么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叔祖父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呢? 赵俨祗自小听过不少这位叔祖父的故事。在他看来,常山王赵望之如此英雄人物,合该有天神般的凛然威仪,再不济也该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声若巨雷,方不负四夷之敬畏。可是走在殿上对自己朝贺,自称是常山王赵望之的老者青衣素裳,须发尽白,风流天成,望之竟有三分仙风道骨,实在是怎么也同自己的想象对不上,赵俨祗顿时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 周济川自从听见赵望之的名字就缩在一旁不肯说话;周氏派系的老臣也大抵如此。赵辛环视一周发现除了那位说话特别不着调的杜御史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别的人基本望天的望天,埋头的埋头。赵辛心恨这帮人说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干,一到关键时刻除了掉链子什么都干不好,只好忽略外祖父频频冲他使眼色,决定亲自出马。 “臣以为,陛下年幼,尚需人帮扶一把。”赵辛硬着头皮把“逼宫”这档子事生生坳成了原来他们谋划的方向,居然也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了。 顾慎行这回真是目瞪口呆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外如是。 不过常山王在此,顾慎行决定舒舒服服当他的甩手掌柜。 赵望之也有点发愣。心想自己过了三十年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如今当真不知有汉了。这个愣头青莽莽撞撞,真不愧是周家人。他瞥了眼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入定的顾慎行,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准备把自己那点来的毫无道理的火气都撒在这位小辈身上。 这么不开眼的孩子,可别怪放出来叫人欺负了。 “你就是那个庶人之子吧?” 赵俨祗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赵辛立马跳脚,然而没等他说出话来,赵望之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的王傅都是吃白饭的吧,怎么连点基本礼节都不教给你。当年今上加冠天下皆知,加了冠便是成了人。你竟然还说什么年幼,也不怕人笑话。” 赵辛有生以来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嘲讽,立即大怒。周济川此刻顾不上礼节,一把拉住赵辛的手,拼命示意他不要讲话。一直不置一词的谢丞相此时开了口:“诸公且各归位可好,不要误了吉时。” 语气平静得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望之挑眉,三十年过去了,这里仿佛一点都没有变过。姓周的都是莽夫,姓谢的才是老狐狸,至于姓顾的,赵望之看了一眼顾慎行,心中温暖安然,这个人那么懒,他永远都不会变。 第14章 13 赵俨祗经历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天,一直忙到天黑都没闲下。从今天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吃四顿饭了,不过这会他顾不上吃夜宵,因为此时他正私下与常山王相谈甚欢。 丧期禁乐,赵俨祗也没那个心情,不过摆个简单的家宴给长辈接风是应尽的礼数。 “怠慢叔祖父了,下回朕一定为您重摆盛宴,补上这一回。”赵俨祗这话说的真诚。倘若不是非常时期,他还真想好好招待一下常山王。 赵望之一副好长辈的样子,慈祥地笑了笑:“陛下说哪里话。” 虽然赵望之的形象给了赵俨祗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但并不妨碍赵俨祗对这位叔祖父的好感度一路飙升。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会深刻地融入骨血中,血浓于水并非空话。 所以,只有谢清注意到了顾慎行一脸古怪的表情。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3 章 顾慎行调整了一下心情,严肃地问道:“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今天的事情?” 赵俨祗满脸的笑容立刻跑到爪洼国去了,他冷哼了一声:“严惩!” 顾慎行舀了一勺汤,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恩,那个杜经是太不像话了,不严惩不足以平众怒。” “杜经?先生,我不信你看不出,杜经算什么,他背后是周济川,是赵辛!”少年天子愤愤不平,在从小教导自己的先生面前,所有的老成都消失不见了。 “嚷什么。”顾慎行不紧不慢地把那勺汤喝下。“陛下,周家的事还须从长计议,眼下敲打敲打他们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行?赵辛明明不安好心,周家人没有一个安好心的!”赵俨祗兀自不平。 “代王治下尚有十万铁骑守边,才使北方匈奴人不敢来犯。妄动代王,军心不稳,万一给异族可乘之机,究竟是祸患。真到那时候,没人说代王不敬君王,倒怕是有人要说是陛下容不下兄长,以致为国招祸。”顾慎行又舀了一勺汤。 “代国十万铁骑明明只有一万听命于他!”赵俨祗发现顾先生特别喜欢今天的汤,所以决定如果今天达不到目的以后就再不许厨子做这种汤。 “周家树大根深,想要撼动非一日之功。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周家百年世族。”顾慎行满足地喝了勺汤,“代王与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其实都知道。忍一时之气方可成就大业。” “周家一家莽人!”赵俨祗还在试图据理力争。 顾慎行实在不欲多说,他觉得今天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于是转过头对谢清说:“怀芳,待会陪陛下聊聊。” 谢清:…… 顾慎行又舀了勺汤晾着。他看着窗外的月色有点伤感地想,陛下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实在想回故乡过几天安稳日子了。他低头准备喝汤时,发现赵望之就着他的勺子,已经先他一步把晾好的汤喝掉了。 “天不早了,慎行,让陛下休息吧。”不知怎么,谢清觉得赵望之笑的有点奸诈,而已经石化的赵俨祗注意力则全部集中在他的叔祖父扣在先生腰间的那只手上。 赵望之和顾慎行离开后,赵俨祗也没心思吃夜宵了。他在谢清眼前踱来踱去,晃得谢清眼晕。 “陛下不闻郑伯克段于鄢?”饿了一整天的谢清欲哭无泪,只好放下手中的汤勺。他深觉只有皇帝陛下了了这桩心思他才能正经吃上点东西。 “怀芳,这典故谁没读过?我知道,他们就能不知道?”赵俨祗还是不干。 “当局者迷。局中人未必便看得透。”谢清坚持,“先生说的对,代国十万铁骑严防匈奴,此时不宜异动,以免给人可乘之机。边防之事非同小可,当徐徐图之。” “好了我知道了,你饿了一天了,快吃点东西。”道理他都懂,就是不甘心。一旦过去了心里的关节,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不如,给代王换块好封地吧。” “慎行,此间事已了。你跟我一同回去吧。”颠簸的车里,赵望之紧握着顾慎行的手。 “不行,还不是时候。”顾慎行垂着眼帘,半边面庞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赵望之冷哼了一声:“你担心什么?我看那小子跟我阿兄是一个样子,吃人不吐骨头,你有什么不放心?嘿!三十年啊……” “望之,我都知道。可我不能不管阿惠的儿子。”顾慎行疲惫地闭上眼,把头倚在赵望之肩上。 代地贫且不安,广陵丰美富饶,故迁代王赵辛为广陵王,以全兄弟之义。 齐王、燕王、济北王各益封四县。 城阳侯周济川益封书实在让他头疼不已,身边也没个得心应手的人。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不禁叹气,可惜自己身为皇帝,连提拔个心腹都得备受阻力,天知道谢清其实多聪明能干! 谢清晾好蜜浆端给赵俨祗时,他正火冒三丈地读着某御史关于陈家公子无过休妻的谏言。皇帝陛下根本不认识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陈家公子,对他休妻这种事情更加没有兴趣。下一本,写的是一堆废话,外加对谢相长公子十九不娶的颇多微词。 赵俨祗狠狠把盛着蜜浆的琉璃盏连同那本奏疏摔在地上。 第15章 14 赵俨祗狠狠把盛着蜜浆的琉璃盏连同那本奏疏摔在地上。 谢清闻声一惊。琉璃盏的碎片就在赵俨祗脚边撒的到处都是,他生怕这东西划着赵俨祗,因此边唤人进来边亲自跑去收拾。 谢清从小再不受家人重视也是锦衣玉食地养着的,怎么也不可能干过这活。因此他手忙脚乱地捡了没两片后便把自己的手指划破了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 听到谢清一声低呼,本来在一边生闷气、而且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的皇帝陛下一眼瞟到了他手上的伤口,立刻把生气这回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赵俨祗迅速跨过案几,在谢清身边跪坐下来,捧起那只受伤的手,不假思索地把伤处含进自己嘴里。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4 章 然后两个人都石化了。 就算是从小相依为命的情分,这种行为也太有点不寻常了。只不过赵俨祗这一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简直就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一般。那一刻谢清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小阿元对待后妃是这样温柔。只不过虽说习惯成自然,他也太过顺手了点。 谢清保持着被雷劈过的表情,从“龙口”里夺回自己的手指。但当他试图抽回手时,却发现赵俨祗带着一脸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呆滞表情把他的手捂的死紧。 谢沅和王春闻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君臣二人表情诡异相对无言地跪坐着,而皇帝陛下还攥着谢侍中的手。 只是那副样子活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被惊动的谢清连忙起身告退说是去包扎,似乎完全不记得隔壁就有医官时刻候着;而赵俨祗则一直保持着同一个表情,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赵俨祗自己知道,自己那一整天惦记的都是把谢清的手指含在嘴里时美妙无匹的触感,以及如同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的冲动。虽然只含了一下有那么点遗憾,也足以让他一直惦记到了梦里。从那时起,仿佛体内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多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那团迷雾豁然开朗——执念刻入骨髓,多年来苦苦压抑的情思,一旦再也压不住,可要怎么办呢。 今日侍寝的周夫人觉得皇帝陛下特别奇怪。跟平时明明白白就是敷衍不同,今日的皇帝可喜地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状态:明明动作异常投入,却全程透露着神游天外的意思,根本连魂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好像为了印证她的猜测,皇帝陛下在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从口中清清楚楚地溢出了一句:“阿清……” 皇后年幼,其他人不论是新入宫的重臣之女还是赵俨祗身边原本就有的女子实在可称得上是“雨露均占”——皇帝陛下着实对哪个都没什么兴趣,对哪个都是例行敷衍。因此赵俨祗的整个后宫保持着一种难得的诡异平衡。而现在不同了,皇帝有了心心念念惦记的人,无论出身高低,都会是个强大的威胁。周夫人觉得,这种平衡马上就要打破了,她才不相信这里的女人真的像看起来的那样温柔无害。一旦皇帝的宠妃出现,必定有人会动手,而后宫终于也会像历朝历代的那样暗流涌动。 幻想着即将到来的不平静,周夫人甚至有点欣喜。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死在风暴里,也总好过如今这种能把人逼疯的死水无波,至少,她努力去挣了啊。 事实上,她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多虑了。皇帝陛下那个心仪的“女子”从未出现过,而他的后宫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热络起来,直到多年后有件大事发生。不过,那是后话了。 赵俨祗对于自己竟然对如父如兄的谢清起了这样的心思而感到惶惑不安。他开始强迫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却惊恐地发现,长久以来的执念已经落地生根无法拔除。这令他陷入新一轮的心烦意乱中。 更要命的是,谢清还有连着一个月的侍中时间。看着他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赵俨祗要不动声色实在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只饿的太久的野兽,只想要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腹方可得偿所愿。 不过好在,这样属于少年心事的烦恼很快被潮水般涌来的一波波烦心事淹没了,其中最大的一件,当属赵俨祗收到了御史大夫路之远弹劾广陵王赵辛私铸钱币的奏疏。 其实本朝初期诸侯王铸币是合法的,但是后来,弊端逐一显现。比如,凡是封地里有座铜山的,就能拿来铸钱,导致市场上流通的币制及其混乱。这还不算什么,钱都叫诸侯王铸了,朝廷又拿什么花用?打仗要钱,修水利要钱,再赶上了天灾人祸更是得拼命往里砸钱,平时诸侯王们个个铸钱铸得不亦乐乎,国家一到用钱的时候突然就变得一个比一个穷,这种事情要是不管,国家想必也撑不下去多久了——长此以往,人人都去铸钱了,谁从事生产,谁保家卫国?因此先帝当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铸钱权收归中央。 但是币模简单,材料相对易得,虽然法度在前,私下里有多少人阳奉阴违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父亲尸骨未寒做儿子的便公然违背父亲定下的法令,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 这事赵俨祗是知道一些的。但是现在远没到跟赵辛以及周家撕破脸皮的时候,所以他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秋后统一算账的。 可现在御史大夫亲自上书,他实在无法装作这事没发生过。 众所周知,御史大夫路之远为人严正古板,目下无尘,不是一般的较真。曾有次某位臣工在朝会上冠戴得稍微有些歪,结果被路之远抓着不放弹劾得羞愤欲死,更不要说诸侯王私铸钱币这种大事,被他知道了绝对是不死不休。 赵俨祗此时对长兄怨恨更多的竟然是,私铸钱币就私铸钱币,可是能不能不那么张扬。这下可好,这老刺头都找上门来了,朕还怎么装作不知道! 赵俨祗心烦意乱地跟路之远打了一个月太极。每当他跟路之远扯皮的时候,周家那些人都保持着喜闻乐见的围观心态,一声不吭;而顾慎行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字没帮他说过;至于其他人,鉴于这种事情实在难说是国事还是帝王家事,不好下口,也各自保持了沉默。唯一说过话的便是那个在赵俨祗的即位大典上慷慨陈词的中大夫萧显——不过每回都是给路之远帮腔的。 好在终于到了新年,虽然也会很忙但是毕竟有漫长的假期,可以不用见到死咬着赵辛那事不放的路之远。 谢清的一个月“刑期”到了头,正好回新置的房子休年假。估计真是累着了,连着五天,赵俨祗连他人影都没见着。虽说赵俨祗最近见着谢清浑身都不自在,但是一旦见不着了,他一样是寝食难安。 第六天的时候,谢沅求见。 跟谢清把一方面赵俨祗捧在手心里爱护另一方面又严厉管束不同,谢沅跟赵俨祗一直就是玩伴。谢沅完全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公子,整天吊儿郎当,除了玩什么都不精通;如今赵俨祗做了皇帝他倒也豁达,从不讲那么多尊卑礼仪军国大事,实在将“弄臣”这个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沅别的地方不如长兄,但是论起吃喝嫖赌,他轻轻松松就能甩谢清八条街。在这八街九巷长安城中,谢沅在不可胜数的精于此道的纨绔公子里也称得上是个中翘楚,以至于谢相每回见着他都得例行骂一顿不争气。谢沅皮糙肉厚,挨打挨骂全都不放在心上,转过脸去照旧怎么不务正业怎么来,谢相也无可奈何——他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教导儿子。 赵俨祗每回见着谢沅心情都不错,因为每回谢沅来见他,准有新奇的玩意。 然而这回谢沅却是两手空空来的。他见赵俨祗一脸好奇,偏不说破,还特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又故意歌功颂德拜年话说个没完。直到赵俨祗抻不住问他来意,他才笑着说:“那倒也没什么,就是臣最近又弄了点好东西。” 赵俨祗跟他私下在一块的时候没那么多规矩,真要论起来,谢沅不正经,赵俨祗也没正经过。皇帝陛下见谢沅在那挤眉弄眼不肯说,便不耐地说道:“你别卖关子了,东西呢?朕怎么没看见?” “哦,那倒也没什么,就是臣最近得了几个美人。”谢沅故作神秘地说道。 听到“美人”赵俨祗立刻意兴阑珊了。如今他宫里就是不缺美人,厌烦还来不及,至于别人家的美人,谢天谢地可别送给他,他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谢沅见赵俨祗没兴趣,也不恼,只是凑上去悄声说了些什么,赵俨祗听得专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耳朵尖上却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第16章 15 转过天去,赵俨祗宣召了几个心腹近臣狐朋狗友去狩猎。冬雪未消,南园里除了鹿和兔子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赵俨祗依旧兴致勃勃——多半不是因为看见了兔子和鹿,而是因为看见了谢清。 没多久赵俨祗就看出谢清精神似乎不怎么好。众人都撒开了去寻找猎物,谢清就一个人坐在马上任马随处溜达。他那马温驯安静,主人不驱使,就自己刨出一块草啃了起来。赵俨祗见状也放下弓箭,催马来到谢清身边,关切地问道:“怀芳,身体不舒服?” 谢清笑了一下:“陛下挂心了。臣没事,昨晚跟几个朋友多喝了点酒,大概让风吹了。陛下别惦记了,难得出来一回,好歹跑跑马。” 赵俨祗却觉得他笑得十分勉强,心下十二万分地后悔自己偏挑了个他不舒服的日子出来,哪里还有半分打猎的心思。他自然而然地探出手去触谢清的额头,然后就大呼小叫了起来:“怀芳!烫的!” 赵俨祗一咋呼他的马也跟着团团转,脸上的表情是十二万分的焦急。“你身体不好怎么不说,还跑出来做什么。不成,咱们得回去。你在病中,在这吹一天风可不是玩的。怀芳你下来,咱们坐车回去。” 说着便下马来拉谢清。 谢清于是十分无奈起来。“陛下,您这刚出来多久,这会就回去像什么话?” 赵俨祗却不理,他一边把谢清半拖半抱弄下马来,一边说道:“我要是知道你病着,今天才不会出来打猎。” 他拽着谢清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大概觉得让病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更为不妥,于是又转回去骑马。 赵俨祗生怕谢清摔着,不由分说把他拉到自己马上,圈在自己身前。谢清清瘦挺直的背就紧贴着赵俨祗的胸口,然后赵俨祗顿时就僵住了。天地作证,谢清骑术太差,他真的只是怕谢清病中摔着。可看如今这架势,仿佛自己是在抱着他似的……赵俨祗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下跳得铿锵有力,有力得像是要从他的胸膛里蹦出来才好。 原来“抱”着心爱的人是这样叫人血都燃起来的滋味,赵俨祗不由挺直了背,好给怀里的人多挡一点冷风。然而这心思却永远见不得光,他大概会肖想一生,却永无法在朗朗乾坤下把那人拥进怀里。赵俨祗既盼着这一小段路永远别有尽头,又担心谢清吹久了冷风,一时间矛盾得,恨不得哭出来才好。 皇帝陛下突然特别神棍地说待会要下雪,先一步坐车回去了。诸位臣工顶着正不遗余力地将雪地照得刺目的太阳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莫名其妙地各回各家了。 其实不怪赵俨祗紧张,谢清身体不好,昨晚一热一冷特别容易病重。谢清在车上就有点昏昏沉沉的,赵俨祗大着胆子把谢清的一双手握进自己手里,心中很是惴惴不安,却发现谢清根本没反应。然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同谢清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捂个手这种事简直稀松平常,自己又为什么要心虚? 发现了这一点的赵俨祗不可抑制地心中窃喜,然后尽量保持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攥着谢清的手再不肯撒开。 赵俨祗第一回来谢清的住处。宅院不大,收拾得却是十足十的雅致安适。三两仆从,清净的很。前院里种着梅树,花开的正好;以及几棵不知是什么的秃植物,想来等开了花或长了果子,赵俨祗就认得了。 大概由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独占欲作祟,皇帝陛下偏要自己一个人安置谢清,不许别人插手,也不管自己到底做不做得来这些事。至于王春等人都被赵俨祗赶出去请大夫,天知道请个大夫究竟需要多少人……而唯一可能制止这种荒唐事发生的谢清已经昏昏沉沉,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5 章 赵俨祗名正言顺地把人抱到榻上,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欢快。而手忙脚乱地替谢清除去外衣时,则是做贼心虚的慌乱。赵俨祗的手颤抖幅度实在有点大,以至于好几次都差点解不开衣带。一直到他终于给谢清盖好了被子,居然都神奇地没有弄醒他。赵俨祗轻轻在谢清耳边唤了两声,榻上人都没反应,看来是睡的熟了。然后赵俨祗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把谢清连人带被抱进了怀里。 那一刻的赵俨祗坚定却轻柔地抱着钟爱的人,心里激动得不能自已。明知道这仿佛要在他心里爆裂开来的幸福感该当是从某个不知名的人身上偷来抢来的,竟也依然充满感激。 赵俨祗多愁善感地幸福了没一会,大夫就请来了。他狐疑地打量着貌不出众的大夫,十分不满——没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怎么看病呢?浑身不冒仙气的大夫给谢清诊了脉,摇头晃脑地开了药方,然后,赵俨祗坚定地把方子抢了过来,叫王春拿去给纪成初看。开玩笑,这鬼画符般的字迹,谁知道吃不吃的死人呢! 谢清安静的小院终于在皇帝陛下的发号施令下鸡飞狗跳起来。那方子被纪成初证实了没问题之后,王春赶紧亲自去煎了——要不是皇帝陛下连火都生不着,他保不准真的连这都不许旁人染指。 柔声唤醒了谢清,赵俨祗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一名侍女给谢清喂药,眼锋锐利得仿佛要在那侍女身上戳出一个洞来。规规矩矩侍奉谢清喝药的侍女突然觉得浑身冒冷气,却始终没胆子回头看一眼。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接下来的几天年假中,谢清一直缠绵病榻,大概前不久的中毒事件到底是伤了他的元气。赵俨祗来看过两回,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话,或者赶上了饭点就一起用个餐。只有赵俨祗自己知道,他心里那些时刻涌动着的、却永远见不得光的情思和欲念是如何急切地想要寻个出口喷薄而出。 年后有一堆事要忙。忙着改元,忙着给先帝议庙号,诸位臣工都忙得恨不得一天能多出两个时辰来。而御史大夫路之远显然是个例外——他总能以惊人的速度做好份内的工作,然后追着赵俨祗死咬广陵王赵辛私铸钱币的事。 赵俨祗就没那么好命了。他继位名正言顺,可不代表他少年威望便可服众。顾慎行现在大有撒手不管的架势,所有事都得他自己决断,每天忙得恨不得有二十四个时辰。 某一天深夜,身心俱疲的赵俨祗密诏顾慎行,声泪俱下地哭诉了御史大夫路之远的“恶行”给少年天子的幼小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创伤,惹得顾先生当场就绷不住笑出声来。好说歹说,顾慎行终于答应想个办法替他转移一下路之远的注意力。 赵望之如今就赖在顾慎行家里。顾家人丁稀少,自从顾偃被赵俨祗头脑一热弄到代郡去做了个莫名其妙的郡守,顾家诺大的庭院就更显空落了。对于此番皇帝陛下深夜召见臣下的事情,赵望之的脸黑得堪比锅底。 “慎行,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跟我阿兄一个样子,用人都一样往死里榨!这么晚了他叫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赵望之显然一点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事事企图插手。这会顾慎行一边换衣服,他就跟在顾慎行身后喋喋不休。 顾慎行无奈,心想你们赵家人难道不是都一个德行?五十步笑百步,谁又比谁好到哪了? 所以当顾慎行回家之后同赵望之说起这事时,赵望之出的主意足够叫赵俨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天刚好赶上大朝。没等路之远开口,顾慎行便抢先抛出了一个关系到国家后世安稳的议题,声情并茂令人警醒,连路之远都显然听进去了,细思量下,广陵王私铸钱币的事同这个相比实在可以放放。 赵俨祗是真不知道先生是在帮他解围还是要把他推向另一个火坑。说什么国无后嗣,社稷不安。这个议题堪称老少咸宜,听得众臣频频点头,一个接一个地踊跃发言。果然路之远再不揪着广陵王不放,而是参与到对皇帝陛下的新一轮“声讨”中。赵俨祗无语,看着功成身退笑成一只狐狸模样的顾慎行,活生生生出一种与虎谋皮的错觉。 当晚,赵俨祗嘴里就长了两个大泡,疼的觉都没睡好。 第二天正赶上谢沅侍中,这位没上没下的谢家公子看到天子发青的眼眶,毫不避忌地笑倒在地,完全不把赵俨祗要杀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笑过之后,谢沅规规矩矩行了礼,正色对赵俨祗说:“陛下,前些时候臣跟您说的玩意,您可还记得?” 谢沅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在说着什么正事,可赵俨祗的耳朵却可疑地红了。 昼食过后,赵俨祗乔装同谢沅来到一处宅院。 赵俨祗想了想,低声问谢沅:“卿带朕来的这处莫非就是章台伎馆不成?” 第17章 16 赵俨祗想了想,低声问谢沅:“卿带朕来的这处莫非就是章台伎馆不成?” 谢沅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颇为糟心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也低声回过去:“陛下,臣虽不才,些许家伎还是养得起的。那地方不干净,臣要是带陛下去了,回头父亲知道了就得打断臣的腿。”而后谢沅又看了看眼前的宅子,更加郁闷了:“这处宅院明明是臣自己住的地方,陛下怎么就能看成伎馆呢?” 赵俨祗快意地听到谢沅语气里透着几分切齿,算是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谢沅加冠后立刻在外头置了几处宅院,没事绝不回家住。他尚未娶妻,家里倒是有几个侍妾,他都不放在心上,天天在外头同一群狐朋狗友混迹,怎么出圈怎么玩。谢相整日见不着他,根本不可能有功夫专程把他叫去说教,因此自从谢沅不大回家后,日子过得可谓相当舒爽。 就说如今他宅院里养的这些人,打死他都不敢带回家去。 谢沅的这处宅院比谢清的大不少,装饰也很不同,一样舒适,却更加华丽。赵俨祗在正座坐定,就见谢沅对管家耳语了几句,然后管家应诺离去。 谢沅家的酒不错,这是赵俨祗第一个想法。招待客人二话不说上酒的,谢沅也算别出心裁。不多时,几个美人鱼贯而入。 是美人没错,可是都是男孩子。 本朝不禁男风,王公贵族养几个男宠绝对没人诟病。事实上,不管是不是真好龙阳之道的,家里总会摆那么几个男宠。至于贵人们之间流传的那些风流韵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却没人教过赵俨祗这个。他年纪尚小,子嗣就成了压在他肩头的一座大山,说来也真是可怜。别说乳臭未干的皇后,后宫的那些美人楚腰云鬓风流婀娜,他却哪个都不喜欢。于是谢沅那日就说要给他换换口味,一点大的孩子别老强迫自己干不爱干的事。 几个男孩子上前来一一见礼,赵俨祗便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说起来,谢沅养的这几个男孩子个个都好看。清俊的,妩媚的,乖巧的,可谓总有一款适合您。赵俨祗突然产生了一个不恰当的想法:要是谢沅开个伎馆,准能日进斗金。不过就算自己是皇帝,这番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就实在太无礼了。 现在站在赵俨祗跟前的这个,真是漂亮得没话说。风流天成,俊美无俦,身上没一丝风尘气,大概当年楚国宋玉也不过如此。赵俨祗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不自觉地开口问道:“这是谁?” 这人身形与谢清一般无二,连眉眼间都有五分肖似。一时间赵俨祗以为自己藏得严实的心意已袒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回头看看谢沅,却见他神色未变,莫名地心就松下来一半。 谢沅大概真的不知道吧。要不怎么连语气都是漫不经心呢?他品着杯中美酒,心思一点没放在美人上面,随口回赵俨祗道:“这个啊,大概叫流云吧。陛下喜欢?” 说着离席来到赵俨祗面前,跪坐在他旁边,低声说:“陛下真好眼光,流云可是我这些美人里最好看的一个。不过您要是喜欢,带回去便是。要是还有看中的,一并带走,都是干净的。” 赵俨祗心里五味杂陈。他一面觉得一个男宠却长着谢清的形貌实在亵渎;一面又不可遏止地要为自己寻个发泄的出口。天人交战了半天没结果,最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把人带走。放在谢沅这里,他要是万一送了别人,赵俨祗觉得自己更加难以忍受。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赵俨祗又随便挑了两个顺眼的。就算如此,走的时候也是怀着做贼心虚的心情。 送走了赵俨祗,谢沅忍不住冷笑。皇帝陛下对长兄存的什么心思,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么?他觉得皇帝陛下不会让自己失望;做惯天下共主,又怎么可能会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执念。早晚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对谢清下手,而自己,只不过是提前帮他做做准备而已。 赵俨祗回了广明宫,思来想去决定在承德殿后殿划出一块地方专门安置这几个人。承德殿是皇帝专门的居所,前殿可议事、召见外臣,另有供需要值夜的侍中专门居住的地方;后殿专供皇帝起居。一般来说,后妃是不能来承德殿的,所以这地方说到底不算后宫。把男宠养在这,不与宫妃碰面,也算方便。 赵俨祗把这事交给了王春。王春拿捏不准主上的心思。要说不上心,吃穿用度都是上好;要说上心吧,把人带回来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可是怎么回事?因此他只好颇为头疼地找了专门教导的人,东西不亏也就罢了。反正人扔在那也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 赵俨祗有时候会把人招来解解闷,却从不碰他们。尤其告诫他们没事最好别出了自己的地方,特别严令他们无诏不得出现在前殿。至于皇帝陛下这道诏令完全是因为心虚,则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然而还是出事了。 三月上巳节,尚无子嗣的赵俨祗自然要大张旗鼓地祭高禖。然后就在渭水边痛快地玩了一天。金乌西坠,赵俨祗回到宫里仍不尽兴,于是又诏心腹近臣宴饮了一番。酒行正酣,司马通便击着缶高歌起来,虽然唱的实在难听,诸人也不计较,赵俨祗实在高兴便起身,和着大半不在调上的歌声,跳起舞来。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舞跳的着实不错,三两步到了谢清近前,邀他共舞。谢清忙应下。殿里都是年轻人,平时再怎么严正,也都是爱玩的年纪。因此不多时,殿中诸人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一时间好不热闹。 等到诸人尽兴散去,赵俨祗已醉了八分,倚在一边睡眼朦胧。正赶上谢清今晚当值,本应侯在殿里的一大票侍者都不知道哪去了,谢清只好亲自送赵俨祗去休息。 细究起来,其实承德殿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今上同谢大夫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特别不喜欢他们在一旁戳着。因此每每谢清一来,侍者立刻有多远站多远。今天也不例外,众人散去后,侍者们也跟着走到远点的地方去了。 喝醉的赵俨祗一点不好打发。谢清不叫他还好,一叫他又来了精神。偏说刚才闹的不尽兴,还要再来。谢清听得一头汗,人都走远了,倒是叫他上哪再找人来陪他胡闹。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6 章 谢清来扶赵俨祗,赵俨祗就攥着他的手不肯撒开。谢清一下就想到了赵俨祗小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黏着自己,嘴角不由带上了笑意。 这一笑看得赵俨祗神魂颠倒。谢清锦衣素裳,更衬得人面如冠玉;凤眼修眉,自是贵气天成。赵俨祗痴痴看着,傻笑着念叨:“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谢清见他醉猫似的还有心思念诗,不由好笑,便用力拖他起来边随口称赞:“是了,陛下高才。快回去休息了,春日里风还凉,喝了那么多酒别吹病了。” 赵俨祗听得心里无比熨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阿清,你真好看……” 谢清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点点大的肉团还不到他胸口,整天就拽着他的手,对他说:“阿清,你真好看!” 如今的赵俨祗长得和自己一样高,少年老成,王者气度初显。经历了明枪暗箭兼丧父之痛,却益发坚忍,诺大的大周治理的不算不好;权臣在侧,已知隐忍不发。他有的时候几乎会忘记,赵俨祗不过是个孩子呢。 谢清心中怜惜,动作愈发温柔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柔声哄着他:“前殿里透风,陛下先回去歇息可好?唔!陛下?” 赵俨祗有七分醉意三分清明,谢清说的什么他没听清,可话里的温柔他却听的明白。酒醉的人胆子也大了不止一倍,赵俨祗竟趁着谢清没注意,直接将人拉进怀里,紧接着翻身压下,到底还没忘用手护住谢清的后脑。 谢清顿时头大如斗。他不敢用力挣,生怕伤着赵俨祗;可跟个醉鬼能打什么商量?一愣神的功夫,赵俨祗温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滚烫的气息还带了三分桂酒的香味,赵俨祗的唇在谢清的唇上磨磨蹭蹭,仿佛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叫他舍不得吞掉;蹭了片刻,赵俨祗便不满于眼前的浅尝辄止,他托着谢清后脑的那只手用力将他压向自己,同时伸出舌头,想要撬开谢清的牙关。 谢清脑海里轰的一声。他再顾不得许多,用力把赵俨祗推离自己,高声喝道:“阿元!是我!” 被谢清吼了一声,赵俨祗的酒又醒了三分。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本来想要的就是你,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怀芳?” 谢清总算松了口气,忙从赵俨祗怀里挣了出来,又把他扶了起来:“陛下醉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赵俨祗表面顺从,心里的悲伤却逆流成河,话说酒壮怂人胆,可到底没成行。 作者有话要说: 1.上巳节:三月上巳节祭生育之高禖,还有祓禊沐浴、会男女等等习俗。魏晋时还演化出曲水流觞。总2.之是个重要而欢快的节日~ 关于宴饮的时候跳舞,“以舞相属”是上流社会非常流行的一种社交礼仪,舞的要求很严格,跳错会很无礼。大概就是先由主人起舞,邀请其中一位客人,跳完之后再邀请别的客人这样一直轮下去。 3.“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出自诗经淇奥。是形容君子的饰物的,不是说君子好看哦~ 第18章 17 三月春风已有暖意,赵俨祗半真半假地醉在谢清怀里,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只晒着太阳吃鱼的猫。可苦了谢清。赵俨祗拱来拱去不肯好好走路,谢清只好半抱着他。一段路走的谢清满头大汗,赵俨祗倒是惬意得很,恨不得一辈子这样走下去才好。他眯着眼,觉得今夜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端的是绝好的景色。 临近赵俨祗的寝殿时,渐渐有阵悠扬的琴声入耳。调子无悲无喜,和着今夜月色,只一味静谧,听着实叫人安心。谢清不由得顿住脚步,调笑道:“陛下哪里得的佳人,弹得这样一手好琴。还藏着舍不得给人看。” 赵俨祗也听见了。他新得的三个男孩子称得上是色艺俱佳,听雨善辞赋,长风歌声好,长相有些像谢清的流云弹的一手好琴。这会赵俨祗默默地惊出一身冷汗,早就歇了吃豆腐的心思,暗自后悔自己贪图一时痛快叫谢清送自己回寝宫。说什么舍不得,他哪里有胆子叫谢清看见流云。 一个肖似自己的男宠……赵俨祗只想想就头疼,这叫谢清见着了不知道要恼怒成什么样呢。 从前殿到清凉殿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大院落,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并几间屋子,清静雅致,是赵俨祗给那几个男孩子住的地方。此时赵俨祗由衷地期盼着他们都安安静静在房里呆着,千万起兴出来看风景,尤其是流云,那琴声最好是从他屋里传出来的。 不过,天不遂人愿,不幸流云就在院子里弹琴。 流云就在一棵大柳树下席地而坐,刚巧有块平坦的大石供他放琴,旁边种满了海棠花,这时节正是半开不开,景致好的不得了,却,也显眼的不得了。 谢清楞了一下,很快释然。皇帝乐意养几个男宠实在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他愿意藏着掖着自己也实在没必要不高兴。不过既然可巧碰见人家房里人,自己就实在没必要再杵在这碍事了。而且,赵俨祗实在太重,他累的也不轻。 流云听见有人来也吃了一惊,看见是天子就更吃惊了。然而吃惊归吃惊,礼数不可废。没等谢清开口,他就已经迎上来了。 谢清和流云俱愣住。赵俨祗暗叹流年不利,心里骂自己鬼迷心窍,怎么就能把人带回来呢。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于是装作醉得厉害,又往谢清怀里拱了拱。 赵俨祗安慰自己,这样他就看不见谢清的脸色了。不过谢清几乎是把他硬拽出来塞给流云的,听着谢清那句生硬的“臣告退”,可以推测他的脸色大概不怎么好。 可怜皇帝陛下有心训斥他这小男宠,可到底没道理。人家乖乖在自己的地界呆着,总不能不许人上院子里逛逛吧?最重要的是,他看着这张肖似谢清的脸,实在舍不得迁怒。 赵俨祗一个人默默吞着苦水,心想自己大概是前后五百年最憋屈的皇帝,没有之一。 今夜赵俨祗心情糟的没心思宠幸宫妃,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此时他闷闷地在寝宫里喝着酒,叫流云在一边弹琴。 他自觉今日酒喝得不痛快,醉得不尽兴,以至于自己只敢亲了他一下,不然要是能再多占点便宜,等送到这没准流云已经收琴回房了,也就不会有后边的事情发生。想来想去,赵俨祗把他今天所有不顺心的事都归结为:酒喝少了。 所以半醉的皇帝陛下又开始糟蹋着流云的琴声,喝起了第二顿酒。 不得不说,桂酒真香,而,这琴也好听。 流云对赵俨祗不敢有半分违拗,叫他弹琴他就在一边规规矩矩地弹琴,一曲接着一曲,曲中间隔都少得很。可是现在皇帝陛下已经醉得摊在案几上了,他再接着弹琴是不是有点忒不成话了? 天人交战了一番,流云觉得还是应该先把皇帝扶到榻上比较正常。 赵俨祗实在不轻。流云那小身板能把赵俨祗弄到榻上实在是超常发挥了。可赵俨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坚持保持着个坐姿不肯躺下。流云无奈,也管不得他听不听得懂,柔声劝道:“陛下到榻上去睡吧,夜里风凉,您喝了那么多酒别吹着了。” 唔,这是他们都散了,怀芳来叫自己休息了。看来,蠢事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下一刻,赵俨祗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此时的赵俨祗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想多磨蹭一会,省得叫谢清正撞见流云。可是当发现怀里的人十分顺从时不禁大喜过望,多年求而不得的欲念在他触到身下那人的唇时终于溃不成军,以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跟他原本的设想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赵俨祗第二天早上是难受醒的。 再好的酒也禁不住他那个喝法,宿醉后的头痛是难免的。赵俨祗一早昏昏沉沉头疼欲裂,一醒来虽然觉得极累,却难受得再也睡不着了。他不禁捂着头呻吟出声,刚想叫人,身边却伸过来一只温凉白皙的手,抚在了他额上。 赵俨祗被震惊充满了脆弱的小心脏,再也顾不上难受了。 依稀留在脑海里的几个片段,都无一例外地写着“酒后乱性”四个大字。赵俨祗糟心得不敢看身边的人,然而那只抚着他的手,仅余光便可见腕部那个泛青的指印,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昨夜他是如何荒唐肆意。 赵俨祗想,这回他彻底不用见谢清了。 然而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怪不得旁人。而且从某些痕迹上来看,他身边的那个人昨夜应该过得并不好。赵俨祗再次认命地独自吞苦水,并强颜欢笑地打赏下去。 流云垂着头看不出一丝表情,赵俨祗也没那个心思去研究。昨晚的轻怜蜜爱万般温存与现在的敷衍反差实在太大,尽管赵俨祗昨天一直唤的都是“阿清”。流云闭上眼掩住所有情绪,珍宝那样耀眼,像是在嘲讽他。 幸好那天没有大朝,否则当真是要应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赵俨祗在自己寝宫窝了一天,连政事都是挪到这里解决的。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7 章 无他,他实在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谢清。 昨天谢清应该是拂袖而走,想来气的不轻。赵俨祗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一直拖到谢清来见他。 赵俨祗听闻立刻敛衽正冠,唯恐再有丝毫失礼,唐突了他。 谢清没半点兴师问罪的样子,事实上,他也没这个打算。他昨天回去是气闷了半天,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生气究竟是因为赵俨祗养了男宠还是因为赵俨祗养了个长得像自己的男宠,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烦心得实在没有道理,还有大把的正事没做呢。 他这回来见赵俨祗,是因为早上见着了顾偃的奏疏。 代王迁为广陵王后,赵俨祗紧接着把周融一并调到了广陵。代地毕竟驻扎了十万铁骑,怎么也得放个自己放心的人才行。想来想去赵俨祗就把顾偃弄了过去。依着他的想法,顾偃虽然一直没干过将军这行,但是从他父亲顾慎行当年打得匈奴没半点还手之力这点来看,文臣未必就打不了仗。而且虎父无犬子么,顾慎行的儿子再怎么也差不到哪去,所以赵俨祗当时还真挺看好顾偃的。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血统论真是要不得。有个天纵奇才的父亲,不代表顾偃就真的是那块料。 顾偃在冗长的奏疏中一板一眼地汇报了他到达代地以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不必说真正的行家,就是在谢清这个半吊子眼里,那些事也只能用“不忍直视”四个字来形容。奏疏的末了顾偃委婉地表示为了国家安危还希望皇帝陛下能把自己调回来接着当他的廷尉,至于辜负了天子的期望,偃唯有谢罪一途。 “……事情就是这样,还请陛下早做决断。”谢清一板一眼,礼数周全,全无平日的亲近。 赵俨祗心情正低落,根本懒得想顾偃的事,可他也知道军情不容缓。权衡了一下,说道:“一时无法,那便请卫将军司马凤辛苦一下吧。着其子司马通同往,老将军不必久留边疆,待上一年半载,等司马通熟悉了一应事务,便叫老将军回来。” 卫将军司马凤不是赵俨祗亲信,早年却是顾慎行部将,且为人忠勇刚直,将守边之事交予他完全可以放心。况且其子司马通与赵俨祗过从甚密,二人早在赵俨祗为太子时便称得上臭味相投,待边境的事移交给了司马通,代郡十万铁骑便算是彻底握在赵俨祗手里了。 谢清自然无异议。不过—— “诺。臣即刻准备。不过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俨祗听了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心想谢清居然愿意提要求大概就代表他不计较昨天的事了。皇帝陛下话里几乎带了讨好的意味:“怀芳尽管说。” 可是谢清的话却叫赵俨祗勃然作色。 他说:“臣请随军。” 第19章 18 赵俨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不准,细思量下还是不准。 “胡闹!代郡苦寒,你一个文臣,身体也不好,到那去做什么?”赵俨祗忍了又忍,才忍下没有发作,只不过语气生硬得很。 若是平时,依着谢清对他的纵容,听见赵俨祗这副语气早就来哄他了。不过今天谢清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反而觉得有几分快意。 “臣请随军。”谢清不慌不忙,礼数周全,却仿佛感受不到皇帝陛下的怒意。一听还是那句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赵俨祗好容易压下的火又“噌”地窜得老高。 “不许!怀芳,长安城不好吗?虽然匈奴业已式微,可代地依旧不安稳,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教……”赵俨祗本想说“可教我怎么办”,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可教你父亲怎么活?” 谢清觉得赵俨祗这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赵俨祗明明比谁都清楚谢家是怎么个光景。谢相的儿子一堆,谢清的生母出身微贱又不受宠,谢清素不得父母青眼,在谢家根本就像是个客人。就算真在外面出了事,想来对他父亲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最多白发人送黑发人伤感几天,肯定怎么也牵扯不上“怎么活”这种事啊。 赵俨祗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借口扯得实在没什么水平,只好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搬出帝王的威严生硬地拒绝道:“卿是觉得无事可做?或是觉得朕对你不够好?做什么偏要跑到代地去?”谢清刚想说话便被赵俨祗打断:“朕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不许去!” 结果自是不欢而散。 谢清觉得自己不过是想出去历练一下,实在无可厚非,更绝对跟皇帝陛下对自己好不好没有关系。而赵俨祗不遗余力地削尖了脑袋往牛角尖里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走,他竟然想走!” 顾慎行是在昼食的时候得知了这段小插曲的,不禁失笑。同时他也有点奇怪,平时对赵俨祗百依百顺的谢清,这回居然一个字都没哄赵俨祗,就这么拂袖而走了。顾慎行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诈笑容,怀芳气性这么大,莫不是皇帝陛下忍不住对怀芳做了什么? 然后他就被箸敲了一下脑袋。只见赵望之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案几旁:“吃个饭都不叫人省心。笑成那样像什么样子?为老不尊。”说完见顾慎行的表情完全就是还没从脑补中脱离开来,赵望之无奈之下夹了一块炙羊肉喂给顾慎行,心里默默暴躁:这种操心的日子可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于是顾慎行带着浓烈的好奇心——当然,对赵望之则坚持说是去“调停”——在昼食后去广明宫中见了赵俨祗。 顾慎行觉得谢清想到代郡历练些时日并没有问题。虽说谢清少年仕途顺遂,可到底无法在短时间内居高位,帮上赵俨祗的忙。可到军中便不一样。军中升迁全凭军功,以谢清的资质,在代郡那个不安之地,功劳简直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到了那时再回长安,赵俨祗想要重用他,一切都好说。 何况,他和赵望之都会老去,到时候,军权自然要交给赵俨祗全心信任的人。 可赵俨祗一直停留在“他要走”这个牛角尖中死都不肯出来,导致整个寝殿家里的内侍宫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顾慎行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一股完全不该出现在三月暖春的诡异寒气。 果然,皇帝陛下的脸色已经臭不不能再臭了,即使是对着顾慎行,也没能改观多少。 顾慎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色道:“陛下在气什么?” 赵俨祗不说话。 顾慎行只好自说自话好地把“劝谏”继续下去,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怀芳想去军中历练,并没有错。” 赵俨祗突然觉得委屈了,他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不理解自己对谢清的担心:“要历练就非得去戍边吗?长安城这么大容不下他?朕的虎贲军不够精锐?代地贫且不安,不说别的,他要是真去了那,连个合意的厨子都没有。怀芳吃东西那么挑,他能受得了吗?” 顾慎行觉得自己实在已经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好好的说着谢清取军中历练的事,怎么就能说到厨子上去了?然后顾慎行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就说了句让自己后悔不迭的话:“那陛下给他带上两个不就得了?” 说完顾慎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心想自己果然是老了,头脑也不灵活了,这都说的什么玩意。而且他发现赵俨祗居然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于是赶紧把话题从“厨子”上扯开。 “代地虽苦,未必就不好。匈奴虽已式微,亦常犯我边境。去个三两年,待怀芳立下赫赫军功,陛下想要提拔重用他,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赵俨祗却不买账:“诺大的长安城就没他施展身手的地方?再说我要他的军功做什么,便是现在我要重用他,谁又能说什么?” “陛下可以不要。陛下身边人才济济,自不差怀芳一个。可是他也不需要吗?大丈夫何以安身立命?凭君王的宠爱吗?那么有一天陛下不在喜欢他了,他要怎么办呢?”顾慎行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说得赵俨祗心里一惊。 先生知道了!他想说,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然而终究没胆子对先生说出来。 赵俨祗的声音有点干涩:“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怀芳……”他强硬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想要重用他,谁又能拦我不成?” 顾慎行摇头:“何以服众啊!到时候陛下要怀芳面对那些流言时如何自处?” 赵俨祗还是不乐意:“长安便没机会么?代地,代地不稳,万一……怀芳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那可怎么办呢?” 顾慎行失笑:“陛下是信不过怀芳,还是信不过臣?匈奴人已今非昔比,便是偶尔犯边也可轻易击退。匈奴再无国力与我一战,想来不必忧心。” “陛下明明比谁都清楚,怀芳大才,不用可惜。陛下若是决意要折了他的翅膀,把他困在身边,臣无话可说。可是陛下就真舍得怀芳此生,空有满腹经纶,却报国无门吗?他本来可以建立不世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君并立天地之间,共赏河山。” “可陛下却宁愿把他困守在身边。怀芳不是陛下后宫的那些美人,你难道要他跟他们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期盼的唯有君王的临幸?或者当你不再喜爱他时,他便只有一个人独自老去,甚至当他死去时都不会有人知道。而他,本该生荣死哀,天下同悲。” “陛下就是这么爱他的吗?”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8 章 赵俨祗觉得嗓子干涩地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半天嘴,才结结巴巴地问出半句:“先生,你怎么……” 顾慎行看他半天都说不出下半句话来,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陛下小的时候臣就知道了。陛下对怀芳有多上心,真当臣是瞎子看不出来吗?” 赵俨祗眼睛有点可疑的红色,但是再未开口。 正事已了,顾慎行带着他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开始跟赵俨祗闲聊。 “臣听说陛下同怀芳起了点争执?哎呀,怀芳待陛下一向百依百顺,何以如此啊?”赵俨祗看着瞬间变成一脸狐狸样,简直毫无帝师之尊的顾慎行,默默转过头去。 顾慎行惊悚:“陛下不会把怀芳给……”说着比了个奇怪的动作,赵俨祗颇为糟心地,没领悟。 顾慎行兴致比刚才劝谏时好的不是一点,但是也不妨碍赵俨祗心情低落。赵俨祗想了想,觉得先生是过来人,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个混蛋,但是万一能讨教点经验呢?于是他对顾慎行摊牌:“不是,前几日,我带回来几个男孩子。” 养男宠这种行为纯属个人爱好,天王老子也管不着。问题是赵俨祗为了子嗣这事都快被群臣的吐沫星子淹死了,在这当口养上几个男宠实属顶风作案。于是赵俨祗低头等着老师训斥。 哪知顾慎行对这事丝毫不感兴趣,只“哦”了一声,便绕过这事接着问道:“怀芳便是为这事不高兴?” 赵俨祗想了想,怀芳如果真的是为了这事不高兴,他大概还能有点指望。可是明显不是这样。 “不是,昨日怀芳刚好撞见一个,跟他长得有五分相似的。” 顾慎行:…… 事后顾慎行对赵望之感叹说陛下胆子还真不小,公然养了个长得像怀芳的小男宠,居然还敢叫本尊看见。 赵望之摸着他那一把漂亮的胡须,若有所思地评价:“我居然看错了,这样想来那小子还是像我比像阿兄多些。”结果被顾慎行一卷竹简甩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筒子在看的话,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更的有点太晚了~木有办法,赶了一万多字的报告好想sh有木有= = 第20章 19 绥元元年四月,卫将军司马凤携校尉司马通、谢清赴代郡,接替即将成为前任郡守的顾偃。 谢清直到走之前都没从那个奇怪的偶遇中恢复过来,对赵俨祗的态度一直是一板一眼,恭谨有余,亲近不足。赵俨祗因为理亏,一直蔫蔫的赔着小心,悄悄给谢清打理“行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清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子。对于去代郡一去就不知多长时间这件事,他想的特别简单,从他给自己打点的行装就能看出来:一小包换洗的衣服,和两箱子竹简。 谢清加冠后便从谢家搬了出来,自己府上没有女主人,一应物品全得自己打理。谢公子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此行也就一路上辛苦点,到了代郡自然就好了,就算缺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的,到那边再买也无妨;不过书就不一定能买着合意的了,何况自家的书上都有自己的心得笔记,着实是独一份。精简来精简去,只带了最实用的和最喜欢的,收拾出来两大箱。 赵俨祗简直绝倒。谢清为人虽然随和,但吃穿用度却是一点不随和。谢家百年大族,就算不重视他也绝没有从吃穿上亏了长子的道理;稍大点做太子伴读直到现在,端的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身边的人哪个不是锦衣玉食怎么风雅精致怎么来。 谢公子的衣服,料子不需金贵但须得穿着舒适,样式不需华丽但必要看着飘逸,且不熏香不穿,熏错香不穿。谢清倒腾香料乃是一绝,他给自己配的香名唤青山的,用料繁复,味道清淡却夺人;且他鼻子灵的很,香只要调错一丝,熏出来的衣服必然不穿。 谢公子挑食得很。七七武艺货与帝王家,一直以来做的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直到今天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方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肤浅了。谢清精通君子六艺,擅长权谋之术,有生之年所知尽是报效君恩,却甚少正在想到天下苍生。代郡之行令谢清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先贤悲天悯人的大胸襟大智慧,是再高明的老师都教不了的,端的行之不虚。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俨祗给他带的行李和人还真没白带。按照他自己那一包衣服两箱书简的行装,根本没法在代郡生活。别的不说,就是他调香用的香料,在这都配不齐。 谢清一行人到达桑乾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见即将卸任的郡守顾偃。此时正是日跌,昼食已过,晡食未到,可这一行人鞍马劳顿实在腹中空空,谢清一路疾行,单薄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此时疲惫得根本没有饿的力气;可是司马通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这会实在饿得不行。偏偏顾偃特别的没眼色,哪怕连句旅途劳顿为诸位接风洗尘的客气话都没有,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进行交接,急迫得好像容他们吃顿饭的工夫火就会烧到他们家门口了一样。 顾偃对卸任的热情程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样卸任是不是会影响自己的仕途这种事情,火烧屁股似的急着往回跑,还特别高兴地跟谢清念叨:“怀芳啊,你可不知道,代郡诸般制度都叫代王搅合的混乱得很,我来了才知道,这郡守还得治军啊!你说我一个文人,哪会这个啊。你们可来的太及时了,再过些日子,我就真撑不住了。” 谢清:…… 谢清简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第一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虎父无犬子这话实在也不是那么有道理。 两天的时间,顾偃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交接的一应手续,连地方官吏守将包括赵望之提过的苏安世和沈不疑都见了一个来回,效率高得令谢清不禁怀疑他是被他父亲附体了——眼前这人哪里还是那个写了一小箱子的竹简对天子哭诉自己如何材质平庸不能胜任郡守一职的顾偃?他分明就是个能吏啊!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谢清一脸菜色萎靡不振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就算之后几回的接触中,谢清再清贵大气风度翩翩也没能给自己挣回多少形象。他本人还不知道,目前他已经成为了代郡守军最新的谈资。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9 章 曲长甲:“新来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封了校尉的,我看他怎么跟病秧子似的,你说他能打得了仗么?” 司马乙:“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谢家公子,今上从前的伴读,情分非同一般。封个校尉咋了?” 校尉魏质:“去去去都干活去,在这胡说什么!”然后很大声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个谢校尉,长得可真好看!活脱脱一个病美人,也不知道咱这水土养不养的活?” 曲长甲:…… 司马乙:…… 作者有话要说: 桑乾:西汉时的代郡郡治,郡治就是郡守府署所在的首县 日跌:古人把一天分成十二时,分别是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 昼食:公卿贵族一日可吃三餐,叫做朝食、昼食和晡食;天子还能再吃顿宵夜~至于老百姓就只能吃朝食和晡食两餐(穿越真不是人干的活啊,我一定会饿哭的==) 曲长、司马、校尉:都是军官名 第21章 20 那个校尉魏质是个不折不扣的莽人,别看嘴上说谢清好看,实则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而且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魏质看这位年轻的校尉特别不顺眼。他把这一点归结为文臣和武将的天然敌对。 什么?谢清是个跟他一样的校尉?那怎么一样,谢公子的小身子骨看着就打不了仗。还有第一回见面时那个病歪歪的样子,做个文臣都欠奉,跟他勇冠三军的魏校尉怎么能一样? 从某些方面来讲,谢清也是个较真的人。赵俨祗封他为校尉,也就是让他历练一下,也没真的指望他能上战场。可是谢清显然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自己做一天校尉就该有点军人的样子,不说真的勇武无敌吧,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披个盔甲都费劲啊。 因此谢清第一次出现在练兵场上时,正在操练兵士的魏质实在有点惊讶。 “谢校尉?你也来看我们操练?哎你怎么这会出来了,待会这太阳可就大了。别看不到五月的天,桑乾这太阳可毒的很!你看这地方空空旷旷的,也没个遮挡,万一晒坏了可怎么好。我们得练一天呢,你要真想看,晡食之后再来,那会就凉快了。” 谢清听他说个没完愣没找着机会插嘴,只好等他说完,才摇头笑笑:“魏校尉误会了。清不是来看诸位训练的。” 魏质听得更愣了:“你不看咱们训练啊,那你上这来干嘛?战场上刀剑无眼,练兵场虽说不是真正的战场,可也不能儿戏!”说到后面语气渐渐严厉了起来。 谢清话没说完就叫他打断了,也不恼,心平气和地对他解释:“清一介书生,不善武功,因此想跟着诸位军士一同操练。万一开战,也好尽一份绵薄之力。” 魏质这下真正头大了,他打一见着谢清开始,就觉得这人应该安安稳稳在长安城里待着,哪知就给放到边郡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往桑乾一放,待到调任该回哪回哪。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清居然还想着要上战场! “这个,书上说七月流火,咱代郡啊,五月就流火了。谢校尉,你看你这身体也不怎么结实,万一晒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军医都是二把刀,医兽比医人在行,跟长安城里的大夫可没法比。” 谢清哭笑不得,他看着有那么娇弱嘛,晒晒就能病?还有七月流火不是七月大火星向西,从此天气转凉的意思么,怎么就能扯上把自己晒病呢? 魏校尉没读过多少书,辩也辩不过谢清,但架不住他油盐不进。那天谢清废了半天口舌,说的嗓子都哑了,才让魏质勉强答应叫他跟着一块操练。不过至于练什么,还得回去想想。 谢清谢过魏质转身离开时,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句明显没意识但是挺大声的嘟囔:“还说自己不娇弱,说会话都能把嗓子说哑。” 谢清:…… 不过魏质尽管话唠,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真汉子,答应了的事那是一定得做到的。晚上回去他就开始苦苦思索,想要找出个适合谢清的训练项目。 跟普通兵士一同操练大可不必。每组兵士需操练很久,配合熟练了才能上战场,如果是伍长、什长什么的,倒还值得一试,不过校尉本身统军不少,因此并不需要熟悉普通士兵的操练。 攻城谢清力气不够,况且代郡守军对的是匈奴,匈奴人根本没城;压辎重时常需不眠不休,谢清那个小身板肯定也吃不住;重骑更不用说,他怀疑谢清根本披不上那身盔甲。这可真难办啊,魏质想,上头塞人咱不怕,怕的是上头塞的这人不安分哪! 想来想去,魏质终于勉强决定,叫谢清去练习马术。谢清大家公子,自当精通六艺。六艺中包括御和射,魏质觉得谢清起码的骑马射箭应该是会的。他的想法很简单,练好了马术,一旦这祖宗非得上战场不可,那最起码也能逃命。至于立功,他是根本不指望的。 然后谢清就开始跟着兵士一起训练马术了。魏质到底怕他出事,因此一直是亲自指导。练的好不好魏质倒不关心,只求这玉一样的人别真的一碰就碎了。 谢清是精通六艺,可御车和骑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谢清的骑术只能勉强算是会骑马,毕竟再不擅长运动,射猎这种活动是必须得参加的。但他的马都是赵俨祗给挑的最温顺的,跟战马怎么能一样? 一天的训练下来,谢清累得饭都不想吃了。他一下马差点跌在地上,幸亏魏质手疾把他扶住了。魏质看着明显连路都快走不了的谢清,无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回去。 谢清的住处是个临时居所,打理的比较简单,当然这是谢清看来。魏质一进门就觉得心旷神怡,他没什么高雅的品位,但就是觉得怎么都舒服。谢清的卧房,临窗可见远处的荷塘,花期未至,满目都是碧绿的荷叶。一打开窗户,暖风和着荷香熏得人如痴如醉。至于屋里摆的博山炉,竹节灯错落有致,魏质也只能看出好看来。 魏质没进去谢清的卧房。他刚在门口看了一眼,辛绾就迎了出来。辛绾看见谢清是让人扶回来的,不由吓了一跳,惊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同时面色不善地瞪着魏质。 魏质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讪讪地赔笑:“他没事,练马术来着,大概是累的。” 辛绾怀疑地瞪着他,谢清忙解围:“阿绾,别担心,我真是累的。” 辛绾这才缓了神色,对魏质说了句“婢子无礼了”。魏质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对着谢公子的那点盛气凌人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辛绾一声例行道歉,他反倒有点诚惶诚恐。 辛绾叫了管家招待魏质,自己找来韩章给谢清看看。谢清从小身体就不好,她是知道的,身体不好还非要从军。从军就算了,放着长安城不待,非得跑到代郡来;来了代郡又不老实,现在又要去搞什么马术训练,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禁不禁得起这么折腾! 韩章也没有办法。运动过度不是病,歇歇就好了,最多泡个药浴再按摩一下;至于磕磕碰碰更犯不着用药。不过辛绾虎视眈眈地盯得他头皮发麻,他还是绞尽脑汁给谢清开了个长期调理的方子。 辛绾头疼得很。她想起临行前赵俨祗叮嘱她务必护好谢清,不求有功,有过也不要紧,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磕磕碰碰虽然不是大事,但是叫那位知道,也足够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说谢公子好伺候来着!简直比皇帝陛下小时候可着劲胡闹的那几年还不如! 辛绾拐去前厅,发现魏质还呆呆地坐在那喝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多谢将军送我家公子回家。”辛绾盈盈下拜,楚楚可怜,慌的魏质手忙脚乱地起身去扶,伸出手去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又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辛绾已经拜了下去。 话唠的魏质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将军少坐,妾有事相求。” “你说,我一定答应!”魏质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辛绾想着代郡的守将还真是实在,也不问问我要求什么。腹诽归腹诽,面上还是恭敬得很。“我家公子自小体弱,前段时间还生过一场大病。如今才来没几天,就……”辛绾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家公子较真得很,凡事力求做到最好,他明明就不是习武的材料,这……现在可如何是好啊!公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主母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谢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夫人自然不会打断她的腿,不过,皇帝陛下却没准会要了她的命啊!辛绾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魏质被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得热血沸腾,赶忙保证道:“足下不必担心,谢校尉今天真的是累的。”魏质竟然有点内疚,因为加大训练强度让谢清知难而退也是他的本来想法之一,“这次是我不知轻重了,我保证,下次一定适可而止!” 得到了魏质的保证,辛绾轻松多了。她虽然没法让谢清停止那个在她看来十分愚蠢的马术训练——练什么马术,真有事了自然是自己护着她跑,谢清这种天赋的就算练一辈子马术也赶不上她——但是从另一方着手,也可以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0 章 魏质从谢清家出来的时候还处于混乱状态。他不可抑制地想着辛绾楚楚可怜的样子,腹诽着谢丞相家真是不近人情,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却为难个侍女算什么本事。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对谢清稍稍表示了一下敬佩——今日的训练对一个普通人来讲实在是太难了,而谢清这病美人竟然坚持了下来——然后就把这点敬佩丢到脑后,又去想辛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仆自称奴婢,女仆自称婢子。除了清朝,没人会自称奴才,那是骂人的话。 关于魏质称辛绾为“足下”:这是我随便挑了个也许会靠谱的称谓,泪目,我实在不知道两汉对未婚女子的尊称。有了解的筒子么,求告知啊~~ 第22章 21 第二天又在训练场上看见了谢清,魏质实在吃惊。他看谢清昨天那副样子,今天铁定是起不来了才对,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 “谢校尉,你怎么来了?” “来练习马术啊。”谢清诧异地看了魏质一眼,然后翻身上马。 谢清上马的动作略有点怪异,魏质心中了然,忍不住劝道:“哎,累着了就歇几天,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跟自己过不去不要紧,可你的母亲却要跟你的侍女过不去啊!魏质想着就把话说了出来:“你也替你的侍女想想。” 谢清更诧异了,他心想这跟辛绾有什么关系。他实在累得很,不欲多问,便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对魏质说道:“咱们开始吧。” 昼食前,魏质对谢清说:“谢校尉回家吧,今天结束了。” 谢清愕然,怎么今天的训练跟昨天比起来轻松得多,而且还只有半天? 魏质心安理得地跟他胡诌:“昨天是我莽撞了。你身体不好,得慢慢来,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不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细水长流。” 然后谢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居然真的信了。完全不知道魏质的打算其实是每天叫他随便跑跑,他才不管谢清的骑术如何呢,他只想着如何跟谢家的漂亮侍女交待。 从此谢清过上了昼食前练习骑射,昼食后去军中混脸熟的规律生活。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到了端午节。谢清的骑术有了相当不错的进境,身体竟然也比以前好了不少,辛绾的一颗心总算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太一神保佑,她终于不用担心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了。 谢清屋外的荷花七七八八地开了。他又叫人弄了几棵梅树栽在卧房的西北边,这样冬天梅花开时,凛冽的朔风就会把梅香吹进房里。谢清最钟爱那种带着寒冷的香气,混着松香闻起来实在惬意。可惜在长安时,一到冬天赵俨祗就怕他冻着似的,必得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透个气都要挑他不在的时候。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冬天总算是轮到自己做主了,必要闻够这种冷香才行——天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又过上了那种处处受人管制的生活。 现在军营里调侃谢清身体弱的人少了很多。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谢校尉虽然身体差点,但是他学问好啊。学问好的人在哪里都受人尊重,何况谢清长得好看又平易近人,谁都愿意跟他亲近。 魏质最近跟谢清的关系很不错,常去谢清家蹭饭吃。一开始去的时候,谢清吃惯的精致小菜根本喂不饱魏质,后来每回魏质去,辛绾都叫厨子额外弄一大锅汤饼专门给他吃。 汤饼不是什么好物,但奇怪的是魏质每回都兴高采烈地吃得渣都不剩。 谢清这边日子过得开开心心,赵俨祗在长安城里却过得不怎么样。辛绾传回去的消息基本没有让他高兴的。第一次得知谢清天天跑练兵场跟着训练的时候,赵俨祗差点把桌子掀了。他心里无比怨怼,心说老子把你捧在手心这些年唯恐委屈了你一点,是为了叫你跑到边郡去摸爬滚打的么。赵俨祗怨念地差点专门颁个旨意叫谢清不许去训练什么骑射,还是顾慎行好说歹说才拦下。后来听说谢清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交了个能天天带回家吃饭的朋友,还是个男的,赵俨祗这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 朝堂上,御史大夫路之远还在锲而不舍地跟他掰扯广陵王赵辛私铸钱币的事,因为子嗣那个迫在眉睫且老少咸宜的话题随着周夫人有孕这一消息的传出而不得不告一段落。比起几个月前的焦头烂额,赵俨祗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路之远说什么他基本都懒得回答,转过眼去就给赵辛的从妹周夫人赏赐各种财物,频繁到就算是借着周氏有孕这个由头也太有点明目张胆了。因此路之远很快就气病了,而且据看病的医官说还病的不轻,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参加朝会了。 赵俨祗心里高兴的不行,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哀切的表情。他让王春亲自去了一趟,并带了不少名贵的药物补品,叮嘱路君一定要好生养病,至于朝堂上的事情,一切不必担心。 与此同时,赵俨祗又单独召见了城阳侯周济川。 “外祖父,”此语一出,周济川就打了个冷战,他连忙离席,拜伏下去:“陛下折煞臣了。” 赵俨祗一脸的真诚:“外祖父说哪里话。朕自幼丧母,周夫人待朕视如己出。您自然当得朕一声外祖父。” 好像完全没有赵世昌毒死韩氏一尸两命,随后赵辛又差点害死谢清的事。 而有的人偏偏就吃这一套。天子降尊纡贵何等荣耀,荣耀得让周济川竟然也把自己女儿做下的好事都选择性忽略了。 “外祖父,大兄这回闹得实在太厉害了,朕压了这许久都没压住,你看,还把路大夫都气病了。再不稍加处置,就太不像话了。外祖父是明白人,大兄如果不高兴,您得跟他说说这其中的缘故。”赵俨祗说的顺畅,一副为难的样子演得出神入化。 事实上,这事除了让他心烦外,他压根没想过要压下去。广陵王无状,最好人尽皆知。 不过他现在这副样子再加上这段时间的这些事,在周济川看来完全属于新皇年纪尚小,手段不行。 “这事广陵王是有点错,陛下处置他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广陵王监管手下不力,削一县。”赵俨祗看着周济川玩味的目光,忙找补了一句:“外祖父,朕是这样想的。广陵国辖下北平贫瘠,安平狭小,朕准备在这两个县里挑一个。” 周济川闻言再无不快,北平土壤贫瘠,不宜耕种,地广人稀;至于安平,则确实狭小,在广陵诸县里实在不算富庶。他朗声笑道:“陛下费心了。既如此,臣便斗胆为广陵王请个罪。北平地广,以儆效尤想必效果更好。” 赵俨祗喜上眉梢,连连称是。似乎连多日来笼罩在眉目间的乌云都散开去了。 送走了周济川,赵俨祗嘴角牵起一个冷笑。广陵富饶,赵俨祗不介意赵辛做个富贵诸侯王,因此广陵郡国那些富庶的县他一个都没打主意。反倒是北平县,虽然贫瘠,但是从地形上来看实实在在是个屯兵的好地方。他不知道赵辛或者赵辛的手下有没有这个眼光,反正北平一日在赵辛手上,他就一日放不下心。 如今,终于可以安枕了。既能堵住御史大夫的嘴,又给自己了了桩心事,赵俨祗对自己的谋略满意得不得了。 第二天,兴高采烈的赵俨祗弄了一堆奇珍异宝送去给周夫人,理由自然是用过无数次的那个——周氏有孕! 如此,里子面子都给足了赵辛,想来他再不会计较北平那个穷地方了吧。 周氏有孕后,赵俨祗涉足后宫大为减少,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独居承德殿寝宫。有流云三人陪着抚琴饮酒,漫漫长夜也不算难熬,刻骨相思方可少解。 这一日是谢沅侍中。赵俨祗一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一向都是笑嘻嘻的谢沅今天居然蔫得很,做事也规矩得多,一句都没同赵俨祗调侃。 赵俨祗心道这可奇了,让谢沅消停下来,这可得是多大的事啊。越想越开心,于是放下手中的奏疏问道:“琢璧今日是怎么了?” 谢沅没精打采地回道:“陛下,臣没事。臣就是心情不好。” 赵俨祗好奇心起,追问道:“哦?卿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跟朕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此语十分欠揍,不过赵俨祗仗着自己是皇帝,别人就算气死也没胆揍他。 谢沅翻了个白眼:“没什么,臣家里要给大兄议亲了。” 赵俨祗如遭雷击,一时间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其实谢清现在议亲已经算是晚的了。赵俨祗明明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当这天真的来了,他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片刻,赵俨祗闷闷地问道:“怀芳议亲,你难受什么?” 殿里的气氛明显沉闷了,不过不影响谢沅心中窃喜。他面上还是那个懒散的样子:“这不明摆着的么。大兄成了家,下一个就是臣了啊。”然后哀哀叹道:“成了家就有诸多束缚,哪有现在随意?就说陛下吧,陛下就是再怎么想在承德殿夜夜笙歌,一个月里不也得在后宫轮一圈?一国之君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何况是臣。” 当面品评天子的私生活,可谓无礼至极,而赵俨祗却没什么反应。事实上,谢沅之后的抱怨赵俨祗都没怎么听清。他这一整日都沉浸在谢清即将成婚这一噩耗中。他不说话,谢沅自然也不说,只是在一边偷偷窥视皇帝陛下的郁闷,自己在心里默默雀跃。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广陵国辖下的那个北平和安平都是作者胡编的== 琢璧是谢沅的字 第23章 22 谢清在代郡也听说了家里在给自己议亲的事,相比谢沅和赵俨祗一个比一个哀伤,谢清倒是平静得很。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没什么憧憬,心里没有中意的人,所以自然没什么要求。 有的时候他自己也奇怪,“春心萌动”这种事,不知为什么,好像从来就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过。 谢清的军旅生涯在熬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现在已经是如鱼得水了。除了他的骑术实在没什么大进境,累死累活地练了好几个月,到现在也就只练到可以骑在战马上狂奔而勉强不摔下来而已。这在魏质看来简直就是没有进步,不过他难得地什么都没说,一是因为美人相求,再者嘛,他本来也就指望着谢清会骑着马逃命就可以了。 谢清念书的时候天赋过人才华横溢,练起武来却发现自己书念的有多好,习起武来就有多不开窍。别说拿刀砍人了,他练到现在连身盔甲披着都费劲。大概一旦真的上了战场,他也只能挥挥剑意思一下。 某一次他颇为沮丧地对司马通说起自己的担忧时,司马通立刻惊悚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谢大夫居然还记挂着上战场这样的事,简直就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他委婉地对谢清表示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像谢大夫,哦不,如今是谢校尉了,像谢校尉这样的人才都是呆在后方出谋划策的,谢清则向他展示了自己立功杀敌的宏伟志愿,表示自己大好汉家儿郎,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还在所不惜。然后司马通的惊悚就变成了绝望,心想你不惜命我可惜命,我大好汉家儿郎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皇帝的迁怒我可找谁说理去——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临行前天子特地召他密谈了一个下午,全篇只有一个意思:你去代郡爱干嘛干嘛,但是有一点,谢清必须得安安稳稳地送回长安来。 不过谢清虽然没有习武的天分,但是别的事情做得还是不错的。比如,他准备训练一队探子,平时在匈奴境内做做生意,打探打探消息。太守司马凤对这事不置可否。拜赵辛的“英明”治理所赐,代郡官兵飞扬跋扈,百姓敬而远之,一点都看不出来传说中的军民一家亲是个什么样子。探子首先要足够忠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全心卖命呢? 不过不知谢清用了什么手段,探子这事很快就见了成效。 秋天桂花飘香时,谢清和魏质去了边城。这一日谢清正埋头读书,一个探子疾行而来。谢清惊讶地抬起头,他记得这个人此时应该在匈奴境内拿粮食和美酒换匈奴人的马呢。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那探子急道:“匈奴的一队骑兵,大概三千人,向着这边来了!” 谢清和魏质都愣住了。 迅速反应了一下,谢清连忙问道:“大概还有多远?” “百里以内!” 谢清盘算了一下时间,边城常受匈奴人的滋扰,因此守军长时间处于警戒状态,布防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秋收时节,现在应该仍有不少百姓在城外干活,疏散起来大概需要不少时间。想到这,谢清顿时就冒了汗。 魏质可没想那么多。他一边下令布防,一边叫了一队亲兵,令他们速送谢清返回桑乾。 “胡闹!如此关头,清身为大周军人,岂可退缩!”谢清一向温润,这样的疾言厉色魏质还是第一次见。 不得不说,谢清发怒起来很有气势,魏质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不过军情紧急,他没心思七想八想,只是按着自己的本意反驳道:“你在这能干嘛?你连甲都披不上,剑也使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上阵杀敌不成?你快回桑乾去,我还能少分点心保护你!” 谢清想了想,打仗这事自己一时半会确实帮不上忙。因此他犹豫了一下,对魏质说:“魏校尉言之有理,既如此,战乱起时清退守后方便是。” “也好,那你就待在这吧,我去布防了。”魏质主要是怕伤着他,这会听他主动说会在后方待着,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留步!”谢清忙赶上魏质:“你且容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样吧,我去城外,帮你疏散百姓。” “去吧去吧。”魏质急着布防,根本没过脑子,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许去!匈奴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你这个时候跑到城外去不是送死吗!” 说完,魏质就急匆匆地出去了,走之前还特意留了个心眼,把房门从外面反锁上。 谢清点了一队亲兵,纵马出城时,满身狼狈。尽管如此,也依然漂亮得夺目。他从城东绕到城北,秋收的百姓听说匈奴人快来了,大多数人扔了麦子就跑;也有少部分人则狐疑地盯着谢清看——无他,谢清身后的那堆兵痞看着实在是有点像土匪。 好在谢清语气恳切,而且一看就是个清贵公子,怎么也不像贪图那几棵麦子的人,那些百姓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谢清抹了抹额上的汗,心想军兵不能取信于民着实是个大问题。待此间事了,一定得尽快把这事解决了。 绕道到城北时,谢清发现这圈子绕的有点大,他们这会离城门已经挺远的了。谢清估计了一下,大部分人应该已经回城,不出意外的话,跟着自己的这几十个人应该是最后一批了。谢清想了想,调转马头带着这几十人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去几步,谢清便感到大地颤抖了一阵。他猛然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扬起了大片尘土。谢清面色发白,他知道这是什么。从这个情形看来,匈奴骑兵近在咫尺,不时便至,此时回城已经来不及了! 谢清的亲兵见状急忙将谢清团团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急道:“先生快走,我等断后,誓死护卫先生周全!” “我等誓死护卫先生周全!” 喊声响彻云霄,昭示着这几十名兵士保家卫国的热血与杀身成仁的决心。 谢清的座驾是匹宝马,日行八百不成问题。此时他如果策马狂奔,回城应该有望,可是他身后偏偏还有几十名亲兵,有的有马有的没马;更何况还有几十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他一走了之,这些人必死无疑。 当然,即使他留下来,他们生还的几率也不大。可是背弃同袍和要守护的百姓独自逃走,谢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事的。 “清何德何能……”谢清瞬间红了眼眶,然而只有一瞬间:“大敌当前,身为大周军人,绝无苟且偷生之理!清当与诸君同生共死!” “先生!”几十名汉子齐声吼得谢清耳膜都颤了。 “不必多言!何况百姓何辜!”谢清果断一挥手,“诸位听我号令!” 此时的谢清书生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敢坚毅的大将风度,他脑子里急速盘算着逃生的主意,同时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四周全是庄稼地,但是不远处有一大片树林,大概是谁家的果树园子。谢清心里一下便有了计较,吩咐道:“都下马,把干粮和水拿出来!” 一队兵士并百姓俱愕然。 片刻后,一个士兵翻身下马,拿出粮食和水。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效仿。 不得不说,魏质的兵虽然霸道,但令行禁止,绝无二话。 谢清满意地点点头,拱手道:“依我号令行事,清可保诸位无恙。” 在场的不到一百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任谁都知道,他们这一点人对上三千匈奴骑兵,断无存活之理;何况还有近一半人是从没接受过任何训练、手中只有点农具的平民百姓。谁知道谢清还能说出“保诸位无恙”这样的话,一瞬间强烈的求生欲已成燎原之势,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大家把食物和水分分,就地休息。”看到一个汉子手里拿着把锄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谢清不由得笑了:“没错,就地休息,跟你们平时做农活的时候中间休息一样,过来吃点东西喝点水,农具扔的远一点。” 谢清一笑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在这已经有了点凉意的秋日里,令人心生暖意。那汉子不由得看的呆住了,愣愣地走到谢清身边,从他手里接过干粮和水,然后就在谢清身边坐了下去。他想,这样好的人,待会决不能让他伤着。 谢清在指挥着那几十名兵士把弓箭或者刀剑分给百姓们,然后叮嘱他们把分到的武器戴在身上,不过,要藏在背后的衣服里,但是不能藏得太严,而是要藏成“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的样子。 一切就绪,谢清叫大家在那片林子附近挑了个太阳光十足的地方坐下了。大家装作随意的样子吃吃喝喝谈笑风生,大部分人面朝东,背对着匈奴骑兵即将到来的方向。 第24章 23 片刻,三千骑兵近了。看到这边有人,领头的匈奴人——看上去是个匈奴贵族的样子——号令人马停在据他们不远处。 谢清看一眼那名将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那将军直皱眉头。 谢清低声说:“不要紧张,不要看他们,尽量做出闲适的样子。”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2 章 谢清的声音仿佛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于是这些人竟然也真的惬意了起来。 为首的匈奴人不知在想什么,既不命令骑兵前进,消灭这些汉人,也不下令撤退。谢清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胸有成竹,只不过事态紧急,只好兵行险招,放手一搏了。 那个领军的匈奴人是单于的次子伊丹,比起他有勇无谋的长兄,这位二王子称得上是智勇双全。幸好今天遇到的是他,如果是那位脑子里根本没有“计谋”二字的大王子的话,大概早就直接冲上来把这群人砍成肉酱了。 比起大军列阵在前,伊丹显然更怀疑这种怎么看怎么突兀的奇怪组合。匈奴人出兵从来光明正大不避人,伊丹不相信他的大军一路疾行这里的周军会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伊丹的瞳孔骤然缩紧,这大概就是汉人兵书上说的疑兵之计? 眼前这一百人如果真的不是诱饵的话,见到自己为什么不跑?又为什么连点恐惧的表情都欠奉?尤其是那个好看的男人,竟然还对自己笑!他当自己看不到吗,那些看起来是普通百姓的人衣服里藏的武器都露出来了,太阳一照,反光直刺眼。 伊丹迟疑的时间有点长,谢清暗喜,这个人弱书生清贵公子,怎么可能不害怕;然而百姓何辜,匈奴铁骑近在眼前,难道真的能放任他们在城外毫不知情吗?谢清摇摇头,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一行人走到谢清临时居所,魏质黑着脸跟着谢清走了进去。谢清忍不住打了个哈哈:“仆家里饭菜粗鄙,若足下不弃,不如用过晡食再走?” “不敢劳烦先生。”魏质阴阳怪气地应道。 魏质特别鄙夷故意文绉绉对他说话的谢清。他在城头看见匈奴骑兵的时候,简直想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虽然一开始见不惯谢清病恹恹的样子还硬来守边简直给人添麻烦,但几个月相处下来,谢清满腹经纶,谢清才华横溢,甚至谢清钻牛角尖练习骑射的坚持,都让他心生敬佩,已经完全把谢清当做朋友了。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朋友殒命他乡,魏质会内疚一辈子。更不用说他还得面对皇帝和谢家的怒火。 见他肯说话了,谢清总算松了口气。他赔笑着对魏质说:“济仁不要生气了,清赔罪便是。” 谢清翩翩公子温润端方,魏质这莽人还真跟他生不起气来。虽然脸色还是怎么看怎么不豫,但还是跟谢清走进了屋里。 “怀芳,以后不要以身犯险。你要是真在这边出了事,叫辛绾怎么跟谢相和夫人交待?”听了这话,谢清顿时错愕了。 第二天辛绾就赶到了代郡,见着谢清也顾不上礼仪尊卑,把他好一顿数落。谢清唯有连连苦笑赔罪,保证下不为例。 原来司马通一见奏报立刻惊出一身冷汗。皇帝陛下捧在手心那么多年的人,自己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却一送到代地就死在匈奴人的铁蹄之下。司马通想想就后怕,那样的话他大概还是自裁好一点。自己自是不可能放下一应事务日日跟着谢清的,想来想去,司马通连夜跑到谢清府上去见了辛绾,直接给她看了密报。 作为赵俨祗的心腹近臣,司马通知道辛绾不只是个侍女,更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死士之一。辛绾看过密报后差点哭出来。两人商议后决定从今往后,由辛绾寸步不离地跟着谢清。辛绾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她实在是害怕赵俨祗醋性大发,结果被司马通一句“难道我跟着他天子就会放心点吗?”给打发了。权衡了一下,天子吃点醋总比他心爱的人折在这,让他迁怒所有人好。 谢清已经从后怕中缓过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偌大的成就感。他觉得自己第一战虽然没能立什么功,但好歹带着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从三千匈奴骑兵眼皮底下全身而退,这对于一个门外汉来说应该还算不错吧?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提这回事,谢清只好默默地夸奖自己一下。 他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如何更加严密地保护谢校尉”这件事,根本没人有那个闲心对他表示赞美。实际上他这一战就算对于百战之将来说也称得上是相当精彩。谢清不知道,他今日一战成名,将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对北平襄侯谢清的评价莫过“宅心仁厚、天纵奇才”,便是由此而生。 其实还是有人对谢清大加称赞的,只不过他听不到罢了。顾慎行和赵望之得知此事后大赞谢清虽然尚嫌稚嫩,但已呈大将雏形,假以时日,帝国双璧未必后继无人。至于谢清九死一生两人则完全没放在心上,而是忙着弹冠相庆,哦不,是把酒遥贺,庆祝自己离撂挑子享受安乐生活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不过这种完全出于私心的庆贺注定无法长久:赵俨祗收到奏疏后,即刻召常山王和大司马入宫共商国事。 第25章 24 看到司马通的上疏后,赵俨祗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恨恨地想,这个人好像永远不知道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平安那事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赵俨祗召见赵望之和顾慎行是准备同二人知会一声,然后立刻把谢清调回长安,永不外放,从此以后这个人休想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看着暴躁的皇帝在承德殿前殿走来走去,顾慎行心里哀叹,天子到底年幼,这个沉不住气的样子可教自己怎么放得下心去过逍遥日子哦。赵望之想的却是:这个孩子虽然手段城府更甚于自己长兄,然而待人却是有情有义,实在难能可贵。 “先生,代郡凶险,朕要即刻诏怀芳回长安。他在军中历练了这几个月也够了,而且这回的事情做得漂亮,功劳也有了,朕要怎么重用他旁人也再无法说什么。先生,你说朕给怀芳个什么官职好呢?”赵俨祗开门见山地说。 顾慎行皱眉:“陛下说什么呢,怀芳在代郡好好的,凡事刚刚有点起色,你这会把他调回长安不就半途而废了吗?” 赵俨祗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慎行:“好好的?先生,怀芳几十人对上三千匈奴骑兵,我吓得现在还在抖。我连想不敢想怀芳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他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这回得太一神护佑,他能全身而退的,可万一这事要是再有一回呢?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慎行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关心则乱。怀芳几十人对上三千匈奴骑兵尚可全甲兵而还,怎么可能是运气?护佑他的是他过人的统帅与应变之才。况且,就算是常山王,”顾慎行万分缱绻地看了赵望之一眼,“就算是常山王,在他的那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了。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俨祗丝毫不肯让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持:“不成。他怎么都不能再在代地待下去了。反正这一战谁也不能说不好,他一回长安,我就能重用他。” 顾慎行眯眼:“那么陛下准备用他做什么?光禄勋?卫尉?这么看,怀芳要裂土封侯,怕是要等到他有幸做了丞相的那天了。”赵望之适时加了句:“哎,位极人臣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得,否则天都没办法。谁知道怀芳有没有那么一天呢?” 赵俨祗猛然看向顾慎行,眼中精光乍现:“先生说的是……?” 顾慎行笑眯眯地对视回去:“臣要说的,就是陛下以为的意思啊。” 赵俨祗皱着眉头权衡了好一会,然后说道:“是我疏忽了。我朝非功不侯,既然如此,那便容怀芳在代地建功立业吧。”顿了一下,又有点反悔,看向顾慎行:“秋冬之际匈奴人一向不安定,不如先让怀芳回来,过了这段时候再去,先生意下如何?” 顾慎行跟赵望之对视了一眼,觉得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无可奈何。赵望之耐着性子开了口:“不如何。陛下,等到匈奴人消停了,代地是安全了,可是怀芳还打得成哪门子仗建得了哪门子功啊?” 赵俨祗自己也有点无奈。一方面他迫切地想让谢清建成不世功业,另一方面他又不可遏制地担心谢清的安全——这人平时斯文温和,一到关键时刻赌徒本性便暴露无遗,他完全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赵俨祗一想到自己拼命回护的东西转眼间就叫谢清丝毫不爱惜地摔打糟蹋,他这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就算,那是谢清自己的性命。 “雏鹰如果一直待在羽翼之下,便永远不能搏击长空。即使它生来便是只鹰,到头来也不一定比燕雀飞得更高。”顾慎行语重心长:“陛下不可能护着怀芳一辈子。何况他生来就不适合被人护在羽翼之下。”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3 章 赵俨祗神色松动,最终妥协了:“那好。我便为他的前程赌一把。”想开了的赵俨祗态度转变很快,立刻便眉飞色舞地跟顾慎行讨论起谢清的封地该封在哪、封户数该有多少这种八字没一撇的话题来。 顾慎行见赵俨祗给谢清挑封地的那个架势,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自己给女儿选嫁妆的时候,也是这样嫌东嫌西,这个不好那个不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到头来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顾慎行不由得红了眼眶。赵望之叹了口气,握住了顾慎行的手,然后对赵俨祗说道:“陛下,怀芳的封地,北平便好。” 赵俨祗立刻不乐意了:“北平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有什么好的?”何况赵辛不屑要的东西,却要他拿来送给最重视的谢清,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广陵那么多富庶的县,陛下为何单单要削掉北平?陛下一定也看出来了,那个地方极适合屯兵。”顾慎行劝道。 赵望之接上:“陛下当以心腹之人屯兵广陵,广陵王一旦异动,可迅速平乱。” 赵俨祗静默。北平现在虽收归国有,但想要秘密屯兵却有难度。地方官员的军政大权是分开的,自己贸然行动,人多口杂,哪个环节出了错,难免打草惊蛇。可是一旦封给列侯便不同了。列侯可直接掌控自己封地的一应事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屯兵便容易得多。当初赵俨祗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心急火燎地把北平从赵辛的封地上砍掉。 “臣看好怀芳的治军之才,陛下放心,他虽然身体不好,难以亲自上战场,但是未必就不愿统帅三军。”顾慎行劝道。其实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顾慎行年事已高,他后继之人非谢清莫属。 赵望之看着年轻的帝王什么都明白却还是一脸不情不愿不甘心哪怕只是暂时委屈谢清一点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就舒畅了许多,他柔声劝道:“北平周围好地不少,益封的时候陛下紧着好地方挑就是了。忍得一时之苦,方可成就大业。” 赵俨祗看在以后准备把军权交给他的谢清这份上,才勉为其难地开心了点。 皇帝的诏书送到代郡,对谢清这一战大加褒奖,但是却没有司马通和辛绾眼巴巴盼望的调谢清回长安的内容,这令他们颇为沮丧。然而更沮丧地还在后面,当晚司马通和辛绾便收到皇帝密诏,大意是请他二人务必保证谢清的安全,尤其是在战场上,当然毫发无损是最好,如果实在不能,那也决不能比轻伤更严重。 在战场上!司马通简直抓狂,他觉得这一定是他一生中受到的最不讲理的要求没有之一。真的担心就把人调回长安看在身边好了,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博美人一笑,方式是许美人沙场搏命。刀剑无眼,毫发无损简直绝无可能,这封诏书唯一可行之处,大概就是皇帝陛下勉为其难地准许了“轻伤”的发生,司马通觉得这样的话,保护措施做得严密一点,亲卫派的多一点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辛绾显然没有这么乐观。她确信天子说的“轻伤”跟司马通以为的绝对是两个概念,谢清酒后让风吹着着了凉都能被皇帝陛下硬生生说成是重病,她敢肯定如果谢清回去之后身上哪怕有一道疤痕他们俩都会被天子生吞活剥的。 也许是太一神保佑,也许是司马通或者辛绾家祖坟冒了青烟,总之不知为什么,那一年一直到秋天快要过去了,匈奴人也没有大举来犯。大概是不知道从哪弄到了过冬所需的粮食。让司马通和辛绾平白过了好几个月担惊受怕的日子。 临近年关,谢清要先行回长安一步,他的亲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有些事情需要他本人亲自去做,因此要提早回去准备。他成婚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八,之后大概会再休半个月左右的婚假。因此回到代郡大概要到来年二月中了。 谢家给他定下的女子出身不高,倒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过跟谢家这种世家大族比起来,那女子充其量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谢清自己倒是不在意,他觉得依着嫡母对自己的厌恶,她肯帮自己挑个据说人品相貌还说的过去的女子,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司马通自然要在代地过年,不过对于谢清那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一个月的假期他没有一点的不忿,而是对即将到来的舒心日子充满了感激与期待。 对成婚这件事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想到要回家了谢清还是很雀跃的。一路上他都在忍不住想阿元是不是又长高了,先生身体如何,常山王还在不在长安,给阿湘带的小玩意她会不会喜欢……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自从他的亲事定下之后,赵俨祗就再没有过好脸色,就算是顾慎行帝师之尊,最近没事都绕着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当了丞相封侯:汉以列侯为丞相,因此到后来如果要做丞相了都会被封个侯 第26章 25 其实赵俨祗的不快非常简单。他的怀芳从此以后就要拱手他人,而自己偏偏没有半点办法。别说他没有底气跟谢家叫板阻止他们给长子娶妇,就是对谢清,他也不敢叫他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思。 某一次酒后谢沅喝得半醉,对赵俨祗念叨起自己求而不得的路徽君,说她的父亲御史大夫路之远实在太难缠,自己与徽君也算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奈何他父亲就是不肯松口,这两年愈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前路漫漫眼看着她笄礼都过了,如果路家把她嫁给了别人,自己难免伤心一生。 赵俨祗深有同感,那句求而不得实在是戳了他的心。赵俨祗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实在不行朕去帮你说。哎,求不得,谁没有呢?”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看到谢沅一瞬间的僵硬。谢沅再开口时,已回复了平常的语气:“陛下是天下共主,有什么是你求不得的?”他凑到赵俨祗耳边,说道:“去抢啊,这天下有什么不是陛下的?” “抢”这个字显然触动了赵俨祗。他对谢清唯有尊重和爱护,生怕有一点唐突了他,实在没想过要勉强他。可这个字此刻在赵俨祗听来无比美好,压抑多年的独占欲和霸道帝王本性正蠢蠢欲动。 谢沅伤心地拉着赵俨祗的手,明显是在自言自语:“她要是嫁给了别人,那人对她不好可怎么办?她过得不好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呢?” 赵俨祗心不在焉地安抚着谢沅,自己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是的,怀芳要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那个女子出身不如自己,长得不如谢清,她根本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护着谢清,不能护着他怎么对他好?谢清娶了她肯定不会过得幸福。 赵俨祗瞬间被自己的强盗逻辑说服了,完全不肯考虑如果论起出身自然不可能有人比自己更高,而谢清也不可能需要妻子保护。 谢清回到长安后,先跟皇帝复了命,然后回家拜见了父母。谢相和谢夫人例行公事地叮嘱了他几句,然后交待了一下他的婚事,就再没别的话了。谢清从谢家离开,算是尽了礼数,然后就跑到顾慎行府上尽孝道去了。 赵俨祗大概是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对谢清年假前的这几天也不放过。谢清回长安的第二天,就被紧急叫到宫中替代一个据说是得了急病的侍中干活去了,而那个人本来要到年后才能休息,谢清无奈地摇摇头,这么看自己今年的假期又要泡汤了。 对于不能在家过年,谢清实在是无所谓的。不过他这回回来,觉得皇帝陛下除了长高了不少外,人也变了不少。谢清说不上哪里不对,可他总是觉得赵俨祗看他的眼神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可以叫做,侵略性? 赵俨祗身边的事情出奇的多,多到谢清从早到晚都做不完,连着好几天夜夜宿在承德殿里。谢清倒也习惯,每日累得倒头便能沉沉睡去,沉的他根本没法发现,每夜他睡着后,都有个人跪坐在他榻前,仿佛永不会厌烦似的,一遍遍描摹着他的眉眼,或是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把他轻轻抱进怀里,眼里满溢的是不可言说的爱意和柔情。 直到有一天他不知怎么提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枕在一个人的肩窝里没有一点不适,而那个人正以一种强悍的姿态将自己牢牢箍在怀里。 是赵俨祗。 谢清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艰难地抬头看了看兀自好眠的赵俨祗,眼眶还有点泛着青色,顿时怜惜盖过了疑虑。谢清想,要问什么总得等人醒来,看他累的那个样子,难得今日没朝会,就叫他多睡会好了。这样想着,谢清又窝回赵俨祗怀里,动作轻得恐怕惊醒了他。 赵俨祗在谢清重新把头埋回他的肩窝之后,骤然睁开了眼睛,精光乍现。他心里温暖而柔软,却怎么都不满足,于是赵俨祗装作无意识地换了个姿势,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然后在谢清看不到的地方,绽开了一个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 直到赵俨祗听见了谢清腹中叫了一声,才舍得“醒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装成一副惊讶的样子:“怀芳?你怎么在我床上?” 谢清哭笑不得:“陛下,这是臣的房间。” 赵俨祗“哦”了一声,掩住心中的窃喜,装作不在意地说:“是吗,那大概是我昨天太累,迷迷糊糊就走错了。” 谢清只顾着心疼他,听了这话没有丝毫的怀疑,完全不想赵俨祗的寝殿离着这里还有那么远的路,是得迷糊成什么样才能走错? 除夕那天赵俨祗按照惯例要宴请群臣。这种正式的宴饮总是一板一眼,即使是过节也是无趣得很。皇帝体谅诸位臣工,早早便结束放他们回家团圆去了,唯独不肯体谅谢清,死活要拉着他陪自己守岁。 谢清想想赵俨祗其实也怪可怜的。偌大的后宫却没个贴心人,除夕留他自己孤苦伶仃地过他也实在不忍心。左右谢家不少自己一个尽孝的,反而自己不出现大概嫡母还能开心点。 那一夜只有他们两个人尽情笑闹,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赵俨祗心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想,这个人这样好,除了自己,又有谁能让他功成名就、得偿所愿、一生无忧呢? 后来谢清困得睁不开眼,头抵着赵俨祗的肩就那么睡了过去,心中无比安然。 直到谢清婚期三日前,赵俨祗才松口让他回去准备。谢清苦笑着回了家,心想这孩子如今也有了帝王的样子,懂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只是,这用人用的也忒狠了点。 虽说谢家已经把他的婚事准备的差不多了,但谢清自己这三天也没闲着,成个婚比他在军中还累,不过好在一辈子就这一回。 谢清婚礼的前一天,他收到了一份奇怪的赏赐——一件吉服。是的,只有一件,好像赵俨祗完全忽略了成婚这种事情自然不是谢清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不过赏赐即使再奇怪,谢清还是把已经准备好的吉服替了下去,换成了赵俨祗赏赐的这件。 不得不说那实在是件不错的衣服,更衬得谢清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只是不论于公于私,依着他二人的情分,这礼都实在太轻了些。 谢清大婚当日,谢夫人告病没来,只有谢相出现了一会工夫。由于少了人操持,很是有点忙乱。不过好在对付了下来,磕磕绊绊也算走完了全礼,全程没有出现刺客杀手等不速之客,因此比起谢清的冠礼,这婚礼其实还算不错了。 即使谢夫人再不喜欢谢清,这也是谢家长子大婚,她的表面工作做得相当足,宾客来了一批又一批,待谢清应付完客人,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4 章 结果他刚走到新房门口,就看见王春已经在那等他了。他心中惊讶,王春见他总算是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谢大夫,军情紧急,陛下请君速去承德殿。” 谢清闻言顾不上别的,匆匆应下,口中说着:“容清去换件衣服”,便想回房去换下这身吉服,顺便对新妇解释一声。 哪知王春连这点时间都不容他。他拦下谢清:“来不及了,陛下特别吩咐请君速去,不必换衣。” 谢清奇怪是什么样的军情急到赵俨祗连衣服都不容他换,但他什么都没说,匆匆随着王春离开家往广明宫去了。 谢清随着王春直接穿过承德殿前殿直往温室殿而去。谢清心里奇怪,便问道:“春令,这是要往陛下寝宫去么?不是说有紧急军情么?” 王春打了个哈哈:“是啊,可是陛下这两天身体不适,一应事务都是在寝宫处理的。” 赵俨祗自从长大些便没怎么生过病了,这会居然要在寝宫处理政务,大概病得不轻。谢清不由心急,一时也忘了尊称:“那他现在如何了?” “还好。马上就到了,谢大夫看看便知。” 说话间王春将谢清带到了赵俨祗寝宫门口,然后对他说道:“谢大夫自己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着了。” 谢清不疑有他,推开寝殿门走了进去。走了两步发现里面灯光昏暗,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他正疑惑间,就听内殿赵俨祗叫他:“是怀芳么?进来吧。” 走进了内殿,谢清大大吃了一惊。殿内的幔帐挂的都是皇帝大婚时用的,博山炉里焚着不知是什么香,而赵俨祗身着帝王大婚时穿的喜服,站在殿内,似乎已等他多时了。 饶是谢清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这诡异的气氛也着实让他头皮发麻。谢清怀疑赵俨祗大概是病得有点糊涂了,想到这他不由担忧起来。他走到赵俨祗近前,试探地叫了声:“陛下?” 赵俨祗的眼里闪着狂热得诡异的光,开口声音沙哑:“怀芳,叫我阿元。” 这不着调的回答令谢清确信赵俨祗是真病糊涂了,他探出手去摸赵俨祗的额头,要试试温度,却在他的手触碰到赵俨祗前额的瞬间,被死死攥住。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谢清被摔在了榻上。 第27章 26 谢清猛地被赵俨祗摔在榻上,只觉晕头转向,半晌缓不过神来。 赵俨祗看上去就像一头饿了不知多久的野兽,随时准备向谢清扑来。谢清心下惊恐,顾不得头晕,忙撑起身体向旁边滚去,可到底慢了一步,赵俨祗已经欺身压了上去。 推拒的手被轻易剪在身后,赵俨祗眼里闪着疯狂的光,一句话不说,便急迫地咬上了谢清的唇。他的腿缠在谢清胡乱挣扎的腿上,空出的一只手颤抖着抚上身下已经被完全制住的人的额发,动作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赵俨祗温柔却坚定地掰开谢清的嘴,急不可耐地把舌头探了进去。他贪婪地扫荡着每一个角落,着迷般地反复吸吮,他从不知道唇舌交缠的感觉如此美好。赵俨祗放开了扳着谢清下颚的那只手,陶醉地抚摸着他肖想了那么多年的脸,惟愿就此终老,不知今夕何夕。要不是被谢清狠狠咬在了舌头上,赵俨祗还不知道要亲到什么时候。 “唔”,赵俨祗吃痛,嘴里弥漫着血腥味,舌头肯定是被谢清咬破了。赵俨祗也不恼,反而吃吃笑着,又覆了上去。 “阿元你喝醉了!是我!”谢清挣脱不得,也顾不上殿外的人会不会听到了,情急之下大声喊了起来。 赵俨祗闻言还真的停住了动作。就在谢清松了口气时,他突然附在谢清耳边,说:“我知道啊,怀芳。” 谢清如遭雷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肖想今天已经有多少年了。我本来以为,我能日日看着你就好,可我是个凡人,到底欲壑难填。从你开始议亲的那一天起,我就疯了。”赵俨祗迷恋地咬上谢清的耳朵,恨不得把他一口一口吃进肚里,但实际上却是舍不得用一点力气,只敢拿牙齿细细地蹭着,蹭得谢清一阵阵战栗。“你要娶妻啦。可是那个女人那样平凡,她哪点比得上我!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她呢?她要是对你不好怎么办?怀芳,你要我可怎么办呢?” 谢清听到后面简直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知所云,他没心思去想赵俨祗从什么时候起的这邪念,他只知道自己快被赵俨祗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在呼吸都快没法保证的情况下,谢清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费劲咬出了一句话:“阿元,你便是这么喜欢我的吗?” 赵俨祗果然注意到了谢清的不适。他颇不情愿地稍微抬起点身子来,给谢清留了点呼吸的空间,然而禁锢着谢清的手脚却是一点不肯松。 “我想了那么多年,觉得把你给谁,我都不会放心,谁能像我一样对你好呢。?怀芳,阿清,交给我吧。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你啊。”赵俨祗再一次迷恋地吻上谢清的唇,手上开始去解谢清的衣带。 谢清发出一声悲咽。他刚才挣扎得脱了力,现在一点微末反抗在赵俨祗看来简直连欲拒还迎都算不上。没多久就在赵俨祗身下鬓发散乱,衣襟大敞,面色因为过度挣扎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见惯了谢清博带峨冠神色肃然,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看得赵俨祗几乎移不开眼睛。他呆呆地吞了口口水,喃喃说道:“怀芳,你真好看。” 谢清愣住了。他记得彼时赵俨祗年纪尚幼,总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说:“阿清,你真好看。”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曾全心享受这个孩子的依赖,也曾暗自发誓,要护佑他一生一世。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俨祗渐渐强大起来,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反而可以这样强悍地,企图占有他。 两行清泪顺着谢清的脸颊蜿蜒而下。 赵俨祗慌了神,他一遍遍擦拭着谢清的泪水,可那泪水却越流越多,仿佛怎么都擦不完似的。他赶紧从谢清身上翻了下来,把他抱在胸前,一遍遍安慰:“怀芳,阿清,没事了,没事了……” 谢清无力地倚在赵俨祗胸前,任他抱着。倒不是他这会就愿意或者认命了,而是他实在是挣不动。好在赵俨祗也没有什么动作了,谢清气得浑身发抖,狼崽子长大了也变不成龙! 他丝毫不肯承认,他心里有个小小的角落认为窝在赵俨祗怀里的感觉,其实异常安心。 渐渐地,谢清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渐渐变得滚烫起来。他在赵俨祗怀里扭来扭去,怎么都不好过,后来竟然不自觉地往赵俨祗身上蹭去。 赵俨祗勾起了唇角。他为了怕自己禁不住谢清的哀求,没法做到最后,特意往香里加了不少“好东西”。宫廷秘制,不会伤身体,且催情效果一流。他闻的时间比谢清久,早就把持不住了,却愿意顾着谢清的感受生生忍着。这会见谢清明显药性上来了,赵俨祗大喜,滚烫的吻铺天盖地落在谢清身上。 纵使赵俨祗千般体贴万般温存,谢清还是疼得不禁溢出了一声低吟。疼痛让他神智清明了些。谢清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情形已经不堪到无法挽回,尽管如此,他还是怎么都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谢清发狠地咬住自己的嘴角,某个部位的痛楚令他完全感受不到嘴唇被咬破的那点痛觉。赵俨祗一惊,赶忙使尽手段让谢清松了口,随即换上了自己的手臂。 那夜赵俨祗得偿所愿,几乎被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快感逼得疯了,整夜不知疲倦。而谢清的境况则凄惨的多,三千青丝铺陈榻上,凌乱不堪,全身布满了青紫的痕迹,到最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谢清睡得很沉,期间连赵俨祗撬开他的嘴给他喂汤汁都毫无知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中午。他觉得浑身酸痛,不禁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吟。 “怀芳,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赵俨祗喜出望外而又不知所措的脸。 不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全身不正常的酸痛无时不在提醒着他那夜曾发生了什么,谢清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失去了一点仅有的血色。 谢清费力地把头扭向另一侧,他觉得自己没脸见赵俨祗了,尽管他正是被赵俨祗本人强迫的。 赵俨祗想过谢清醒来后的种种可能,包括像现在一样撇过头不肯说话,却还是在一瞬间慌了神:“怀,怀芳,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好,可是你别不理我。” 赵俨祗小的时候很爱撒娇,不过加冠后就很少再用上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了。此时在这种情境下听到,当真恍如隔世。谢清虚弱而生硬地说:“臣怎么敢。” 赵俨祗更加恐慌:“怀芳你不要这样……” 堂堂帝王露出这种如同可怜的小狗一般的神态,谢清心里实在是百味杂陈,就好像被逼无奈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陛下是君,清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只不过是要臣爬上君王的榻。”谢清狠狠咬着唇,“陛下何必多费周折,臣岂敢不从王命?” “怀芳别咬嘴,你的唇角被你咬伤了”赵俨祗顾不上他语中的嘲讽,忙掰开他的嘴,像那天夜里一样,把自己的手臂换了上去,“你生气,咬我便是。”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5 章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晰的齿痕,谢清依稀记得,那是他咬的,当时似乎还见了血。先是无法忍受的疼痛,到后来不可抑制的快感,他倔强地不想发出声音,这个人怕他咬伤自己,就纵容地把自己的手臂放进了他的嘴里任他咬得鲜血淋漓。 谢清眼眶红了。他从来都舍不得赵俨祗受一点委屈,就连偶尔磕碰一下他都会心疼半天。如今一个清晰的伤口展露在他眼前,令他不禁习惯性地发问:“疼吗?” 赵俨祗大喜。他把谢清抱进怀里,委委屈屈地说:“不疼。怀芳,你别不理我,我就不疼。我是真的爱你。”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爱”这个字的时候,谢清压抑良久的情绪在一瞬间不可遏止地爆发出来。他声线颤抖地质问:“你说爱我?阿元,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你便是这么爱我的吗!” 赵俨祗把谢清拥得更紧了,好像唯恐自己一松手,他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他没法回应谢清的质问,只有一遍遍地念:“你是我的。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后悔。” 像是说给谢清,又像是说给自己。 谢清脱力般摊在赵俨祗怀里,不言不动。良久,他才重新发出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做就做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陛下务必记得,此事一旦为他人知晓,是臣以身媚上,以色侍君,与陛下无关。” “你胡说什么!不可能,我怎么能叫你担这个名声!”赵俨祗不忿地嚷道。 谢清突然狠狠一巴掌抽在赵俨祗脸上,厉声喝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能!逼奸臣下,传出去真是好听得很!我怎么能让你有这样的名声!” 第28章 27 赵俨祗愣愣地看着谢清。他虽然挨了一巴掌,却觉得幸福得很。他的怀芳,在受了天大的委屈后,依然处处替自己着想,他怎么能说他心里没有自己? 谢清看着挨了打还傻呵呵笑得开心的赵俨祗,也有点发愣。他立刻担忧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把赵俨祗打坏了。直到后来赵俨祗不知死地凑上来亲他,他才恨恨甩开了赵俨祗揽着自己的手,心想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一头狼! 谢清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可还是被赵俨祗软磨硬泡地灌下一碗肉粥。看着谢清吞下最后一口,赵俨祗才笑呵呵地开始吃自己的东西。 昼食过后,谢清开始发热。赵俨祗慌忙要叫太医,谢清死活拦着不肯。赵俨祗腹诽其实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医早来看过八百遍了,话到了嘴边,却到底没胆子说出来。后来好说歹说,谢清终于同意隔着幔帐让太医把把脉。 “这位公子体弱,还请陛下节制房事。”此语一出,谢清终于黑了脸色。 太医走后,谢清开始挣扎着要爬起来回家。赵俨祗搬出种种理由苦劝,谢清就是不听。其实谢清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在,闹脾气?谢清一阵恶寒,连忙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这时赵俨祗勃然大怒:“你是急着回家见她?!” 谢清愕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待他反应过来,赵俨祗已经扑上去把他重新压回了榻上。 “说什么节制,庸医!我看你好得很,还有力气闹,那还不如再帮我泻泻火。” 谢清气得浑身颤抖,连声音都抖得几近发不出来:“陛下当臣是什么?” 赵俨祗自知失言,闭上嘴不说话,却也不肯道歉。 谢清觉得心灰意冷。他长叹一声,也不说要走了,只是翻过身冲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良久,赵俨祗从背后抱住谢清,委屈地嘟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了。可是你是我的,不许你想你的妻子。” 他这语气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就好像谢清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其实赵俨祗要是不说,谢清压根没想起来自己前日刚成了婚,更别提惦记自己没见过面的妻子了。看这个样子,赵俨祗是不会放自己走了,而且现在自己这个身体也走不了,谢清自嘲地想,至于妻子,只好以后慢慢补偿。好在她家离得远,不用回门,不然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从那以后赵俨祗果然再没强迫过谢清,只是每日不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睡觉也都极其霸道地抱着他。 只是,谢清慢慢觉得,相拥而眠,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谢清的半个月婚假,在赵俨祗寝殿里待了十五天,根本很少下榻,更别提出门了。赵俨祗牢牢霸着他,占有欲极强,谁都不许见。 皇帝陛下接连半月留宿寝宫的事情已经在后宫传开了。所有宫妃都在猜测,皇帝陛下究竟新得了个什么美人,能让他大幸十五日,而且还藏着掖着不许人看。 只有赵俨祗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是过了半个月看得到吃不着的悲惨生活。 谢清假期结束,马上就要回代郡了。赵俨祗万般不舍,却也没办法。毕竟他不可能真的不顾谢清的前程,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虽然他实在很想这么做。 谢清临行前,被获准跟顾慎行见了一面。顾慎行简直不知该说赵俨祗什么好,欲言又止了半天,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心里默默流着泪:好好的话不会说,只知道把人关起来用蛮力,真是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我教过他! “唉,怀芳,你受苦了。”顾慎行看谢清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过十几天的功夫,瘦的脸都尖了,心里着实心疼得很。“你们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虽然阿元这事做的莽撞,可你也知道,他其实对你上心得很。唉,你自己看开点就是。” 谢清牵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先生,清懂得。清连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他想要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顾慎行欲言又止,半晌,换了个话题:“怀芳,待你回了代郡,知道该怎么做吗?” “代郡兵权自有司马通去抓,你不必管。你只管抓住机会,建功封侯。” 谢清惊讶:“先生,这是从何说起啊?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何须如此?” 顾慎行摇头:“怀芳,话不是这样说的。你可知原广陵国辖下的北平县?” 谢清认真地点了点头:“北平地广人稀,在广陵国诸县中并不富庶,却是个屯兵的好处所。” 顾慎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怀芳慧眼。只是广陵王并不如你识货。如今北平轻易收归中央辖下,便不必担心广陵王私屯兵马了。” “但是如果有我们的人在北平屯兵,那便又不同了。” 谢清略一思索,便知其意。他对顾慎行施了一礼,说道:“清明白。万一战事起,北平屯兵便是黄雀在后。如此,清万死不辞。” 顾慎行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去。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略一偏头,说道:“万事小心,平安为上。怀芳,你若是有个好歹,那便是要剜了上的心头肉。” 谢清回到代郡时,二月已经过半。然而北地寒冷,谢清硬着头皮在外头跑了好几天,忙前忙后不知道在查什么东西,然后就病了。 这下辛绾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出门了。 谢清在家养病这几天,给赵俨祗上了封奏疏,想要出击匈奴。如今早春之际,匈奴人还没来得及充分休养生息,正是周军进攻的绝佳时期。匈奴天寒地冻,冬天并不好过,所以秋冬之际匈奴人会格外勤勉地来边郡抢掠。后来赵望之顾慎行数次攻打匈奴,匈奴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抢掠也远不敢像以前那么频繁。如今他们过冬连人都吃不好,更不要说马。冬天冻饿而死的马不知凡几,活下来的也大多身体瘦弱不足出战。值此匈奴人困马乏时节,实在太适合被进攻了。 赵俨祗收到这封奏疏眼睛一亮,浓浓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的怀芳果然是个出将入相的人才,当堪大用。出战一事得到了常山王和大司马的大力支持,很快,大军集齐,赵俨祗下令代地人马为先锋,大军不日即至。 太守司马凤早年曾随顾慎行南征北战,大杀四方。如今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因此他一接到天子的命令,就立刻精神抖擞起来,眼睛都亮了。司马凤即刻召集所有将军、校尉幕府议事,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苏安世、沈不疑等老将也都兴奋异常,二十余年未出击匈奴,恐怕这帮蛮夷都忘了周军天威了! 依着他们,这就要点齐郡中十万铁骑倾巢而出,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其他人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谢清见了这个架势忙出言阻止道:“诸公且住,容清说句话!”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6 章 谢清的声音清亮好听,就如同他人一样,在这群糙汉子中异常显眼。因此他一出声,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 众人都静静看着他。 谢清环视一周,不疾不徐地向着众人说道:“仆之见,郡中十万铁骑万不可倾巢而出。否则后军未至,各个边城皆无防备。匈奴人向来神出鬼没,善奇袭,万一被他们钻了空子,得不偿失。” 他的声音有种令人心静的魔力,刚才情志高昂的众人,在听了他的话后,大多坐回了各自的位置,真的准备从长计议起来。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听他的话,老将苏安世闻言不悦:“后生,此言差矣!” 谢清忙倾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谢清是世家公子天子近臣,身娇肉贵,论起出身,自是比这里所有人都尊贵。他初来代郡之时,好多人都看不上他。本来么,文文弱弱身体也不好,身无尺寸之功,一到代地便是校尉高位。天子派这样的人来戍边,摆明了就是让他长资历的。大家明面上不说,心下都有那么几分不屑。可是谢清为人谦和肯吃苦,也当真才高,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他,不少人到现在也都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苏将军就不是。他早年是常山王亲兵,真正是从普通士卒做到这个地位,虽然也有那么点近水楼台的意味,可他的军功也真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苏安世是一员猛将,可惜有勇无谋,只知战场杀敌,最不耐就是看也不爱看。他只觉谢清毫无半点经验,不过靠了出身和运气,竟也快跟自己平起平坐了,这会一听谢清跟他唱反调,便异常反感起来。 苏安世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匈奴人只知拼杀劫掠,不懂变通,绝不会想到绕过我大军偷袭其他边城,谢校尉不必多虑!” 第29章 28 苏安世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匈奴人只知拼杀劫掠,不懂变通,绝不会想到绕过我大军偷袭其他边城,谢校尉不必多虑!” 谢清的涵养功夫特别好,换了赵俨祗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大概直接就拍桌子了。司马凤在听到苏安世武断地说别人“不懂变通”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他跟苏安世也算共事多年,交情匪浅,最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眼看着苏将军没半点听谢清说话的打算,司马太守只好出言制止:“苏将军,且听谢校尉把话说完。” 苏安世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是不耐烦。 谢清没有半点不快,仿佛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依然徐徐道来:“郡中守军本就是为保一郡安稳而设的,即便战时也不宜轻动,若非危急时刻,更加不可倾巢而出。天子令我等为先锋,并不等于要我等弃全郡于不顾,孤注一掷,出击匈奴。” 此时大部分人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平静下来,谢清所说的道理他们自然都是明白的。苏安世虽然鲁莽,但并不愚蠢。他承认,多亏谢清冷静,才没有让他们闹出笑话。否则任凭着他们头脑发热,到点完了兵马再想到这里,那才是骑虎难下。 “郡中守军不变,清以为三万人出战足矣。”谢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此语一出,在座诸人顿时炸开了锅。苏安世才刚刚对谢清生出一点好感,这下立刻消失无踪,此时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哼!小子妄言!” 别人也大多是这个想法。此番与他们对峙的很有可能是匈奴右部主力,区区三万骑兵,实在是不够看啊。 只有司马通一言不发。他太了解谢清了,这人素喜兵行险招,却是算无遗策。他丝毫不认为谢清这是在妄言,因此很想听听他要如何出奇制胜。 谢清无视诸人的议论,波澜不惊地往下说道:“此时天气回暖,匈奴人必定已经倾巢而出,他们的马饿了一冬天,此时最重要的是要寻找牧草,”谢清起身走到沙盘前,纤长的手指一指:“这里,狼牙城,匈奴要塞,易守难攻。一年到头怕是只有这个时候城中空虚。清算过,一万精兵当可轻易拿下。若能占住狼牙城,我军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如此全歼匈奴右部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一半。” 谢清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包括刚才说他妄言的苏安世,都在静静等着听下文。 谢清把代表周军的红色小旗插了一把在狼牙城的位置上,继续说道:“如此,大军一到,我军便可成合围包抄之势,全歼匈奴右部。” 没有人说话。座下诸人都在思索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良久,司马凤才开口道:“谢校尉好谋划。可是,狼牙城距此何止数百里之遥,想要奇袭成功,便要在两天内到达并攻城。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狼牙城,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城池,实非易事。况且孤军深入匈奴境内数百里,若不能成功攻下狼牙城,这支军队恐怕便凶多吉少了。”司马凤扫视了诸将一周,“如此说来,谁还敢说有万全把握能做到?” 没有人回应。在座的老将年纪都大了,这种拼命的打法他们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而年轻将领大多生于太平年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因此即使此法可行,这人选问题也着实令人头疼。 “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清愿往。”谢清说的波澜不惊,就好像在说他要去远郊游玩一样。 “这不行!”司马通一听差点哭出来,想都没想就立刻出言制止。 刚被皇帝陛下敲打过的人是谁呀,谢清跟他们这一屋子人比起来,简直可以用柔弱来形容。这副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小身板,里头到底长了多大的一个胆啊!他司马通有几个胆子,敢让谢清上战场,更别说上的还是这种深入匈奴境内数百里,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的战场! 司马凤见自己儿子这么大的反应,不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他自然知道谢清身份贵重,可那也不至于叫司马通吓成这个样子啊。司马凤同赵俨祗并不亲厚,从未见过天子把人捧在手心的那个样子,他儿子也不至于跑回家跟父亲嚼这个舌根;更没有收到过天子强人所难的诏命,因此他特别不理解司马通那张要死要活的脸是这么回事。 司马凤冲着司马通警告性地咳了一声,然后对谢清说道:“谢校尉,此计甚险。你如何便敢保证,此事一定可成?如无八分把握,我不会同意任何人出战。” 司马通听见父亲的那个“八分把握”,顿时觉得人生无望了。如果不是如此严肃的场合,诸将都在,他简直想跪在父亲面前哭着求他不管谢清说什么都千万不要答应,别说八分,就算他有十八分把握,也是不行的。 可惜司马凤在接连看见司马通面露各种不合时宜的表情后,已经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了。他耐心地等着谢清摆出长篇大论然后说服他——这个计策确实很好,好到即便只有五成把握,他都想要试上一试。 然而谢清就只说了一句:“清有十分把握,此事可行。清愿立军令状!” 司马凤皱眉。年轻人做事总是欠考虑,再说军令状有什么用,到时候万一全军覆没,谢清哪还有命受罚,难道他还能去罚谢相不成?可是这个计策就是谢清提出的啊,他说他有十分把握,如果是真的呢…… 司马通见父亲举棋不定,立刻便想说点什么让他否决谢清的提议,然而终究慢了一步。老将沈不疑眯着眼笑道:“谢校尉好魄力!既然如此,仆便斗胆为君一言。”沈不疑转向司马凤:“太守,仆觉得谢校尉此计甚好。由他亲自出战,必当万无一失!” 其实司马凤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就差有人推他一把了。沈不疑此语一出,恰好戳中了司马凤的赌徒心理。司马凤当即拍板:“好!那便由校尉谢清领军三万,即刻出城,务必攻下狼牙城!” 谢清却没领命。他郑重地对司马凤说:“太守,无需领军三万,一万精骑足矣。清已经算过,一万精骑足够在这个时节拿下狼牙城。” 司马通本来已经决定回去想对策了,听了这话,他简直想直接晕过去了。还想什么对策,跟这种不知死的人还有什么理可讲的? 司马凤也皱起眉头:“我记得。可是你算的也未必便准,而且此计甚是凶险,兵马带多点总归没有坏处。” 谢清摇头:“太守此言差矣。奇袭未必便是兵越多越好;兵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一万骑兵刚刚好。况且留两万骑兵在边境待命,万一时机已到而大军未至,也好有个接应。如此即使不能全歼匈奴人右部主力,至少可以给他们重重一击。如此一来,我军便有十足的把握稳稳占住狼牙城,而不至无功而返。因此无论如何,一万骑兵刚好,清不能再多带了。” 没等司马凤回答,沈不疑便爽朗地笑道:“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阿凤,吾等老矣!” 最终,谢清领精骑一万,按他自己的计策去取狼牙城了,同行的还有魏质。临行前,司马通差点攥着谢清的手哭出声来,叮嘱他就算全军覆没,也要保证自己平安归来。弄得谢清一阵阵的不自在。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跟司马通的交情原来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一万轻骑绝尘北去,司马通看着谢清单薄的背影,一阵阵绝望涌上心头。战场上刀剑无眼,谢清是个披上甲胄就走不了路的,因此一身骑马装便算是战甲了。倒是衬得他人愈发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了,可他那身衣服根本就连哪怕半点防护作用都没有啊。如此一来,天子所说的“轻伤”怕是没指望了,如今只求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他司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司马凤看着谢清的那一身装束,也有点底气不足。他疑惑地对沈不疑说:“我原来怎么不知道,这谢公子可当真是个王孙公子,连甲胄都穿不住。早知如此,我断不能让他领军出战啊。唉,可是军令如山,断无更改之理。不疑啊,如今我这心里是怎么都没底啊。” 沈不疑倒真是人如其名,一副用人不疑的样子:“阿凤,你安心好了。谢校尉这是统军,又不是比武,身体弱点武功差点都没什么要紧。当年的大司马跟如今的谢怀芳那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怎么样?他和常山王,打得匈奴人望风而逃,从此一蹶不振。放心吧,谢校尉得大司马精心教导,连常山王也对他青眼有加,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狼牙城:这个地名也是我编的。。。作者地理废。。面会壁先~~ 第30章 29 谢清从小看惯了长安宫阙,骤见大漠景致,实在别有一番风味。落日飞霜,千里苍茫,如果不是军令在身,谢清真想好好在这玩上些时候。不过再好的景致他此刻也没心思去看,就算只是埋头赶路,也得时刻记着方向,不时还要请他的向导们来辨别一下。 谢清的优点之一便是过目不忘,方向感奇佳。他的眼光毒得很,大致的方位基本不会辩错。不过在这茫茫大漠中长途跋涉,方向错一点都可能导致失道。因此谢清特别谨慎,每走一段路都会让好几个向导同时仔细辨认。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7 章 平安无事地疾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却突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打得谢清脸颊生疼。战马受惊,剧烈地挣扎起来,别人还好,谢清却差点被自己的马掀下去。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抓住缰绳,以求在马上多待一会。 大概是谢清把缰绳拽的太紧,勒得马难受了,那马突然抬起了前蹄。谢清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死死抱住马脖子,他觉得自己就快掉下去了。 说什么算无遗策,居然算不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坐骑甩出去摔死。谢清在这个关头居然还不忘自嘲,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死法最诡异的将军。 大概,这样死去的话连个战死沙场都算不上吧。 千钧一发之际,魏质驱着自己已经稍稍平静下来的马,飞奔到谢清身边。他一手拽住谢清那马的缰绳,一手抓着谢清的腰带,把他拎到了自己马上。 谢清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看到的就是长着青黄混杂的草的地面。他整个人趴在魏质的马上,姿势特别没有主帅威严。这会,谢清的几个亲兵已经把他的马制住了。谢清的马是赵俨祗为他精心挑选的,可谓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其实在那个情况下,已经比别的马镇定不少了。 就如魏质把惊魂未定的谢清弄回他自己的马上之后打趣他的话:“谢校尉,你的骑术实在太烂,连马都看不过眼,不想让你骑它了。” 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小闹剧,总算没有伤亡,谢清也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犯了难——他们不记得原定的方向了。 如果天气晴好,辨别自是不难。但是现在黄沙漫天飞,连一丈之内的人都看不清楚了,还怎么辨认方向呢? 可是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个事。如果被匈奴人发现了行踪,他们这支孤军大概就要有去无回了。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算到了地利人和,却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又该怎么办。 谢清正犯难,一个亲兵纵马过来,对谢清说:“校尉,有个向导要见您!” 不多时,一个汉人向导就被带到谢清面前。这人是个常年在匈奴境内做生意的商贩,对这一带的地形水草都非常熟悉。给周军做向导的待遇非常优厚,如果有功,则有望摆脱贱籍,甚至分到土地。 这个名叫李商的向导自称有办法找准方向,在场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臣来过这个地方。因为不远处有一小片水域,不少匈奴人在这里牧马,臣当时跟他们换了不少东西,大赚了一笔。”大概是常年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缘故,李商丝毫不怯场:“那片水域是个葫芦状的,葫芦嘴所指的方位,正是狼牙城!” 谢清闻言又精神抖擞起来,他点了八百人去寻找那片水域,其他人原地待命,稍作休整。 李商的记性非常好,那片葫芦状的水域很快就被找到了。谢清令人饮完马后,沿着葫芦嘴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漠里天气诡谲,一行人马冲出一段距离之后,风沙竟然迅速地变小了,到后面又是艳阳高照的大好天气。谢清心情大好,他跟向导们辨认了一下方向,果然与原定方位所差无几。狼牙城已经不远! 周军士气大涨,竟比原地计划早了一夜到达狼牙城下。谢清原本想着到狼牙城附近休整一下,毕竟长途奔袭,疲惫之师,叫匈奴人以逸待劳了毕竟于己方不利。而且偷袭这种事情,有夜色的掩护总是好的。但现在当夜赶到狼牙城下,休整一夜一日反而延误战机,而且很有可能被匈奴人发现。谢清见周军士气依然很高,权衡了一下利弊,下令道:“攻城!” 狼牙城中只有不到一千守军,还几乎全是老弱病残,根本抵挡不住周军的投石机。没几下,匈奴兵就被砸死不知多少,城墙也缺损了一大块。 周军见状士气更高,纷纷生出了一种恃强凌弱的奇异快感,而后陷入了越战越勇的恶性循环。天光乍亮之时,周军已经攻下了狼牙城,伤亡甚少,而且大有一副不过瘾的架势。 谢清出战告捷,心情大好。顾不上自己受了三处轻伤,脸上的伤口至今还在淌血;更加顾不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形象,忙着指挥兵士修补加固城墙,分配守军,处置俘虏,清点战利品等一应事务,数次无视魏质让他好歹休整一下的提议。 谢清人在兴头上,察觉不到身体不适;魏质却是有经验的。谢清那个单薄的身体,两日一夜的长途奔袭再加上一夜鏖战——虽说他并没有亲自去打,只是坐镇指挥——现在又忙前忙后了一整天,如果不是头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果然,当夜谢清就高热不退了。 情势未稳主将就先病倒了,这绝不能让将士知道。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极易引发军心不安。万一匈奴人来袭,狼牙城再怎么固若金汤,功亏一篑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第二天,魏质向全军通告:主将谢清暂且不见外人,一应事务由校尉魏质处理。什么?你问为什么?你们不是都知道么,谢校尉他破相了啊! 由于破相而不肯见人这种蹩脚的谎言,如果被谢清知道一定会气晕过去。可惜他现在正昏迷着,没法阻止这一切,更加没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居然信了魏质的说法——谢校尉长得比女人都好看,爱惜容貌那是应该的! 魏质无心调侃谢清,他编这个谎话实属无奈,因此此后多年朝中广为流传的“谢丞相爱护容貌甚于女子”的传言,则实属意外了。至于“为何谢校尉避讳所有人却独独不避魏校尉”的疑惑,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谢清一连病了三天,在随行军医开的虎狼药的作用下,总算醒了过来,而魏质已经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大泡了。 谢清的病还没好利索,就收到探子密报:匈奴人前日到代郡边城抢掠,被守军斩杀大半。司马凤派了一队人悄悄跟踪剩下的一小撮人马,结果他们竟然逃回大本营,因此被周军得知了匈奴右部主力的行踪。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俨祗派来的主力人马也就在这一两日里,便可到达代郡。 天助我也!谢清眸光骤亮,成合围之势的时机稍纵即逝,必要提前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谢清这会腿脚也不软了,头也不晕了,立刻传令三军,随时待命,准备出城迎敌。 消息封锁的很死,当初狼牙城的不到一千守军除了大半战死的,剩下的也因为要保守秘密的缘故而被处死了。起码现在这个时候,匈奴人还不知道狼牙城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如果代郡的周军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匈奴人一旦受到周军攻击而且处于劣势,但凡他们的将军是个有点常识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守狼牙城,以保存实力。至于丢掉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抢回来。因为匈奴境内是大片的草场荒漠,城池根本没有几座,周军就算攻下再多地方,也守不住。 等到匈奴人到了狼牙城下,就可以尝到被内外夹击的滋味了。 谢清这样想着,灰败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两日后,从长安来的八万大军到达代郡,与驻扎在代郡边界的两万人马汇合,领军的竟赫然是天子本人!太守司马凤惊愕不已,却什么都没敢说。司马通在看到天子一遍遍不甘心地扫视众人却依然没有见到要找的人时,几乎想要晕过去算了。他正努力地想对策——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对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坑了。司马凤显然认为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迅速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赵俨祗一开始听得还直颔首,显然非常满意;但是在得知带了区区一万人孤军深入匈奴境内的人是谢清后,司马通几乎可以看见天子额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动,显然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爆发。 赵俨祗狠狠地咬着牙,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传令,即刻出兵,攻打匈奴右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商贩:秦时商人属贱籍,汉时商人属七科谪之一,反正地位都很低,作者在这里就直接写贱籍了。 第31章 30 赵俨祗偏执地认为,谢清不许他爱他,却肯为他数度赴险,生死置之度外,他又怎么敢说他心里真的没有自己;可是赵俨祗此时却着实没有一丝甜蜜的感觉。他在听到谢清孤军深入匈奴腹地的时候,只想要赶紧把他抓回来,然后,然后就锁在自己寝宫里好了,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拿自己的性命四处冒险去了。 不过他也只能暗地里想想;他明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谢清说。 赵俨祗没有统军的经验,此时便异常配合主动地将进攻匈奴的任务交给了司马凤沈不疑等老将,并言明自己只在一旁鼓舞士气,战事由他们全权负责。但是司马凤请天子坐镇中军,留在代地等待消息的提议,却被赵俨祗严词拒绝了。 “我大周将士为我大好河山沙场搏命,身为天子,理应与他们同生共死,岂可躲在他们身后歌舞升平,享受他们用血肉换来的太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三军将士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山呼万岁,司马凤只好黑着脸咽下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头痛地想,天子年纪虽小,主意可大得很,煽动人心的本事更是一点都不小。 司马通自从赵俨祗来了之后就一直混在人最多的地方,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赵俨祗也真的一直没有拿正眼看他。就在司马通自欺欺人地认为天子已经把自己忘了时,赵俨祗突然说道:“朕的防务事宜且由司马校尉安排。”然后对司马凤笑了一下:“司马将军,朕同司马校尉私交甚笃,把他留在朕的身边,朕会更安心点。” 天子这话实在是给了司马甲莫大的荣耀。司马凤虽然一向严厉,对亲子也是不假辞色,这会也忍不住带了三分喜意。 司马通唯有给自己默个哀。 几位将领商议后一致认为,谢清前时偷袭狼牙城非常成功,此番攻打匈奴右部,最好还是采用夜间偷袭的策略。匈奴右部主力驻扎的地方距此不过二百余里,因此司马凤下令,全军将士就地休整,黄昏时开拔,兵分三路,进攻匈奴右部。待匈奴右部人马被逼到狼牙城下时,与谢清军汇合,便成真正的合围之势。 “他走了多久了?你怎么能由着他这样乱来?”王帐里,赵俨祗开门见山地质问司马通。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8 章 此时晡时未至,离开拔还有两个时辰多,赵俨祗哪有心思休息,一路上的旅途劳顿根本比不上对谢清的担忧;司马通也没有心思休整,比起谢清来,他还是比较担心自己。 “谢校尉非常坚决,说服了所有人,臣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司马通硬着头皮回答道。 赵俨祗对谢清某些方面的固执再了解不过,他心知就算自己在场,也未必能阻止得了他,可还是忍不住迁怒。 两个多时辰,司马通过得如同两辈子那样漫长。赵俨祗也不好过,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狼牙城,把谢清绑回来。他不能抑制自己担心谢清受伤、被俘甚至战死,尽管他知道司马通说的对:谢清是天生将才,必会战无不胜。 黄昏时,大军准时开拔。为了保证奔袭的速度,他们只带了五日的粮秣,其他装备极少。赵俨祗和司马凤领中军,直取匈奴右部主力所在;苏安世和沈不疑各领一军从东西方向,分别绕到狼牙城外事先埋伏好,等匈奴人一到,便可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没有任何意外,赵俨祗与司马通顺利到达了匈奴右部所在之处。此时,匈奴人的营帐漆黑一片,只零星有点火光,想必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了。不做任何停顿,司马凤下令,就着骑兵冲击之势,直取匈奴营地! 时间仿佛回到三十年前,司马凤随顾慎行南征北战的时候。那时的顾慎行风华无双正当年,算无遗策战无不胜。司马凤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愿意相信谢清这个体弱的年轻人,原来他活脱脱地同顾慎行当年一个样,只是要更年轻些。后来,顾慎行出世,赵望之就国,一眨眼便是三十年,到如今他们双双老去,自己可也打不了几年仗了。但是—— 帝国双璧后继有人。而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这样大战一场,就算马革裹尸,此生亦无憾了! 匈奴人很快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便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周军。许多人来不及披甲上马便被斩杀,一时间营地里乱作一团。 不过匈奴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很快便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大致的队形也列好了。主将支顿见了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汉军,当机立断道:“全军退守狼牙城!” 周军见匈奴人往狼牙城方向退去,正中下怀。假意阻拦,只在最小伤亡允许的范围内砍掉了少数匈奴兵将,遇到拼命的,意思一下便放行了。 真正的恶战在后面。 天明之时,支顿带着匈奴军仓皇逃至狼牙城下,周军也远远追了过来。不过支顿这会心里有底多了,虽然损伤不少,但毕竟保存了大部分实力。狼牙城易守难攻,城中粮草充足,周军短时间内想要破城也没那么容易;而且此地地处匈奴腹地,周军补给线拉得太长,还得防备大漠上的其他部落以免腹背受敌,因此长期围困也不现实。最可能的就是,周军几天内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只能撤退。 至于丢掉的土地,只要人还在,很容易就可以抢回来。支顿咬咬牙,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么! 支顿只想了片刻,就被城头上飞下来的一只箭打断了思绪。他以为是守军没有看清,忙叫人高声对城上喊道:“城外是支顿将军!快开城门!” 城头上的周军可听不懂匈奴话,只管不要钱似的把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城外。 支顿起先还错愕,待看清了城上的“周”字大旗,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狼牙城失守,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来不及多想,支顿果断下令:“撤!”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且战且退,那么这次可是真正的仓皇逃窜。最后的依仗落入敌手,他竟然还像个傻瓜似的跳进陷阱,叫人家内外夹击。支顿少年得志,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不过他暂且顾不上这些,还是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先保存了实力,总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支顿环顾四周,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春寒之时,支顿却生生急得头上冒了汗,可见之处尽是周军,后方是被人占领的狼牙城。不过—— 司马凤这会也急得冒了汗。沈不疑已至,苏安世却不见踪影,现在的东面是一小部分沈军急调过去充数的。如此一来,相当于四面合围缺了一角,还能不能全歼匈奴人,全凭匈奴主将的眼力以及天意了! 支顿的眼力是指望不上了,他这会已经发现了周军的破绽。支顿心中生出了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天佑大匈奴!支顿下令:“一队人马断后,剩下的人,全力冲击东面!” 初升的红日并比不上被鲜血染红的草原鲜艳。苏安世军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支顿一眼识破了那个缺口,拼死冲了出去。周军虽胜,却根本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赵俨祗,在看见面色苍白但至少活生生的谢清时,胸中的巨石轰然落下,砸起了盈满胸腔的喜悦。 比起垂头丧气的别人和喜笑颜开的赵俨祗,谢清倒是平和得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亡匈奴,谁也没有办法。况且他们此战占了匈奴要塞狼牙城和大片的肥美草场,并且重创了匈奴右部,使他们至少数年内无力进攻大周,也算求仁得仁。 一切尘埃落定。魏质和少部分人被留下驻守狼牙城并负责善后等诸多事宜,大队人马随赵俨祗返回代地。返程途中他们遇到了被风沙吹得狼狈不堪的苏安世军。苏安世听说由于自己未能按时到达而没能全歼匈奴右部时,恨不得以死谢罪。 谢清平安无事,周军又打了胜仗,赵俨祗正是心情大好。他安慰了苏安世几句,大意是苏将军大半辈子保家卫国,延误军期是事实,但遭遇暴风却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此次苏军无赏,便算是罚过了。 一番话给苏安世找了个大大的台阶下,说得他感激涕零。谢清心中喜悦,赵俨祗已经长大了。此番代郡之行,算是赢尽了代地军心,尤其是苏安世,从此以后便会为赵俨祗效死。 他在这里,一切都不必担心了。谢清大感宽慰,心中连日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随之而来的是积攒多日的疲惫与病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谢清无从抵挡。谢清觉得眼前一黑,身体随即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黄昏:大约是现在的晚上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 第32章 31 “怀芳!”赵俨祗大惊,立刻奔了过去。无奈距离太远,谢清在倒地前已经被司马通硬着头皮接住了。 “怀芳,你哪里不舒服?”赵俨祗颤抖着声音问。其实司马通只是用双手僵硬地托着谢清腰背,勉力撑着他别倒下去,赵俨祗却依然看不顺眼。他愤怒地瞪了司马通一眼,把谢清抢进自己怀里。 司马通欲哭无泪,自己离得最近,总不能任谢清摔在地上吧。 “臣无碍,只是有点头晕。”谢清一下子虚弱了下去,看得赵俨祗心疼不已。赵俨祗叫人给谢清弄了辆车,然后顶着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累了,也跟着爬了进去。折腾了这一会,谢清已经睡着了。赵俨祗脱下大氅盖在谢清身上,然后连人带衣服一起裹进怀里。 赵俨祗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谢清脸上那道已经变得很浅的伤口,心酸的不行。训斥他的话都准备好了,这会却舍不得叫醒他,赵俨祗叹气,其实看见他就已经不愿意生气了呢。 随行的半吊子军医说谢清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赵俨祗非常怀疑。但是也没办法,这苍茫大漠可让他上哪去变个神医出来?所幸谢清呼吸平稳,只是脸色差了点,为今之计只好快点赶回桑乾,让随行的太医好好看看。 赵俨祗一下嫌走得快了颠着了谢清,一下嫌走得慢了耽误他看病,折腾的司马通汗都下来了。后来司马通想了个主意:他派了一队亲兵,快马加鞭先行赶回桑乾接上太医,来给谢清看病。至于大队人马,保持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就行了。赵俨祗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到代郡以来第一回看司马通的眼光缓和了些。 赵俨祗折腾够了,返回车里去紧紧抱着谢清,再也没有出来。 等他们进入代地境内,司马通派出去的那一队亲兵终于“压”着几个被折腾的还剩半条命的老太医跟他们汇合了。赵俨祗叫人给他们弄了点水喝,就急急忙忙地把他们全都塞进了谢清的车里。 太医的会诊结果跟认为“只要活着就没大碍”的军医大相径庭,什么气血两亏,劳心伤神,听得赵俨祗心惊肉跳。以至于后来谢清压根没等到他本来笃信会劈头盖脸砸来的狂风暴雨,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得不像话的赵俨祗,小心翼翼地问他究竟哪里不舒服。 老实说谢清清醒过来后,看见跟他同处一车的赵俨祗特别不自在,尤其是赵俨祗还死死地抱着他,让他一下想起不久前赵俨祗寝宫里的那些日日夜夜,一下子全身都僵住了。结果赵俨祗诚惶诚恐地嘘寒问暖,堂堂帝王做小伏低,叫谢清实在心疼。 “怀芳,这车颠的厉害。我抱着你,你能好过许多。”赵俨祗感觉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抗拒,心中大喜,不由搂得越发紧了。 谢清挣扎着坐了起来,赵俨祗不由皱眉:“怀芳,你身体不好,这是干什么?” “臣与陛下同乘一辆车,是骖乘。骖乘就要有骖乘的样子。”谢清的声音很虚弱,坐着看上去也吃力得很。 赵俨祗无奈,只好退让:“你躺下,躺下,我出去骑马就是了。”不由分说将谢清按倒,拿自己的大氅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一行人终于回到桑乾时,夜已经深了。司马凤早就叫人安排好皇帝的住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赵俨祗随和地对他说:“天色已晚,太守就不必费心为朕安排住所了。左右朕也待不长,就在谢校尉家凑合几天好了,兴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 一番话合情合理体恤臣下,一个好皇帝形象跃然众人眼前。许多年后,代郡百姓依然对赵俨祗赞不绝口,没有人想得到,他其实只是为了赖在心爱的人身边罢了。 谢清的病其实不重,好好休息了两天,人就缓过来了。只是根源在于体虚,得要好好调理。 三日后,赵俨祗领八万大军并战利品无数返回长安,也带走了谢清。司马通对代郡事务已经熟悉的七七八八,司马凤交接完毕后,也会返回长安,官复原职。 此战周军大获全胜,赵俨祗大悦,大肆封赏将士。汝阴侯司马凤益封三千户;晋阳侯沈不疑益封两千户;谢清、魏质奇袭狼牙城有功,封谢清为北平侯,魏质为宣城侯;司马通擢升代郡太守,赐千金;其他人也各有赏赐,或是赏金,或是爵位,那个给谢清指明方向的想到李商,全家脱贱籍,并赐爵一级。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29 章 三月,周夫人历经了千难万险,产下一女,天子大喜。据说翻了不少书,为爱女选了个“豫”字做为名字,意在盼她一生和乐。周夫人生产时极为凶险,伤了身体,以后想要生育只怕不易。赵俨祗唯恐她受委屈,赏赐了奇珍异宝无数,周家更是收赏金收到手软。赵俨祗却还嫌不足。 四月,赵俨祗欲封周夫人父侯,遭到了以御史大夫路之远、大司马长史谢清等人的反对。谢清据理力争,向来只有皇后之父、太后兄弟可封侯,算是外戚恩泽侯,一个宫妃的父族算哪门子的正经外戚?又有什么道理封侯?路之远更是把赵俨祗头疼了好几个月的广陵王私铸钱币之事拿出来说,惹得赵俨祗不胜其烦。 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女儿的赵俨祗备受打击。也许是初为人父舐犊情深,也可能是谢清这段时间实在一直板着张直臣脸对着赵俨祗,让他的耐性终于耗费殆尽,总之,天子大怒,当堂把谢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从小就跟在谢清屁股后头的那个小屁孩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任性乖张肆意妄为的皇帝。他有妃妾、男宠和女儿,不必再同谢清相依为命;身为天子不必求而不得,稀世珍宝也可弃之如敝履。总之朝堂上的人都嗅到点不一样的味道:周家日渐亲贵如日中天,而从前的天子近臣谢清,大概已经失宠了吧。 谢清益发沉默,经常抱病不朝,赵俨祗不闻不问。据说,某一次顾慎行看不过眼了想要调停两句,都被赵俨祗驳了个没脸。 八月,谢后生日。虽然皇后年纪太小,一直都是有名无实,但是赵俨祗表面工夫做的一向好。今年也不例外。由于不是大生日,所以就摆了场家宴,请了谢家人并几名宫妃作陪。 谢清也来了。 谢后如今最亲的就是她这长兄。她一见谢清,立刻喜笑颜开,而谢清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承德殿内处处点着长明灯,却到底火光闪烁。赵俨祗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没有人能看见他在盯着谢清看时眼睛里流露出的彻骨爱意。 赵俨祗的后宫人不少,身份高的却不多。谢家也只来了谢相和谢夫人,并谢清谢沅兄弟二人。因此宴上人并不多。宴会的氛围很好,虽不隆重,但胜在其乐融融。 谢湘的生日宴其中有个流程,是宫妃给皇后敬献寿礼,或歌或舞,只当为小君助兴。还没开始的时候,周夫人就推说身体不适,缠着赵俨祗撒娇撒痴要回去歇息。赵俨祗虽然宠她,倒也没失了分寸,总算记得不能抹了妻子的面子。因此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下。 赵俨祗的诸位妃妾中以周夫人地位最高,因此她是最后一个拜谒皇后的。周氏看着前面一个个宫妃绞尽脑汁博皇后一笑,心中十分不齿。心想一个牙都没长全的小孩子,你们讨好她有什么用,也不看看如今实权到底在谁的手里。 很快就轮到周夫人了。周夫人对谢后轻慢到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她根本也没打算为皇后歌舞助兴,觉得自己是天子唯一的孩子的生母,做这些实在有失身份。因此,周夫人奉上贺礼后敷衍地对谢后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陛下,中宫,妾产后身体不适,实在无力歌舞,望中宫体谅。” 此语一出,帝后并谢家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赵俨祗心中生出一阵阵厌烦,心想周家的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脑子,明明昨夜还欢欢实实地载歌载舞哄自己开心,今天就说什么产后不适,睁着眼说瞎话也就算了,连理由都不肯好好编一个。若不是大计在前,这种女人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 谢后年纪虽小,可是不傻。周夫人侍宠生娇到不把中宫放在眼里,实在没法让她不在意。但是教养摆在那里,她虽然不豫,可也没发作。 谢清最疼幼妹。他见谢湘一脸隐忍不发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就一阵疼痛。他向来冷静稳重,可看见幼妹受委屈时,所有的理智都被抛诸脑后。谢清不由冷冷讥讽道:“不敬主母,周夫人真是好家教!”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的生日宴那个环节是我编的~~~ 封侯的那几个地名也是我编的~~~ 第33章 32 要真说起来,谢清的嘴其实毒得很。比如现在,他一句话就说得周夫人的脸色精彩得要命。 无论是出身还是地位,周夫人都是赵俨祗的妃妾中最高的。天子宫妃本来跟普通人家的妾室就不一样,有位有爵。结果被谢清一句“不敬主母”生生贬成了妾室。 周夫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就不干了。她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哭哭啼啼地牵着赵俨祗的袖子叫他给自己做主。 赵俨祗觉得自己明明烦透了她还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十分为难,偏偏周夫人还哭起来没完。闹成这样,宴会是没法进行下去了,谁也都没那个心思了。于是草草地便散了。 谢夫人叮嘱了谢后几句,就跟着谢相一起走了。谢沅虽然纨绔,却最知道天子家事插手不得,尽管其中涉及的是自己的妹妹。谢湘从头到尾没看周夫人一眼,得体地向赵俨祗告了辞,带着一众宫妃也离开了。赵俨祗对谢湘非常满意,甚至心怀一种诡异的骄傲:不愧是他的妹妹啊,比那些没脑子的女人不知好了多少。 谢清其实老早就想走了,无奈身体太差,跪坐了太久,腿麻了……此时殿内就剩了他君臣二人和一个兀自啼哭的周夫人,谢清实在不想搅合,于是忍着不适起身来到赵俨祗面前,施了一礼,说道:“臣告退。” 赵俨祗其实特别想问问谢清今天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无奈周夫人太没眼色,死赖在这不肯走。在谢清说要走的时候,赵俨祗简直想一把推开那个蠢女人,可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周夫人最近深得赵俨祗宠爱,所以也就终于做了件令赵俨祗满意的事。她听见谢清要走,比赵俨祗还先不依。只听她抽抽噎噎地对赵俨祗撒娇:“陛下不能让他走!您可得罚他,给妾出口气啊!” 赵俨祗心想朕就算再过三辈子也不会因为你碰怀芳一下。不过尽管挽留方法比较特别,但与赵俨祗也算殊途同归。因此赵俨祗腹诽之余还不忘就坡下驴:“夫人说的是。谢长史留步,朕还有话要说。” 谢清只好顿住脚步。 赵俨祗却又不理他了。他用手臂松松揽住周夫人,柔声哄劝道:“夫人莫气了,朕自然为你出气。夫人先回去等朕可好?朕料理完这边的事去看你。” 周氏得到了赵俨祗的保证,心满意足。她又抱着赵俨祗的手臂撒娇撒痴了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清眼观鼻鼻观心,怀着非礼勿视的别扭心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防打扰到皇帝陛下和宠妃秀恩爱。直到周夫人远远走了,他才似笑非笑地对赵俨祗说道:“陛下想怎么给周夫人出气啊?” 此刻谢清严肃的表情中带了三分戏虐,哪里还有一点失意。不知怎么谢清那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对了赵俨祗的胃口,听得他心情大好。 谢清常年一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样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是犯了我,我一般也不计较。可是却非常护短。小时候容不得别人说赵俨祗一句不是,现在自然也容不得别人欺负他的妹妹。 赵俨祗轻声笑了笑,走到谢清身边跪坐下来,柔声对他说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为了那个女人难为你?” 谢清听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自从赵俨祗干出那件混账事后,所幸不再掩饰自己愈发破罐破摔,没皮没脸起来。谢清避开赵俨祗伸过来的咸猪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赵俨祗也没在意。他这种例行调戏通常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并不妨碍他自娱自乐,一来二去大概是体会到了某种旁人都无法理解的乐趣,愈发热衷此道起来。 不过赵俨祗大半夜地把谢清留下,显然不是为了就调戏他一下的。赵俨祗坐直了身体,正色说道:“怀芳,你今天是怎么了?当众给周夫人脸色看,跟个女人计较,这可不像你的为人,跟咱们之前说好的也不太一样。” 为了让谢清在正当重用时名正言顺地离京就国,早点在北平把兵囤起来,赵俨祗同谢清还有顾慎行等人商量出来了一个对策——苦肉计。趁着周夫人诞下赵俨祗第一个孩子,赵俨祗怎么宠爱她都不过分;只要做得过了头,谢清就有理由进谏,而赵俨祗就有了发作他的理由。长此以往,谢清失宠合情合理,就算是广陵王,也没道理怀疑。 可是今天谢清发难也太突然了,赵俨祗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舍不得谢清那么早走。 此去北平,前路漫漫,不知相见何时。 谢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今天刚好有机会,臣就是借题发挥一下。” 赵俨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地开口:“怀芳,我舍不得……” 谢清忙打断他的话:“陛下,臣觉得挺好的,机不可失。臣顶撞了周夫人,陛下一怒之下把臣赶回封地去,既全了周家的面子,也让广陵王安了心。下回再什么时候有机会,可就不好说了。苦肉计拖的时间长了,味道也就不苦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赵俨祗心里就是舍不得。当初叫谢清回封地,他就百般不情愿。练出一支忠心又能打的军队,花费的时间可长了,三年五载也不是没可能。他一想到三五年里轻易见不着谢清了,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赵俨祗突然扑过去把谢清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勒进自己身体里。他本来力气就大,这会用了十分力,身体单薄的谢清再怎么挣扎都像是蚍蜉撼大树,最后索性也不挣了,被赵俨祗,箍在胸前一口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怀芳和先生说得都对,他知道谢清早晚非得离开那么几年不成。可是他舍不得。谢清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离开几天他都坐立不安;谢清去代地呆了一年,中间几个月不见面,简直比挖了他的心肝还难受。这下一去北平,三年五载能回来几次,谁都还说不准。赵俨祗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 可他没有办法。他不够强大,无法把心爱的人妥妥帖帖地护在身边。他想,等他以后真正君临天下说一不二了,一定再也不要谢清辛苦,他可以想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在对待谢清这件事上,终其一生他都缚手缚脚。就算到了后来,他确实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也敌不过造化弄人。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0 章 “怀芳,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行不行?”良久,赵俨祗在谢清耳边说道。 谢清听得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赵俨祗,颤声质问道:“你,你胡说什么!” “怀芳,怀芳,”赵俨祗赶紧坐的离谢清远了点,连连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没事,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算了……” 谢清深深地看了赵俨祗一眼,斟词酌句地说道:“陛下,此去北平,路途遥远,清不能时常回来,陛下保重身体。该做的事情,清会尽快做好,陛下安心待在长安,该忘记的事情,陛下便忘了吧。”谢清见赵俨祗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但他们是君臣,怎么能由着赵俨祗日日抱着些不该有的念头,因此还是说了下去,“清可长驻北平,保君无虞。” 赵俨祗终于面色大变,他紧紧攥着谢清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道:“怀芳,不该惦记的事,我再不惦记了。你那边的事处理好,就回来。我……我得天天看见你才安心。” 次日,谢清顶撞周夫人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天子震怒,要严惩谢清,看那个架势连同谢家都要受牵连。以大司马顾慎行为首的一干人等以谢清年少功高力保他,两方僵持不下。 这边戏还没做足,谢家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谢家以长子谢清言行无状,性子乖张,以致冒犯天威为理由,把谢清逐出家门。 赵俨祗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继而愤怒得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赵俨祗一意孤行,免去谢清的一切职务,把他远远打发到贫瘠的封地;至于谢家,在朝的诸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谢家从此一蹶不振,王家不问政事,顾家后继乏人,从此朝堂上真正是周家一家独大了。 谢清离开长安时,走得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人相送。千里送君终有一别,谢清甚至没等出了长安城,就把那几个人都打发回去了。 一出长安城,谢清便远远看见几个人,他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赵俨祗! 谢清不由皱眉,心想他这个时候来送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这样想着就已经走到了赵俨祗跟前,没等他说话,赵俨祗就摆了摆手,说道:“怀芳,我都安排好了,没有人知道我来送你。” 赵俨祗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郑重过。他表情极为端肃,一句句话掷地有声,声声刻进了谢清心里。他说 :“怀芳,我会对皇后好,你走之后没人可以欺负她;我会让她诞下大周的太子,从此以后,我世世代代大周帝王的身上,都会流着你的血!” 第34章 33 三年后,长安。 “快!再快点!还有一刻就要宫禁了,今日宫禁前务必赶到广明宫!” 一辆黑缯盖马车在街上狂奔,速度快得不像话,车中人却还嫌不够,一直在不停催促。车夫为难地应了主人一声,硬着头皮又加了一鞭子。 车上的人正是谢清。他这三年一直在北平,秘密训练出了一支忠心骁勇的军队,这会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他也终于能松一口气,腾出工夫回趟长安了。 哪知才走到一半,就得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 谢清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慌了神。他立刻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只带了辛绾和两名亲兵,剩下的随行人员和行李全都抛在了后面。 “公子莫急,这离广明宫北门就没多远了,宫禁前肯定能赶到。”宜君劝道。三年前谢清离开长安,赵俨祇怕他在那边出事,辛绾当时有事走不开,便叫宜君跟着他一起走了。 顺便,还能恶心恶心谢清的妻子。这是当时赵俨祇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谢清赶路的这几天基本就没合过眼。车夫跟马轮着换,一刻没停过。谢清心乱如麻,一下想赵俨祇病重这么大的国家可怎么办,一下想自己狠心三年没见过他,连他现在长多高了都不知道,一下又想,他临走的那个晚上赵俨祇求他陪自己待上一晚,自己怎么就这么干脆的拒绝了呢?如果赵俨祇这回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居然连他最后一个要求都没满足。 不怪谢清多想。赵家很多人身体都不好,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数,赵俨祇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就崩了,就这样在赵家人里也已经算是活得长的了,而像赵望之那样长寿的,实在不多见。 宫禁前,谢清终于赶到了广明宫。顾慎行在承德殿前等着他,面色凝重。谢清快步迎了上去,顾不上跟先生行礼寒暄,便急切地问道:“先生,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顾慎行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计较这些许细节,他肃然摇摇头:“刚吃了药,睡着了。唉,陛下这次的病来得凶险,所有太医都没把握。” 谢清的心更沉了。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见到赵俨祇,更加迫切的想要他赶紧好起来。谢清甚至想,只要赵俨祇能好,叫他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拿他自己的命去换呢? “吱呀”一声,赵俨祇寝殿的门开了。顾慎行和谢清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大腹便便的宫装女子款款走出。顾慎行忙低头:“中宫长乐无极。” 按说后宫与外臣是要避嫌的,不过此时非常时刻,赵俨祇的心腹重臣们天天在承德殿泡着,谢湘身为皇后,日日要来侍药,偶尔也难免遇见。再者顾慎行的年纪足够做谢湘祖父了,因此也就没有特别刻意避讳了。 谢清三年没回长安城,谢湘的样子已经变化太多了,他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顾慎行问候了谢湘,谢清才回过神来,声音沙哑地也跟着说了一句:“中宫长乐无极。” “阿兄!”谢后一见长兄,眼圈顿时红了。多日来的担忧、劳累、不知所措,种种情绪在见到谢清的瞬间一起爆发了出来。她不过是个才刚十五岁的女子,连日来承受的压力无处宣泄,已经足够压垮她了。 谢清也是感慨良多。他走的时候,谢湘刚满十二岁,才堪堪长出个大人模样。如今幼妹出落得雍容美丽,母仪天下的风度已可窥一斑,尽管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依然当得倾国倾城之赞。 谢清不欲谢湘多担心,因此克制着自己没问她赵俨祇的病情,而是问起了她一岁多的女儿。 谢清走后一年多,谢湘诞下一女,名唤怀卿。赵俨祇总是觉得那孩子的眉目像谢清,夫妻二人爱若珍宝。果然,一提起女儿,谢湘的脸上洋溢起一丝幸福的神采。 “才刚会说几个字而已,能看出什么聪不聪慧?”谢湘说得谦虚,却掩盖不住初为人母的喜悦。 谢清见妹妹过得不错,心里多少也好过了点。不过谢后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熬得眼睛都红了,有点心疼长兄,便劝道:“阿兄,上刚刚服了药睡下了,一般得睡上几个时辰才会醒。你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去沐浴休息一下,不然让上看见你这个样子,该更难受了。“ 谢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决定听谢后的话去收拾一下自己。 谢清原来做侍中时住的地方赵俨祗一直给他留着,三年来一直有专人看护,连他在房里摆的花草,熏香用的博山炉,都还放在原本的位置,好像他从没离开过。谢清不由一阵唏嘘,想到赵俨祗,心里又难过了几分。 他简单洗了个澡,随便换了件衣服,熏的不是他喜欢的香他也顾不上在意了。谢清没心思休息,又怕自己待会撑不住,就叫人给他熬碗参汤提提神。然后就又到赵俨祗寝宫门口等着了。 “今上病重却无嗣,有的人难免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顾慎行面露疲惫之色,“怀芳啊,如今便看中宫怀的是男是女了。若是个男孩,我和望之尚在,还能有几年安稳日子;若是个女孩,嘿,”顾慎行苦笑,“天命难违。” 谢清这会无心多想,他担心赵俨祗的病,顾慎行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颤声问道:“先生,阿元的病真的不好了么?他才二十岁啊!”谢清一向清冷的表情此时异常热烈,他的眼睛亮的有些不正常,“先生,我要是能替他病这一遭可有多好!” 顾慎行知道,谢清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不由想到那年谢清中毒生死未卜时,赵俨祗也是这样一副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样子。顾慎行深深地看了谢清一眼,明明那么上心,做什么一躲就是三年,连信都不肯来一封呢? 人定之时赵俨祗醒了过来。他原本红润的面色变得蜡黄,饱满光洁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谢清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差点掉泪。他忙转过脸去,再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 只是那笑容一看就勉强得很。 赵俨祗从看见谢清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本来已经病得动都动不了了,却在见到谢清时,挣扎着探出了半个身子,虚弱地说:“怀芳,我又梦见你了。” 谢清赶忙抢上前去扶住赵俨祗。 瘦了。明明该是年轻健壮的身躯,现在却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硌得谢清生疼。他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一走就是三年,用了各种借口不肯回长安,为的就是让赵俨祗忘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可如今怎样呢?他伤心得连看见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谢清甚至觉得,赵俨祗病成这样也许根本就是他害的。 “阿元,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谢清难过得很,他现在觉得赵俨祗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都是可以原谅的。赵俨祗对他那样珍而重之,不敢有丝毫唐突,他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顾慎行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了,他离开的时候还顺便帮他们俩清了场。 “怀芳,今晚留下陪我可好?” 谢清心中剧震。他临去北平的那个晚上,赵俨祗也这样求他过,只是当时他拒绝了,还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如今他却后悔没有答应赵俨祗。他病得那么重,万一那是他最后一个要求,自己却没答应,想想都要遗恨终生。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1 章 赵俨祗见谢清半天不说话,虚弱地苦笑了一下。三年了,自己没有一刻不想他,可他却像要存心躲着自己一般,竟舍得三年不回家。自己总是想着,时间那么多,总有那么一天他能等到他愿意,可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没有时间了呢。 “好。”然而下一刻,赵俨祗听到谢清这样说道。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怀芳说了好。赵俨祗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回病得真值,他竟然就这样等到了怀芳乐意的那天。谢清不知道,赵俨祗的求生欲在他说出“好”的那一刻起翻了不止一倍。 谢清本来想叫人再拿一床被子,可赵俨祗说什么都不干。谢清无奈,只好作罢。他怕半夜冻着赵俨祗,只好下下决心,伸出手臂去抱赵俨祗。 可没想到赵俨祗都病成这样了,还固执得非得要谢清窝进他怀里才行。就赵俨祗现在这副一碰就要碎的样子,谢清哪里敢。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定下的姿势是谢清枕在赵俨祗肩窝,既不会压着他也全了他拥抱的姿态。看赵俨祗志得意满地一副占有欲被满足的样子,谢清突然觉得照顾病人真是累。 第35章 341 “怀芳,你睡了吗?”赵俨祗除了吃药都在昏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久,今天居然觉得有精神了。 “没有,陛下要什么?” “没有。”赵俨祗在黑暗中小心地朝谢清靠近了一点,见他没反应,才嘟囔着说道,“你原来都叫我阿元的。” 病人说话总是颠三倒四,谢清决定顺着他。于是他抬手拍了拍赵俨祗的脸颊,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是啦,小阿元。快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赵俨祗非常享受谢清这种亲近无防备的态度,他努力紧了紧搂着谢清的手臂,撒娇般地蹭着谢清的头发:“怀芳,你跟我说说话吧。” 谢清知道生病的人晚间休息最为重要,他怎么也没想到赵俨祗不肯睡下,还要跟他说话。赵俨祗任性霸道惯了,谢清只好拿出小时候哄他的法子,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管不管用。 事实证明,难缠的天子在病中更难缠。谢清说的故事再无趣,赵俨祗也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却是谢清先不行了。自从得知赵俨祗病重,他就一直没怎么合过眼,现在躺下才觉出累来。谢清说了两个故事就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起来。 “怀芳,你是不是困了?”赵俨祗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清的异样。 “恩,是有一点,不过无妨。”其实谢清现在只想蒙头大睡。 “哦。”赵俨祗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他舍不得跟谢清独处的时间,可他更舍不得谢清累着。“那怀芳睡吧。” 谢清实在太累了,没听出赵俨祗的失落。他拍了拍赵俨祗的手,含混地说:“明天,明天再给你说个好听的故事。” 说完便睡了过去。赵俨祗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怀芳刚才说了明天,这令赵俨祗无比欣喜。然而病中毕竟精神不好,赵俨祗很快也睡了过去。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谢清一直陪着赵俨祗。赵俨祗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太医说他如今病势稳定,情况好了不少。 这一日,谢清抱着公主怀卿斗弄,赵俨祗在塌上看着他们傻笑。这是他一生最为疼爱的女儿,真正的掌上明珠。哪怕他后来有了同样留着谢家血脉的长子,也不曾分去她半分宠爱。 这个孩子长得像谢清。 在她刚刚出生,还是红彤彤皱巴巴的时候,赵俨祗不知怎么就看出这个孩子长得像谢清。给女儿取名用了谢清表字中的“怀”字,虽然赵俨祗坚持说是取安之意,然而只有他私心知道,这个字其实实在是取念之意。 怀卿,我在,想着你。 怀卿如今刚会说几个字,谢清正不遗余力地教她喊“舅舅”。看着小公主怎么也发不出那个音,小脸涨得通红,谢清的心就软的想要滴出水来。 赵俨祗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安然静好。他平生挚爱的那个人抱着一个拥有他二人血统和相貌的孩子,就好像,那是他和他生命的延续。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实在短小。。。作者回老家了,码字的时间实在不多,而且木有电脑用,手机太费劲了。。。这两天能更多少算多少,节后依旧日更三千。顶锅盖任抽打。。。 第36章 342 赵俨祗一病几个月,纸不能总包着火,天子病重无嗣,朝堂上人心惶惶。帝国双璧镇得住外患,却镇不住内忧。没办法,虽然没有人真的大胆到在帝国双璧眼皮底下闹事,但是人心不稳,有心人想要暗中挑唆找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却是防不胜防。 这不,眼下就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大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跳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哭,哭完先皇哭今上,哭得他的顶头上司光禄勋额上的青筋直跳。 光禄勋路弗明跟御史大夫路之远是从兄弟,他二人一样继承了路家人的耿直不阿,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路弗明偷眼看看顾慎行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也带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心知他这是动怒了。路弗明一阵头皮发麻,顾慎行的怒火他可一点不想体会。 那个平时不声不响现在一看就是不知道让谁挑唆了的中大夫还在哭,内容终于到了皇嗣这个敏感话题。这事情是实实在在摆在那的,顾慎行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当它不存在,只不过他和赵望之积威犹在,大部分人都不敢拿这事做文章罢了。 不过这种事一旦有了个不开眼的开了头,就不愁没人跟风了。总有那么几个脑子不好容易被煽动的,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而那位中大夫已经开始指桑骂槐明里暗里说着权奸当道了。 “一派胡言!”眼见着他就走个神的工夫,他这位下属已经越说越不像话了,路弗明这脑袋就一跳一跳地疼,他可不想让人认为他跟这事有什么牵扯,连忙呵斥道以表明立场,“天子家事,岂容你议论!” “光禄勋此言差矣。”周济川中气十足地开了口,“皇储岂能仅仅说是天子家事?万一有人趁上病重时动了什么手脚,社稷不稳该当如何?” “谁说朕病重?”赵俨祗懒洋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内侍抬着肩辇把赵俨祗架了出来,只见他的左腿上绑得一大圈不知什么东西,比平时粗了一倍有余。 赵俨祗声音不高,但面色红润。他扫视了众人一周,笑了笑说:“诸君挂心了。朕不过是摔断了腿,躲了几天清闲,诸君何必大呼小叫?”接着他看向那位嚎哭的中大夫,厉声说道:“朕活的好好的,你嚎什么丧!盼着朕早死不成?!” 中大夫一下就变了脸色,以头抢地,“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俨祗不耐地一挥手:“廷尉,中大夫祝诅天子,大逆不道,看着治罪吧!” 中大夫摊在地上起不来了。祝诅今上,还有什么可治罪的,不过是议议他哪种死法罢了。 处置了这边,赵俨祗又看向吓得不敢说话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春秋正盛,诸公还怕朕生不出儿子不成?皇后有孕,若诞下皇子自然立为太子。若是公主,也不劳诸位挂心,朕再接再厉就是。总之皇嗣之事,不必再议!” 说完,赵俨祗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烦死了,朕才几岁啊!”看似无心,声音也不大,却刚好让包括周济川在内的几位离得近的重臣听得清清楚楚。 第37章 34_3 周济川之前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天子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结果今天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赵俨祇。大概因为摔断了腿,侍奉的人变着法给他喝补汤的缘故,他的脸色还比以前更好了些。 他确认他的消息来源不会有问题,那么,周济川凭空惊出一身冷汗,那么就是有人在故意误导他。 这次是他们太心急了,周济川想着赶紧回去给广陵王报个信,让他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 赵俨祇被人抬回去后,立刻就瘫作一处动不了了。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要不是先发制人,杀鸡儆猴,万一群臣纠缠起来他是肯定撑不住的。 他脸上的血色是谢湘给扑的妆,说话前也先灌了参汤,只能撑一刻。先以雷霆手段震慑住诸人,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话说完,迅速离开。这是目前谢清可以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许会让赵俨祇的病情大白于天下,但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为他们争取到一段可以从长计议的时间。 赵俨祇看见脸色比他还白的谢清,心里无比快慰。竟然还忍着不适,安抚般地握了握他的手。谢清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赵俨祇演的那一出虽然是他的主意,可他也当真没有把握。谢清一生惯于剑走偏锋兵行险招,自己的性命尚且能不在意,可刚才那一会,他却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您吓死臣了。”朝会结束了,顾慎行一刻没敢耽搁,赶紧来到赵俨祇寝殿:“您出去做什么?那个场面臣还应付得来。”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2 章 “不妨。”赵俨祇虚弱地摆摆手,“让他们好好看看,朕还没死呢,别动什么歪脑筋。”说完赵俨祇就开始喘息不已,虚脱了似的歪在榻上。 “快别说话了。”谢清皱着眉头抚着赵俨祇的胸口给他顺气,“这回的事就算过去了。你且安心养病吧,快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赵俨祇看着谢清心疼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自打谢清回来后,他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神智却一天比一天清明。赵俨祇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死了。 自从赵俨祇发威后,那些心有异动的人们便安分了不少,闹着要立储的人们也没了动静,似乎都开始专心等待谢后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没有人比赵俨祇等得更心急。 他想要一个有谢清血脉的继承人。 赵俨祇本来以为自己和谢湘都年轻,无论如何都会生出一个儿子,也许会有好几个;总有一个会像谢清。那样也算是全了自己一生都求不得的心愿。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还那么年轻,也许就会死了。 他也许等不到那个孩子长大,可他至少得有这么个孩子。 谢湘还有两个月才会生下孩子,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多撑两个月。谢清自从回来后就日日照看他,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让他心疼得不行。 在谢清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后,也开始腾出脑子来思考一些问题。比如要是有个万一,自己这三年来囤的那些兵能起多大作用;或者远点的,比如赵俨祇身边的那些人以后都能做什么;再或者—— “先生,纪成初呢?!” 第38章 35 少府的太医已经尽力了。太医令坦白,就算要了他们的命,天子的病情左右也不过就是个拖,拖得一天是一天。 谢后听完当场就哭了,谢清却不死心。他隐约记得当年赵俨祇身边有个神医纪成初,真正的扁鹊再世,妙手回春。他身中剧毒之时命在旦夕,一只脚眼看着就要踏进黄泉了,这位纪神医却愣是把他救了回来。如今谢清回长安快一个月了,居然没见他露过面。如果他还在,那赵俨祇这病说不定还能看好。 谢清心里隐隐又生出一丝希望。 “纪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派了好几拨人都没找着他。”顾慎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大概半年前吧,他不知从哪听见的消息,说南疆的一个什么草开了花还是结了果,兴冲冲地就跑去了,然后再没回来过。” 谢清默然。纪成初在赵俨祇身边也有些年头了,性情古怪刻薄,一向独来独往。虽然跟纪成初不交好,但不代表谢清不了解他。杳无音讯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简直太像他干的事了。 谢清一面心急在这紧要关头偏偏见不到纪成初人,一面又隐隐觉得纪神医没看过赵俨祇的病,便不算他没救。 谢清照看赵俨祇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他本来就瘦,这下更是憔悴得不成样子,气色比起赵俨祇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说是照看,谢清大概也就占了个“看”字。赵俨祇平时连杯水都舍不得让他端,一应事务全由内侍负责,谢清每天要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 但是他心里难受。赵俨祇睡着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歇会;赵俨祇醒着的时候,他就跟他说说话。夜里赵俨祇睡下,他却连眼都不敢合。有一次他半夜醒来,正好看见赵俨祇在黑暗里痴痴地盯着他,一副想要碰碰他,还怕惊醒他的样子。当时谢清吓了一跳,过后却是无尽的心酸。从那之后,谢清夜里就再也不敢睡觉了。 赵俨祇一夜要醒五六回。他要是醒来发现谢清睡着,就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谢清发现这点以后,干脆就不睡了,专门等赵俨祇醒来后立即哄他睡着。如此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谢清觉得要是再没个念想,他肯定就撑不住了。 于是他开始专心等纪成初回来。 “先生,咳咳……”赵俨祇虚弱地歪在榻上,神色却清明得很:“我这回可能不行啦。” “陛下不要胡说!你还年轻,身体又好,这病养养就没事了。”顾慎行想要做出宽慰的表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神色悲痛。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如今眼看着可能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他情何以堪。 “无妨。”赵俨祇倒是看不出有多难过,“太医的话我都知道,如果我真的……那也是命。先生别难过,再多辛苦几年,替我守好这江山。” 顾慎行大风大浪经过了不知多少,这回见赵俨祇一副交待后事的样子,他却实实在在地慌了。顾慎行刚想说什么,却诧异地注意到赵俨祇无声地动了动唇,说的是:“明日此时,先生带叔祖父来见我。” “陛下精神不错。”谢清温润的声音从顾慎行身后传来,顾慎行立刻就明白了赵俨祇不出声的用意。 赵俨祇病成这样,自然少不了要说到后事。可唯一谈到这事的那一回,一向最是冷静自持的谢清却失控了。 顾慎行一辈子都没见过谢清那个样子。他用瘦的还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大力钳着顾慎行的手臂,好像那是他救命的稻草。他的眼睛里是无法言说的悲痛与绝望,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顾慎行晚年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一个可能年寿不永,他可不希望另一个就这么疯了。因此,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敢在谢清面前提一句赵俨祇的身后事。 顾慎行一听见谢清的声音,立刻就明白了赵俨祇的用意。 最近谢清心烦的事除了赵俨祇的病情,还有他的妹妹谢湘。谢湘的身孕有八个月了,赵俨祇为了让她少受点累,特意叫她三天来侍药一次,而且象征性地看看就好。这一日赵俨祇刚睡着,谢清正准备也休息一下,小黄门就来通报,说中宫要见他,就在偏殿等着。 谢清一愣,因为谢后昨日刚刚来过。她知道赵俨祇有多盼着她肚子里这一胎,因此平日深居简出,只在椒房殿安心养胎,从来没叫丈夫和兄长操心过。 显然,她突然要见谢清,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谢清急匆匆地来到偏殿,殿里只有谢湘一个人,显然宫人内侍都被她打发出去了。谢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无他,他实在是怕谢湘身边没人,万一出点事情可就要命了。 中宫无恙,谢清也就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没心思也没时间计较没发生过的事情。赵俨祇随时都可能醒来,他醒来要是见不到谢清肯定要闹。 谢湘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连行礼的工夫都没容得谢清,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阿兄,我想现在就把孩子生下来。” 谢清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谢湘,谢湘也就毫不迟疑地看了回去。良久,谢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妹妹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顾不得任何礼节,也顾不得孕妇的心情,谢清当场大发雷霆。 “你胡说什么!这孩子才八个月!你知不知道要生个没足月的孩子,你得冒多大风险!就算你平安无事,你把他生下来了,你的身体也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谢后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长兄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也吓呆了。然而片刻后,她依旧态度强硬地回了过去:“阿兄,我还年轻,身体好好养养未必便不好。” “未必不好,可也未必就好!”谢清气得指着谢湘的手直抖,“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谢湘,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一个没足月的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他能好吗!” 谢后低着头不说话。她以为对她一向溺爱的兄长会禁不住自己的请求,就帮了自己这一回,却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虽然挨了骂,谢湘却依旧觉得挺开心。她十五岁了,分得清谁是真心待她好。这一刻的谢清疾言厉色,却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真的为她着急的。 可是—— 阿兄,对不起,我还是得赌一次。 谢后那天神态沮丧地回去了,谢清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本来小孩子一时兴起,想起一出是一出。谢清开始还想着隔天去看看怀卿,顺便安抚一下妹妹,毕竟她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对她发火。可后来忙前忙后也就没顾上,左右自家兄妹,发个火不算什么大事,谢清觉得谢湘肯定知道自己是为她好,因此到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常山王赵望之和顾慎行按照赵俨祇的吩咐,在同一时间一起来探望他。 “叔祖父,先生,我还有些事要交待,说完了也就安心了。”赵俨祇语气很是轻松,好像他要交待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后事。“我给怀芳喝了点安神的汤,他这会已经睡着了。咱们小声说,别吵着他。” 顾慎行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张了半天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勉强哑声说了一句:“陛下别多想,你没事的。”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3 章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赵望之长叹一声,毫不避讳地把他揽进怀里。 赵俨祇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神色:“先生,我就是说说。我也觉得我大概是会好的。” “先生,阿湘的孩子出生后,即刻立为太子。”赵俨祇神情端肃,“诏书已经拟好,在……最后的一刻,我会交给怀芳。” 顾慎行此时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稳如泰山的大司马,好像刚才那一刻的软弱从未出现过。他同赵望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开口问道:“陛下,中宫两个月后所生的,一定便是皇子?” “我不知道啊,赌一次吧。”赵俨祇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锦被底下的手却攥得发白:“如果不是,便把那孩子换成齐王幼子!” “算算日子,齐王的那个孩子,这几日便会送到长安了。” 在场的两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后,立刻恢复了平常神色。良久,赵望之哈哈一笑:“陛下好好养病。你这病养好了,慎行也就能安心跟我回常山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赵俨祇的病。齐王的一个妾室刚刚给他生了第六个儿子,根本不值得注意。可重病的赵俨祇不仅想好了偷梁换柱之计,却连孩子都快弄来了。 而且,他还用不知什么手段,摆平了与他并不亲厚的兄长。 他有雄才大略,有良臣辅佐,有太平河山,有帝王手段。只要他能熬过这次的病,谁都没法阻挡他成就霸业,名垂青史,万古不朽。 第39章 36 “陛下,周夫人殿外求见。”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内侍如此通报。 赵俨祇的病是一日重过一日,这时间难得精神不错,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谢清说着话。 谢清听见不由得蹙了眉头。他跟赵俨祇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的是一样的担忧。为了封锁消息,赵俨祇病重期间,除了谢后没有召见过任何一个宫妃。也有过要来求见的,都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如今周夫人想见天子也算合情合理,可问题是她一个月来都安分得很,怎么偏偏今天就坐不住了呢? “王春,你亲自去一趟,把她打发走。”赵俨祇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周夫人是城阳侯的嫡亲孙女,他绝不能由着她把自己病重的消息透露给周家人,可他也总不能把人关起来。 看来,他前几日的那招杀鸡儆猴,时效已经过了。 “陛下别劳心,臣来想办法。”谢清不欲赵俨祇多费神。如果周夫人一定要面圣,他虽然没有办法在她面前瞒住赵俨祇的病情,可他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周夫人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谢清也不想对周夫人做什么。一来有些手段用在一个深宫妇人身上让他觉得失了身份,二来这毕竟是天子家事,他一个外臣到底不好插手太多。 王春去了多时,回来的时候面色并不太好。他有些为难地对赵俨祇说道:“陛下,夫人不肯走。臣对夫人说您正睡着,夫人却不肯回去,说是公主实在太想您了。”王春偷眼瞄了瞄赵俨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周夫人这会已经带着公主在偏殿等了,她说,她左右无事,便等您醒来好了。” 谢清听得连连皱眉。周氏并不是个多执着的女人,她今日这番举动一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那人大概是一定要得到赵俨祇身体状况的确切消息。 如今敌暗我明,实在不好办。 谢清想了想,对王春说:“春令,劳烦您去请常山王和大司马来一趟,跟他们说,凡是可信之人,尽可多带几个一同前来来。”然后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请中宫来吧。” 谢清如此大动干戈,打得是让周夫人知难而退的主意。非常时刻,外臣出入天子寝殿自是无妨,可她一个宫妃等在这,叫外男撞见就不好了。此外,天子还能同诸臣议事,可以想见赵俨祇的身体并无大碍。 这是谢清一时间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了。当然,如果她实在非要见赵俨祇,那就只好再劳烦谢湘给天子上个妆。到时候让赵俨祇装睡,只叫周夫人远远看一眼赵俨祇的气色便好。 赵俨祇与谢清也算心意相通。谢清刚吩咐完王春,赵俨祇就猜到了他的打算。赵俨祇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道:“怀芳指望她自己走?难。周家教出的女儿,能知什么礼?” 谢清听得很是错愕。赵俨祇跟周家的关系有多差他是知道的,但是并未听说他因此对周夫人有什么不满。相反,周夫人是赵俨祇长女生母,一向都是得宠得很。 赵俨祇看见谢清愕然的表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招招手示意谢清过去坐在他的榻上,然后费力窝进谢清怀里,对他嘟囔道:“怀芳不用给她留什么脸面。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高兴。”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谢清也没精神多想。他敷衍地抚着赵俨祇的背,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把偏殿的那尊大佛请走。 事实证明,赵俨祇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远远比谢清准确得多,而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让谢清深刻认识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的重要性。古人诚不欺我,有些事,果然不能只凭常理推断。 在赵俨祇同心腹重臣装模作样地“议事”时——其实就是他照例在一边养神,诸位臣工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边进行一些休闲活动——周夫人竟然闯进来了。 谢后已经给赵俨祇上了妆。然后谢清就把妹妹送到后殿休息去了,以方便她待会要给天子补个妆什么的。 诸位大臣正在闲适地喝茶看书简,除了怕打扰天子休息不能交流外,这两个时辰过得其实还真挺自在。突然,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要硬闯,又有什么人在拼命阻拦。 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彭彭”几声,然后诸人就看见一个宫装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饶是在座诸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会也都惊呆了。其实别说他们,连对周家女子的家教有深刻体会的赵俨祇都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稍后反应过来的诸位大臣竟乱作一团,口中连连告罪,不一会就散尽了。 赵俨祇气得浑身发抖。他心里再不待见周氏,那也是他面上的宠妃,长女的生母,如今就像个没教养的野女子,不顾外臣在场就这么乱闯了进来,实在令他颜面尽失。 不过,大概到不了明日,周家女儿的无礼就会传遍整个朝堂。到时候也足够让周济川烦心一阵了。想到这里,赵俨祇竟然又感到了几分快意。 周夫人的样子,倒是比赵俨祇的那些重臣镇定多了。她以为赵俨祗休息、议事全是推托之词,他寝殿里最多也就跟平常一样,有顾慎行等几个老臣在。没想到一下见着了这么多人,她自己也有点发蒙。不过闯都闯了,还能当没发生过不成?周夫人这会尽管脸上发烧,语气却还跟平常没有两样。 “陛下的腿好点了吗?妾想念您,阿豫也想您。”周夫人见自己的丈夫倚在别人怀里,而那人还有意无意地挡了他半边脸,非常不悦。 赵俨祇见她竟浑然不把刚才那场闹剧放在心上,而且还敢给他摆脸色,不由得火冒三丈。他重重一掌拍在榻上,怒道:“朕同外臣议事,卿竟然不管不顾就跑了进来,成何体统!” 赵俨祇的那一掌是真的用了力,可也是真的不太响,以至于周夫人认为他也就是做做样子,自己撒撒娇也就过去了。于是她抱着女儿,走到赵俨祇榻前跪坐了下来,娇憨地摇着赵俨祇的手,声音甜腻地说道:“妾做错了。可是妾只是太想陛下了啊。” 谢清觉得自己夹在人家夫妻二人之间十分无趣,身体也不由得僵硬起来。要不是这非常时刻,他真想就像刚才那些同僚一样跑了算了。赵俨祇感觉到了谢清的僵硬,不由更加迁怒起周夫人来。 赵俨祇记得,这个女人是第二次在谢清面前故意秀恩爱了。他生怕谢清觉得自己喜欢什么周夫人李美人的,尽管谢清看起来对这些事毫不在意,他也不能容忍别人给他的心上人这样的错觉。 “错?”赵俨祇阴阳怪气,实则一语双关,只不过除了他别人都听不懂罢了。“夫人既然错了,那就回去思过吧!承德殿不是掖庭女子能来的地方,卿以后千万记得。” 周夫人进宫许久,这大概是赵俨祇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还没等她分辨,就听见谢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陛下恕罪,是妾管教无方,失了陛下的颜面。” 周夫人猛地回头,就见大腹便便的谢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谢后刚才的话听得她十分刺心,却还不敢反驳。她虽然在心里轻看比她小许多的谢湘,但中宫是小君,她再怎么鲁莽也没胆子对中宫无礼。 谢后一改往日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十分刻薄:“卿刚才实在失礼至极,丢尽天家颜面。若是阿豫长大了也和你一样,就算是倒贴个爵位,怕也无人肯尚主!” 谢清虽然觉得这话句句在理,不过从自己一向乖巧的妹妹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违和。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个场合他的存在就已经很突兀了,更别说说话了。 赵俨祇听谢后训斥周夫人觉得十分爽快,他一副围观看戏的姿态做得十足,看得周夫人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谢湘却没有放过周夫人的打算,还在继续说:“卿实在没有做母亲的样子。我看,阿豫不如就交给我抚养,没准还能知礼些。”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4 章 谢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时戳了周夫人的心窝子。她霍然站起,回身指着谢湘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休想!” 赵俨祇觉得周夫人此举除了坐实了她的不知礼外毫无意义。他不是宠妾灭妻的糊涂人,更何况他心里实在也不宠这个妾。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周夫人只是指着谢后而已。而谢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在距离周氏一丈开外的地方,跌倒在了地上。她捂着肚子连连呼痛,一声哀切过一声:“卿为什么推我!” 第40章 37 这一幕看得赵俨祇和谢清双双目瞪口呆。谢清心想,自己妹妹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实在不高明,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赵俨祇倒是在一旁看得兴味十足。他觉得他的小妻子今天给了他不少惊喜,比以往那个唯唯诺诺温和过了头的样子好看多了,这样的女人才像是谢清的妹妹。 可是渐渐地,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对了。 谢湘跌在地上就再没起来,好像完全没了力气似的,两名侍女都扶不住她;她呼痛的声音不似装假,脸色也苍白的不像样子。谢清这才慌了神。他一面跑过去把妹妹抱起来,一面打发内侍赶紧去请太医。 谢后被送到了后殿,不多时太医也到了,谢清立刻跟了过去。 寝殿里这会只剩了赵俨祇和周夫人。周夫人正欲哭诉谢后明目张胆的“恶行”,赵俨祇便抢在她前面正色对在场诸人说道:“夫人周氏,冒犯中宫,欲危皇嗣,着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说罢摆了摆手,让人把哭闹不休的周夫人带了下去,一眼也没看她愕然委屈的脸。 谢湘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要生了。 谢清一听见太医这样说,立刻就冒了冷汗。谢湘如今这个状况,别说送到北宫去生产,看起来挪回椒房殿都来不及了;可是如果就地生产,抛开风俗忌讳等等都不谈,势必瞒不住赵俨祇。 谢清又是担心又是为难,当年他孤军深入匈奴境内,数次命悬一线时,都没有过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现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能帮他拿个主意的人,刚才全让周夫人吓跑了。 太医只说了句要生了就又匆匆进去了,留下谢清一个人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正举棋不定间,王春来找他了。 这事情看来是没法瞒了。其实本来也不该瞒着赵俨祇,可是,早产这种事情太过凶险,他怕赵俨祇情绪大起大落,对他的病不好。 谢清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怎么哄骗安慰天子,能糊弄住一时算一时,结果赵俨祇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见着谢清,就急吼吼地问道:“阿湘怎么样了?” 谢清觉得他离开的这一会工夫里,赵俨祇的脸色又更加憔悴了几分。他忙好言安慰道:“中宫无碍,陛下不要担心。” 赵俨祇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他审视地看着谢清不说话,看得谢清直心虚,想好的几句谎话说的也不那么利索了。 “这……中宫当真无碍,那个,只是,对,只是受了惊吓,一会就好了。”谢清边说边把头撇到一边,别扭地不去看赵俨祇的眼睛。 这样一来赵俨祇还如何能不知道他在说谎?赵俨祇勉强压抑住心中激荡的情绪,叹了口气道:“怀芳,你说实话。阿湘的孩子能活不?” 谢清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不不,没有那么严重,中宫只是早产。” 赵俨祇脸色铁青,作势就要下榻去看,谢清哪能容他这样胡闹。他忙把人按回榻上,连连哄劝:“已经八个月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你别急,春令和宜君都在那边看着,一有消息就会报来,你躺着别动。” 赵俨祇现在这身体实在是下不了床,闹了一阵也就算了。他把头埋在谢清怀里,语气里混杂着浓浓的委屈和内疚:“怀芳,我真没用。我护不住你,也护不住你的妹妹和外甥……” 他不闹着去看谢后谢清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他不提那是他的妻儿却说是谢清的妹妹和外甥这种奇怪逻辑,谢清已无暇顾及。 谢后待产的后殿热闹非凡,太医、女医和侍女出入疾行,一盆盆热水、血水和汤药端来端去。王春一刻三趟地给赵俨祇和谢清报信。赵俨祇全心念着谢后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眼睛都没合一下。谢清一下怕他劳神,一下怕妹妹出事,这几个时辰过得实在煎熬坏了。 从谢后送进后殿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了,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赵俨祇不禁着急。他自己动不了,只好催谢清去替他看看。 谢清走到后殿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来来往往的人俱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看得谢清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多时,宜君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额上的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上,手上还有点血污。看到谢清,也顾不得收拾仪容,立即向他走了过去。 “公子,中宫的情况不太好。”宜君的声音很沉,谢清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你且说明白,什么,什么叫不太好?”谢清声音颤抖着问道。 宜君叹了口气:“中宫早产,不是意外,是被药物催的,因此格外凶险。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到了这关头,婢子得劳烦公子代问天子一句,一旦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是保中宫,还是皇子?” 若是依着谢清的私心,自然是保住妹妹要紧;可是如今赵俨祇病情危重,就盼着谢后的孩子继承大统呢。这事情他也不敢叫赵俨祇知道,真是怎么都不行。半晌,谢清才咬牙道:“中宫和皇子,都不能有事!” 谢清不是霸道的人,可是这次他真不敢想有半点意外发生;他心里其实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怕是要冒着僭越的名头替赵俨祇决断的。 只是,拖得一刻是一刻,说不定谢后吉人天相,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清焦躁地在殿门外踱来踱去时,谢后的一个婢女跑了出来,对他躬身施了一礼,说道:“中宫请您进去一趟。” 他虽然是皇后长兄,不过要进产房这种地方,其实是既失礼又不吉利的。不过非常时刻,谢清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跟着那名婢女进去了。 殿内弥漫着的血腥气,叫谢清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这会谢后大概正在休息,所以有空跟他说几句话。 谢清隔着屏风站定,就听见里面谢后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传了出来:“阿兄,你来啦。” 谢清心中一痛,然而还是得保持语调轻快。他故作轻松地柔声说道:“中宫召臣何事?” “阿兄,对不起,我没听你话。不过,”谢后显然不认为自己如今的状况还能轻松应对,她严正地对谢清说道:“阿兄,保孩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胡说!你跟孩子都没事!”谢清听妹妹一副交待后事的口吻觉得十分不吉利,赶紧拦下了她的话。 “阿兄,你别打断我了吧。我,我没力气了。”谢后停顿了一下,屏风后隐隐传出汤勺跟碗的碰撞声。大概是侍女见谢后力竭,正在给她喝参汤。 “阿兄,上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谢湘喝了参汤,声音平稳了许多:“你看见他们是怎么逼他的,他现在必须得有儿子!” 谢清何等聪明,谢湘虽然几乎什么都没说,他还是从她三言两语间推测出来了事情的原委。催产的药物怕是谢湘自愿服下的,她是见不得朝中有人三天两头逼迫试探赵俨祇了。她之前就对自己说过想要早点生下孩子,可是自己竟以为她是一时的主意,完全没放在心上。谢清此时又痛又悔,声音立刻沙哑了:“阿湘,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那些事不必你操心,有阿兄在呢。阿兄再不济也有办法护佑你们母子平安无忧,你又何苦糟践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你怀的就是个儿子呢?” “我知道阿兄疼我,”谢后竟然虚弱地笑了,“再没有人比你更疼我了。所以,我更不能看着上和你太为难啊。那些人,没有一个易与之辈,上无子,他们就不会安分。阿兄,上这病那么凶险,他一旦……大统若是落入他人之手,还有你,有谢家的活路么?阿兄,我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我都得赌这一回。” “阿兄,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你可不能让我白辛苦。求你,保住我的孩子。”说完这话,谢后也不听谢清反驳,就叫婢女把他赶了出去。 谢湘知道,她的长兄从不会让她失望。 谢清失魂落魄地带着一身血腥气走回赵俨祇寝殿,到门口他才想起这一身味道是无论如何不能叫赵俨祇闻见的。因此他不得以又回到前殿他从前的住处换了衣服。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谢清整理好仪容急匆匆赶回赵俨祇寝殿时,正到了谢后生产的关键时刻。赵俨祇显然已经得到了奏报,紧张得不行。他一见谢清回来了,忙忙救命稻草般地拽住他的手,口中喃喃念着:“怀芳,怀芳……”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5 章 好像这样便能安心许多。 谢清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跟赵俨祇懵懂不知,还抱有隐隐的期待不同,谢清是完完全全的担心。他安坐在赵俨祇旁边,其实如坐针毡,心都飞到谢湘那里去了。 好在太一神仁慈,没让他煎熬太久。谢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王春就一路小跑进了赵俨祇寝殿,气喘吁吁地道贺:“恭喜陛下,中宫为陛下诞下长子!” 第41章 38 王春气喘吁吁地道贺:“恭喜陛下,中宫为陛下诞下长子!” 赵俨祇听了这话,整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总算尘埃落定,他长出了一口气,喜道:“快!快把孩子抱来给朕看!” 谢清却还有别的担心。他借口去给赵俨祇抱孩子看,跟着王春走出殿外。 刚一离开赵俨祇的视线,谢清就急忙问王春道:“中宫安好?” 王春一改刚才的喜笑颜开,立刻换了张愁云惨淡的脸:“公子,臣正要跟您说这事呢。中宫用虎狼之药催产,身体也不甚康健,这会,怕是不好!” 谢清冷着脸急步走到后殿,随手抓住一个太医,厉声喝问道:“中宫如何?!” 完全不是平常的端方君子模样,那名被他揪住的太医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谢清练过兵,打过仗,刀山血海也算滚过一遭,他情急之下,一身煞气无从遮掩。 “快说!”谢清这会可没心思安慰被他吓着的太医,只是急于知道妹妹的情况。 此时太医令匆匆赶来,为这个倒霉的小太医解了围:“北平侯稍安!不瞒北平侯,中宫病势危重,我等正全力救治。君且等候片刻,勿扰中宫休息。” 听了这话,谢清心中又有了希望,也总算找回了点理智。他松开那个太医,生硬地回应太医令道:“清失仪。请君全力为中宫诊治。” 谢清完全没心思去看谢湘的孩子了。他叫王春先把孩子抱去给赵俨祇看,自己就守在谢湘殿外,一个人焦灼。 他看着侍女从殿内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心逐渐沉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令满头大汗地出来对谢清说道:“吾等无回天之力,中宫不好了。” 谢清完全没了主意,只一个劲地拽着太医令的手求他:“先生,求你救救阿湘,救救她!” 太医令无法,他被谢清拽着好不尴尬,然而也不敢用力挣脱。两人正相持不下,顾慎行的声音从谢清身后传来:“怀芳!” 谢清回过头,就见顾慎行大步向他走来。他好像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样,在见到顾慎行的那一刻,仿佛就有了主心骨。谢清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先生……” 顾慎行的脸上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兴奋:“中宫生了?怀芳,别难过,你看看谁回来了!” 谢清这才注意到,原来跟着顾慎行一起的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却是一脸倨傲。“纪先生!”谢清惊讶地喊了出来。 消失了大半年的神医纪成初,终于回来了。 “暂时没事了。”过了半晌,纪成初从谢后殿内出来,沾了一身的血。“不过她太虚弱了,得休养个三两年才行,恐怕还会落下病根。这个我也没办法,只能慢慢调养。太胡闹了,催产也不是那个催法,一帮庸医,什么虎狼药都敢往人身上用!” 谢清听见妹妹活了下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病什么药的,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余力想点别的了。他正想让纪成初去看看赵俨祇,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摔倒,幸亏顾慎行手疾,一把扶住了他。 纪成初出手如电,没等谢清敷衍自己没病没灾,就把三根手指搭在了他脉上。搭了没一会工夫,纪成初便皱着眉冲他嚷道:“不是跟你说调理身体吗,怎么反倒越调越坏了!你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我看你现在身体还没有顾先生好。你再这么劳神费力下去,再过二十年,神仙都救不了你!” 这位神医十分地不拘小节,脾气上来了皇帝也照骂不误。谢清自打上次中了毒后,身体就没好过,一直都是纪成初给他看。他可以算是特别不听话的那种病人,因此挨骂十分频繁。这会有好几年没见着纪神医,再挨骂居然没有一点不习惯。 骂过了谢清,纪成初才施施然去给赵俨祇看病去了。 “唔……”纪成初皱着眉沉吟了半晌,看的谢清和顾慎行紧张不已,“陛下,你这可不太好办啊。” 听见纪神医都说了不好办,谢清立刻就慌了神。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陛下这病可还能好?” 纪成初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也说不好。要是再早一个月让我看,我敢保证能看好,可如今又过了这么久,毒入骨髓,我只能试试。” 谢清听说还有希望,眼睛立刻就亮了,满脸期待地看向纪成初。顾慎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成初,你说什么?毒?” “是啊,是毒,毒龙草么。上中了那玩意有大半年了,饶是见效慢,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了。”纪成初十分豪气地翻了个白眼,“陛下,您还天天昏睡吧?中了那个东西,就是容易嗜睡,可是睡得越多,毒性就散得越快。” 所有人都以为赵俨祇是病的,没想到,却是中毒。 谢清从最初的狂喜中恢复过来,与顾慎行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半年的时间,日日在天子饮食中下毒,而且竟然没有被发现,怎么能让人不心惊。 谢清喃喃说道:“可是,有人试毒啊。” 纪成初浑不在意他们的失魂落魄:“这玩意试不出来。嗨,说是叫毒龙草,其实那是种蛊。不过这东西挑得很,一般人就算吃进嘴里,它也会想法子跑出来。相传南疆十万大山中,有个小部族,这种蛊就是他们那的。他们养这东西内斗不休,部落越来越小,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越来越少,如今留下的,都是最厉害的巫师和最毒的生物。” “这种蛊要下起来并不难,放在食物或者贴身衣物里都可以,如果宿主有它喜欢的血统,它自己就会爬进宿主身体。七日之内,它会每日出来一次,大概是为了让自己适应一下环境。但是它记得住宿主的味道。上喜用同一种熏香,这广明宫中再无第二个人用,它找起来再方便不过。” 谢清和顾慎行被纪成初唬得一愣一愣的,纪成初本人却浑然不觉。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俨祇,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可这蛊虫却认上的血,难道说,上有南疆人的血统?” 顾慎行听他说得越来越没谱,就差照着天家忌讳狠戳了,忙推了推他,道:“成初,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给上解了这毒。” 纪成初一拍大腿,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甚是!”然后顿了顿,说道:“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顾慎行:…… 谢清:…… 纪神医皱着眉,摇头晃脑,不时扳着手指不知在算些什么。折腾了好久,他才堪堪开口道:“陛下毒入骨髓,万全的法子臣是没有了。不过臣有个法子,不破不立,有五成把握,但如果不成,恐怕会立时殒命。” 没等赵俨祇说话,谢清急忙问道:“还有别的法子么?” “有,臣给陛下配一副药,可延三月性命。”纪成初回答得特别干脆。 “……”谢清腹诽,三个月,又不是三十年,这也能算是个办法? 赵俨祇却哈哈笑了起来:“不破不立,好!卿有五成把握,朕却有八成!成初,你去准备吧,容朕两天处理后事,以防万一。” 谢清忙去捂他嘴:“什么后事,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赵俨祇顺势握住了谢清的手,一脸餍足地改口道:“那我不说了。怀芳,如果我病好了,你能不能应我一件事?” 他嘴上说不说了,话里话外却还是一副交待后事的口吻。谢清忍着泪意勉强笑道:“别说一件,只要你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6 章 纪成初眯着眼睛在这两人之间逡巡,他觉得,天子和北平侯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纪成初去准备所需的一应药材器物不提,赵俨祇迅速拟了两道诏书。一道是封谢后子为太子,即刻昭告天下;另一道则是一封遗诏。诏命传位于太子,新皇年幼,由赵望之、顾慎行、周济川和谢清辅政,直至新皇加冠。赵俨祇没敢把遗诏交给谢清,而是给了顾慎行。 “先生,难为你啦。我要是不好,你还得替我儿子守着江山。可我也留了叔祖父陪你,你说好不好?”赵俨祇一切事务处理完毕,静待纪成初为他诊治。他心情看起来不错,还有心思调侃顾慎行几句。 顾慎行心里难过,又不好在病人面前表露出来,只好故意板起脸:“不好。我可不想再替你教养儿子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想安度晚年呢。我秋天要跟望之回常山了,你赶紧养好身体。” 两天后,纪成初带着大包小包来到广明宫,开始为赵俨祇驱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毒龙草是我自己编的= = ps:耽美大神保佑我这回能发上吧 第42章 39 赵望之、顾慎行和谢清齐聚承德殿,纪成初把叫人把赵俨祇安顿舒服了,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解治疗方法。 “毒龙草这种蛊,一旦在宿主体内定居下来,就会趁宿主睡觉时,吸食宿主精气,同时释放它的毒性,一直到宿主死去,它才会出来,寻找下一个宿主,或是被它的主人收回去。” “我有一种药,可以做到假死。服下这药后,人就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借此可以骗过蛊虫,让它自行从陛下体内出来。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本来这种药,服下多少,什么时候能醒,我都是可以控制的。可是蛊虫什么时候能出来,我可算不出。因此,我们需要先给陛下服下一丸药,让他进入假死状态,然后每一天服食半丸,直到蛊虫出来。” “这个办法的危险之处就在于,”纪成初大概是一直说话说得口干了,这会停下来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继续说道:“危险之处在于,如果蛊虫一直不出来,我们便要一直给上喂这种药。如此一来,就怕到了后来,不仅蛊虫,连上自己的意识也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而再也不肯清醒过来。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没救了。” “如此会怎样?一直睡过去?”赵望之蹙着眉头问道,这么一说这个方法果然凶险,不知纪成初的五成把握是如何算出来的。 纪成初摇摇头:“那样的话,可不是沉睡,而是,上实实在在地崩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三人心惊肉跳。良久,谢清才声音干涩地问道:“那这药,能不能隔几天停一回,让他缓缓?” 纪成初摇头:“不行,一旦蛊虫觉得宿主死而复生,就会更加珍惜这个生存环境,从而往他体内更深处转移。再要驱除,就难上加难了。” 纪成初难得端严一回:“诸位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上服下第一枚药丸起,就停不下来了。最后上能不能醒过来,全凭他自己。” 三人沉默 “诸君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如果没有,我要开始用药了。”良久,纪成初打破了这令人心焦的沉默。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左右没有活路,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这事就是早死早超生赶紧开始好。正待纪成初准备拿药时,王春从殿内出来了。他对谢清说:“公子,上请你进去一趟。” “阿元。”谢清轻轻推开殿门。 殿外的光线照进幽暗的寝殿,赵俨祇逆光看去,谢清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光,行云流水间更添天人风姿。赵俨祇几乎看得呆住了,谢清已经走到他面前时,他还在贪婪地盯着谢清眉目如画的脸。 三千青丝熠熠生光,凤眼修眉顾盼生姿,峨冠博带宛若谪仙。谢清的面部轮廓比赵俨祇要柔和许多,这样一个人,在朝国容,在军军容,可清歌换酒,可杀伐决断,怎么能叫他不着迷。 “阿元?”谢清见赵俨祇愣愣地没反应,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句。 “怀芳,”赵俨祇示意谢清坐到他身边。他拽着谢清的手说道:“怀芳,我马上要睡很久啦。你让我多看一会好不好?” “好。”谢清一阵心酸,也不知这一次是生离还是死别。他顺从地在赵俨祇身边坐了下来,任他握住自己的手。 “怀芳,你大婚的时候,我……怀芳,你怪我么?” 谢清听了这话,不由得浑身僵硬。这是谢清的心病,几年来他一直在骗自己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他和赵俨祇还是当初的君臣知交。那是他心底最难以启齿的噩梦,却被赵俨祇这样突兀提起,这使他不由自主地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 感受到了谢清的僵硬,赵俨祇心里一沉。这些时日他们同吃同睡,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其实这又有什么难理解,怀芳那么疼自己,他见自己病成这样,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就说现在,他全身都僵直了,却依然克制着自己没把手从他手里抽回去。 赵俨祇隐隐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把。 “怀芳,你就听我说这一回吧。”赵俨祇语气哀恳,令人动容,果然,谢清听了这话强笑道:“陛下说吧。” 又变成陛下了,赵俨祇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现在不是介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赵俨祇决定趁着自己难得病重的机会,给自己捞点福利。 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 “怀芳,你知道我小的时候吧。整个广明宫里,除了父亲,没有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就连从小侍奉我的平安都是……唉,不提他也罢。现在想想,遇到你之前的时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父亲不敢疼我,怕他一眼看不见我就被人害死;那时的几个太子太傅,可没法跟先生比,”赵俨祇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一个没有生母,又不得父亲宠爱的太子,他们只想离我远一些。” “后来,我终于有了你。你可以天天陪着我,保护我。我小的时候只能依赖你,只能相信你。直到现在,终于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怀芳,不管我以后有多少良臣名将,我都只能信你一个。” “怀芳,你叫我怎么去爱别人。” 谢清低垂着眼,不动不说话。赵俨祇等得心焦,却也知道,他此时什么都不能再说,他必须等谢清一句话,无论是什么都好。 良久,谢清才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我,我不知道你……阿元,可是我们是君臣!” 赵俨祇短促地笑了一下:“君臣?我不愿。怀芳,俨祗此生惟愿与你共赏江山!” 谢清终于看了一下赵俨祇,眼里是浓浓的惊慌:“陛下要臣如何?” 赵俨祇愣了一下,他看见谢清的表情,就知道他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赵俨祇苍白的脸上不禁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谢清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安抚道:“怀芳想到哪里去了?我再混账,也不能折了你的翅膀啊。” “你大婚那次的事,是我错了。是我嫉妒你的妻子,昏了头脑。怀芳,我对你只有尊敬和爱护,绝无半分唐突。”赵俨祇表情严肃:“我以前总是想,你不愿意,那也没有关系。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十年,二十年,我总能让你愿意。可我现在可能连十天都没有了,我总得让你知道,我待你没有半分轻薄。我只是爱你。” 赵俨祇的眼里弥漫着浓浓的哀伤:“怀芳,要是这次我能活下去,你让我爱你可好?” 谢清半晌没有说话,赵俨祇就一直满怀期待地等着,直到王春进来询问赵俨祇何时开始服药。 赵俨祇的期待一点点冷了下去,握着谢清的手一点点收紧,看向王春的眼波哪有刚才的半点温柔。他咬牙切齿地对王春吐出一个字:“滚!” 赵俨祇这回是真失望了,满腔热血好似都结成了冰。他知道有些事情求不得,可他还是忍不住哀恳地求他:“怀芳,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你让我对你好就行,你让我护着你,让我……” “好!”谢清打断了赵俨祇的话,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阿元,你不用护着我,我不是柔弱女子,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拖累你。”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7 章 谢清那时在想,才堪堪二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天长地久呢?不过是求而不得,过段时间等熬过了新鲜劲,他自己就会放开手。自己就应了他便如何?说不定给他留个念想,倒能让他快点醒来。等他厌弃了之后,自己就离开长安,北平也好,代郡也好,总归还能替他守着些什么。 至于自己,谢怀芳又有什么是不能给赵俨祇的? 他不知道,自此之后,他所有的爱与绝望,喜乐与悲伤,激荡与静好,都再与赵俨祇脱不开干系。 “阿元,早点醒来。我去叫纪先生了。”谢清应下他后倒是大方得很,起身前还拍了拍赵俨祇的手。 赵俨祇只觉得被谢清触碰过的手背灼得发烫。这不是他们第一回肌肤相亲,却是谢清第一次主动对他做些小动作。眼见着谢清要走,赵俨祇赶紧一把拉住他。 谢清顿住身形,诧异地看着他。 一向任性霸道厚脸皮的赵俨祇此刻竟然有点羞赧,他张了半天嘴,才扭捏地对谢清说道:“怀芳,你既然应了我,那你能不能亲我一下再走?” 谢清大窘,顿时涨的满脸通红。赵俨祇看着他的窘态,自己立刻不羞了。他拽着谢清的手,撒娇地说道:“怀芳,你好不容易应了我,我难道不该讨些什么?否则我要是醒不过来,岂非太亏了?” 谢清对这人的厚脸皮简直无语。他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飞快地在赵俨祇额上啄了一下,然后一脸端严地落荒而逃,只是暴露在赵俨祇视线里的耳尖有一点可疑的红色。 赵俨祇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对着谢清的背影无声说道,怀芳,等我回来。 第43章 40 接过纪成初递过来的药丸,赵俨祇面上的神态安详平静,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期待。反观其他三人,则是一个比一个紧张。赵俨祇安抚地对他们笑了笑,把药吃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赵俨祇还有说有笑,然而,很快他便昏昏欲睡起来。直到倒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省,身体也渐渐凉下去,其间只有半刻时间。纪成初立刻拿出银针,迅速刺破赵俨祇的十个手指,每个手指都挤出了几滴血。 他对兀自愣怔在原地的其他三人解释道:“十指连心,我这是为蛊虫提供个出口,省得它自己找不着,平白耽误时间。” 三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纪成初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帝国双璧和他们的传人,合该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此刻却懵懂得像是初蒙的孩子。关心则乱实非虚言。他心里有点羡慕榻上昏迷不醒的赵俨祇。谁说天子无亲,真心关心他的人倒是比自己的亲人还多。 纪成初独来独往惯了,偶尔生出一点感概也马上淡了去。他拿出一只小巧的水晶瓶子,把赵俨祇流出的血收起来小半瓶,放在赵俨祇脚边的博山炉旁。 博山炉里燃着赵俨祇惯用的香,在蛊虫排出来前都不会熄灭;那小半瓶鲜血,便是给蛊虫的诱饵。所有人屏声静气地等待着,只有纪成初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走到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王春几次来唤他们吃晡食,三人都浑然不知。最后是纪成初吃的酒足饭饱,给他们带回点残羹冷炙,三人竟也心不在焉地吃了。 赵望之和顾慎行也就罢了,他们早年毕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涯,可谢清有多挑剔整个广明宫的人都知道,以至于他去代郡戍边的时候赵俨祇还专门给他带了惯用的厨子。此刻谢清竟然把他从来不碰的一盘苦味的荼吃了好几口,纪成初挑眉,一脸看戏的表情表露无遗。 心焦也没有用,纪神医说了,那种蛊虫不知是生性谨慎还是反应慢,总之不等它确定人死透了是不会出来的,一般来说怎么也得五到七日。从最初的紧张揪心中慢慢适应过来后,三人开始尝试谈起别的话题。 “怀芳,广陵如何?”赵望之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不过也成功地抓住了谢清的心思。 “清已使人告知魏将军,全军备战。一旦广陵王异动,即日可成合围之势,必不让广陵驻军踏出国境一步!”谢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顾慎行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怀芳做得不错。仆报常山王:禁宫无恙,卫尉顾偃忠心不二。” 说着,他同赵望之相视一笑。赵望之说道:“是啦。你的儿子,怎么会错。寡人这里常山十八万铁骑秘密驻扎在边境,一旦长安异动,三日内可至。” 三人盘算了各自手中的兵力,都松了口气。兵者,国之大事,能不动自然尽量不动。可若真的有人伺机谋反,也总得要有足够的把握制住心怀不轨者。 赵俨祇假死的这些时日,谢清日日陪在他身边。根据纪成初的说法,光是服药还不够,外部环境也最好制造成宿主已死的假象。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人给赵俨祇擦脸擦身。谢清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赵俨祇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发臭,会是个怎样精彩的表情。 赵俨祇假死第四天的时候,城阳侯送来一堆稀有的药材,还想顺便探望天子,被顾慎行找了个由头挡了回去。 第五天,三人开始把所有政务都挪到赵俨祇寝殿,恨不得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尽管纪成初一早就说过,那蛊虫已经在赵俨祇体内住了半年了,在第五天就出来的希望实在不大。 果然让他们失望了。 第六天,第七天,依然是失望。 这下连纪成初都有点坐不住了。已经七天了,那蛊虫再怎么迟钝也该出来了,已经“死亡”了这么多天的人,身体里是没有足够的养分供它生存的。 纪成初反复查看赵俨祇的手,并没有蛊虫爬出来的痕迹;他又不甘心地检查赵俨祇的身体,依然没有! 三只博山炉冒着袅袅青烟,浓烈的香味熏得谢清直头疼。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赵俨祇体内的蛊虫不肯爬出,令他寝食难安。 顾慎行的烦心事也不少。天子一连七日不现身,朝堂野下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了。而且在某种刻意的舆论导向下,这些议论越来越朝着令顾慎行头疼的方向发展开来。 连日来被担忧焦虑等种种情绪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顾慎行在听到这些传言时难免暴躁不安,但也远不到让他分神专门应对的地步。此时的顾慎行端坐家中,揉着太阳穴,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老虎不发威,难免有些宵小之辈忘了些什么。那也无妨,待他腾出手来,自会让他们好好记起来。 赵望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顾慎行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活像只霍霍磨爪的老虎。凭着赵望之对他的了解,立刻就意识到不知有什么人又要倒霉了。不过他许久未见顾慎行露出过这种表情了,倒真是怀念得很;他从来没对人说过,在他看来,顾慎行的这个样子就像是一只高贵坏脾气的猫,挠得他心痒难耐。 赵望之放轻脚步走到顾慎行近前,放下手中的汤碗,把顾慎行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换成自己的,轻轻揉按起来。 他二人多年相伴,彼此对对方再熟悉不过。赵望之力度恰好的按摩很快让顾慎行舒服得昏昏欲睡,连日来的疲惫与坏脾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慎行别睡,先把汤喝了。”赵望之感觉到倚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赶紧叫醒他。这人累了一天什么都没吃,再不喝碗汤就睡了,明天又要难受了。 顾慎行要睡不睡的时候被人叫醒,恼火得很,只不过他今天太累了,实在没力气发脾气。顾慎行费力地撩起眼皮扫了赵望之一眼,往他怀里窝去准备继续睡。 赵望之哭笑不得地摇他起来:“哎,你别任性,好歹先把汤喝了呀。” 顾慎行十分不满。他这段时间几乎整天整夜泡在广明宫里,累得像头牛,好容易这会有机会能睡个囫囵觉,却被接二连三地叫醒,叫他喝什么没相干的汤。顾慎行半睡半醒间眉头蹙得死紧,孩子气地把头埋到赵望之怀里更深处。 “大司马!”看来今天顾慎行是注定没法睡觉的。赵望之还在犹豫叫不叫醒他时,门外就传来了宦者令王春的大呼小叫声。 王春历经三朝,向来稳重,能让他如此失态的一定是大事。顾慎行立刻清醒了。 “常山王,大司马,”王春喜上眉梢,“上体内的蛊虫排出来了!” 顾慎行和赵望之赶到广明宫时,内侍已经给赵俨祇擦了一遍身,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殿内浓烈的熏香也撤走了。纪成初饶有兴味地把玩着装有赵俨祇血液的那个小水晶瓶子,瓶里的血早就凝固了,现在里面又多了只丑陋的虫子。 “出来了?那上是不是不用服那种药了?”顾慎行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榻上的赵俨祇,只好由赵望之开口问道。 纪成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用一种着了魔般的声音对赵望之说道:“看看,它多好看。” 赵望之怀疑纪成初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在跟谁说话;神医总是对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这虫子又肥又丑,也不知好看在哪。纪成初继续用那种着了魔的声音自言自语:“你看它肥的,怪不得能挺那么久。”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8 章 顾慎行摆弄了半天赵俨祇,终于确定他除了人事不省外并没有哪里不好,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成初,怀芳呢?他知道上的蛊虫排出来了吗?” “恩。他刚才一直都在这来着。我给他喝了碗安神的汤,这会已经睡着了。”纪成初首次放下他的宝贝瓶子,抬头看了看旁人,“他人累得走路都直打晃。” 赵俨祇体内的蛊虫终于排了出来,这让几个人都重新振奋起来。顾慎行有时候仔细想想,自己自从应了赵景的请求回到长安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这次的事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做什么都有点力不从心。他从现在起就专心期待赵俨祇赶紧醒来;赵俨祇早一天醒来,他就能早一天回常山了。 顾慎行和赵望之这一夜又宿在了广明宫。 顾慎行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闹脾气,一下说昨天赵望之不该叫他回家,害他又多折腾一趟;一下又嫌赵望之不让他睡个安稳觉,非得让他喝什么汤。赵望之听着也不生气,只是调侃道:“小点声,别让人听见。要是叫人知道大司马这么不讲道理,我还得费心帮你灭口。” 顾慎行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张嘴。 第44章 43 赵俨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里,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和长兄。没有空旷冰冷的广明禁宫,没有尔虞我诈的朝堂诡谲,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宫倾轧;没有云鬓高髻的美人,没有出入不尽的侍从,没有喋喋不休的朝臣。一切赵俨祇所不喜的东西,在梦里都没有。那个山谷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种满了他喜欢的香草,里面有他阴阳两隔的亲人。 他意气风发的长兄每天带着他漫山遍野地玩,直到夕阳西下,母亲喊他们回家吃饭。每当这时,他的父亲就会板起面孔教训他们,可是看见母亲时,他会把一切都忘记。 赵俨祇不愿醒来。那是他失落多年、做梦都想要回去的从前。 “又三天了,上怎么还不醒来?”初时赵俨祇体内的蛊虫被排出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守着一具没有知觉的身体,任谁都要焦躁不安。 纪成初也没有办法。赵俨祗醒来或醒不来,什么时候醒来,全凭他自己的意愿。不过,纪成初想到一个不知有没有用的办法:他叫谢清没事就跟昏迷的赵俨祗说说话。 赵俨祗过着父母双全乐不思蜀的生活,不知今夕何夕。然而最近他却有点不大不小的烦恼。他总觉得有人在叫他。那个温润好听的声音不是在家里,也不在山谷里,而好像,是在他脑海里,是他与生俱来的烙印。赵俨祗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可那是什么呢? 五天了,赵俨祗还是没有醒来。谢清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干,就握着赵俨祗的手,跟他说说小时候的事,说说他在代郡、北平的事,从娓娓道来再到后来的哀切,几天的时间谢清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顾慎行有时间的时候也来同赵俨祗说说话,不过他很快就没时间了。赵望之收到密报,济北王领封国之军倾巢而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不知从哪取道,越过齐国、常山国,越过了他所有的眼线,直奔长安而来。 顾慎行敢肯定,这绝对不是赵世昌那个草包的主意。倒不是说他做不出趁火打劫这种事,而是,如果没有高人指点,赵世昌绝对连济北国都出不了。 事已至此,赵望之和顾慎行无暇去想赵世昌背后有什么人,赵世昌不日将兵临城下,常山王的人马远水解不了近渴,谢清在北平囤的兵还得看着广陵,长安城中只有禁军,尽管领兵的是个草包,也够他们头疼几天了。 长安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布防得当的话,任赵世昌有雄兵百万一时也难以攻下。赵望之急调常山铁骑入关,他们只需坚守三日。 真正让顾慎行头疼的是,诸侯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兵临城下,天子却迟迟不肯露面,如果赵世昌稍稍聪明一点,这事其实大有可为。他不担心赵世昌,他担心的是赵世昌背后那个有办法躲过他所有眼线的高人。 可是,赵俨祇什么时候能醒来,实在不是顾慎行可以谋划的。活得越久越知道天意难违,帝王将相皆不外凡人,终究敌不过命数。 掩住思绪,顾慎行摇摇头,专心布防去了。 长安城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何况顾慎行赵望之俱在,不要说三天,就是三十天,赵世昌也别想攻下来。 此时,赵望之站在城头,黑压压一片铁甲肃杀,一眼望不到头。如果赵世昌借着骑兵奔袭而来的冲击力先行攻城,尚可一战;可他却选择了在城脚止步。赵望之冷笑着翻了个白眼,稚子年幼,不足为虑。 这边赵望之守城几可用“悠闲”来形容,那边顾慎行却是步履维艰。自赵世昌兵临城下之时起,就开始有源源不断的臣工吵着要见赵俨祇。开始时顾慎行还压得住阵脚,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吵得顾慎行鬓边也见了汗。 他比谁都焦急,这个场面,非赵俨祇亲自出马不可。 赵俨祇最近觉得那个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而且越来越急切。连他去挑两株香草的工夫,都能听见哀哀切切一声“阿元”。赵俨祇赶忙摇摇头,企图把这恼人的声音从脑海里晃出去。可是——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呢?那是谁的习惯?似乎,很重要,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里很好,有他阔别多年的亲人。可他却越来越不安。他总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什么地方。 谢清疲惫地守着赵俨祇,熬得两眼通红,也不肯听从纪成初的建议去休息一会。他不厌其烦地对赵俨祇说着话,实在嗓子哑的不像样了,就一遍遍叫着“阿元”。不知怎么,看着谢清这个样子,冷情冷性的纪成初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可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赵俨祇自己不肯醒来,任是谁都没办法。 顾慎行好不容易挺过一天,绞尽脑汁才打发掉了各种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可他的神色却更沉重了。他知道,今天的这一批只是探路的,一旦赵世昌开始攻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发难。而且就算两天后,常山铁骑赶到长安逼退了赵世昌,他也没法应付人心惶惶的朝臣们了。人心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再也无法斩草除根。 顾慎行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城头,赵望之见他来了赶忙迎了上去:“天黑了,风又大,你怎么来了?快披件衣服,小心别受了凉。”说着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顾慎行身上,与他携手走下城楼。 “情况怎么样了?”顾慎行此刻窝在赵望之怀里什么都不想做,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 赵望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能怎么样?赵世昌是个草包,他身后的那个高人也高明不到哪去。你放心吧,别说我的十八万铁骑两天后就到了,就照他们那个水平,给他们两年也别想从我手里攻下长安城!” 顾慎行闻言点了点头,他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闷闷道:“别动,让我靠一会,累死我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赵世昌就下令开始攻城了。守城人换成了顾偃。按照赵望之的说法,让顾偃拖他们两日完全是大材小用,至于自己,则要跟着他父亲去应付朝堂上那帮泼皮去了。 果然这一日的口水战愈发激烈,甚至有人想当堂撞死。赵望之最烦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寡人平时倒是没发现,卿竟是如此刚烈的人物。想来对待家中滕妾也是烈气得很哪。” 这个人宠妾灭妻多被人诟病,妻子当年险些与他和离,一度也是长安城中风靡一时的下酒话题之一。时隔多年再被赵望之当笑话似的说出来,这人立时脸面上就挂不住了。只见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愣了一下,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一时间,有阻拦的,有规劝的,还有看戏的,和一个似笑非笑的始作俑者赵望之。 这一天里这种鸡飞狗跳的事出了不少,直到把他们都打发走,顾慎行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了。 疲惫之余,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件事挺诡异的:怎么这么好的机会,竟是没见着城阳侯呢? 不过掐指算算,不出意外的话常山援军明日昼食前可至长安,再熬一个上午,一切噩梦暂且可以告一段落了。 结果当夜就出事了。顾慎行在接到“广明宫遭围攻,宫门马上就要被攻下了”的奏报时,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己亲自布得防,就算换了赵望之来攻,也不可能这么快攻下。 “有多少人马?”赵望之在一旁沉声问道。 “夜晚臣看不真切,不过绝不超过两千!”探子肯定地说道。 看来不是赵世昌了。可是一队不超过两千的人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来不及多想。长安禁卫几乎都调去守城了,光明宫中此刻统共有不足五百兵士。顾慎行当机立断:“弃守宫门。所有人集中在天子寝殿门口!”他回身看向赵望之,“宫门未破,他们到这里起码还要一刻时间。望之,你骑追风去,把中宫和两个孩子接来!” 不得不说,谢后真不是让人操心的主。赵望之刚到殿门口,就见谢后抱着怀卿公主和太子已经到了,不由得喜出望外。然而也来不及多说,一行人即刻赶到赵俨祇寝殿。 赵望之来不及安顿谢后和孩子,他只把人往殿里一塞,就忙着同顾慎行去布阵排兵了。 谢清听见广明宫不保的消息,已经快急疯了。赵俨祇躺在榻上安然不动,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半晌的工夫,谢清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情急之下,搜罗了赵俨祇的弓箭和匕首,放在手边以防万一;又把天子剑解下握在手里,一副随时准备跟人拼命的架势。 能不能护住他都没关系,先拼上自己的性命再说。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39 章 箭矢破空声,剑斩盾牌声,声声入耳,在这静谧的夜里尤为突兀。谢清一手握着剑,一手握着赵俨祇的手,口中急道:“阿元,你快醒来,他们攻进来了!” 第45章 42 攻入广明宫的叛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是此时聚集在此的全部守军的三倍。尽管帝国双璧用兵神鬼莫测,这一场肉搏战也打得颇为艰难。 这场鏖战一直进行到天明之时,双方均损失惨重。对方那一千五百人打得只剩下二百人,而广明禁军也只有一百人了。所幸,那一支不明身份的叛军没能前进一步。 此刻两方人马已然力竭,正处于短暂的停战休整阶段。他们各自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刻充满戒备。 眼看天就要亮了,常山铁骑随时会抵达长安,但此时却是最凶险的时刻。 顾慎行心里知道,他们没有箭矢了。 任他多智近妖用兵如神,也难为无米之炊。 帝国双璧滚过多少刀山火海,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大概以前从未想过,他们此生唯一的一次绝境,竟是在这逼仄的禁宫一隅。 再没有环环相扣的计谋,也没有无穷无尽的后招,最后的底牌已尽展露于人前。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里面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赵俨祇,所有胜算尽赖天意。 顾慎行与赵望之半生相知,对视一眼已知对方心意。赵望之朗声笑道:“慎行,今日真是痛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并肩作战。你我生则同裘,死则同穴,赵望之此生有顾慎行相伴,大幸!” 生则同裘,死则同穴,多年以后他再次听到这个男人这样说,一如当年的缠绵与激烈。顾慎行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三生有幸。” 少了弓弩主力的禁军,很快便被逼到了天子寝殿门口,人数也只有几十了。为首的叛军笃信他们大势已去,不由得意忘形。他摘掉面罩,仰天长笑,狂妄地对赵望之与顾慎行大喊道:“逆竖还不束手就擒!官人今日便替天子除了你们两个权奸,以安天下苍生!” 是赵世昌。 顾慎行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无礼了,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彰显“虎”的威力,顾慎行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结果那初生的牛犊竟突然瑟缩了一下。顾慎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要是真毁在这么个货色手里,那一定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触怒了太一神的缘故。 “卿要清君侧?那不如自裁以谢天下!”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赵俨祇在谢清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大病初愈,他的脸色难免苍白了些,但前些时候的死气已经一扫而空。 比起顾慎行与赵望之的惊喜异常,赵世昌的脸色简直比赵俨祇还要难看三分。他得到的消息是天子崩,只要除掉常山王与大司马,便再没有人可以阻挡他长兄登记为帝。因此他才有恃无恐,求了高人指点才得以兵临长安城下;又赔上他母家多年的老本,才凑出这逼宫的一千多人。 可是赵俨祇却活生生地出现了。 赵俨祇和赵世昌的兄弟情分就从来没有过。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前世的仇敌,从小就相互看不顺眼。在赵世昌的母亲毒死了他没出世的孩子、赵世昌的长兄差点害死他心尖上的谢清后,两人的恶劣关系终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里子面子全都不要了。 君不见,多年未见的兄弟,第一面就是刀兵相对。赵俨祇连起码的礼节都扔了,直接让他的兄长去死。 赵世昌一咬牙一横心,挥手下令:“杀!” 有几个人挥着剑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别人都没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斩杀权奸救君王于水火,与逼宫弑上是不一样的。 赵世昌见没有人动弹,而自己最讨厌的弟弟赵俨祇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心头火起。一时冲动抢过身边一名兵士手中的弓箭,一箭射向赵俨祇。 那箭自然是射不到赵俨祇的面前,可赵世昌弑君的罪名却算是坐实了。 谢清见着这冲动无谋不要命的货色实在头疼得很。他怕赵世昌再干点什么蠢事出来,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赵俨祇身前。 赵俨祇哪里肯依,他赶紧扯着谢清把他向自己身后拉。无奈他刚醒来,身体已经被病痛毁得七七八八了,早先那点力气早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赵俨祇沮丧地发现,他竟然连谢清这文弱书生都拽不动了。 情急之下,赵俨祇冲着谢清大吼了一句:“卿莫非忘记自己发过什么誓了?!” 谢清一怔,随即释然一笑。 景和九年,当时赵俨祇还是太子。他的内侍平安受赵辛指使欲毒杀赵俨祇,后来东窗事发,被先帝一剑刺死。平安与赵俨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便是再不好,赵俨祇也难免又是恨又是伤心。谢清记得那天月色正好,已经快长到和他一样高的少年偏要像他们小的时候那样,委委屈屈地窝进他怀里,问他会不会离开。谢清记得他对赵俨祇说“无论日后你好与不好,我是死是生,都会站在殿下身后。若是日后有违今日之言,谢清不得好死。” “站在殿下身后”,谢清突然想到,赵俨祇原来要说的只是这句话。那日窝在他怀里寻求安慰的少年已经长成英武帝王,而满心都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他也早就不复当年。今日被赵俨祇提起,他才猛然惊觉,尽管这些年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他与赵俨祇之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剪不断当初。 谢清的心突然软成了一汪春水。他回头对赵俨祇一笑:“阿元,那我宁肯不得好死。” 赵世昌在院落里就地开起了誓师大会。不得不说,济北王赵世昌虽然是个草包,但是口才比起他的智慧来还不是那么糟。此刻,他正振振有词地说道:“……逼宫已成事实,覆水难收。左右都是死,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斩杀昏君奸臣。到时候新帝登基,诸君便是大功臣!平步青云,裂土封侯,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他这么一说,下面还真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诱惑那么大,难免有人会动心。赵俨祇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杀了朕诸位也逃不了弑君的罪名,位极人臣也脱不了后世口诛笔伐!何况诸君今日可杀朕,难免日后不会杀了新帝,新帝当真能安得下心?不如这样。朕一诺千金,诸位做个见证:诸位若是就此投降,朕保证以往之事概不追究。死去的将士们,朕也会下旨好生安葬。今日之事,就此了结。” 叛军一下子乱了起来。他们今天来攻打禁宫,都是受命而来,谁过的好好的日子,也没想过要谋反。既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不追究了,他们哪还有负隅顽抗的道理? 赵世昌眼睁睁地看着他周围的士兵一个个放下武器,又眼睁睁地看着人们一拥而上,把他绑好押了下去。 食时,常山十八万铁骑到,赵世昌领来的那帮乌合之众群龙无首,一下子就被冲散了。长安之围立解。 赵俨祇多日之后首次亲临朝会,流言不攻自破。众臣见赵俨祇脸色极差,大病初愈并非虚言,纷纷劝谏天子以身体为重。 “身体为重?”赵俨祇冷哼了一声,“诸君真是好大本事!朕病了几个月,便有人逼宫;朕要是再多休息个几日,怕是难免江山不保!” “臣请罪。” “臣无能。” “臣罪当诛。” 城阳侯周济川一动不动,他怕一抬头就能被人看出异样。明明赵俨祇命不久矣,他的那个办法,明明该万无一失才是啊! 赵俨祇大病初愈,露了个面就回去歇着了。纪成初给他重新号了脉,开了副补药,叮嘱了他应当注意的一应事务,就去看谢清了。 谢清在赵世昌被押走的一瞬间,觉得几十天来绷在心上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他这一松不要紧,人也立刻就不行了。 谢清倒下的时候赵俨祇固执地想扶住他,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纪神医说谢清只是劳累过度,叫他别担心,他这才稍微好过了点。 没底线的宠溺与纵容,不分日夜的照顾,不顾死生鬼神将他护在身后,赵俨祇心里既酸涩又甜蜜,怀芳,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能说你不爱我。 赵俨祇细细描摹着谢清的眉眼,心里是化不开的缠绵与眷恋,春风绕指柔。在梦里,他最后终于想起那个挥之不去的呼唤声是什么。怪不得他总觉得那里虽然很好,但总是少了些什么。父母长兄虽然让他流连,到底阴阳两隔;他在尘世间还有无法斩断的缘法,和必须肩负的责任。就算他什么都不要了,可还得回去兑现那个承诺才能安心。他怎么能忘记了,在他睡过去的那一刻曾对谢清说:怀芳,等我回来。 第46章 43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0 章 这多事之秋,赵俨祇是怎么也没法闲下来的。他睡了十几天,精神好得要命。赵俨祇守了谢清半夜,静下心来想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赵世昌。 不是要扯什么兄弟情深,他只是觉得,逼宫这种事纵然是赵世昌做得出的,却必定不是他想得到的。把他们兄弟俩的“深仇大恨”放到一边,赵世昌这种草包处置与不处置都于大局无碍。在他身后怂恿他、给他出谋划策的人,才是赵俨祇真正想要抓出来的。 那个人能知道自己真正的病情,说不定就是始作俑者;又有办法越过齐国、常山,瞒过顾慎行的所有眼线,纵然是出其不意,也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人才;还有那凭空出现在广明宫外的一千五百人…… 想着想着赵俨祇就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夜深露重,而他大病初愈,披了件大氅,带了几名侍卫,不顾王春劝阻就去见赵世昌了。 赵世昌虽然犯的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可到底还没定罪。他是正经诸侯王,天子亲兄弟,因此也没人就真敢把他关到牢房这种污秽地方,而是在永巷的一个破败宫室里找了间屋子把他关了进去,派了重兵把守。 甚至还有人贴心地给他把屋子收拾干净了。 大周异姓不王,非功不侯,凡是诸侯王,大抵跟天子都有点亲近的血缘关系。因此大周历代帝王,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对待诸侯王总是格外宽宥。 所以赵俨祇的祖父成帝即使生性刻薄多疑,也得让功高盖主且跟他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过节的赵望之安安稳稳当了一辈子富贵闲王;所以赵俨祇才会一再忍让他那几个从未放弃过挑战他底线的兄长。 赵俨祇一路思绪万千,待在谢清身边积攒下来的幸福感全都变成了不满。以至于在他发现赵世昌被囚禁的地方被收拾的还不错时,心里竟然十分孩子气地愤愤不平起来。 老旧的殿门被推开时,月光将飞扬的尘土照的格外朦胧,赵世昌觉得那“吱呀”一声分明透着诡异的不祥。他懒散地抬头看了站在门外的赵俨祇一眼,随即冷笑道:“呦,陛下。” “陛下”的“陛”字音调略高,这语气透着浓浓的讥讽。看赵世昌的意思,明显是打算破罐破摔。见了天子连起身都不肯,跟别说行礼了。不过赵俨祇也是真的不在意,反正他们俩之间的那一笔笔烂账,根本就不是行个礼说句好话就能改变的。 赵俨祇翻了个白眼,居高临下地说道:“赵世昌,你从小脑子就不好,这回的事我相信是你打心眼里想要干的,但我不信这事是你能干的出来的。说吧,你身后的人是谁?” 赵世昌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逼宫谋反是死罪。这种成王败寇的事,我既然敢做就敢认。至于别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是啊,我就是有同谋,我的同谋就在你身边。可我不会说,我死就死了,临时前做什么要让你心安?” “成王败寇?同谋?”赵俨祇被他气笑了:“阿兄,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你把人家当同谋,人家拿你当探路石。想害朕的人有多少?广陵王怎么不动?城阳侯怎么不动?怎么偏偏挑了你?” “赵俨祇,你别挑拨我与外祖父、大兄的关系!我会信你?笑话!”赵世昌盯了赵俨祇一眼,不为所动。 “我们的大兄早就战死沙场了,你这是诅咒广陵王年寿不永?”赵俨祇凉凉地说,“是不是挑拨你自己不会判断?济北到长安何止千里,城阳侯半个时辰就能到广明宫,怎么不见他来逼宫呢?他这一天,连面都没露!” 赵世昌闭目不语。 “朕来猜猜,他们跟你说朕死了是吧?你也不想想,朕有儿子,朕死了怎么没有新帝登基?国家安稳,有什么理由秘不发丧?”赵俨祇简直要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稚子年幼,何以服众?”赵世昌不服气地嚷道。 “叔祖父与先生尚在,自然会教导朕的儿子!” “赵俨祇,你别忘了,叔祖父也姓赵!你就这么相信他?” “……”赵俨祇愣了一下才明白赵世昌话里的意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赵世昌,没想到连你都学会挑拨离间了,真是人心不古。” 他话里充满恶意的讽刺叫赵世昌瞬间涨红了脸。 赵俨祇看上去心情不错,大概是智力上的优越感得到了充分满足的缘故。他不想理赵世昌的尴尬,而难得耐心地对他解释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叔祖父想做皇帝?那他当年权倾天下时怎么不做?何况叔祖父无子,就算他做了皇帝,这位置又能传给谁?还不是朕的儿子!”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你当这个出头鸟吗?因为他们没胆子对帝国双璧下手。他们想,万一能借你的手除掉叔祖父和先生,到时候任他们逼宫篡位,易如反掌;而你要是失败了,谋反的是你,也牵扯不到他们头上。诸侯王犯法连坐不到兄弟,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赵世昌听得一阵阵心惊。他不断告诉自己,赵俨祇的话一句都不能信,而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对他说,赵俨祇是对的。他想起那个人给了他参,说能毒死赵俨祇,结果却害死了母亲;他想起母亲临死前对他说,孩子你不聪明,那便谁都不要相信;他想起母亲绝望而凄厉的面容,对他说再也不要回长安。他这些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怎么忘了呢?纵使母亲的死与赵俨祇脱不开干系,自己又何尝不是难辞其咎? 赵世昌低着头不说话,赵俨祇看看他略微动容的表情,知道不能逼他过甚,于是撂下句“你自己好好想想”,转身就要走。 “赵俨祇,你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讨厌你吗?”赵世昌在赵俨祇身后,低声说道。 赵俨祇一怔,转过头去看到的是赵世昌因为愤恨和绝望而有些扭曲的脸。他微微愕然,只听赵世昌继续说道:“我从小就讨厌你。父亲他给你起乳名,他为你读医书,他为了给你冲喜,就把才两岁的你封了王,而我,直到母亲去世,他都没想起来过。广明宫中谁不知道先帝偏爱幼子。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 赵俨祇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他说。赵世昌冷笑了一声,眼里的怨毒暴露无遗:“我小的时候,只想让父亲多看我一眼,我哪里就比你差了那么多?我只比你大三个月而已,却好像只有你才是父亲的儿子。我从假山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父亲只是敷衍地看过我一眼,说了三五句话就走了;你在花园里跌了一跤,他却心疼得像是剜了他的心头肉。我同你打架,他从来都只会抱你。” “如果没有你,他就会稍微疼我一些了吧。”赵世昌也不在意赵俨祇不说话,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我恨你,所以毒死了你的孩子。可却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因为你而不疼我;唯一疼爱我的母亲又因你而死。赵俨祇,我没有一天不在盼着你死。天可怜见,我终于有机会了。”大概是提起了母亲,赵世昌的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可你死了,我的母亲就会活过来了吗?她对我说,别人都会害我,可我却忘了。” 说完,赵世昌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良久,他闭目对赵俨祇招招手,道:“你来,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赵俨祇向前走了两步。 “近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赵世昌不耐烦地说道。 待赵俨祇走到近前,赵世昌才喃喃说了句什么,赵俨祇为了听得清楚些,不由得便把耳朵凑向赵世昌嘴边。只听赵世昌低声说道:“叫我来的人,是父亲啊。” 赵俨祇一愣,立即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向后退去。 也许是他大病初愈体力不济,赵俨祇到底慢了一拍,被赵世昌手中的匕首划破了左臂。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跟随赵俨祇而来的侍卫大惊,立刻飞身上前将赵俨祇护在身后,几把剑同时奔着赵世昌而去。 只听赵俨祇怒吼:“留他一命!”几把剑生生顿住。 赵世昌面色惨白地冷笑了一下:“拜你所赐,我总算不能继续骗自己这世上还有人疼我了。可我就是恨你,就是不想让你好好活。所以——” 赵世昌猛地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扎了下去。 这一手委实出人意料,还没等侍卫来得及阻止,这一刀便已经扎得实实在在了。 赵世昌的鲜血瞬间将他胸前洇湿了一片,他的嘴唇开始迅速失去生命的颜色。 赵世昌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赵俨祇,我诅咒你这一生一世,寝食难安;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第47章 44 之后赵俨祇就一直怏怏不乐,不知是因为赵世昌突然自杀,还是因为他临死前的诅咒。然而这一切在赵俨祇回到寝殿,看见谢清平静的睡颜后,就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赵俨祇轻手轻脚爬上榻,将谢清揽进怀里,心中无比沉静满足。他想,他怎么可能孤独终老;他永远都不会放开怀里这个人。 熙和元年,济北厉王赵世昌逼宫谋反,事败自杀。上念兄弟情谊,怜其子年幼无知,为保其生活无虞,将济北划分为五县,分封于赵世昌五子。 熙和元年,封赋闲三年的北平侯谢清为大司马长史。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1 章 熙和元年,在朝多年的大司马顾慎行告老还乡,常山王赵望之离京就国。 顾慎行走后,谢清一度觉得自己这大司马属官颇为尴尬。赵俨祇笑言,自己掌权,谢清掌事,这才叫夫妻店,再放心不过。结果谢清一整天没有跟他说话。 这次的危机就这么过去了,但是赵世昌军临城下的事,却让赵俨祇好一段时间都忧心忡忡。诸侯王权势过大,对皇权的确是个威胁,周天子殷鉴不远。先帝虽然将铸币权收归中央,但诸侯王依然掌握着封国的军政大权,长此以往,未必便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赵世昌军临长安城下。况且,诸侯王世袭罔替,分封出去的地越来越多,中央的地盘越来越小,相应的,实力自然大大削弱。 他与谢清合计了一下,二人都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隐患。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前车之鉴犹历历在目,又有今次之事,想不警醒都难。就算赵俨祇英明天纵,镇得住场面,可难保后世子孙总会有几个怂包,说不好便会断送了大好河山。 可这事情解决起来却着实不容易。莽撞行事难免打草惊蛇,万一各诸侯王群起而攻之,绝对不是现在的中央可以抵挡的。 谢清一回长安就一直待在广明宫里,先是赵俨祇生病,他衣不解带地陪护;后是他自己生病,被纪神医勒令卧床休息。算来回到长安两个月,他连一趟家都没顾得上回。后来,纪成初终于松口,允许谢清下床走动了。谢清简直喜出望外,开始琢磨着怎么跟赵俨祇开口,要求回趟家什么的。 谢清在北平的时候,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谢清喜欢的不行。如今两个月没见,他几乎天天抓心挠肝地想,孩子肯定长大了不少,说不定都不认识阿翁了。况且他的妻子产后失调,身体一直都不大好,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于情于理他都得回去看看了。 可是谢清想到赵俨祇霸道的占有欲,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憷。这都是些什么孽缘啊,谢清心里哀叹,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娶妻。 赵俨祇每天都爱把儿子赵绥和女儿怀卿往谢清身边抱,不跟他一起逗弄一会这一天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每当这会,尤其是看着女儿肖似谢清的眉眼时,赵俨祇都会在心里偷偷幻想这是他跟谢清的一双儿女,从而心情大好。谢清只当是为人父的看见儿女都这样,也没在意。反正赵俨祇是绝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天天都在窃喜些什么的。 谢清现在特别了解做父亲的看到儿女时的心情,那真是看着那一团柔软的生物,什么烦心事都可以丢到脑后。于是谢清特意挑了个赵俨祇看起来特别高兴的时候感叹道:“两个月不见,也不知道臣的孩子会不会叫阿翁了。” 无数事实证明,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是特别好说话。果然,赵俨祇就兴致勃勃地顺着谢清的话往下说道:“怀芳,说起来你的孩子我还没有见过,长得跟你像不像?” “像臣。”提到孩子,谢清不由自主地笑得分外满足,整个人温柔得仿佛都化成了一阵春风,赵俨祇不由得嫉妒起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婴儿来。 觉得自己没来由的嫉妒心十分上不得台面,赵俨祇不由失笑,暗自嘲讽自己患得患失,跟孩子吃醋,实在有失风度。谢清的什么他都喜欢——除了他的妻子——两个像谢清的小人儿他自然也会捧在手心。 说不定,还可以补上他错过的怀芳的童年。 这个想法一出现,赵俨祇的嫉妒心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而来的舐犊之情。他凑到谢清近前,讨好地说道:“怀芳,那把他们抱到宫里来,养在咱们身边吧。你的孩子,我保证视如己出。不,我对待他们会比对怀卿和阿绥还要好。” “那可不行,孩子可是阿南的心尖肉,”谢清边逗弄着怀卿,边闲闲说道:“陛下把孩子抱来玩不要紧,阿南可是要跟臣拼命的。” 谢清提起“阿南”时语气随意而又带着些若有若无的亲昵,让赵俨祇不由一愣。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就是谢清的妻子,他的宿敌。他一直努力忽略那个女子的存在,骗自己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怀芳;怀芳当然会更喜欢自己一点。可时至今日他却不得不意识到,那个女人可以给谢清生儿育女,而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做到。 他们之间有着血缘的牵绊,无论如何都会是一家人;可是自己,怀芳可以哄自己一天两天,万一当他不再喜欢自己时,要抛诸脑后也太过容易。 尊贵的皇帝陛下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这怨妇心思有什么不对,而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如何能够获得与那个出身不高的女子一样稳固的地位。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于是只好扑过去抱住谢清,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委屈地蹭来蹭去。 “怀芳,你可得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就算以后不喜欢我了,也不能不要我!” 谢清腹诽道我现在对你也不是你想得那种喜欢,却还是被他蹭得心都软了,那个锋芒毕露的铁血帝王,大概只有在自己面前时会不设防得像个孩子。这让谢清心里不禁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安抚地拍了拍赵俨祇熊抱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说道:“不会。” 得到了保证的赵俨祇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立刻精神焕发起来。他盯着谢清从衣领中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仿佛受到了蛊惑般,赵俨祇失控地重重吻了上去。 疼痛与麻痒同时袭来,令谢清感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去挣脱赵俨祇的怀抱,却反而被扑倒在榻上。 说不出的恐惧随着不堪的记忆袭来,谢清不由失声叫道:“阿元,不要!” 赵俨祇急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他俯身吻上谢清的唇,把他不想听到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某一夜在赵俨祇寝殿里发生的事情对谢清的影响过于深刻的缘故,那时那个野兽般的赵俨祇此刻犹在眼前。当谢清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腿上时,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地抖得不成样子,把独自陶醉的赵俨祇吓了一跳。 赵俨祇连忙从谢清身上翻了下来,他见谢清脸色都白了,明明抖成一团还在故作镇定,立刻暗骂了自己一句唐突。赵俨祇把谢清抱进怀里,一遍遍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柔声说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怕,怀芳,阿清,我不做了。” 彼时赵俨祇只顾着安慰谢清,别的什么都没想。待谢清僵硬的身体慢慢在他怀里软了下来后,铺天盖地的沮丧和不安紧跟着滚滚袭来。 他想,怀芳终究是不愿意的,不然怎么会抗拒成这样;就算他答应自己再多,自己也终究没法跟他的妻子相比。 谢清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倒觉得有些对不起赵俨祇了。毕竟是自己答应了他在前,现在这个样子,却好像是诓骗了他似的。念及此处,谢清支起身子,略带歉意地看着赵俨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清漂亮的凤目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颇有几分难得的示弱,赵俨祇看得几乎呆住,先前的不快与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泄愤般地在谢清白皙的颈子上啃了一口,然后就势把头埋在他颈间,闷闷地说道:“没事,你不愿意我就不做,我一直等你,总能等到你愿意。”说着又重新把人搂进怀里:“别动,我就抱一会。抱一会总行吧?” 谢清倒是不排斥赵俨祇的怀抱,相反,被赵俨祇拥进怀里时,他总是觉得莫名安心。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搂在一处,各怀心思,直到传来“扑通”一声,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赵俨祇起身一看,原来是堪堪会走路的怀卿在榻上扑腾来扑腾去,结果把自己扑腾到了地上。他赶紧过去把女儿抱起来哄,偷眼一看,谢清一张俊脸已经红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3怀芳乃就承认了乃喜欢小阿元吧~~~ 第48章 45 就算赵俨祇能拉得下脸来跟谢清的妻子争风吃醋,他也绝没有不让谢清回家看孩子的道理。因此尽管赵俨祇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放谢清回了家。可是,赵俨祇才不会告诉谢清,他的脖子上有一块领子都无法遮住的新鲜吻痕。 于是,新上任的大司马长史,北平侯谢清,在举家迁回长安的两个月后,浑然不觉地带着天子对他妻子示威的痕迹,第一次回到了家中。 要说谢清的妻子,名唤南姬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的父亲只是个小吏,祖上也从没出过什么高官名士,这样的家世嫁到谢家,即使是个庶子,也绝对是高攀了。南姬一开始也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即使谢清新婚之夜连面都没露,即使之后的半个月连人影都没见着就听说直接回代地戍边了,她也只是在心里不满,并没有表露出来。 后来谢清立功封侯,那是她对待谢清最好的一段时间。直到谢清“触怒”了天子,免职就国,又被谢家逐出家门,南姬才对谢清日渐不满起来。她那时已经完全适应了旁人对丈夫的赞不绝口以及对自己的尊敬有加,猛地让她重新过上门庭冷落的生活,她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南姬不止一次埋怨自己的丈夫,而谢清也因为觉得亏欠她,而每回都好脾气地安抚她,却反而使她愈加跋扈起来。南姬长得漂亮心气也高,觉得自己合该嫁个青年才俊,将来能位极人臣的。而谢清最初也确实非常合她的心意,可后来,却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了。 谢清在北平屯兵是个非常机密的事,无关人员一概不得过问,就算是妻子也必须得瞒着。因此谢清明明只是个闲散列侯,却忙得整日里不回家,南姬便疑神疑鬼起来,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久而久之,整个北平的人都知道北平侯夫人是个悍妇了。 有段时间南姬甚至生了和离的心思,她想趁着自己还年轻貌美,另寻高就。可不巧的是,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因此也就不得不先“将就”着跟谢清过了下去。 南姬对待谢清不好,谢清对妻子却是好得很。大婚的事、聚少离多、无故被“贬”、常年忙得回不了家以及跟赵俨祇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这些都让谢清觉得异常亏欠妻子,因此南姬要什么他都尽量给,南姬闹得怎么出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南姬对谢清呼来喝去,动辄大闹,谢清也从来没跟她计较过;就算她还曾故意推倒谢清一个怀着身孕的侍妾,致其流产,谢清也竟然忍了下来。 南姬得寸进尺,谢清一让再让,这便是他们两人当前关系的真实写照。 却说好不容易可以离开北平那个鬼地方,回到繁华的长安,南姬开始还是非常高兴的。结果谢清却把他们母子扔在了半路,之后更是两个月连面都没露过。 南姬几乎确信,谢清这么着急一定是去见情人了,之后长达两个月的“乐不思蜀”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因此南姬憋的两个月的火气,在见到谢清脖子上的那块吻痕后,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说你两个月不回家,去哪了?!”南姬连起码的问候都没有,一见谢清的面就质问道。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2 章 谢清自觉理亏,于是老实答道:“阿南,最近事情太多,我一直待在广明宫里,实在没时间回家看你。为夫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广明宫?哼,说得好听。”南姬讥讽地哼了一声,“你以为糊弄谁呢?广明宫那是你去的地方吗?上那么不待见你,会一留你就是两个月?” 谢清有点不明白妻子的逻辑,他心想自己从小对广明宫就比对谢府熟,怎么到现在反倒连去都不成了呢? 不过谢清还是好脾气地对妻子解释道:“是我不好。事情是这样那,路上我听说天子病重,才急着赶回长安。上这些天确实是病了,我忙着照顾他,实在是脱不开身回家。” 在南姬看来,天子一怒之下就把谢清扔在北平三年不闻不问,实在是情分有限,因此她也就十分不理解怎么能轮得到谢清照顾天子:“你别以为我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就随口哄我!那广明宫里有多少内侍宫人?全都照顾不过来天子,非得你去才行?你也得有那个脸面啊!” 谢清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跟赵俨祇之间的事情,妻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便干脆什么都没说。 南姬却依旧不依不饶:“没话了吧?你说,你在外头养的什么人?勾得你两个月不回家,我今天非得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不可!” 然后便从新婚时谢清如何冷淡,北平如何贫瘠,她为谢清生儿育女落得一身病如何辛苦,一直说到谢清还背着她养外室实在对不起她,除了最后一条是新加的“罪名”,其他都是谢清曾经听过无数次的。 谢清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她翻来覆去地这么闹,不由得一皱眉,不悦地说了句:“好了。” 南姬一愣。在她的印象里谢清便应该是任她拿捏,绝不会说半个“不”字的;这样带着隐约怒意的谢清,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得不说,当真是声势夺人。 可南姬的泼辣岂是能被谢清一句“好了”吓退的?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她随即更加变本加厉地哭闹起来。她边哭边第一次对谢清动了手。虽然是第一次,但也明显比驰骋沙场的谢清驾轻就熟得多。 谢清打不得骂不过的境地十分尴尬,只能狼狈不堪地稍加抵挡;他刚刚被纪神医允许下床走动,身体实在虚弱得很,没几个回合就非常丢脸地被妻子推了个踉跄。 谢清觉得,这家实在是没法待了,于是他在南姬的猛烈攻势下,仓皇逃出了家门。 赵俨祇见回家没两个时辰的谢清居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简直喜出望外。他从谢清走后,脑海里就全是人家夫妻恩爱小别胜新婚的画面,一度想得自己无法忍受。昼食的时候他一直阴阳怪气地挑剔内侍的毛病,挑到最后他自己也没吃上饭——因为他把桌子掀了。 “怀芳?”脸黑得堪比锅底的赵俨祇在见到谢清后迅速换上了一副喜庆的笑脸:“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清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被妻子赶出了家门,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说法,只好含混地“嗯”了一声。 赵俨祇明明看见谢清是一个人回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往他身后看了看,边看口中边问道:“孩子呢?” 谢清:…… 赵俨祇还真就把那未曾谋面的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家儿女,没见着孩子难免闷闷不乐。谢清不由觉得好笑。不过在盛怒的南姬眼皮底下把孩子抢出来这种事情,在谢清看来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只是克制地笑了一下,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可赵俨祇却没有一点放过他的打算,在谢清明显不愿意开口的情况下依然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念叨着:“晡食的时候咱们去看看阿湘,然后跟她一起吃,刚好问问她该给孩子们个什么见面礼好。你看,这些事我也不懂。哎,对了,怀芳,你记不记得我有一对平安扣?我觉得那个就挺好。” 谢清太知道那对平安扣了。当年先帝偶然得了快稀世美玉,一直放着没舍得动。待赵俨祇出生时,先帝大喜过望,拿出那块珍藏多年的美玉给爱子琢了一对平安扣。不过他也就对赵俨祇大方,对待别人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连用那玉的余料雕出来的小物件赏人,都要再三琢磨,珍而重之。 那对平安扣压得谢清头都大了,这回他就是再不想说话也不得不开口了。谢清忙出言阻止道:“万万不可!那玉臣知道的,价值连城,堪为国宝,陛下折杀臣了。” “又不是给你的。我做父亲的,给自己孩子准备礼物,干卿何事?”赵俨祇暧昧地磨蹭到谢清身旁,耳语道:“还是说,我以后赏人的每件东西,都得先过问怀芳不成?” 谢清一本正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耳朵尖却是红了,说话也不那么自然了:“陛下……什么父亲?” “对啊,你的孩子,自然要叫我父亲的。”赵俨祇理所当然地说道,“以后我的孩子,我也要他们叫你父亲。” 不知怎么,谢清就从赵俨祇无比端严的表情里硬生生地看出了一丝猥琐。赵俨祇心里想着把谢怀芳霸占为妻正自暗爽;又想到他们的孩子们长大以后,会恭恭敬敬地把自己和谢清称为“父亲和阿翁”,便觉得自己也和谢清的妻子一样,因为跟他有了血脉相连的关系,而有了什么保障似的。 第49章 46 赵俨祇最终没把那两块珍贵的平安扣当见面礼送出去,因为谢后和谢清一致认为,太扎眼了。联想到小的时候自己因为备受父亲宠爱而三番二次地被人陷害,赵俨祇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关于那对玉扣的用途,赵俨祇又有了别的打算。 晡食之后赵俨祇贴心地留下谢清兄妹二人说说私房话,而自己则回承德殿处理政务了。 谢后早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虽然经过纪成初两个月的精心调养,到底留了一堆病根。如今稍微劳神一点,就要难受。 谢清看着妹妹蜡黄的脸色,心疼不已。想到纪成初曾对自己坦言“中宫伤及根本,恐年寿不永”,如今看来恐怕并非虚言,谢清的心就愈发沉了下去。 谢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她如今不操心不劳神,除了养身体就是哄哄孩子,比起原先来自在不少。谢清觉得如果她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能病病歪歪活到老也说不定。 “阿兄,回长安两个月了,怎么也没回家看看?”刚刚用过饭,谢清就陪着妹妹在庭院里走走,顺便说说话。 “回了,昼食后回的。刚回来没多久。”谢清想到那个不愉快的下午,没精打采地对妹妹说道。 谢后却笑了:“怎么,看你这个样子,嫂嫂生阿兄气了?” 谢清长叹一声,也没打算瞒谢后,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这种小闲话她很是爱听。拿自己家里的闲事让她乐呵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果然,谢后听完乐得眉开眼笑:“阿兄,你把嫂嫂一个人丢在家里那么多天,她当然要生气啦!这样吧,我来帮你好不好?明日我叫人请嫂嫂带着孩子来,我帮你说说好话,你再哄哄她就好了。”说着又忍不住促狭地加了句:“我帮你作证,你并没有什么‘小狐狸精’。” 当夜赵俨祇似乎忙得很,谢清便乐得装傻,跑回自己原来侍中时住的偏殿那间房里去睡了。 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人挤上了自己并不宽敞的榻,把他揽向自己。谢清依稀觉得那是个熟悉的怀抱,于是便下意识地靠了过去,一夜安眠。 赵俨祇没在寝殿里看见谢清,脸立刻就沉了下去;在得知谢清一个人回偏殿去睡了的时候,脸色彻底黑了。赵俨祇算算时间,谢清这会大概已经睡着了。他虽然窝火,却也舍不得把人叫醒,只好十分憋屈地跑去跟谢清挤他那张小床,心里委屈得要命。 然而,当谢清迷迷糊糊毫无防备地朝他靠过去,并以一个惯用的姿势窝进他怀里时,赵俨祇的心立刻就被喜悦和满足填的鼓鼓的,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他想,这样其实也很好。 第二天,谢后不巧身体有些不舒服,也就没让人请南姬来。谢清也没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算来他有好久没怎么正经做事了,现在身体好了些,该做的事也不该再拖了。 阔别三年多的内朝让谢清觉得有些陌生。弟弟谢沅如今领了个大中大夫的职位,依然日日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原来赵俨祇身边,与他相熟的徐长陵、庄显,一个做了丞相司直,一个做了执金吾;那个总是神神叨叨的郑朔,也领了中大夫衔,不过赵俨祇把这人放在身边多半是因为好玩;先前在赵俨祇即位大典上慷慨陈词的那位中大夫萧显,如今已是御史丞,依旧直言不讳,因此特别对御史大夫路之远的胃口。 其他人,谢清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各种也许不是很高、但是异常重要的职位。 谢清欣慰非常,三年的时间,赵俨祇已将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皇权已然巩固不可撼动,可叹总有些人不死心,还偏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似的。 当务之急是如何削弱诸侯王的权势,一众人各执己见,争论得不可开交;谢清在一旁听多说少,一天下来,对所有人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诸人散去之时已经月悬中天,谢清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肩,起身同赵俨祇一同去吃点东西,然后还有许多议题要整理一下。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3 章 谢清如今处于一个有家不能回、赵俨祇也不愿意让他回的阶段,就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在广明宫里住着。不过反正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说不上不习惯。但有些事情,他准备找个机会同赵俨祇商量一下。 谢清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又跟赵俨祇接着白天的话题讨论起来。他把白天各人的提议基本都分析了一遍,效用、利弊都一一摆在赵俨祇面前,听得赵俨祇眼睛弯成了月牙,心里骄傲异常。 待他二人终于睡去时,已是夜半时分。赵俨祇抱着疲惫不堪的谢清,既心疼又满足。他的怀芳将会是他最大的助力,他们君臣二人会相互成全,他许他千古一帝,他许他不世功业;他们会相伴到白头,生死在一处。彼时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怀抱着肖想多年的爱人,以为自己终将得偿所愿,滚滚红尘中再不会有遗恨之说,却不知—— 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世上又有谁没有一厢情愿过。 次日清晨,没睡上几个时辰的两人又得起身准备今日的朝会。没办法,大事未定,权势滔天的诸侯王永远是帝王的一块心病,一日不除,便是寝食难安。 昼食时,谢后派人来禀报天子,她请了北平侯夫人并两位公子入宫,若是上得空,能来见上一面再好不过了。 赵俨祇听完了心里就有点别扭,让他去见“情敌”还得装作一派相安无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委屈;可到底有抹不开的亲戚关系摆在那,何况谢清的两个孩子是他惦念已久的。左右权衡了一下,他告诉前来禀报的小黄门:“请中宫多留谢夫人一会,朕一时脱不开身,留谢夫人和公子在宫中用晡食吧。” 在座诸人不知怎么,觉得上在说到“谢夫人”三字时,那声音简直像是咬出来的一般。 于是赵俨祇都怀着一种既期待又不情愿的心情,过完了整个下午,和谢清一同到椒房殿去用晡食。 谢清的两个孩子长得更像父亲,赵俨祇一见便喜欢的放不下了。谢后抱出怀卿和阿绥,四个孩子放在一起,赵俨祇便厚脸皮地一直念叨着:“叫阿翁,阿翁……”心里则在不停地臆想着如何把谢清的两个孩子也霸占过来。 谢后笑得端庄得体,建议道:“妾看陛下倒是同阿兄的孩子投缘,不如先定下,这两个孩子,便做怀卿和阿绥的伴读吧。” 赵俨祇眼睛一亮,心想阿湘果然贤妻,大悦:“如此正合吾意!” 谢清倒是没什么异议,反正他在广明宫的时间比在家久得多,把孩子放在身边也好;何况有谢后帮他教养孩子,他也没什么不放心。他只是怕妻子心里舍不得,不过赵俨祗已经开口,这事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最多只能回家安抚一下妻子,到时候再跟赵俨祇商量多让孩子回家也就是了。 目的达到的赵俨祇这会倒是一点不像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完全没有“欲速则不达”的意识。他再接再厉地说道:“小孩子在一起难免有个磕磕绊绊的,朕看不如让他们从现在就开始培养感情。怀芳,你的两个孩子,便寄养在中宫这里吧。” 这下不止谢清不愿意,连谢后都觉得不妥了。 谢后暗暗怨丈夫夺人所爱,便哄劝道:“这么小的孩子离不开母亲的,再说他们连人都不认呢,到启蒙时再培养感情,也是一样的。” 赵俨祇便有点不乐意,可他偷眼看了看谢清不豫的面色,又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哪知,南姬却喜笑颜开地应道:“陛下喜欢这两个孩子,是他们的福分。感情这个东西啊,微妙得很,端的是越早培养越好呢。陛下既然开口,妾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不分好歹不是?何况孩子养在中宫这里,妾比带在身边还要放心呢!” 说着,她还暗中捏了捏谢清的手,示意他别乱说话。 谢清惊讶地看了看妻子,心想平常自己把孩子带出去玩她都能惦记好久,怎么反倒养在妹妹这里她倒是放心了? 赵俨祇和谢湘对视了一眼,看到各自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人家生母都这样说了,谢后自然也没有反驳的道理;而赵俨祇才不管南姬心里是怎么想的,乐得自己得偿所愿。于是几个人“相谈甚欢”地吃完一餐饭,商定了送孩子入宫的时间,要准备的东西,以及哪几天回家,哪几天养在谢后处。基本上除了谢清心中存着疑惑,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晡食过后,谢清自然而然地陪着妻儿回家去了,赵俨祇也没有留人的道理。他今晚也不准备折腾回承德殿了,难得有时间,就留下来陪一双儿女玩,也陪妻子说说话。 良久,谢后冷笑了一声:“妾从前倒是不知道,妾这个嫂嫂心还真是高,阿兄早晚有一天,得叫她折腾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丞相司直:丞相属官,大概是监督官吏有没有违法这样 执金吾:掌管京师兵事,皇帝出行开路。 御史丞:副御史大夫。没意外的话,路刺头退了就该换萧刺头了,233333阿元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第50章 47 回家的路上,南姬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闭目不语。谢清忍不住对她说道:“阿南,你这是何苦。你若是不愿意,我去同陛下说,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南姬闻言睁开了眼睛。她看了谢清一眼,目光亮得不正常,她厉声对谢清说道:“你别添乱。我有我的打算!” 谢清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添乱”了,他诧异地对妻子说道:“可是,你明明舍不得啊。” “舍不得!我当然舍不得!”南姬的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可就是舍不得,我才要为他们的前程打算!” 谢清总算是明白了妻子的用意,不由失笑。他温言对南姬说道:“阿南,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的孩子,只要教得好,不必担心没有个好前程;就算他们不成才,我也可保他们衣食无忧。这些你都不必操心,更用不着……” “你?我就是不能让我的孩子跟你一样!”南姬刻薄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见弃于上,前程无望;难得中宫念着旧情,两个孩子又讨了上的欢心。如此大好时机,我怎能错过!” 谢清愕然。 “今上百年之后,太子便是九五至尊;年少时的情谊最深刻,承明定能谋个好前程。至于婠儿,”南姬笑了一下,“就算做不了皇后,做个夫人、美人也好。” 谢清越听越不对,她为儿子的前程谋算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 “阿南,这事不要想!做皇后未必便是什么了不得的前程,”谢清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却落得缠绵病榻的妹妹,心中痛惜不已,“至于什么夫人、美人,我谢清的女儿,绝不给人做妾,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谢清很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以至于南姬只是愣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她一边给女儿掖了掖衣襟,一边嘲讽道:“大司马辞官还乡,上却叫你做了大司马长史,你以为你这辈子还有出头之日?我过够了看人白眼的生活,儿女的前程指望不上你,我做母亲的却是不能不管。” 谢清郁闷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说起,只好又悻悻地把嘴闭上。他想时间还长得很,就算自己不说,南姬也会慢慢知道,从而打消这些可笑的念头。至于女儿,他还真不信,自己若是一意不准,赵俨祇还能强娶不成? 是夜无话,南姬忙着同谢清生气,谢清忙着自己生闷气,两人到家之后就各自休息了。 几天后,谢清的一双儿女被送入广明宫。谢后宫中一下多了两个孩子,从此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新生活。 后宫鸡飞狗跳,前朝也没好到哪去。赵俨祇大肆招揽人才,中央塞不下的就派到各个诸侯国去。诸侯王们逍遥惯了,一开始没当回事,可是时间长了,却明显觉得有些别的味道了。 原来诸侯王自己任命官吏,只要不闹出圈,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富贵闲人整天没什么可烦心的,就保不齐有点特别的爱好。比如,有些爱好强抢良家男女的、私刑宫人的、轻贱小民的,偶尔也会闹出一两条人命。但只要没人捅到天子那里,也就不算什么大事。可如今却是不行了。赵俨祇弄来的官吏,不居高位,却是要职;而且一个比一个耿直不阿,平时连诸侯王们踞坐不冠这种事都要郑重弹劾,更别说人命关天了。 年前,楚王赵原就出了点事,被一个言官捅到了赵俨祇面前。赵原是先帝异母弟赵舜之子,跟赵俨祇算是正经从兄弟。赵原此人武功非常,力能博熊,平时也没什么特殊癖好,就爱打个猎什么的。有天楚地大雪,赵原兴致上来,非要打猎,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奔郊外去了。雪天里动物出没都少,赵原半天也没见着一只,正暴躁的时候,灌木丛中一阵骚动,赵原手疾,一箭便射了出去。结果侍卫上前一看,楚王射中的竟是一个人。 随行的人都慌了神,赵原见猎物没射着,倒是伤了个人,兴致大败。猎也不想打了,也不管那人的死活,调转马头便走了。 坏就坏在了这。 那个冤死鬼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出来找点吃的。结果家人左等不回,右等不见,就出去找。等人找着的时候,身子早就凉透了。 一家之主被射死,箭矢上明明白白地画着楚王的标记。那家的女主人骤然成了寡妇,带着三个垂髻稚子,这一下日子就没法过了。 人没了活路,哪还管你王侯贵族皇亲国戚。那女子病急乱投医,四处告状,一时间闹得整个彭城无人不知。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4 章 后来那女子有一次趁赵原出宫时,当街拦驾大哭,赵原不胜其烦。与侍卫推搡间,那女子不知怎么就撞在了一个侍卫的戟上,当场毙命。 与楚王打猎时失手伤人不同,这回是在大街上,如此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多少人看在眼里。虽然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这事到后来却还是被捅到了天子面前。 于是就完全没有可能善了了。别人不说,路之远和萧显二人轮番上阵,导致赵俨祇本来想削楚国四个县,结果最终削了六个。 这事表面上看来就这么过去了,但远远没有结束。 赵原同赵辛年少时关系匪浅,直到现在也一直来往。赵辛听说后,就给赵俨祇上了封奏疏,大意是大家血脉相连,还请天子饶恕楚王,给他条自新之路。 赵俨祇就完全不明白楚国诺大的地方自己不过削了六县怎么就不给赵原活路了,是以那封奏疏被赵俨祇拿在手里还没片刻工夫,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卿等都看看,广陵王,欺人太甚!”赵俨祇尤不解气,袖子拂过桌面,杯盏书简摔了一地,博山炉砸在竹节灯上,二者都滚出去好远。 “朕不过要削楚国六县——还不是多富庶的地方——怎么搞得好像朕是要赵原的命似的?!”赵俨祇大发雷霆,“卿都说说,赵辛意欲何为?怀芳那炉子烫手得很,你别动它!” 正想去捡博山炉的谢清,在众人的目光下,尴尬地收回了手。 赵俨祇待赵辛一向优渥,说到底这又是他们自家兄弟的事。因此,赵俨祇自顾自大发了一通脾气,也没人答言。之后天色晚了,众人也就都散去了。 今日没有轮到谢清侍中,不过谢后请他一同用晡食,所以结束后,谢清就去了椒房殿。谢清之前和赵俨祇说好,侍中的日子他住在广明宫,不侍中就回家。然后谢清发现,新的安排上每日有三个侍中,而谢清则是十天里有九天都会轮到。 赵俨祇自是不请自来。他发现看看孩子心情能好不少。尤其是怀卿,已经可以含混地叫出“阿翁”了,赵俨祇喜欢得心都要化了,一天不见就坐立不安。 谢清的两个孩子被谢后照顾的很好。谢后自从多了两个孩子后,人变得更瘦了,但是精神却是比以前好了很多。谢后最近一直旁敲侧击地问谢清南姬的事情,谢清不明就里,把二人婚后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吃饭的时候谢清就想起了前几日南姬要把女儿嫁给阿绥的事,心里郁闷,不由就带到了脸上。 “怀芳,你怎么了?”赵俨祇但凡遇到谢清的事,都细心得很,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谢清的表情。 谢清想了想,觉得儿女的婚事,趁着赵俨祇没起心思,还是越早说越好。在座的一个比一个关系匪浅,所以谢清也没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日里他跟南姬吵架的内容说了个底掉。末了谢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希望婠儿嫁进帝王家的想法。 赵俨祇虽然觉得南姬太过势利,但不得不说,让他儿子娶了谢清的女儿这事实在非常合他心意。不过谢清一副摆明了不愿意的架势,赵俨祇也犯不着为了十几年后的事让他不高兴。因此他也没把话说死,只是打了个哈哈,说道:“怀芳太着急了。十几年后的事情你现在说什么,婠儿若是不喜欢阿绥,我还敢抢你的女儿不成?” 赵俨祇晡食后就一直气哼哼地霸着谢清,一下想起这个公文,一下说起那个奏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谢清心中好笑,看这个架势,他今天是别想回家了。想想南姬一直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谢清也就决定顺着赵俨祇高兴了。 不过既然要留下,说点小事自然没意义。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谢清提起了赵辛的那封奏疏。 谢清知道赵俨祇对广陵王和周家人的恩宠是为了什么,他也不避讳,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今天冲动了。以陛下对广陵王的‘器重’,就算广陵王不识好歹,陛下也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不然传出去,难免有人多想。” 赵俨祇冷笑了一声:“那便由他们去想。我这便宜外祖和兄长,最近实在不像话。传出去也无妨,也该敲打敲打他们了。他有胆上这种东西给我看,真是要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而后,不等谢清答话,赵俨祇便神情端肃地说道:“怀芳,不该动的东西以后你不要插手,刚燃了香的博山炉烫得很,仔细伤着你。” 第51章 48 “怀芳,不该动的东西以后你不要插手,刚燃了香的博山炉烫得很,仔细伤着你。” 谢清闻言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熨帖,眼中不由带了三分温情。温暖的烛光照得谢清眼光潋滟,看得赵俨祇满心柔情。在赵俨祇看来,这会的气氛真是甜腻得不行,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于是,他慢慢地向谢清靠了过去。 “可是臣还是觉得不妥,”赵俨祇兀自心猿意马,谢清清冷的声音却一下子给他泼了盆冷水,“诸侯王权势过大已是如鲠在喉,此时实在不宜妄动广陵王与周氏。” 赵俨祇激灵一下,条件反射般地坐正。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赵辛过。 颇不太平的熙和元年在一次次的鸡飞狗跳中总算过去了。新年时,齐王,江都王来朝,带来了一个值得玩味的消息。 楚王赵原在被削去六县后,闷闷不乐了好一段时间,广陵王为了安慰他,就送了二十名美人给他。而赵原的回礼是黄金千斤,和五十把宝剑。他二人从小感情就不错,这回一来二去,就更好了。这些都没什么,比较特别的是,楚王紧接着在一个月间一连举行了三次大型狩猎,最后一次更是出动了五万人之多。 赵俨祗听得心中一凛:什么狩猎要动用五万人,这分明就是练兵啊。 齐王赵孝成依旧常年保持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赵俨祗觉得,几年不见,他的这位阿兄说话声音更加空灵了些。他怀疑赵孝成说不准哪天就会羽化登仙了。江都王赵修庸是赵俨祗的另一位从兄,学问很好,人也清明,在赵俨祗那堆奇葩的叔伯兄弟们中,难得是个正常且有点才德的。 熙和二年的新年是赵俨祗过得比较舒服的年之一,来朝的诸侯王难得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赵俨祇日日听赵修庸讲讲书,或是讲讲他走过的名山大川,都令人心旷神怡;就连赵孝成说的修道炼丹,赵俨祗都听得饶有兴味,倒真尝着了点兄弟情深的滋味。谢清同赵修庸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借着这个由头,十五天年假里倒有十天赵俨祗都霸着谢清,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 后来赵俨祗想想,在那个一年到头基本全是糟心事的熙和二年里,那个新年几乎可以说是他唯一顺心的一段时间。 齐王和江都王离京时,赵俨祗破例送出长安城外五十里,这才依依惜别。临走时,神游天外的赵孝成竟然抱了一下赵俨祗,赵俨祗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赵孝成却在赵俨祗耳边说道:“赵原的那个消息,是赵襄告诉我的。” 赵俨祗不知道阿兄这么做是什么用意,只好先放到一边;而很快他也就没有闲心想这事了。 熙和二年二月,日有食之,举朝皆惊,人心惶惶。太史令公孙敞认为日食大不祥,是“臣掩君之象”,预兆着权奸当道,甚至有亡国死君之虞。 赵俨祗本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如今大权在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受自己心怀不轨的兄长和倚老卖老的旧臣处处辖制的少年天子了。他甚至把这事当成了调笑忧心忡忡的谢清材料:“你担心什么,如今还哪有什么权臣,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我说了算?要我说,这权臣端看是谁。别人不成,不过若是你,别说你要大权在握,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气得谢清脸都白了,连说荒唐。可也没那么担心日食的事了。 三月,高庙失火,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印证着公孙敞的预言;但黄河一场大水,淹了四个县,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如今钱成了头等大事。修缮高庙要钱,黄河赈灾要钱,赵俨祗还要秘密屯兵防范诸侯王,就算国家休养生息已久,过了好几年太平富足的日子,也禁不起这么折腾,财政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 谢清已经忙得连着三天都没怎么休息了,熬得双目赤红,眼圈乌青。还要腾出时间应付妻子的疑神疑鬼——南姬刚刚因为他半个月没回家而醋意大发,谎称自己得了急病把谢清诓回了家,然后好一顿吵闹。而后谢清便成功地连续四天没挨过榻了,惹得赵俨祗大为光火。 唯一的好消息是谢后养的四个孩子都在茁壮成长。年龄最大的怀卿已经出落得玉雪可爱,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如今是赵俨祗最大的骄傲;谢清的承明和婠儿长得一模一样,爱好也一模一样:欺负阿绥。赵俨祗也不恼,私下对谢清笑言“我欺负了他们的父亲,他们便欺负我的儿子,公平公平。”谢清说什么都不是,只好装作没听见。早产的阿绥在谢后的悉心照料下,身体好了许多,除了比同月份的孩子略瘦弱些,如今已经很少生病了。 南姬同谢清闹过不久,在有一次来看孩子时,说了没有两句话,就同谢后哭了起来。 “中宫,自从孩子养在您这,他回家就更少了。”南姬边哭边说,“他养的那个女人,很快就要登堂入室,鸠占鹊巢了!妾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可是承明和婠儿可怎么办啊?” 谢后虽然不喜欢南姬,可看在兄长和孩子的面子上,还是好言安抚她:“阿兄哪有什么女人,他最近是真忙,嫂嫂别往心里去。我昨天去看他,他熬得眼睛都红了。” 南姬听了谢后的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中宫也说他熬得眼睛都红了,谁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说不准就是为了那个小狐狸精!” 谢后哭笑不得:“阿兄真的没在外面养什么女人……” 南姬依旧抽泣不止:“中宫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不成?妾可是知道,他这个人最会偷摸干这种事了!” 谢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自然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他,可不代表别人不行。 南姬大哭:“妾可怎么办啊!嫁了个没本事的夫君,偏偏还不肯安分守己,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风流。万一他带人登堂入室,妾的承明和婠儿可怎么办啊!” 饶是谢后修养再好,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沉下脸来。她被南姬吵得头疼,冷眼看着南姬哭泣不休,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地说道:“卿若是实在不信,大可去问上。上金口玉言,想来不至骗卿。”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5 章 谢后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而且说完后她就扔下南姬一个人,拂袖而去。 南姬被谢后呛了这一下,兀自愤愤不平。心想自己跟中宫哭什么,她自然要向着自家人;她又想了想谢后的话,竟然真的认为去找赵俨祇是个不错的主意。 谢清晡食吃着一半,就直接把箸掉在地上睡了过去,汤羹泼了一地。赵俨祇想把他抱到内殿去,却发现他一动谢清就难受得直皱眉。赵俨祇无法,只好就着谢清,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又叫王春把政务都挪到偏殿来办。 赵俨祇把大氅脱下来轻轻盖在谢清身上,又把自己的身体弄成一个适合让人窝着睡觉的姿势,心中无比满足。他想,谁说红袖添香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美事,那一定是没尝过爱人在怀的滋味。 华灯初上。南姬走在空旷的承德殿里,心中难免惴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出到皇帝理政的地方确认自己夫君下落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事情。但她却明白知道,她并不是为了爱谢清。 她不过是为了自己。她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叫嚣日日不休。 南姬甚至想,成过婚的女人便如何?康帝庄夫人也是再嫁,照样宠冠后宫。 赵俨祇听到殿外的哭声时,心中大为光火,谢清刚睡下一会工夫,万一被吵醒了怎么办?他想出言斥责,又怕吵了谢清,不得不忍气吞声。正在这时,王春急匆匆地小跑进来,低声禀报:“是谢夫人,非吵着要见陛下一面不可,说是要问夫君的下落。” 王春低着头不敢看睡在赵俨祇怀里的谢清,更加不敢看赵俨祇的表情,只是恭谨地等候吩咐。他以为赵俨祇会责问他承德殿重地怎么会容一个女人胡来,会叫他把人赶走,没想到赵俨祇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叫她进来。” 王春愕然地抬起头,对上的是赵俨祇意味不明的目光。 赵俨祇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满心都是恼怒。自己天下至尊,唯一心爱的人却不得不与人分享;偏偏自己爱若珍宝的人,别人还弃若敝履。如今,竟然还被人找上门来。赵俨祇觉得他这一生,包括小时候被父亲放养、前些时被赵世昌逼宫时,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心意不能公诸天下?为什么他连情敌都要偷偷记恨?怨怼催生的便是赵俨祇那个胡闹的决定——叫南姬进来。他知道,如果谢清醒着,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第52章 49 南姬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天子将身体折成一个不甚舒服的姿势,迁就着怀里熟睡的人,尽量让他没有一点不适;那人身上盖着赵俨祇的大氅,兀自好眠,好像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那依稀是个男人。 南姬觉得自己一定是撞破了什么。她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把眼睛转开了。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再低头;自己来的借口与真实目的全都抛到了脑后。如果有可能,南姬真想就这么落荒而逃。 “卿非要见朕做什么?”赵俨祇刻意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以免吵到怀里熟睡的人;南姬却还是明白听到了其中挑衅的意味。 她忍不住又看了那人一眼,可就这一眼,却顿时让她脸色惨白起来。 那是她的夫君。尽管被宽大的黑袍遮的只剩了半张脸,那露出的半张脸还微微扭向赵俨祇的怀里,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她的夫君,谢清。 尽管殿内灯光昏暗,南姬还是将赵俨祗眼中的占有欲看了个十成十。她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赵俨祗为了让怀里的人睡得舒服点,而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委屈求全的姿态。谢清微微蹙起眉头,无意识地把头往赵俨祗怀里拱了拱,赵俨祗赶忙把身体向后缩了缩,背部的曲线更加弯了些,以确保谢清一直枕在他腹部最柔软的地方。 这画面那么自然,仿佛他们天生便该如此,如此契合,就像此刻赵俨祗抱着谢清没留一丝缝隙,他们之间也容不下别人的一个手指。 南姬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过。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但天子问话又岂敢不答。南姬缓了多时,才强笑着开了口:“陛下体恤臣下,妾代夫君谢过。只是陛下如此未免折杀他了,您不如把他放下来吧。“ 南姬发誓,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有别的意思,她真的只是没话找话地想讨好赵俨祗。可赵俨祗却从中听出了恶意的讥讽和与他抢夺丈夫的意思。 “卿多虑了。朕与怀芳从小就是这么相处的,不需要别人插手。”赵俨祗理直气壮地把他们小时候的情分拿出来炫耀,完全没有帝王风度,简直像只护食的猛禽,“把他放下?你难道要他睡在地上吗?” 南姬完全不理解一向温和的天子怎么会这么咄咄逼人。她觉得赵俨祗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 赵俨祗看南姬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完全没胆子从自己手里抢人,这令他有种奇特的扬眉吐气的感觉。他示威完了,自然就不希望南姬打扰他了,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卿退下吧。” 南姬闻言如梦方醒,自己的腿好像终于找回了知觉,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赵俨祗在她身后低声警告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让他知道。 谢清一觉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他不安地挣动了一下,好像十分舍不得醒来的样子,赵俨祗看着他迷糊的样子心里爱极,柔声说道:“累就再睡一下。” 谢清觉得他睡了几个时辰头更疼了。想想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谢清只好硬着头皮从赵俨祗怀里挣了出来,声音嘶哑地说道:“臣怎么睡过去了?事情又做不完了。” 赵俨祗不满地说:“事情哪有做的完的?倒是你,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拼命,下次纪神医给你把脉时,你猜会怎么着?” 提到纪成初,谢清也有点犯怵。他小声对赵俨祗嘟囔道:“臣又没有病,做什么一直麻烦成初。” 大概是刚刚做了亏心事的缘故,赵俨祗这回格外好说话。他搂了一下谢清,愉悦地说道:“那好,你好好养身体,我就不叫成初给你开那些苦药汤喝。” 两人调笑了一会,谢清随手拿过几案上的一盏冷茶作势就要灌下去,被赵俨祗劈手夺了下来。 “你可叫我省点心吧,你上回喝了这个难受成什么样子都忘了吧?”赵俨祗无奈地说,“你要喝水不会叫人来倒新的?” 谢清笑笑不说话,心里却熨帖的很。他想,如果阿南有赵俨祗一半……谢清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拿上和自己的妻子比呢? 赵俨祗撒娇地贴了过去:“怀芳,肩膀麻了,你帮我揉揉吧。” 谢清伺候人的手段实在不敢恭维,下手没轻没重,就是这样,赵俨祗还是乐得眉开眼笑,甘之如饴。 赵俨祗一边从谢清蹩脚的按摩手法中享受着显然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出的温存,一边含含糊糊地念叨:“钱都筹得差不多了,你说叫谁去一趟呢?恩,怀芳,往这边点。” 赈灾这种事,理论上来讲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一趟下来能把人累得半死。但若是官员存了私心,那便又不同了。尤其这种大灾,涉及的款项巨大,稍微搜刮搜刮就能捞不少油水。 谢清皱皱眉:“先是日食,又是大火,这回黄河水灾要是处理不好,就更麻烦了。上,臣亲自去一趟吧。” 赵俨祗也觉得谢清是最好的人选,毕竟撇开谢清耿直能干不提,这事要是做得好了,于他的声名也是非常有好处的。可这差事也实在太辛苦了些,风里来雨里去,还得跟一众各有各的难缠的地方官吏扯皮,劳神费力,赵俨祗实在舍不得。 谢清见赵俨祗不说话,也没多劝说。他不放心是一回事,而试图左右天子的决定却是另一回事。谢清知道,纵使天子存着私心,最终也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果然,赵俨祗沉吟半晌,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你便辛苦一趟。可是你得带上辛绾;上回那四个厨子我还留着,你去得时间短,带两个就得了;你身体不好,我不放心,得叫成初跟着你。” 谢清含笑道诺。 “不能因为我不看着你就不好好吃药。” “诺。” “除了奏疏,你得额外写私信给我。” “诺。” “要是有人请你去伎馆,你绝对不能去;有人送你美人你也不能要。” “……诺。”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6 章 “怀芳,阿清……” “恩?” 赵俨祇慢慢靠了过去:“你这一走少说月余。怀芳,你今天就给我留个念想吧。” 谢清蓦地手足无措起来。 那一夜赵俨祇终究没有做到最后。尽管谢清从开始时的僵硬到最后软成一汪春水摊在了赵俨祇怀里,尽管赵俨祇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他依然拼命克制着自己,没有做到最后。 “你好好睡一觉,路上有的累的。”赵俨祇声音都压抑不住地颤抖着。他吻了吻谢清的额发,“我出去一下。” 赵俨祇的身上烫得不像样子,谢清忧虑地摸了摸他的胳膊,问道:“阿元,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赵俨祇如同触电般迅速甩开手臂,哑声低吼:“你别来撩拨我!”仿佛谢清是什么洪水猛兽般,赵俨祇说完这话便大步奔出了殿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谢清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无法言喻的温情。 第二天赵俨祇强迫谢清歇了一整天。而谢清也是真的累了,骤然没了杂务缠身,他这一天除了被赵俨祇叫起来吃饭,几乎都在昏睡。 救灾如救火,谢清歇了一天后便马不停蹄地启程赶往灾区。长安艳阳高照,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阴雨绵绵。他们越走雨下得越大,到临近平原县时,大雨倾盆几乎浇得他们看不清路。饶是谢清坐在车里,都感觉四周的阴冷潮湿不断侵袭而来。 谢清基本是身体没养好,就开始操劳,因此没等到平原县,他就病倒了。由此可见,赵俨祇让纪成初跟着他,实在是太明智了。 谢清病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并且连日大雨,别说生火,连根干柴都捡不着。一行人顿时陷入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前去探路的探马一去不回,这会大概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向前走,不知多久才能到驿站。那雨叫风一吹,打在人脸上生疼;更要命的是前方瓢泼大雨密密交织成了一道帘子,一丈开外便已经看不清楚路了,就是走也不知道走到哪去。可如果不走,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把谢清留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催命。 纪成初气得直跳脚。谢清病得人事不知,这伙人简直连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纪神医本着人命关天谢清死了谁都没好果子吃的原则,咬牙下令:“走!” 不幸的是,一行人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人听他的。辛绾已经快要哭了,回回天子让自己照看谢清,结果回回谢公子都能闹出大事。正在这紧要关头,探路的人终于回来了。他们还带回来一个非常可喜的消息:前方虽然没有驿馆,但是零散有几户农家。虽然没法收留所有人,但好歹也是个落脚的地方啊。 第53章 50 辛绾见着农户时又哭了一回,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她顾不上风骤雨急,连蓑衣都没顾上穿就跑下车,拍开最近的一家农户的门,对前来开门的老者哭求道:“长者救救我家公子吧!” 天黑得如同末日,门外站着百十名汉子尽数默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被雨浇得楚楚可怜的女子对他哭喊着求他救救她家公子。老人觉得,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简直想直接把门关上。 所以在他被辛绾哭得受不了时,才勉强收留了她和谢清,别人一概没被获准进院,连纪成初都是磨破了嘴皮一再强调自己是医者,老人才勉强允许他进屋。 农舍虽然简陋了些,但好歹能生火熬药,能让谢清睡上干燥的炕。爱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形下,实在容不得人有挑剔的余地。更何况对于在大雨里待了不知多少时候的他们来说,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纪成初给谢清灌了汤药,又叫辛绾拿着已经烘干了的狼皮褥子给他捂着发了汗。如此折腾了一通,晚些时候谢清终于醒了过来。 纪成初见他可算醒了,赶紧让辛绾给他灌了碗热腾腾的粥,又按着他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谢清就想启程,硬说自己病好了。纪成初看着他走两步就得歇会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谢长史,外头这么大的雨,再找个落脚的地方可不知要走到哪去了。你万一再病到路上——哦,不对,你肯定得病到路上——可怎么是好?您可给我少添点麻烦吧!” 谢清想了半天,发现竟然无从反驳,只好气闷地闭上了嘴巴。 不过这里离平原县大概也不远了。谢清既然走不了,索性就去跟收留他的老者聊起天来。 老者姓虞,妻子早亡,与独子一同居住在这里,平时主要靠儿子打猎生活。不过谢清跟老人聊了几句,觉得这位长者的谈吐举止实在不像个山野村夫。但是人家不愿多说,谢清也就没有多问。 说了还没几句,门外便传来一阵骚动。辛绾跑进来对谢清急道:“公子,你快去看看吧,外面打起来了。” 门外一个年轻人,同几名侍卫激斗正酣。赵俨祗给谢清带的侍卫皆是精锐,这年轻人却能以一敌三,而丝毫不落下风。青年站在三棵树间,忽左忽右,别人竟轻易不能近他的身。谢清挑眉,他博览群书,所学极杂,那青年和三棵树之间依稀有某种古时流传下来的五行阵的影子,却被人为地演变得精妙了许多。 小小山村,当真藏龙卧虎。 “长青,住手!”匆忙跟在谢清身后出来的虞翁急声出言制止道。 那名叫长青的青年闻言,口中应诺,几乎同时飞身向后退开三丈,但依旧戒备地盯着一众侍卫。 “虞君,我等借宿在此,方才无礼了。”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从虞长青身后传来,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 一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的青年,尽管披着笨重的蓑衣,也遮不住他的一身风华。虞长青被人拦着死活不让进家门的火气,在看见谢清的瞬间顿时就消了一半。 原来虞长青去山里打猎,昨天因为天色已晚加上雨实在太大,就找了个山洞待了一晚上。结果今天还没到家,就发现他家从二里开外的地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虞长青吓了一跳,立马把自己两年内干过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并没犯过事闯过祸,才理直气壮地准备回家。 然而还没等到他靠近家门,就被谢清的侍卫拦了下来。虞长青一夜没休息好,又冷又饿,脾气自然不好;可在外头戳了半宿的侍卫们脾气也同样好不到哪去。因此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尽忠职守也好,反应过度也好,不管怎么说,拦着主人不让进门都是谢清他们理亏。因此谢清诚诚恳恳地给虞长青赔了个不是,虞长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隐隐觉得,谢公子天人一般,就是无礼一些,那也没什么。 谢清一眼看中了虞长青的才能,起了结交之心。不得不说,只要谢清自己愿意,没人能不对他心生好感。他二人相谈甚欢,愈发投机,虽然才认识了一个下午,二人却仿佛又说不完的话,到了睡觉时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同榻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虽然后来谢清想到赵俨祗而最终没有这样做。 那天谢清被大雨困在路上耽误了行程,但可喜收获颇丰。虞长青一生不曾出仕,却一直是谢清最倚重的谋士与最信任的护卫。 “父亲……”虞长青小心翼翼地叫道。 虞老的神色似是疲惫至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跃跃欲试的神情,长叹一声。终是神龙不可困于浅渊,他又怎么能奢望他的儿子像他一样,终生埋没于这小山村里。 “去吧,”老人最终挥了挥手,“天命如此,非吾人力可违。谢清的确是个令人心折的人物。只是,你千万记得,家训不可违。” 谢清一行人到达平原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与洪涝伴随而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饥荒,一路上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饥民。他们家园被大水冲毁,温饱全都没了保障,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 生于富贵长于绮罗的谢长史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当下就难受得茶饭不思起来。他们准备在路上吃的粮食、赵俨祇特地给他备的食材,全被谢清拿出来接济了灾民,可依旧是杯水车薪。谢清当晚就对辛绾给他端上来的饭食摆出了一脸厌弃的表情,辛绾觉得,一定是今天的视觉冲击太过激烈,而导致谢清对食物产生了无端的仇恨情绪。 在虞长青看来,谢清现在这个状态简直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跟那个国士无双的谢清简直判若两人。虞长青去看他时,他还在对着饭菜长吁短叹。 “怀芳。”虞长青脱下一身劲装,换了宽袍布冠,还真就有点斯文书生的模样。 “长青来了,坐。”谢清依旧没精打采。 虞长青好笑地在谢清身边跪坐下来,看着他那一桌子一口没动的食物,说道:“你大病初愈,怎么不吃东西?你的侍女都快急哭了。” “没什么,我吃不下。”谢清心不在焉地拿箸戳着他面前的那碗肉羹,对虞长青说道:“长青,我从不知道民生疾苦。猛然见到,实在太过震撼。我从前,浅薄了。如今再看看这一桌子的东西,我就会想到外头那些饥民,实在是吃不下去。”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7 章 “哦,这回啊,这回还不算最严重的。黄河自古以来就不太平,水患简直太平常了。我小的时候,人相食都见过。”虞长青神色自然地说道,他发现,谢清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恐。 “太平盛世,怎么会……”谢清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相当底气不足。 “太平盛世,与饥民何干?”虞长青的话里透着浓浓的讥讽:“怀芳不会不知,赈灾这种事情经过层层盘剥,最后到饥民手里还能剩下多少吧?” 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虞长青换了个调侃的语气,笑道:“怀芳快吃吧,平原来个你这样的官吏不容易,你可别把自己饿死了,那些灾民就更没救了。” 平原县县令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名唤杜禹。杜禹一把年纪了还在做个小小县令,大概是因为能力太过不济。因为谢清一眼就看出,这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要说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才碍了他的仕途,谢清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本事似的,杜县令一眼就看出谢清清正不喜排场的性子,因此就把他们安排到普通的驿馆,但里面设施俱全,布置清雅,真正的干净舒适。 谢清的屋里没有一件奢侈华丽的东西,可窗前却依着他的喜好在迎风处种了两株松树。这个时节,雨水的味道混着松香吹进屋来,端的让人心旷神怡。 他这喜好,除了赵俨祇和几个知交好友外,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由此可见,这位杜县令是个惯会讨好人的。即便来的只是个大司马长史,即便朝中连大司马都没有了,他依旧把谢清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谢清摸了摸下巴,如此懂得看人眼色的人,怎么会混到现在还只是个县令呢? 晡食没什么特别贵重的菜色,手艺也不怎么对谢清的胃口,只不过一大盆刚出锅的莼菜汤,让谢清喝得暖暖和和。席间杜禹还一个劲地向他道歉,说是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实在怠慢了贵客。不讨好上官,简朴坦荡,爱民如子,这大概算得上是最对谢清胃口的一类官员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谢清几乎都要对这位杜县令心生好感了。 第54章 51 谢清等人连夜开始准备开仓放粮的事。不在赵俨祗眼皮底下,自然更加没人管得了他。辛绾催他睡觉不知道催了几回,他也全当了耳旁风,一直折腾到了天色微明,才趴在桌上睡了一会。 天亮后,谢清让杜县令陪他去了粮仓。 等看见了平原县的粮仓,谢清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平原县令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了。 平原县的粮仓里不说空空如也,可也好不到哪去了。里面零星堆了几只陈旧的米袋,而且明显没有装满,跟诺大的仓库比起来真是难看得很。 杜县令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如君所见,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平原县隔三差五就会遭个灾,收成好的年景攒下的那些粮食,根本不够用。这回黄河水患,淹了良田千倾,就算开仓放粮,也撑不了几天了。” 谢清看着那几袋粮食也实在发愁。就算熬成粥,也绝对撑不过三天。怪不得一路上尽是卖儿鬻女的,天灾不是人祸,任是王孙公子还是升斗小民,都同样无计可施。 “这些天省一些,上面拨下来的粮食应该快到郡里了,熬过这段时间再说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谢清也没有好办法。 在喝了三天清汤寡水的粥后,谢清不负众望地变得跟饥民一样满脸菜色了。好像硬是在心里较劲要跟灾民共患难似的,赵俨祗给谢清带的厨子他一个都没用。不得不说,谢长史实在是个人才,三天的时间,他就在难民队伍中混得如鱼得水。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落难书生,他长得又好,因此大家对他都还不错。 于是,谢清也就额外得知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说,平原连年大水,实为天灾,却很大程度上是人作出来的。 乡民的说法不算靠谱,济北厉王家人作孽,触怒苍天,这才年年水淹平原的说法,想想就是无稽之谈。不过一切流言都是空穴来风,没个由头就能传出来,这样的说法谢清依旧不信。 谢清一天天瘦下去,眼睛却愈发亮了。他在流民堆里混的兴致勃勃,粥棚里味道恶劣的粥,他竟也能吃下几口。辛绾却是一天比一天忧虑。她扳着指头算着归期,不可遏止地脑补着天子见到瘦的还剩一把骨头的谢清,得气急败坏成什么样子。 赈灾用的粮食终于分到了平原,谢清也算松了口气。虽然他一眼就看出这些粮食比自己临行前点过的少了不少,不过负责押运的官吏说一路大雨,损失了一些,谢清心里也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并不是个多么过分数目,也就没有发作。 粮食运来后,粥稠了不少,味道也好了些。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辛绾硬是把随着谢清而来的两个厨子打发到了她家公子时常出没的粥棚,那两个厨子压根没有做大锅饭的经验,因此也只能把粥的味道弄的中规中矩。这点差别在谢公子看来大概就是类似介于难以下咽和很难吃之间,所以他也就一直没发觉。 说到贪污的官吏东窗事发,大概纯属他们八字太差。谢清吃了没两天粥就病了,上吐下泻,纪成初几乎都没怎么看,就断言是由于进食了不新鲜的食物。谢清带着一脸的苍白去查看了仓里的粮食,发现完全不是自己点过的粟米,而是不知哪年的陈粮,都快发霉了。 陈米与新米价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陈米也吃不死人。饿得发慌的饥民又怎么会挑剔新旧?这招鱼目混珠不可谓不高明;可偏偏给脾胃娇贵的谢公子吃了,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一贯好脾气的谢清这回也绷不住了。谢清大发雷霆,吓得杜禹一声都不敢吱。平原郡守谢承钧连夜赶来,被执着天子剑的谢清吓得几乎摊在地上。 说起谢承钧,还是谢家一个旁枝的长子,论起来还要叫谢清一声从父。他随父亲去看望谢家族长谢丞相时,曾与谢清有过一面之缘。他明明记得族长的这位长子最是随和温润,君子端方,可如今这个赤目仗剑,一言尚未出口便叫人无端心生敬畏的人又是谁? 谢承钧尚未开口,先滴落了一滴冷汗。谢清觑了他一眼,肃声问道:“谢郡守来意为何?”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谢承钧腹诽道。他看着跟记忆中的人一点也不一样了的谢清,有点拿不准主意。他原以为谢清是非常好糊弄的。 谢清不耐烦等他,见他一时无话,也不愿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承钧,念在你我曾为同族,我如今私下问你一句,还望你老实回答。赈灾的粮食被换掉了,这事与你有无干系?” 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有的,谢承钧又不傻,怎么会说实话。因此他想都不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绝无此事,大人!”末了也没忘了讨好谢清一句。 谢清年不及而立,这会被个须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子叫了句“大人”,这脸怎么都有点发烧。 尽管真的论起辈分来,他也不是当不起谢承钧一句大人。 谢清也没指望第一句就能问出实话,就如他说的,他当真是为了尽同族之谊,尽管几年前他已被父亲逐出了家门。谢清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么承钧便在此协助我调查此事吧。” 赵俨祗见到辛绾时,第一反应是:“你怎么回来了?他出什么事了?” 辛绾一愣:“没有啊。” 赵俨祗闻言松了口气,继而不满起来:“那你怎么不在他身边待着?” 辛绾无奈地回答道:“陛下,公子特地让婢子回来送信的。” 赵俨祗这下开心了。他眉开眼笑地接过辛绾手中的小竹筒,印的是谢清的私印;他看起来很满意,欣赏了一会才启开封泥,把里面的一方丝帛取了出来,刚作势要展开,却又生生顿住。他吩咐辛绾道:“如此,去给朕温一壶桂酒,燃上墨荷,朕要好好读怀芳的私信。” 辛绾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赵俨祗不悦地抬头看了看辛绾,问道:“怎么?” 辛绾这才为难地答道:“公子叮嘱了婢子好几次,叫我待在陛下身边等回话。陛下,这事好像很要紧。” 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赵俨祗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起谢清的“私信”来。 开头是千篇一律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然后说了几件好玩的事,并一个关于黄河的传说。 乍看是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可他二人相处多年,对彼此的秉性再了解不过,赵俨祗沉吟半晌,才对辛绾说道:“这样,你手下的人不是有一半在平原吗,你把另一半也带走,听他调遣。” “诺!”辛绾也不啰嗦,任务完成了就急着回去复命:“陛下,婢子告退。” “等等,”辛绾没走两步就被赵俨祗叫住了:“算了,那一半的人先不必见他,直接去查那件事,别耽误了他。你回去跟他说,朕知道了,让他少管闲事,赶紧回长安。” 贪污克扣赈灾粮食这种案子其实好查得很,毕竟粮食经了谁的手,一查都是一目了然。谢清却大张旗鼓地折腾起来,颇有几分要顺手整顿吏制的样子。 谢清这种钦差是最不讨喜的。他见多识广,寻常宝物根本不入他的眼;也不好色,不少人想给他送点漂亮的男孩子女孩子,都被他以家中有妻室为由拒绝了。利诱不成,威逼他也不怕。谢家真正的高门世家,又是天子的心腹近臣,尽管他官职不高,但绝没人敢冒着开罪谢家和天子的危险,真的去威逼他。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8 章 更何况谢长史发起火来一身杀伐之气掩都掩不住,谁轻易能去触那个霉头? 谢清终于等回了辛绾。在得知赵俨祗的答复后,谢清眉开眼笑。他叫辛绾去休息,而自己则继续磨磨蹭蹭地去查那桩贪污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怀芳你肿么这么病娇~~ ps大人一词是称呼自己长辈的~ 第55章 52 平原郡官吏人人自危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赵俨祗派来的人回到平原来向谢清复命。谢清翻着厚厚的一卷缣帛,愈发面沉似水。 这上面写的东西比谢清猜想的还要不堪。平原郡紧邻济北国,早先济北厉王飞扬拨扈,二者边境上起些冲突,平原郡守也只好忍气吞声。 原先谢清在饥民中听见的种种流言,简直就像是有心人依照真相演绎出来的。 “济北厉王家人作孽”,谢清原本以为是赵世昌的家臣甚至是家奴做了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百姓敢怒不敢言,这才口口相传,把天灾安到他身上。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平原连年水患,完完全全是人为。 原本平原县上游有块地,是块上等的良田,沃野千里,肥美非常。那块地原本是平原侯的,后来平原侯获罪国除,平原侯国为平原县,那块地不知怎么就从平原划了出去。而出于某些原因,那块地也始终没有迁入新的农户,就这么一直空了好几年。 后来先帝封五子赵世昌为济北王,不知怎么就被赵世昌知道了有这么一块地。当年的济北王来看过好几次,一来二去便把这块地占了。 诸侯王在国土以外的地方占块良田,是可以告到天子面前的。只不过没多少人会惹这个麻烦罢了。左右那地也不算平原的,当年的郡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么一来却出了大麻烦。那块地就临着黄河,还是颇不太平的一段,时不时就被淹上一回。空着的时候不要紧,可种了东西以后再被淹,那损失可就大了。 这下赵世昌总算是知道那么好的一块地为什么会没人要了。 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赵世昌做了一个相当损阴德的决定。 占下那块地的第二年,济北王赵世昌发济北之兵去“治理”黄河。治理的方式是给黄河硬生生改了个道,避开了他的那块地。可这样一来,河水便泄到下游去了。于是便有了平原县的连年水患。 谢清看到这里时,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辛绾见状忙去给他端蜜水——每当谢清生气的时候,赵俨祗都会给他喂上一盏他喜欢的蜜水,一般来说谢清喝完也就气消了。 虞长青接过那一卷东西翻了翻,冷笑了一声,道:“这些事情早年是有传言的,后来最早传出这事的那几个人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所以辛绾端着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谢清气得更厉害了。 谢清喝水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赵俨祗,心里便莫名其妙平静了许多,情绪也没那么坏了。稍微平复了心情的谢清继续往下看,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那块地在济北厉王谋反不成事败自杀、济北国被分成五块分封于赵世昌五子后,依然没有回到平原郡治下;而黄河被人为改道的事情,竟也一直没人敢上报天子,以至于水患愈演愈烈,连平原周边的县都开始不安定起来。 这是个疑点,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调查此事的死士便在下面隐晦地写了几条线索。看完后谢清觉得,这事情似乎隐隐是指向周家家主,城阳侯周济川的。 比如当年有许多人见到过赵世昌曾经陪着一个年纪不小的长者来看过这块地。那老人虽然身份不明,但从赵世昌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可疑的人实在有限得很; 再比如,那块地的主人在赵世昌殒命后,依然不必放弃这里。赵世昌五子均无异议,而平原郡的所有官吏都不得不守口如瓶。如此权势滔天而又明显与赵世昌有亲的人,除了周济川简直不作他想。 这下轮到谢清为难起来。朝中局势他再清楚不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戏码还没演完,现在跟周家撕破脸皮着实不是时候。可若是放任周家为了一块良田,而使平原县半个县的百姓年年受水患所累,流离失所,谢清一样做不到。 他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问那个死士道:“这件事天子知道了么?” “上吩咐吾等查证之后速报公子,听凭公子安排。因此这卷缣帛,还没来得及送往长安。”死士答道。 “甚好。这个东西我暂且压下,什么时候报与天子,你们听我吩咐吧。”谢清揉了揉眉头:“阿绾,你也是。这事情你且缓几天再对他说。这几天大概不会太平,阿绾,带着你的人,把防卫加强一下吧。” 辛绾和死士都出去后,谢清默然不语了许久。虞长青挑眉:“怀芳,你想怎么做?” “兹事体大,我绝不能放任他们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这事不能由上出面。”谢清坚定地说道:“明日我便着手叫人治理黄河。河道能改成如今这样,便能改回去!” 虞长青拍手叫好:“正该如此!”继而又有些忧虑:“可是怀芳,你若是不报知天子,一来是人可参你擅权,二来城阳侯怕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这又是何苦?” 谢清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神色竟是不合时宜的温柔:“可若是叫他知道了,我这事就做不成了啊。” 平原县令邸。 “贪污赈灾粮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米虫摸不清这位谢长史的脾气,还敢自作聪明,活该倒霉。暂且不必妄动,只要不涉及那件事,就由着谢清折腾去吧。”一个人如是说道。 与他对话的人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咱们的人有那么多都卷进这事里了,由着他折腾,恐要伤了根本啊。” “根本?哼,君真的以为我们的根本在这群蛀虫?仆倒是觉得借着谢长史的手,替咱们整顿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不然我们能怎么办?谢清好歹是谢家长子,又是天子心尖上的人,就算是那位,也不会因为他折腾出的这点动作就把他怎么样。你我又操这个心做什么?” “可他如果……牵扯出那件事可不是好玩的。”第二个人显然退了一步。 “如果他真有本事翻出那件事,我们就只能……”第一个说话的人边说边比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虞长青竟然还懂水利。他住在平原多年,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虞长青连夜动工,用最快的速度拟出一套治水的方案。谢清也没跟平原郡守和平原县令打招呼,带着人就去了疑似主人为城阳侯的那块地。 这可真是措手不及。待谢承钧与杜禹闻讯赶到时,谢清的人已经开始凿堤了。 谢清的脸上还沾着一滴泥水,他对着目瞪口呆的谢杜二人露出一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温良无害,可谢承钧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寒战。 杜县令急道:“谢长史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堤坝上来了?这多危险,正是雨季,万一洪水卷上来可怎么是好?” 谢承钧也呐呐道:“是啊,太危险了,这万一出了事,族长怪罪可如何是好?” 谢清笑道:“无妨,我有分寸。二位来得正好,我发现……”谢清便把虞长青拟的那个治理黄河的方案同二人说了,末了加了一句:“这块地虽然好,但没什么人居住。零星几户人家,我都把他们迁走了。此地正处平原县上游,在这里开个泄洪口,平原水患可解。” 谢清看着谢承钧与杜禹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心里乐开了花。他断定,这些人一定是知道这块地的来龙去脉的。 他们一直干到傍晚,谢清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去。他没有发现,在他背后一直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谢清这会大概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谢清日日在堤上监工,谢承钧和杜禹也只好陪着。令谢清觉得奇怪的是,他二人居然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这一日,雨倒是不急,但风很大。天色昏暗,滚滚黄河如同一只不可名状的妖魔张了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些什么。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49 章 谢清依然雷打不动地跑到堤上监工。他磕磕绊绊地走着,要不是虞长青扶着他,谢公子这会怕是不知已经摔了几个跟头了。 今日工程颇不顺利,没一会就有一段进行不下去了。虞长青过去查看,谢清也跟了过去。杜禹和虞长青都阻止了他,这情形比平时还要危险些,谢清不是内行,上去也帮不上忙。 不过谢长史兴致上来了是九头牛也拉不住的,所以杜禹和谢承钧到最后都不得不硬着头皮陪谢清上了堤坝。 堤上全是泥,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谢清手脚还没有谢承钧与杜禹两个老人家利索,没一会工夫就滚了一身泥。好在虞长青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终于在一块地方站了下来。 那是个紧邻河道的地方。谢清站在谢承钧为他让出的唯一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头上,尽心尽力地给虞长青撑着伞。 异变陡生。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治水方法神马的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 第56章 53 广明宫,承德殿。 赵俨祇看到那卷厚厚的缣帛时,脸色黑得与谢清当日如出一辙。而当他听说这东西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在谢清的授意之下,比原本迟了整整十天后,当场就把几案掀了。 “胡闹!他想干什么!”赵俨祇的怒吼声在殿内回荡,所有人皆敛目噤声,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赵俨祇在殿内踱来踱去,心情烦躁不已。可当时是他亲口说的让辛绾“一切听从谢清安排”,以至于这会连个迁怒的理由都没有。半晌,他才一脚踢翻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堆竹简——那是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便累积起来的一堆歌功颂德废话连篇的奏疏,赵俨祇当初斥过一句“浪费竹简”后,就扔在一边不看了——怒吼道:“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通通打回去重写!” 赵俨祇在看到辛绾传回来的消息后,和谢清一样,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周济川身上。周家人的愚蠢跋扈已经让他厌恶透顶,而为了一己私利便可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又与自作聪明地做着蠢事不同,是万万不可原谅的。 可偏偏他还不能动手。 他的兄长还在广陵虎视眈眈;他的从父从兄弟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即使养尊处优的诸侯王们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可也架不住他们受点煽动合起伙来将他一军。 他太了解谢清了。那个人已经拖了十天,说不定周济川的千倾良田,这会已经叫滚滚黄河淹成湖了。 周济川不能把这事放到明面上说理,可不代表他不能私下里报复;谢清把赵俨祇摘的干干净净,大抵是存了一力承当的心思。一想到这个,赵俨祇就心如刀绞。他不断地剪除异己,抓住权力,在最初的最初,不过就是想要护着那人喜乐平安;而,他却是穷其一生,也不能得偿所愿。 “郑伯克段于鄢”,赵俨祇忍气吞声演了这些年,谢清怎么舍得叫他半途而废;而平原连年水患,万千无辜百姓承担着原本不该他们承担的东西,谢清又怎能视而不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毕生所求不外如是。 思来想去,可以委屈可以牺牲的,可不是只有自己?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赵俨祇强迫自己迅速平静下来,好歹要想个两全之策。 辛绾的手下的死士尽数守在谢清身边,想来就算广陵王或者城阳侯想要对谢清做些什么事情,他们也能护住他周全。平原那块地再好,也不过就是周家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们断不至于没了那地就活不成了;周济川要争的想来无非也就是一口气。那便给他顺顺气好了。 找个由头赏赐点财物下去,权当安抚;这些都不重要。可谢清在平原辛辛苦苦一两个月,回来以后不要说赏赐,大概连赞美的话都只能他俩私下说说。赵俨祇的拳头在广袖之下攥得发白,他恨恨地想,今日不论是你们少了他的,还是朕少了他的,早晚朕都要给他讨回来。 赵俨祇吃了一半昼食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慌,汤汤水水洒了一身,气得他所幸掀了今日的第二次案子。之后的一整天,他都坐立不安,直到两天后他收到了辛绾的死士马不停蹄从平原传回来的消息。 谢清踩在堤边的石头上,艰难地稳住身形,给虞长青撑着伞。堤上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虞长青指挥兵士动动这里搬搬那里,一点点地把这问题给解决了。完全没有人留意到,谢清脚下的那块石头正在一点点松动。 虞长青就蹲在谢清旁边,他见问题终于解决了,长出了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就在他站起来的过程中,谢清脚下的那块石头彻底松动了,谢清身形不稳,反应也慢,于是急速向堤坝下坠了下去。 且不说他脚下就是滚滚黄河泛滥,万一掉下去那就是个尸骨无存;就说那么高的大堤,人要是摔了下去,也是性命难保。 虞长青手疾,飞身扑到堤边,一把拉住了谢清的袖子,减缓了他的下落速度;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抓谢清的手臂,却发现他自己也在往下滑,只好把伸出去的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虞长青五指成爪,深深插进泥泞里。但是泥土实在太软,饶是虞长青半只手臂都伸进去了,也只是让二人保持着一个缓慢的速度在下滑而已。 谢清终于敢把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了脚下怒吼的黄河,吓得又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他生死无依地被挂在堤坝之上,随时有可能落进汹涌奔腾的黄河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果自己不回去,阿元可要怎么办呢? 正是昼食时。 辛绾手下的死士们这下终于派上了用场:千钧一发之际,四个不知藏身在什么地方的劲装蒙面男子凭空出现。他们一个奔下大坝,准确地落在谢清下方;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谢清便被顶得“飞”了起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另一个死士的怀里。余下二人手中各甩出一道绳索,卷住了堤坝下正在下落的男子的腰身,把他拉上岸来。 四人将谢清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便又各自消失了。 虞长青把手臂从泥泞里抽了出来,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泥水,手更加惨不忍睹,怎么拍也只像是在往身上抹泥,只好作罢。他快步走到谢清面前,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脸,正欲出言安慰,却被人打断了。 “大人……” “谢长史……” 谢承钧与杜禹几乎同时奔到谢清面前,这两人看起来比谢清还要惊惧许多,活像刚刚劫后余生的是他们一样。 出了这样的事,谢清是没法在这监工了。好在问题已经解决,没有他们也一样可以进行下去。虞长青护送谢清回了驿馆,谢郡守与杜县令也陪着他俩一同回去了。 辛绾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谢清还没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辛绾此刻无比羡慕起远在长安的宜君来,虽然天子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可是比起这位虽然从不发脾气、但胜在动不动就要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的祖宗,可是强太多了。 虞长青半拖半抱把谢清从车里弄了出来,他刚一放开手,谢公子就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虞长青赶紧一把把他捞了起来,无意间碰到谢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触手是与冰冷的湿衣成鲜明对比的滚烫。 虞长青一惊,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谢清抱起,冲进了驿馆。 辛绾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叫上看见刚才的事,可要有多恼火呢? 辛绾憋了一肚子的气无从发泄,只好不甚客气地把门外杵着的谢承钧和杜禹打发走,以稍稍慰藉下自己那颗也许永远都无法回到胸腔的心。谢、杜二人被一个小女孩无礼对待,虽然略有不满,但是由于摸不清她的身份,也就悻悻而归了。 谢清在来平原的路上生的那场病一直就没好利索。他在平原的这些日子没好好歇过一天,刚才又淋了半天的雨,再加上受了点惊吓,一直拿药压着的病终于寻到了爆发的契机。 纪成初懒得废话,而实际上他跟个神智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可废话的。他叫辛绾给谢清灌了熬得苦苦的药,和熬得辣辣的姜汤,直到看着谢清在昏迷之际也不适地皱起眉头,才算稍微平了点平胸中的怨气。然后纪神医才给谢清吃了丸安神的药,让他安然入睡了。 辛绾在谢清睡着后,才腾出工夫来问虞长青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人离现场还有段距离,即便是训练有素,也远没有就在谢清身边的虞长青看得清楚。 虞长青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捡着要紧的对辛绾说了:“……然后,他脚下一滑,就掉了下去。以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相信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辛绾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他道:“意外么?”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0 章 虞长青神秘莫测地冷笑了一下,道:“现在还不好说。我倒是觉得,八成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堤坝上早先出的那点事,实在不太像是天然的痕迹。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怀芳踩的那块石头早就掉到黄河里去了,堤坝上的痕迹被大雨一冲,什么都不会留下。而我怀疑被动过手脚的河堤,也已经让我修好了。所以我现在说什么,都只是一面之词,你听听便罢了。” 辛绾摇了摇头,面上满是肃杀之气:“公断要讲证据,妾却不要;妾只听公子的一面之词便够了。事涉谢公子,相信今上也不会介意个把细节。” 第57章 54 谢清被纪神医勒令在榻上躺了五天,直到他的面色见了些许红润才被勉强允许出门。谢清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巡视快要改完的河道。辛绾一朝被蛇咬,在虞长青一再保证不会有事后依然不放心地换了身装束,跟着他们出了门。 河道只是小改,大概再有个一两天就能完工了。谢清觉得非常欣慰,做决断时那点为难这会全都不值一提了。而劫后余生再面对赵俨祇的怒火,谢清现在想想竟然觉出一丝甜意来。 其实他在平原四县赈灾的事早已经了了。谢清先前是借口查那宗掉包案,才留了下来。他出事后,赵俨祇当即派右将军杜正则快马加鞭亲赴平原,要他务必亲自把谢清带回长安。 可是,谢清说他生着病,连榻都下不了,怎么回长安。 杜正则看谢清的确是面色苍白,身体歪在榻上看起来也是相当无力。不过按照他对谢清的了解,这人就算是病得起不了身了,该干的事也一件不会含糊;更别说他现在还能在榻上倚着。因此,杜正则很是怀疑地看着谢清,没有说话。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似的,谢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辛绾闻声立刻冲了进来,一边给谢清顺气一边凶巴巴地埋怨杜正则道:“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上得了路吗?” 赵俨祇的几个近臣同辛绾与宜君于公于私都免不了有些接触,十几年处下来彼此都相熟得很。被辛绾抢白了几句,杜正则也并不恼,只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想,长途跋涉毕竟比不了别的事,谢清体弱是出名了的,万一病在路上他还真没法交代;想必就算天子亲至,也是舍不得逼迫他这个样子动身回京的。 结果第二天,“病得起不了身”的谢清趁着杜正则一个没注意,就带人上了大堤。 杜正则气得七窍生烟。他咬牙切齿地想,谢怀芳撇开正事不论,坑害朋友的本事可绝对是一等一的。 杜将军祖上是随高祖打过天下的开国武将;他的祖父曾四从大司马顾慎行远征匈奴,威名赫赫,战功卓著。杜正则出身行伍世家,脾气绝对算不上好。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被谢清摆了一道时,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一千亲兵埋伏在了驿馆旁边,只等谢清一回来,便来一招瓮中捉鳖。 杜正则的想法简单粗暴:你不是要养病么,那我便让你养好了。反正我的兵训练有素,除了不让你出门,一点都不会碍着你。 所以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古人诚不欺我。 谢清此时正在堤坝上欢快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回去就即将面临被软禁的悲惨命运。 他在堤上走了一遭,不时转过脸去同虞长青交谈些什么,表情很是满意。谢清盘算着这里的事最多三天就能完了,自己只要找点借口再拖杜正则三天就可以了。 谢清回去的时侯,越靠近驿馆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街上的人似乎比平时要少些,驿馆周边更是有些似乎是肃杀的气氛。谢清虽然弓马不娴熟,武艺也不行,身体更是差,但他却有着为将者不可或缺的敏锐直觉。谢清坐在车里,身体微微向辛绾倾斜了一些,低声对她说道:“阿绾,前面好像有埋伏。” 杜正则一早就跟辛绾通过气了,二人在这件事上一拍即合。因此辛绾听了谢清这话连眼皮都没抬,“公子安坐,婢子的人就在周围,若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们早就传回消息了。” 谢清想了想,辛绾对自己的安全简直不能再上心了;再说驿馆有杜正则的兵马坐镇,谁还能在他眼皮底下造次不成? 想通了这一点,谢清于是又放心地坐了回去。 所以说,当片刻后谢清被杜将军软禁起来时,心情异常悲愤。 杜正则对谢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恶狠狠地对他说:“怀芳,公子,谢长史?你不是要养病么?那就在床上好好养吧,别跑那么远散步;你有那个力气跑出平原县,还不如跟我回长安。” 谢清摆出一副哀恳的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这会要是赵俨祇或者辛绾在这,没准一心软就什么都答应了。可惜他面对的是杜正则。杜将军看见谢清的这副表情,不幸心中只剩了恶寒。 “怀芳,你别摆出这副表情。”杜正则冷冷说道:“你就是当场哭出来,我也不会让你乱跑。” 一计不成,谢清迅速换了一张凝重的脸。他严正地对杜正则说道:“正则,你我朋友一场,我也不瞒你。你看平原连年水患,百姓何辜?流离失所者有,卖儿鬻女者有,听闻最惨的年景,人相食的都有。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却不作为,吾心何安?君心可安?再者,此间之事,摆明是城阳侯造的孽。上如今待周家如何?待广陵王如何?我若是不把这事办好,到头来上是要担骂名的。” 这一番话当真是义正言辞,杜正则半晌无语。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声。 于是后来赵俨祇就收到了杜正则陪着谢清上了平原大堤的密报,当然,那会他们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 谢清痛痛快快地淹了周家千倾良田,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他心愿已了,也没再难为杜正则,当即就跟他回长安复命了。 一路无话。他们既没赶上大雨也没遇上杀手,就是旅途颠簸得谢清又瘦了些。 赵俨祇本来准备了一堆斥责的话等着谢清,结果在他看到魂牵梦萦了一个多月的那张脸时,万般埋怨只汇成了一句温柔得不像话的“瘦了……”。 杜正则又是一阵恶寒,刻板地复完命就找借口回家了;反正赵俨祇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 殿内只剩了赵俨祇和谢清两个人。谢清刚想跟他说说平原的事,就被赵俨祇一个饿虎扑食按在了地上,二话不说上下其手起来。 谢清顿时脸就红了。 赵俨祇痛快地摸了一遍,得出结论:“怀芳,你已经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我得好好给你养养了。”说完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谢清尴尬的脸色和僵硬的身体,无声笑了起来。赵俨祇伸手把谢清捞了过来,在他耳边狎昵低语:“怀芳,你想什么呢?恩?” 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享用,赵俨祇愉快地想。谢清两个月没回长安,他于情于理也得让人先去看看孩子们。 谢后把四个孩子养得非常好。谢清一出现在椒房殿里,粉雕玉琢的怀卿公主就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奔了过来,兴奋地喊着:“阿舅!” 谢清惊讶于两个月不见怀卿居然还这么亲自己。他立刻眉开眼笑地俯身把怀卿抱了起来,柔声哄她:“怀卿又漂亮了。” 怀卿搂着谢清的脖子,眼睛弯成了跟谢清的那双凤眼一样的弧度。她认真地对谢清说:“阿舅也漂亮了!” 赵俨祇没绷住,大笑起来。 谢清抱着怀卿,与赵俨祇并肩走进殿内。赵俨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把右臂轻轻伸开,放在他身后三寸处,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谢清的两个孩子刚刚会走。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两个孩子对谢清多少有些陌生。谢清伸出手要去抱承明和婠儿时,他们俩竟然向赵俨祇扑了过去。 赵俨祇再一次得意地笑了。他看着谢清变得有些沮丧的脸,心情颇为愉悦地安抚道:“不要紧。小孩子么,认生。” 不过怀卿倒是一点不认生。她对弟弟妹妹十分不屑似的撇了撇嘴,仿佛谴责他们竟然对待别人比对自己的阿翁更亲,完全忽略了她自己自从谢清进门后,就一直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一点要同赵俨祇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谢后打趣道:“怀卿倒是同大兄好。这几个孩子,好像都更亲旁人些啊。”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一直被忽略的阿绥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拽住了谢清的衣角。 阿绥如今被谢后养的白白胖胖,一点也看不出早产了两个月。一岁多一点的阿绥正在艰难地学说话,他看着兄姊都可以自由地交谈,十分着急。可阅历甚浅的他完全不懂得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再怎么着急他都只会说简单的几句话,而且除了“阿翁”和“阿母”外,发音皆十分令人发指。 赵绥觉得自己十分喜欢这个“新来的”、被大姊叫做“阿舅”的漂亮男子。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阿绥就粘在大姊身边。他看着大姊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专心同那漂亮阿舅颠三倒四、却还是喋喋不休地说话,心里也痒痒地想和他交流些什么。 于是赵绥灵机一动,把汤碗扔到了谢清身上。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1 章 第58章 55 赵绥充满善意与期待地把汤碗扔到了谢清身上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良久,赵俨祇才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俯身把儿子抱了起来,远离对他怒目而视的怀卿,问道:“阿绥为什么要用碗砸阿舅?” 彼时的阿绥是无法回答父亲这个问题的,而多年之后,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曾经干过这种蠢事了。赵绥一生英明天纵,比起他的父亲又多了几分锦上添花的宽和仁慈,可唯独对待自己的心爱之人,却总是错付他意。追溯起来,原来是从这时就注定了的。 一向言语不怎么利索的赵绥,却在这一餐饭的时间里,实现了质的飞跃:赵俨祇和谢清同谢后道别时,赵绥突然出现在谢清脚下,拉着他长可曳地的袍袖,奶声奶气地叫了句:“阿舅!” 谢后异常惊讶。她大惊小怪地抱起儿子,让儿子的视线与谢清持平,同时口中说着:“阿绥,你再叫一次好不好?” “阿舅。”赵绥看着谢清漂亮的脸,留下了一行清澈的口水,赵俨祇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瞬间就黑了脸。 回承德殿的路上,赵俨祇忧虑地对谢清说:“看来阿绥是真喜欢你啊。可这孩子怎么能往喜欢的人身上泼汤呢?三岁看老,三岁看老,我现在就开始担心阿绥娶不了妻了可怎么办?” 谢清好笑地看着赵俨祇,低声调侃道:“太子怎么会娶不到妃?陛下多虑了。” 赵俨祇看上去又多了点信心:“对,怀芳说得有道理。给儿子强娶一两个美人,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谢清:…… 谢清压根没有考虑过赵俨祇会让他回家的可能性,因此晡食过后,他连提都没提这事,乖乖跟赵俨祇回了承德殿。左右还有平原的事没有说;那事真要细说起来,恐怕一夜也说不完。 他二人一回到殿内,赵俨祇便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命令侯在一边的内侍宫人道:“都出去。” 赵俨祇神秘兮兮地绕到帷帐后,窸窸窣窣捣鼓了一阵,抱出一大卷缣帛来。他兴致勃勃地招呼谢清:“怀芳来看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弄出了个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缣帛展开来。 那是张类似地图的东西。说“类似”,是因为那一大卷雪白的缣帛上,地势脉络都不仅仅是简单的勾勒,而是将谢清喜欢的山山水水描绘得极尽曼妙。那图实在太大,两人只得趴在地上看。 赵俨祇的手指从图上划过:“怀芳你看,这里,这里,这都是我们的。我每得到一块地方,就在这图上画出来,以后我要把这卷缣帛画满。”他伸出手去够那图上方大片的空白:“这里匈奴,我们得要,我们好去看看大漠雪山。”然后他又把身子向下挪了挪,道:“这边西南,我们也要,听说这边四季如春,要是有机会,咱们也在那住些日子……” 赵俨祇兴奋地描绘着他胸中的宏伟蓝图,大概觉得趴着的姿势比较累,所幸就躺了下来。他把手臂伸展开,垫在谢清脑后,跟他肩并肩躺着。他们眼中的是承德殿曾经遥不可及的殿顶,赵俨祗怀里是他曾以为一生都无法拥有的谢清。 那一天的赵俨祗对谢清耳语,出口却是几近郑重的誓言:“这卷江山图,只有你和我见过,待我把它画满,便送给你。我要你富有这天下的名山大川。东海碣石,北地大漠,抑或碧落黄泉,此生唯愿与君同赏。” 画栋雕梁,金阶玉堂,终将埋没于漫漫韶光。少年可知一诺千金,此后尚有山高水长,怎可轻易就许了人仙乡? 赵俨祗一点点把谢清收进怀里,温热的唇印在他的额角。怀里的人有些僵硬,却没有推开他。赵俨祗轻笑了一声,喃喃道:“别怕,怀芳,别怕,交给我吧,都交给我。” 谢清紧紧闭着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他咬着唇不说话,却慢慢把依然有些僵直的手臂环上了赵俨祗的颈项。 赵俨祗脑子里一下就炸了。他把谢清的腰揽得死紧,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谢清脸颊,耳际,下巴,唇角…… 赵俨祗狠狠吻上谢清看起来十分诱人的唇,厮摩舔舐。可他很快便不满足于这种简单的触碰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把舌头探了进去。所有的技巧与挑逗这时都想不起来了,赵俨祗只凭着本能在谢清的口腔里搅动着,同时不知餍足地只想往更深处探去。 在赵俨祗把自己的衣服扯得乱七武双全的人才,谢清觉得他一直跟着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2 章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话题又回到了差点要了谢清性命的那块石头上面。 有关谢清的事,赵俨祇总是很容易头脑发热失去判断能力。能查到真相当然好,查不到也没什么要紧的;赵俨祇并不十分在意这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比起让谢清在这劳神费心,他倒是更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害他的嫌疑人干掉了事。 就算是迁怒,也该轮得到了。 谢清倒是觉得,自己根本没干过什么缺德事,自然也不会有人丧心病狂非要置他于死地;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周家那块田了。他看到赵俨祇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连忙提醒他道:“陛下不要轻举妄动,那人身后十有八九便是周家人。” 不管哪个是无辜的,到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赵俨祇一经谢清提醒,自然是要更加在意“大鱼”一些的。他点了点头,暂且放弃了简单粗暴的暗杀,转而去思索当时的事了。 那天谢清越说越有精神,直到赵俨祇忍无可忍,骗他喝了安神汤才沉沉睡去。赵俨祇松了口气,鬓角竟然见了汗意。他看着心爱的人沉静柔和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满足感。 第二天谢清亲自去请了虞长青来。虞长青跟着谢清回到长安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谢清得即刻去见赵俨祇,所以就先给虞长青找了个驿馆。这会谢清思索起虞先生的住处,觉得颇有些难办。 让他住在谢清家里自然不合适。谢清一个月里少说有二十天住在广明宫,导致他的妻子长期独居,这种情况让虞长青住进去简直不能更难看。于是谢清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成婚前住过的那座小宅院。那院子虽然小了些,但胜在优雅别致安静舒适,还有三两仆从侍奉,显然太适合虞长青一个人居住了。 被天子亲自接见实在算是个不小的荣耀,但虞长青却是明显的兴味索然,浑身上下弥漫着“我去见他只是给你个面子”的气息。他穿着一身旧衣服,戴着洗得发白的布冠,没精打采地跟着谢清进了广明宫——起初他还想穿日常打猎时的裋褐来着。 赵俨祇召见他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最后才是想用这个人。他们两人都不傻,交谈了几句赵俨祇就发现虞长青根本没有出仕的意思,也就压根没碰那个钉子。 不过,不愿出仕却甘愿跟随谢清,再配上虞长青英武俊朗的外形,出于护食的本能,皇帝陛下的思路显然已经在一条歪路上策马狂奔起来。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救了怀芳一命。”赵俨祇突然又把话题转回到道谢上来。 这个跳跃程度显然让虞长青有些不适应。天子早在他一进门时就已经道过谢了,虞长青可不认为他有天大的功劳能叫天子谢个不停,不过他在短暂的愣怔后,还是赶紧礼貌地答道:“臣不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谢清简直太了解赵俨祇了。他哭笑不得地想,天子自己喜欢的东西便要以为天下人都喜欢,容不得别人多看一眼;但别人要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他又要不平起来。谢清觉得皇帝陛下的思维与行为都有必要纠正,不过当务之急显然是严格控制话题的走向。 好在赵俨祇理智尚在,还懂得点到即止这个道理,隐晦的示威之后,赵俨祇便开始同虞长青说起平原县的事来。 当然重点还是黄河堤。 虞长青的描述为赵俨祇提供了新的线索。比如,赵俨祇如今已经可以断定,这件事绝对是人为。至于被黄河卷走的石头、被大雨冲刷的证据,以及被人为修理好的堤坝被破坏的痕迹,根本不在赵俨祇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俨祇的想法与辛绾的说法如出一辙:事涉谢清,他才不会在意那点细节。 决定性的证据并不属于细节这种常识,依旧是细节之一。 赵俨祇觉得把那块石头让给谢清的谢承钧显然更可疑,但他的行为却又在情理之中。于公,谢清是他应该讨好的对象;于私,谢清是他家长辈。所以他让出个好地方来给谢清站,也实在无可厚非。 而平原县令杜禹则不同,纵观他的一切行为,至少表面上是称得上不卑不亢,忠厚耿直的。不刻意讨好谢清,公事上也一点不为难,若是要挑错处,大概只能说是能力不够。可也有时候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了。 赵俨祇觉得,嫌犯甲与嫌犯乙,着实让他难以取舍了。 谢清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赵俨祇又听虞长青说了一些明显是敷衍的歌功颂德的废话后,才发现谢清已经半天没插过嘴了。 “怀芳想什么呢?是累了么?”赵俨祇关切地问。 虞长青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他想,天子还真是十分地体恤关爱臣下。 “啊?陛下恕罪,臣惶恐。”虞长青觉得谢清这话就像是说“臣饿了”一样自然,十分没有惶恐的意思,就听那边假装惶恐的谢清继续说道:“臣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合理,一时又想不起来。” 赵俨祇释然:“想不起来慢慢想,别一直皱着眉头。哦,对了,我叫人给你弄了几棵辛夷,好容易种活了,你回头去看看,你不是爱用那玩意调香么?” 虞长青就是个傻子这会也看出这明显已经不是关爱臣子的范畴了。他突然明白了天子的种种奇特行为。由此可见,皇帝陛下还真是时刻都在不遗余力圈地盘秀恩爱,也不管他干这事是不是有失身份。 “松树!”赵俨祇与虞长青的各怀鬼胎,都被谢清这一声给惊醒了。 “你又想要松树了?那好办,回头我……”赵俨祇先反应了过来,顺着谢清的话说了下去。结果话没说完就叫谢清打断了。 “臣不要松树。臣是想到了一件事。”虞长青其实特别想赶紧退出这场明显超越了君臣关系的对话。他眼见着谢清一口一个臣谦卑有礼得很,可又有哪个谦卑有礼的臣子真的会这么自然而然地打断天子的话? 可偏偏赵俨祇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似的。赵俨祇点点头,说道:“哦,那你说,松树怎么了?” “臣想起,臣住的平原驿馆,窗前就有两株臣向来喜欢的松树,迎风种在臣的窗前。”谢清回忆着平原县的事,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 “恩,杜禹做得不错。”赵俨祇不大明白谢清突然夸了杜县令一句是什么用意,不过本着“凡事顺着怀芳高兴”这一原则,赵俨祇也敷衍地夸了杜县令一句。 “可那两株松树生于千里之外啊。那是臣的心头好,自然是认得的。臣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谢清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可惜赵俨祇并不觉得拿个稀罕物件讨好人有什么要紧,这事他做得简直不能更多了。谢清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谢清哭笑不得地对赵俨祇说:“可杜禹不过是个六百石的县令,也不是大世家出身,他弄了这么两棵树,钱从哪来的呢?” 赵俨祇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他也第一次领悟到,富有天下原来是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有了松树这件事,杜禹的一切行为都变得不合理起来。他为了讨好谢清肯砸重金去给他栽两棵名贵的树,可又查不出任何贪污的痕迹,那么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呢?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会把好几年的积蓄花在两颗树上,就为了让谢清偶尔闻闻松香;不要说他只是天子近臣,就算是天子本尊,也断没有这么讨好的。再说,平原县令有那个钱去给谢清栽两棵树,却没钱招待他们吃的好一点? 真相大白。所以说杜禹的一切行为都是假装的,谢清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大巧若拙,若不是谢清的爱好实在太不寻常,这位杜县令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会露出马脚了。 如此城府的人,却在数年如一日地扮演着一个能力平庸的小角色,甘之如饴地当着他的小县令,说他没有图谋,傻子都不信。 赵俨祇想立刻就把这位杜县令逮捕归案;他如今觉得,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坑害谢清的幕后黑手。就凭谢承钧那种掉包个粮食都能轻易叫人发觉的伟岸智慧,被老谋深算的杜禹卖了还替他数钱,那可不是太平常了? 第60章 57 赵俨祇恨不得立刻把幕后黑手逮捕归案,却被谢清好说歹说拦了下来。谢清的想法非常明确:一来这事没有证据,杜禹根本不可能承认;二来这件事明显与周济川有关,但依然没有证据。就算杜禹认了自己的也不可能认周济川的;就算他脑抽两个都认了下来,赵俨祇这个时候难道还真能同周济川撕破脸皮吗?因此还不如留着这个人,权当是留着个证据也好,秋后算账时也算有得用。 虞长青在这场对话变得越来越不像样之前,非常机智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赵俨祇见外人都走了,立刻便卸掉了正襟危坐的伪装,腻歪着谢清发起小脾气来。 谢清时不时总会有种赵俨祇永远都长不大的错觉。比如现在,赵俨祇就像他小时候惯常做过的一样,把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谢清怀里。可问题是现在赵俨祇已经长得比谢清还要高了,这个姿势实在很是考验柔韧性。 赵俨祇好像一点都不难受似的,闷闷地说道:“我真讨厌现在这个样子。怀芳,总有那一天,我要把你受的委屈全都讨回来。” 谢清回到长安的第三日就复职了。平原赈灾的事,谢清做得很漂亮,但是天子却没对他表示任何嘉奖,更别提论功行赏了。 反倒是几天后,今上因为周夫人亲手做的一道小吃对了他的胃口而龙颜大悦,赏赐了她珍宝无数;又寻了个由头益封城阳侯一千五百户。 至此天子的意图昭然若揭。周家风头一时无两,门庭若市。但凡在朝中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天子是何等看重谢清。可如今为了安抚城阳侯,倒是舍得如此打压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3 章 可事实是,周夫人接连好几天都会往赵俨祇寝殿送那种小吃,赵俨祇人前眉开眼笑,转眼那盘东西就进了谢清的肚子。赵俨祇还要不遗余力地嘲讽上一句:“那一家子莽人养出来的女儿居然还能做出你喜欢的东西,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作为当事人,谢清淡定得一塌糊涂,好像这事情跟他完全没关联似的;而赵俨祇则是做足了表面工夫,私下里言行甚是无状,该调戏的该占便宜的一点不含糊。明理的人都懂得物极必反盛极转衰的道理,可有时候人身在局中,总是看不清楚。 谢清在广明宫里住了十天后,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回家的机会。赵俨祇万般不愿地把谢清送出门,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回来陪他一起吃夜宵。 谢清觉得他的家变得有些陌生。少了两个孩子,家里变得死气沉沉的。主母整天阴沉着脸,侍女仆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祸上身。谢清一进家门,见到的便是管家过度欣喜以至于热泪盈眶的脸。 南姬上次在赵俨祇寝殿撞破了那件事后,其实是高兴过一段时间的。至于她为什么竟然会感到“高兴”,个中缘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南姬“高兴”的时候,谢清的家里人也好过不少;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谢清回到长安,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嘉奖。 南姬刻薄地想,以色事人终究是难长久啊。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两个月前还把人家如珠如宝地对待,生怕他磕碰了哪;如今才多长时间,还不是丢到脑后去了? 可就是这样,自己的夫君还是在外头鬼混! 南姬愈发愤愤不平起来,那几天谢府当真是人人自危。而后来谢夫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把谢清的侍妾全都卖了。 谢清是抱着跟妻子好好说话的念头回来的。这些年无论南姬待他如何刻薄,他总是觉得亏欠了她的,因此就算这回南姬连招呼都没打就把他的侍妾都卖了,他也忍住没有发作。 他倒不是在意那几个侍妾。他只是觉得,那些都是赵俨祇赏赐的,这事情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 谢清一想到赵俨祇会以此为借口给自己找些什么“麻烦”就有些头皮发麻。这几天某些事情实在做得多了点,导致现在谢清一想起来就觉得腰疼。 本来他们夫妻二人还在生硬地寒暄,南姬就突然拐弯抹角地说起“负心汉”来。一向不怎么爱读书的南姬在说这事的时候倒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明显是经过了充分的准备的,直说得谢清直有些心虚。因此他硬着头皮保证道:“阿南,你放心。你既然把我的侍妾都卖了,我此后也不会再纳新的了;这家里的侍女你若是不喜欢,也随你心意处置。你若是高兴,这家里从此以后不但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便是只有你一个女人都可以。” 这是谢清自以为可以许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他这一生既然注定要与赵俨祇纠缠不清,便也只好在别的方面尽量补偿妻子。 可惜南姬不稀罕。她拐弯抹角地讥讽谢清没本事,令他无从辩驳又郁闷非常。他这向来不懂看人脸色的妻子最后终于说得谢清面色铁青,拂袖而走。 朝会结束后他才从广明宫里出来,到现在跟妻子不欢而散,还未过昼食。谢清没处可去,又不想回广明宫给赵俨祇看笑话,最主要的是关于那十个侍妾的事,他还得想想对策。 一般来说天子赏赐的东西就算不供起来也要好生保管,虽然赵俨祇送给谢清侍妾完全是为了跟他妻子过不去,虽然赵俨祇根本不可能因为谢清的侍妾被卖掉而生气,可这事情实在太适合借题发挥,谢清根本不信赵俨祇会不借此提些无理要求。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勉强想到一个不甚高明的对策。谢清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在这种时候就会天真地期待自己会在最后一刻能有如神助。因此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去找虞长青说说话。 迟钝的谢清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 谢清回到广明宫时,天刚刚擦黑。承德殿的地上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简,看起来也丝毫没影响赵俨祇显而易见的好心情。谢清不禁错愕:“陛下怎么这么开心?” 赵俨祇把谢清拉过来,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然后才假装气愤地质问道:“怎么,怀芳不愿我开心?” 谢清的脸皮经过赵俨祇这些时日的打磨,依旧没有厚多少。他条件反射地企图在赵俨祇怀里正襟危坐,同时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一大群内侍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木头人一般,没有一个人对赵俨祇刚才的荒唐行为表现出一点不适。不过这并不会让谢清安心多少,他依旧徒劳地保持着一个推拒的姿势。 赵俨祇“噗嗤”笑了出来。他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都下去吧。” 待殿内只剩下他与赵俨祇两人了,谢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不过他的放松并没持续多久,因为赵俨祇清场之后立刻便咬着谢清的耳朵调笑道:“怀芳叫我把他们都打发了,是想做些什么?” 谢清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非所问:“臣饿了。” “哦?”赵俨祇挑了挑眉,谢清不知怎么就觉得他英俊的脸突然有些猥琐:“别急,我马上就喂饱你……” 于是谢清这回真的咬了自己的舌头。 从某些方面来说,赵俨祇实在算得上是个克制的人。谢清身体不好,赵俨祇在几乎所有方面——包括床笫之事上——都迁就他。大概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导致赵俨祇的脸上似乎时刻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 因此谢清说他自己饿了,赵俨祇就绝不可能不让他吃东西。 赵俨祇的夜宵自从某一时刻起,全部按着谢清的喜好准备。他看谢清能多吃上一口东西,自己比什么都高兴。此刻,谢清已经盛了第二碗汤,而赵俨祇的眼睛也弯到了一定的弧度。 就是此时了。 谢清装作不经意,仿佛在征求赵俨祇的意见似的:“陛下还记得臣大婚的时候您赐给臣的那十个美人么?”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谢清居然提到了别的“美人”,这让赵俨祇颇为不快。他迅速沉下了脸,生硬地答道:“不记得。” 谢清不由失笑。他看着赵俨祇孩子气的样子,不由打趣道:“陛下不记得就算了。臣是觉得那些侍妾所幸臣也用不上,不如就把她们卖掉好了。就当臣大婚的时候陛下赐了臣万钱。” 终于说到了重点,赵俨祇暗自得意。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卿这招瞒天过海用得真是好。怎么,你这是想先斩后奏?” 谢清震惊地看向赵俨祇:“陛下早就知道了?” 赵俨祇脸上满是“你才知道”的神情,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问谢清道:“朕赐卿的东西卿却自作主张卖掉了,这是不敬;卖掉之后还企图蒙混过关,这是欺君。怀芳,你这罪名可是大得很啊,你可想想,要怎么偿呢?” 第61章 58 熙和二年七月,长沙王赵滕薨。长沙王赵滕是先帝从兄,为人安分老实,治下也平平静静没出过什么大差错,因此在赵俨祗那一群上窜下跳的从父兄中间很没有存在感。 长沙国不算大可也不小;长沙王有三个嫡子,五个庶子,大概是本人太老实,该有的胆略都传给了几个儿子。长沙王薨后尸骨未寒,他的三个嫡子就开始为了爵位而内斗不休。这一闹,原本默默无闻的长沙国就此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一向是坏事传千里,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广明宫中,惹得天子震怒。不过震怒归震怒,从宽处理是肯定要的。费了一番脑筋后,赵俨祗把长沙国分成了三大五小共计八份,三个嫡子皆封王,五个庶子也各封了侯。至此,原来的二十八位诸侯王中,已有十一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削县甚至除国。 谢清这段时间过着每五天休沐一天的正常生活,身体好了点,甚至还养出了几两肉来。谢清休沐的时候一般都会回家看看,但赵俨祗从不许他在家过夜。事实上谢清自己也不想,南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恶劣,经常三言两语就把谢清呛得说不出话来,有一回甚至直接把谢清赶出了家门。 一来二去谢清就形成了休沐日先回家里坐上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去同虞长青聊天直到傍晚回广明宫的固定模式,不过有一天,却出了点事。 南姬此人的思维模式比较奇特。她虽然看不上谢清,百般不愿跟他好好过日子,但也不希望他有别的女人。谢清每次被她赶走后,她都会叫人跟着他看看他去哪了。 一来二去,谢清的那座小宅院就被南姬知道了。南姬闻言大怒,她认定了谢清是阳奉阴违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女人。更可气的是,他不把那女人纳进门,却给她在外面置了宅院,俨然是要跟她分庭抗礼。 真是岂有此理!南姬越想越气愤。 这一日谢清回家,照例喝茶听训走人。南姬今日说话异常刻薄难听,以至于谢清连水都没喝完就落荒而逃了。 谢清前脚出了门,南姬后脚就乔装跟了上去。谢清当年选宅院的时候,怎么清静怎么来,因此那院落的方位有些偏僻。南姬却觉得这是谢清做贼心虚的证据之一,心中怒火更盛。 南姬看着谢清熟门熟路地进了门,显然不知已经来过多少次了,不由更加切齿。她没有守着门口等谢清出来的想法,不过本着捉奸在床的原则,她决定还是多等一会再进门,以免两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谢清死不认帐。 虞长青今日兴致好,一早起来亲自采了荷叶上的水,谢清进来的时候正煮着。虞长青见到谢清很高兴,连声招呼道:“怀芳来得正好,我这茶一会就泡好了。”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4 章 两人携手进了屋,一只红泥炉上架着一个小陶壶,里面的水沸得正欢,谢清几乎可以闻到屋里弥漫的淡淡的荷叶清香。 谢清最爱倒腾这些东西,虞长青只弄了这壶水就叫他心情大好,把刚才同妻子发生的不愉快全都抛诸脑后了。谢清兴味盎然,直说要亲自弹琴助个兴。 虞长青颇觉有些好笑。谢清琴艺非常好,虞长青听过一回便念念不忘起来,可惜他的琴入不了谢清的眼,因此谢清也不耐弹它。虞长青要是早知道一壶荷叶水就能哄谢清弹琴,他便每天采一壶等谢清上门又如何。 他们两人抚琴喝茶谈天说地不亦乐乎,那边南姬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众仆从拦都拦不住,还没等他们来得及禀报,南姬就已经闯进门来。 “谢清!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养的小狐狸精有多勾人!”谢清被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半盏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手上。 谢清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他顾不上手疼,急急站起来拉住南姬:“你怎么来了?”边说边尽量挡住虞长青的视线。 可惜他这番行为落在南姬眼里就是个欲盖弥彰,像是要保护什么人似的。南姬厉声喝到:“你原先答应过我什么来着?!现在怎么样,你不纳妾,倒是养起外室来了!” 仿佛为了配合南姬的话似的,虞长青甫一反应过来,就迅速站起身来,跑了。他边跑边还在想,长安的民风怎么都这么开放了?内堂妇人直接都能跑到人家家里来了,还好自己没看清楚,不然就实在是太失礼了。 南姬还在扯着谢清不依不饶,谢清的解释她根本不听,非说正大光明为什么一见她就跑?谢清这才发现虞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谢清这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一方面感激虞长青的体贴,让他没有失礼更多;心里又隐隐觉得让南姬看到虞长青,才能解决问题。 虞长青仓促间跑到了屏风后面,结果发现那后面并没有出路。他现在真是出不出去都不合适,处境实在尴尬;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听到人家夫妻口角的…… 南姬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会,谢清连声的“这住的是我一个朋友,真的是个男人”都淹没在她声泪俱下的凄厉控诉中。 事情在虞长青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现身作证才算暂时告一段落,谢清总算是松了口气。虞长青无奈得很:与朋友家眷唐突会面是很无礼,可难道旁听人家夫妻间的私房话就不无礼了? 南姬不甘心地在室内扫视了一周,发现除了虞长青外确实没有别人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失礼,敛衽低头对虞长青矮了矮身,低声道:“误会一场,公子见笑了。” 虞长青连忙还礼,口中道无妨,然后冲谢清使了个眼色,正大光明地从前门出去了。 南姬见虞长青走了,立刻换掉了刚才温婉的表情,话中略带讥讽:“这位虞公子,相貌不错么。” 谢清拿不准她提及虞长青的相貌是个什么用意,只好懵懂地点了点头。 南姬平静下来后,在屋中环视了一周,点了点头道:“布置得挺用心么,这院子,是你的?” 谢清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南姬酸溜溜地“呦”了一声,斜眼看着谢清说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处宅院。” 谢清哭笑不得,觉得这女人是小心眼的毛病犯了。不过无论如何她只要肯同自己好好交流,谢清还是乐意对她和颜悦色的。 谢清赔笑着对南姬说:“阿南,这院子是我成婚前住的,不值什么,也就没告诉你。虞先生从平原跟我回了长安,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经常不在家,让他住在咱们家里也不合适。因此我就自作主张把这院子收拾了一下,给他住了。” 南姬“嗯”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你不回家不像样子?” 谢清有种预感,他觉得这难得平常的对话又要回到老生长谈的大吵大闹中去,只好苦笑了一下,说道:“阿南,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忙。” 南姬却难得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讥笑了声“你忙?”摆明了就是不信。她突然肃声问道:“你让他住在这,今上可知道?” 谢清愕然,不明白这事是怎么扯到赵俨祗头上的。他点了点头,对南姬坦然道:“知道啊。” 南姬没有再说话。她从刚才一见虞长青起就想歪了,这会已经掰不回来了。她问过了谢清后就只在心里盘算着,谢清在外头养个男人天子都不愿过问了,可见是已经失宠了;她于是便开始发愁,自己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呢? 谢清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子在想些什么,估计非气死不行;不过他现在只是为了难得没有又吵起来而感到庆幸。今天的事他已经不想多追究了,反正他就算追究也说不过南姬,说不准还又要被她数落一顿;于是谢清柔声劝道:“阿南你也看到了,都是误会一场,现在可放心了?放心了的话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吧。” “怎么,这不是你的院子么,我看不得?”南姬咄咄逼人。她脑筋一转,又狐疑地问道:“这里有侍女的吧?把侍女都叫出来让我看看。” 谢清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惊住了,他实在有点跟不上妻子跳跃的思维。谢清迟疑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买过侍女,这才对妻子说道:“并没有……” 南姬摆明了不信,冷哼了一声道:“没有?那你可不要被我找到!”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谢清头大如斗,心想这虽是自己的院子,可毕竟是住了别的男人,妻子在这跑来跑去,成何体统。他于是急急拦着妻子,劝道:“阿南,不要闹了。” 谢清的这番作为仿佛就是在印证她的猜测似的。南姬正要发作,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不出的清脆好听:“哎呀,公子,婢子可算是找着你了!” 第62章 59 这一嗓子可真像是在给谢清拆台。南姬谴责的眼神立刻飘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谢清被她盯得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在南姬攻击力强大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转身对破门而入的女子招呼道:“阿绾,出什么事了?” 辛绾还没说话,南姬就尖声叫道:“谢清!你不是说这没有侍女么?!那她是谁!” 辛绾没有见过南姬,不过介于此情此景实在太有特点,她一下就猜到了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谢夫人。“大名鼎鼎”自然是因为赵俨祗时常念叨,可以想见,这个“名”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此时,辛绾心中惊讶于天子竟然没有给情敌抹黑;连丈夫买个婢女都要大闹一场,也不嫌自贬身份,可不真是个没教养的悍妇么? 谢清还没来得及解释,辛绾便同样气势汹汹地回了过去:“这位夫人好生奇怪,我家主人买个婢女,原是不需旁人过问的吧?” 辛绾话一出口,谢清便绝望地想到,这下自己也许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辛绾对南姬不忿已久。她一直觉得天子的话虽说未必没有水分,可是空穴来风,谢清夫人如果真是个好女人,赵俨祗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地抹黑她。况且从谢后提起嫂嫂的态度来,也是可以看出端倪的。她跟着赵俨祗的时日比谢清还久,情分自然非同一般。她日日看着赵俨祗自贬身份地同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人品没人品的妇人暗地里叫板,早就忍不住为他不平了。 何况谢公子天人般的人物,今上捧在手心还唯恐不够,怎么便能由她这样糟蹋? 天子与中宫自恃身份不与她计较,辛绾却是没有这种顾虑的。 南姬被“旁人”二字气得浑身发抖,她这个时候倒是懂得自重身份了。南姬并不理辛绾,她指着谢清的鼻子吼道:“谢清!你哪里买的贱人,敢这样跟主母说话!” 谢清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无比狼狈。辛绾抱着手臂冷笑,南姬暴跳如雷地指着他骂。谢清至今没想明白他不过是找虞长青喝个茶,怎么就莫名其妙落到了这个处境。他难免头疼地想,今天绝对是诸事不宜。 “哎哟谢夫人,婢子出身虽然不高,父亲可也有正经的左庶长爵位;婢子从小侍奉今上,敢问夫人竟然自称是我的主母,是僭越还是大不敬?”辛绾吵起架来比谢清厉害得多,三言两语就把南姬噎得脸都白了。 南姬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是天子身边的人,这个误会可是不小。南姬知道,天子近侍虽然没什么权力,但往往一句不经心的话便能决定旁人的命运。念及此处,南姬迅速自然无比地换了一张脸,赔笑道:“误会,误会一场,敢问足下怎么称呼?” 这下倒是轮到辛绾手足无措起来。 谢清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子做出讨好赵俨祗侍女这种丢人的事,忙问道:“阿绾,你急着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辛绾一听这话暗道糟糕,光顾着惩一时口舌之快,险些忘了正事。她迅速换了副严正的面孔道:“常山急报,上请公子速归。具体发生了什么,婢子也不知。”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5 章 谢清点了点头,转而对南姬道:“阿南你都听到了,这下我真的要走了。我的车给你用吧,我与阿绾一道。” “公子,不是我要说你夫人的坏话,她对你这样坏,哪比得上天子万一。”回广明宫的路上,辛绾向谢清忍不住抱怨道。 谢清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他苦笑了一下,轻声对辛绾说道:“算了,总归是我对不起她。” 辛绾撇了撇嘴,不过她看着谢清一脸的疲惫,也就没同他争辩;只是心中十分无所谓地想,反正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谢清急急走进承德殿时,发现赵俨祗正一个人枯坐在大片的阴影里。谢清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试探地轻声唤了赵俨祗一句:“……陛下?” 赵俨祗听到谢清的声音,把头稍稍抬了抬,瓮声瓮气地说道:“怀芳么?过来。” 当赵俨祗将谢清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似的时,谢清担忧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反手环上了赵俨祗的背,边在他后背轻轻抚着,边柔声问道:“阿元,出什么事了?” 赵俨祗不说话,只是把谢清抱得更紧了。良久,他才放开谢清换成了一个一只手松松揽着他的腰的姿势,指着面前案几上的两份东西说道:“怀芳看看吧。” 那是一份正式的奏疏与一封私信。谢清迟疑了一下,先伸手去拿起那封奏疏。 那是常山国相递上来的。谢清一目十行,终于在连篇累牍的废话中找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常山王赵望之薨,章定侯顾慎行薨! 手中的奏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谢清身子一软,跌进赵俨祗怀里。 赵俨祗颇为反常地没有出言安慰,而是一边上下其手占占便宜,一边负气道:“你先别忙着伤心,看看那信。” 谢清略有疑惑,他的手还是有点抖,那只装着私信的竹筒他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赵俨祗叹了口气,亲自拿过来放在了谢清眼前。 封泥已经被撬开过,谢清没费什么劲便倒出里面的东西,定了定神,看了起来。 那信盖的是赵望之与顾慎行二人的私印,信中用十分欢脱的语气向赵俨祗与谢清问好,并说二人操劳一生,如今准备收拾收拾携手同游名山大川,并委婉地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让大家当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若是有缘,以后江湖再见。 谢清看完总算是松了口气,赵俨祗愤愤不平地说道:“先斩后奏,先斩后奏!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他们俩抬腿就走了!现在可好,这讣告都发了,我还能昭告天下他们二人是诈死不成?!” 要怀着三分愤懑七分了然给帝国双璧办个隆重哀恸的葬礼实在是很考验赵俨祗的表演能力。他明知道现今二人正游山玩水吃吃喝喝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悲痛欲绝茶饭不思的样子,以至于他这些天私下里对谢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怀芳,我好饿啊。” 赵俨祗大概有生之年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是以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艰难。这会他正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等谢清偷偷给他带点肉回来。 虽然不是帝王丧葬,但帝国双璧功勋卓著,名振华夷,赵望之是皇族最尊贵的长者,顾慎行曾为两代帝师,又是二人同丧,丧仪之隆重仍是空前绝后。天子日日顶着张悲痛欲绝的脸,其实心里扭曲的不行。他一边操办着葬礼,一边暗自切齿:这两个老家伙人还活蹦乱跳地就先把自己的葬礼给办了,还真是生冷不忌。 赵望之无子,常山国除为常山郡;顾慎行子顾偃袭章定侯爵位。赵望之在信里大笔一挥,十分豪迈地把他麾下十八万铁骑尽数给了赵俨祗,差点没把赵俨祗气死。谁不知道常山铁骑只认赵望之为主,他倒是说走就走。赵俨祗攥着随信一起送来的虎符无力地想,自己连个将领的面都没见过,谁会真心听他调遣? 在一番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中,帝国双璧的葬礼总算是结束了。这边赵望之和顾慎行的谥号还没议妥当,边城代郡便传来了司马通的急报:匈奴集结了七个部落共计二十万骑兵,大举进犯。 听见这个消息,赵俨祗大怒。多日来给那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收拾烂摊子积攒的所有疲惫与火气,终于有个正经渠道可以发泄了。赵俨祗借题发挥,狠狠地拍了一回桌子,并借机正大光明地大快朵颐了一顿。 不过愤怒暂且放到一边,军情如火才是正事。匈奴人早先被帝国双璧打得落花流水,三十年不敢进犯,最多只是小打小闹地抢点东西,抢完就跑,通常十分克制地连人都不敢伤。这回大概是听说了赵望之与顾慎行双双离世的喜讯,明摆着这是要一雪前耻的架势。 赵俨祗有时候真的不大明白匈奴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难道他们认为打败自己整个民族的仅仅是两个人?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力与军队,纵使神仙下凡也是英雄扼腕。史书上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赵俨祗最后只好把症结归为:不读书害死人。 不过外族人的智商问题关他什么事,赵俨祗继续埋头苦思。在对外的问题上,大周皇族一向十分团结。别看平时怎么折腾的都有,打起匈奴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倒是没有一个含糊的。赵俨祗脑海里渐渐形成了一个策略的雏形:如果好好谋划一下,这倒是个绝好的契机,未必便不能一石二鸟,同时解了内忧外患。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话说我发现我可真不是亲妈呀233 怀芳乃看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娶个老婆也不省心,全家人加上作者我也没有阿元对你好呀~~~ 第63章 60 熙和二年八月,谢清、杜正则兵分两路,各领骑兵十万,直奔代地而去。另外还有步兵辎重数十万不计,整个大周此番同仇敌忾,准备狠狠打击匈奴人一回。这十万骑兵中只有少部分是天子手里的,其余大部分均来自各诸侯国。 杜正则负责正面迎战匈奴军队,谢清负责从后方包抄,两人两路军前后夹击,意图使匈奴人腹背受敌。 赵俨祗出征前先跟各路诸侯王狠狠哭了个穷,“善良”的诸侯王们十分豪气地出了兵马、粮草、战车以及钱。赵俨祗一边面上感激涕零并许诺大败匈奴后会给他们的种种实惠,一边在心里暗暗称赞自己这一招扮猪吃老虎可真是尽得顾先生真传。 谢清出发前,赵俨祗照例给他准备了好几大车行装和随行侍奉的人。可准备停当后,他却犯了难。谢清此行需在十日之内奔袭两千余里到达目的地,行装勉强可以带,但是琴童侍女等人却是万万跟不上的。 赵俨祗思来想去,决定只让辛绾、医官韩章并两名训练有素的厨子跟着谢清,行装也一再精简,大部分都被并入后续会运到的辎重里以及杜正则那了,不可谓不大动干戈。谢清看到清爽的行装与零星几个随行人员表示非常满意,就是不知道他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会做何感想。 匈奴驻地,王帐。 将军悍甲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禀报大单于,周国人援军十万已在途中,不日即至代郡!” 正在对着张羊皮地图写写画画的大单于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部线条硬朗,肤色黝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美男子,但颇具异域风情的面孔上充满了富有侵略性的阳刚之气。如果谢清在场,便会认出这便是当年被他的疑兵之计吓退的匈奴王子伊丹。 伊丹单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用匈奴语问道:“领军之人是谁?” 悍甲答道:“是一个叫杜正则的年轻将领,我们从未听过他的名号;但是他的祖父曾随狡狐顾慎行数度犯我大漠。” “哦。”伊丹单于漫不经心地应道:“那谢清呢?” 悍甲一怔:“谢清?” 伊丹单于的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是啊,谢清呢。我等了他那么多年。” 谢清打了个喷嚏。 他此时正在绕过代地前往狼牙城。甫一出边境时,他还有点认不清路;不过渐渐地,谢清在一片飞沙中找到了当年走过的那条路。当他看见那一汪葫芦状的水洼时,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匈奴人七个部落统共二十万精兵都跑到代郡去了,家里只剩老弱病残和女人,空虚得很。这样好的机会,谢清觉得狼牙城这么好的地方,他不绕过去先占住简直对不起自己。 故技重施又如何?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杜正则稳扎稳打正面迎敌,而谢清,正擅长出奇制胜。 谢清悍然陈兵狼牙城下时,伊丹单于正在边境跟杜正则与司马通死磕,缠缠绵绵难舍难分你是风儿我是沙;当他听说狼牙城被周军占领时,气得差点一剑砍在报信的探子身上。伊丹单于的怒吼声在王帐中回荡着久久不消逝:“狼牙城有重兵把守,守城的日律是我们大匈奴有名的勇士,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那些弱小的周人夺取了?!” 伊丹所过之处,七个部族的首领皆低头不语,连呼吸都不敢稍重。匈奴人的等级观念比汉人要分明得多,伊丹年纪轻轻以老单于庶子的身份登上王座,靠得是强大的实力与铁血手段。他诛杀了反对者数百人,把自己的兄长流放于漠北苦寒地,活活气死了父亲。这样狼一样的新首领,就是在位多年的老臣也不敢轻撄其锋。 伊丹冷静下来后,迅速思索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本来同代郡的周军对峙,虽然艰难,但尚有胜算;如今狼牙城被人占了,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不知何时会攻来的军队,真如芒刺在背。伊丹觉得,若是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自己恐怕是连觉都要睡不好的。 伊丹单于踱回王座,声音平静地问探子道:“可知夺了狼牙城的周军主将是何人?”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6 章 “回禀大单于,是周朝的大司马长史,叫做谢清!” 果然是他,伊丹眯起了眼睛。当年边城之外惊鸿一瞥,一见之下以为天人。明明是个比女人还要娇弱美貌的书生,却是胆大包天。只有几十人便敢做疑兵之计,生生吓退了自己三千骑兵。那个人,虽然不是孔武有力的勇士,却是真正艺高人胆大、令匈奴人天生敬服的强者。 何况,伊丹实在想要有这样一个有胆识有头脑,能够为自己效力的谋臣。 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伊丹得赶紧决断以跳出这个两难之地。回攻狼牙城的话,同杜正则对峙的兵力尚且不富余,如果再分兵两路,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大败而归;可要是不回攻,谁知道身后虎视眈眈的谢清会趁什么时候给自己当头一击? 情势实在被动得很,除非…… 可是那个东西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得轻动,而现在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万不得已”呢?伊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命令道:“悍甲,率三万人马,同我一道,夺回狼牙城!” 伊丹知道,夺城这种事情如果要趁着谢清立足未稳,尚有可乘之机;否则狼牙城本就易守难攻,若是等周军在那站稳了脚跟,再想夺城就难上加难了。 匈奴人有二十万精兵,少了区区三万人并不是很显眼;而三万人马,就算加上狼牙城原本的两万守军,又如何同谢清的十万大军相抗衡,显然伊丹自有打算。 狼牙城只是座小城,断然装不下十万大军,否则当初自己也不会只派两万人马驻扎在那里;谢清的十万人马,若是不想显眼,一定有一大部分是分散在城外的,一时难以集结。所以伊丹准备带着两万人悄悄潜入狼牙城,而剩下的一万人不用做别的事情,只要阻止驻扎在城外的周军在一夜之内集结起来就可以了。一来是出其不意,二来是匈奴人的搏击能力天生比汉人强得多,如此,伊丹有足够的信心在一夜之间打垮城中守军,并活捉主将谢清。 这样一来,周军投鼠忌器,让他们撤退百余里什么的简直是小条件。至于如何悄悄潜入狼牙城,伊丹自有妙计。 百年前,狼牙城曾为匈奴人的祭天圣地,匈奴单于及各部落的首领经常在那里出没。为了以防万一,当时的大单于曾派人修了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密道建成后,为防止消息泄露,大单于处死了几乎所有的知情者。许多年过去了,狼牙城已不再是祭天圣地,而那条密道也成了历任匈奴单于口口相传的秘密之一。 伊丹的父亲临死前,虽然对这个儿子有种种不满,还是把狼牙城的秘密告诉了他,也算是默认了伊丹继承王位的合法性。 而伊丹没想到这个他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用到的秘密,竟然在今天发挥了作用。他真想对神明长拜,天佑大匈奴! 赵俨祇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打匈奴用了大量来自诸侯国的人力与财物,战争结束后,诸侯王与匈奴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而自己,拜自己的演技所赐,损失则可以忽略不计。这一战结束后,他马上就可以开始清算各路诸侯;这些年来,他手里拿捏的把柄已然不少,足够他的诸位从父从兄喝一壶了。 当然,像他的兄长齐王赵孝成这种爱好修仙炼丹,又与自己素来关系不错的,自然可以网开一面。反正等他百年之后,自己会像对待长沙王一样,把齐王的封国分给他的所有孩子。 这一日赵俨祇正在整理他家亲戚的各种黑历史,乐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正在他臆想着种种美好未来时,王春前来禀报,说是周夫人哭哭啼啼在外面闹着要见他。 赵俨祇有种从美梦中惊醒的错觉,不由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他对周氏的厌烦由来已久,一直是看在她父兄的份上才忍让她至今。不过一个宫妃公然跑到议政的地方来无论如何都不妥当。赵俨祇决定,如果她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这次一定得狠狠罚她一回,也好叫她长长记性。 哪知她还真有。 周夫人面色发黄,妆容也不再精致。她一见赵俨祇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赵俨祇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以至于都有些慌了神。三分真七分假地,赵俨祇急步走上前去,握住周夫人的手,关切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啊?” 哪知他一问,周氏哭得更厉害了。她抽抽噎噎地扑倒赵俨祇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求陛下去看看阿豫吧,她这回病得实在是凶!” 第64章 61 赵豫是赵俨祇长女,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按照帝王爱长子的传统,赵豫理应是最得宠的一个才是。 可是天子所有的心腹都知道,赵俨祇最爱的女儿,或者说他最爱的孩子,是怀卿公主;就算是她一母同胞、出生没多久就封了太子的弟弟赵绥,也远远比不上她受宠。 不过赵豫小小年纪就懂事大方,很有点皇家公主的样子。她的行为举止并不像周夫人,反倒是像谢后多一些。赵俨祇对这个女儿虽然说不上有多偏爱,不过心里还是疼的。加之要做表面功夫对周家施恩,所以也很经常去看她;她平时所得的赏赐,甚至比怀卿公主还要多。 不过小心眼的帝王才不会告诉任何人,凡是好东西,他都偷偷地给怀卿留着呢。 听说女儿病得厉害,赵俨祇也有点着急。他也顾不上教训周夫人了,连忙急匆匆地跟着周夫人去了她住的漪兰殿。周夫人这回倒是没说谎,赵豫连着发了三天烧,太医都束手无策,又不敢用猛药,周夫人是实在急了才想起去找赵俨祇的。 赵豫小小的一团在榻上躺着,烧得人事不知。赵俨祇快步走过去,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实在不低。天子不由急道:“女医,女医呢!先把温度给公主降下来啊!” 周夫人低泣道:“太医令都束手无策,女医又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妾的阿豫啊,妾的阿豫可怎么办啊!” 赵俨祗低声喝道:“闭嘴!女儿这不是还没事,你哭什么?你在一边哭的没主见,你叫她依靠谁去?总不能叫朕日日在这陪着吧!” 周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竟然真的渐渐止住了哭泣。 赵俨祇急得在殿里团团转,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安与他病重的女儿无关。 可是那又是什么呢? 赵俨祇在殿里踱来踱去,也帮不上半点忙,倒是乱没少添;漪兰殿中的宫人都不是很适应天子在一旁盯着她们干活的感觉,因此慌乱中出了不少差错。 正在他无所事事而无形中又给各位添了不少乱的当口,皇后长御重华跑了进来,也没顾上行礼,而是面色焦急地径直跑到赵俨祗面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赵俨祇听完面色大变。他当即对周夫人说了句:“阿豫有什么消息你叫人告诉朕,前方有些急事,须得朕亲自去处理。”说完,赵俨祇大步出了漪兰殿,留下周夫人恨恨地呆在原地。 前方急事?那怎么会是皇后长御前来通报? 实际上,重华告诉赵俨祇的是,承明病重,叫他赶紧去一趟。 赵俨祇心中焦灼得很,他恨不得插翅飞到椒房殿;而偏偏漪兰殿距离椒房殿还远得很,赵俨祇再三催促,抬肩辇的小黄门几乎跑得断了气。 承明的症状与赵豫如出一辙,只不过要轻一些。赵俨祇赶到时,谢后已经把怀卿、阿绥和婠儿都远远送到别的殿里去了。她守在承明身旁,不时焦急地替他掖掖被角。 赵俨祇还不如谢后镇定。他揪着太医令的肩膀连声质问,完全不顾说话间一点给人答话的间隙都没有留;太医令不一会就满头大汗起来,最后还是谢后看不过眼,劝了赵俨祇半天他才放了手。 “纪成初呢?他又跑哪去了?王春,找纪神医来!”赵俨祇灵机一动。纪成初这回可没去深山老林挖什么药,他人就在长安,说不准在哪里野呢。 纪成初给承明把过脉后,直言这是种轻微的传染病。成人一般无碍,身体好的小孩子也不要紧;只是承明随了他的父亲,天生体弱,所以一同养着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没事,而只有他病了。 而问到办法,纪成初也没什么好办法。成年人一般两剂药下去就没事了,可是承明还小,身体又弱,纪成初没给小孩子治过这病,轻易不敢下手。无他,用药重了伤了根本,今后也麻烦得很。 “先拿冰块给他敷着吧。温度要是能降下去,慢慢调养也就是了;要是明天还烧着,臣再给他用药。”纪成初最后这样说道。 反正人都找来了,承明这边的事告一段落,赵俨祇索性就叫纪成初去看了赵豫。 要说赵豫年纪比承明大不少,身体也好得多,病得这样重就比较奇怪了。可纪成初看后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他对赵俨祇说道:“陛下,公主这病可拖不得了。可若是用药,臣刚才也说了,从前没治过,并没有把握能把药量控制好。还是请陛下决断吧。” 周夫人哭得没了主意,赵俨祇皱着眉,说道:“你这不是废话,拖不得了还决断什么,你酌情用吧。” 纪成初在那捣鼓着药,添点这个撇点那个,周夫人就在一边哭。赵俨祗也帮不上忙,就问纪成初:“成初,这回的病不是不严重么?阿豫平时身体不错,怎么反倒病得这么厉害?“ “思虑过重。”纪成初闻言把正要往碗里加上一把黄芪的手停在了半空,有意无意地撩了一眼周夫人,说道:“年纪不大,衣食无忧的,想那么多事情做什么。” 一直折腾到晚间,阿豫的热度总算退下来了。周夫人渐渐止住了哭声,对纪神医感激涕零,赵俨祗也松了口气。他跟纪成初一道返回承德殿时,不知怎么就又更加不安起来,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赵俨祗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担心承明的缘故。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7 章 伊丹命令所有人把马蹄包上,以免打草惊蛇;每一骑只带少量的食物,确保以最快的速度行军。伊丹算好了时间,入夜前便赶到了狼牙城下。 夜凉如水,月泻清辉。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听得真切。伊丹看看四周,没有发现周军。伊丹命悍甲带了一万人潜伏在狼牙城外,自己则点了两万人随他来到密道处。 赵俨祗夜里已经睡下了还在兀自不安,他辗转反侧间只好把这归结为孤枕难眠。他此时无比思念起谢清来。怀里拥满了温吞的热度,那滋味怎是当下这铁枕寒衾可以比拟的? 赵俨祗烦躁地翻身下榻,披着件衣服在寝殿里走来走去。谢清最喜欢的一只博山炉里燃着他亲手调的香,赵俨祗深吸了两口,却感受不到往日的安然,反而被呛得咳嗽起来。 “王春,叫纪成初过来一趟。”最后赵俨祗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比如给承明看看病。 伊丹带着两万人凭空出现在狼牙城中时,正是半夜万籁俱寂。伊丹派出的几名探子接连回到他身边,带回了各自不同的消息,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没有偏差,那就是周军主将的所在地。 匈奴人就像是一群捕猎的狼,唯恐惊动了猎物,错过一击即中的机会。伊丹命人分散成小队,在城中周军大部驻扎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而他自己则带着一支最精锐的武士,向着谢清居住的地方摸了过去。 承明的热度果然没有退下去。谢后已经睡下,听说天子大半夜的带着纪神医过来了,她也有些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她还是稍微收拾了一下仪容,起身相侯。 纪成初到椒房殿时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没精打采地对谢后行了礼,懒洋洋地道了句“中宫长乐无极。”,便到后殿去看承明了。 “陛下,承明的病又不算急,您这么晚来折腾他做什么?”谢后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婉,可眼中却明白透露着一丝不言而喻的责备。 赵俨祗自觉理亏,打了个哈哈对谢后道:“是朕思虑不周。可是朕担心承明,睡不着啊。” 谢后体谅他,却也抑不住心里的担忧。她思量再三,还是开口劝道:“纪先生白天都说了,承明这病他也拿不准药量。您非要今天给他治,这万一……妾可如何对阿兄交代?” 赵俨祗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谢后的手臂,随口说道:“几个时辰前成初刚给阿豫用了药,效果不错,你别担心了。” 谢后的眉头一下子就蹙成了一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道:“陛下,这样不妥!” 赵俨祗愣了一下,发现谢湘想歪了,忙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阿湘,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豫病得重,成初说不用药不行了。” 谢后这才缓了神色,但还是狐疑地看着他。 赵俨祗摇头笑了笑,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难受地捂着胸口,支持不住般地缓缓跌坐在地上,额上瞬间就布满了冷汗。这一变故委实来得太过突然,吓得谢后花容失色,她不顾仪态地失声叫了出来:“纪先生!纪先生你快来看看陛下!” 几乎与此同时,伊丹轻轻地推开了谢清住处的屋门。 第65章 62 赵俨祗突然之间捂着心口疼得冷汗直流,这可把椒房殿上上下下都唬得够呛。权宜之下,众人暂时把他弄到了承明的塌上。纪成初来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好给他熬了碗安神的药,他却烦躁地不肯张口。 赵俨祗也不知道这烦躁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他这会就是再难受也得醒着。 天子不肯喝药,别人自然也不敢硬灌。谢后的额头不过半晌便见了汗,旁人更是狼狈;而不知是纪成初的药起了效果,还是赵俨祗折腾的动静太大,总之,承明醒了。 承明的小脸还泛着一丝病态的红晕,他瞪着一双肖似谢清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赵俨祗像条坏脾气的大猫一样翻来覆去地折腾,小声叫了一句:“陛下?“ 赵俨祗于是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伊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谢清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不过惯于夜间视物的伊丹依然清楚地看到谢清侧卧在塌上,似乎好梦正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伊丹便可轻易抓到他的猎物,而几可忽略不计的障碍物,就只有几块石头。 可他却怎么都越不过那些石头。 伊丹绕了半天,发现他就像遭遇了鬼打墙一样,一直在原地打转。正在此刻,房里的灯骤然亮起。谢清支起身体,三千青丝铺陈塌上,他展颜一笑:“清不知贵客驾临,怠慢了。” 当真是风华绝代,魅惑众生,伊丹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鲁莽汉子,直觉得自己的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赵俨祗见承明醒了过来,不知怎么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他亲昵地在承明头上胡乱揉了一把,想着这便是怀芳小时候的样子啊,一颗心几乎软成了一汪水。 他对谢后和她身后众人说道:“熬了这些天你们也累了,都去睡吧,我看着他就行。” 谢后哪有心思去睡觉,可她也不敢反驳天子的好意。谢湘担忧地看向纪成初,希望他能说句话,好叫赵俨祗打消这逞强的念头。 可是纪神医只看了看赵俨祗,便点点头说道:“嗯,陛下气色不错。”说完便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大步流星逃出了椒房殿。 谢后:…… 谢清不慌不忙地挽着头发,却尴尬地发现了一个小问题——他不会梳发髻。后来谢清索性把头发扎成了一束,这才偏过身子下了榻,对伊丹施了一礼,轻声慢语地说道:“大单于见笑了,老友相见,清竟不冠,实在失礼。” 伊丹还手忙脚乱地在那堆乱石里绕呢,听见这话脸色愈发阴鸷。他觉得自己就快转晕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迈过一块石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处。伊丹不由急躁起来,他厉声喝道:“谢清,你使的什么妖术!” 比起一身杀意的伊丹,谢清则显得愈发温润端方。只听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小戏法而已,不足挂齿。清这几块石头,勉强挡些爬虫罢了。”说着谢清竟略带羞赧地笑了笑:“贵宝地净是些蛇鼠,大单于见笑了,清一见这些东西,就浑身都不舒服。” 好歹是匈奴单于部落首领时常出没的地方,就算没有广明宫的华丽舒适,又那就至于叫人睡不好觉了。谢清这话说得简直就像是长安城中的纨绔公子,对一桌一椅都挑剔的要命。可伊丹偏偏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谢清这令人如沐春风的指桑骂槐简直快把他气死了。 这几块石头中实则暗合了四象八卦,精妙无双,绝不是如谢清所说只是个“勉强挡些爬虫”的小把戏而已。可惜伊丹单于没读过阴阳五行八卦的书,十分武断地认为这是中原人的妖术。 几名黑衣死士凭空出现在石阵后面,辛绾面沉如水,挡在谢清身前。谢清干笑了一声,对伊丹道别:“大单于,今日招待不周,恕罪恕罪。清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伊丹身后的门“轰”地关上,谢清竟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辛绾面无表情地拉着谢清狂奔,没跑出多远,谢清就跟不上了。辛绾急得一把把他抛在一个死士的背上,以便一行人以更快的速度逃窜。 偏偏谢清看不懂辛绾的焦急似的,十分不开眼地笑着问她:“阿绾,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辛绾:…… 他们得知匈奴人潜入城中时,伊丹已经在来谢清居所的路上了。比匈奴人估计的还不如,他们在城中只有五千人,其余人马全数驻扎在城外。跑是来不及了,况且谢清也不想把狼牙城拱手相让。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谢清觉得伊丹此人十分好骗,因此才故计重施,布下疑阵,眼巴巴地坐等伊丹往里跳。 辛绾对谢清这种有三分胜算就敢赌命的习性简直快抓狂了,每当这时,她都恨不得赵俨祗把这人关起来才好,以至于很久之后她的祈求终于被太一神听到,竟然成真。 辛绾并几名死士带着一个累赘谢清,全力奔到城门下。谢清大约是一点没准备高估对手的智商,策略非常简单:把伊丹困住,偷偷跑到城门处,然后打开城门,与城外驻军里应外合。辛绾私下觉得这个办法跟谢清本人一样不靠谱,不过她也没有靠谱的办法,只好默默地发了枚信号弹,同时心中祈祷着匈奴人都瞎了。 援兵未至,辛绾觉得自己急得嘴都快起泡了;偏偏谢清竟然还有心思对她说:“阿绾,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你帮我束一下发吧,我怎么弄都弄不好,哎,对了,我的那只玉冠带了么?”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从小便开始侍奉素来尊敬、并且豁出性命也要护其周全的谢清,辛绾觉得自己还是一掌把人劈晕来的省心。 “公子,现在是束发的时候么?”辛绾不明白谢公子是从哪看出现在是个闲来无事的时候的,她咬了半天牙,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您可稍稍容婢子省点心吧!” 事实证明一向散漫的匈奴人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更加容易被干掉。魏质很快集结了大部分人马,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把城外那一万散兵游勇给解决了。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8 章 城门一开,魏质看到的就是一个仪容不整的谢清,这令他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谢公子哪有一次不是博带高冠衣袂飘飘望之若仙?这样狼狈得连冠都戴得歪歪扭扭的谢清,就好像是落入泥沼的天人,还真是让人觉得亲近不少。 谢清的发自然是辛绾在心情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给他束的。一向对他温柔顺从的辛绾,在抓着他的头发的瞬间,突然恶从胆边生,给他弄了个乱七八糟,冠也戴歪了。 反正事后就算谢清责怪,也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天太黑的缘故。 谢清浑然不觉,他极度亢奋地找魏质要了匹马爬了上去,带着大队人马去围剿伊丹了。 不过伊丹显然没有傻到待在原地等着周军来抓。他在那石头阵里折腾了半天,然后他带来的一个猛士,以力大无穷闻名的,把其中一块石头拍碎了。 难题立解,伊丹开始觉得有的时候简单粗暴反而更好。 伊丹一从那间破屋子里脱身出来,就隐隐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将计就计地算计了。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巷,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关键时刻,伊丹单于骨子里的优柔寡断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居然站在原地思考起来。 虽然只有片刻,也足够谢清与魏质汇合了。 伊丹不愧是匈奴数一数二的勇士,他从小在大漠上长大,捕捉过无数猎物,也曾数度险些成为别人的猎物。也正是因为这种经历,他才历练出无比敏锐的感官,这是无论如何天纵奇才的汉人都无法比拟的。 狼牙城城门一开,伊丹就听到了响动。虽然周军已经尽量保持安静,但在如此静谧的夜里,伊丹连喘息的声音都听得到。他瞳孔骤然缩紧,带着他的人向密道口狂奔起来。 伊丹猛地刹住脚步,停在密道出口处,几乎没有停顿地张弓向天连射了三箭。 那是撤退的信号。箭矢破空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刺耳,不多时,便断断续续有人向伊丹所在的地方跑来。匈奴人越聚越多,可周军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还有一句,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两句话伊丹都十分认同。他这回没有再犹豫,伊丹并不认为自己的两万人能与十万周军抗衡,这种情况自然是能跑一个算一个。伊丹果断地打了个撤退的手势,赶到此处的匈奴士兵以最快的速度从地道口消失了。 伊丹还没跑出密道,便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的厮杀声。他知道留在城里的人一定凶多吉少。伊丹紧紧握着双拳:谢清,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怀芳,你怎么越来越二了? 第66章 63 谢将军的境况比起伊丹单于来可谓是天差地别。小小的狼牙城自是容不下十万周军的,于是那些不必战斗的周军便自发地将狼牙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一役,周军以极小的损失歼灭了几乎所有匈奴士兵,逃跑的屈指可数,投降的一个没有。谢清心情大好,他并没有指望能在这抓住大单于。保住了狼牙城,还给了匈奴人重重一击,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算算伊丹此战的战损,可知他本部精锐大半已毁。经此一役,单于式微,其余七个部落首领必然要有一个甚至几个垂涎单于大位的。最后必是强者得胜,成王败寇。不过,谢清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光明宫中鸡飞狗跳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天快亮的时候,赵俨祗搂着承明沉沉睡了过去。谢后看着这一大一小睡得人事不知,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该出的事一件不会少,阿豫的病稍微好了些,周夫人便又有精力兴风作浪起来。 起先是赵俨祗醒来后,就顺便留下来陪孩子们玩一会。承明大病初愈,还没有被获准下床,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不一会就嘟起嘴来。 赵俨祗从刚刚认识谢清的时候开始,谢清就一直保持着一副大人的样子,赵俨祗从未见过他流露出一丝孩童该有的任性。如今终于在谢清的儿子身上见到了谢清的童年,赵俨祗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幸福感,仿佛生命终于圆满了似的。 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大概是不应当有太长时间的欢乐的。赵俨祗这边还没从他脑补的圆满人生中回过味来,那边气势汹汹的周夫人便找上门了。 原来,她不知从哪听说太子的小伴读也得了跟阿豫一样的病,开始她还不觉得什么,闲下来后却越想越不忿,乃至直接找到了椒房殿来。 怀卿和婠儿一起逗着只小奶猫;阿绥被长姊丢在一边,一直在努力地伸手去够他怎么也够不着的小猫;他还走不利索,谢后得时时在一边扶着。而赵俨祗就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大喇喇地歪在塌上,安抚着因为不能出去玩而闷闷不乐的承明。 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无疑刺痛了周夫人的眼。天子对自己和赵豫的宠爱仅仅体现为一堆冷冰冰的珠宝珍物;可他几乎从来没有陪阿豫好好玩过一次。连这次阿豫病得这样重,他都只是多在那看了一会而已。 可是如今,他却把同样大病初愈的别人的孩子抱在怀里。 “陛下长乐未央,中宫长乐无极。”周夫人生硬的声音打破了温馨的气氛,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周夫人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不速之客,突兀地闯进了别人家里。这个认知如同一桶油,倾盆倒在了她已经冒了一丝火苗的愤怒上。 “夫人有事?”赵俨祗坐正了些,手中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承明。 周夫人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赵俨祗的那只手上挪了开来,强笑道:“倒也没什么。就是阿豫病好些了,一直说着想父亲,妾这才来想让您去看看她。” “哦。”赵俨祗看上去不怎么上心地点了点头。倒不是他不喜欢他这个女儿,而实在是现在这几个孩子绊着他,让他不想动:“今天不成,明天吧。朕叫王春给阿豫准备了好东西,待会他大概就给你送过去了。” 周夫人不满地看向承明,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愤怒;承明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赵俨祗身后缩了缩。 赵俨祗不悦地侧过身把承明挡在身后,回护的意味异常明显,以至于周夫人一激动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妾听说太子的这个伴读也生了和阿豫一样的病。陛下怎么没先给他用药?” 赵俨祗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对她解释道:“承明的病那会还没那么重,并不到那个地步。” “陛下,您也看见了,昨天阿豫的病多凶险哪。妾要是早知道还有个孩子与她生了一样的病,必要劝陛下先给他用药,阿豫吃的时候也好安心些!”周夫人这话是对赵俨祗说的,狠狠看向的却是赵俨祗身后。 赵俨祗的火气顿时就被激了起来。他危险地眯起眼,冷冷地对周夫人说道:“朕看卿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这孩子的父亲……和母亲,相信朕,把他好好地交给朕,朕不该护他周全,把他全须全尾地交还给人家吗?”赵俨祗越说火气越大:“你心里打的都是些什么龌龊主意?!你的女儿生而高贵,便该叫别人的孩子替她去死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要说周夫人,就连谢后都被这雷霆之势给吓着了。良久,殿内都没有一点声响,直到怀卿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俨祗见怀卿哭了,心疼得不行,大悔自己在孩子面前发脾气。他匆匆对周夫人说了句:“卿回去好好想想,这几天你要照顾阿豫,就不要到处乱跑了。”然后赶紧上前去把女儿抱了起来,哄道:“怀卿不哭了,是阿翁不好,阿翁不是生怀卿的气。” 谢后冲周夫人使了个走;椒房殿里再次乱成了一团。 不说谢清在狼牙城待得安稳,且说伊丹单于带着从狼牙城死里逃生的六千来人,在草原上又先后遭遇了三次小规模伏击,最后回到驻地的人数已不足四千。 经此一役,单于本部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实力大减,威信也一落千丈。其余的六个部落中,实力较强的一位仓蠡王,一位大祭司,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当前情况尚未明了,又是大敌当前,这二人便暂且按耐住了夺位的欲望。不过,野心的种子一旦播下,那必然是要春风吹又生的。 转眼间到了十月。 北地大漠的十月不比长安,时常呼啸着彻骨的冷风。别人习惯了风吹日晒的还好,娇贵的谢公子却是没扛住,病了。 幸亏他早就回了代郡,狼牙城只留了魏质在守着,不然的话辛绾真是想要一头撞死了。 谢清人病得难受,脾气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但对东西却挑剔了不止一倍。比如,韩章要他的房里多加炭火,他却嫌弃烟火味害他闻不到松香;姜汤勉强可以喝,却要抱怨不是用他喜欢的那只小陶盅熬的;这一日,他又突发奇想非要辛绾给他弄新酿的桂酒来佐药丸,辛绾没办法给他对付弄了一盏,他闻了一下就嫌弃是陈酒而闷闷不乐起来。 谢公子达不成心愿必然不会发脾气,但他会闷闷不乐地茶饭不思,以示抗议。可这代郡连个桂树都没几棵,一时间可叫人上哪给他找新酿的桂酒去。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59 章 谢清正在长吁短叹一心一意地等桂酒时,虞长青捧了壶热黄酒进来了。谢清闻了闻,发现香气并不是很好闻,便兴致缺缺地继续长吁短叹起来。 虞长青好笑地在谢清身边坐下来,寒暄道:“怀芳,你的病可好些了?” 谢清点点头,应道:“嗯,好多了,长青挂心了。” 虞长青拿起被谢清扔在一边的药丸,“哟”了一声,道:“你今天的药还没吃吧?我刚好带了酒来,你赶紧吃了吧。” 谢清把头扭到一边,躲着虞长青的手,抗议道:“我要等阿绾给我拿的新桂酒。” 他的眼里竟然透出了几分天真。 虞长青对着这样的谢清简直无可奈何。他把药和酒都放下,岔开话题,讲了个他小时候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虞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种田不会打猎,虞长青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吃不饱饭。尤其是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连野菜都没得挖,如果没有人接济,他们基本上就是要饿肚子的。 谢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听得还津津有味。突然,虞长青话锋一转,道:“从长安快马加鞭来代郡一趟,光是在马身上的钱就够我们吃好一段时间了。” 谢清一愣。虞长青给他掖了掖被角,那神色就像是在看个孩子一样:“代地的桂树本来就不多,何况如今才到十月里,哪里便有新酿的桂酒了?你要新桂酒,阿绾无非是叫人回长安去买。” 虞长青不必把话说尽,谢清已经了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羞愧的神色。虞长青趁热打铁:“何况,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好几天,你难道这几天里都不吃药了?怀芳,你可要急死阿绾了。” 谢清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道:“长青,我知道了。”说罢拿起虞长青放在案几上的药丸含进嘴里,佐着温热的黄酒一口吞了下去。 虞长青满意地笑道:“好了,不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他出门前还特地关上了谢清任性要打开的窗户,谢清竟然也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继二货怀芳后,病娇怀芳奉上~~~ 第67章 64 谢清的病还没好的时候,匈奴人便发起来自上次偷袭狼牙城不成以来的第一次进攻。 匈奴人沉不住气,想要决一死战的原因很简单:冬天到了。 大周尚可仗着国力强盛支撑起漫长的补给线,但匈奴却没这个本钱。他们打得如意算盘本来是抢到过冬的粮食就跑,能抢块地盘自然更好;可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丢了狼牙城,还白白战死了不少精锐。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匈奴人没粮没草,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匈奴七个部族的首领都觉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因此一拍即合,仓促间陈兵城下,开始了第一轮进攻。 伊丹原本是不同意的。一来周军以逸待劳;二来匈奴士气不振,粮草、天气之类的原因都不必说,只看这两点便已经凶多吉少了。只可惜他现在威信大减,说的话也没什么人听了。后来,仓蠡王与大祭司公然合谋将伊丹软禁起来,一直到匈奴人毫无悬念地,战败了。 最后一战时,杜正则、司马通、魏质,并代地老将苏安世、沈不疑,甚至连辛绾都上了战场,不可谓不严阵以待。谢清一个人躺着,被三令五申哪都不许去。他们走后,谢清求虞长青给他弄了匹马,带了虞长青与辛绾的五百死士,不声不响地绕出城去了。 他们离主战场很远。谢清病中未愈,脸白得几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他一身锦帽貂裘,配着骏马宝剑,活脱脱就是一个富贵公子,连他的马都穿戴的比他更加像个军人。 一行人闲来无事,就在枯草丛里站着,简直不能更傻了;谢清的马在草地里刨了半天,发现没有可吃的东西,失望地打了个响鼻,泄愤般地用抬了抬前蹄。 多亏了虞长青手疾,谢清才没被它甩下去。 远处黄沙漫天,依稀可以分辨双方人马激战正酣。虞长青拿不准谢清打的什么主意。说是观战吧,观战没有站那么远的;说是埋伏吧,埋伏没有弄得那么显眼的。谢公子就这么抱着马脖子以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也不管他的马要往哪跑,虞长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省心的三军主将。 如此待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战场方向依稀偃旗息鼓,战事大概是要结束了。谢清这才摆出点做事情的样子。他把马勒住不再让它乱跑,人也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只是溃逃的匈奴兵没有一个经过这个方向,也不知道谢清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 过了好半天,虞长青才渐渐听见了马蹄声响由远而近;片刻,一支大概有四千人的队伍出现在视线可及处。 虞长青头皮发麻。他们只有五百人,这五百人纵然再是人中龙凤,也绝不会是四千匈奴骑兵的对手。 谢清却没有一点紧张,满脸写着“可算等到了”五个大字,一声令下:“拦住他们!” 虞长青觉得谢清今天干的事就没有一件靠谱的。他正要出言阻止,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死士已经依将令行动了。 来者正是伊丹。 其实他老远就看见谢清在草原上闲逛了。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绝大部分都是拜谢清所赐。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破事的时候,伊丹不愿意理他,反正,来日方长。 可是谢清居然叫人把他拦下了。 伊丹有时候特别搞不清楚谢清此人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次次都能干出这么出人意表的事来。伊丹其实一点都不想跟谢清说话,因为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拼着鱼死网破把这五百人围剿了,以泄心头之恨。 虞长青眼看着谢清忽视了伊丹想要把他抽筋剥皮的眼神,不紧不慢地纵马来到伊丹面前,笑眯眯地寒暄道:“大单于别来无恙?” 伊丹冷哼了一声,怒道:“谢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送上门来!” 谢清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怕什么,清和大单于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与大单于说上几句话,又不是来做那挡路的恶人,清又怕什么?” 伊丹实在不知道谢清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这种话的,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他不欲与谢清多废话,于是拨马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谢清赶紧拍马上前拦住伊丹,没什么正经地说道:“大单于别急着走啊,清的话还没说呢。” 伊丹深吸了一口气,以确保自己不会失了风度破口大骂:“谢清,你让开!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不,大单于此言差矣。清与大单于一见如故,却不慎与君添了诸多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谢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大漠冬日难过,大单于想来最近也不宽裕。幸而清还有些积蓄,不如便为君添置些粮秣,以尽绵薄之力,君意下如何?” 伊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谢清会来这么一手,当下便狐疑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谢清一脸的真诚,大大方方地任他看,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 良久,伊丹沉声问道:“谢清,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谢清摆了摆手,虚伪地说道:“清说了,清与君一见之下,倾心不已,不忍见虎落平阳,龙困浅渊,这才……” “谢清,你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伊丹愤怒地打断他,“你不过想看我大匈奴内乱,你好坐收渔利罢了!” 谢清的小心思被人拆穿,也不恼。他哈哈一笑,眼皮都没眨一下,顺势便恭维起伊丹来:“大单于不愧英雄了得,是清班门弄斧了。只是若是清不帮大单于这一把,大单于便会任那些宵小之徒骑在你头上吗?” 伊丹走的时候,从谢清手中带走了许多粮草,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如果省着点吃,大概是勉强够他的族人度过严冬的。他同谢清擦身而过时,低声对谢清说道:“谢清,你虽然没安好心,但我伊丹还是承你这个情。他日你我刀兵相向之时,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伊丹忍不住回头看时,谢清还在原地。见他回头,还风度翩翩地对他挥了挥手。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0 章 谢清回城后,辛绾找他找得都快急疯了。她见谢清虽然冻得发僵,但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多少松了口气。她一边叫人给谢清打热水,一边迅速地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把他扶进屋。 谢清嘴唇发青,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太冷了,我要回长安。” 辛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责怪道:“你要是肯好好在屋里待着,能冷成这样?”她看谢清一副被冻傻了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叹道:“罢了,这边战事也了了,咱们大概马上就能回去了。” 不过不幸的是,一直过了大半个月,谢清才终于启程踏上了归途。原因就是,他那天出城折腾了一圈之后,当晚便高热不止,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温度才总算退了下去。主将病得走不了路,只好全军修整,谢清病怏怏地卧床大半个月,终于可以坐车了。 “长青,最近出什么事了吗?你好像总是有些闷闷不乐的。”虞长青陪着谢清坐车,二人闲聊时,谢清如是问道。 谢清生病期间,虞长青每次来看他,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谢清病着也懒得问,这回终于好了些,便聊起这事来。 虞长青欲言又止,反复了好几次才吞吞吐吐地问道:“怀芳,你私纵匈奴单于,这事可是大罪啊。” 谢清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长青,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我的用意?” 单于本部式微,乃至仓蠡王与大祭司敢公然软禁大单于本人。伊丹也算是个枭雄,怎么能容忍手下人如此冒犯自己?是以,他一旦缓过了这口气,必要卷土重来,此事又焉能善了? 只要稍微搅和一下,匈奴内乱指日可待,或者会分成几部也未可知。到那时,几个单于窝里斗尚且不够,哪里还会有闲情南顾? 道理虞长青自然懂得,可令他忧心的,却是别的事情。 谢清此番功高,回朝后必要大肆封赏,位及人臣指日可待。他在军中的声望水涨船高,帝国双璧薨后,三军俨然以他为尊。但军权向来是为君者的大忌,无事也要防上三分。谢清私纵大单于的事一旦叫别人知道,就算天子念着往日的情分,还肯信任他,但不是还有个词,叫做人言可畏么? 谢清微微支起身体,往他最喜欢的那只错金博山炉里加了一小撮青山,轻灵悠远的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车厢。谢清闭起眼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这事他知不知道我都已经做下了;回去以后他想怎么样,我都认就是了。” 第68章 65 伊丹跑了没几天,赵俨祇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接到密报后,气得当场就把奏疏摔了。 “他要干什么?!一放出去就要往死里作,是不是得朕把他关起来才肯甘心!”赵俨祇的心中混杂着愤怒、震惊和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太没规矩了!这么大的事都敢擅作主张,朕这回要是不好好罚他,他就要忘了天理王法,三纲五常了!” 只是,那个凶狠的“罚”字,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生生有一丝柔软的暧昧。 赵俨祇此刻心乱如麻。他自然是明白谢清这么做的目的的,这大概便是那一丝甜蜜的由来;可是也架不住人言可畏,这事太过敏感,一旦被人揪出来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善后。他思忖半晌,沉声吩咐道:“这事便到此为止,不许往外露一个字!” 熙和二年秋冬之际的一场大战之后,匈奴一蹶不振,几十年间无力南侵。仓蠡王与大祭司的声望与实力几乎在同时达到了顶峰,两个不相伯仲的部落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终于在两年后正式撕破了脸皮,也令整个匈奴分成了两派,就此纷争不休;至于受了谢清接济的伊丹单于,则靠着那点粮秣撑过了严冬,就在仓蠡王与大祭司矛盾最为激烈的时候,终于卷土重来。至此,匈奴终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内斗不休,无暇他顾。 大军班师回朝后,几乎人人皆有封赏。谢清封大司马,位比三公,益封六千户;杜正则封平陵侯,司马通封建阳侯,魏质封曲江侯,封户各三千;至于苏安世和沈不疑,二人谢绝了封赏,表示年纪大了,想要回家享受几天天伦之乐,赵俨祇也准了,转而赏赐了良田美宅仆婢黄金无数。 庆功宴上,谢清作为当前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被众位同僚灌得七荤八素,没一会就醉的人事不知了。赵俨祇冲王春使了个眼色,王春会意,连忙带了几个小黄门,把谢清弄回了天子寝殿。 谢清在久违的熟悉气息中睡得正香,突然被人粗暴地摇醒。谢清颇为艰难地把眼睛撑开了一丝缝隙,见到的是满脸怒容的赵俨祇。 于是谢清嘟囔了一句“陛下长乐未央”,重新闭起了眼睛。 恍惚中谢清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一双滚烫的大手探进了衣襟,在自己身上游走揉捏起来。谢清并不排斥这动作,昏昏沉沉地睡着,任那人轻薄。 可是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如同一块巨石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胃里,异常难过。于是在赵俨祇情动难耐蓄势待发之际,谢清突然发力一把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紧接着伏在榻边吐了起来。 吐过之后,谢清清醒了许多;可当他回头看到赵俨祇时,发现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臣失仪。”谢清蔫蔫地认了个罪。 内侍打扫寝殿的时候,赵俨祇叫人在偏殿准备了一桶热水。他一把抱起把自己弄得一身污秽的谢清丢进浴桶里,三两下剥了他的衣服,团成一团远远丢开来去。然后又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光,长腿一迈也进了浴桶里。 再硕大的浴桶硬挤下两个成年男子也有些逼仄了,即使一动不动也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谢清被热气熏得耳朵发红,一直不敢抬头看赵俨祇。不过赵俨祇正在气头上,实在没心情做些什么,否则他就会发现,其实气氛还是挺好的。 赵俨祇冷着一张脸给谢清清洗完毕,又马马虎虎地把自己也洗了洗,期间一言不发。依旧冷着一张脸,赵俨祇把谢清丢出浴桶迅速擦干。见谢清还不怎么走得稳当,赵俨祇翻了个白眼,又把他抱回了寝殿。 谢清被裹成了蚕茧一样丢在榻的一侧,赵俨祇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在另一侧躺下,然后翻了个身,把后脑勺对准了谢清。 谢清知道,赵俨祇这是在闹脾气了。于是他从蚕茧里探出一条手臂,拽了拽赵俨祇亵衣的袖子,有些尴尬地对他说道:“那个,阿元,我刚才不是故意要吐的。” 赵俨祇霍然翻身,动作之大以至于直接把谢清压在了身下。他压低了声音怒道:“谁跟你计较这个了!” “私纵匈奴单于,大司马好大的胆子!”赵俨祇丝毫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多暧昧,直接就兴师问罪起来。 说起这事来,谢清倒是有几分尴尬。他下意识地想腾出手来摸摸鼻子,却发现被赵俨祇压得死紧,只好作罢。赵俨祇却发觉了他的异动,好像要挣脱什么似的,于是他把谢清压得更紧了,还警告地喝道:“你想干什么?!” “陛下,咱们要匈奴单于的项上人头做什么?把他放回去,让他们狗咬狗才是正理。”谢清觉得自己被压得连说话都有些费力,只好一本正经地同赵俨祇讲起道理来。 “我知道!”赵俨祇听了这话反而更加暴躁了,“可你不去给伊丹送粮秣,他就一定不能东山再起吗?你非得趁着决战之际,私纵单于,万一叫人捅出来,你就是百口莫辩!” “谢清,到时候你叫我可怎么护着你?” 赵俨祇发泄了一通,平静了许多,身体也渐渐松软下来。他把头埋在谢清颈间,闷闷地蹭着。谢清终于艰难地探出了一条手臂,在赵俨祇的背上轻轻拍着,安抚地说道:“陛下放宽心,没事,没事的。” “没事?!”哪知谢清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赵俨祇便炸了毛:“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万分凶险!你只带了五十个人就敢摆空城计;你连沧池边上那假山都爬不利索就敢冒着暴雨上黄河大堤;你身边只有五千人就敢跟伊丹的两万精兵叫板;你敢私纵大单于还敢送他八十车粮秣,一点也不怕落人口实!我把你捧在手心里都生怕磕碰了你一点,因而日日惶恐,可你却把自己的性命当成草芥一样戏耍。谢清,我有时候真想问问你,你的这颗心,究竟是拿什么做的!” 谢清大概是有生以来从未听过这样狠戾至极却又缠绵入骨的情话,以至于一向舌灿莲花的他突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我怕伊丹单于万一熬不过漠北严冬;我怕匈奴七部一支独大。匈奴人换个单于又有什么不同,让他们内斗不休才好保你边疆安稳。江山如此多娇,就是要拿鲜血献祭,才无亏那娇艳的颜色。 “阿元,你别多想,我并没有……”良久,谢清才尴尬地开口解释,却头一回发觉语言如此苍白,似乎不堪匹配赵俨祇的深情。于是谢清止住话头,又绞尽了脑汁,说了句自认为貌似可以配得上他的话。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清以草芥之身,一酬家国天下,又酬君王知己,想来是稳赚不赔的。” 赵俨祇听了这话反倒安静下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指下用力,重重地抚过谢清谪仙般的面容。“怀芳,你既然要把你这条性命酬给我,就要好好留着它,等我来取才好,可不要自作主张把它弄没了。” 谢清温柔地笑了。他戏谑道:“那好。可是到时候,阿元可不要食言,得亲自来取才行。” 赵俨祇发完了一通脾气,又得到了如此正直的表白,心里满意的很。他把谢清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他的额发,很快,谢清便睡着了。 彼时,赵俨祇心里想着,不过是私纵单于,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瞒得严一些,天知,地知,君知,我知。 磕磕绊绊的熙和二年总算是过去了。赵俨祇在新年的祭天仪式上默默地祈祷,即将到来的熙和三年,可千万要顺心一点啊。不要纷争不休,不要内忧外患,也不要,与怀芳聚少离多。 新年的第三天,天子寝殿里的炭火烧得暖暖和和,赵俨祇与谢清趴在地上,摆弄着那卷没有完成的江山图。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1 章 赵俨祇有些急迫地拿着笔,想要把匈奴的阴山瀚海尽数画上去。 谢清有些好笑地抢过他手中的笔,柔声说道:“别贪心。” 赵俨祇被剥夺了指点江山的笔,索性便不去要了。他蹭在谢清颈间,像只大狗一样嗅来嗅去,边嗅边喃喃说道:“怀芳,你身上真好闻。” 这大概便是明晃晃的调戏了,谢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赵俨祇对自己的战果很是满意,情欲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他一把把谢清搂紧,兴致勃勃地亲了上去。 谢清起先还在奋力推拒,后来不幸力竭。于是赵俨祇心满意足地抱着爱人,痛痛快快地吃干抹净,硬生生地把好端端的白日宣淫了一直折腾成了红烛照春帐。 第69章 66 熙和二年周军同匈奴人之间的战争中,损失最大的无疑是匈奴人,其次便是大周的各路诸侯王。 周军虽然得胜,但损兵折将也不少,尤其是下了血本的诸侯王们。损失的军队是不可能补回来了,天子便大方地给他的从父从兄们分了战利品作为补偿。匈奴人除了牲畜和少量战马外基本没有别的,赵俨祗只给自己留了战马,其余牛羊牲畜尽数分给了诸侯王们。 至于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国家国库空虚,封赏将士更是耗尽了几乎所有积蓄,诸侯王都是自家人,暂且委屈一下,也用牛羊抵债了吧。 一时间各个诸侯国牛羊泛滥几成灾害。不过天子有理有据地赖账,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谢清封了大司马后,赵俨祗再也没法名正言顺地在一个月里安排他二十五天侍中了。况且谢清实在是忙,赵俨祗独宿寝宫的日子便渐渐多了起来。不过逢年过节,或者是赶上什么特别的日子,赵俨祗是一定要留谢清在陪他过夜的。 谢清的升官发财还为他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好处:南姬对他不再动辄讥讽,而是和颜悦色起来。甚至有一日谢清晚归,南姬还温了碗甜汤等他。这种从来只在赵俨祗那里得到过的待遇,实在令谢清受宠若惊。 谢清回家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同南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起来,这却令赵俨祗愈发不安了。谢清生日的时候,由于他本人坚持不大肆操办,而且也不是什么整寿数,赵俨祗便叫谢后在椒房殿摆了个家宴,席间便只有他与谢后,谢清与南姬,还有四个孩子,谢相没有露面,只叫谢沅替自己一家人来贺长子生辰。 菜色是赵俨祗亲自挑的,全是谢清喜欢的。席间他观察着谢清夫妇偶尔交谈,谢清间或露出浅笑,心就越来越沉。南姬再不像以前似的对谢清恶言相向,甚至还叫他看见了好几回南姬有意无意地触碰谢清,谢清竟也没说什么。这在赵俨祗眼中简直无比暧昧,十恶不赦。 南姬如今一颗心都放在谢清身上,对一双儿女反倒忽视了。而且两个孩子自从在襁褓中就是谢后在养,现在渐渐懂事起来,对生母反倒没有跟谢后那么亲厚了。 怀卿大概是见席间有生人的缘故,一直一脸端肃地正襟危坐。她如今特别有长姊的样子,三个弟妹俨然为她马首是瞻。此刻,她除了不时轻蔑地瞪上一眼玩出圈了的弟弟妹妹,一直礼数周全,专心地小口吃着她面前的菜。 阿绥还要人喂。其挑食程度不亚于谢清,傅母喂到他嘴里的东西他大半不吃。赵俨祗不由得好笑起来,戏言道:“怀芳,阿绥可真随你。你说这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清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快别胡说”生生又咽了下去。他偷偷瞪了赵俨祗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笑道:“外甥像舅,有什么稀奇的?”说话间,他对太子傅母招了招手,道:“宋夫人,劳烦把太子抱过来,清来喂他吧。” 赵绥被谢清抱在怀里,竟真乖了不少,谢清喂给他的食物他基本全都吃了,就连平时碰都不会碰的苦菜羹,他居然也吃了两口。 赵俨祗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他走到谢清近前把儿子抱了过来,又舀起一勺菜羹喂到他嘴边,结果小家伙特别不给面子地把头撇到了一边。赵俨祗哭笑不得:“哟,怀芳,我儿子怎么反倒跟你更亲?” 谢清觉得赵俨祗这整个一餐饭就没说过一句对的话,于是悄悄把手垂到案几下,警告地拍了拍他的腿。 结果赵俨祗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公然把头凑到了大司马耳边,片刻后,众人都觉得大司马的耳朵似乎变了些颜色,神色中也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薄怒。 赵俨祗附在谢清耳边说:“怀芳,你勾引我。” 婠儿这几个月好动得很,比起阿绥和承明,谢后简直觉得她才该是个男孩子。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耐了半天性子的婠儿再也坐不住了。她迈着还不甚利索的步子跑到怀卿的席面上,拽着怀卿的袖子磕磕绊绊地说道:“阿姊,玩。” 怀卿见一屋子的人都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们俩,不由觉得有些没面子。她恼恨地斥了婠儿一句:“不要胡闹,没规矩叫人笑话。” 说起来婠儿对这个大姊的敬畏比起谢后还要深几分。她闻言,蔫蔫地安静了下来;不过她也没走,就垂头丧气地在怀卿身边坐了下来。 这回怀卿倒是没赶她,任由她在一边坐着。南姬却唯恐女儿讨了公主的嫌,于是笑着对她招呼道:“过来阿母这里,别烦公主,丑丫头。” 婠儿大概是只听懂了最后三个字,愣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婠儿天不怕地不怕,赵俨祗的冠她上手去敢去抓,却唯独忌讳别人说她丑。 怀卿的相貌像了谢清,性子却像了她的父亲。尤其是骨子里的护短这一条,怀卿简直随了赵俨祗十成十。她自己想怎么欺负弟妹都可以,但别人却休想说他们一句不是。 赵俨祗和谢湘谢清见了婠儿哭都挺心疼,尤其是赵俨祗,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但是鉴于弄哭婠儿的是她的生母,因此别人也都不好多说什么。怀卿却不管这些,她把手中的箸一放,厉声对南姬喝道:“卿是什么人?” 赵俨祗心中暗爽,简直想要抱着女儿亲上两口,再夸一句干的漂亮。他一边在心中感叹果然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一边言不由衷地淡淡开口斥责道:“怀卿无礼,这是你的舅母。” 结果怀卿直接忽视了父亲的话。 她转过头去别扭地安慰起兀自抽泣的婠儿来:“别哭了,没出息。你长得像阿舅,哪里会丑了?” 话是没什么好气,不过婠儿却真的渐渐止住了哭声。 筵席结束后,赵俨祗借口与谢清有事相商,把他留了下来。南姬临走前,赵俨祗在谢清看不见的地方,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南姬打了个寒战,迅速反省起自己最近昏了头,以至于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跟皇帝抢男人这个事实。 过了几天,轮到谢沅侍中,赵俨祗见一向没心没肺的玩伴今日神色有些恹恹的,又联想到前几日谢清生辰,他也是全程没说一句话,不由好奇起来。赵俨祇颇有兴致地凑上去问道:“琢璧,你这些天是怎么了?” 谢沅蔫蔫地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答道:“也没什么,就是被父亲催着去做正经差事,心烦。” 话匣子一开,谢沅就收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稍稍坐正了些,大有一副不吐不快的架势,悲愤地说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活了这二十多年,除了吃喝嫖赌,别的事您可见我干好哪一件了?臣都这么过了二十多年了,父亲却突然叫臣去做个什么县令,您可说说吧,那一县的老百姓不都得让我祸害死?” 赵俨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道:“琢璧说得对。” 谢沅的表情于是更加悲愤了,他无暇地赵俨祇的嘲笑表示抗议,继续说道:“父亲总是嫌臣不成器,逮着臣就得训上几句。陛下您说说,家里有大兄一个成器的不就得了?这回可好,等父亲辞官了,臣可还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谢沅只管在一旁长吁短叹,赵俨祇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条信息。他挑了挑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谢相要辞官?” “对啊,父亲说,他位居丞相多年,如今大兄又贵为大司马,谢家权势已然太大。他……”谢沅顺着赵俨祇的话就说了出来,说到一半才发觉这并不是该说给皇帝听的话。 他忙捂住自己的嘴,警惕地看着赵俨祇。 赵俨祇觉得好笑,他没什么形象地推了谢沅一把,戏道:“你就说吧,反正最要紧的部分你都已经说出来了。” 谢沅哭丧着一张脸:“可不是吗,父亲不许臣说出去的。” 赵俨祇在一旁引诱道:“琢璧,你都已经说了一大半了,索性把剩下的也都告诉朕吧。谢相说的什么,朕反正大概也知道了,余下的只是好奇而已。为人臣的嘛,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说了,朕便把你垂涎了好久的那套白玉六博棋送给你,如何?” 谢沅权衡了一下,一咬牙,道:“罢了。反正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父亲说,月满则亏,如今谢家权势已经太大,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也行,可若是时间久了,便是陛下不介意,也总会有别人眼红,到时候怕是要闹得不好收场。左右他年纪大了,干脆便辞官不做算了。反正谢家,只要有大兄就够了。”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2 章 第70章 67 谢沅无意中说出了谢相的忧虑,也令赵俨祗不安起来。诚然,权势过大对于没有篡位野心的臣子来说,并非就是幸事。商君裂于咸阳,春申命断棘园,廉颇客死异乡,自古以来,善终的权臣寥寥无几。想到这,赵俨祗不禁发起愁来。如今三公只有丞相和御史大夫,一旦谢相辞官,路之远又年迈固执一向不握权,那岂不是只把谢清一人扔在了风口浪尖?况且丞相的只是位尊,实权远远比不上大司马。他一向只想着怎么给谢清更多更好,却没有想过,如何在权力的巅峰保全他。 赵俨祗觉得,自己是该好好想想这件事了。 熙和三年快要结束的时候,谢清渐渐发觉自己轻松了许多。原来一忙就得一整天,事情多起来几乎连饭都顾不上吃,现在眼看到了年底了,他反倒清闲起来,每日只要大半天就能做完所有的事,最晚不会超过晡食。过了一段时间,谢清才恍然大悟:天子这是在揽权呢。 作为臣子,他觉得这事并没什么不妥;可是作为爱人,他却不能免俗地生出几分失落。不过,这事算是公事,既然是公事,谢清总会尽量站在臣子的角度考虑。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权倾朝野,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俨祗揽了谢清的活,工作量骤然增加了几乎一倍,他几乎每天都要到夜半才能睡下。有一回轮到谢清侍中,他照例睡在了赵俨祗寝殿。谢清半夜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要喝水,却发现赵俨祗案头的灯还亮着。 谢清的睡意一下子就不见了。大概是怕扰他睡觉,赵俨祗只点了一盏不怎么亮的灯。谢清心疼地摸索过去,坐在赵俨祗身边。赵俨祗放下手中的竹简,自然地搂上他的腰,在他额角吻了一口,柔声问道:“你怎么醒了?” 赵俨祗双目微红,眼眶发青,显然是熬夜熬得狠了。谢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劝道:“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别仗着年轻就把身体都熬垮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快去睡吧。” 赵俨祗就为了这一句话,心里暖烘烘的。他把玩着谢清披散下来的一缕头发,随口应道:“好,我看完这个就去睡了。” 谢清左右无事,喝了水便坐在一边等着他。赵俨祗心知他手上的这卷东西一时半会是看不完的,又心疼谢清半夜不睡觉待在这陪他,于是便调笑道:“怎么?怀芳要在这等我?哦,是了,你是想要了吧。是我的不是,光顾着忙,这么多天都没顾上你。别急,这就好了。”说罢,还暧昧地咬了咬谢清的耳垂。 谢清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扯到那件事上,脸顿时就涨得通红。他一把推开赵俨祗,边站起身来边急着分辨道:“你,你胡说什么,谁要……了?”然后他就发现这事十成十是扯不清的,便干脆不说了,一个人转身走了。 谢清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他醒来时,赵俨祗并不在他身边。谢清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榻整齐冰凉,一点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不由黯然。 他想,这些天赵俨祗这么忙,都没开口说过一句叫自己帮帮他。他这是,终于开始防备自己了么? 赵俨祗的烦心事暂时了了,便开始琢磨起别的事来。他秋天的时候打了几回猎,觉得南园太小,便起了扩建的心思。 这事放在朝会上一说,立刻遭到了御史大夫路之远的强烈反对,理由不外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何况年前跟匈奴的一场大战已经花了太多钱了。再者说,南园要扩建必然得把周围的百姓都迁走,实在是太扰民了。 于是整个朝会几乎变成了路之远和天子死磕的擂台,其他人基本沉默。大多数人都认为,虽然国库不是太宽裕,但是天子只不过是要扩建个猎场,实在无可厚非。谢清也是这么想的,可他由路之远的话,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代郡的民生疾苦,平原的饿殍遍野,让他的心里一阵阵堵得慌。鬼使神差般,谢清便站了出来,沉声说道:“臣附议。” 其实谢清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他悲悯苍生,可也心疼赵俨祗。赵俨祗日日殚精竭虑,一熬就是大半夜,为的就不是他的万千子民吗?他从登基到现在,也不过就为他自己提过这么一个要求,怎么就不成了呢? 赵俨祗跟路之远死磕了两个时辰都没露颓势,谢清这话一出口,他眼见着就蔫了不少。谢清分明看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起来。 不过赵俨祗的软弱只在一瞬间,短得令谢清几乎以为那是他的错觉。赵俨祗随即不悦地哼了一声,厉声喝道:“卿不必附议,朕意已决。”说罢对少府说道:“卿去准备吧。” 那天的朝会结束后,各种版本的留言传了个沸沸扬扬。从天子不理两位重臣的劝谏执意要扩建南园,直到天子为了一个园子当场跟大司马翻脸,再到大司马见弃于上,不日即会遭贬。当事人三缄其口,而流言的主角本人则是根本没空理会。 谢清正在忙着安抚赵俨祗。 赵俨祗在这件事上把私人情感代入得很是彻底。他觉得自己不过就是想要扩建个园子,可是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谢清竟然会向着外人。在赵俨祗心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演变成“你到底跟谁一条心”了,而扩不扩南园,反倒成了其次。 那天赵俨祗异常地委屈和不平,以至于他硬是没有理睬天寒地冻在殿外候了他两个时辰的谢清。于是几天后,流言又演变成了“大司马为了谢罪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夜,上愣是没有见他。” 又过了两天,谢清一直没有来看他,据说是病了在家歇着。于是赵俨祗便有些后悔。不过就是个园子么,他不乐意自己不建了就是,哪里就至于叫他在外头冻那么久?他想去看看谢清,可又拉不下脸来,于是便拐弯抹角地问王春:“那件事,现在外头怎么说?” 那事如今在外头已经传的很没谱了,王春是知道的。他有些拿不准赵俨祗的意思,因为天子对谢清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闹到这回这样还是头一回。于是他挑了个最主流的看法:“倒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大司马受您打压。过段时间您好好安抚一下,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哦?打压?”赵俨祗有些好笑。不过是爱人之间耍耍小脾气罢了,有的人还真会替人做主。 不过,赵俨祗脑中灵光一闪,既然歪打正着有了那么个机会,不如就好好利用一下。 昼食之后,谢清又来求见。这回赵俨祗痛快得很,立马就请他进来了。 谢清见赵俨祗一副很想跟自己说话却又拼命压抑的别扭样子,不禁失笑。他顺手端过王春给赵俨祗准备的甜汤,想着自己先讨好他一下,这事就算是过去了。结果赵俨祗一脸紧张地吼了一声:“你别动那个,那是我叫他们新熬的!” 话音未落,谢清便不负众望地把汤碗扔到了地上。 谢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遮掩道:“陛下嚷这么大声做什么,吓了臣一跳,碗都摔了。” 赵俨祗:…… 有了这样一番小插曲,两人很快又好的蜜里调油了。赵俨祗挥挥手,把人都赶了出去。他一把把谢清拉进怀里,抱怨地说道:“怀芳,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并没有,”谢清赶忙分辩道:“臣这几天病了,一直在家躺着呢。” “病了?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天冻着了?”赵俨祗紧张地问道。 谢清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别多想,臣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臣是膝盖疼,走不了路。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膝盖疼?这是怎么回事?”赵俨祗皱着眉问道。 谢清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大概也就是睡觉的时候着了点凉吧。” 赵俨祗每每看见谢清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于是他咬着牙对谢清说道:“我会相信你?不行,待会得叫成初来给你看看我才能安心。不,现在就叫他过来!” 谢清一听见要叫纪成初给他看病,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做出一副哀恳的表情,小声求道:“陛下,臣只是偶尔疼了一次,就不必劳烦纪先生了吧?” 赵俨祗没理他。 谢清于是又试图转移话题,以做最后的挣扎:“陛下,前几日说的扩建南园的事……” 赵俨祗真想就这么答应了他,不就是个园子,比起让他高兴来,根本不值什么。可是,赵俨祗却冷硬地拒绝了:“不行,怀芳,南园太小了,朕非扩不可。” 第71章 68 谢清愣怔了一下,最终长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赵俨祇看着他有些失望的表情,心里很是舍不得,不过为了坐实流言,赵俨祇愣是狠下心来,一言不发。 半晌,谢清才低声说道:“我没有说不让你扩南园。我那天冲动了,你继位这些年都没有给自己要过什么,这回不过是要扩个园子实在算不得过分;只是路公说的也对,大战过后,国库是空虚了些。我回家想了想,我每年的俸禄不少,足够家里开销了;食邑的收入都没有动过,有不少积蓄,不如给你拿去……” 谢清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赵俨祇冲动地堵住了他的嘴。 那个吻实在不够温柔。赵俨祇用右手紧紧地扣着谢清的后脑,把他一个劲地按向自己;横冲直撞的舌头毫无章法,只是一味索取掠夺;还由于太过性急,以至于牙齿把谢清的唇角都磕破了。 就在谢清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呼吸的时候,赵俨祇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谢清的桃花眼闪着迷离的水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到赵俨祇眼里闪烁着不可言喻的温柔。 可是赵俨祇说,不行,怀芳,我偏不能用你的钱。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3 章 纪成初进来的时候谢清的脸还带了些不正常的酡红。他心照不宣地盯了赵俨祇一眼,后者完全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望天,毫不理会纪神医略带些谴责的目光。 他甚至没有松开搂着谢清的手。 谢清有些尴尬地看了赵俨祇一眼,示意他把手拿开。可是赵俨祇却说:“怀芳,哪里不舒服?怎么总是乱动。” 谢清还没什么表示,纪成初便替他咳嗽了两声。 纪成初表示想要看看谢清的腿时,赵俨祇对其怒目而视。纪成初无奈地说道:“陛下,臣是个医者,又不是跳大神的巫师;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不是靠拍脑袋算出来的。大司马是膝盖疼,您好歹让臣看看患处才好诊断啊。” 赵俨祇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纪成初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他又拿手在谢清膝盖四周按了按,一句“疼不疼”还没问出口,谢清就非常配合地低呼了一声。 于是赵俨祇怒道:“你乱动什么呢?轻点!” 看来是不用问了,纪成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也不理赵俨祇,而是正色对谢清说道:“大司马,你这腿是没治了。” 赵俨祇吓了一跳,低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赵俨祇这色厉内荏的样子,纪成初如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声调平板地说道:“去年,你在平原的时候,日日跑出去叫雨淋,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寒气侵体更加了不得;要是你当时肯听我的话,本来也未必便就没治,可你偏偏不听。冬天你又去了趟代郡,打仗么,想来是少不得风餐露宿,踏冰卧雪的,也没少顶着寒风疾驰吧?” 谢清的眼睛四处乱飘,并没有答话,可纪成初知道,他这便是默认了。 纪神医叹了口气,说道:“你回来以后就时常膝盖疼了吧?疼怎么不早些找我看呢?如今时日太久,病根已经落下,我也没有办法了。从此以后,你这腿受不得一点寒,且逢了阴天下雨,怕是也少不了受罪。” 赵俨祇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回头一看,谢清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谢清不拿自己当回事,可赵俨祇却做不到。他眼巴巴地看着纪神医,直看得纪成初头皮发麻。 纪成初忍着浑身的不适,无奈地说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这样吧,我给他开两副药,一副泡药浴,一副外敷,过上个一年半载,大概能减轻点痛苦。” 熙和三年,上欲扩南园,一意孤行,大司马苦谏多日,终求不得。 以上,是为浮出水面的全部真相。 谢清有些不明白,赵俨祇为什么非得要扩建那个园子不可,明明他也不是很喜欢。事实上,天子现在的九重帝心越来越难懂了,当初那个要什么就说,想什么就做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 坊间关于大司马失势的传言从来就没消停过,而九月里谢相的突然辞官仿佛更加坐实了传闻。 不过传言传得欢快,当事人也只是一笑置之。 熙和三年的冬天,承德殿里的炭火永远烧得旺旺的。赵俨祇热得披着件轻薄的外袍还直叫人弄凉的甜汤来,同时还不忘忙里偷闲给谢清掖掖被他偷偷掀开一丝缝隙的狼皮被子。 谢清自从被纪成初诊出了腿疾之后,承德殿里的炭火就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后来,赵俨祇还嫌不够,就叫人弄了床狼皮做的小被子,专门给他裹腿用。理由是地上怎么都凉,谢清非得坚持正坐,必得垫得暖暖和和的才行。谢清每每被他裹得不伦不类的,都是异常糟心。幸而绝大部分的时间,殿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俨祇打掉谢清偷偷要去端他那盏甜汤的手,斥道:“别胡闹了,就你这身子骨,这么冰的东西,也敢喝进肚里?” 谢清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腿疼得下不了床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可一旦好起来,就立刻活蹦乱跳了,好像之前病的根本不是他似的。赵俨祇最恨的就是他这一点,他常常觉得,谢清这一生幸亏是遇见了自己,不然他必得少活个二三十年。直到以后的以后,他才知道,谢清如果不是这辈子遇见了自己,能长命百岁也说不定。 只是故人不复当年。他的羊圈里不过只有一头羊,亡羊补牢,着实为时已晚。 熙和四年的早春,谢清的腿总算是好了一些。大概是冬春之际干燥少雨水的缘故,大司马很快就忘了膝盖疼得走不了路的滋味,一放回家没人管了就又肆意起来。药是隔三差五地忘记用,狼皮被子因为嫌难看,也被他压在了箱子底。 南姬自从上回在谢清生辰的时候被赵俨祇警告地瞪了一眼之后,就非常自觉地与谢清保持距离起来,自然也就不会管他这些。谢清对于妻子的变化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南姬待他不好,他会好吃好喝供着她;南姬待他好……他也只能好吃好喝供着她。 于是熙和四年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候,谢清被赵俨祇秘密关在承德殿里待了近两个月。 说来大概是天意如此。那天本来没轮到他侍中,可是赵俨祇昼食时见了天气不大好,怕他回家的路上下雨,就把他留了下来。结果这一留便出了事。当晚一声惊雷平地起,倾盆的暴雨还没落下来,谢清便疼得在榻上打起滚来。 谢清对于疼痛的耐受力向来不高。上了战场的那几回,一点皮外伤都折腾得医官满头大汗。他这腿落下的毛病,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忍受的疼痛没有之一。 谢清疼得脸色发白,那边赵俨祇就特别配合地冒着冷汗,纪成初还没到,他的衣服就比谢清的先叫汗给洇透了。 纪成初一眼就看出来谢清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用药,才导致了如今的恶果。于是药没给开,先劈头盖脸地把病人训了一顿。一来二去赵俨祇就不高兴了,语气明显带了不悦:“成初,你先给他治病。” 纪成初也不怕他,梗着脖子跟他犟道:“臣不治。” 赵俨祇还从没被人拒绝过,他一听这话就急了:“不治?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你看看他疼的这样子!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纪成初不温不火地跟他讲起了大道理:“上回臣给大司马看过了之后,大司马若是照医嘱用药,今日必不会受此罪过。臣是有办法给他缓解疼痛,可是下回呢?长痛不如短痛,左右这回疼上一次,他以后还能长点记性,省得老了遭罪。” 赵俨祇心知纪成初说的有道理,可是他看着谢清疼得那个样子,就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成初,你给他先看了这一回,以后我保证日日盯着他用药。君无戏言,你就信朕这一回。”赵俨祇心里一急,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天子把“君无戏言”都扔出来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纪成初无奈地拿出一应用具,开始给谢清扎起了针灸。 “再忍忍,再忍忍就没事了……”赵俨祇的废话比大夫和病人加起来都多。他自发地把谢清抱进怀里,一遍遍地给他擦拭着头上的冷汗。 这就算了,勉强算是君王对重臣的体恤,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可问题是,赵俨祇还时而摩挲着谢清的唇齿,以防他咬伤了自己;时而又去亲吻他冰冷的额角,以示安慰。 纪成初觉得自己的被这对抓紧一切机会秀恩爱的小情人给闪瞎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当着臣的面,您可也检点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 =我又木有开虐。。。咳咳,话说我现在好喜欢病娇清的样子= = 第72章 69 当天赵俨祇就擅自做主,给谢清批了两个月的病假,然后把他关在了自己的寝宫。 谢清异常悲愤,不就是个腿疼么!不过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愤恨地咬咬被单。 很快,赵俨祇便发现,自己实在是歪打正着做了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大司马连着两个月没在朝堂上露面,家里又闭门谢客,朝中便盛传起了关于谢清失宠于上的说法。 赵俨祇倒是乐见其成。他现在不怕别人说他对谢清不好,就怕人说他疼谢清宠谢清。他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对于所爱之人总是万般小心患得患失,他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那样小心翼翼的保护适合雏鸟,可未必就适合雄鹰。到头来,他不过是亲手折了他的翅膀。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4 章 赵俨祇嫌谢清在哪都得坚持跪坐,便干脆不许他下榻了。谢清觉得自己明明一点事都没有,却偏偏像个病入膏肓的人似的,连下地走路的权力都被剥夺了,不禁怨念得绿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纪成初再次出现。 纪神医听说谢清最近被皇帝陛下看着已经差不多有六七天没好好走过路身上都快长出蘑菇了,不由得哭笑不得。其实他本人对于这件事是有几分快意的。但是,出于一个医者的良心,纪成初还是耐心地对赵俨祇解释道:“陛下,您这样不许人走路也不是个事啊。大司马这病静养并没有错,可是天气好的时候,您总得容他活动活动,不然对他的病也没好处。” 赵俨祇恍然大悟;谢清感激涕零;纪成初:…… 如果天气好的话,赵俨祇必会抽出时间来陪谢清出去走走;他二人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逛过园子了。正是早春时,万物复苏,草木新绿,花期早的花也开得正好,承德殿后头的那园子虽然不大,却端的是一派好春光。 这一日,谢清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落旁,赵俨祇起先没在意,谢清乐意往哪走他就跟着,直到后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里头传了出来,赵俨祇才猛地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他几乎已经忘记,那是流云他们住的院子。 说实话,赵俨祇大概已经不记得他早年还带过三个男宠回宫的事了。先前谢清在北平的时候,他还叫流云给他弹过几次琴,把自己灌得醉眼朦胧,也算少解相思之苦;后来他终于得偿所愿,有了本尊,便立刻把别人都丢到了脑后。 他一想起早年谢清撞见流云的事就头疼;可是此时,再想要阻拦已经晚了。 谢清听见琴声,心下便有几分惊喜,他边向那院子走去边笑着对赵俨祇说:“陛下竟然还养了这么高明的琴师,臣今日见了,可要好好同他切磋一下。” 赵俨祇一边假笑一边心里泪流成河,迅速地盘算起待会怎么收场来。 谢清显然已经不记得赵俨祇曾经养过一个相貌跟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男宠,并且还叫自己撞见过了。而赵俨祇好几年没有见过流云,心中只侥幸地期待着他相貌已经变得不再那么像谢清了。如此,自己大概还可以蒙混过去。 院门并没有关,谢清却怕打扰了人家,就只站在了院子门口。 直到里面一曲终了,谢清才敲了敲门。片刻的安静后,里面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同时传到二人耳朵里的还有一句略带惊喜的“陛下?”。 谢清和流云俱愣在原地,赵俨祇则默默把头转到了一边:里面那人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般,多年来相貌竟没有多少改变,以至于谢清一下就想起了当年的事来。 气氛有些尴尬,流云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谢清便也不说话。赵俨祇看不出谢清的喜怒,只好干笑一声,道:“是我疏忽了。怀芳,你别生气,我这就把他们都送走就是了。” 谢清似怒非怒地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碰过人家了吗?” 谢清很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问得赵俨祇都有些尴尬;他觉得谢清采斐然,大意就是大司马擅权之类的,列举了诸如当年平原水患擅改河道淹了良田千倾、领军在外拥兵不归滞留半月之久等等,甚至还包括早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谢清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谢清早知道身居高位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那么赵俨祇究竟已经看到过多少这样的东西了呢?谢清突然就明白了赵俨祇在担心什么,他前些时候那样揽权又驳自己的面子是为了什么,心中没来由得一阵甜蜜,又一阵苦涩。 只是,他未必便愿意像个女人一样,被人妥帖地护在身后罢了。 最终,谢清只是长叹了一声;这一切在赵俨祇回来的时候都化作了一句:“臣谢陛下保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虐要虐呀~~~~~ 第73章 70 关于那件事,两人以后都没有再提过。熙和四年初夏的时候,抱病多日的大司马谢清终于重现朝堂。如今的谢清面色红润,人也没那么瘦了,只是变得愈发沉默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发表议论,大有当甩手掌柜的架势。 此时的谢清大概是大周有史以来最清闲的大司马了,他一天到晚基本没事可做,侍中倒是多安排了几天。群臣恍然大悟,大司马失势已成必然,今上这是顾念往日情分,才多给他留了分体面呢。 事实上,谢清这段时间同赵俨祇算计各路诸侯王算计得正自欢快,至少表面上是一派相安无事。至于内里,赵俨祇只想保谢清周全,而谢清只想让赵俨祇安心,他自己心中委屈也好郁结也好,从来都是其次。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5 章 熙和四年八月,淮南王太子赵明朔强占良家子为妾,一怒之下还打死了人家不情愿的父母和弟弟。只有那女子的兄长身在外地,这才逃了一命,连夜逃往长安。 淮南到长安山高水远,那人连通关文牒都没有,竟然也避过了重重关卡,一路来到了长安城。 那人叫做徐安边,父亲早年也打过匈奴,还挣了一个民爵。等徐安边磕磕绊绊地到了长安城,已经跟乞丐没什么两样了。他寻到了父亲的一个老上司,那人看他实在可怜,才冒着风险收下了他。 徐安边一到长安就开始托关系找门路,找着找着,就找上了谢清。 谢清听了这事,实在有些犯难。倒不是他不敢得罪淮南王,而是依着他跟赵俨祇如今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赵俨祇是绝不会容许他在明面上沾染政事的,更别说还是诸侯王这样敏感的人物。如果由他自己出面,赵俨祇说不定豁出去当做不知道这事了。 可是,就算不说这家人委实死得冤枉,单为赵俨祇考虑,这条罪状也该攥在手里。 谢清觉得这事自己可以私下跟赵俨祇打个招呼,但是公开出面的话,还得换旁人。于是他沉吟了半晌,对徐安边说道:“这事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我现在的状况……唉,这样吧,你拿着我的名帖,去找御史丞萧显。萧君嫉恶如仇,想必你的冤情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告别了徐安边,谢清马不停蹄即刻入宫,对赵俨祇说了这事。两人商定了对策,赵俨祇便抱着谢清不肯松手了。 谢清今天本来是该回家的,可看赵俨祇这架势,根本没有把送上门的肥肉吐出去的道理。谢清也只好无奈地留下来,反正也不多这一天。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连晡食都没来得及吃,两个人就滚到了榻上。 谢清一觉醒来方才华灯初上,赵俨祇衣襟半敞倚在榻上,一手拿了卷书简,一手搂着谢清。谢清迷迷糊糊间蹭了蹭赵俨祇的手,赵俨祇立刻俯下身去,柔声说道:“起来吃点东西吧,我都给你温着呢。” 谢清喝了碗汤,渐渐清醒了过来。他们在一起也有些年了,就算之前聚少离多,该做的事情赵俨祇却是不会亏了自己,每回都抓紧一切机会给自己争取福利。谢清揉了揉酸痛的腰,可是自己怎么就还是不习惯呢? 赵俨祇把谢清手里的碗拿到一边,重新把他揽进怀里。谢清还是困倦得很,迷迷糊糊地枕着赵俨祇肩窝又要睡去。突然,谢清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猛地坐了起来,口中说道:“臣今天不能睡在这!” 话音未落,他的头顶就撞上了赵俨祇的下巴。 赵俨祇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被撞得火辣辣地疼的下巴,质问道:“为什么?” 谢清对于不慎撞了赵俨祇这件事深表歉意,不过他自己的头也同样疼得很。他伸出手去抚上赵俨祇的下巴以示安慰,然后耐心地解释道:“陛下想啊,臣今日又不该侍中,明日朝会别人一看臣没从家里过来,该怎么想?” 赵俨祇不耐烦道:“爱怎么想怎么想,你又不是没在这留宿过。” 谢清摇摇头:“可是现在跟以前不是不一样了么,臣数度惹陛下生气,怎么还好无故留宿。” 赵俨祇顿了顿,觉得谢清说得也有道理。可是—— “这更深露重的,你折腾一回非得病了不可。这么着吧,明天你告假;反正明天朝会萧显肯定得说淮南王的事,你就干脆不在场,到时候谁也没法往你身上扯。” 谢清想了想,虽然无故告假不合适,不过后面半句倒也说得过去。左右现在自己在朝会上就是个摆设,因此谢清没怎么迟疑也就同意了。 赵俨祇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个翻身就把谢清压在了身下:“怀芳,你明日都不用早起了,不如咱们再来一次吧。” 谢清:…… 第二日朝会上,御史丞萧显果然慷慨激昂地陈述了淮南王太子的种种恶行,力主严惩不贷。天子听得眉头紧皱,立马派了萧显去查。过了没几天,消息便传回长安:人证物证俱全,淮南王太子赵明朔这罪名是逃不了了。 今上龙颜大怒,即刻下了道严厉的诏书,痛斥淮南王教子无方,淮南王太子禽兽不如。诏书到了淮南国,赵明朔负罪自尽。赵俨祇令淮南王闭门思过,淮南国相助纣为虐,弃市。御史丞萧显不必回长安复命,就地上任做了新任的淮南国相。 萧显的脾气犟得像头牛,宽宏大量的赵俨祇都受不了,更别提飞扬跋扈惯了的淮南王了。不知是因为没能熬过丧子之痛,还是干脆就是被萧显气的,总之,过了两年多,年岁并不大的淮南王便郁郁而终了。 淮南王唯一的嫡子自杀,剩下的四个全是庶子。淮南王无嗣,国绝。赵俨祇还算是厚道,从淮南郡里划出了四个县,分别给淮南王四子都封了侯。此为后话。 熙和五年二月,中山王赵靖薨,无子,国除; 熙和六年九月,河间王赵柯草菅人命,言行无状,削一郡; 成光元年四月,临江王赵平禽兽行,与异母姊乱,事发自杀。 …… 几年的时间里,除了一向不惹事端的如齐王、燕王、江都王,或者一定得留着秋后算账的比如广陵王、楚王,二十八个诸侯国竟所剩无几;幸存下来的也大多没有什么实力,不足为虑。 成光三年,广陵王赵辛终于按捺不住,伙同楚王赵原,凑了号称精兵五十万,揭竿而起。 赵俨祇心中激动,他从登基之初便开始演的一出郑伯克段于鄢,终于要落下帷幕了。他终于等到了他野心勃勃的兄长,谋反。 戍边的守军不能动,赵俨祇手中就只有十来万人。谢清曾在北平囤兵,这些年一直精心经营着,已有十万之多;赵望之与顾慎行临走前,留给了赵俨祇十八万铁骑;这些都加起来,还是比广陵王与楚王的五十万少了许多。 赵俨祇对此嗤之以鼻,赵辛和赵原的五十万大军,不知混了多少乌合之众在里面,自己的兵虽然比他们少了那么几万,但是真要打起来,也是必不落下风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与赵俨祇的想象有些偏差。北平驻军接到谢清密令,由于人数相差巨大,不必正面迎敌;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尽量拖住赵辛的三十万人,让他们不能和楚军顺利合兵;若是实在拖不住,也以保存实力为先,直奔常山郡,与常山王昔日的铁骑会师。 谢清一早便看出,如今表面上看着赵俨祇并的地盘不小,可原先的诸侯国除国为郡时间尚短,无论是兵力还是别的方面都与其他郡县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叛军不是那么草包的话,五十万的数量,很容易便能把这些地方攻破。多做无益,怎么都难力挽狂澜,所以这些地方,一开始就是被谢清划在放弃的范围里的。 反正在他们手里没有用的,到了赵辛与赵原手里也同样没用。况且擒贼擒王,叛军兵败后,这些地方照样能夺回来。 没想到,赵辛的兵马竟然还真的挺不草包的,北平的驻军竟然只拖了他们一天。如果不是赵辛懒得剿灭他们这股兵力,双方真要死磕起来,魏质那十万人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魏质在兵败后,即刻休整了部队,按照谢清之前的命令,赶赴常山郡。 这样一来,赵辛的三十万兵马与赵原的二十万兵马几乎没受什么影响,便合兵一处,周军的压力瞬间大了起来。 短短数日,叛军连克四郡,堪称所向披靡,士气大振;而长安城中议论什么的都有,而眼见着天子连出兵的意思都没有,许多人自然就惶惑不安起来。若是再由着叛军这么畅通无阻下去,恐怕他们还没打到长安城下,这边就要先有人异动了;如今最令赵俨祇头疼的问题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常山郡的那二十八万人从来没磨合过,不论是司马通、杜正则还是魏质,谁也不是个能挥师百万的材料。 他正在头疼的时候,谢清一身戎装,匆匆走进殿内,赵俨祇于是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果然,谢清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臣请赴前线!” 第74章 71 赵俨祗如果有别的主意,是无论如何不想用谢清的。一来他不愿谢清再被卷进权力的中心,而军权恰恰是最危险的;二来谢清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从前就不好的身体越来越差,赵俨祗实在舍不得他再为战事所累。 谢清如今更瘦了,早年的衣服穿在身上都略显空荡。说是戎装,也不过就披了件轻薄的金丝甲,正经盔甲,谢清是绝对穿不住的。 赵俨祗皱着眉打量了谢清一番,才迟疑地开了口:“你身体不好,别乱跑了。快去把你那衣服换了,金丝甲就不沉了吗?”说着就上前一步,要去拉谢清。 谢清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臣请随军。” 赵俨祗略微有些不悦,正色道:“怀芳,你明明知道。” 谢清抬起头,恳切地说:“陛下也明明知道,不论是魏质、司马通、还是杜正则,都没有臣合适。”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6 章 赵俨祗无奈地上前一步,抱住谢清,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说道:“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 谢清反手搂上赵俨祗的背,安慰道:“臣心里知道……我就再出去这一回。魏质,司马通和杜正则无论哪个都可以独挡一面,唯独缺一回大战的经验。这回再历练一次就差不多了,以后他们三人皆可担当大任,臣就再也不用出去了,可好?” 赵俨祗最终点了头。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最终成了他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成光三年三月,沉寂多年的大司马谢清再度领兵,据守荥阳,与叛军对峙达数月之久。 谢清优哉游哉在荥阳城头上逡巡,完全不理会城下叛军的叫骂。在听到“有种出来决一死战”后,谢清居然乐了。 谢清如今年过而立,少年时夺目的风华渐渐淡去,却更显风流儒雅。他这一笑,还真有几分倾倒众生的味道。谢清随口对他身边的一个亲兵说道:“去找几个嗓门大的喊回去,就说我家主帅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诸君可真好意思开口。” 亲兵:…… 在谢清兴致勃勃的一再催促下,那名亲兵终究不敢抗命,按照谢清的意思喊了下去。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周军哄堂大笑,各种“有种攻上城来与尔翁大战三百回合”不绝于耳,而城下的叛军集体静默了半晌,主帅就率先动了真怒。谢清讥讽地看了看那人,施施然离开了。 谢清据守荥阳不出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长安城中一片人心惶惶。谢清出战之初众人的欣喜,到如今已大多变成了疑惑。数名朝臣曾上疏质疑谢清此举的动机,都被赵俨祗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给打了回去。 赵俨祗对谢清全心信任,可别人却不会如此。 虞长青催促谢清出兵已经有好几回了,每次谢清都笑而不语。虞长青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催促谢清起来。 谢清叹道:“长青,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欲速则不达呢?” 虞长青急道:“我懂,可长安城里那群脑满肠肥的笨蛋懂吗?那些只会念之乎者也的文臣懂吗?你在这据守不出几个月,怕是已经有人不知道已经参了你多少回了!怀芳,你便听我一句话,出城一回,就算是佯攻一次也好啊。” 谢清的表情严正起来:“我不能。我身为主帅生杀予夺,三军将士的性命全都掌握在我手中。我明明知道此刻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怎么能叫他们去冒着伤亡的危险,就为了堵一堵别人的嘴?” “长青放心,时机就快到了。” 七月的一个夜里,多日不见人影辛绾复又出现了。许久不见,辛绾瘦了一圈,不过精神依旧不错,她终于带回了齐王与江都王的回话。 谢清看完回信,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三日后,司马通与杜正则领了十万人出城迎敌。那一日的一场恶战一直持续了整个白天,满目疮痍,到最后天边晚霞如同血染。谢清一直站在城头上,表情冷硬。谢清悲天悯人的时候端的菩萨心肠,可该杀伐决断的时候也绝不手软。直到另一支人马悄然逼近城下,谢清才挥了挥手,示意收兵。 这一回周军损失惨重,可叛军也没讨到便宜。周军养精蓄锐多日,士气前所未有的好,个个仿佛都能以一当百似的。虽然回城时,已经损失了将近三成,可也不妨碍周军继续气势汹涌。 一天没露面的魏质一见谢清就两眼放光。他染了一身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脸上也划了道口子。魏质一点没有要去包扎的意思,他对谢清草草抱了个拳,高声说道:“叛军粮草尽毁,质幸不辱命!” 这无疑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整个军营都欢呼得都沸腾了似的。唯有心思缜密的杜正则还保留了一点理智。他皱了皱眉对谢清道:“魏将军毁了叛军粮草,的确可以拖他们一段时日。可是他们的补给线尚在,我们却伤亡了数万人,真的值得?” 谢清神秘地对他笑了一下,悄声说道:“补给线?很快就没有了。” 第二天叛军营门紧闭,果然消停了不少。周军士气更加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还想出去大干一番。谢清却只是站在城头上看了一会,就招呼不当值的兵士都回去歇着了。 当夜,齐王赵孝成与江都王赵修庸的兵马出现在叛军后方,这令赵辛与赵原彻底慌了神。 谢清得到信号后,只留了三万人守城,其余人马倾巢而出,直击叛军营寨。受到两面夹击的叛军很快便溃不成军了。到天亮时,周军剿杀叛军无数,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楚王赵原。而广陵王赵辛则带着剩余的不到二十万兵马,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退守淮阳城。 至此,攻守易形。消息传回长安,民心振奋,众朝臣也都眉开眼笑,而赵俨祗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广陵王仓促间选的淮阳并不是个驻军的好地方。淮阳城地势略低,城也狭小。真要强攻起来,都不一定够常山铁骑一冲的。 可是赵辛当时实在是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谢清与赵孝成、赵修庸合兵一处。赵孝成年纪大了,可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即使率军打仗时也不例外,所以说他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流矢射死真是万幸;相比之下,赵修庸就正常许多了。他与谢清寒暄了几句,却是说起了一桩正事。 此番齐国与江都的兵马除了必要留守本国的,可谓是倾巢而出。赵修庸的意思是,他与赵孝成年纪都不小了,实在打不了仗。刚好他们多年未见天子,想念得很。虽然此时不是正常朝贺的时候,可非常之际,他们也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得亲至长安。他二人只带亲兵与仪仗,其余人马悉数留给谢清调遣;而此番战事结束后,编入哪位将军麾下都好,总之是尽数留给赵俨祗了。 成光三年八月初八,谢清终于兵临淮阳城下。先礼后兵,谢清例行劝说赵辛投降,赵辛自然是不干的,于是正午时分,谢清下令开始了第一轮攻势。 赵辛站在城头上,看着一身青衣素裳,端坐马上的谢清,露出了一个森冷的笑容。他曾数度想要置这人于死地,却未能如愿,终于养成了如今的心腹大患。自己此生想要找赵俨祗报仇看来是无望了,既然如此,便退而求其次,争取趁着自己还活着,杀了谢清吧。 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被生生剜下的滋味是如何痛不欲生,他只想要他亲爱的弟弟也尝上一尝。 一支冷箭直奔谢清而来,被虞长青一剑斩断;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支、第三支……谢清身边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自然不会让暗箭伤着主帅。所以从头到尾,谢清都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谢清攻城只有初到淮阳的那一回。久攻不下之后,谢清不欲多添伤亡,便干脆将淮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淮阳从来都不是个屯兵的地方,粮草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 成光三年八月二十,谢清再度攻城。淮阳城内的叛军大概已经饿了两三天了,军心涣散,体力不支。晡食未至,淮阳城破。 赵辛眼见大势已去,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他此时站在他暂住的院落里,那是他最后退无可退之处。赵辛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刀剑所向。赵辛居上位者多年,比起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赵世昌还是要强上许多的。他虽孤身一人,却毫无惧色。 赵辛仰天大笑:“天亡我也!谢清,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这话说得谢清错愕不已,在场众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只见赵辛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抛向谢清,谢清下意识地用手接住。 “大司马,承蒙关照,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此为我广陵王兵符,君凭此物,我广陵大军悉从君命!” 说罢自刎而死。 谢清目瞪口呆地攥着那块还带着温热的血迹的兵符,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想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 地理废的作者说,淮阳其实是个郡,不是个小破县城。地形地势神马的纯粹是我编的,架空的世界大家不要在意= = 预告一下,说好的虐大概快来了~~~ 第75章 72 虞长青反应过来后,立即建议谢清赶紧把兵符送到天子手里。谢清想了半天,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兵符赵辛既然给了他,他又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叛乱初平,有这么件可以号令叛军的东西,实在可以少许多后顾之忧。 谢清握着那烫手的山芋一握就是半个月,把残余的叛军召集起来分批押送至长安,直到赵俨祗派的人来见他。 来者竟是宦者令王春。 谢清一见之下难免惊讶,他赶忙上前道:“春令,你怎么亲自来了?”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7 章 王春年纪大了,长途跋涉之后显得异常疲惫。他愁眉苦脸地对谢清说道:“大司马,您可快跟奴婢回去吧,上已经快把整个广明宫都掀了。” 谢清迟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春令,再多等清三天。” 王春一听就急了:“公子,您可看在奴婢从小看着您长大的一点微末情分上,就别难为奴婢了吧。您若是执意不听,奴婢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谢清叫人给王春端了杯水,把他扶到一边坐下,娓娓道来:“春令,您想必是知道的,赵辛临死前留给了清什么好东西。清若是不好好用,岂非太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王春气得简直要吐血了:“公子,您当那是什么好东西?您从小就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广陵王这是在害您啊!” 谢清体贴地帮王春顺着气,不温不火地说:“春令错了,那自然是好东西。清有了这个东西,将叛军收归事半功倍,眼见着这几天就全送回长安了。如此,上当再无后顾之忧,清何乐而不为?” “春令,您说说看,赵辛留给清的这个东西,难道不好吗?” 谢清的表情混杂着平静与决绝,王春难过地挪开了目光。他苍老而冰冷的手覆在谢清手上:“那你呢?那你可怎么办呢?” 早在谢清回朝前,城阳侯周济川便连同了一干世家族长前朝老臣联名上书,弹劾大司马私受叛王兵符,有图谋不轨之嫌,要求天子彻查严惩。起初被赵俨祗痛斥了一顿,狠狠驳回,可到了后来,他却发现,局面似乎越来越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一拨接着一拨的朝臣犹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了出来,弹劾谢清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战斗力强悍如路之远,一句“大司马在前线出生入死时倒没见诸君这么忧国忧民”的讥讽,都很快被淹没在众人的口水中了。 然而赵俨祗终日铁青着一张脸,死死咬住就是不表态,直到已辞官多年的前任丞相,谢清的父亲涕泪横流地跪在了朝堂上。 “犬子跋扈,言行无状。臣不敢求陛下宽恕,唯望陛下念臣多年兢兢业业,念着与犬子往日的情分,留他一条性命。”说罢以头抢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当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赵俨祗的心却凉了半截。 父子反目,血肉阋墙。赵俨祗只知谢相不喜长子,却从来不知道,一旦谢清成了拦路虎绊脚石,他竟能这样干净利落地意图置亲子于死地。 至此赵俨祗才恍然大悟,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狠狠打击了诸侯王,终于除掉了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兄长。他们赵氏斗得两败俱伤,却白白便宜了朝中这些世家大族。 如此铁血手段的君王,他们想必也是害怕的吧。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发难呢?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谢清的命,不就是想要剪除自己的臂膀吗? 所以谢相等不得他决断,便迫不及待地认下了长子的罪名;所以谢相只说苦劳与情分,却丝毫不提谢清的赫赫功勋。 如果可以,赵俨祗真想把这些人统统杀掉,可他却偏偏没这个本事;他如今已经见识到了这些人盘根错节的重重关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要铲除也得徐徐图之。可是却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等不及,要他的怀芳死。 赵俨祗恨他们,也恨自己。他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先生曾对他说,你舍得折了他的翅膀吗,他本来可以建立不世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怎么就忘了呢?如果不是他要谢清出生入死又不许他染指权力,如果今日的谢清如同当年的顾慎行一般权倾朝野,便是私受兵符又如何?只要自己相信他,谁又敢轻易出言弹劾? 况且,就算是他自己不再信任他,也须得掂量掂量;就如同现在,他明明恨透了眼前这帮士族老臣,却还是不得不笑脸相迎,礼数周全。 他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允许一丝一毫可能离间他与谢清之间感情的东西存在。可事到如今这些哪里还要紧。如果早知他的患得患失几乎要害死了爱人,他宁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最初的最初他想要这权力,不就是为了护那人一世妥当平安喜乐么。 成光三年九月,大司马谢清拥兵在外,迟迟不归,滞留二十余日后只身返回长安。天子厚赏了三军将士,连叛军也编入各位将军麾下,既往不咎,唯独令大司马闭门思过。 其实谢清早就回来了。 谢清抵达长安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谁都不知道。他直接被带到广明宫去见赵俨祗。 半年不曾回来,这里一点没变。华灯初上,赵俨祗寝殿里却只点了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端坐正位的天子的脸色便如同那火光一般明灭不定。 谢清规规矩矩地行礼:“陛下长乐未央。” 眼前便是阔别数月的爱人,赵俨祗却丝毫没有雀跃。他遣退了所有的内侍宫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身边并没有谢清这个人似的。 谢清便静默着垂手立在一旁,心中竟也奇异的平静如水。过了许久,赵俨祗才用一种诡异的声音说道:“卿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 如果谢清没有记错,这是赵俨祗私下里第一次对他用了“朕”这个称谓。 “楚王服诛,广陵王自杀,失地已尽数夺回,臣幸不辱命。叛军残部约有二十万,臣已派人将其分批送至长安,听候陛下发落。”谢清的声音一如往昔地清悦平静,却激得赵俨祗心头火起。 于是他刻薄地冷哼了一声道:“卿倒是百无禁忌,这份大礼朕却不敢受呢。” 赵俨祗看着谢清错愕的脸,心中竟有三分快意。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他想。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所有的煎熬,都仿佛有人陪他承受了似的。赵俨祗豁然痛快了许多。 可是,那怎么够。 谢清冷不防被扑倒在地时,竟也没有想到反抗。他紧闭着双眼,承受着身上那人粗暴的啃噬,急促的贯穿,狠戾的撞击,泄愤般的动作只让他觉得陌生。他尝到自己的血液的味道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最初的那一夜,他也像这样狠狠咬着自己的唇,拼命隐忍。那时赵俨祗诱哄着撬开他的嘴,把手放在了他的唇齿间。 谢清在终于体力不支地昏过去的那一刻,模模糊糊地想,真疼。 谢清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塌上,身上清爽干净。整个寝殿里空无一人,谢清忍着不适爬起来,准备回家。 可是衣服不见了。 不仅昨天穿的,连平时他放在赵俨祗寝殿里的衣服,也都一并不见了。 谢清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用这样下三滥的方式困住。他想,从此以后可再不敢说自己算无遗策;没有衣服,谢清只好就待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赵俨祗回来时,就看见谢清把自己裹的像一只大蚕蛹一样,紧紧贴着墙躺着。而旁边给他温着的粥一口也没动。赵俨祗几乎可以想见谢清现在气愤的表情,于是与群臣死磕了一早上的他居然心情好了不少。 “卿起来吧,朕带你去看看承明和婠儿。”赵俨祗忍着笑意,端正地说道。 谢清的装束导致了他的行动略有些不便。他艰难地转过身,赵俨祗就这么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清觉得他这样躺着很是失礼,不过想想他如今的样子用别的姿势也是一样失礼,就干脆瞪着赵俨祗不动了。 “哦,衣服,朕疏忽了。”赵俨祗仿佛刚刚想起来似的,玩味地说道,“朕这就叫人给卿拿。” 四个孩子许久未见谢清,这一见之下都兴奋得很,围着谢清问这问那。谢清见到孩子,心情好了不少。他尽量不去看赵俨祗,也能保持着愉快的心情跟孩子们吃完了一餐饭。 昼食后谢后带了几个孩子去休息,殿里就只剩下了赵俨祗和谢清两个人。赵俨祗晦暗不明地问道:“见过了妹妹和孩子,卿可放心了?” 谢清回来后第一次,手抖了一下。 “没什么,昨天没来得及对卿说。卿旅途劳累了,就先在宫中歇上几日;承明和婠儿朕会照顾,卿就待在朕的寝殿,不要乱跑。” 谢清低下头,广袖中的一双拳头攥得发白,指甲狠狠扣进了肉里。良久,谢清声音平静地应道:“臣遵旨,多谢陛下体恤。”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8 章 赵俨祗似乎很满意,他点了点头,道:“那么卿先回去吧,朕还要同中宫说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似乎不太甜= = 第76章 73 直到谢清僵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赵俨祗的视线中很久,他才收起意味不明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谢后回来后见赵俨祗还没走,不由有些惊讶。一惊之下她便问了出来:“陛下怎么还在?” 赵俨祗有些好笑地看着妻子,道:“朕便不能多待一会么?” 谢后自知失言,却是大大方方地笑了:“自然是能的。陛下有事要同妾商量么?” 赵俨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与谢清都爱做这个动作,谢后一眼便看出,不由得笑了一下。 好像在斟词酌句一般,过了半晌,赵俨祗才沉吟着说道:“阿湘,如今怀卿大了,是该考虑考虑她的婚事了。” 谢后一下子便僵住了。 赵俨祗还在问:“卿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谢后不明白赵俨祗这么问究竟是什么用意,说不上为什么,谢后这心里就一跳一跳的;可她还是勉强自己笑靥如花,试探道:“妾还以为陛下一早就打算好了,要把怀卿许给承明呢。” 赵俨祗原先是动过这个念头的。他曾想叫阿绥娶了婠儿,再把怀卿许给承明,这样一来,他与谢清的血脉便一定会彻彻底底地融在一起,千万年地延续下去。可是如今…… 赵俨祗摇了摇头,说道:“承明不合适。我朝向来以列侯尚公主,承明才多大?等到他建功封侯,怀卿都多少岁了。” 托辞,谢后腹诽。天子若是当真有心嫁女,给承明封个外戚恩泽侯能有多难;再说承明是北平侯世子,尚主也并非说不过去。谢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赵俨祗的心思她大概知道个七七八八,可如今看他的意思,怕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谢后到底年轻,一旦事情涉及心爱的女儿而她却偏偏无法掌控,便慌了神。 赵俨祗不忍看妻子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朕有个想法——只是想法,你别慌,朕是来同你商量的——你谢家世家大族,人才济济,朕一向看重得很。朕有心亲上加亲,就在谢家给怀卿挑个夫婿,卿意下如何?” 亲上加亲。谢后有些迷惑。若要说亲,谢家又有哪个儿子能亲得过谢清?如今天子却要舍谢承明而另择他人,谢后虽然不太清楚前朝发生了什么,可这变故太过突然,叫她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谢后疑惑地看着赵俨祗,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赵俨祗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异常自然,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良久,谢后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怀卿的婚事不急,她上头还有阿豫呢。阿豫身为长姊尚未婚嫁,怀卿不便抢在阿豫前面。” “哦?卿是这样想?”赵俨祗审视般地打量着谢后,谢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唔,是朕疏忽了,怎么把阿豫忘了呢。” 谢后觉得,赵俨祗这话里是有些莫名的欣喜的。 赵俨祗回到承德殿时遍寻不到谢清,一下就遏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虽然赵俨祗明知道,自己刚才以他的儿女相胁,他断断不敢违背自己。 谢清此时正在赵俨祗寝殿的一个耳房里睡得正香。秉承着一直以来心宽体不胖的作风,谢清对自己被软禁的事情几乎一下子就接受了。不过被软禁总要有点被软禁的样子,再占着天子寝殿似乎不太合适。可是谢清实在等不及重新安排房间了,他刚刚长途跋涉回来又被狠狠折腾了一夜,这会实在累的不行,于是就自己随便找了间耳房歇下了。 谢清觉得自己睡了没多久就被人大力摇醒。他颇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不过一会工夫没见,赵俨祗竟然连眼睛都红了。 不过谢清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会若是询问赵俨祗的眼睛似乎有些越矩,便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关心又咽了回去。 赵俨祗心里气得狠,他何曾让谢清这么委屈地窝在耳房里过?他觉得谢清这么作贱自己完全是在故意戳他的心窝,完全不考虑他先前才把人狠狠折腾了一番,于是他的火气更大了。 赵俨祗打量了一周这间小破屋,冷笑了一声,道:“朕记得卿以前挑剔得很,这样的地方可有一件东西入得了眼?卿委屈起自己来倒是心狠手辣啊。” 谢清完全不明白赵俨祗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恨自己,以至于从前几十年的情分一笔勾销,现在连说句话字里行间都要透着讥讽。他最开始答应赵俨祗时,确实以为天子是一时冲动,求而不得方成执念;他也确实连被厌弃后从此一生远离长安的打算都有了。可是如今自己年岁渐长,身体也越来越差,赵俨祗还是十年如一日地把他放在心上。好时光那样久,久到他以为那大概便是一生。 可没成想自己不过离开了半年时间,故人心变。 谢清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成一小片阴影,掩住了所有情绪:“无妨,臣刚从军营里出来,以前那副刁钻胃口还没养回来;况且臣身上还背着谋反的嫌疑,陛下与臣同住,怕有危险。” 赵俨祗被他噎的脸色铁青,怒极反笑:“好!你好!”他一把钳住谢清的手腕将他拉起来,粗暴地拽出耳房。 谢清被他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赵俨祗也不耐烦等他,索性一把把他扛在肩上,大步走回寝殿。 一路之上所遇宫人都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似的。非礼勿视,谢清想,这回这人可丢大了。 赵俨祗将谢清丢在塌上,一言不发地开始剥他的衣服。谢清面色大变,剧烈地挣扎起来。赵俨祗也不理,欺身上前压住他的腿叫他动弹不得,手上就任他推拒。赵俨祗把谢清的手扒拉到一边,一把撕开了他的前襟。 谢清大骇。他先前还克制着自己怕伤了赵俨祗,这会却全顾不得了;只不过他丝毫没有打架的经验,不克制也伤不着赵俨祗。突然间,有什么东西顺着谢清松动的领口滑落,刚巧掉在他手边。谢清情急之下也没看那是个什么东西,没头没脑地就冲着赵俨祗扔了过去。 谢清不论是扔东西还是射箭都没什么准头,那东西根本没碰着赵俨祗,而是堪堪从他耳际擦了过去,正好砸上了赵俨祗身后的竹节灯。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异常刺耳,赵俨祗暂且放开了谢清,回头看去。 兵符。 那便是轻易便摧毁了他们二十多年情谊的东西。 谢清趁着赵俨祗没注意滚到墙边,赵俨祗再回头时,就见谢清正一脸戒备地盯着他。赵俨祗再有什么火,都被这戒备的神色浇得心灰意懒了。呆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喃喃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 赵俨祗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罢了,你睡在这里,我走。” 赵俨祗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颓丧地转身离去,再没看那块兵符一眼。而那兵符就这么躺在天子寝殿的地上,刺眼的光芒随着跳跃的灯火忽明忽暗,直至淹没于晨曦。 接下来好几天,赵俨祗都没有露面。谢清也不管自己前途未卜,吃得饱睡得着,闲下来就看看书,弹弹琴,这软禁的生活过得也当真是悠闲惬意。 三天后的夜里,谢清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时,赵俨祗不期而至。谢清恍惚间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于是下意识地便靠了过去。赵俨祗轻笑了一下,手开始不老实地往谢清衣襟里探去。 谢清半梦半醒间,觉得身上一阵阵燥热,熟悉的温厚手掌一下下地抚慰着自己,令他倍感舒适安心。谢清眉间轻蹙,不自觉地往赵俨祗怀里窝了窝,嘟囔道:“阿元别闹。” 下一刻,谢清猛然惊醒。 只见赵俨祗一手搂着他,一手正在他衣内摸索。谢清一把把他推开,草草掩住自己半开的衣襟,低头沉声说了句:“臣失仪。” 只是他声音里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颤抖,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心中的激荡。 赵俨祗轻佻地笑了一声,调戏地说道:“卿陪朕一晚,朕明日便放卿回家,如何?”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69 章 谢清听了这话简直快要气死了,指着赵俨祗“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赵俨祗却等不了那么多,他趁着谢清一个没注意,就扑了上去。 神女襄王会于巫山,云雾缭绕,不知今夕何夕。极痛与极乐不分彼此,抵死纠缠,正似他与赵俨祗再也无法理清的生生世世。谢清紧紧地攀着赵俨祗,如同溺者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固执地抗拒着灭顶的快感将他淹没。 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恍恍惚惚间,谢清仿佛听见耳边低声呢喃的炽烈情话,如同他们之前的无数次一般。谢清挣扎着抬起手臂,想要抚平那令人绝望的缠绵,让它重新变得温情脉脉细水长流,却又想到那大抵是自己的错觉。 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任眼前烟花绚丽绽放,如同燃尽了他最后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废柴作者刚虐了一章就急着往甜上拐,这是硬生生搬回来的版本= =是不是太平淡了的说? 第77章 74 成光三年十月,大司马谢清谋反一案因无确凿证据,只好不了了之。但是谢清私受叛王兵符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与平乱之功相抵,无赏,闭门思过。 成光四年正月,迁大司马谢清为丞相,以谢家嫡子沅为大司马。 大司马与丞相名义上同等尊贵,事实上却无人不知,丞相的权力早在多年以前就被架空了,真正掌中朝握兵权的,到底是大司马。 至此,昔年的天子旧友心腹近臣,彻底失势。 只是天子似乎还是很念旧情的。谢清日益沉默,万事不管,赵俨祗也从不苛责,一直高官厚禄地养着他;至于谢家更是丝毫没有受到连累。 据说谢相一心为国大义灭亲的举动很令天子赞赏,谢清卸任后,谢家反而更加显贵起来。 成光四年四月,大司马谢沅劳苦功高,封信城侯,长子谢承章以侯世子尚芷阳公主赵豫,一时间谢家风头甚至盖过了周家,隐隐有成为当朝第一家的趋势。 只不过这一切都与谢清无关。 谢清愈发沉寂,每日摆弄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调香酿酒,煮茶弹琴。南姬早些时候终于忍受不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以及丈夫的庸庸碌碌不思上进,而与他和离回了娘家,据说已经又嫁人了;谢清对于这种消息似乎也没什么感觉,只差人给她包了份大礼也就再没提过。 只是,在看到园中的那一小片辛夷时,谢清的心会一抽一抽的疼。 那还是当年赵俨祗给他弄的,费尽心思也就种活了那么几棵。他还记得赵俨祗献宝一般拉着他去看,待那花长成后又特意叫人挪了两棵到他家院子里。如今在他的悉心照料下,那花长势可喜芬芳袭人,而他曾同样悉心照料的少年长成了英武帝王,却再也不会依赖地腻着他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谢清一抬头,不知何时冰凉的雨水落了满脸。 虞长青撑了伞寻到院长里来,见到谢清才算松了口气,薄责道:“我一猜你就在这。怀芳,虽说是春天了,可这雨还是凉得很,回头寒气侵体你又要病了。纪神医的药可是好吃?” 自南姬离开谢家后,谢清就发现家里除了几名婢女外,再没别的女人了。这回可是方便了,虞长青于是就搬了进来。一开始谢清还担心自己与他过从甚密连累了他的前程,结果虞长青爽朗笑道:“长青无意出仕,此生最大的志向就是在你府上当个清客,出有车食有鱼,只要你还养的起我,我就不算前途无望;再说我就差把‘谢清’二字写在脸上了,难道我不住在你家,别人就会不知道我是你的人了?” 谢清回头冲虞长青笑了一下,道:“清疏忽了。长青,我们进屋吧。” 谢清一回屋流云就给他端了碗熬得浓浓的姜汤,谢清好脾气地接过来一饮而尽。自从上回谢清把流云从他居住多年的那个憋屈小院里带了出来,流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平时不声不响专心照料谢清起居,偶尔弹琴解解闷。 谢清谢过流云,含笑对虞长青抱怨道:“明日又是大朝,少不得要去露个面,又要早起了。” 如今谢清能与赵俨祗见面的时候大抵也就剩下了许久一次的大朝,和一些他不得不出席的大型祭祀庆典等活动。通常谢清都是静默在旁不置一词,所以算来他与赵俨祗应是有一年多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承明依然是太子伴读,婠儿也依旧养在谢后身边,除了谢清再没踏足过广明宫,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承明每次回家几乎都会对谢清说起阿绥的趣事:阿绥又被先生骂了,阿绥射箭很有天分,阿绥问阿舅为什么不去看他。谢清面上总是一派欣喜,可心里却在伤感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看看阿绥和怀卿了。 虞长青面带忧色,犹豫了半晌,顾左右而言他道:“怀芳,好久没玩过六博戏了,不如晚上来一局?” 谢清不明白虞长青是怎么把话题岔到六博戏上去的,不过还是含笑应了。 晡食后,谢清拿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套六博棋,虞长青温了新酿的椒浆,两人开开心心地边厮杀边喝酒,也惬意得很。 谢清一直在赢,兴致好得不得了;虞长青屡战屡败,却还是不屈不挠地拽着谢清一局局玩了下去。不觉间已是更深露重,谢清因饮了酒,脸上带了几分薄红,虞长青恍然觉得,自打谢清从荥阳回来后,气色还从没这么好过。 虽然多半是被酒气熏的。 那晚他们一直玩到尽兴方才各自散去,谢清因为睡得晚了又醉了酒,第二天险些错过大朝。 谢清醒来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叫流云给他端了盆冷水净面,扑了好几把头脑方才渐渐清明了些。谢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长青明明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拽着自己玩到深夜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像是他会干的啊。 不过谢清无暇多想,因为朝会马上就要迟了。 谢清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朝会开始前到了承德殿,群臣已经到齐,赵俨祗也早就来了。谢清气喘吁吁略微有些尴尬,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天子就帮他缓解了尴尬。 赵俨祗冷哼了一声:“卿好大的架子。” 算来这大概是这一年多以来除了例行公事外,赵俨祗第一回跟他说话。 谢清心中有些难受,面色倒是平静:“臣失仪。” 看赵俨祗的样子还想出言讥讽几句,不过就在这时,朝会的时辰到了。 谢清正襟危坐。群臣的口水战一开打,他就像往常一样入了定,准备靠发呆熬过这漫长的朝会。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在说到什么话题后,大多数人突然都静默了下来,只有几个谢家好友与路之远、萧显还在各自争辩。 谢清有些好奇,一好奇便上了心,于是“平原水患”几个字就飘进了他的耳朵。 谢清不禁皱眉。自熙和二年他修了黄河河道后,从道理上来讲,平原便不该再有什么水患了;而事实上这些年来平原虽然说不上是年年风调雨顺,但至少黄河是没再出过什么大事了。如今却毫无预兆地再度决了堤,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谢清侧耳听着,终于从群臣的扯皮中大致弄清了来龙去脉。 那块早年被谢清用来泄洪的地当真是沃野千里,无怪有人眼馋。就在前两年,谢家有一支族人迁到了平原,一眼就相中了那块地,于是就在那定居了下来。哪知到了春天,黄河肆虐,刚播下种子的地一下就给淹了个干净。 谢家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好的地没人要,原来是个泄洪口。 至此族长却犯了难。按道理他本该带着族人另寻他处,可是这么好的地摆在眼前却让他怎么都有点舍不下。族中长老一商议,贪婪占了上风,大家既然都舍不得这块好地,便决定先请个懂行的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可巧谢家人找了个只认钱不怕损阴德的,那人满口答应给他们帮这个忙,哄得谢家人欢欢喜喜。洪水不能泄在这里,自然得强行泄在下游,河道稍动便可。于是那一年的夏天,那人带着谢家几乎所有劳力,不出一月就把当年谢清修的河道毁了个面目全非。 第二年,洪水果然没再肆虐。谢族长大喜过望,于是全族人便在这定居了下来。 刚巧那两年黄河也安分,下游的平原县也没遭什么祸。 直到今日,终于东窗事发。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0 章 老族长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吓得一夜间头发都白了。他不敢擅自决断,于是连夜赶赴长安,找到了谢沅。 谢沅听完事情的始末也是大怒,然而木已成舟,他也无力回天。自家的族人总不能不管,于是他就做主先把这事压了下去,待风头过后,再徐徐图之。 哪知没过多久,便有人把这事捅到了御史大夫路之远面前。 路之远嫉恶如仇,今日趁着大朝百官俱在,立时发难,责问得谢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家子弟门人遍布朝野,想趁机抱大腿的也不少。见天子没什么反应,便有人跳出来为谢沅说话。一来二去,弹劾演变成了口水战,谢家的子弟门人好友轮番上阵,路之远年迈中气不足,大多数人都忌惮谢家权势不敢开口,便只有萧显与他们唇枪舌战。 谢清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为平原的无辜百姓,为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族人,也为他徇私护短的弟弟。他想阿沅一定是没有见过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也一定不会记得史书上说的父子相食,不然又怎么会昧着良心做下这种蠢事。想到这里,谢清不禁叹了口气。 “……而谢家人仗着位高权重,竟为谋一己私利而致一县水患,万千生民流离失所,其罪责不可估量;事发后又不思弥补,反而企图遮掩真相,丝毫不以民生为重。臣请斩谢族长,以正法度;严惩大司马,以儆效尤!” 就算路家百年士族树大根深,而以谢家如今的权势,路之远胆敢说出这番话来,也足够令人敬佩。一时间群臣无言,就连赵俨祗都默然。 “臣附议!”一个很长时间不曾出现在这殿里的声音突然响起,久久回荡。虽然清亮动听一如既往,但赵俨祗却觉得这声音刺耳得像是在戳他的心。 第78章 75 “臣附议。”谢清此语一出口,群臣侧目。然而还没等别人做出什么反应,赵俨祗就莫名其妙地暴怒了。 “你议什么议!”赵俨祗随手抄起一卷竹简砸了下来,“啪”地一声堪堪落在了谢清面前,竹简应声散落得到处都是,谢清不由跟着皱了皱眉:“卿不理政事这么长时间,朕还以为卿哑巴了!” 谢清无语,这话说的,好像是自己渎职一样。 随后,朝会的后半段立刻变成了天子不停挑刺找茬,丞相低头不语的奇特情形。赵俨祗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态,他只是想不停地发泄,却觉得越来越难受。 群臣目瞪口呆,谢家的事也暂且被抛到了一边。谢清不言不语,以至于赵俨祗觉得自己吵吵的连个对手的没有,十分不尽兴;在他终于嚷累了之后,直接把群臣扔在了殿上,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谢家的事到了没有议,谢清倒是受了个闭门思过的处罚。 谢清总算知道虞长青为什么磨磨唧唧不想让自己上朝了。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纸哪里包得住火;这事早晚会传到自己耳朵里,就算自己如今没了权柄,可难道还真能默不作声不成? 于是春来好时光,谢清就只能眼巴巴地在家里呆着,最多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想想外头青山苍松好景致,谢清就难免闷闷不乐起来。 尤其是他明显觉察到,监视他的人都到了他家里了。半夜在屋顶上把瓦踢得山响也就算了,可是间或竟然还有打呼噜的声音。真当他聋么,谢清腹诽,监视倒也派些高手来吧。 于是种花喝酒也变得无趣起来,谢清如今一心盼着一个月的期限一到,他好痛痛快快出门玩上一回。 虽说到时候春景要变夏景了,总是聊胜于无。 谁想到,一个月期限刚到,还没等谢清打点好行装,谢后就哭着上门来了。 谢后显然是偷着出来的。仪仗都没带,就只跟了几名侍卫几名宫人。这可把谢清吓坏了。他这妹妹从小性子就刚烈,逼急了催产药二话不说就敢往肚子里灌,命都能豁出去半条,谢清还真不记得她曾哭过。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确是实实在在的头一遭,慌得谢清赶忙扶了她往屋里让。 谢后见了兄长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拽着谢清的袖子哭得更凶了。谢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好催她,只得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耐着性子安抚她,一直到谢后好不容易哭够了,才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芷阳公主成婚已有一年了,赵俨祗最近闲来无事,仔仔细细给怀卿挑了个上好的汤沐邑长平,回头就琢磨起她的婚事,满长安城地挑起夫婿来。挑着挑着就挑花了眼,大概是觉得阿豫过得还不错,这就又挑上了谢家。 事情就坏在这。 眼高于顶的赵俨祗这回看中的居然是谢沅次子谢承简。谢承简年方十八,未论婚嫁,据说是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好青年。可自家的孩子出落成什么样子谢后又怎会不知道?且不论谢承简是庶子,断断没有庶女嫁嫡子嫡女嫁庶子的道理;就说谢承简的人品相貌,简直半点入不得谢后的眼。 读书习武都不行也就罢了,偏偏正经本事半点没有还爱自诩风流,贪花好色男女通吃,整日里交些狐朋狗友,出入着不入流的烟花之地。为这事谢沅也没少责打他,堂堂谢家又不是给他养不起家伎。可他偏说家里养的没有外头的好,被谢沅罚了几次,大概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跑得反倒更勤了。 “……阿兄你说说看,这么个货色我怎么能把怀卿嫁给他!我的怀卿从小到大没受过一点委屈,这要是嫁了谢承简还不得给他活活气死。”谢后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哭得又更大声了些,“上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谢清虽然跟谢家不算亲厚,但是谢承简也算名声在外,他想不知道都难。谢清不由得疑惑起来,赵俨祗向来最疼怀卿,给她挑夫婿必是慎之又慎,他既然看中了谢承简,又怎么能不派人打听清楚?就谢承简这点好名声,辛绾的死士不出半天就能翻个底掉。 “上如今鬼迷心窍似的一心要把怀卿嫁给谢承简,我怎么求都没有用。阿兄,求你跟他说说,我的怀卿不能嫁给他啊!”谢后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拽着谢清的袖子止不住抽泣。 谢清安抚地拍着谢后的背,心里有些难过。他为难地对谢后说道:“阿湘,不是阿兄不疼怀卿不肯帮你,实在是上如今厌恶阿兄得很,不会……” “不,不会的!阿兄,只要你肯求他!”谢后打断谢清的话,热切地看着他。 谢清不知道谢后是怎么得出“只要自己肯开口求他他就会答应”这种结论的,尤其是在自己如今明显见弃于上的情况下。只不过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妹妹,最后也只好勉强应下了。 反正赵俨祗如今已经烦透了他,自己说不说话都是错;就算去求他点什么,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隔天谢清就去了广明宫。人不顺的时候仿佛太一神都要来掺和一脚似的,谢清出门时还艳阳高照,到了广明宫,天色竟然阴沉了下来。 谢清默默叹了口气,这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果然,赵俨祗听说丞相求见,不出意料地拒绝了。谢清也不恼,笑了笑就在一旁默默站定了。 阿湘长这么大头一回求他点什么,他就算明知办不到,也总得试试才好。 天色越来越阴,初夏的日子竟然刮起了冷风。这是要下雨了呢,谢清想,真难得才刚五月就叫他赶上场大雨,又要生病了,成初不定得怎么使坏,往他的方子里加黄连呢。 第一滴雨落下时,谢清还想着流云说不定会给他熬碗姜汤,赶紧喝了的话大概还有希望不用劳动纪神医。可风骤雨急几乎就在瞬间,没多大工夫,谢清的衣服就全湿透了。 谢清依旧没走,好容易来一趟总不能无功而返,他只是再也不打能侥幸躲过纪神医的主意了。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谢清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面色铁青的赵俨祗出现在了门口。 赵俨祗身边只跟了王春一个人,他看着被淋的像只落汤鸡似的谢清眼里便要喷出火来。他一把挥开王春给他撑着的伞,大步走下台阶。 干燥温暖的大氅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赵俨祗二话不说,把人囫囵裹住,一把抄起扛进殿内。 王春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于是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殿门。 “你想干什么?!”赵俨祗把谢清扔在殿内唯一的一只炭火盆旁边,直接就着自己的大氅给谢清擦起头发来。他愤恨地低吼道:“你在这淋雨给谁看?你那身病全养好了是吧!” 谢清很想表达一下他戳在外头淋雨并没人来看的事实,因为一下雨庭院里就没旁人了。但他冻得嘴唇发青,牙齿直打颤,想说句话还真不太容易。谢清觉得看天子这情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拂袖而去了,于是只好捡要紧的说:“臣,臣是为了公,公主的婚事,而来,臣请,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番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意思是表达清楚了。谢清暂且松了口气,不愿想赵俨祗的反应,而专心继续打他的哆嗦去了。 赵俨祗冷笑了一声:“朕当是什么事,朕要把女儿嫁与何人,与卿何干?卿管的也太宽了些吧。” 炭火烧得旺,谢清这会觉得稍微缓过来一点了,虽然还是冷得厉害,但好歹能正常说话了。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1 章 “陛下,臣好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忍不住要多句嘴。承简德才俱亏,不堪良配,臣求陛下为公主另择佳婿。” 赵俨祗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谢清的话:“你不必多说,朕嫁女儿,还轮不到你品评。” 谢清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回大概要叫妹妹失望了。不过赵俨祗既然还没有把他赶出去,谢清就依然坚持不懈地劝谏道:“陛下请想,芷阳公主已嫁大司马嫡长子,如今陛下却拟将嫡女长平公主嫁与大司马庶子,可有这个道理?再说大司马是中宫母家,陛下这样做,诚然中宫颜面扫地,可大司马脸上就好看了么?” “卿威胁朕?”赵俨祗危险地眯起眼睛,虽然语气还算平静,可谢清知道,天子这是真动怒了。 “臣没有这个意思……”谢清无奈地说道。如今自己说句什么话,赵俨祗都要竭尽所能地去曲解,谢清想想辩驳无益,只好打住了话头,认命地说:“臣罪当诛。”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也惹了天子的火气,刚刚还能压着脾气的赵俨祗彻底暴怒了。他一脚踹了过去,大概是觉得不妥,硬生生又把堪堪要踢着了谢清的脚收了回去,转身便走,只余下了怒吼声在殿内回荡:“你教朕忌惮谢家的权势,你自己却敢去触你父亲和谢沅的逆鳞!卿好大胆子,好大口气!” 天子雷霆一怒没吓着谢清,他反倒兴味盎然地观察起赵俨祗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来。 片刻之后,几名拿了浴桶和热水的内侍鱼贯而入,后面跟着的是去而复返的赵俨祗。赵俨祗面色诡异,似笑非笑地对谢清说道:“卿留下陪朕一晚,朕就答应考虑卿刚刚求朕的事,如何?”仿佛料定了谢清终究不会拒绝似的,赵俨祗脸色一沉,笃定地命令道:“现在卿先把自己洗干净吧!” 第79章 76 谢清自暴自弃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时,还在兀自生着闷气。他气赵俨祗轻贱自己,更气赵俨祗失了为人君的身份。气着气着就有些困倦,恍惚间被人抱进怀里时,谢清还如同习惯的那样,示好地蹭了蹭那人的胸口。 片刻后谢清有些失神地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与那人早已不复当年,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赵俨祗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却没有动,只是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不是已经睡着了么,接着睡吧。” 谢清颇不自在地保持着把头埋在赵俨祗胸口的姿势,疑惑且不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赵俨祗睁开眼,稍稍松动了禁锢,嗤笑道:“别担心,朕这会没兴致,想必卿心里也不愿意吧?朕三千后宫予取予求,还不至于缺个暖床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做着也没意思。再说卿已经老了,这具身体朕早就厌烦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卿放心,朕一言九鼎,答应你会考虑就不会食言。睡吧。” 说完赵俨祗紧了紧抱着谢清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滚烫的温度从薄薄的亵衣外面传进来,谢清心里百味杂陈。他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可过了没一会,他就异常没心没肺地在赵俨祗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略带热度的吻落在额角,温柔一如当年,那一定是他的错觉。 大概是十年的相拥而眠令彼此的身体太过习惯这样的姿势,谢清觉得他这一年多来从未睡过这么好的觉了。门外的雷雨声聒噪了一夜,谢清竟然一次也没醒。 第二天谢清醒来时,已是雨过天晴,赵俨祗早就不见了踪影。辛绾进来侍奉谢清梳洗,谢清一见她就乐了:“阿绾?上待清还真是不薄。” 辛绾白了笑得没心没肺的谢清一眼,嗔怪道:“公子,您可管管您这张嘴吧。” 谢清以为她指的是刚才的那句话,便笑笑没再答言,辛绾也就没有说下去。 辛绾熟练地给谢清束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热,手上的动作便不由得更轻了些。她有些难过地说道:“公子,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添了白发呢?” 谢清闻言故意大惊小怪地叫道:“什么白发?快,阿绾,快给我拔了!” 辛绾叹了口气没有动作,心道,这么多的白头发,可要如何拔得完? 谢清走后,辛绾去向赵俨祗复命。赵俨祗听着辛绾一声三叹地说着谢清的白发,只淡淡地说了句:“朕早看到了。”说完又短促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老了,那便如何?” 辛绾一时语塞,就听见赵俨祗吩咐道:“怀卿的事,去给朕查查,是谁在他面前乱嚼舌根。”辛绾应诺刚要退出殿外,赵俨祗便挥了挥手,叹道:“罢了,不必查了,反正朕也舍不得。” 谢清回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赵俨祗考虑的结果,也不想着看山看水看松柏了。如今他愈发看不透赵俨祗的心思,实在不知道自己此番求恳能起什么效果。 三日后,天子定下谢沅嫡女谢徵卿为太子妃,而怀卿的婚事,则暂且沉寂了下来。 据说谢后对阿绥的这桩婚事也不算满意,不过娶妇与嫁女不同,谢后也就勉强忍了下来。 成光五年夏五月,城阳侯周济川薨,周济川子周长流袭城阳侯爵位。 周济川身后的周家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他的几个儿子和几个稍大的旁支各自为政,迅速成了一盘散沙。周长流的鲁莽暴躁不下乃父,能耐却远远比不上周济川。很快,周氏便只余了几分表面上的荣光,再不复当年权倾天下,天子也不得不忌惮几分的光景。明眼人都知道,周氏大厦将倾,指日可待。 成光五年六月,闽越王郢善反。闽越人不敢直接与周为敌,而是袭击了同为周朝属国的南蜀。南蜀王孟士心连上三道奏疏向赵俨祗求援,赵俨祗把这事在朝会上一提,群情激奋。大司马谢沅立即请命,愿为上分忧。 小小闽越弹丸之地自是不必劳动大司马亲赴前线的,他只要坐镇指挥即可;可领兵的将军却叫他着实头疼了一把。谢清当年的那几个旧部个个推脱:杜正则称病不朝;司马通上疏说代地边情紧急实在走不开;至于魏质,则直接说他久在北地,受不了南边潮热的气候,去了蜀越一带必定水土不服。 赵俨祗直接叫这帮人气乐了。不过乐归乐,仗还是得打,于是赵俨祗就下旨派了谎扯得最没水准的魏质带了五万周军南下闽越。 跟魏质一起去的还有大行令徐长陵。赵俨祗派徐长陵去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劝郢善几句,反正谁也没指望郢善真能听劝;徐长陵跟着转一圈全当领略南国风光了,差事舒服得很。 可谁都没想到魏质还真不是扯谎,他果然水土不服;不仅他自己水土不服,连许多将士都跟他一样,上吐下泻。闽越还没到,战斗力就先减了三分之一。徐长陵简直哭笑不得,平时看着挺结实的汉子,怎么反倒先自己这个文臣而病倒了呢? 徐长陵持节去见郢善,将赵俨祗的意思转达给了他。郢善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强悍老者,看上去就很不好相与。果然,郢善耐着性子听完了徐长陵的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劳烦使者转告天子,闽越与南蜀的恩怨自会有个决断,不必上国插手。” 徐长陵本心其实很不愿多起争端生灵涂炭,于是就又多劝了郢善几句,结果被形容狼狈地赶出了闽越王宫。 事情到了这一步,打是肯定得打了。可这会五万周军已经病了三万,实在不是个开战的好时机。权衡了一下,魏质火速请示了谢沅;想了想不太放心,又叫人偷偷给谢清送了封信。 谢沅很快就有了回音。他先斥责了魏质贪生怕死有辱国威,“一万人马便可踏平”的小国闽越竟然将他吓得望而却步;然后强令周军进攻。魏质被这道外行的军令气得直冒汗,一冒汗身体就更虚了。不过再外行的军令也是军令,军令如山,魏质还是强撑着病体,带了没生病的两万人和病得不重还能走路的一万人去攻打闽越了。 结果可想而知,闽越人占尽天时地利,又是以逸待劳,周军很快便一败涂地了。 这回可真是有辱国威了,魏质想。 几乎被削成光杆司令的魏质无奈之下只好带着那两万病得连路都走不动了的周军休整了几天,撤退回朝;而这时,谢清的回信终于送到了,魏质看着上面“切勿冒进”四个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不过郢善还真没准备跟大周撕破脸皮。魏质撤军后,他没多久就放回了被俘的周军,连因为跑得慢而被抓住的徐长陵也妥妥当当地送了回去。 大败而归的主将魏质自然受了削爵罚金的处罚,贸然下令进攻的大司马谢沅也是难辞其咎。徐长陵一回到长安立刻上书弹劾了谢沅,赵俨祗也在大朝时突然发难收了大司马虎符,谢家措手不及,连半点说辞都没有。 战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好在大周国力强盛,吃一两个这种小败仗根本不在话下。赵俨祗收了虎符志得意满,大朝结束后,便召集了几名重臣讨论起怎么挽回败局来。 毕竟,闽越王郢善这种明显不把大周放在眼里的行为是断断不可纵容的。 群臣立刻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有说立刻发兵就得打的,有说过段时间再打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虽然在场的人数不多,但胜在一个比一个能言善辩,一声高过一声的争论闹腾得赵俨祗直头疼。 就在此刻,好像权衡了多时似的,谢清犹疑着开口道:“不必出兵。” 群臣静默,大多狐疑地看着谢清;但由于谢清数度征伐匈奴从无败绩,擅长剑走偏锋且算无遗策,所以他一开口,尽管说出来的话与大家都有些相悖,可朝堂上那几个出了名的刺头也都没像质疑谢沅一样当场质疑他。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赵俨祗却觉得他的头更疼了。可众臣都在等着下文,连他也不好打断谢清;而且谢沅并不在场,赵俨祗于是便按着太阳穴听他说了下去。 谢清心平气和地说道:“诸公且听仆一言。闽越王骁勇,闽越人剽悍,且占尽地利,此为其优势;而我军将士多生于北地,确难适应蜀越之地潮热的气候,此为吾等劣势。而闽越王郢善有勇无谋,不擅治国,据我所知,其异母弟郢川对其不忿已久。”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2 章 “吾等只需等待一个时机,好名正言顺地再派使者进行调停,同时暗中与郢川联系,和他结盟。闽越内斗一起,郢善必无暇再攻打南蜀,南蜀之危可解;蜀人忠直但是睚眦必报,此番逃出生天,不论郢善与郢川胜负如何,闽越都将陷入内忧外患中,当无暇再图谋反。” “陛下只需等一个时机,然后派一个机灵可靠的使者即可,”谢清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实在无需让我大周将士白白送命。” 赵俨祗心里是赞同谢清的说法的,不过他一看见谢清双眼发光,就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赵俨祗在心里默默对谢清说了句想都别想,脸上则是笑容可掬:“善,那便依卿所奏。至于使者的人选,朕已有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发块糖先~~(不甜?!) 第80章 77 本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原则,使者依然选定了徐长陵,随时待命,择日启程。 赵俨祗基本没再管过闽越的事,可这段时间依旧忙得焦头烂额。九月,太子赵绥加冠,从此以后可参与政事决断,大婚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谢后也明显更忙了些。三书六礼一旦走起来,麻烦事层出不穷,谢后这还是头一回,难免手忙脚乱。她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与嫂嫂谢夫人碰回面,商量各种细节,力求让太子大婚圆圆满满,也不会委屈了徵卿。 赵绥却有些闷闷不乐。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他对自己的心意还尚自懵懂,可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并不想娶谢徵卿。 彼时,阿绥正对自己平生第一回的暧昧心意珍而重之,并不希望有一丝不完满。 谢沅虽然受了罚被收了虎符,但天子几乎立时就要娶他的女儿为太子妃,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这令他复又兴高采烈起来。直到他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儿子的这副蠢样子,而把他叫进书房敲打了一番。 “父亲,您找我?”谢沅一进门,便恭敬地问道。 谢相“嗯”了一声,指了指下首的座位:“阿沅,坐吧。” 谢相如今已经不管事了,谢氏的族长也换成了谢沅,不过多年以来积威仍在,谢家族人依然对他尊敬有加;且大周最重孝道,即使以谢沅如今大司马之尊,也依旧对父亲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听见父亲让他坐,他才在谢相下首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谢相倒了盅茶推到谢沅面前,随意地说道:“尝尝。” 谢沅依言抿了一口,中规中矩地赞了句:“好茶。” 谢相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看似无心地说道:“若是你大兄,这盏茶还不够他一口的。” 谢沅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谢清,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父亲。 谢相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端倪。他岔开话题问道:“前些时候上收了你的虎符,你是如何考量的?” 原来是为了这回事,谢沅稍稍放了点心,笑道:“父亲,那次的事情是儿子有错在先,上罚些什么,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不是要叫太子娶徵卿了么,这是在安抚咱们家呢;儿子想,过段时间,上必定还是会将虎符交还给儿子的。” “安抚?哼,确实是安抚啊。”谢相长叹一声,道,“阿沅,从头到尾,上可不都是在安抚谢家?” 谢沅一时间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愣愣地看着他。谢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今上铁血手段,成光三年的时候若不是他一心要保阿清的性命,恐怕如今的谢家也就同周家一般无二。你倒是想得开,你忘了你如今贵为大司马是因为什么?承章尚主徵卿为妃是因为什么?你也不想想,虎符这样的东西,可是好拿的?上与阿清何等情分,阿清又是何等功绩,可这东西天子可教他拿过一日?” 如果谢相不说,谢沅几乎都要忘记了。是的,他如今尽顾着春风得意,怎么竟忘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 “阿沅,你就这样被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叫我百年之后可怎么安得了心?唉,谢家如今这一辈,竟真的只有你大兄堪当重任。”谢相瞟了一眼谢沅紧握的双拳,冷笑道:“你别光顾着不服气,自己想想可是这个道理。只可惜你大兄一心都在那小皇帝身上,半点不为谢家。否则虎毒不食子,我也不必……阿沅,你是我的嫡子,今日的谢家家主,你可也稍微争点气吧。” 谢相这话说得不留半点情面,谢沅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要张口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 只听谢相继续说道:“平原的事你就不该管,他们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是死有余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保他作甚。闽越的事你也不该插手,军中但凡大权在握的,哪个不是阿清旧部?你以为你握了虎符,他们就能服你?” 谢相把近日来这些事竹筒倒豆子似的数落了个遍,谢沅的脸上变幻了各种颜色,最后终于定格为黑,且已经黑得如同他父亲手中的那盏酽茶一般无二了。 谢相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阿沅,今非昔比。你阿兄如今已经不受重用,再帮不了天子什么了,这个时候留着他既能牵制天子,也可全我谢家父子兄弟之情。总之利大于弊,你不要再画蛇添足。” 没有用了吗,谢沅却不那么想。尤其当徐长陵回朝,兵不血刃地解了蜀越之争,大受褒奖,与自己的贪功冒进白白搭进去两万人形成鲜明对比。天子没说什么,同僚没敢说什么,可谢沅并不傻,哪里还自得的起来。 那天的朝会他虽然不在场,但并不代表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受到嘉奖的虽然是徐长陵,但并不妨碍谢清的威信与日俱增。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谢沅其实挺恨他这位长兄。明明只是个御婢之子,却处处盖过自己一头:小的时候谢清是太子伴读,他却做了那个草包赵世昌的伴读;再大些,谢清师从顾慎行,相较之下自己的老师就显得不入流了;再后来,谢清剑指匈奴王庭,在广袤的大漠上追得单于无处遁形,而自己只是长安城中纨绔公子;更不必说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谢清是天子的股肱之臣,而自己不过是个玩伴。 谢沅切齿,如今连自己的父亲都说只有大兄才是“堪当大任”。 不管赵绥如何不愿意,成光五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与谢徵卿的婚事依然顺利进行到了纳征的地步。谢后把聘礼选了一遍又一遍,不仅几乎日日都要见嫂嫂,连谢沅都是隔几天就要去趟椒房殿。虽然劳神费力,但足见天家对徵卿的重视,谢沅还是乐得多费点心的。 不过,如果没有父亲前些时候的那番敲打,没有中宫不识时务地对他提起那件事,那一切就都完美了。 某一次谢沅和夫人进宫时,谢后提起谢清当年被放逐北平前被父亲逐出家门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也早就被证明是一个误会,可谢相却再没提过把谢清重新写进族谱。 “……如此,阿兄,你回去同父亲说说,让大兄回家吧。”谢后如是提议道。 谢沅于是就有些不悦。今日他来是讨论女儿婚事的,好端端地说起谢清,实在叫他觉得堵心。 “这点小事不劳中宫操心。”谢沅生硬地说道。 谢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兄长不懂得自己的好心,她也没有办法。她是出嫁之女,就算是贵为皇后,也没有插手谢家家事的道理。 如果她能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大概那天说什么都不会多这个嘴。 谢清如今的日子逍遥得很,自从闽越的事之后,天子就没再找茬为难他。虽说徐长陵回朝受封赏天子连提都没提他,他也不甚在意;秋去冬来,他养的花谢了个七七八八,唯有院子里的几棵梅树含苞待放。如今谢清就一意眼巴巴地等着梅花开后,好集了花瓣上的露水煮茶喝;若是能再赶上场雪,那就再好不过了。 今天是承明回家的日子,此时谢清正乐呵呵地挖着他埋在院子里的酒。他把好好的院子折腾的一片狼藉也没挖出东西来,还不许别人插手。虞长青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默默地把头撇到了一边,假装对一群四处啄食的麻雀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直到屋里响起了悠扬的琴声,他才如获大赦般对谢清嘟囔了句“去听流云弹琴”,就忙不迭地进了屋。 承明到家后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在院子里不知在找些什么,弄得小半个院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禁无奈地问道:“阿翁在找什么?” 谢清看见儿子很高兴。他很想去拍拍儿子的肩,因为他觉得承明又长高了;可无奈的是他粘了一手的泥,只好把伸到一半的手又垂了下去。 “承明回来了?”谢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了,你可记得秋天的时候我酿的几坛菊花酒埋在哪了?当时还是你帮着我埋的。” “记得。”承明无奈地看着父亲,嘴角略微有些抽搐,“在旁边的院子。” 谢清:…… 在儿子的帮助下,谢清很快如愿以偿挖到了酒。他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牵着已经长得快跟他一样高的儿子,满足地走进屋里。流云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谢清父子二人一进来,他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承明不喜欢流云。对于相貌与气质都有几分肖似父亲的流云,承明不知为什么就是有几分敌意;在被承明故意为难了几次之后,流云就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了。此时,谢清悄悄给流云递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流云则无所谓地回了他一笑。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3 章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在儿子面前,谢清经常破这个例。 “承明,书念得如何了?”谢清温言问道。 “还可以。”而后,承明有些犹豫地说道,“阿翁,先生没有你学问好,为什么你不能教我和阿绥?” 谢清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掩饰地轻斥道:“不要胡说。阿绥可好么?” 承明这回是真的犹豫了。半晌,他才面有忧色地说道:“阿绥最近不高兴。他不想大婚,天天想着怎么逃过这桩事,书也不肯好好念了。就为这,先生已经罚过他好几回了。阿翁,你若是得空的话,就去劝劝他吧。” 第81章 78 过了几日,谢清特意挑了个赵俨祗忙的日子,去了趟椒房殿。因为据承明说,太子最近一有空就往谢后那跑,基本不在北宫待着。谢清心中了然,他想,顺便看看妹妹也好。 谢清一去却见谢后平时会客的偏殿殿门紧闭,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外面等了会,发现椒房殿平日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宫人内侍这时候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谢清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正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皇后长御或者太子傅母,好问问太子这会在哪。谢清这样想着就转身往正殿走了去,途经一片花园时,却隐隐听到了两个人的争执声。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草是一片枯黄,除了零星几株梅树盛放外,园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掩不住。 虽然离得稍远,谢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他的弟弟和妹妹。 谢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说和说和,因此就耽搁了一下。这一耽搁就有几句不甚清晰的争辩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阿兄,你好大的胆子!”谢后似乎又惊又怒。 “阿湘,我这是为了谢家好!”谢沅不服气的争辩道。 谢后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什么,谢清听得并不真切,依稀可以分辨似乎是在劝说谢沅;他只听见后来她的声音又渐渐高了起来:“阿兄你就听我一句,你为了谢家好才不能那么做!” 谢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着 “父亲如何”,“吾意已决”等等,渐渐威胁似的逼近了谢后。谢后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沅说不出话来。 谢清虽然不知他兄妹二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争执到这个地步,不过看着妹妹的样子,他还是心疼得不行。谢清打定主意正要走出去劝解一番,却见谢后面色灰败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妥协了。 谢沅满意地对谢后又说了几句什么,就先行离去了;谢清这个时候再出去显然不太合适,跟偷听似的。他看着妹妹颓丧的样子,于是决定看完阿绥再去看看谢后,哄她开心开心。 谢清到正殿的时候,赵绥正在拽着怀卿的袖子撒娇,还不时往怀卿身后瞟上几眼。怀卿时而无可奈何地斥责他几句,语气却也并不严厉。个子已经窜得很高了的阿绥蹭着大姊撒娇,正襟危坐的怀卿被他扯得时不时就要去整整衣襟,这画面与赵俨祗硬要挤到僵硬的他的怀里的情景重叠起来,谢清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怀卿眼尖,谢清一愣神的工夫,她就看见了他。怀卿推了阿绥一把,惊喜地叫道:“阿舅!” 阿绥顺着阿姊的目光看去,一见谢清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他放开怀卿而向谢清奔了过去,口中委屈地叫道:“阿舅!” 阿绥下手没轻没重,谢清差点被他扑倒在地。好容易狼狈地站住了,谢清顺势搂了搂阿绥,打趣道:“阿绥大了,阿舅都要抱不动了。” 太子赵绥在谢清怀里蹭来蹭去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赵俨祗,谢清暗自抱着那些隐秘的伤怀,一颗心却还是被阿绥蹭得软软的。 阿绥忽闪着他的大眼睛热切地看着谢清,求道:“阿舅,我不要大婚,你帮我求求父亲好不好?” 谢清无奈道:“胡说,人哪能不成婚?殿下还小,等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妻子的好处了。” 阿绥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我都没有见过谢徵卿,谁知道她好不好。” 谢清忍不住笑了,循循善诱道:“谢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的。殿下想想,中宫好不好?婠儿好不好?” 阿绥想了想,母亲和婠儿自然都好,可是 “她再好又怎么样,我不想娶她!” 谢清听阿绥的意思,多半是有了心上人。谢清叹了口气,道:“殿下要娶徵卿的事情,上已昭告天下,绝无更改的可能了;殿下若另有所爱,还可纳为良娣,孺子,也只好勉强如此了。” 阿绥嗫嚅道:“可我不想委屈她。” 谢清摸了摸阿绥的头,柔声道:“殿下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的事并没有那么多如意的。殿下若是觉得委屈了她,便对她好些就是了。” 阿绥充满希冀地看着谢清,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舅,那,那我想要婠儿也行吗?” 谢清顿时沉了脸色,脱口而出:“婠儿不嫁赵家人!”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严厉,谢清揽着阿绥的肩向案几旁走去,边走边道:“阿绥,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年少时的心意做不得数的,许多时候执念不过是因为求不得。反正……唉,反正你大些就会明白了。” “卿教训得真是好。”一个阴冷的声音自殿门处响起:“阿绥,丞相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年少时的心意是做不得数的。”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谢清猛地回头,赵俨祗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陛下长乐未央。”谢清低头敛衽,缓缓拜下。他心里暗暗叫苦,明明打听好的天子今日忙得很,怎么还是撞见了? 他却不知道,赵俨祗是听说他进了宫,找了好几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才扔下手里的事特地跑过来……看儿子的。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这样一番话,赵俨祗心中郁结,简直要气死了。 赵俨祗看也没看谢清一眼,把儿子抢了过来,赌气地说道:“阿绥,你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告诉阿翁。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纳为良娣还是孺子都行,谁的女儿都不算辱没!” 阿绥闻言眼睛一亮。可是他看见脸色铁青的阿舅,就又拿不定主意了。正在他举棋不定间,承明从殿外走了进来。 谢清愤怒,赵俨祗挑衅,阿绥骑虎难下。承明诧异地看了看殿内情状诡异的三人,同怀卿交换了个眼色,怀卿无奈地对他摆了摆手。承明于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先对赵俨祗行了礼,又见过了父亲。 阿绥如获大赦地从父亲和舅舅剑拔弩张的战场中逃到了承明身边。怀卿走过来挽住父亲的胳膊,赵俨祗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各怀心思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吃了晡食,赵绥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诡异的一餐饭。 且不说承明从他的案几上抢走了他最喜欢的菜,害他整餐饭都味同嚼蜡;也不必说大姊一改往日目不斜视形容端严的风范,而一直偷偷地看看父亲又看看阿舅;只说他的父亲整顿饭就没好好吃过一口,全都在忙着挑阿舅的刺,以至于阿舅只吃了半碗饭就匆忙离席了。 谢清走后,赵俨祗也不吃了。他面色阴沉地看着几个小辈,令席间气氛冷到了极点。怀卿和承明忙低头吃饭,只有阿绥抬起头,不知死活地问父亲:“阿翁,我真的谁家女儿都可以娶吗?那我可以娶婠儿么?” 赵俨祗刚被谢清噎的一肚子火总算找着了个发泄的出口。他“啪”地把手中的箸拍在了几案上,厉声呵斥道:“胡说!我们把婠儿如珠如宝养这么大,是为了给你做妾的吗!” 赵绥在某一方面上实在是太像了赵俨祗,他不仅没有被父亲的怒火吓到,反而迎难而上:“那我娶她当太子妃,行吗?” 承明把头埋的不能更低,怀卿本来已经吃完了,又叫侍女给她添了碗汤。 赵俨祗冷笑了一声:“你刚才没听见丞相说,婠儿不嫁赵家人么?”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4 章 成光六年正月初,太难受了,跟挤牙膏似的 T_T 第82章 79 承德殿内欢歌笑语,谢后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赵俨祗以为她是不满儿子的婚事,于是侧过身略微安慰了妻子几句,也没多在意。 徵卿没什么不好,长得漂亮有眼界有教养,就是被父母宠了这许多年,脾气有些大。可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儿子脾气好得很,婠儿那么娇纵,阿绥也开开心心地让了她这些年。 觥筹交错间,有击筑而歌的,有以舞相属的,欢快的气氛使得赵俨祗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也照进了一丝阳光。他居高临下看着一片歌舞升平,端的是太平盛世,繁华人间。 御史丞萧显随手拿起自己的箸敲打起面前的瓮来,和着他九曲十八弯的歌声,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杜正则喝得微醺,乐呵呵地冲着谢清举起酒觞,含糊道:“怀芳,今日阿通和阿质不在,我,我替他们敬你!正则平生不服人,唯独敬服你,鬼才天纵!” 杜正则那一嗓子嚷得半个殿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谢清好脾气地回了他一笑,没有说话。他失势已久,身边清净得很,谢后被人吵得厉害,索性坐到了谢清身边。 谢后今天喝得也不少,略略有些醉了。她两颊微红,坐在谢清身边不笑不动不说话,只是在案几下依赖地牵起了阿兄的袖子。 谢清看着妹妹小女儿情态尽显,不由心生爱怜。他偷偷拍了拍案几下谢后牵着自己的手,宠溺地说道:“阿绥都要大婚了,说不准过个一两年,你就要做祖母了,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 哪知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谢后的眼圈就红了。谢清不由失笑,温柔地安慰妹妹道:“阿湘别哭,你这是娶妇,又不是嫁女,伤哪门子的心哪。” 谢后低着头不说话,谢清只好继续哄她:“好了好了,我家阿湘母仪天下,可不能在这叫人看了笑话。” 谢后抬起头,眼睛出奇地亮。她定定地看着谢清,一字一句地问道:“阿兄,你说,父亲疼我吗?” 谢清不知她为什么会说到这个,短暂的愣怔后,也认真地看了回去。他说:“你是父亲老来得女,掌上明珠,他自然疼你的。” 谢后短促地笑了一下:“是吗?那他怎么舍得把我嫁到皇家呢?我小的时候幽居深宫被那些年长的夫人美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熙和元年上病重,我独力难支的时候他在哪?如今我……”谢后止住了话头,哀哀地望进谢清眼里,看得谢清也无端生出一丝哀伤。 “阿兄,我只知道你疼我。” 谢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沅就端着酒过来了。他含笑对谢清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地对他说:“阿兄,当年把你逐出家门,是父亲的决定;父亲尚在,我为人子的,实在不好轻易就推翻他的决定。阿兄,在我心里一直都当你是长兄的,你放心,待回家后,我一定跪求父亲收回成命。” 不得不说,谢清听了这话是有些感动的。他感激地对谢沅笑了笑,温言道:“琢璧费心了。” 谢后嗤笑了一声,看着谢沅的眼神毫不掩饰鄙夷与蔑视。谢沅也不在意,笑着对她说:“中宫都快娶妇了,还这样一直粘着大兄撒娇,我这同是做兄长的也不得不嫉妒了呢。待会还有事要中宫帮忙,中宫可不要忘了。” “我记得,不劳卿费心。”谢后这话里,竟带了肃杀之意。 谢沅好脾气地笑着走开后,谢清才略带薄责劝谢后道:“阿湘,自家兄妹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何况你们都要做儿女亲家了。阿沅就算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要跟他计较了,可好?” 谢清话说的并不重,还是哄劝之意居多。哪知谢后听了却无比委屈。她也不答话,只是死死地抓着谢清的袖子,一遍遍说着“阿兄怎么能帮他说话”,听得谢清哭笑不得,心想,阿湘还真是个孩子呢。不过—— “好好,都是琢璧不好,大兄自然是帮阿湘的。不过不论琢璧哪里不是,徵卿嫁过来之后,你都得待她好些,知道吗?” 一众人笑闹累了,几名歌舞姬便鱼贯而入。广明宫中养的歌舞姬都堪称倾国色,轻歌曼舞自是绝妙的享受。连谢清都看得心旷神怡,合着歌声轻轻打着拍子。 谢清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敛着水光;半边手臂倚在案几上,身子略有些倾斜。闲适慵懒,风流天成,尽管华发早生,仍难掩风姿绝代。 赵俨祗看得几乎呆住,他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突然决定要把宫中所有舞姬都遣散。 谢后依旧心事重重,事实上,自从唱歌跳舞的由众大臣变成了歌舞姬,她就坐立不安起来。谢后几番欲开口同谢清说些什么,都忍下了。谢清只当是她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只亲手舀了碗肉羹放在她面前。 直到,刺目的寒光闪得他不由拿手遮了下眼。 看起来是把好剑呢。谢清不擅舞剑,却收藏了不少名器。那剑来得实在太快,快得谢清根本来不及躲开。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想最后再看一眼赵俨祗,神色是认命的解脱与释然。 再不必有忧劳,痛惜,绝望,唯独舍不得孩子,放不下阿元。 “怀芳!”赵俨祗一声惨呼凄厉如同来自泉下九幽,谢清听了竟有些欣喜地想到,原来他到底是念着那些年的情分的。 只是应声倒地的,却是谢后。 至此谢清才真正惨白了脸色。他颤抖着抱起妹妹,触手是不断涌出的鲜血,那伤口似乎怎么都堵不住。谢清心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命在旦夕的谢后比他更加镇定些。她看着傻在原地尽做些徒劳的事的长兄,凄然叫道:“阿兄,把怀卿带走,别让她看……” 谢清在谢后吼了第二遍时才反应过来,他忙小心翼翼地把谢后放在匆忙奔到他身边的赵俨祗怀里,然后把哭闹着不肯离去的怀卿连拖带抱地弄了出去。 谢后觉得,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努力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挣扎着伸出手去抓赵俨祗的前襟,赵俨祗忙握住她的手,把耳朵凑到了她嘴边。 谢后满意地平静下来,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对赵俨祗说:“我拿我的命换了你最爱的人,心甘情愿;只是求你,放谢家一条生路。” 成光六年正月初八,皇后谢氏薨,谥为明。 “啪”、“啪”,多年不曾动怒的谢相结结实实的两巴掌抽在谢沅脸上,毫不容情。谢沅被打得头向一边偏去,却是不退缩地看着父亲。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5 章 “逆子!”谢相气得胡子直颤,低声吼道:“如今你翅膀硬了,我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好端端的你要动阿清做什么!现在搭上了阿湘,你可开心了?!” 谢沅倔强地看着父亲,梗着脖子不说话。 谢相与他对视良久,终究败下阵来。他掩住眼睛长叹一声,哀道:“谢家危矣。” 向来强势的谢相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谢沅不由有些不安起来。谢相不说话,谢沅也不敢开口,过了许久,谢沅才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道:“阿翁,是我不好,我,我并不知道会害了阿湘。” 谢相“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不是舍不得女儿;为了谢家,为了你,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可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何至如此啊!这里面的事情,阿湘都比你明白的多。阿沅,你这么荒唐,可叫我身后如何放得下心呢?” 谢沅不服气地想要反驳,可他看着父亲的样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阿沅,你可看出,阿湘的谥,那是上在敲打我们了。” 谢沅疑惑地摇了摇头,道:“明是良谥,并没什么不妥啊。” 谢相恨声道:“糊涂!良谥?良谥是真良谥,可你是为了他们的夫妻情分,是为了阿湘护住了阿清,与谢家何干?你给我说说,何为明!” 谢沅不知父亲的意思,于是规规矩矩地背起了谥法:“照临四方曰明。谮诉不行曰明。果虑果远曰明。” 谢相“嗯”了一声,道:“照临四方,谮诉不行,那是皇后的谥么?上明明白白地取果虑果远之意,你却看不出!” 谢沅如同醍醐灌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思果断而虑深远,谢沅自以为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天子却是一早便看出来了。 到了这时,谢沅才真真正正地慌乱了起来。他急急地拉住了父亲的手,颤声道:“阿翁……我们,我们现在可该怎么办啊!” 做事一意孤行瞻前不顾后,大祸临头却又没有一点决断的魄力,只知一味慌乱,谢相真恨不得把他这宝贝儿子重新生一遍。然而事情已是迫在眉睫,实在不容他教育孩子。 毕竟,要先度过这次的危机,谢家才有以后。 良久,谢相平静地说道:“阿沅,去吧,给赵襄送封信。” 广明宫。 诺大的承德殿里只有赵俨祗与辛绾两个人。赵俨祗此时并没有白天里的悲痛,他异常平静地对辛绾说道:“阿绾,动手吧。” 第83章 80 诺大的承德殿里只有赵俨祗与辛绾两个人。赵俨祗此时并没有白天里的悲痛,他异常平静地对辛绾说道:“阿绾,动手吧。” 辛绾却有些犹豫:“可是,咱们还没全准备好啊,现在动手会不会……” 赵俨祗目光幽深,表情端肃:“等?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一心要他的命,再等下去,朕要保不住他了。” 成光六年,三朝元老,前任丞相大概是没熬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急痛攻心,在明后薨后不到一个月,也溘然长逝。 只有谢沅知道,他硬朗的父亲根本不是死于急病;谢相是一剑毙命,伤口与谢后当日如出一辙。谢沅一见之下便心神大乱,他知道,赵俨祗终于忍无可忍而动手了。 可父亲已逝,谢家如今也只能靠他拿主意。谢沅权衡再三,觉得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决定顺着天子的说法,将父亲风光大葬。 实在是因为心里有鬼,不欲过多牵扯;那个混在舞姬里的刺客,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成光六年二月,明后尸骨未寒,赵俨祗便下旨立夫人周氏为继后。据说太子及丞相长跪而求,天子却始终不肯松口。一夜之后,太子愤然离去,丞相称病不朝。 不过谢清是真病了。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轻易受点风寒就能病上一回。他这一个月间遇刺受惊,又接连没了妹妹和父亲,那一整夜的冷风将他长期的郁郁都引了出来,终于一病不起。 偏偏纪成初外出不在长安,虞长青只好给他请了个普通的医官来。那医官也说不出什么,只说风寒侵体郁结在心,只能少思虑,静养。 “病了?”赵俨祗听了辛绾的密报,如是问道。他最近忙得要命,眼圈下常年乌青着。听见谢清生病的消息,赵俨祗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病了也好。多事之秋,省得他操心了。成初回来以后叫他好好给怀芳调理一下,反正等这边的事一了,朕有的是时间。” 成光六年三月,谢沅谋刺皇后东窗事发,诛三族。 此时若是周谢两家联手,未必便不能与天子抗衡;可惜周济川过世后的周家,再没一个有卓识远见的家主。他家的女儿刚做了皇后,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与天子唱反调。 赵俨祗在谢后身故后两个月内,以雷霆手段将整个谢家连根拔起,所有大族唯有周家还剩了空壳一具。匈奴远遁,诸侯王式微,从此以后天子真正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再无内忧外患。 只是谢后此生唯一求他的那件事,他终究没有答应。 谢清还在塌上病得昏昏沉沉之时,谢家就这么突然没了。虞长青没敢把这事告诉他,可是纸怎么包得住火,几天之后,谢清还是知道了。 虽然赵俨祗理直气壮地搬出谢清早就不算谢家人的事,让他置身事外安然无恙;可这事对他的冲击却不可避免地让他骤然病重,当晚就高热不退了。 纪成初赶回长安时,谢清已经病得就剩一把骨头了。他两颊凹陷,一双漂亮的凤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神采。纪成初叹了口气,顾不得寒暄,赶忙给谢清把起脉来。 虞长青看着纪神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良久,纪成初才不甘地把手抽了回来,问道:“这些天他吃的什么药?方子拿给我看看。” 纪成初草草扫了一眼就把那药方扔到了一边,不屑地说道:“郁结在心?风寒侵体?庸医。停了吧,这药吃了也没用,快别折腾他了。“说到这纪成初把手伸进怀里似乎要拿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罢了,这里药不全,我得进宫去配。反正他都这样了,一两天不吃药碍不着什么。” 纪成初马不停蹄地赶到广明宫,等不及着人通报,也不怕人告他个阑入宫门的罪名,便边急步走进承德殿内边高声吼道:“臣纪成初求见!” 纪神医此举并不是真的为了“求见”,而是提醒天子他要闯进去了,别给他撞见什么非礼之事。 实在是无礼至极。 不过赵俨祗心情好得很,根本不想计较些许细节。这边的事就快了了,只要再等上几天,等他把这事善后完,就可以把谢清弄进宫来。就像以前一样,白天黑夜前朝后宫地在一块腻着,想怎么疼就怎么疼。想想这些,赵俨祗就笑得合不拢嘴。 大概,只要几天了。 所以,在纪成初十分无礼地推开殿门并且连行礼的打算都没有时,赵俨祗竟也没有计较。 不过纪成初一句话就把赵俨祗多日来的好心情破坏殆尽了。他说:“陛下,怀芳的身边有个人要害他。” 燕王赵襄在收到谢沅的密信后,即刻马不停蹄地赶来长安。结果却还是没赶上,等他到长安时,谢家人的血都干透了。 谢氏一族尽数被诛,尸首都没人给好好收敛。赵襄此时一个人跪在据说是谢家埋骨之地的郊外,残阳如血。他命人将那些尸骨尽数起出来,分别安葬,可却再也分不清哪个是谢沅。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沅时,是在赵俨祗代父亲招待他们兄弟的家宴上。那时谢沅鲜衣怒马少年跳脱,惊鸿一瞥,深刻地印在了他心里从此再没抹掉过。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6 章 他只是个出身卑微的皇子,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做个富贵闲王。他不服,他还略微存着与他出身高贵的兄弟一争高下的心思,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可见过谢沅后,那些心思全不见了。他那时想,做了皇帝有怎么样呢;与他同在这世上,已经很好。 这些年来他们断断续续地有书信往来,赵襄已觉得满足。他不在意那人是一无所有的纨绔公子,抑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他只要知道他安稳活着就好。因为那样,他总还有个希望,也许等到那人年华不再,他们或可同游名山大川。 可如今那样隐秘的来不及剖白的心思,不得不戛然而止。 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 燕王赵襄不请自来应是犯了大忌,赵俨祗在得到消息后紧紧皱起了眉。不过赵襄孤身前来,想是作不出什么大风浪的。这样想着,赵俨祗又稍微放心下来,依旧对辛绾吩咐道:“去吧。切记,他的一切饮食用具,都得经过你的手。” 赵俨祗心情恶劣至极,根本不想理会他的兄长。纪成初对他说,谢清的病纵然是因为体弱所致,可体弱却是因为一种药。 那东西的不能算是毒药,只不过会让人精神不济;有时候纪成初自己配安神的药,也会加上些,因为汁液无色无味,最适合像谢清这样挑剔的病人。只不过是药三分毒,谢清身边那人大概是一有机会就给他吃点,常年累月下来,也足够摧毁一个人的身体了。 当晚辛绾就到了谢府,她不甚客气地将虞长青和流云都挡在了门外。不管他二人面面相觑,辛绾转身进屋,顺手就把谢清手边的水和药全倒了。 “阿绾?”谢清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含混地叫了一句。 “公子要什么?”辛绾忙俯身轻声问道。 谢清其实很想问问她怎么会在这,但是苦于实在没精力,到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辛绾无声地笑了一下,替谢清掖好被角,又将炭火捅得更旺了些:“公子放心睡吧,婢子会一直在这。” 第二天朝会,燕王赵襄不管自己无诏入朝,大摇大摆地走上殿,慷慨陈词弹劾丞相谢清。共计列了所谓十大罪状,气得赵俨祗浑身发抖。赵襄看着赵俨祗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又到,低下头默默露出了一个诡异却决绝的笑容。 谢清早年曾私自屯兵十万于封地北平,意图不轨;熙和二年,谢清为遮掩周济川罪行,水淹良田千倾,独断专行,是为官官相护;又是熙和二年,谢清私纵单于,还送了他过冬的粮秣;成光三年,谢清私受叛王兵符,公然放水,拥兵不归…… 举朝哗然。十条罪状,条条诛心。难得的是句句属实,字字要命。 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84章 81 赵俨祗刚才在朝会上被赵襄问了个措手不及,灵机一动靠着装病才逃过一劫。他看着赵襄似笑非笑的脸,实在不明白他的兄长们为何都爱同谢清过不去。赵俨祗此刻歪在塌上双眉紧锁,他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要头疼了。 这一会的工夫,赵俨祗已经想了无数种办法,只不过没有一种行得通;脑子乱的跟坨浆糊似的,赵俨祗干脆不想了。他掐了掐眉心,低声吩咐道:“宜君,去问问辛绾那事查的怎么样了。” 宜君低头领命而去,没多说一句话;尽管她觉得天子的声音竟有几分虚弱。 赵俨祗又赖了一会,才认命地爬起来。他对王春吩咐道:“春令,去准备家宴,燕王远道而来,朕要好好招待招待他。” 赵襄看着赵俨祗与他推杯换盏,强颜欢笑,心中暗自嘲讽,也不道破。酒至半酣,赵俨祗方含笑说道:“你我兄弟多年不见,阿兄还惦记着来看朕,真好。只是,诸侯王无诏入京,似乎不妥吧。” 赵襄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对赵俨祗举了举酒觞,笑道:“陛下按律治就是了。” 赵俨祗碰了个软钉子,愣了一下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阿兄多心了,朕说笑的。” 赵襄回了他一笑,并没答话。 赵俨祗装作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问道:“阿兄此次前来,难不成只是为了弹劾丞相?” 哪知赵襄十分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 赵俨祗立刻就绷不住火了,他“啪”地一拍面前的案几,冷笑道:“丞相做的事情朕没有一件不知道,不劳卿费心。” 赵襄笑了:“陛下自可包庇丞相,臣是信的;但陛下还能堵的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么?” 这事真要包庇起来也不是没可能,赵俨祗想。私受兵符,私纵单于,水淹良田,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授意的别人也无话可说;唯独屯兵北平一条,很是为难。 彼时他待赵辛正是亲厚时,若是牵扯出屯兵一事,难免要被人说成残害兄弟;说不定赵辛谋反的事都会被渲染成被逼无奈。赵俨祗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认便认了;只要不让谢清知道,名声如何他才不在意。 想到这,赵俨祗反倒有恃无恐起来。他挑衅地盯着赵襄,一字一句地说:“所有的事都是朕吩咐他做的,朕不要那仁君的好名声,卿还能如何?” 赵襄似乎早就料到了似的,恭维道:“陛下待丞相真好。不过臣这里有个东西,是关于昭和皇后的,陛下想看看么?” 赵俨祗疑惑地看着赵襄。他不知道自己生母薨逝多年,还能有什么可威胁他的。 “众所周知,昭和皇后是章定侯养女。可近来臣却得到些消息,竟说昭和皇后实则出身南疆啊。”赵襄故作神秘地说道。 赵俨祗沉默。大周北拒匈奴,西却诸夷,称霸天下,却唯独畏惧南疆人;即便百年前武帝时大周与南疆的战争并未落败,甚至周军曾屠尽南疆十部,可依旧不妨碍周人对南疆刻入骨髓的畏惧。 南疆人精于巫蛊之术,相传武帝当年回师不久,便是死于诅咒,其状可怖。事情过去多年已不可考,但周人对十万大山中的南疆人的畏惧却是与日俱增。 赵俨祗身上流着南疆人的血这件事,足矣让他帝位不保。 “卿要什么?”赵俨祗看上去很平静,这倒是令赵襄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臣不过想请陛下处死丞相。”赵襄笑眯眯地说道,好像他不过是在同赵俨祗讨论宰头羊似的:“罪名臣都替陛下铺垫了,陛下只要下诏即可,方便得很。” “混账!”赵俨祗怒喝:“卿孤身前来,便不怕朕将卿当场绞杀?!反正朕已经准备担了逼死赵辛的罪名,再多你一条性命也无妨!” “啧啧,陛下真是疼爱丞相,看来传言不虚呢。”赵襄温和地笑着,语气里却是充满了恶意,“臣这性命陛下想要?拿去。” “只是那证据臣却没有傻到带在身上,恐怕臣这边一死,那边就会……” “卿有这样的东西,逼朕退位易如反掌,为何独独要他性命?”赵俨祗终于平静了下来,冷声问道。 赵襄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你真爱他,臣都要感动了呢。只是臣连命都不想要了,要这帝位何用?陛下是英明君王,治天下比臣强的多;臣不是赵辛赵世昌那种自不量力的蠢人,好歹还知道天下苍生。” “陛下,臣只要您处死谢清。陛下对外怎么说都可以,要厚葬他也无妨。只要他一死,这证据臣便交给陛下;臣也听凭陛下处置,那件事会永远埋葬,如何?” 赵俨祗沉默良久,恶狠狠地问道:“朕若是不呢?” 赵襄抚掌大笑:“那臣便把这东西交给丞相,请他认下所有罪名。到时候,陛下连厚葬他都是不能的了。” 于是赵俨祗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惶恐了。他觉得,他就要保不住他的怀芳了。 过了许久,赵俨祗仿佛浑身脱力了一般,哑声对赵襄说道:“你,容朕想想。”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7 章 赵襄大度地点了点头,道:“可以,只是不要太久,东西就在丞相府里,臣倒是不急,可臣担心送东西的人……” 赵襄离开的时候,赵俨祗已经恢复了满面春风的样子。他一直将赵襄送到殿门外,还笑着同他道了别。 一回头,太子赵绥正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 赵俨祗一皱眉,没好气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赵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那是燕王?” 赵俨祗“嗯”了一声,转身走近殿内,赵绥也跟了进去。赵俨祗觉得很累,不想跟儿子多说,于是简单粗暴地说:“有话快说。” 赵绥一拜到底,肃声道:“燕王所奏未必做准,求父亲彻查!” 赵俨祗正为这事烦心,以至于他觉得儿子就是来火上浇油的。赵俨祗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别瞎操心了,你舅舅没罪。” 赵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欢喜地拜别了父亲,离开的时候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赵俨祗望着赵绥的背影,心情复杂。他想,南疆人的血统,这秘密一定要在他手里终结。 赵俨祗躺在塌上,觉得异常疲惫却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辛绾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面前。辛绾在他耳边轻声唤道:“上,睡了么?” 赵俨祗立刻翻身坐起,眼中精光乍现:“阿绾,查到了么?” 辛绾犹豫道:“查是查到了,可是……” 赵俨祗急道:“可是什么?不要顾虑,说。” “诺。那人与陛下料想的一样,只是有个疑点。”辛绾皱着眉答道:“那人下药药量很大,似乎一点不知避讳,根本不怕被公子发现似的。也就是说,公子很可能已经知道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了。” 赵俨祗愣愣地不说话,直到辛绾担忧地轻唤了一声:“……上?”赵俨祗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颓然躺了回去,疲惫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 赵俨祗喃喃自语:“是啊,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那天他遇刺的时候?他那么,平静,好像那一剑刺下去他就解脱了似的。阿绾,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次日,赵俨祗再次召见了赵襄。 兄弟二人把酒言欢,实际上他们都知道,赵俨祗心里恨不得把赵襄千刀万剐。赵襄也不在意,实实在在陪着赵俨祗演了一出你好我好大家好。 后来赵俨祗实在绷不住了,带着一脸假笑实则恶狠狠地对赵襄说道:“前日里阿兄说的事情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赵襄无辜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不要啊。” 赵俨祗几乎要被赵襄气死。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卿可想过,这是个鱼死网破的事?纵然如卿所愿,怀芳死了,可朕又怎么会放过你?” 赵襄看似努力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展颜笑道:“没关系,臣说过,臣这条命陛下若是想要,尽管拿去。我只要谢清死;整个谢家都没了,谢清还活着做什么呢?” 赵俨祗见威逼不成,马上又换上了那副假笑的面孔:“朕说笑的。自家兄弟做什么总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阿兄,这样,你别再打怀芳的主意,朕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你回蓟城去,朕将整个中山郡并入燕国,如何?” 赵襄眉开眼笑,长拜谢恩:“臣谢过陛下。不过,臣还是要谢清死。” 赵俨祗见威逼利诱都不成,简直恨断肝肠。他切齿道:“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他死!他这一生行事端方无愧天地,可是什么时候得罪过阿兄?朕代他赔罪可行么!” 赵襄大笑,状若癫狂。良久,他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怜悯地看着赵俨祗,道:“陛下竟不知道么?臣不要帝位不要性命,要陛下赔罪做什么?陛下自是一字千金,可能赔臣一个活生生的阿沅?” “陛下,臣一生行小人之事,不若谢丞相正大光明;所以也不会正大光明地为他报仇,而只不过是想叫陛下尝尝永失挚爱的滋味罢了。世昌死前的话,怕是要应验了;臣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孤独终老。” 作者有话要说: 唔,快到楔子了 第85章 82 赵俨祗无暇去想赵襄是如何得知赵世昌临终前对自己的诅咒的,尽管当时只有他和几个心腹在场;可以确定的是,这场谈话进行到这是没法善了了,赵襄有恃无恐,将赵俨祗的底线踩了一脚又一脚。 赵襄挑衅地看着赵俨祗,不耐烦地说道:“陛下再不决断,臣可要去找丞相了。” 赵俨祗瞪着通红的眼睛,赵襄就在天子仿佛要杀人般的目光中悠闲地喝完了一壶茶。 “好,朕答应你,赐死,谢清。”赵俨祗最终咬着牙说道。他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赵襄满意地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追问道:“那要让他怎么死呢?” 如果眼神能杀人,赵襄这会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不过就算赵俨祗贵为天子也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赵襄依旧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等着跟赵俨祗讨论怎么干掉他心爱的人。 良久,赵俨祗紧紧闭着眼睛,虚弱地说:“鸩酒吧。” “唔,鸩酒好,死的快,受罪少。”赵襄一脸乐开花的表情恭维道,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君临天下如何,到底不是跟他一样,保不住最爱的人。 不过—— “对了,臣还有个要求。”赵襄轻快地说道。 赵俨祗极度愤恨以及不满,勉强了自己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赵襄并不介意天子的态度,依旧笑眯眯地说道:“臣与丞相无冤无仇,此番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臣想亲自去送送他。毕竟一前一后下黄泉,路上也好结个伴么。” 赵俨祗气得一口老血将将要喷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赵襄“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倒是赵襄心情大好,于是他体贴地对赵俨祗建议道:“陛下,好人做到底。您与丞相多年的情分,下手实在不容易,不如鸩酒臣也帮您准备了吧。” 虽然赵俨祗现在一心想把赵襄千刀万剐,但还是忍了半天,期期艾艾地求了他一句:“阿兄,他现在还病着,能不能等他病好些的?” 赵襄大笑起来:“陛下,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就要死了啊,病不病重有什么关系?臣早就活够了,谢丞相早点死,便早点解了陛下后顾之忧。否则等他认了那些罪名,您想给他个风光大葬都难了。” 谢清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王春突然带了几个小黄门出现在他家,急诏他速速进宫。辛绾直皱眉,为难地说道:“春令,您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走得了啊。” 王春苦着一张脸,为难地对辛绾说道:“走不了也只能抬着了,阿绾,上急着等丞相呢。” 虞长青见状欲说什么,却被谢清拉住了。他轻轻对虞长青摇了摇头,虚弱地问王春道:“春令想必备车了吧?” 王春看着谢清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公子,走吧。车是按您的喜好准备的,很稳。”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8 章 谢清含笑对王春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人说:“阿绾,帮我束发;长青,劳烦待会扶我一把。” 承德殿里一切如旧,谢清却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殿内只有王春和零星几个内侍宫人,谢清强撑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 王春面色略有些为难。他冲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忙战战兢兢地走到了谢清面前。 手中端了一盏酒。 谢清略闻了闻,冷笑了一声:“新桂酒?这可还真是按我的喜好准备的。”他一眼都懒得看那端酒的内侍,而是把头转到一边问王春道:“他呢?” 王春见惯了谢清温润端方的样子,现在再看他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竟也丝毫没有违和感。谢清虽骨子里是个翩翩公子,可到底是刀山血海里滚过的,此时一身杀伐之气尽显,竟逼得王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 谢清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他呢?” 王春不自觉地抿了抿干燥地嘴唇,磕磕绊绊地说道:“上……在等着臣去复命。” 谢清知道自己多病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这酒里有什么。他每次见纪成初那样尽心尽力给他治病,每次见辛绾整夜熬着不睡替他警戒,都特别想说让他们别费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是天下共主啊,他们治好了病,可救得了命么? 何况他是真的了无生趣了。他的家没了,妹妹没了,连阿元也没了;他不能领兵,不能参政,拖着一副残躯病体,又有什么好活的呢?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谢清还是觉得委屈。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他,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逃不脱功高震主见忌于上。 他不介意以命酬君王,可赵俨祗怎么就忘了,当年不是他说的要亲自来取的么。 于是谢清不耐烦地直接推开了再次呈在他面前的酒盏,冷声道:“我不喝。想要我命的人,难道没胆亲自来取么?” “莫非要朕亲自斟的酒卿才肯喝?”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俨祗玄衣高冠走到谢清面前,拿起小内侍端着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盯着谢清的脸,寒声吩咐道:“壶拿来。” 王春立刻战战兢兢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酒壶。 赵俨祗接过酒壶,依然看着谢清的脸;端着酒盏的内侍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将酒盏呈在赵俨祗面前。 赵俨祗一手拿了酒壶,一手端了酒盏,闲闲地倒了一杯递到了谢清面前,说:“怀芳,我记得的。我这不是亲自来了。” 谢清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热,然而他却笑了起来。谢清端过酒一饮而尽,他说:“清幸甚。” 赵襄准备的这酒毒性很烈,发作起来有些痛苦,然而不过是一会工夫。谢清在呕出第一口血的时候就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血将他的前襟洇得颜色愈加幽暗,谢清努力地瞪着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不恨他,可他想再看看他。 恍惚间他似乎离开了冰冷的地面而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不过只有片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赵襄从帷帐后转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赵俨祗死死抱在怀里的谢清,轻快地问了句:“哟,死了?” 赵俨祗双目赤红,瞪着赵襄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满了欲除之而后快。赵襄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道:“陛下别急,容臣验验货。” 说着就蹲下身去,探了探谢清的鼻息,没了;心跳,停了。赵襄触碰了一下谢清裸露在外的皮肤,而后被赵俨祗重重一巴掌挥开来去。赵俨祗把人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恨声吼道:“别碰他!” 赵襄一点没把赵俨祗的愤怒放在心上。他碰到了谢清的皮肤,触手是泛着死气的冷;他知道,自己终于得偿所愿,谢清,死了。 心愿已了的燕王赵襄痛快地抛出了一包东西,对赵俨祗说道:“臣说话算数,谢丞相既然死了,这东西臣就给陛下了;至于臣这个人证,等到丞相葬礼之后,自会自裁。” 宜君和几名黑衣死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赵俨祗身后。宜君沉默着捡起那包东西又消失在帷帐后;自始至终,赵俨祗没看那东西一眼。 几名死士默默将赵襄围在中间,为首的一人沙哑开口道:“大王,走吧。” 赵襄也不啰嗦,转身就跟着这些人走了;倒是赵俨祗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赵襄,怀芳临去前,说朕‘日日给他吃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赵襄闻言大笑道:“陛下说那个啊。没关系,那东西吃了只不过会让人觉得浑身乏力没有精神罢了;普通的药材,那人大概心急,顺手给他多吃了点。陛下放心,那东西轻易药不死人,如果没有这盏鸩酒,谢丞相就算天天吃那东西,再活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 赵襄挣开死士,又回到赵俨祗面前,附在他耳边充满恶意的说道:“臣不会要他的命;臣不过是想叫他以为陛下要杀他。可也没什么差别了,陛下终于亲手杀了他了。” 赵俨祗目送着得意地大笑的赵襄被死士押送出殿外,眼神幽暗充满恨意。直到确定他走远了,赵俨祗才抱着谢清站起身来。他一边急步走向殿内,一边高声叫道:“成初,快来看看他!” 殿门“吱呀”一声在赵俨祗身后关起,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纪成初正侯在榻边,他见赵俨祗终于把人弄回来了,急忙摊开早就准备好的一应药物器具,毫不客气地吩咐道:“陛下把怀芳放到榻上来,您一直抱着他,臣没法治啊。” 纪成初的脸上不一会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赵俨祗不动不说话,就在一边专心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纪成初终于直起了身子,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没事了。啧啧,不过怀芳这身病真麻烦,他可真够能折腾的。”说着站起身来,对赵俨祗施了一礼:“臣去歇会,陛下乐意守着就守着吧;不过您在这意义也不大,他少说还得昏睡个三五天。” 赵俨祗光顾着贪婪地盯着重新回到了这里的谢清,好像根本没听见纪成初的话。纪神医于是就在“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感叹中,施施然走出了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虐完了~~~~~ 第86章 83 成光六年五月,丞相北平侯谢清薨。上罢朝五日,素服,避正殿。 事实是,谢清在偏殿昏迷了五天,赵俨祗就衣不解带地看护了他五天。 谢清是在第五天的晚上醒过来的。他费力地睁开眼,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分辨得出,这里并不是他家。 “你醒了?要什么?喝水么?”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清难过地皱着眉,半晌才迟钝地应了声:“陛下?” 几日前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谢清不由绷紧了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这样。赵襄逼我杀了你,我没有办法,只好瞒着你演了这出瞒天过海。”赵俨祗凑过去想要亲亲谢清的额角,谢清却头一偏躲开了,赵俨祗只好叹了口气:“没事了,都过去了。只是赵襄还没死,你还得在我这多待些日子。” 其实赵俨祗一直在头疼,不知在谢清发现“北平侯已薨”这件事后,他该作何解释。不过好在谢清人刚醒过来,没精力多想多问。勉强喝了几口水,谢清就又睡了过去。 赵俨祗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瞒得一天是一天吧。他给谢清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到外殿去筹备丞相葬礼了。太常的奏疏,群臣的谏言想必都堆成了山,赵俨祗想,今夜大概是睡不成觉了。 好在赵俨祗筹备诈死的帝国双璧的葬礼有了经验,各种悲痛拿捏的恰到好处,也没被看出什么破绽来。而谢清在自己的丧葬期间正是治病的关键时候,每天被纪成初左灌一碗药右塞一碗汤,除了吃药就是昏睡每天过得昏昏噩噩,也无暇顾及别的事。倒是纪成初觉得,谢清在被折腾了这几年后乖顺了许多,原来怎么哄都不肯吃的许多药,现在居然也都能二话不说就往下灌了。 谢清真的知道自己“病故”的消息,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谢清突然“身故”,几个孩子都挺伤心。谢后生前把孩子教养的很不错,虽然各有各的脾气,但大体上是非常知礼懂事的。比如,孩子们看着赵俨祗伤心得连朝都罢了,也就都乖顺地没有去打扰他。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79 章 太子赵绥这一年接连没了母亲和舅舅,心里十分不好受。谢清下葬前不久,有一天他心里烦闷在宫里乱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他记得这里原来一直空着没什么人,可现在却是重兵把守。 赵绥好奇心一起走过去就要往里闯,守在门外的兵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低着头一直挡在赵绥身前。越有人阻拦赵绥越想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就要推门进去。 “殿下留步!”赵绥手都快要碰到门了,被人一嗓子叫住。 他认得那是宜君的声音,于是不情不愿地又把手收了回去,回头打了声招呼:“大家。” 宜君紧走了两步上前,把赵绥拉到一边,低声道:“殿下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被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宜君从小看着赵绥长大,赵绥对她还是十分尊敬的。他见宜君着急,只好压下好奇心,不情不愿地转身往回走。宜君刚松了口气,就听院子里一个声音叫道:“是太子殿下么?” 赵绥霍然转身。他记得的,那声音是赵襄。 对于谢清的死,赵绥一腔悲伤无从发泄。父亲没心思管他们,他得安慰大姊,还要顾着承明和婠儿的情绪,唯一能压抑的就只有自己。此时听见赵襄的声音,他再不顾宜君的阻拦,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他只记得里面那个素昧谋面的从父是如何弹劾自己的舅舅那些莫须有的罪状的。说不定,舅舅抑郁而终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赵襄如今是软禁,他自知命不久矣,却也不担心,这会正优哉游哉地在小院里喝茶晒太阳。见赵绥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赵襄一笑,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道:“殿下,坐。” 赵绥仇恨地盯着他,没有动。 如此一来赵襄心情更好了。他上下打量着太子的一身素服,赞叹道:“殿下与已故的丞相感情真是不错。” 赵绥彼时年少,血气方刚,听了赵襄这嘲讽的语气火就止不住地往上冲。他用手指着赵襄,厉声喝道:“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阿舅病重的时候跑来长安?孤看阿舅就是叫你气死的!” 赵襄完全不介意赵绥的冷眼与无礼,他温和地笑了一下,看似随意地说道:“哦,你说丞相的死啊。嗯,说起来跟我是有点关系,不过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是上亲自动的手。” 他特地加重了“亲自”二字;而后就见赵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暗笑却假装惊恐地掩了口,用一个赵绥恰好能听见的声调自言自语道:“殿下不知道?哎呦,这回可是我失言了。” 赵绥早没了刚刚的气势,他失魂落魄地问他:“你说什么?是,是上,父亲他……” 赵襄摆了摆手,慌忙改口道:“不是。” 赵绥深深盯了他一眼,心神大乱,连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赵绥回到北宫的时候,晡食的时间早就过了。一身重孝,熬得两眼通红的承明见他回来,强笑了一下说道:“你上哪去了。我给你留了饭,快趁热吃了。” 赵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脸面对承明。他有些惊惶地站定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头雾水的承明,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绥叫人弄了辆车,也没带仪仗,匆匆赶到父亲寝殿。承明殿后殿殿门紧闭,王春正在门口守着。 赵绥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唬得王春赶紧拦住他,口中直念着:“殿下别冲动,上这会不见人……哎您容奴婢通报一声可成?” 本该死了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谢清正在里面睡着,天知道这殿里已经有多久没容人进去过了。被拦住的赵绥不好对王春动手,后退了一步高声叫道:“臣绥请见陛下!” 王春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就去捂赵绥的嘴;却被赵绥一下挣开,又叫了一声。 两人拉扯间,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俨祗从里面缓缓走出,没好气地对儿子说道:“你在这胡闹什么呢?成何体统!” 赵绥放开了王春,红着眼睛质问父亲:“阿舅是怎么死的?” 赵俨祗一皱眉,这个问题现在实在不好回答。倒不是他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瞒着,实在是如今赵襄尚在,他怕万一赵绥得知真相而露了马脚,功亏一篑就不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俨祗只好摆了摆手,含混道:“病故。” 赵绥盯着父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臣今日见到赵襄了。” 赵俨祗一听头就大了。他暗道不好,故作镇定地对赵绥道:“你去见他做什么?以后不许去了。天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过两天你舅舅下葬,事情都准备好了?” 说罢赵俨祗就欲转身进殿。 赵绥不依不饶,大声在赵俨祗身后叫道:“父亲!阿舅的死究竟与父亲有没有关系!” 赵俨祗生怕他大吼大叫把谢清吵醒,回头低喝了一声:“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 然而赵俨祗这举动在赵绥眼里却成了心里有鬼色厉内荏。他仗着父亲平时疼他,丝毫没有惧意,反而上前一步,声音也又高了些:“臣就想知道,阿舅的死究竟与父亲有没有关系!” 赵俨祗忍无可忍打了儿子一巴掌,怒道:“逆子,朕是平时太惯着你了!” 赵绥捂着脸,有些委屈,但还是坚定地又问了一遍:“父亲,阿舅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你打阿绥做什么?”父子二人正僵持间,谢清的声音轻飘飘地从殿内传来,“还有,谁死了?” 赵绥惊讶地瞪着谢清想要说什么,被赵俨祗警告地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赵俨祗忙走过去扶住谢清,低声埋怨道:“你出来干什么?”边一个劲冲儿子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谢清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直觉有什么不对,又一时想不出。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问赵绥道:“阿绥,你说谁死了?” 赵绥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道:“阿舅,你听错了,听错了。” 谢清疑惑地看向赵俨祗,赵俨祗掩饰地笑了笑,哄骗道:“没事,你快先进去,别吹了风。”然后立刻换了种口吻,严厉地对赵绥说道:“在这等我!” 谢清皱了皱眉,没有动。他虽然觉得赵俨祗管教儿子自己插手不大好,可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阿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陛下好好说话,别打孩子。” 赵俨祗随口应下,得到保证的谢清冲他点了点头就转了回去。赵俨祗刚松了口气,正要教训儿子顺便叮嘱他万不可出差错,谢清猛地顿了下脚步。 他回过头,一字一句地问赵俨祗:“阿绥刚才说,我死了?” 赵俨祗闻言愣了半晌,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对谢清说道:“怀芳,咱们先进去,我跟你细说。”然后气急败坏地对着闯了祸的赵绥吼了一嗓子:“你,也滚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甜么甜么~~~ 第87章 84 “怀芳,我病重的那回,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身上有南疆人的血统。”赵俨祗握着谢清的手说,同时盯了一眼一脸惊悚的儿子道:“对,你也有。” 谢清点了点头,道:“臣知道。” 赵俨祗简短地“嗯”了一声,略有些烦躁:“是我的生母,昭和皇后出身南疆。这事不知怎么被赵襄给知道了;你明白的,南疆血统是件很麻烦的事,万一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0 章 “赵襄手里握着我生母血统的证据,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杀了你,他就……” “就把这事宣扬出去?”赵绥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道。 赵俨祗白了他一眼,继续对谢清说:“他就去找你,让你认下他弹劾你的那些罪名。” 至此,赵绥方有些动容。 赵俨祗紧紧攥着谢清的手,潮热的掌心与谢清冰冷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我不敢叫你知道。我怕你知道了,会不许我铤而走险,而什么都答应他;我当时想,就算叫赵襄发现了,他乐意昭告天下就叫他去吧,反正你在我手里,什么傻事都做不了。” 赵俨祗热切地盯着谢清,谢清不说话,他也静默。过了好一会,谢清才出言问道:“你用的……是你病重的那会,成初配的那种药?” 赵俨祗摸了摸他的头发,摇头说道:“不是。那药太过凶险,得你自己很想醒来才行,可你那时……我就让成初准备了另一种药,效果不如那个,可是三五天就能醒过来。再说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 谢清叹了口气,略带薄责地说道:“你该知会我一声的,这么大的事,容不得一点差错,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万一赵襄要细看,你要怎么办?” 赵俨祗孩子气地抱住他:“我不管。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让我冒这个险吗?” 谢清愣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他又问道:“那谢家呢?谢家是怎么回事?” 赵俨祗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谢清便道:“算了,陛下一定是按律办的。” 至此,二人才算是把话说开。谢清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也有了些生气;而赵俨祗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诺大的殿内没有人说话,更漏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谢清才开口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没事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让赵俨祗最头疼的事终于来了。他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敢去看谢清的眼睛。他说:“你……你不知道,赵襄不光要着你死,他要看着你下葬才肯自裁。我没有办法,现在……你还昏着的时候,死讯就已经昭告天下了。” 谢清没什么反应,赵俨祗却绝望地发现,他脸上刚刚出现的一点生气又迅速消失不见了。过了好一会,谢清才木然开口问道:“现在成了?谢清现在真的死了?” 赵俨祗突然紧紧抱住谢清;那是谢清醒来后第一次没有抗拒他的怀抱。他在谢清耳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是我保不住你……” 赵绥觉得,自己坐在一边特别多余。 突然得知了自己的“死讯”,谢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茫然地问赵俨祗道:“谢清死了,可那我是谁呢?” 赵俨祗尴尬地挠了挠头,握着他的手继续说:“权宜之计,你先当一段时间流云吧。他长得和你有五分相似。我对外就这么说,这段时间先委屈你别出门;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你再出去,别人也不会再疑心了。” 谢清不带任何感情地“哦”了一声,问道:“那真的流云呢?” 赵俨祗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他重重“哼”了一声,道:“死了。他是赵襄的人,竟敢往你的食水里下药!” 而后赵俨祗小心地把谢清抱进怀里,抱歉地说:“只是委屈了你。怀芳,求你。不管顶着谁的名字,求你活下去。” 这一场对话的信息量太大,病得木呆呆的谢清一时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纪成初给他灌了碗药,他才有了些困意。赵俨祗安顿谢清睡下后,对一直尴尬地待在一旁的赵绥挥了挥手,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赵俨祗严肃地对儿子说道:“兹事体大,你刚才都听见了。你舅舅还在世的事,不许被任何人知道,承明和婠儿也暂时不能告诉,知道吗?还有,收起你那一脸呆笑,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没了舅舅的!” 赵绥忙不迭点头。 赵俨祗见儿子还赖着不走,不由皱眉道:“你还要问什么?” 赵绥犹犹豫豫地问道:“谢家的事……谢沅的罪名是谋刺皇后大逆无道,可臣不明白,谢家刺杀母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赵俨祗冷笑了一下,道:“谢沅当然不是要刺杀你母亲,他不过是要杀你舅舅。你没在场,当时是……”想到那天的事,赵俨祗依然心有余悸:“是阿湘扑到了他身上,救了他一命。” “阿舅?”赵绥想了想,“臣不明白。若说以前世家大族与您势均力敌时,阿舅是父亲的臂膀,不论是谁家都尚有动机。可如今世家衰微,阿舅也早就不管事了,对谢家没有助力可也谈不上威胁;如果是我,一定会留下阿舅。毕竟有母亲和阿舅在的话,父亲到底要顾忌三分。” 赵俨祗冷笑了一下,道:“是了,你不明白,朕也不明白。可谢沅事情已经做下,他确确实实害死了你的母亲。” “阿绥,这些事你舅舅不必知道,免得让他伤心;可日后整个大周都要交到你手里,你必须得明白。” 赵俨祗轻手轻脚地回到殿里,跪在谢清榻前,偷偷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赵俨祗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到偏殿去睡了。自从谢清醒后,就很抗拒他的接近,每次他抱谢清,谢清都浑身僵硬。他知道,误会可以用言语开解,可心里的芥蒂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可是那也没有关系,赵俨祗无声地绽开一个笑容。他还有下半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他;反正他这一生,几乎都在等待。 谢清的身体在赵俨祗的精心呵护下慢慢好了起来,渐渐停了药,也不再整日昏睡了。赵俨祗觉得他精神不错的时候,会把奏疏拿回寝殿来跟谢清一起看,有什么难决断的事也会同他商量。每当这个时候,赵俨祗都觉得谢清的精神格外好了一些;他自己也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相互扶持的时候。 有一天赵俨祗大约是累了,丝毫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下打滚,撒着娇要谢清帮他念奏疏。谢清看着他年过而立的人还翻腾得跟只大猫似的,不自觉就笑了出来。赵俨祗见谢清笑了,大喜过望,于是扑腾地更厉害了。 谢清最终还是没扛过自己油然而生的宠溺心思,一卷卷奏疏给他念了下去。赵俨祗满足地躺在谢清腿上,心道此生无憾。 突然,竹简“啪”地掉在地上,把赵俨祗吓了一跳,再抬头时,谢清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赵俨祗立刻去抱他,谢清也不躲,像个人偶似的任他摆弄。赵俨祗低头扫了一眼,那卷东西露出的几个字,大约是几个谥号。 赵俨祗暗骂自己大意,安抚了好久谢清才有了点表情。从此之后赵俨祗就小心了许多,他再也没把公务带回寝殿过。 那天赵俨祗从谢清的葬礼回来后,已经很晚了。他狐疑地走进寝殿,发现本尊就在承德殿里呆坐着,连一盏灯都没点。赵俨祗拿了件大氅走过去给谢清披上,柔声问道:“今天好好吃东西么?” 谢清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没有答话。 赵俨祗没来由地心里一紧,瞥了一眼一口没动的饭菜,顿时火起。他不满地呵斥起侍奉的人来:“你们都是死的吗,饭都不给他吃!” 小内侍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一扁差点哭出来。谢清拉了拉赵俨祗的手,说:“别乱迁怒,是我不想吃。” 触手可及没有一点温度,配上谢清空灵飘忽的声音,赵俨祗更加惶惑不安起来。他把人都轰了出去,弯腰抱起谢清,走进内室。他本来想给谢清喂点吃的,可谢清说了一句:“我是已经没法活过来了么?” 惊惶顿时盈满心间,赵俨祗一把把谢清捞进怀里,低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谢清没有理他,不带感情地追问了一句:“臣的谥,是什么?” 赵俨祗觉得在这种月黑风高夜跟一个大活人讨论他的谥号简直毛骨悚然,尤其这人还是他那样珍而重之的人。赵俨祗慌忙去捂谢清的嘴:“别说。” 于是谢清就乖乖窝在赵俨祗怀里,没有再说话;赵俨祗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1 章 那晚赵俨祗再顾不上谢清有什么不适,第一次抱着他睡在了自己的榻上。起先谢清不论怎么僵硬不安地挣动,赵俨祗都狠下心肠死死搂着他,因为那样才最安稳。等到怀中人终于安睡,他却还是夜不能眠。谢清没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这大概会是他有生以来碰到的最为棘手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死了,你没死,你真的死了。。。。。。 谢清:去死! 第88章 85 赵俨祗进门时就见谢清倚在窗边,正望着天空出神。他轻轻走到谢清身边,先握了握他的手,发现并不凉,才决定放纵他任性一会。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谢清披在了身上。 谢清近来越来越温顺,但并不妨碍赵俨祗对他越来越纵容。此时他见谢清看着外面很是神往,于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讨好道:“等到个暖和的日子,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谢清的眼睛瞬间亮了。久未开口的他期待地看着赵俨祗说道:“臣想去南园,行吗?” 南园说是皇家私苑,可平时出入那里的权臣贵戚也不少。人多眼杂,碰见熟人的几率实在太大了。赵俨祗如今惊弓之鸟似的,是以听了谢清这话就为难起来。 于是谢清眼里刚刚闪现的光芒又迅速湮灭了,他略有些失望地说道:“算了,再说吧。” 赵俨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内疚。他心疼地抚着谢清的一头白发,安慰道:“明天要是天气好,我先陪你在园子里走走,好不好?” 谢清笑了一下,温和道:“好。” 自从“丞相薨”一事成了定局,谢清就越来越沉默。大多数时候他不笑不闹不说话,安静得像个人偶。谢清不正常的柔顺让赵俨祗的忧心与日俱增;他的身体总是不好不坏,纪成初说他是郁结于心,药不可医,令赵俨祗愈发恐慌。 仔细想想,谢清出身高门师从名士,功成名就位及人臣,声振华夷功勋卓著,可说是少年得志的典范。可赵俨祗比谁都知道,他这半生过得实在是不如意。 生母早逝不被父亲所喜,结发妻子是个刻薄俗妇,想来唯有顾慎行亦父亦师怜他如子,谢湘一心为谢家所幸还敬重依恋长兄,至于自己,他待自己忠义两全,自己却存了非分之想。 想来他是不愿意的吧。谢清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定国安边,为他揽权除奸,为的是君臣之义或是知遇之恩,唯独不是为了爱他。 可他到底遂了自己的愿,那么多年也过了下来。直到他终于折断了他的翅膀将他囚于笼中,甚至再无法以谢清之名活下去。 他与谢清相识近三十年,一直道是自己少年老成疼谢清宠谢清,此前却从没想过是谢清予取予求纵容着自己。 那天夜里谢清在噩梦中惊醒,茫然地问他,谢清死了,那我是谁呢?生杀予夺的铁血帝王终于掩面而泣。 然而日子还是得照过,事到如今赵俨祗除了尽力开解照顾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庭前种满了谢清喜欢的花木,在屋里堆满了他爱读的典籍,除了必要的朝会祭祀,他几乎都陪在谢清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尽管大多时候谢清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理他。 赵俨祗果然没有食言,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陪着谢清在内庭的园子里散步。比起随时可能撞见外臣的承德殿,显然内庭更安全些。赵俨祗顾不得会不会撞见宫妃失礼避嫌的那些事,他只是迫切地想在安全范围内满足谢清的一切要求。 好几个月没踏出承德殿一步的谢清尽管没去成南园,不过显然“出门”这件事就轻易取悦了他。他们歇在凉亭里时,心情相当不错的谢清甚至递了颗葡萄给赵俨祗,哄得他受宠若惊。 赵俨祗决定,以后要经常让他出门走走。 可是秋去冬来,天气渐冷,赵俨祗也不敢让他多往外跑了了。谢清的身体还是那样,旧腿疾频繁发作,承德殿里随处可见终日不熄的炭火。谢清总是烦躁地把被子掀开,却是难过到死也不肯说话;纪成初开的苦药汤他一碗碗灌下去,有时赵俨祗不在年纪小的宫人会忘了给他喝蜜水,他宁肯皱眉隐忍也不开口问人要。赵俨祗无论怎么逗他说话他都难得应上一句,好像要渐渐将自己包裹起来。 直到赵俨祗无法,叫阿绥带了承明和婠儿来见他。 那时怀卿已经出嫁,嫁的是章定侯顾偃的儿子顾世恒,日子过得安定美满;赵绥自从谢家出事后,也没再提过娶妃的事,纳了几名良娣孺子,听说有几个也有了身孕。婠儿和承明都到了婚嫁的年纪,赵俨祗正忙着挑挑拣拣选人家。 婠儿见了父亲,愣了半晌才哭出声来,承明的眼睛也红了。谢清过了好一会才有了点反应,他抱着泄愤似的拼命把鼻涕眼泪往他身上蹭的女儿,柔声问道:“谁欺负婠儿了?”说完就把眼神飘到了阿绥身上。 赵绥头大如斗,忙往承明身后躲去。承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把妹妹从父亲怀里扒拉出来。赵俨祗连忙转移话题:“怀芳,承明该加冠了,你看,冠礼是该怎么办?” 哪知谢清茫然地看着儿子:“加冠?承明都这么大了?” 殿内几人俱愣住。 赵俨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赵俨祗心乱如麻,找了个借口把三个孩子都赶了出去;可是赶走孩子们后,他又后悔了。因为谢清又不肯说话了。 “……就是这样,心病难医,有些事大概是怀芳自己不想记得。陛下得时常开导他说话,最好能给他找点事做。”纪成初说着又情不自禁地看了谢清一眼,“不过,陛下真的不考虑考虑臣的提议?” “胡闹!朕的人不是用来给你试什么新药的!”赵俨祗愠怒道:“朕不许他有一点闪失,滚吧!” 逐客令一下,纪成初只好最后不甘愿地看了谢清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纪成初在胆大这方面实在跟谢清很像。赵俨祗急诏他给谢清看病,他当即拍板说有法治。可再一细问,办法是刚想出来的,以前从来没治过;重点是,他这办法还凶险得很,一个行差踏错人就没了。不出所料,还没来得及觉出高兴的赵俨祗当场就火了。 不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谢清的烦心事很快就来了。 谢婠的笄礼一过,大婚的事就提上了日程。虽说现在谢家没人了,但赵俨祗有多宠爱谢清的一双儿女是许多人都看在眼里的,因此求亲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不过赵俨祗刚挑了几家,他的亲儿子就找上了门。 赵绥软磨硬泡缠着父亲要娶谢婠,赵俨祗就有点不乐意。 “不成,朕得给婠儿找个她自己喜欢的,你不行。”赵俨祗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赵绥。 赵绥不服气地跟父亲犟道:“婠儿跟臣青梅竹马,她怎么不喜欢臣了?” 赵俨祗嗤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头,道:“她喜欢你?她是喜欢欺负你!”继而正色道:“她是朕养大的,朕看得出,她没这个意思,你就别瞎惦记了。再说,谢徵卿虽然获罪,可你们到底已经订了婚,你再娶可就是继室了,你觉得朕会答应?” 赵绥在父亲这吃了瘪,但还是没死心。新年祭祀大典,赵绥硬是借口自己病重赖下没走。结果赵俨祗前脚一走,“病重”的赵绥立马就跳了起来。他一边捯饬自己一边问着承明诸如 “你说我穿这个怎么样?”此类的问题,前后折腾了好大一会,最后在承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指导下,把自己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就去见了谢清。 谢清一连几天都在安安静静地调弄他的香。他新弄的一种香,无论加什么都压不住那若有还无的一丝轻浮,叫他很是烦心。所以,当花孔雀赵绥兴高采烈地冲进承德殿时,谢清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 说来也怪,赵绥跟谢清亲归亲,可他最怕的人不是父亲,却是这个舅舅。他一见谢清皱眉,立刻就规矩起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赵绥是惯会讨好人的。大半天的时间,他跟在谢清身后拿这个递那个,哄得连日不肯说话的谢清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一直到快要用晡食了,谢清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说吧,你想干什么。” 被拆穿的赵绥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在意。他把谢清扶到一边坐好,自己也在他下首坐定,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道:“阿舅,我能娶婠儿么?” 谢清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于是赵绥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2 章 谢清不悦地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是上的意思?若是上的意思,他自己怎么不跟我说?若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可以太轻浮了些!” 赵绥暗觉不妙,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于是他低下头,不说话。 他的这番举动算是坐实了谢清的猜测。谢清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提亲?有你这么提亲的么,你真的是诚心要娶我女儿吗?”随后谢清稍缓了缓语气,道:“罢了,殿下年纪小,不懂这些也无妨。只是谢氏悉灭,婠儿高攀不了天家,殿下请回吧,清不同意。” 赵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谢清的样子似乎是铁了心不松口,他也不敢再多待,只好沮丧地回去了。 赵绥回到北宫,承明正在等他吃饭。承明一见赵绥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承明无声地笑了笑,也没出言安慰,只是叫宫人给他温了桂酒。 第89章 86 赵俨祗一回来就得知了儿子干的蠢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帮儿子补救,而是跑去跟谢清赌咒发誓,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谢清没有理他。 好容易熬到春日里天气渐暖,赵俨祗立刻把谢清裹得严严实实陪他出去散步了。他发现谢清只要能出门,就会愿意多跟他说两句话。 常年不涉足后宫的天子连续多日出现在乘风台的事迅速在赵俨祗并不算庞大的后宫中传了开来。从第三天开始,越来越多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夫人美人们开始在乘风台附近出没,于是赵俨祗头疼的事又出现了。 原来谢清对赵俨祗的这些莺莺燕燕们采取的是视而不见的态度,偶尔碰见也都以礼相待。赵俨祗曾为了这事非常气闷,对比他自己对南姬的态度,谢清对赵俨祗妻妾的不在意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表现。 如今却不一样了。赵俨祗惊喜地发现谢清在看到缓缓向他们走来的李美人时,脸上的不豫神色异常明显。 李美人本来只是来碰碰运气,可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天子,而且他对自己的出现竟然还很高兴。 赵俨祗没想到除了当年的周夫人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不知礼的姬妾,明明看见有外男在场,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过来。 赵俨祗下意识地将谢清挡在身后,准备出言训斥李美人时尴尬地发现自己将人家姓甚名谁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他只能含糊地数落了这美人几句,然后把她打发走了。 被搅了局的赵俨祗很是不快。刚才他给谢清说笑话说的口干舌燥,谢清本来都要给他递蜜水了,结果等他把这女人打发走后回头再一看,壶都空了。 等赵俨祗赔了半天笑脸好不容易把人哄得开口答应去看兰草了,途中又遇见了王夫人和孟婕妤。 这一天最终是不欢而散,谢清在看见第五批宫妃涌向乘风台时,终于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然后那天晚上赵俨祗也没睡成他自己的榻,原因是出了白天的事后,他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保持着一种喜闻乐见的傻笑神情,终于惹恼了谢清。 赵俨祗发愁地想,那毕竟是掖庭,难免会撞见闻讯而来的夫人美人,自己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把她们所有人都禁足啊。 他在左右为难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最终也没想出个办法了,第二天一觉醒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因为谢清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了。 赵俨祗于是无比怀念起谢后在世时他平静的后宫来。 赵俨祗涉足后宫这种大事周后自然是知道的,可她之所以没有露面,是因为那天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女儿拦下了。 自从谢家族灭后,赵豫就回了广明宫同母亲住在一起。按理说赵俨祗应该再给她挑个夫婿,可这段时间赵俨祗要照顾谢清,刚操持了怀卿的婚事还有谢婠的,间或还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冒出来添乱,实在没心思管赵豫,周后挑了几家不是这不般配就是那不合适,也都被他一一否决了。一来二去,周后就渐渐不满起来。 赵豫拉着要去见赵俨祗的母亲在一旁坐下,严肃地对她说:“阿母急什么?父亲那么多年不曾涉足后宫,这回突然连着来了好几天,必不寻常。您这个时候过去说不好就要触了他的霉头。且看吧,庶母们这个时候去见父亲,多半要惹他不高兴的。” 周后失了这回面君的机会颇有些不甘,不过好在她唯一听得进的就是女儿的话。 赵豫不像母亲,她从小就聪明。虽然一直受宠,可赵豫一直谦恭有礼低调谨慎,赵俨祗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她知道她跟怀卿不一样,父亲是真的无条件地疼怀卿。因此怀卿从小说一不二,整个广明宫中除了谢后无人敢违拗她,就算赵绥贵为太子,也要让她三分。 可是她不同。她没有一个识大体懂父亲心思的母亲,也没有一个注定要继承大统的弟弟。她的父亲明知谢家无法长久还是把她嫁过去,为的是安他们的心;她的母族势弱今非昔比,却偏还不自知。赵豫比她的母亲聪明,因而时时忧虑,她想要以后过的好一点,现在就半点不能大意。 赵豫看着有些失望的母亲,心里难过不已。她的母亲在这禁宫中熬了那么多年,终于熬成了皇后,可那又如何呢?父亲的心,不知道在哪里。她轻挽住母亲的胳膊,柔声开解道:“阿母莫急于一时,等过些时候阿母亲自去看父亲也就是了。” 在谢清不肯跟赵俨祗说话的第三天,赵俨祗终于想出了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他命人把虞长青绑进了宫来。 自从谢清大半年前从自己府里被带走后,紧接着就传出了薨逝的消息,虞长青就几乎可以断定,他是被密谋杀害了。虞长青为老友悲愤不已,本想远离长安,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流云也不见了。无法,他只好住下来,照顾谢清留下的那些宝贝花草,守着他的家。 被皇帝宣召时虞长青十分抗拒,侍卫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把他绑了回来。 虞长青在看到谢清时就愣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怀,怀芳?你没死?” 谢清一见老友十分欣喜,甚至没有计较“死”这件事。 赵俨祗看着二人相谈甚欢,总算是松了口气。虞长青是谢清的心腹挚友且头脑清楚,他并不担心虞长青会把谢清在世的消息透露出去,因此开始盘算怎么让虞长青时常能够正大光明地进宫来陪谢清说说话。 虽然赵俨祗这会看着对自己惜字如金的谢清跟虞长青喋喋不休东拉西扯,心里一阵阵地泛着酸。 谢清精神不好,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之后,没多长时间就困了。赵俨祗见他面露疲态,便对虞长青使了个眼色。虞长青会意,便笑着同谢清告辞了。 谢清好不容易见了个赵俨祗以外的人,很有些依依不舍,赵俨祗哄劝他说过些天还让虞长青再来才算作罢。 谢清回到内室睡下后,赵俨祗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虞长青还没走,原地不动坐在那等着赵俨祗。 “虞先生有事?”赵俨祗并不意外,四平八稳地在主位坐下来问道。 虞长青冲他拱了拱手,道:“臣谢陛下留怀芳一命。” 赵俨祗挑眉,虞长青话里的不明意味令他有些不快。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先生多心了,朕自会护他周全。” 虞长青笑了笑,转了话头,看似无心地说道:“臣乍见怀芳都不敢认了。他现在比那会病中还瘦,头发也几乎全白了。” 一句话戳到了赵俨祗的痛处,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不过到底有求于人,赵俨祗还是按捺住心中的烦躁,笑着对虞长青说道:“所以朕想劳烦先生空闲时多来陪他说说话。” 虞长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倒无妨,长青闲人一个,陪老友说话正合心意。可是陛下难道不知,如此纵然解得了他一时烦闷,却到底无益于他一世心结么?” 过了些日子,赵俨祗给虞长青安了个闲散中大夫的职位,隔三差五排上一回侍中。只是虞长青无意仕途,做这中大夫也是光拿钱不办事,至于侍中,自然是为了谢清。 虞长青虽然深居简出,可是因为才高,到底名声在外。满朝上下无人不知他是当年谢丞相府上的清客,此番现身朝堂,自然有人要扯到谢清身上的。 有欷歔襄侯早逝的,有夸赞天子恋旧的,总之虞长青当的官不大,引发的轰动倒是不小。赵俨祗心里有鬼,谢清的旧事一被翻出来,他自然又惊弓之鸟了一把。 成光七年五月,绞尽脑汁的赵俨祗终于给谢婠定下了一桩婚事。夫婿是谢清旧部宣城侯魏质之子,虽然才能一般,但是敦厚善良,又年长谢婠几岁,想来会包容她被赵俨祗惯出来的坏脾气。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3 章 赵俨祗见谢清也满意,又特地召见了魏质一回,商谈婚嫁之事。魏质听说儿子要娶的是谢清独女,眼圈立刻就红了,差点就当场同天子细数起谢清的旧事来。赵俨祗可不是来听这糙汉子追忆似水年华的,忙不迭拦下,道:“这些年婠儿一直养在朕身边,朕一直待她如亲女。卿只要保证会好生待婠儿就好。” 魏质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对谢婠视同己出。 赵俨祗又委婉含蓄地表示,自己不会教养孩子,只知一味溺爱,赵绥和承明又对她向来容让,导致婠儿有些娇纵,希望他一家将来不必介怀。 糙汉子魏质没听出天子的溺爱与太子的纵容的分量,只是大度地表示谢婠只要不把房子掀了魏家随她怎么闹,听得赵俨祗当即黑了脸色。他教出的孩子纵然脾气差了些,可还是知礼的;再说谢清君子端方,他的女儿又怎么会做出这么野蛮的事情。 只是魏质一脸伤怀地说了句:“娇纵一点不要紧,只要不要跟襄侯当年一样,动不动就拿自己的性命折腾就行。臣总得护着她一世安稳,对得起陛下和襄侯才行不是?” 赵俨祗来不及发作的不满立时湮灭,他突然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90章 87 紧盯着谢婠婚事的周后总算心理平衡了些。在她看来,宣城侯魏质位不算高权也不重,就算是谢婠父亲的旧部将,也不过是占了知根知底一条,并算不上是顶好的夫家。谢婠的婚事尘埃落定,周后便志得意满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女儿身上。 谢婠的婚事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除了当事人本人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旁观态度。赵豫与母亲的看法并不一样,她觉得父亲为谢婠挑的婚事才是真正花了心思,真正为她的幸福考量的。想到这里赵豫不免有几分凄凉之感;她不敢深究父亲究竟为什么对谢家的孩子这么上心,可到底免不了好奇。 再看赵绥,则是整天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比起心上人另嫁他人,赵绥倒是对父亲和舅舅都不看好他这件事更加介怀些。承明忙着为婠儿准备婚事,也没时间安慰他,于是赵绥人生的第一次心动就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惨淡落幕了。 天气渐渐热了,虽然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谢清不爱出门了,不过有虞长青时常陪着,他也算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心情。只是他如今越来越瘦,腰细得不盈一握,时常看得赵俨祗眼睛冒火饥渴难耐,却没胆子越雷池半步。 是的,像这样肥肉就在嘴边却只能在心里想想的日子,可怜的皇帝陛下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赵俨祗时常握着谢清的白发悄悄发愁,虽然不得不说谢清头发白了也还是一样好看,可赵俨祗总是觉得刺眼:那是他永远无法抹去的无能为力的过往。 自从上次魏质提起谢清早年领兵打仗的事,赵俨祗心里就一直没舒服过。那是他未曾亲临的过去,所以他永无法得知谢清是如何带七尺之剑英姿勃发,也永远无法体会他如今一个人沉浸在黑暗中的无边寂寥。 谢清用兵正合奇胜,想来是看得旁观者心惊肉跳;沙场搏命凶险万分,朝堂诡谲风云变幻,却正适合他翻云覆雨。只是现在的他,禁锢于尺寸之地,鸿鹄之志无处可诉,那可还是他么? 生为天子逐胡莽,死为社稷做黄肠,大丈夫满腔热血,事到如今也只能想想。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谢清的腿疾近来很少犯了,这样一来就更坚定了他宁肯热死也要保暖的决心。五月的天,承德殿里却还零星放着几只炭火盆。赵俨祗每天热得汗要湿过好几身衣服,周围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谢清倒是觉得还好。大概是太瘦了的缘故,现在他越来越畏寒;五月天的炭火盆,他居然也能忍受。 至于赵俨祗被纪神医哭笑不得地告知“过犹不及”,乃是后话。 因此周后一进天子寝殿,差点热得晕倒。 她自己的殿里已经开始放冰块了,此番到了赵俨祗这里倒是经历了真真正正的冰火两重天。周后一边抹汗,一边听抹着更多汗的宦者令王春絮叨:“……奴婢都说了上这会不在的,您看,奴婢可没骗您吧?” 周后如今年岁大了,比年轻的时候稳重了许多。她上次虽然听了女儿的话没有去见赵俨祗,可也从此记住了女儿说“以后去看父亲”。一连几个月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挑了个最热的时候,端了亲手炖的解暑的汤,来看夫君。 至于为什么要挑最热的时候,那自然是因为,她只会炖那一种汤。 早年谢后在世时她硬闯承德殿的经历还是记忆犹新,所以她再没干过这种蠢事。不过天子寝殿不会碰见外臣,她笃定得很。但是还没等她进门就被王春急急拦下了,说天子不在寝殿里;连句请她进门等的客气话都没说,直接请她回去。 周后的火气窜了老高,她一把挥开王春挡在她面前的手,径直闯了进去。 殿内连个侍者都没有,因此殿门打开的声音格外刺耳。王春在心里默默掬了一把泪。 周后渐渐适应了殿内的温度,才有精力对王春抱怨道:“都什么日子了,炭火盆还不撤?我记得上最怕热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王春自然不能告诉她那是因为有人畏寒,只好背下了这个黑锅,连连称是。他现在只希望周后不要把里面睡着的那一位吵醒。 王春把周夫人让到偏殿坐下,然后亲自去给她端茶。他趁着倒茶的时候迅速派了个小内侍去禀报赵俨祗;人家夫妻夫夫之间的事,他可不想插手。 没想到就这一会的功夫,周后就不见了。 周后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典范,她往那一坐,不知怎么就觉得是赵俨祗躲着不愿见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确凿,周后于是起身就往内室走去。 推开内室的门,周后就呆住了。一个白发男子背对着她,躺在赵俨祗的卧榻之上,露出削瘦的肩,睡得正沉。 短暂的错愕后,周后立马想起,这是她夫君的寝殿,怎么会有别人?于是她厉声道:“大胆!你是何人?” 谢清的睡眠浅得很,其实周后一进门,他就醒了。他以为是赵俨祗回来了,因此就赖着没动;结果入耳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 谢清将醒未醒间,翻身坐起,兀自蹙着眉头,一头白发散了一身。没戴冠,实在不好见人;亵衣轻薄,实在不好下地。因此谢清只是坐了起来,裹着被子没有动。 周后火气更大了。她怒喝了一声:“无礼!” 谢清真想跟她说跑到人家的屋子里看见别的男人衣冠不整还不退避才是真无礼,不过他一向不愿同赵俨祗的妻妾多接触,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王春满头大汗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剑拔弩张的周皇后和一个昏昏欲睡的谢清。他赶忙对周后强笑道:“中宫怎么跑到这来了,叫奴婢好找。中宫,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上,想必上很快就回来了。” 周后没有动。她不悦地指着谢清问王春道:“他是谁?” 王春飞速地往谢清那瞟了一眼,道:“这是流云公子啊,中宫见过的。来了许多年了。” 流云,周后似乎有点印象。很多年前她记得赵俨祗带过三个男宠回宫,勉强算是得宠过一段时间;可后来渐渐地也没了消息。她以为那几个人早就不在了,今日骤然见到,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流云?”见周后似乎有疑虑的样子,王春忙赔笑道:“可不是嘛,您是想不起来了?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周后心想人都睡到天子榻上了还不是大事怎么才算大事;又恍惚觉得,这榻赵俨祗从不让人上,连自己都还没睡过呢。 想到这里周后火气顿起,对王春道:“这个流云在掖庭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这么不知礼?他见了上也是这副样子吗?!” 王春心里默默称是,眼睛去瞟向谢清。他冲谢清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下来给周后行个礼好把她打发走,谢清却回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王春叹了口气,对周后强笑道:“中宫,这个,您得容流云公子整理一下仪容才是啊,不然不是失礼了么?您就别同他计较了,咱们去等上吧,奴婢茶都煮好了。” 周后想了想人在睡觉的时候的确不会穿戴整齐,这个理由让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王春赶紧小声恳求谢清道:“公子且稍微整理一下,待会去同中宫打个招呼,赶紧打发了她,可好?” 哪知谢清瞪着双迷茫的大眼睛,无辜地对他说:“春令,清困。” 王春:……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4 章 指望不上谢清,王春就只好指望赵俨祗赶紧回来。他在偏殿里一头冷汗地伺候着周后,先是把炭火盆都挪了出去,又硬着头皮按照她的指手画脚挪了几样东西。哪知这还不够,周后过了没一会工夫,就问王春道:“那个流云怎么这么慢?” 王春欲哭无泪,只好又回去求谢清。 谢清困是不困,不想看见什么皇后什么夫人倒是真的。可他没禁住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的求恳,只好叹了口气,由着侍者给他梳洗起来。 等谢清慢吞吞地到了偏殿时,周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看着谢清给他行礼的样子透着一股的不情愿,不由就冷笑起来。周后心想她在这深宫中待了二十多年,今日总算是见着了个恃宠而骄的,看来天子待他是真不一般呢。 念及此,就算对方是个男人,周后也醋意大发起来。得宠又怎么样,生不了儿女还不是无依无靠,赵俨祗心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人,宠人又能宠多久呢? 周后饮尽杯中的最后一滴茶,冲谢清努了努嘴,道:“给我续上。” 谢清和王春都错愕地看着她。 还是王春先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拿起壶,笑道:“是奴婢疏忽了。” 周后却不依:“春令,不必你事事代劳。怎么,我是这广明宫的女主人,用不得上一个男宠吗?” 王春的手僵在原处;谢清倒是无所谓,上来就要拿王春手里的壶。 可是他敢拿,王春也要敢给才行;就谢公子平素令人发指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待会这滚水万一泼了中宫一身都不能说他是故意的。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一个威严中带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卿意欲何为!” 第91章 88 殿内几人同时向门口看去,赵俨祗正大步走来。王春松了口气,周后喜出望外,只有谢清回应了他的问话。他老老实实地说:“臣给中宫倒茶。” 赵俨祗盯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倒茶?那壶里都是滚水,你拿得了么?” 这话是真说笑了,拎着壶把,怎么也烫不着他。不过不知谢清是真听话还是根本不想给周后倒茶,只是“哦”了一声就放弃了对茶壶的争夺。 周后却委屈了起来,她幽怨地看着赵俨祗,切切说道:“陛下,这位公子好生无礼,竟不把妾放在眼里;您也太娇惯他了些。” 谢清无所谓地望天,赵俨祗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朕的人什么样子不劳卿费心。卿有什么事?” 周后见赵俨祗面色不豫,也没敢再说下去。她不甘地看了赵俨祗一眼,压下心中的不满,笑着说道:“倒也没有;陛下,妾是看天气炎热,熬了解暑的汤给陛下送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俨祗闻言,语气平和了许多,“唔”了一声道:“放那吧。” 说到解暑,赵俨祗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自从进了殿之后居然还没觉得热。赵俨祗环视了一周才发现炭盆都不见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王春,炭火盆呢?”赵俨祗不悦地问道。 王春一脸为难,支支吾吾不肯说话;谢清见状接口道:“臣让春令扔出去了,都几月的天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俨祗道:“流云嫌热。” 娇嗔的语气听得赵俨祗毛骨悚然,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谢清就起身走了。 赵俨祗叹了口气,发愁地想,这样的日子,可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他没什么精神地问周后道:“卿就是为了送汤来的?说吧,还有什么事?” 周后觑了赵俨祗一眼,看不出他的喜怒,于是斟词酌句道:“陛下看看,是不是该给阿豫挑个夫家了?” “啊……豫啊。”赵俨祗一时语塞。这事被他拖了许久,想想实在不像话,也无怪周后着急;可他也的确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好尴尬地问道:“唔,卿有看中的人家么?” 看到赵俨祗和颜悦色,周后放松了许多,笑道:“妾觉得,城阳侯之子名章就很不错。那孩子尚未婚娶,人品也不错,虽然比阿豫小了几岁,不过算是知根知底,陛下觉得如何?” 赵俨祗心想皇后的脑子真是白长了,没看见谢家刚倒么,她就想把女儿往周家送。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皇后不中用,还得自己操心。赵俨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绝了周后:“不妥。卿先回去吧,容朕想想。” 打发走了周后,赵俨祗就坐在原地闷闷不乐起来。他看了看左右,发现王春还在,于是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王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公子大概是被臣那句流云惹恼了。” 赵俨祗叹气:“他……哎,罢了,怪不得你,你也是没有办法。朕去看看吧。” 说着赵俨祗起身要走,王春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没觉得公子今天的这个样子,生动了许多么?” 赵俨祗看向王春,表情由不豫到疑惑再到慢慢地也露出了一个跟王春一样的笑容。是了,谢清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样子,实在太久了呢。 周后回到椒房殿,把宫人都打发出去,就一个人坐在寝殿生起闷气来。直到过了许久赵豫从帷幔后绕出来,才惊讶地发现消失了大半天的母亲竟不声不响地坐在这,也不知有多久了。“阿母?”赵豫脱口而出,她在周后旁边坐了下来,“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周后看见女儿,方才觉得满腔的委屈有了个发泄的地方。她愤愤不平地对赵豫说道:“别提了,上养的那个男宠,简直,简直跋扈!” “阿母去见父亲了?”赵豫皱眉,“父亲在身边放了个什么人?” 说起那个无法无天的流云,周后就心头火起。她“哼”了一声,道:“别提了,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有他哭的时候。我看他还能再得意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想来年纪也不小了,漂亮是漂亮,比当年……” 说到这里,周后突然顿住,脸上由疑虑到惊悚,表情变幻不定,看得赵豫心里直发毛。她不禁握住了母亲的手,低声问道:“阿母想到了什么?” 周后茫然地看向女儿,颤声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眼熟,他长得,跟当年的襄侯真像啊。” 周后早年和谢清也有过几面之缘,还曾被谢清抢白过。虽然后来谢清因为这事被贬到北平待了三年,也不妨碍她记得那个刻薄的美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清的气质相貌都变了不少,她才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襄侯薨后,朝中就没了丞相和大司马。别人无论怎么升迁,都迁不到那两个职位上去。谢清曾经任过的职位,被赵俨祗据为己有;谢清曾住过的宅院,也不许住进别人。周后至此突然开了窍,心中没有嫉妒和恨意,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没什么,是我原来想错了。”天幸流云长了那样一张脸,所以色衰爱弛这个词,大概与他无关吧。 周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权衡了一下,还是没有对女儿说,转而念叨起她今天的第二件烦心事来:“阿豫,你觉得阿舅家的从弟怎么样?” “名章么?他怎么了?”赵豫一时没明白母亲的意思,问道。 “嗨,这有什么不懂的,阿母想给你寻门亲事啊。你见过名章的吧,我觉得那孩子挺好的。”周后促狭地看着女儿笑道。 “不。”赵豫干脆利落地拒绝道,她有些担忧地问母亲道:“阿母跟父亲说了?” 周后觉得有些丧气,她不明白自己费心给女儿挑的婚事,她怎么连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周后有气无力地对赵豫说道:“说了。不过你们父女俩的反应,倒是一样。” 赵豫松了口气,有些高兴父亲终于为她着想了一回。她对母亲撒娇道:“阿母不要急着赶阿豫走么,阿豫不想成婚,就想陪着母亲。” “胡说。”周后瞪了女儿一眼,眼中却怎么都掩不住笑意。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5 章 赵俨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事事不顺,刚送走一个不速之客,就又来了一个。还没等他去哄谢清,就有小黄门来通报,说今日侍中的中大夫虞长青,已到殿外。 赵俨祗气结,王春忙拉住他道:“陛下别急啊,让虞大夫跟公子说说话,说不定公子就把白天的事忘了呢。” 赵俨祗想了想,觉得也挺有道理。于是他冲小黄门摆了摆手,示意让虞长青直接去谢清那里,自己则离开了寝殿,往前殿去了。 虞长青进门的时候谢清正在摆弄他的宝贝焦尾。一见虞长青,谢清很是高兴,一点都看不出刚刚才闹过的不愉快。谢清笑道:“长青?过来坐,我弹琴给你听。” 一曲终了,谢清依旧挺开心,虞长青不禁有些疑惑。王春在引他来的路上刚刚对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虞长青惊讶间又有些担心。没想到谢清今天的样子,却叫他完全看不出蛛丝马迹。 不过谢清不说,他也不好问。整个下午他跟谢清弹琴聊天过得颇为愉快,直到晡食前才告辞离去。在离开承德殿的路上,虞长青碰到了正往回走的赵俨祗,他想对天子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赵俨祗是回来陪谢清吃饭的。谢清最近挑剔的毛病渐长,简直比赵绥小的时候还难伺候,每餐饭都吃得都跟打仗似的;他甚至怀疑自己万一哪天不在旁边哄着,谢清是不是能直接把桌子掀了。 不过今天谢清倒是出奇的听话。他老老实实把每种菜都吃了几口,甚至还添了碗肉羹,实在令赵俨祗喜出望外。 谢清吃完了东西也不理他,径自离席去做自己的事了。赵俨祗匆匆又吃了几口,赶过去一看,笑了。满屋子的香气怡人,想来谢清折腾了大半年的那香终于成了。 虽然谢清一个晚上捣鼓这个调弄那个就是不跟他说话,赵俨祗也不在意,手里拿了卷竹简时而看看谢清时而看看书。到了睡觉的时候,他照例把人牢牢圈进怀里,只是咬着谢清的耳朵问了一句:“怀芳,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第92章 89 赵俨祗把人圈在怀里,神色复杂地说道:“怀芳,你是故意的吧。” 谢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赵俨祗在问过这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谢清回答。过了好一会,谢清才不耐烦地说道:“你胡说什么?” 赵俨祗笑着在谢清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因为把脸埋在他颈间而导致声音有些发闷:“周氏头脑并不灵光,一百个她加起来也不是你对手。你有的是办法避重就轻,或是让她知难而退,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跟她针锋相对呢?” 谢清没有认下可也没反驳。他背对着赵俨祗看不出表情,语调平板听不出半分端倪:“一个男宠,脑子能有多好?” “别胡说,你明知道不是那样的。”赵俨祗在谢清背后皱起了眉。 谢清不置可否,微微扭了扭身体,换了个自己喜欢的姿势,就要睡去。 可是赵俨祗迅速啃了他的后颈一口,然后低沉而坚定地说:“怀芳,别白费心思了,我永远都不会厌弃你。” 谢清这一晚睡得颇不安稳,即使在梦中也时常紧蹙着眉头,最后他不安地动了一下,认命地睁眼一看,天还没有亮。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谢清小心翼翼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抬起来,轻手轻脚地挪了挪身体,去够放在榻旁的水。他刚动了一下,就听赵俨祗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 谢清觉得,那声音实在清醒得很。 既然人已经醒了,也许根本就一直没有睡,谢清索性在榻上坐定,没好气地说道:“臣喝水。” “哦。”听不出赵俨祗的情绪,不过片刻工夫水盏就送到了唇边,谢清就着赵俨祗的手抿了一口,皱着眉问他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做什么?” 赵俨祗见他不喝了,便把杯子放回原处,重新搂着谢清躺了下去,叹了口气道:“怀芳,我知道你在这里待得闷了,是我委屈了你,可是……唉,这样吧,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甘泉山好不好?” 谢清没有说话。 赵俨祗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头发,柔声开解道:“怀芳,你想要什么,就对我说,别折腾自己。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那些事我要是早些跟你解释清楚,大概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前车之鉴,怀芳,我们不要重蹈覆辙了。” 谢清不动不说话,赵俨祗心中忐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不安地把抱着他的手臂紧了又紧。过了好一会,谢清才抱怨道:“松一点,勒死人了。” 赵俨祗顿时眉开眼笑,他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哪知谢清却认了真,他转过身,一双凤眼在黑暗中闪着光;赵俨祗知道,他在盯着他,于是莫名有些紧张。然后他听见谢清说:“陛下,你放臣走吧。” 过了片刻,赵俨祗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立刻就愤怒了。赵俨祗冷笑了一声:“走?你想走?你要走去哪?出去被人认出来,我都救不了你!” 谢清平静地说:“臣可以离长安远一点,又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认识臣。” 此时赵俨祗的理智早就被谢清那句“放臣走”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愤恨地卡着谢清的腰身让他动弹不得,危险地迫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谢清,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想着离开?别想了,除非我死了!你要别的什么我都给你。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想办法摘给你;你要我的心,我二话不说剜出来。这样可行?” 谢清心里一阵阵难过。说出来,说得好听。这人独断专行惯了,谁真的违拗过他呢?自己居然相信说出来他就会答应。念及此,谢清平静地说道:“行,那臣要天上的月亮。” 赵俨祗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把谢清往榻上一扔,拂袖而去。 第二天早上谢清醒来时,发现身旁半边榻都是凉的,看来那人是一夜没回来过。谢清默默叹了口气,虽说是夏夜,可也还是凉,也不知道他昨天去哪了,可别病了,待会还是去看看他吧。这样想着谢清就坐起身来,向外面叫道:“阿绾,帮我束发。” 一队侍奉的宫人闻言鱼贯而入,谢清不仅没有看到辛绾,而且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他曾见过的。 心怀疑虑的谢清在侍者七手八脚的摆弄中完成了洗漱束发着衣等等工序,在发现侍奉朝食的宫人也是生面孔后,谢清终于忍不住问道:“上呢?” 没有人答话。 那些人哑了似的,不论他问什么都一言不发。谢清忍着气闷好容易吃完了朝食,起身想出去走走,却在殿门处被拦了下来。谢清诧异地看着拦住他的那个人,依稀记得那是辛绾手下的一个死士,不由皱起了眉。 不论谢清跟他说什么,那人都不回话,只是挡在谢清身前。谢清说得口干舌燥未果,终于有些气急败坏地放弃了,转而冲外面叫道:“春令,春令在吗?” 过了没一会,王春就进来了。 谢清无奈地坐在内室,问王春道:“春令,这里侍奉的人都换了,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不让清出门?” 王春一副比谢清更无奈的神情,为难地对他说道:“这是上的命令。公子,您就委屈一下,且在房里等到上回来,一问便知。其他的事,奴婢也不清楚啊。” 出不了门的谢清更加烦躁,他挥挥手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终于觉得好过了些。 朝食的时候,谢清没有等到赵俨祗,于是心不在焉地挑了两根菜叶吃就放下了箸。依旧没人说话,谢清以为没事了,还在心里想着侍奉的人都不说话,吃饭倒是随心所欲了。哪知就在他坐在内室捧了卷书简正看的时候,王春急匆匆进来了。 还没等谢清说话,王春便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哀声道:“公子,您不高兴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您看您瘦的这个样子,还不吃东西可怎么好啊。” 谢清:…… 于是谢清刚刚为自己被软禁找到的唯一的好处,也没有了。 晚上赵俨祗回来时,发现晡食完完整整地摆在案子上,一口没动过。窗户大开着,谢清就倚在窗边看书,月光照得他一头白发泛着柔和的光华,竟也好看得很。赵俨祗吞了口口水,起身去把窗户合上了。 谢清这下也没法装作看不见他了,不悦道:“你关窗户干什么?”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6 章 赵俨温柔地说道:“夜里风凉,别吹着。” 谢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抱怨道:“不许我出门,在窗户边看看外头也不行?” 赵俨祗笑了,在他额上轻啄了一口,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放心。只要你答应我,再不动要走的念头,咱们该怎么就怎么,我也不叫人看着你了,行不行?好了,快吃饭了。” 谢清不动也不说话。 赵俨祗也不动怒,强硬地把他从窗边抱到案几前,夹了一箸炙羊肉,放到谢清嘴边。 谢清正在气头上,把头微微一偏,躲开了送到嘴边的羊肉。 赵俨祗无所谓地把肉放进了自己嘴里,又端起碗舀了勺肉羹喂给他。 谢清终于没法沉默了,他怒道:“一天没动了,不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赵俨祗佯怒,“太不像话了,我叫他们看着你,可没叫他们把你关起来!” 谢清觉得赵俨祗面色愉悦,装得一点都不像。 赵俨祗把他搂过来,诱惑道:“怀芳,只要你答应再也不动要走的念头,我不仅不关着你,连看着你的人都撤走,如何?” 谢清看着他真诚的表情,冷笑了一下,问道:“陛下答应了臣的月亮呢?” 谈判于是不欢而散,赵俨祗头疼地看着谢清推开他,忍不住说道:“那这样,你把饭吃了,我不叫他们关你了。只是你若是出了这殿门,得有至少三个人跟着你。” 谢清气愤地瞪着他,最终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争到一点算一点。 见谢清点头了,赵俨祗开心地把箸塞到他手里,诱哄道:“你听话些,秋天的时候我陪你去甘泉山。来,先把饭吃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谢清:…… 谢清正喝着一半汤,赵俨祗突然问他:“你还记得大单于伊丹么?当年你送了他粮秣的那个。” 谢清听到这个,眼睛一亮,道:“记得啊,他怎么了?” “没怎么,”赵俨祗嗤笑了一下,“要说那个伊丹,可真不愧枭雄之名。他缓过那个冬天之后,竟真的东山再起,与大祭司、仓蠡王成三足鼎立之势,在大漠上内斗不休。” 谢清点点头,狡狯地说道:“嗯,臣当初果然没看走眼。最近出什么事了?” “前些时候,伊丹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大祭司,与他联手吞并了仓蠡王部。仓蠡王不敌,大败,所以,”赵俨祗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递到谢清面前:“看看,仓蠡王写给朕的降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93章 儿童节番外 咳咳,大家六一快乐,越活越年轻。 告诉乃们一个秘密,今天我们荣幸地请到了皇帝陛下和他的股(h)肱(j)之(yu)臣来现场做一个可以充分体现智慧的问卷,主持人由蠢萌的纪神医客串。 纪神医:(阴笑)蠢?信不信我给你下药? 泪奔的我…… (神马?你们问愚蠢的作者为毛不做主持人?窝还木有活够啊喂!遁……) 请问您的名字? 赵俨祗:你要知道朕的名讳做什么?你敢叫吗? 谢清:谢清,字怀芳。 纪神医:……臣罪当诛!话说还是怀芳脾气好。 年龄是? 赵俨祗:我们是年下。 谢清:……我比阿元大四岁。 纪神医:你们都听不懂问题么…… 性别是? 赵俨祗: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说好的体现智慧呢!朕被骗了! 谢清:男。 纪神医:怀芳多配合!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赵俨祗:英明神武,气吞山河(以下省略三千字) 谢清:谦谦君子,温润端方(以下省略三千字) 纪神医:你们真是够了! 对方的性格? 赵俨祗:作死! 谢清:霸道! 纪神医: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生活这么久的……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7 章 赵俨祗:7岁的时候,广明宫。 谢清:11岁的时候,广明宫。 纪神医:感谢太一神,终于有个像样的答案了。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赵俨祗:好看。 谢清:这小孩一看就不好带。 赵俨祗:喂喂,在外面不要乱吐槽啊。 纪神医:……我们继续。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赵俨祗:(HC状)哪里都喜欢。 谢清:那我也……都喜欢吧。 纪神医:怀芳好勉强的样子啊。 讨厌对方哪一点? 赵俨祗:没有,我连他作死都是又爱又恨! 谢清:霸道、幼稚、专制、遇到事情不跟我商量,还…… 纪神医:(看着天子的脸色)好了!怀芳别说了……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赵俨祗:好! 谢清:好…… 纪神医:……不是你们相互吐槽的时候了? 您怎么称呼对方? 赵俨祗:怀芳。小时候叫阿清。 谢清:陛下。有时候叫阿元。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赵俨祗:夫君可以么? 谢清:……想都别想! 纪神医:回答问题! 谢清:现在就挺好。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赵俨祗:猫。 谢清:猫?!那你是狗! 纪神医:(捂脸)我不认识他们。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赵俨祗:他要什么我都给。 谢清:是的,他要什么我都给。 纪神医:我们说的是送礼物!送!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赵俨祗:我要他。 谢清:我要出门! 纪神医:…… 赵俨祗:……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赵俨祗:遇到事情从来不跟我商量,打了鸡血似的往死里作! 谢清:遇到事情从来不跟我商量! 纪神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您的毛病是? 赵俨祗:毛病?那是什么? 谢清:我零缺点。 纪神医:够了!我不干了! 对方的毛病是?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8 章 赵俨祗:总爱以身犯险。 谢清:陛下总爱自以为为我好。 赵俨祗:什么叫自以为?我叫你多吃点有什么错? 谢清:臣不是说这个。今天中午臣不饿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而且臣不爱吃苦菜。 赵俨祗:成初说苦菜对你身体好,你也不想多吃药吧? 纪神医:(蹲在墙角哭)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赵俨祗:尤其喜爱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偷袭匈奴要塞是,水淹城阳侯家田是,私纵单于私受兵符从来不打招呼,只要把他放出去,哼,你就等着给他善后吧。 谢清:他把我关起来,还说我死了。 纪神医:你们平时是怎么愉快地玩耍的?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赵俨祗:中午逼他多喝了一碗汤。 谢清:把他喜欢的杯子弄坏了。 纪神医:……你们两个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赵俨祗:关系,嗯?我们…… 谢清:(捂住他的嘴)君臣! 纪神医:你们是纯洁的君臣关系,我信你个鬼!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赵俨祗:什么叫约会? 谢清:就是一起做事情。 赵俨祗:哦,在顾先生那里读书。 纪神医:……不要乱解释!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赵俨祗:很认真。 谢清:对,很认真。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赵俨祗:我刚认识他。 谢清:跟他一样。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赵俨祗:广明宫。 谢清:是的。 纪神医:办公室恋情。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赵俨祗:我可以倾尽天下你们这些土豪都弱爆了! 谢清:不要炫富! 纪成初:……够了!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赵俨祗:我。 谢清:他。 赵俨祗:说到这个,怀芳,你好像都没有对我告白过。 谢清:……下一题是什么? 您有多喜欢对方? 赵俨祗:尽力护他周全。 谢清:为他生为他死。 那么,您爱对方么? 谢清:跟他一样! 赵俨祗:……你都学会抢答了。爱。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赵俨祗:他说什么我都没辙。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89 章 谢清:其实他什么都不用说,幼稚地蹭蹭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了。 纪成初:怀芳这是要逆的节奏?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赵俨祗:把他关起来。 谢清:离开长安。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赵俨祗:能变回来么?其实我的另一个身份是无节操谢氏死忠粉。 谢清:谈不上原不原谅,反正我都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赵俨祗:嘤嘤嘤怀芳你好狠心。 谢清:你不喜欢我了我就去给你戍边,不是说好的么? 纪神医:怀芳真是好温柔啊。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赵俨祗:等。 谢清:等。 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赵俨祗:我都喜欢。 谢清:……脸吧。 纪神医:看不出来你还是颜控。 对方性感的表情? 赵俨祗:(想入非非状)吃饭的样子,看书的样子,打仗的样子……都很性感。 谢清:这不该是后50问的内容么! 纪神医:(翻)没有错啊。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赵俨祗:他不穿衣服的时候! 谢清:你够了! 纪神医:所以怀芳你恼羞成怒了么?哎呀怀芳你耳朵红了! 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赵俨祗:开玩笑,作为一个帝王就要会面不改色地说瞎话!不过我不会骗他。 谢清:我没骗过他,最多隐瞒不报。 赵俨祗:你还好意思说!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赵俨祗:做幸福的事情…… 纪神医:陛下,把口水擦擦。 谢清:……一起商量军国大事吧。 曾经吵架么? 赵俨祗:从不! 谢清:是的,陛下善于用武力压制,虽然我是个将军,但是在肉搏方面他的武力值完爆我。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赵俨祗:说了我们不吵架。 谢清:好吧,我们不吵架。 之后如何和好? 赵俨祗:都说不吵架了要怎么和好。 谢清:今天天气不错。 纪神医:……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赵俨祗:他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谢清:我可不想因为爱上别人而被他一辈子关起来。 纪神医:怀芳你傲娇了。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赵俨祗:为我开疆拓土,为我定国安边,为我殚精竭虑,为我……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0 章 纪神医:依怀芳的性格,他不爱你也会这样做吧。 赵俨祗:纪成初!你就不能让我愉快地脑补一下么! 谢清:(顺毛)其实臣是喜欢陛下的。 赵俨祗:(星星眼)怀芳,这算是告白么? 谢清:恩,我还喜欢阿湘、怀卿、承明、婠儿、阿绥,还有成初好了。 纪神医:老子真是躺枪啊!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赵俨祗:把他挡在身后,护他一世稳妥。 谢清:不论是万里江山还是无上权力,他要的我统统要帮他拿到。 纪成初:总算像点样子了。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赵俨祗: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不爱我。 纪神医: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爱你。 谢清:从荥阳回来以后,觉得他突然就不爱我了。 赵俨祗:胡说,是谁半夜不睡给你盖被子? 谢清:臣不知道啊。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赵俨祗:没有这种东西,和他相配的只有我! 谢清:花太渺小了,陛下是独一无二的。 纪神医:唔,世界真和谐。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赵俨祗:他瞒着我的事情不要太多!虽然不久都会被发现,但是,那有什么用! 谢清:别的都不想提了,但是他说我死了! 纪神医:怀芳怨念真大。 您的自卑感来自? 赵俨祗:自卑?那是什么? 谢清:是啊,那是什么? 纪神医:……其实应该自卑的是我吧,中二病神马的竟然无解!我真是枉为神医!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赵俨祗:嘿嘿嘿…… 谢清:秘密的吧。 纪神医:你觉得我眼瞎么?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赵俨祗:当然! 谢清:……能。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姑凉们儿童节快乐,永远年轻^0^ 第94章 90 谢清接过那块布帛,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看完之后谢清笑了:“仓蠡王这文采还不错么。陛下准备怎么办?” “找人代写的吧。”赵俨祗嗤笑了一声,“投降好啊,投降的来者不拒,正可扬我国威。不过很多大臣担心仓蠡王是诈降。” “唔,也有道理。”谢清还在盯着那降书细细研究:“他说他带了八万部族归降我大周,臣略算了算,他们这是仓惶逃窜,长途跋涉下来老弱妇孺可能很多都死在路上了,所以这八万人里至少有一半是青壮年。啧啧,四五万的匈奴骑兵,无怪诸公担忧。” 赵俨祗看着谢清一点没有担心的样子,笑着在他旁边坐定,一手揽过他,说道:“你呢?你不担心?” 谢清摇了摇头:“臣倒是觉得仓蠡王投降这事没什么可疑惑的。匈奴三部连年争战损失惨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在大漠上内斗不休,不可能有余力染指我大周江山。” 赵俨祗赞同地点了点头,舀了勺肉羹喂到谢清嘴边,看着他顺从地吞了下去,很是满意:“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八万人,难保人人都愿意背井离乡到我大周来啊。” 谢清沉吟了一下:“是这个道理。就怕到时候有人临阵倒戈,可就不好收场了。” 赵俨祗看着谢清吃完了东西,对他今天的食量表示满意,眉开眼笑地说道:“一天没出门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谢清这才想起他应该还在跟赵俨祗生气,不过实在抵不住“出去走走”的诱惑,几乎什么反抗都没有就从了。赵俨祗心中大乐,忍不住在谢清脸上啃了一口。 谢清面无表情,起身走向殿外。 晚间的广明宫静谧非常,赵俨祗觉得夜景大好,于是命人摆了壶桂酒和几个小菜,就在沧池边席地而坐。月光柔柔地倾泻在地,美酒配美景,更有美人在怀,赵俨祗觉得这简直是极致的享乐,不羡仙乡。 天子环顾四周,觉得这个时间应该不会碰到人,于是揽着谢清的手开始活跃地吃起豆腐来。谢清躲了几次未果,最后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把在自己身上肆虐的那只咸猪手打掉了。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1 章 这一声在寂静的园子里显得尤其大声,谢清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别扭地扯了扯赵俨祗的袖子,小声说道:“哎,给我看看。” 赵俨祗心中暗喜,捧着手就送到了他面前,谢清借着月光一看赵俨祗的手,异常鲜明的三个红指印。 谢清后悔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捧起赵俨祗的手,有些心疼地问道:“疼么?” 赵俨祗立刻把头点得跟只啄米的鸟似的:“疼!” 谢清:…… 赵俨祗把手送到谢清面前,撒娇地说道:“吹吹。” 谢清瞪了他一眼,认命地捧起狼爪吹了几口;哪知这几口气却吹出了事来。 赵俨祗这一年多以来夜夜抱着谢清,可也只能抱着。谢清几口吹得他邪火立时就燎原了。有道是月黑风高夜,酒壮怂人胆,赵俨祗只觉得口干舌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发现谢清已经被自己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了。 谢清完全愣住了。其实赵俨祗自己也有些发懵,不过等他看到谢清一脸呆样连反抗都忘了时,立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就亲了下去。 欲念如同洪水决堤般迅速淹没了赵俨祗的理智,他沉醉在阔别已久的温柔乡里,浑然不觉自己正被身下的人又踢又打。 直到谢清狠狠咬住他的嘴角不松口。 赵俨祗疼得“嘶”了一声,不甘地停下了动作。赵俨祗觉得自己的嘴肯定被咬破了,稍稍清醒了些的他有点后悔,不过当他呆呆地看着谢清脸颊绯红鬓发散乱衣冠不整的样子,还是在心里默默地赞了自己一句:“壮士。” 谢清见赵俨祗不管不顾地又要亲下来,连忙厉声喝道:“等等!”赵俨祗一脸欲求不满地停了下来,急迫地看着他,谢清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小声说道:“别,这里不行。” 赵俨祗大喜:“那回去?” 谢清咬着牙“嗯”了一声:“回去。” 赵俨祗迫不及待地一把把人抱起来,大步折回车上。他把人往车上一扔,甩开王春要扶他的手,迅速钻了进去,催促道:“快点。” 谁也没注意到,刚才他们坐过的地方的不远处,从花丛里出来了两个人。 “阿豫,你拉着我干什么?你没看见那个贱人竟敢打你父亲么?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说话的人正是周后。 “阿母,”赵豫拉着母亲劝道:“您没看父亲宠他宠得跟什么似的?您那个时候冲出去,他肯定要跟您发脾气的。” 周后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继而不屑地说道:“你看他那个样子,不情不愿的做给谁看呢?哼。” 赵豫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后脱口而出:“他可不就是仗着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北平襄侯么。”说完周后看见女儿惊讶的表情,有些后悔,忙压低声音道:“阿豫,这事你就当没听见,可不能说出去啊。” 赵豫有些无奈:“母亲不要说出去就好。”继而自言自语道:“说谢家完了,怎么可能。” 尽管在车上已经占尽了便宜,不过赵俨祗还是觉得好不容易才回到寝宫。他眉开眼笑地拿自己的大氅把人一裹,抱进寝殿;谢清只顾自欺欺人地拿手挡着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是他了似的。赵俨祗一进殿就迫不及待地把人都赶了出去。他走进内室,把谢清轻轻放在榻上,就要附上身去。 “你去沐浴。”谢清哑声说道。 赵俨祗不得不停下动作,好脾气地解释道:“没有汗味,真的,你闻闻。” “你去沐浴。”谢清坚持。 赵俨祗无奈道:“好好,那你等我一会。”说完就急步走出殿外。 饶是赵俨祗一副人逢喜事的样子,沐个浴也把侍奉的人折腾了个鸡飞狗跳。先是嫌水烧的慢,就着温凉的水就跳进了浴桶;又嫌宫人啰嗦,最后把人都赶走自己草草地洗了一下,就算完了。他一边洗一边想入非非,待会要这样还要那样,心情激动得简直不能自已。 终于洗好了,赵俨祗乐呵呵地只披了襌衣就回到了寝殿。 然后他发现,殿门锁了。 于是百般交涉后赵俨祗也没进成门,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又洗了个冷水澡,然后睡了三天偏殿。 第四天赵俨祗之所以能敲开谢清的门,还是以仓蠡王投降的事为由头的。 赵俨祗尴尬地看着谢清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讪讪地离着谢清八丈远坐了下去。他喝了盏茶,决定不多废话,以免又被赶出去,说道:“上次说到怕有人临阵倒戈,你怎么看?” 谢清沉吟了一下,道:“臣觉得这个风险还是很值得冒的。” 赵俨祗点了点头,道:“是啊,朕也觉得。伊丹的手段我见识过了,不过数年间就逼得仓蠡王远走他乡,我敢断言,五年内他若不死,必会吃掉大祭司部,再次统一匈奴各部。只是分裂的种子已经埋下,匈奴此后想必都不会太平。仓蠡王投降我大周后,若是过的好,必定会有更多的匈奴人来投降。虽说安置这些人需要耗费大量的田地钱财,可是比起打仗来还是九牛一毛。” “正是这个道理。”谢清略一思索,道:“至于临阵倒戈,陛下可令仓蠡王投降时将老弱妇孺与壮年男子相间排成阵列,这样一来,匈奴人纵有异动也会处处掣肘。再者,我方需派个果敢勇猛的将领,可震慑匈奴人的去。” “怀芳说得没错。可是派谁好呢?正则和阿通都不在长安,魏质又病着,这……”赵俨祗正说着,一眼瞥见了谢清满脸期待的神情,语气立刻严厉了起来:“你想都别想。” 谢清有些闷闷不乐,默默地戳着面前的一碟炙羊肉,不说话。 赵俨祗叹了口气,无奈地劝说道:“怀芳,别说你现在是个死人;你就是还在朝,这事我也不能让你去。你看看你那身体,还经得起风餐露宿么?再说不过是接个受降的部落,都要劳烦你出马,未免显得我大周无人。” 谢清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他没再出言争辩,而是问道:“那陛下准备派谁去?” 赵俨祗想了想,说道:“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商量这事的。怀芳,这回我准备让承明去一趟。” 谢清一听就摇了头:“不行!他一个毛头小子,连战场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去做什么?” 赵俨祗循循善诱道:“怀芳,话不说这样说的。你从前不也没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子?别说没上过战场,而且弓马不熟骑射不通,可你不是也照样纵横百里夺了匈奴要塞?承明是你的儿子,又怎么会差!” 谢清摇头。 赵俨祗无奈道:“怀芳,以后你我不在了,承明就是阿绥最亲近的人。这天下早晚是他们的。你知道兵权意味着什么,阿绥仁善,除了承明,我再想不出第二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人。而且……”赵俨祗顿了顿,坚定地说道:“我从前亏欠了你的,只好从承明身上补回来!” 第95章 91 谢清一听就皱了眉,他不悦地说道:“你我的事是你我的事,扯上孩子做什么?不行,我连他会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他去。” 赵俨祗叹气:“承明天赋过人,学什么像什么。书念得不比你差,兵法也精通,弓马娴熟更是强过你许多,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清依然固执地摇头,他说:“承明太小了,不行,我不放心。”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2 章 赵俨祗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谢清身边,他泄愤般地在谢清脖颈上啃了一口又迅速离开,不等那人动怒便抢先说道:“现在你可知道你每次出去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谢清愕然:“那怎么一样,我是他的父亲。” 赵俨祗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冷不防把谢清牢牢圈进怀里,不顾他的挣扎,低声说道:“怀芳,你别生气,承明昨天就已经动身了。” 谢清:…… 谢清终于顾不上嫌弃赵俨祗碍眼了,天天跟他在一块,因为可以收到最新的战报。尽管谢清气他先斩后奏,一般不跟他说话,赵俨祗还是自娱自乐觉得日子过得挺好。 受降这事承明做得很漂亮。他把投降的匈奴人分别送到几个边郡,然后带着仓蠡王并其他一些重要人物回了长安。 听说当时仓蠡王有个部下临时起意生了杀心,欲行刺仓蠡王。虽然他没有杀成仓蠡王,但是成功导致了匈奴大乱,一时间男人的喊打声、老人小孩的哭闹声乱作一团。承明当机立断一箭射向始作俑者,正中咽喉,那人立时毙命,这才算稍微把祸乱压了下来。 承明趁着短暂的安稳立刻把这八万人分开,派兵送往早就划好了的那几块地盘;有不愿意放牧种田的,想投军承明也来者不拒,基本算是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投降这个难题。 成光七年六月,已故丞相谢清子北平侯谢承明前往代郡,迅速安顿好前来投降的匈奴仓蠡王部共八万人,初露锋芒。群臣赞不绝口,上感襄侯后继有人,大为欣慰,封为光禄勋,掌禁军。 对于谢承明小小年纪初入朝便为九卿高官,不少人颇有微词,连谢清也觉得有些不妥。赵俨祗倒是不在意,他趁谢清不注意迅速亲了他的额角一下,然后赶紧正色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当年你从大司马长史一下做到了大司马,多少人议论纷纷。可到了后来,谁不说你良将贤相,功勋卓著。” 赵俨祗最近经常用这种方法占便宜,而且屡试不爽;缺点则是每次只能占到一点。不过赵俨祗乐此不疲而谢清无可奈何,也算是两人间一种新的相处方式。 此时的谢清兀自为儿子担心,对赵俨祗刚才的轻薄行径并没做出什么反应。赵俨祗得意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劝道:“怀芳,别瞎操心了,人孙自有儿孙福,这天下早晚不都是他们的么。” 赵俨祗的确很想得开。赵绥刚加冠时,赵俨祗就叫他学着理政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漏洞百出,不过如果不是天大的事,赵俨祗一般选择冷眼旁观叫他自己收场。到如今,未及弱冠的赵绥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赵俨祗私下里也很满意;有些事情是教不会的,只能靠天赋和历练。 谢清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又遏制不住担心。他忍不住问赵俨祗道:“陛下,你原来怎么不担心阿绥呢?” 赵俨祗笑道:“说起来,这还得谢你。” “臣?”谢清疑惑地问道。 “嗯,想知道?”赵俨祗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谢清不疑有他,老实地把耳朵凑了过去,立刻被搂了个结结实实。赵俨祗咬着他的耳朵说:“你从前每次出去,哪回没性命之忧了?我就日日在长安城里提心吊胆。后来阿绥理政的时候,我自然一点都不忧心了。我每回都想,他一个孩子,能闹出什么事来?他胆子再大,能大得过他舅舅么?”说完泄愤般地狠狠咬了一口。 谢清:…… 转眼夏天就过去了。到了七月,赵俨祗真的开始打点行装准备抽空去趟甘泉山。谢清每每看见赵俨祗那个兴致勃勃的样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如此过了几次,赵俨祗忍不住玩笑着问道:“怀芳,你想什么呢,难道你还担心烽火甘泉不成?” 谢清无奈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你带臣去甘泉宫真的合适么?” 甘泉宫是前朝所建,常用来祭祀、赐宗室等,的确不是个玩乐的地方。不过赵俨祗不在意,他停下手中的事情,把谢清搂过来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恩?我说话算话,你是我的重臣,再合适不过了。” 谢清白了赵俨祗一眼,道:“可是臣现在是流云啊。” 赵俨祗一方面为扯到这个敏感话题而感到头疼,另一方面又为谢清如今终于能比较平和地接受这件事了而高兴。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赵俨祗循循善诱道:“成初说甘泉山上的温泉对你的腿疾好,而且到了那,你想上哪就上哪,也用不着担心碰上什么人。你说好不好?” 八月,赵俨祗把朝中一应事务丢给太子赵绥,自己开开心心地陪着谢清上了甘泉山。甘泉山距长安城三百里左右,环境优美静谧,的确是个休憩调养的好去处。 其实赵俨祗为了怎么把谢清带出来,还是费了番心思的。诚如谢清所说,甘泉宫不是个男宠可以去的地方。他从前做大司马做丞相的时候,陪天子幸甘泉无可厚非;可如今顶了流云的身份,赵俨祗只能偷偷把他带去。 赵俨祗这回去甘泉,没带任何大臣,所以也没人骖乘。不过天子车里再怎么着也得有个侍奉的人,于是他就把谢清打扮成内侍的样子,塞进了车里。当然,真正需要做事的时候,这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还得王春来。所幸路不远,一路上虽然磕磕绊绊,可总算是到了。 谢清还真有点想念这个地方。山林间的一切都远非喧闹的长安城可以比拟,而比起广明宫,甘泉宫的空旷安静更是令几乎一年多足不出户的谢清雀跃非常。 八月里天已经凉了,因此就算不会碰到人,赵俨祗还是正午刚过就把在外头玩的意犹未尽的谢清拎回了宫室。 “行了行了,在这要待大半个月呢。”赵俨祗有些好笑地安慰着面色不豫的谢清,“我都收拾好了,咱们去后头泡温泉。” 说到泡温泉,赵俨祗总有些想入非非。至于如何正大光明地占占便宜,他已经盘算了好久。不过谢清一句话,就把他的非分之想给扼杀了。谢清眨了眨眼说:“臣困了。” 赵俨祗:…… 他一边默默腹诽玩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困,一边认命地陪谢清回了内室。 反正,来日方长。 虽说赵俨祗把一应事务大半丢给了太子,不过每天快马加鞭从长安城里送来的东西依然不少。所以第二天,谢清还睡着的时候,赵俨祗就已经起来理政了。谢清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看了卷书简后决定去泡泡温泉。 当累得跟狗似的赵俨祗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到寝殿时,谢清的头发都快干了。 如此过了好几天,赵俨祗简直怀疑谢清是故意的。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在第六天,赵俨祗特意派了人盯着谢清。在得到“公子去泡温泉了”的密报后,赵俨祗立刻拎了壶桂酒去找谢清。 光是肖想美人出浴,就足够令他兴奋了。 天幸被他逮了个正着。谢清正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倚在池边,暖和的昏昏欲睡。赵俨祗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把衣服扔了一路。 谢清是被水声惊醒的,他侧脸一看,一脸呆笑的赵俨祗出现在他旁边。 赵俨祗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酒,道:“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来,我带了你喜欢的桂酒。新的,闻闻。” 谢清没有理他,而是皱了皱眉:“陛下怎么不穿衣服?” 赵俨祗一向脸皮厚。他故意大惊小怪上下打量这谢清,那眼神直叫人觉得无处遁形。谢清只披了件襌衣,此时被水湿透了全都贴在身上,胸前茱萸若隐若现;虽然胸口以下泡在水里看不真切,不过想来是一般光景。赵俨祗看得直吞口水,哑声说道:“谁泡温泉还穿衣服。” 谢清觉得他声音有些不对,于是默默地挪到了一个稍远的位置。赵俨祗见状忙清了清嗓子,掩饰道:“哎,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你一个人不闷么?” 赵俨祗递了杯酒给谢清,温言道:“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来的那回么?” 景和四年,先帝幸甘泉时带了赵俨祗,当时做太子伴读的谢清也跟着过来了。两个孩子觉得新奇,整日里四处玩,有一回就摸到了酒窖。 谢清回忆起往事,脸上不由带了笑意,也没那么戒备了。他应道:“怎么不记得,当时陛下也是弄了壶桂酒,可那酒烈得很,咱俩你一口我一口,小半壶下去就醉了。” 赵俨祗想着小时候的囧事,不由笑了起来:“当时我胆子多小啊,身上一热,就觉得自己病了。还是你背我去找了先生。” “先生把咱俩藏了起来,没告诉先帝。”谢清眯着眼说道,然后笑了一下,“可是回了长安后,先生却寻了个由头罚咱俩抄了三天书。”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默契非常。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3 章 赵俨祗觉得气氛实在好,心底不由雀跃。他摸到谢清身边,探出手臂揽住他,把壶口凑到谢清鼻子下面:“闻闻,这酒我好不容易找着的,跟当年咱们喝的那个一样的味道。” 第96章 92 那酒的确跟当年的一样,一样烈。谢清如今大了,酒量也见长,可也禁不住赵俨祗左一杯右一杯地灌。谢清被暖哄哄的蒸汽一熏,酒气很快就上了头,软绵绵地倚在池边。 谢清懒洋洋地半闭着眼,赵俨祗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把他搂进怀里。见谢清没反应,赵俨祗心喜,又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谢清把头枕在赵俨祗颈间昏昏欲睡,依稀觉得那人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乱,却也只含糊说了句“阿元别闹”就没了下文。赵俨祗一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对于谢清的抗议他采取的办法是,含住了他的唇。 曾经的极乐以此为契机喷薄而出,禁欲了许久的赵俨祗情动难耐,不顾一切地掠夺索取起来。 谢清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春梦里。梦中他同赵俨祗情意尚浓,他纵容着那人的荒唐肆意,也纵容自己沉溺于其中。滑腻的泉水慢慢缓解着初时的不适,后背却被池壁硌得生疼;为了远离池壁,他只好把自己向身前人贴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才被抱出水中。 出了温泉有些凉,谢清往某个温暖的怀抱里拱了又拱,直拱得那人沙哑着声音说:“怀芳,乖一点,我又要给你蹭出火来了。” 一身的水气被迅速擦干,谢清依旧迷迷糊糊。他只记得干燥温暖的被褥,以及梦的后半段,他看不清,唯有感受着疲惫与欢愉夹杂其间。 赵俨祗一朝兽性大发,哪里还停的下来。他不知靥足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谢清半梦半醒间哑着声音求道:“不,不要了。”那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赵俨祗俯下身,爱怜地吻住他,安抚道:“乖,再一会就好了。” 事实证明不清醒的谢清好骗得多;他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直到被吃得渣都不剩。 谢清第二天醒来时看向赵俨祗的眼神,很有些谴责他“趁人之危”的意思。不过谢清想得很开,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矫情也没有意义。倒是赵俨祗见他一派的平和淡然,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赵俨祗和谢清在甘泉宫住了大半个月。直到九月初的时候,谢清有一天一觉醒来,推开窗户一看,一片白雪皑皑。 谢清立刻就高兴起来,他推推赵俨祗,兴奋地叫他:“陛下,陛下快来看,下雪了!” “啊?”赵俨祗兀自好眠,听了谢清在叫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谢清跪在塌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赵俨祗一言不发箍着谢清的腰把他拖回被窝里,同时彭地一声关上了窗,不悦地说道:“你胡闹什么,这风这么冷是你能吹的么?” 谢清窝在赵俨祗怀里异常乖巧,以至于令赵俨祗感到十分讶异。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清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对赵俨祗说道:“阿元,咱们待会去看看雪,行吗?” 赵俨祗真想说不行,可他见谢清眼巴巴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他妥协,朝食后陪谢清出了门。只不过谢清被他裹得跟个球似的基本看不出原本的体型,也有些怏怏不乐。 在一株光秃秃的梅树下,赵俨祗打趣道:“哎,听说你最爱惜容貌,我原先还一直不信;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清的脸立刻就板了起来。他白了赵俨祗一眼,道:“胡说什么。” 赵俨祗大概觉得逗谢清十分有趣,于是扳过他的脸,故作惊讶地跟他对视说道:“朕登基第二年,你奇袭狼牙城,听说你当时因为脸上被划破了一点,而好几天不出屋不见人,有没有这事?” “那是因为臣病了,一直昏了三天!都怪魏质,口不择言乱说什么我破相了不见人。” 谢清一脸饮恨:“怎么?这事后来传出去了?” “那是自然,当年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北平侯爱惜相貌甚于女子,要不怎么传到我耳朵里的。”其实倒也没传的那么广,只不过赵俨祗对谢清的事特别上心而已。此时他看谢清一脸的羞愤欲死,心里乐开了花,假意安慰道:“哎,你别气。你长得好,爱惜容貌也是应该的。” 谢清:…… 谢清的闷闷不乐只有一会工夫,片刻后,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雪吸引了。赵俨祗乐得陪他胡闹,两人把侍者赶得远远的,在雪地上折腾起来。最后谢清成功地把一团雪塞进了赵俨祗的领子里,得意地大笑起来。 赵俨祗是谢清高兴他就高兴,也不计较衣服被雪浸了大半,对谢清笑道:“玩够了吗?玩够了咱们去泡温泉吧,雪天里泡温泉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个提议听起来十分诱人,谢清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赵俨祗说的没错,眼看着雪飘了满天却一片也落不下来的感觉果然十分奇妙。泉水弥漫着雾气,谢清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赵俨祗的脸。他不禁叹道:“果然绝妙。若是在冬日里,可闻梅香,那就更好了。” 赵俨祗立刻应道:“那咱们住到梅花开时,可好?” 谢清笑着嗔了他一眼,道:“胡闹,你把阿绥一个人丢在长安不管了?他才十九岁,哪里应付的来那么多。” 赵俨祗不服气地说道:“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登基好几年了。什么应付不来,都是你太宠他。” 谢清哭笑不得:“乱说,那会虽然先帝不在了,可先生和常山王可有不管你?要不看你不被朝堂上那帮老家伙欺负的天天哭。” 说到顾慎行和赵望之,谢清不禁有些怅然。他叹了口气,对赵俨祗说道:“如今也不知先生怎么样了。” 赵俨祗凑过来搂住谢清,吃吃笑道:“放心吧。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祸害活千年么,依我看,那两个老家伙怎么也得活到一万岁。” 赵俨祗怕谢清泡久了温泉头晕,过了没多一会两人就出来了。甫一从温泉里出来,谢清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不由感叹道:“今年真是冷。” 赵俨祗揽着他快步向宫室内走去,边走边附和道:“可不是?这才九月就下雪了。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回。” 谢清顿了下脚步,赵俨祗问道:“怎么了?赶紧进去,别冻着你。” 谢清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咱们回长安吧。看这个样子,今年必定是个罕见的寒冬;单这一场雪下来,怕是就有不少人要冻死。赶紧回去吧,今年你有的忙呢。” 第二天,赵俨祗命人收拾行装,两人匆忙赶回长安。赵俨祗本来想等天暖和点再走,奈何谢清一再坚持。赵俨祗无法,只好把谢清裹好了时时抱着,倒也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赵绥见父亲终于舍得回来了,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实说,他处理起政事来虽然勉强算是得心应手,可应付起那几个众口难调的刺头就有些头疼了。 赵俨祗回承德殿安顿好,照例问赵绥道:“朝中如何?” 赵绥恭谨答道:“都好。”以赵绥的经验,在这个时候诉苦是一定会被嘲讽的,可没想到赵俨祗却又问了一句:“辛苦吗?那几个老家伙没为难你吧?” 赵绥愕然地看着父亲,看得赵俨祗直皱眉;可当他看见坐在一旁一脸关切的舅舅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舅舅不会次次都在,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些,赵绥十分配合地回答:“不辛苦,也没出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赈灾的事刻不容缓,虽然还没有接到各地的奏报,不过赵俨祗这边已经提前忙了起来。谢清大部分时间都在赵俨祗寝殿待着,非常配合地没有任性;偶尔给赵俨祗出出主意,过得倒也其乐融融。赵俨祗已经不记得两人有多长时间没这么和睦过了,对这次的大雪竟也生出几分感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谢清不折腾不代表就没别人折腾。赵俨祗回宫的第三天,周后堵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死谏”。赵俨祗自以为这事做得隐秘,周后却依然不知从哪得知了天子幸甘泉带了身边的那个男宠。这一下周后勃然大怒,憋了这许多天的火终于等到了赵俨祗回宫。 “……陛下不带朝臣不带后妃本无可厚非,但妾却不得不说一句,甘泉宫祭祀重地,陛下怎可由着宵小之徒玷污?”周后摆明了是要做一回贤后,拦着赵俨祗坚定地质问道。 赵俨祗生怕谢清的事被人翻出来,忙把周后带到了偏殿。他不悦地说道:“卿从哪听到的流言?朕一个人去的甘泉,除了身边侍奉的,没有旁人。”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4 章 周后想不到赵俨祗会直接赖账,不由得愣住了。她呆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陛下明明带了流云公子,您怎么,怎么能……” 赵俨祗心中暗笑,他几十年来同各色人等周旋的功力怎么会败在她一个深宫妇人手下。他严肃地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地倒打一耙:“绝无此事,卿回去吧。记着,不要什么人的话都信,更不要乱说话;你不要名声,朕可还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喜欢个姑娘麻烦点个收藏么(星星眼) 第97章 93 周后一朝折戟而去,却没准备放弃。于是她也没跟女儿商量,挑了个赵俨祗不在的日子,又去了承德殿。 谢清最近在忙着著书,他想把自己这些年打仗的经验,为政的经验和一些心得体会都记下来,留给阿绥和承明。他“死”了已经有一年多了,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他想得很开,流云也好谢清也好,不就是个身份么。他现下儿女傍身爱人在侧,想弹琴就弹琴想调香就调香,能著书立说把自己的学问传承百世,虽不在其位可还是能为天子为苍生做些事情,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内室里燃着他新调的香,谢清把袖子高高挽起,刚刚写到熙和二年在狼牙城中与伊丹的那场遭遇,忆及那时,当真是凶险万分。谢清不由勾起了嘴角,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险象环生沙场搏命的时候。 周后一路上推开了无数阻拦的内侍,气势汹汹地冲进内室,结果只扫了谢清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却了步。那人青衣素裳正襟危坐,正在奋笔疾书,一缕汗湿的白发软软地从额上垂了下来,苍白的脸上也添了抹少见的红晕。 事实证明美人迟暮也依旧是美人,这人大概也得有四十岁了,可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连一向迟钝的周后都明明白白地觉得,那比自己还要单薄的美人,却仿佛透着极强的压迫感,迫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清抬眼看见周后,微微一愣。只一瞬间,他就敛去了自多年前的战场上带出的一身煞气,对周后展颜一笑,然后站起身来绕到她面前,长施了一礼:“中宫长乐无极。” 谢清这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周后仿佛从严冬一下到了暖春,冷热交替令她颇觉不适。周后不大自在地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来意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你,到庭前跪着去!” 谢清:…… 谢清盘算了一下,他跟这位以前的周夫人如今的周皇后过节似乎也不是很深。不过就是年轻的时候抢白过她一回,天子病重的时候坐看她被冤枉过一回,不过那是谢清本尊的手笔,如今也怪不到他头上。那就是上次他坑了周后的那一回了,谢清叹气,这女人记恨得可也太久了些。 流云本人会怎么做谢清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会理会周后这种无理要求的。 谢清一迟疑的工夫,就听周后厉声喝到:“贱人还敢抗命?你好大的胆子!” 谢清无奈地对周后说道:“并非如此,中宫罚臣臣无话可说,可中宫好歹要告诉臣为什么,臣以后才好改啊。” “为什么?”周后冷笑了一声:“你狐媚主上,乱我纲常,我罚不得你?” “中宫慎言。”谢清故作惊慌:“今上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纲常哪里就乱了?这么大的罪名臣自是担不起,恐怕昏君的名声上也不愿担。” “你!”周后本来想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却不想被他钻了空子,真是恼羞成怒。她高声说道:“你怂恿上带你去甘泉宫,难道不是惑主!你究竟知不知道,甘泉宫岂是你去得的地方!” “哦,那事啊。”谢清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流云没去啊。” 这倒也不算撒谎,流云早就死了,确实没去,去的是他谢清。 周后没想到他会直接抵赖,冷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几日去了哪!” 谢清随口说道:“流云原是在襄侯家侍奉过一段时间,此番一直打理襄侯旧宅的那位虞先生回了家,流云就过去帮忙照看了几日花草。”为了增强可信度,谢清又补了句:“谢公子回去过的,他可以作证。” 周后接连在赵俨祗与“流云”二人处碰了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愣了半晌,依旧冷笑道:“我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你现在就出去庭前跪好,两个时辰!” 谢清:…… 谢清头疼地想,这种不讲道理一条道跑到黑的女人,他向来不善于应付。他一边盘算着赵俨祗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边忙着想对策。 王春听到了消息,急忙赶了过来。他从甘泉宫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些天一直歇着没怎么管事,因此并没见到闯进天子寝殿的周后。 王春急匆匆地赶到内室,刚好听见周后叫谢清到庭院里跪着,唬得老人立时白了脸色。他忙拦在谢清身前,好言好语地劝周后道:“中宫稍安,公子向来安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谢清上前一步扶住老人,温言安慰道:“春令,你怎么出来了?别着急,这里没事。” 王春担忧且疑惑地看着他,谢清正要再说些什么好哄老人离开,周后就十分不给面子地第三次吼道:“贱人!到庭前跪好!” 周后从进来到现在一共跟谢清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其中有三句都是叫谢清到院子里跪着,谢清不禁思索起周后到底为什么对让他跪在庭院里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反驳,王春就挣开他的手臂,抢上两步对周后深施一礼,语气恳切:“公子身体不好,上一向悉心照顾。中宫罚他是小,惹了上动怒就得不偿失了。” 周后虽然不算聪明,可也听得出王春这话貌似恳求实则包含了威胁。她冷笑道:“春令威胁我?我治理后宫天经地义,就算现在上在当场,我也一样要罚他!” 谢清“唔”了一声,道:“那中宫等等吧,上快回来了。” 正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赵俨祗还没回来,赵豫便急匆匆地破门而入了。赵豫方才遍寻母亲不见,一问之下才得知她是这些天一直憋着火,才找了个父亲不在的时候跑去教训那个男宠了,立刻就头疼起来。 赵豫先是嗔怪叫了周后一声:“阿母,您怎么不打招呼就跑来了?”然后便观察起几人的情状来。母亲气势汹汹实则落了下风;老宦者令看似恳求其实护短得很;至于那个男宠,身为当事人倒是最悠闲的,而他身上居然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赵豫不由皱眉,她想起母亲曾说这人“不过是仗着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北平襄侯”,如今看来,他倒不仅仅是长得像;那人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架势,绝非一个一朝得宠的男宠所能具备的。 可惜母亲看不清。 她略带歉意地冲着宦者令点了点头,然后劝周后说:“阿母,咱们回去吧。” 周后却是不依不饶。她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阿豫,你不要管,今日我非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宠!” “母亲……”赵豫有些无奈,她附在周后耳边悄声说道:“不要闹了,父亲恐怕待会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不仅教训不了他,还要惹父亲不高兴,何必呢?” 周后却第一次没有听女儿的话,而是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这人妖言惑主,留在上的身边必不是幸事。我一日身为后宫之主,便不能不理!” 谢清一直听着周后左一句惑主右一句媚上,渐渐就皱起了眉头;王春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谢清安抚地拍了拍老人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然后闲闲地对周后道:“中宫,我不算是后宫之人,还真不必劳中宫费心。” 周后这已经是今天不知第几次被抢白了,大怒,第四次叫道:“大胆!你给我跪到庭前思过去!” 谢清翻了个白眼没理她,脸上的神色却渐渐不耐烦起来;赵豫抢先对周后说道:“阿母,这不合适;他毕竟是父亲的人……” 周后打断女儿的话,理直气壮地说道:“后宫那些夫人美人的哪个不是你父亲的人?难道我个个都管不得?” 谢清觉得周后是真准备跟自己死磕了,于是正色道:“中宫母仪天下,地位自是不同;可凡事都要讲个法理二字,您这样没凭没据地指责臣,可是小君所为?” 周后被他噎了一句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她向来没准备同谢清讲什么“法理”,也没准备同他辩驳。于是周后冷笑了一声,道:“我偏不讲,你给我……” “跪到庭前去。”谢清忍无可忍地接了下去,“好了,臣出去便是。” 说着谢清随手拽了赵俨祗的一件大氅,示意王春帮自己披上,然后转身出了内室。这些天天气冷得很,赵俨祗不许他出门他还有些抵触,这回被人赶了出来,倒真觉得冷了。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5 章 他在庭前负手而立,半点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回忆当年与大单于伊丹的遭遇。不到半刻的工夫,得到奏报的赵俨祗便匆匆赶了回来。 赵俨祗一眼扫到谢清立在庭前,少见的一身煞气。他快步走过去,握住谢清的手,抱怨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谁惹你不高兴?” 谢清回握了他的手一下,笑道:“并没有,我刚刚写到熙和二年与伊丹大战的那回。那回可真是痛快;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身临其境之感呢。” 赵俨祗嗔了他一眼,道:“尽胡说,你打仗哪回不是兵行险招,真是叫闻者揪心。哎,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 谢清无所谓地指了指里面,说道:“你的妻子在里面。”然后忍不住笑了:“她看我实在碍眼,我便出来了。” 第98章 94 赵俨祗一听便皱了眉,他有些不悦地说道:“她来做什么。” 谢清忍不住笑了,道:“来叫我跪在庭前。” 赵俨祗:…… 谢清眨了眨眼,道:“哎,既然都出来了,你就陪我走走吧。” 赵俨祗摸了摸谢清身上衣服的厚度,大概觉得还比较满意。于是他好脾气地揽了谢清,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周后在屋里等着,兀自气闷;王春给她母女二人倒了水,便退了出去;赵豫想要劝说母亲几句,可见她正在气头上也就没有开口,而是四处打量起父亲的内室来。 细想来,赵豫还从来没有来过父亲的寝殿。她此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铺陈了一地竹简,刀笔,香料,墙角堆满的典籍,和扔在榻上的两把琴。依赵豫对父亲的了解,她几乎可以断定,放眼望去的这些东西,全都不是父亲的。 再看放着赵俨祗经常佩戴的一把剑的剑架被可怜巴巴地挤到了角落里,再联想那人出门之前随手拽的是父亲的衣服,赵豫简直无法想象,那两人在平时相处中,父亲是如何将人捧在手心,才会宠成了如今的样子。 赵豫推开窗,刚好看到父亲小心地掸掉那男人头上的一片落叶。两人并肩慢慢在庭院里走着,并不多话,只不过偶尔相视而笑的样子,总叫人觉得他们之间的默契仿佛已经存在了许多年,牢固得容不下任何东西。 赵俨祗陪谢清溜达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于是对谢清说道:“咱们回去吧。” 谢清微微抬头,眨了眨眼,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对赵俨祗说:“不要,中宫还在里面等着罚流云,流云怕得要命啊。”说完还真的往赵俨祗怀里拱了拱。 赵俨祗来者不拒地搂住他,然后沉默了半晌,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怀芳,这种柔弱可怜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尤其他们刚才回忆过谢清当年是如何凶残地把伊丹大单于坑得过冬都要靠他接济;直到现在,匈奴几部还在大漠上狗咬狗纷争不休呢。 谢清狡狯地一笑,继而用一种更加娇嗔的声音说道:“不行,陛下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看着赵俨祗一脸别扭又好笑的表情,谢清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所以当他二人携手走进内室时俱是面带笑意,已经把刚才的不愉快忘的差不多了。赵俨祗还对周后笑了笑,招呼客人似的随口说道:“卿来了?” 周后:…… 赵豫上前两步挽住父亲的胳膊,娇声说道:“父亲,阿豫想你了。” 赵俨祗含笑点了点头,道:“好。阿豫,最近过得怎么样?” 赵豫点点头,父女二人愉快地交谈起来。赵豫一直把话题往旁的地方引,意图将母亲的来意淡化掉,可是赵俨祗还是冷不防对周后说了句:“卿以后不要把女儿带到前殿来。朕说不准哪天要在这召见个外臣,叫阿豫见到,究竟不好。” 语气只是淡淡的,言辞也并不激烈,可是不知怎么赵豫就打了个冷战。她见母亲兀自要分辩的样子,急忙冲她摇了摇头。 她心里知道,召见外臣纯属托辞,前殿那么大,哪个帝王会在自己的寝室召见外臣?父亲不过是不希望她们打扰那人罢了。 赵豫心里有了计较,她天真地对父亲笑了笑,保证道:“阿豫以后不会胡闹了,就这一回。” 打发走了皇后,赵俨祗也懒得跑了。他命人把政务搬到寝殿,谢清接着写简牍,他就躺在谢清腿上,举着奏疏一卷卷地看了过去。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至此是真正的良辰好景。在经历了相互扶持和彼此伤害后,当年轻时的激情遍寻不到踪迹,谁又能说这样的相伴不是温情脉脉呢? 赵俨祗懒洋洋地枕在谢清腿上,翻来覆去不肯安分。谢清被他蹭得心慌,于是把他拉起来说道:“你给我看看这里,我有点记不得当年伊丹远走是年前还是年后了。” 赵俨祗随口道:“年前。那年新年你几乎都在我这,你还记得那卷江山图么?可惜到了如今,还是只画了一半。” 谢清有些好笑:“大周疆土不小了,而且四方臣服,无内忧外患,陛下不要太贪心。” 赵俨祗看着谢清有些发傻:“那还不是多亏了你,我的股肱,贤内助。”没等谢清做色,他便先发制人地将谢清搂进怀里,在他耳边喃喃念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隔了几天,周后叫人来请赵俨祗,说是要商议阿豫的婚事。赵俨祗每每说到这个话题总是有些愧疚,是以很快便应了下来。 赵俨祗临去前特意把条件合适的列候与侯世子数了个遍,心中大概有了个范围,也称得上是上了心。赵豫的上一桩婚事,被赵俨祗做了安抚谢沅的筹码,结果时日未久,谢家大厦倾倒,连累赵豫寡居多年。 所以这一次赵俨祗打定主意,一定要给赵豫选一门好婚事,以作补偿。 周后见到赵俨祗,笑得端庄温柔恰到好处,也没再提让他烦心的事。赵俨祗例行同她寒暄了几句,便问道:“阿豫的婚事,卿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么?” 周后掩口笑道:“人嘛,妾倒是有中意的;可要陛下先说说,妾且看看妾的人选合不合陛下心意。” 赵俨祗也没推脱,开口说道:“御史大夫长孙,山阴侯世子路无忌,品貌俱佳;且路家家风严正,堪为良配。” 周后摇了摇头:“路家百年大族,自是配得上阿豫;可路家人也太过刚正严肃,妾怕阿豫受委屈。” 赵俨祗想了想路之远一贯同他死磕的架势,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大行令徐长陵幼子如何?徐家也是大族,又是齐王母家,据朕所知,长陵幼子也是个人才,不逊乃父。” 周后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说道:“不瞒陛下,妾当年同大行令幼妹有过些不愉快,妾担心他们对阿豫不好。” 虽然赵俨祗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后这纯属庸人自扰。不过这回的婚事就是务必要让她们母女满意,赵俨祗还是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平陵侯杜正则和建阳侯司马通家的孩子都不错,卿意下如何?” 周后依然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武将世家?妾还是喜欢文质彬彬的孩子。” 这回赵俨祗的好脾气终于被磨光了,他耐着性子说:“合适的朕暂时就想到了这几家,卿究竟中意谁,不妨直说。” 周后吃吃笑了起来,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陛下既已想到了襄侯昔年的两个部将,怎么偏偏想不到襄侯长子,北平侯谢承明呢?” “承明不行。”赵俨祗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干脆了,又找补了一句:“承明比阿豫小了好几岁,从小就娇惯,家里长辈也都不在了,阿豫嫁过去,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不好。” 其实周后也不明白赵豫为什么会看中谢承明。且不说谢家如今没的就剩他一个人了;单说两嫁谢家人这件事,就让她觉得不吉利。 不过既然是女儿的要求,周后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说辞:“阿豫素来敬佩襄侯,这个,想必嫁给承明,她也是愿意的。”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6 章 赵俨祗没有弄明白敬佩父亲就要嫁给儿子这事的逻辑在哪,只是摆了摆手,道:“承明不行。卿再想想,这回务必要给阿豫好好选一门婚事。” 赵俨祗刚出了殿门没走几步,就听赵豫在他身后叫道:“父亲,父亲留步。” 赵俨祗疑惑地转过头,赵豫已经走到他身边了。赵豫对父亲甜甜地笑了一下,说道:“父亲,阿豫最近给您绣了件外氅,父亲看一眼可好?” 说到儿女亲手做的东西,赵俨祗这大概还是第一回收到,脸上一下就带了笑。赵豫见父亲高兴,也暗自欢喜,亲亲热热地挽着父亲的手向她的寝殿走去。 不得不说,赵豫的手工真是不错,那大氅绣得实在漂亮。赵俨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若说贤惠,怀卿和婠儿确实都比不得赵豫。不由想到女儿第一回的不幸婚姻,赵俨祗叹了口气,问道:“阿豫,谢承章死了也有些年头了,你心里可有什么中意的人么?” 赵豫羞赧中略带惊讶,过了好一会,她才扭捏地对父亲说道:“今日阿母没有同父亲说么?” 赵俨祗想到周后不知为什么看中了承明,就一皱眉,他不悦地对女儿说道:“你母亲……唉,你母亲看中的人实在不合朕心意,你且说说,你自己可有中意的。” 赵豫咬了半天嘴唇,然后才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说道:“阿豫……阿豫觉得北平侯谢承明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新坑恰遇明时存稿中,是篇现代文 钻石王老五顾衍一直过着日日操劳夜夜笙歌的日子,直到他再次遇到多年不见的“别人家孩子”季明时,终于过上了日日夜夜都操劳的日子。 白天劳神晚上费心,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风流腹黑攻X倔强人、妻受 排雷:大概会有伪强制爱桥段,慎入 不要在意那个废柴文案= =这篇文完结后一周之内就会开,总之欢迎喜欢的菇凉继续看下去^0^谢谢各位~ 第99章 95 赵俨祗不知她们母女二人为什么都会看上谢承明,这实在让他有些头疼。赵俨祗糟心地看了女儿一眼,无奈道:“阿豫,承明不行。” 赵豫心里一沉,勉强笑道:“父亲,公主配不上北平侯么?再说阿豫比承明年长,会照顾好他的。” 承明从小心思就重,跟谢婠的没心没肺形成鲜明对比;如今承明越来越大,赵俨祗实在有些吃不准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因此迟迟没给他议亲。他想等着承明再大些,自己有了意中人,再给他风风光光娶回家。他对谢清的孩子一向纵容,几乎成了本能。 赵俨祗对赵豫摇了摇头:“阿豫,你跟承明并不合适。他比你小了那么多,也没有什么感情,你跟他成婚后,他不一定知道疼你,你也不一定过得好。” 赵豫不说话,只是哀恳地看着父亲,眼里泪意盈盈。 赵俨祗看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下不忍。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道:“阿豫,你跟阿翁说说,为什么要嫁承明呢?” 赵豫咬着唇,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说实话。后来她大概是觉得“因为爱他”这种话说出来父亲也不会信,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因为谢承明永远不会获罪而死。” 赵俨祗脸上的怜惜神色一下子就不见了,他有些冷淡地盯着赵豫,等她的下文。 说实话赵豫是有些害怕父亲这个样子的,不过事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赵豫还是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父亲将阿豫嫁给谢承章,阿豫并无怨尤;不论是谢家还是承章,都可说是良配。不管父亲当年是出于什么目的,阿豫都是感激您的。可是后来谢家获罪,承章自杀,那段时间实在太难熬,阿豫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她握住赵俨祗的手,热切地看着他:“父亲,求你。” 赵俨祗面无表情,任女儿握着他的手。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动容的,赵豫前一次的不幸婚姻,他可说是始作俑者,心中不是没有亏欠;可是并不代表他就会答应赵豫的要求。他并不希望承明有任何不如意,特别是婚姻这种大事。所以他劝赵豫说:“这种事情并不好说,承明不一定以后就不会做错事;别的人也不一定就不能安稳一世。” 赵豫摇摇头:“是的,别的人不一定。可是父亲,您会眼睁睁地看着谢承明做错事吗?太子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获罪吗?父亲,您明明知道,他是最安稳的归宿。” 可是,您却不愿为了亲生女儿,而违拗他的意愿。 赵豫凄然一笑:“父亲,我只要一个谢夫人的名号。他以后是要养外室还是纳妾我都不管,”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要喜欢男人,我也不管。” 赵俨祗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儿,良久,他才说道:“阿豫,你不喜欢承明,还是不要嫁给他的好;相信朕,朕定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说着,赵俨祗站起身来,道:“朕还有事,下回再来看你。” “父亲!”赵豫在赵俨祗身后叫道:“父亲不妨问问谢丞相的意思,再来回绝阿豫!” 赵俨祗霍然转身,一把攥住赵豫的手腕,神色有些危险:“赵豫,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豫一言既出,也容不得她后悔。她毫不示弱的盯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父亲以为的那个意思。父亲,您至少问问承明的父亲,他同不同意。” 赵俨祗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赵豫对谢清的事知道了多少,也不敢妄言。赵俨祗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跟我过来。” 赵俨祗一路把女儿带到车上,就开始琢磨起哪里是个说话的地方。后宫自然不好,难免隔墙有耳;承德殿虽然不怕人听,可他也不想叫谢清知道;至于北宫,万一被阿绥和承明听见都是麻烦;他暂且还不想让承明介入这件事。想来想去,赵俨祗看了看身上的常服,对王春吩咐道:“去换辆车,朕要出门一趟,仪仗都不带了。” 赵俨祗挑的地方是谢清旧宅,那里常年只有虞长青一个人居住。虞长青是少数几个知情者之一,在谢宅,他不必担心谢清在世的消息外泄;况且虞长青今日侍中,这会大概正陪谢清说话,所以也不必担心赵豫的事被别人知道。 赵俨祗已经许多年没有踏足过谢府了。石板路上遍生青苔,藤蔓爬了满墙,一看就是多年没人住过的样子。可赵俨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谢清钟爱的那个园子;如今虞长青就住在那里。 心腹侍卫守在院外,面沉似水的赵俨祗与赵豫一前一后走进屋内。赵俨祗甫一落座,便严厉地说道:“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赵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豫猜的。” 说完,赵俨祗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豫也不再顾忌会不会惹怒父亲;反正赵俨祗已经怒气冲天了。她无所谓地说道:“阿母说他是个男宠,全靠一张脸长得像了当年的襄侯。可是那怎么可能,一个男宠怎么会有他那样的气势;那哪里是恃宠生骄,分明是久居上位者无法抹去的倨傲。” “那天母亲和我在您寝殿的时候,他出去了。房里堆着简牍,典籍,香料,琴。久闻襄侯生前博览群书,善调香,精音律,若说父亲把那人当成襄侯的影子也无可厚非,可他正在写的简牍上,为什么会出现伊丹的名字?” “一个男宠,无端把匈奴大单于的名字写在竹简上做什么;一个男宠,怎么敢完全不把母亲和我放在眼里。” “父亲,那其实就是谢清吧?” 赵俨祗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儿:“原来你只是猜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赵豫笑了:“是的。无论是父亲与襄侯的关系,还是襄侯尚在人世这件事,都是忌讳,我怎么敢轻易触碰。可是如今父亲算是亲口承认了,证据也无所谓有没有了。父亲,我就是赌您关心则乱。” 赵俨祗神色冷凛,他的长女实在太聪明,他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谢清在世的事情绝不能外传,可是…… “你说了这么多,甚至以他的事情相胁,就只是为了嫁给承明吗?” 赵豫点点头:“是的,父亲若是同意了,阿豫便是谢家妇,襄侯在世的事情传出去,对阿豫没有半点好处。如果承明愿意,阿豫会妥善照顾他的生活;如果承明不愿,阿豫只要谢夫人的名头。婚后承明喜欢纳妾还是养外室男宠,阿豫统统不管。”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7 章 赵俨祗沉吟半晌,道:“朕要想想。你走吧,朕要在这多待一会。” 赵俨祗心烦得很。他还是想想个两全的办法,如果有可能,他实在不愿让谢清的儿子有半点不如意。想到这里,赵俨祗长叹了一声。 “陛下愁什么?尚主是多大的荣耀,承明乐意得很。”赵俨祗惊奇地发现,承明打着哈欠从帷幕后绕了出来。 “承明?你怎么在这?”赵俨祗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问道。 “今日臣休沐。家里只有这么一个院子能住人了,臣一直住在这的。”承明有些无奈,“您不会以为臣天天待在北宫吧?” 赵俨祗没有打算进行这个话题,而是对承明说道:“阿豫不是不好,只是朕知道,你并不喜欢她。” 承明倒是无所谓:“公主刚才不是说了么,她只要个北平侯夫人的名头,臣在外面怎么样她并不打算管。臣觉得这倒是不错;反正臣喜欢的人,一辈子也娶不到了。” “嗯?你喜欢的人?怎么朕从来没听说过?”赵俨祗立刻兴味盎然起来。突然,他有些内疚地说道:“娶不到了……你不会,不会是喜欢怀卿吧?唉,你怎么不早对朕说,朕这岂不是棒打鸳鸯了?” 谢承明:“……陛下不要乱说,您还是想想怎么跟父亲解释吧。” 其实除了谢清的原因,赵俨祗自己也是不愿委屈承明的,他端正了神色对承明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若是不愿,朕也有别的办法的。” 承明摇了摇头:“臣愿意。陛下放心,臣会和公主谈好。公主说得没错,一旦她身为谢家妇,父亲尚在人世的事情泄露出去便对她没有半分好处。臣和公主各取所需,这种婚姻也算是不错。”而后承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何况公主那么聪明,让她嫁给旁人,臣怎么能放心?” 不知承明和赵豫谈了些什么,总之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把婚事定了下来。至于谢清那里,赵俨祗本来以为要费不少口舌,可承明只说了句“反正儿也娶不到喜欢的人”,谢清就奇异地沉默了下来。赵俨祗知道他这是默许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立刻欢天喜地地去筹备婚礼了。 至此,当事人皆大欢喜;在这件事里,唯一不高兴的人却是太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从他记事起承明就一直在他身边,从而导致他认为承明应该永远待在他身边的缘故,赵绥对谢承明要娶自己的大姊这件事表现出来的是无端的敌意。不过那是父亲的决定,他无从反驳,也没胆子去跟舅舅哭诉,只好把火气都撒在承明身上。 赵绥不理承明了。 而承明在多次保证“就算成了婚也还是跟从前一样”未果后,也就只好任他一个人默默地别扭去了。没办法,娶妻这事实在是太繁琐了,何况娶的还是个掌握了父亲秘密的人。虽说实质上是怎么回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可到底面子得要做足才是。前朝的事加上婚事,谢承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没那个心力去安抚太子。 于是,赵绥人生第二次的隐秘伤怀,不幸又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惨淡收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新坑恰遇明时存稿中,是篇现代文 钻石王老五顾衍一直过着日日操劳夜夜笙歌的日子,直到他再次遇到多年不见的“别人家孩子”季明时,终于过上了日日夜夜都操劳的日子。 白天劳神晚上费心,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风流腹黑攻X倔强人、妻受 排雷:大概会有伪强制爱桥段,慎入 不要在意那个废柴文案= =这篇文完结后一周之内就会开,总之欢迎喜欢的菇凉继续看下去^0^谢谢各位~ 第100章 结局 成光八年六月十七,黄道吉日。 赵俨祗害怕多生变故,三书六礼走得急,只大半年的时间,就到了成婚这一步。虽然这事办的跟天子唯恐女儿嫁不出去似的,私下不少落人口实;不过赵豫本人没有意见,厚脸皮的天子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流言。 北平侯谢承明尚芷阳公主,众人皆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道贺之人无数。 谢清不能亲临儿子的婚礼,有些感伤,赵俨祗忙着安抚他;赵绥慢慢琢磨明白了某些事情,更加感伤,忙着自己舔伤口;所以赵俨祗与赵绥父子二人都没有到场。至于怀卿与谢婠,两人约好了似的几乎前后脚怀孕,现在都快临产了,行动不便;且她二人正忙着商量定娃娃亲的事,也无暇到场。 大婚之日娶不到心爱的人本来就有些不痛快,而没有亲人前来道贺的悲惨现状更是令谢承明万分忧伤。 赵豫大婚后,赵俨祗那颗悬了大半年的心总算是暂时落回了肚子里。不过今日会有一个赵豫窥破了谢清身份,难保日后不会有旁人;就算自己时时戒备,可也架不住夜长梦多。 成光八年的七月,赵俨祗又陪谢清去了趟甘泉。无奈天公不做美,两人一到甘泉宫,长安就传来消息说怀卿摔了一跤,吓得两人连夜返回长安。 一路上赵俨祗心神不宁,攥着谢清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说谢清一直安慰他说月份已经快到了,现在生也不凶险,不过他本人也没有经验,以上全是他胡诌的。 赵俨祗连广明宫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就奔到了顾府。看到顾偃平静的脸色,赵俨祗的心倒是放下了大半。顾不上追究怀卿是怎么摔着的,赵俨祗颤声问道:“怀卿现在怎么样了?” “陛下安坐,太医令说没有事,女医正在里面。”顾偃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到了晚间,怀卿终于诞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赵俨祗大喜,终于觉得饿了。不过顾偃没有让他看孩子的意思,看上去也不像要招待他晡食,而是表情严肃地请他到“内室一叙”。 赵俨祗见他实在像是有事的样子,只好不情愿地随他来到内室。结果还没等他坐定喝上一口水,顾偃便道:“陛下,也请车里的人一同来吧。” 赵俨祗立刻警觉起来。 赵俨祗审视地盯着顾偃,顾偃却浑然不觉,又特别理所当然地加了句:“就是谢丞相啊,陛下请他来一趟吧,这事跟他也有点关系。” 赵俨祗虽然不担心他把这事说出去,可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卿是怎么知道的?” 顾偃不慌不忙地说道:“父亲告诉臣的。” 赵俨祗:…… 原来消失了多年的顾慎行与赵望之,来信了。偏偏赵俨祗幸甘泉,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顾偃发愁怎么把消息不动声色地传出去,刚好怀卿快生了,顾偃一拍脑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差人禀报赵俨祗,怀卿摔了一跤,要生了。 赵俨祗简直对他们父子无话可说,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把女儿嫁到顾家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说他此刻还在怀疑,那么当他看完顾慎行的来信,就已经完全后悔了。 顾慎行在长篇累牍的问候后面心安理得地写道,他与赵望之近期会回长安,那语气自然的就好像他不是个死人似的。 赵俨祗无力地问道:“先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回来,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顾偃摇摇头:“父亲说,他们现在有丰富的装死经验。” 赵俨祗:…… 谢清:……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8 章 事已至此,估计再传信也来不及了,赵俨祗只好指望那两个人真的“经验丰富”。他于是又无力地问了句:“先生有没有说他们什么时候到?” 顾偃面无表情:“昨天。” 赵俨祗:…… 谢清:…… 于是两人就见不靠谱的前大司马与常山王从帷幔后绕了出来。多年不见,那二人与分别的时候也没多大差别。谢清一下就红了眼眶。 赵俨祗虽然嘴上一直抱怨他二人“麻烦”,“不负责任”,可心里究竟是想念的。他正热泪盈眶地准备上去叙旧,结果顾慎行一句话就把好气氛破坏殆尽了。他说:“怀芳,你这白发怎么比我的还多?”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有许多谢清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让老人家跟着操心。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顾慎行开门见山地说:“你在陛下寝殿住了两年,居然没被人认出来?” 至此赵俨祗终于觉得,这两个老家伙回来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顾偃终于准备招待天子吃饭了,他给几人摆了汤饼和炙羊肉,想了想,又把父亲面前的那份肉撤了下去:“父亲,晚上吃多了肉不好。” 顾慎行对儿子怒目而视,顾偃就装作没有看见,又把赵望之的羊肉也撤了下去。 赵俨祗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很快顾慎行就从没吃到肉的沮丧中恢复了过来,开始讲起这些年他与赵望之同游天下的奇异见闻来,听得赵俨祗一阵阵嫉妒,谢清一阵阵神往。 “……后来,那只狼就被我们打伤了。”顾慎行在讲完了一个他两人与狼搏斗的惊险故事后,得意洋洋地说道。 “慎行。”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望之突然开口:“那只是只幼崽,趴在我们窗口。夜里悉悉索索的,慎行一直害怕,后来我一推窗,它就掉下去摔伤了。” 顾慎行瞪了赵望之一眼,扭头对谢清道:“怀芳,想不想跟先生去游历天下?” 谢清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有些祈盼地看了看赵俨祗,发现后者一脸铁青,于是便没有说话。 顾慎行有些不满地对赵俨祗道:“陛下,你难道能这样关他一辈子不成?” 赵俨祗自知理亏,可他实在舍不得谢清。他气哼哼地对顾慎行说:“怀芳身体不好;要游历,也得等他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顾慎行翻了个白眼:“托辞!好,陛下便关他一辈子吧。就算他不闷,陛下可要想好,承德殿人多口杂,陛下可能防所有人一辈子?” 赵俨祗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只有几个人知道的,别人都以为他是流云。” “流云?”顾慎行想了半天,“是那个长得有些像怀芳的?那怎么能一样,承德殿里多少人日日见怀芳,时间一久,你瞒得住谁?” 顾慎行叹了口气,道:“陛下好好想想,这两年里难道就没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赵俨祗想到赵豫,低着头没说话。 顾慎行一看就明白了,也没多说,只是摇了摇头:“臣不知陛下是怎么摆平那人的,可已经有了第一个,陛下就不担心以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赵俨祗开口有些艰难:“承德殿是闷了些,可好歹还在我眼皮底下,就算有点什么事,我也好及时处置。我实在不放心把怀芳放在一个鞭长莫及的地方。” 赵望之叹了口气:“陛下,这实非长远之计,不如把怀芳交给我们吧。” 顾慎行接口道:“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下来,装死这事我们十分有经验,绝不会被人发现。” 赵俨祗垂头丧气地去看了外孙,然后就回到广明宫闷闷不乐起来。他刚刚跟顾慎行约了十天后让他们接谢清走,此时他就紧紧地抱着谢清,一句话都不说。 谢清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也挺难过,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要不臣不走了。” 赵俨祗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先生说得对,这里确实太危险了,我不能……”赵俨祗轻轻亲了下谢清的头发,挤出了一个笑容:“怀芳,想我了就写信来,我去看你。”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顾慎行看着庭院里堆满的东西,辛绾和她的死士,以及一队职能各异的侍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陛下,你不会以为臣要把他带到野山里去吧?臣家里什么没有,你给他带这么多东西和人做什么?” 赵俨祗不甘示弱地盯着顾慎行,赵望之见状叹了口气:“罢了,想必是怀芳用惯的东西,就让陛下带吧。”然后问赵俨祗道:“怀芳呢?” “还没睡醒。”赵俨祗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顾慎行从内室出来,对赵俨祗怒目而视:“我们就住甘泉山,只有三百里,陛下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去。可陛下现在把人做得起不来了我们还怎么走?” 赵俨祗根本没听见顾慎行后一句的指责,他死水般的脸上戏剧性地出现了一抹狂喜:“甘,甘泉山?” 成光十一年,甘泉顾宅。 “父亲是不是好歹回去一趟?”太子赵绥正不满地对父亲抗议。 赵俨祗满面红光地打了个哈欠,不慌不忙地说道:“阿翁身体不好,你就不要折腾了,再说我上个月不是刚回去过?” 近两年赵俨祗把越来越多的权柄和政务交给了太子,美其名曰“这天下早晚是你的,早点历练历练是正理”,自己则对外宣称体弱多病,整月整月地待在谢清这里。对此,赵绥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算了殿下,反正半个月后匈奴使臣就到了,上怎么也要回去一趟的。”承明劝赵绥道。然后笑着对赵俨祗说:“甘泉山果然养人,陛下又胖了。” 两个孩子走后,赵俨祗立刻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99 章 嘿嘿,正文就完结了~~这是作者第一篇文,没什么经验估计写的也不怎么好,不过还是有很多菇凉一直鼓励支持我,很感动,谢谢大家,鞠躬~ 下周会放个承明和阿绥的番外,和后五十问,再下周开新坑~~(窝保证会越来越进步滴,星星眼) ☆、番外后五十问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赵俨祗:攻! 谢清:…… 纪神医:我们都知道。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赵俨祗:我气场多攻啊! 谢清:……他年纪小,我让着他。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赵俨祗:满意,话说怀芳你要是体力再好点就更好了。 谢清:不满意有什么办法?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纪神医:(惊恐)陛下家暴?! 赵俨祗:……把你的脑洞关上。 初次H的地点? 赵俨祗:我的寝殿。 谢清:……嗯。 当时的感觉? 赵俨祗:你知道那种肖想了半辈子的事情终于得偿所愿的感觉吗? 谢清:不知道,我当时又害怕又绝望。 赵俨祗:怀芳…… 谢清:(顺毛)没事了,都过去了。 纪神医:……到底谁才是被哔【——】的那个? 当时对方的样子? 赵俨祗:啧啧,太好看了,太诱人了,太…… 谢清:陛下! 纪神医:我什么都没听见啊没听见。 谢清:像只野兽。 赵俨祗:(星星眼)我可以当做你在夸我么? 谢清:…… 纪神医:……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赵俨祗:当然是“怀芳,你醒了?” 谢清:…… 赵俨祗:哎呀他就是在闹别扭了,不要问了。 每星期H的次数? 赵俨祗:星期是什么? 谢清:不知道。 纪神医:好像我也不知道耶。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赵俨祗:一夜七次! 谢清:七夜一次…… 纪神医:所以皇帝都得有大把的后宫么? 那么,是怎样的H呢? 赵俨祗:美好的,柔情的,销魂的,欲罢不能的…… 谢清:别说了……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赵俨祗:嘿嘿,成初你知道的。 纪神医:臣为毛会知道?!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0 章 赵俨祗:(摊手)都是男人么。 谢清:……跟他一样。 赵俨祗:怀芳还有别的地方…… 谢清:你晚上还想不想上床了?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赵俨祗:我晚上想在床上睡…… 谢清:我不知道! 纪神医:(唯恐天下不乱)配合一点嘛……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赵俨祗:我干嘛要告诉你!只有我能知道! 谢清:我一般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 纪神医:(星星眼)伦家好想听八卦啊。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赵俨祗:当然喜欢! 谢清:…… 纪神医:我也喜欢! 乱入的我:你不用回答,他们都不想听。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赵俨祗:寝殿,偏殿。 谢清:跟他一样。 纪神医:好单一啊。 您想尝试的H地点? 赵俨祗:(猥琐地笑)没有再椒房殿H过真是遗憾呢,其实我还想在承德殿前殿…… 谢清:(惊悚)……你疯了! 赵俨祗:椒房殿我努力一下,前殿也只能想想了。 谢清:……别努力了,我不会同意的!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赵俨祗:看心情,都有吧。 谢清:嗯。 纪成初:嗯是什么? 赵俨祗:(骄傲脸)看我的心情! H时有什么约定么? 赵俨祗:保证不疼。 谢清:不许太多次。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赵俨祗:有。 谢清:有。 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赵俨祗:太禽兽了! 谢清:…… 纪神医:…… 赵俨祗:乃们看我干嘛,怀芳当年也是爱我的! 如果对方被暴徒□□了,您会怎麽做? 赵俨祗:族! 谢清:这不可能发生。 纪神医:怀芳好淡定。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赵俨祗:我来说吧,我都不会,他都会,哈哈哈哈哈。 纪神医:……陛下我们都知道您脸皮厚。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1 章 赵俨祗:我的好朋友只有怀芳,怀芳真的会这样说吗,好期待啊。 谢清:……你期待一辈子吧! 赵俨祗:不过怀芳的朋友很多,谁对你有非分之想?快说!是不是虞长青! 乱入的虞长青:……这样也能躺枪?!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赵俨祗:当然,昨晚他还求我……(被捂住嘴) 谢清:我正常吧。 赵俨祗:(扒拉掉谢清的手)还可以再进步一点嘛。 那麽对方呢 赵俨祗:他擅不擅长都可以,只要愿意躺倒就行。不过进步一点更好。 谢清:他经验丰富,很擅长。 纪神医:我可以脑补会吗?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赵俨祗:就像昨天一样,求我……唔(被捂住嘴) 谢清:他最好什么都别说! 纪神医:我现在好好奇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们呢?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赵俨祗:难耐的,享受的,愉悦的,都可以。 谢清:我看不到。 纪神医:我可以看看么? 赵俨祗:要看还是要命?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赵俨祗:这个跳过吧。 谢清:恩,跳过吧。 79您对□□有兴趣吗? 赵俨祗:其实吧,大虐伤身但小虐怡情啊,我想试试XX和XX,不过他大概不会同意吧。 谢清:嗯。 赵俨祗:(星星眼)你同意了? 谢清:别误会,我回答的是你最后一句话。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赵俨祗:他好像从来都没索求过。 谢清:我可以好好睡觉了。 纪神医: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您对□□怎麽看? 赵俨祗:禽兽不如! 谢清:…… 纪神医:…… 赵俨祗:(蹭)其实第一次你也是愿意的是吧。 谢清:……好吧。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赵俨祗:他体力太差。 谢清:他体力太好。 赵俨祗:所以说你要多吃点啊,不过现在也挺好,那腰细的,啧啧握着实在是……(被捂嘴) 纪神医:非礼勿听,小细腰,非礼勿听,小细腰……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赵俨祗:如果能再前殿来一次,大概就有了。 谢清:你疯了吧! 赵俨祗:(沮丧)所以没有…… 纪神医:其实可以试试露天的……(被p飞) 赵俨祗:(沉思状)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2 章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赵俨祗:在我的脑补中是有的。 谢清:…… 那时攻方的表情? 赵俨祗:就是我现在这样。 谢清:……你每天都在脑补些什么啊摔! 纪神医:陛下您的节操掉了一地啊,要捡么? 攻方有过□□的行为吗? 赵俨祗:其实,那次最多算和j吧。 谢清:…… 纪神医:陛下您的节操被风吹走了。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赵俨祗:这个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知道! 谢清: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纪神医:可是我想哎。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赵俨祗:就是他。 谢清:跟他一样。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赵俨祗:符合,再主动点,体力好点,就更好了。 谢清:节制一点。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赵俨祗:没有。不过可以试试XX和XX嘛? 谢清:想都别想! 纪神医:(严肃)其实理论上来讲,XX和XX是不伤身的。 谢清:……成初你的节操也掉了。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赵俨祗:婚后不久吧,跟谁来着? 谢清:我大婚那天。 纪神医:和南夫人? 赵俨祗:当然是我! 纪神医:(惊悚)你是天子就可以娶丞相吗?! 谢清:(扶额)你想多了。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赵俨祗:不是。 谢清:是。 纪神医:哼哼哼,陛下您看。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裏呢? 赵俨祗:哪里都喜欢! 谢清:……嘴吧。 赵俨祗:啊?“喜欢被压着后颈吻到受不住”是怀芳说的么?! 谢清:…… 纪神医:陛下您又在脑补些什么啊!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赵俨祗:额头,眼睛,嘴,耳朵,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各种部分。 谢清:……嘴吧。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赵俨祗:把我的手给他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谢清:……他每次都挺高兴的。 赵俨祗:嗯,你只要乖乖躺倒我就很高兴了。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3 章 纪神医:陛下要求真低。 赵俨祗:(耳语)你不知道,他那时候那个予取予求的样子…… 纪神医:(耳语)也是你脑补的? 赵俨祗:……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赵俨祗:让他高兴,让他舒服,让他多要几次。 谢清:开始会想怎么能少来几次,后来就什么都不能想了。 纪神医:你好像无意间透露了什么…… 一晚H的次数是? 赵俨祗:这个不一定,很长一段时间他碰都不让我碰。 谢清:……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赵俨祗:自己…… 谢清:他。 赵俨祗:其实脱衣服也是件很有情调的事……成初你在写什么? 对您而言H是? 赵俨祗:必不可少的,福利啊。 谢清:……都可以。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赵俨祗:是这个访谈太没节操了,跟我没有关系啊!怀芳我今天还能睡床么! 谢清:可以啊,陛下的寝殿,陛下想睡哪就睡哪,臣去偏殿睡。 纪神医:仆未曾婚娶,医术高明,人傻钱多,爱好美貌…… 乱入的我:(推开)征婚的滚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赵绥 赵绥有两个青梅竹马。 从记事起,赵绥就分不清谢承明和谢婠;再长大些懂事了,他总算记得欺负自己的是婠儿,不爱说话的是承明。不过赵绥私下里总是觉得,婠儿虽然总是抢自己东西,可是比不声不响的承明亲切许多。 是的,赵绥永远不会承认,他小的时候是有些害怕承明的。 1. 阿绥五岁的那一年,刚刚开始跟着先生念书,每天起早贪黑,觉得很辛苦。母亲给他留了蒲桃,他本来想都吃光,可一眼瞥见看婠儿吃得高兴,就把自己的份给了她。谢婠秉承了一贯的没心没肺,一个都没给阿绥留。 五岁的孩子,纵然东西是自己让出去的,也难免闷闷不乐。那时谢后什么都不许他多吃,导致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绥都是个吃货。 嘟着嘴的阿绥一回头,承明把自己的那份分出了一半放在了他的盘子里。 2. 阿绥七岁,不爱念书。 他的梦想是当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像他的漂亮舅舅一样。先生总是罚他,罚承明,而且长得也不好看,阿绥十分不喜欢他。 舅舅学问好,阿绥想要舅舅当先生;舅舅长得也好,所以阿绥喜欢,婠儿。 彼时的阿绥经常幻想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以打败坏人,保护婠儿。他对承明说起自己的梦想,笑得直流口水。 可是承明冷淡地对他说:“你是太子,长大以后也当不了将军,只能当皇帝。” 3. 阿绥十岁,精于骑射。 承明身体不壮,不过比他父亲强许多,起码弓马骑射都好;承明书念得好,可习武的天分却不如阿绥,幸而,他还遗传了父亲的军事天才。 承明第一次打败阿绥时,阿绥一脸沮丧;奇怪的是,承明第一次没有安慰他。 4. 成光六年,阿绥十三岁,没了母亲。 阿姊哭得肝肠寸断,婠儿则完全吓傻了。而没了母亲庇佑的阿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他把眼泪一滴滴吞进肚子里,人前全是太子威仪。 人说,明后可瞑目了。 母亲身后不过一个月,父亲便要立周氏为继后,阿绥到底没忍不住。 他和舅舅在父亲庭前长跪不起,父亲却忙着立后大典,连面都没露。 天快要亮的时候,真是冷得很。舅舅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固执地为他挡着风。阿绥倚着舅舅硬邦邦的胸膛,心酸地想,阿舅真瘦。 父亲最终没有见他们,阿绥没有哭。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4 章 听说舅舅回去就病了,阿绥什么都做不了,只好跪在母亲灵前,一跪就是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还是一样的冷,承明悄悄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了件大氅。承明说:“别气了,上这是在给明后报仇呢。” 阿绥愣愣地看着他,不觉泪流满面。 5. 果然,又一个月,谢氏族。 阿绥不明白谢沅为什么要刺杀母亲;他只知道他恨他的外家。 没了外家的太子总归有些艰难,可是没关系,他有阿舅,有承明。 四月,他素未谋面的从父,燕王赵襄无诏入朝,千里迢迢从封国赶来,只是为了弹劾丞相。阿绥当场气得浑身发抖。他的舅舅,婠儿的父亲,那样风光霁月的男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父亲揉着太阳穴,神色疲惫,可还是对他保证说,舅舅没有罪,不要轻举妄动。心头盘桓不去的乌云终于散去,阿绥的脸上终于见了一丝笑意,他想,婠儿终于不必没有父亲了。 等到这件事过去,他一定要去看看阿舅。 6. 阿绥最终没来得及去探望病重的舅舅。 成光六年五月,丞相北平侯谢清薨,陪葬帝陵,谥为襄。 不到半年的时间,阿绥没了母亲和舅舅,十分悲伤,可这回他依然没有哭。婠儿没有父亲了,已经出嫁的阿姊专门回来陪婠儿住了一个月,他每次去看婠儿,她都红着眼睛,却寸步不离阿姊。 承明没有哭,脸色却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他在父亲灵前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阿绥吓坏了,接连失去亲人的恐慌让他紧紧抱着承明不肯松手,直到太医令亲口对他说,谢公子只是太劳累了,他才松了口气。 看着承明没有意识地流下两行清泪,阿绥想,那个强悍得不像话的谢承明,终于像个人了。 7. 舅舅没有死,他被父亲藏起来了。 父亲和舅舅要给婠儿议亲了,阿绥兴冲冲地去求了父亲,不出所料,被一口拒绝。他很不理解,父亲那么疼婠儿,不就想给她找个疼爱她的夫家么?有谁能比自己的儿子更让他放心呢? “婠儿怎么不喜欢我了?”阿绥不服。 “喜欢你?她是喜欢欺负你!”父亲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 阿绥沮丧地回想了一下,他跟婠儿的相处模式,可不就是婠儿拼命欺负他而他拼命忍让?他有些愤愤不平地想,明明在阿姊面前乖得像头小绵羊似的,怎么就不肯对自己好一点,以至于让父亲以为她不喜欢自己? 8. 如果碰壁一次就放弃的话,那他就不是阿绥了。新年祭祀大典,父亲不在,装病的阿绥立刻爬起来去见舅舅。 承明看着他一身常服,摇了摇头,于是阿绥也对着铜镜打量起自己来。 他想,自己这是去求亲,穿成这样确实不太庄重。 毛头小子没什么审美。他装病瞒着旁人,因此只能询问承明的意见。 承明的眼光果然不错,打扮完了的阿绥,觉得自己好看多了。 舅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的提亲,还对自己生气了。阿绥挺怕舅舅,而且接连被自己的父亲和心上人的父亲拒绝,令他感到十分挫败。 垂头丧气的阿绥回到北宫,承明正在等他吃饭。桂酒很香,难怪舅舅最喜欢。阿绥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不一会就上了头。整晚阿绥都昏昏沉沉的,连怎么回的寝殿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有个温暖的怀抱,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9. 成光七年,阿绥十四岁。 他的青梅竹马谢婠终于没心没肺地嫁人了,没对他表示一个字的留恋,只是娇憨地叫他常去她家做客,临了又抢了他最喜欢的一套白玉六博棋。阿绥终于肯承认,婠儿是真不喜欢他。 父亲和舅舅都忙着筹备婠儿的婚礼,连承明也是。谁都没有工夫安慰即将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的阿绥,于是阿绥更惆怅了。 可是婠儿出嫁的那天,阿绥居然和着欢乐的气氛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发现,自己不知为什么,怎么没有伤心呢。 10. 成光七年,承明十六岁。 听说阿舅的手下败将仓蠡王在匈奴混得走投无路了要来投降,这些日子朝臣都在争论这件事。阿绥觉得有些人有点小题大做了,就是带了几万匈奴兵又如何呢?他们在匈奴的时候都被舅舅追得满草原抱头鼠窜,到了大周的地盘,还能掀起多大风浪不成? 不过事情发展到某一步时,阿绥终于觉得担心了。 父亲准备派承明去代郡,接受仓蠡王的投降。 承明临走前,阿绥担心地睡不着觉。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阿绥索性跑到承明的榻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承明睡得迷迷糊糊,半闭着眼睛问他:“殿下,你怎么来了?” 阿绥没有说话,只是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承明,心里就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承明失笑,他拍了拍阿绥的手,说道:“阿绥当不成将军,我替你去,好不好?” 阿绥没有想到,他小时候的一个梦想,竟然被人这样牢牢记在心里,顿时觉得无比熨帖。最后阿绥安心地睡了过去,他想,今天的承明真是温柔。 11. 承明回来后,阿绥更喜欢跟他腻在一起了。承明当了光禄勋,虽然与自己无关,阿绥还是觉得骄傲。 可是温柔的承明要娶别人了,而且那人是自己的大姊。 阿绥跟大姊不亲,可那她也是大姊;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抢走了承明的大姊。 承明忙着筹备婚事,没有时间理他的小心思,阿绥只好默默伤怀。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5 章 他想,自己这一辈子真是耽误在他们兄妹俩身上了。 大婚后第二天,承明就来到了北宫。阿绥既惊喜,又酸溜溜地说道:“不用陪公主么?” 承明忍不住笑着揉了一把阿绥的头发,于是阿绥奇异地红了脸。 12. 成婚后的承明依旧整天泡在北宫,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怀卿生了儿子,阿绥比自己有了儿子还高兴;婠儿的孩子大概也快生了,阿绥扳着指头算着,真快,他和承明都要做舅舅了呢。 阿舅离开了广明宫,阿绥红了眼眶,转眼看承明,却见他一脸的风轻云淡。 “承明舍得阿舅么?”阿绥问。 承明看了他一眼,笑道:“离开了广明宫就是天大地大,我只为父亲高兴。” 阿绥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拽住了他的手,发狠地说道:“外面再好,你也不许走!” 承明笑了。 13. 阿绥捧着桂酒,喝得晕晕乎乎。他傻笑着问承明:“你一直待在北宫,都不用回家去陪大姊的么?” 承明呷了口酒,淡淡地说:“她永远是谢夫人,只是谢夫人。” 阿绥起初迷惑,渐渐亮了眼睛。他突然,亲了承明。 14. 阿绥说,我们大婚吧。 承明笑,胡闹。 阿绥急了,谁胡闹了,我不要别人,就要娶你当太子妃。 承明戳了他的头,说,你去问问上,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阿绥嘟着嘴,那我们偷偷大婚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以后我也不要太子妃,好不好? 承明含笑看了他半晌,然后他说,好。 父亲去甘泉看舅舅,阿绥偷偷跑进父亲的寝殿,翻出了他一直珍藏的,曾经送给舅舅的喜服。 他照着那喜服的样子,给承明裁了一件,笑得合不拢嘴。 良辰吉日,红烛春帐。 阿绥终于如愿,吻住了承明。承明大大方方地回吻,二人很快纠缠在一起。 可是—— “你,你下去!”阿绥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 “乖,”承明温软的唇轻触着阿绥的额头,“殿下什么都不用做。” “谢承明!你给我……唔!” 15. 昔日的太子赵绥没有太子妃,继位做了天子也不曾立后。 大司马北平侯谢承明,一生无嫡子。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流云 我出身倡家,十四岁时做了燕王宫中的一名倡优。 那时燕王很喜欢我,去哪都带着我。 长安城满目繁华,我好奇地看看这,摸摸那,像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燕王只是宽容地揉了我的头。 燕王在长安城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几乎每天都跟他泡在一起,不再管我。我听说,那是谢家的儿子。 唔,那是个大世家呢,不过与我无关。 燕王招待他的新朋友,便把我叫出来弹琴。 我偷偷地看着他,少年跳脱,一表人才,若说好看,倒不见得就比我强;可他身上的贵气,我永远都学不来。 那位谢公子一见我,眼睛就亮了。我听到他对燕王说:“这是谁?能不能送给我?” 于是我的曲子乱了一个音调。不过我很快便想到,大王那么喜欢我,他怎么舍得。 可是我听到燕王说,好。 我只是个倡优,无可辩驳。 我握着燕王临走前插在我发髻上的玉簪,随着谢公子来到一处宅院,一直住了下去。 谢公子对燕王说他喜欢我,可他从来没有来过。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半卷江山 作者:客行长安 第 106 章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那所宅院,叫我出来弹琴。 我抬头,惊住,那上座的少年,眉眼怎么有五分像燕王。 那少年带我回了广明宫,我才知道,他便是当今天子。 怪不得,有些像燕王。 天子喜欢听我弹琴,喜欢异常温柔地注视着我。我便甘之如饴,全当那是燕王在看我。 那一年的上巳节,天子宴饮到很晚,不知怎么就经过了我的院子。 那天月色好,我在院子里的大柳树下弹琴,一如从前在燕国时,燕王最喜欢的那样。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扶着天子闯入我的院子,我无意间看到那人,愣住了。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身为天子便没有求不得么?生杀予夺又如何,还不是同我一样,只能待在一个替身身边。 那男子看到我,先是惊讶,而后便是一脸的愠怒。他把醉醺醺的天子塞进我怀里,然后便冷淡地告退了。 那晚天子抱着我,叫着“阿清”。我从来不知道他会那样温柔;于是我也在心里默默地回了句,“阿襄”。 再后来天子便不怎么诏我去弹琴了,我便默默在那小院落里住着,年复一年。 同我一起入宫的听雨和长风都病故了,于是我愈加寂寞。 直到许多年后。 那天我照例在院子里的柳树下弹琴,却奇迹般地有人造访。 一曲奏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奔到院门口,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多年不见,我却忘不掉他。这些年我渐渐明白,大概就是因为我长了张同他肖似的脸,才会被迫离开燕国,离开赵襄。 我恨他。 看来天子宠他宠得厉害,他说要把我送出宫去,天子便答应下了。 可是,那怎么行。 燕王把我放在天子身边,必定是有用的;如今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能离开? 这绝不可以。 情急之下,我做了个让我难受到死的决定。我求那个叫做谢清的男人,收留我。 不得不说,谢清真是个令人心折的人,如果没有从前种种,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他。 我给他弹琴,陪他说话,侍奉他起居,在他身边等着燕王重新想起我的那一天。 那天很快就来了。 只是,接过那药的我,手怎么会一直颤抖。 谢清是个好人,他待我不薄,比赵襄谢沅赵俨祗都要好。可我却要害他。 我下不了手。 虽然我恨他。 来人看出了我的犹豫,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对我说:“大王让我转告你,这东西药不死人,只不过是让他吃点苦头罢了。” 唔,他说的么,那我便信了吧。 按照那边的指示,我下药的分量一日比一日重。我眼睁睁地看着谢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以至于令人时常怀疑他就要死了。我愧疚得无以复加,但却再没多问过一句。 我相信他。 那天宫里来人,带走了谢清。 我同虞先生两个人在家,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没过几天,传来消息说,谢清死了。 我不知道,最终是我毒死了他,还是别人害死了他。 虞先生很难过。谢清不在了,他要离开长安,于是问我能不能留下来照顾谢清的花草。反正我也没有栖身之地,想了想,我便应下了。 我在哪又有什么要紧;我连生死都不在意了。 可是,当晚我便死了。 我被人带到郊外,毫无还手之力。那黑衣死士端了杯酒给我,我笑了笑,一饮而尽。 其实我想问问,谢清怎么样了,赵襄又怎么样了,可我没有开口。 谢清如何与我何干;至于赵襄,如今东窗事发,天下虽大,他却怎么能逃得脱。 我知道,他也快死了;如果我在泉下等他,大概还能对他说句,幸不辱命。 可是算了吧。赵襄,我们不如,生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回真的完结了。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然后下周三开新坑~~~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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